《苦情女配她支楞起来了》 1、今天开始做母鸡 “大队长!大队长不好啦——” 田地里,一个社员飞奔而来,对着正在拔草的大队长王世虎大喊:“王建业的老婆林秀芬发癫,把鸡棚棚霸占啦!” 正在田里劳作的社员们齐齐一呆,目光唰地看向了林秀芬的阿婆娘吴友妹。紧接着的是无声的眼神交流——吴友妹天天打新妇,终于把新妇打癫了? 此时已是1975年,公社制度在崩溃的边缘。社员们早没了初期的劳动积极性,听说有热闹看,纷纷丢下手里的劳动工具,抬脚往鸡窝方向走。大队长王世虎喊都喊不住,只得跟着去看情况。而吴友妹更是腾起了怒意,把锄头往地上一摔,喝道:“她反了天了!” 说毕,她叫上两个小儿媳,带着一群社员浩浩荡荡的杀向鸡窝!鸡窝里的鸡都剪了羽,老老实实蹲在竹片围成的空地里。而鸡窝旁边原本锁着的杂物间,正大门洞开,林秀芬进进出出的收拾着。 吴友妹见状脚下发力,猛得冲了上去,喝骂道:“你发么子癫!?衣裳不洗柴不劈!跑到鸡棚棚里来耍!看我不拍死你!” 然而,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那一小会儿,全大队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到恨不得顶个牌坊在脑门上的王家儿媳妇林秀芬,已经被人穿了! 这事儿还得打王家这位奇葩的当家人,吴友妹说起。 就在今天,1975年6月14号的端午节。王家出嫁的长女王芳妹大清早给娘家送了几个粽子。长期被虐待的长媳林秀芬实在忍不住饿,偷吃了一个。却不幸被她婆婆吴友妹发现了,恶婆婆吴友妹顿时爆发,揪起林秀芬的头发,哐地把她的脑袋砸在了墙上。 瘦弱的林秀芬当即脑子嗡了一下,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然而,吴友妹并没有发现儿媳妇的异状,只当她故意装死。完全不顾林秀芬满头满脸的血,在上工的哨声中,骂骂咧咧的走出了家门。 莫名其妙飘来的异界灵魂林秀峯:“……” “我屋里的建业八字丑啊——讨了个不会下蛋的鸡啊——嫁过来三年了,连个蛋都冇看见啊——” 走出家门的吴友妹还不肯消停,刚到院子里,又继续唱作俱佳了起来。 “短命死的,要上工了装死了,躺在床上不肯起!前世都冇看过的懒婆娘!我过两天就要建业跟你个背时鬼离婚!离婚!” 女声骤然拔高,几近尖啸:“我戴了子白纱咧——讨了个懒死鬼新妇!生不出仔下不了地!要你有个卵用!!!” “炮打死的!枪打死的!短命死的……” 谩骂声逐渐远去,正当林秀峯想再查探查探情况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没等她反应,破旧的天花板就映入了眼帘。 林秀峯:“……” 后脑勺上传来尖锐的痛,林秀峯想骂娘,尼玛!她难道是穿了!? 我特么啥也没干,就端午加个班,下班坐个公交车的功夫,就穿了!? 穿越还讲不讲点基本法了?你好歹安排个车祸也行啊艹!我年薪几十万的工作,我刚还完全部贷款的二套房,我刚走上巅峰的人生…… 现在,你告诉我,我在一个风平浪静的端午节,莫名其妙的穿了!? 艹! 不,不可能!林秀峯安慰着自己,作为一个在打工之外,兼职写网络小说的作者,她有着充分的各种做梦经验,或许现在并没有穿,而是一场荒诞的梦。 然后,啪叽一声,一个鸡毛掸子掉在了她脑门上,砸起一个包后,又掉落在了地上。 林秀峯:“……”靠!这日子没法过了! 被鸡毛掸子敲过的脑袋越发痛了,感觉自己躺在地上的林秀峯想挣扎爬起来,好歹得把自己挪到床上去。而就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个低低的啜泣声,很微弱,也很畏缩。 “我没有……我好累……好累……” 林秀峯本能的想听个仔细,却只有断断续续的“我没有”、“他不在家”、“我好饿……好饿……”等零碎的话语。 接着,女人的话语变成了脆弱的问询,声音小到几近耳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委屈。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呜……为什么呀……”声音越来越碎,越来越碎。 再然后,声音骤然消失,四周倏地寂静无声! 紧接着苍白单调的记忆一股脑的灌进了脑海,林秀峯几乎是几息功夫,就看完了一个农村妇女乏味的、短暂的一生。 林秀峯,林秀芬,一字之差,两段人生。 一个生活顺遂、吃香喝辣;一个努力挣扎,却食不果腹。 两段的记忆在脑海里交融搅和,让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哪一段人生才是梦境。 窗外有脚步声响起,打破了满室寂静。 “王家今天真热闹。”一个妇女语带嘲讽的道,“一个新妇哭昏了,一个新妇被阿婆娘打昏了。都说王家人能干,也不怎么样嘛!” “我看啊,是他们家做事太歹毒,遭报应了!” “呸!你胡说么子?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 “好、好,我说错了话,你莫怪……” 声音再次远去,林秀峯回过了神。两段记忆分分合合,许久之后,总算在她的脑海中理出了个楚河汉界。她望着天花板,良久之后,想起了记忆里“她”多年的贤良与忍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不知如何评判一个在底层挣扎的文盲妇女的悲惨人生,做不到轻易耻笑她的懦弱与无能。 只是再次缓缓阅读过那些茫然苍白的记忆后,忍不住低喃出声。 “傻姑娘,你可知人性本贱。乖顺忍让从来换不到夫家的认可,只会带来更严酷的欺辱和打压。以后,学会做个泼妇吧。” 萦绕在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滞瑟感倏地退去,林秀峯怔然片刻,心底有酸涩渐渐浮起,又胀又痛。 勉强起身抬头,望着斑驳的穿衣镜里的瘦弱憔悴的身影:“原来,真的穿越了啊!” 奈何新得的身体,没让她感慨多久,就传来了一股剧烈的饥饿感。她因饥饿去偷的粽子,可粽子到底没能入口,就被恶婆婆夺走,最后在无尽的饥饿中被恶婆婆送上了黄泉。 林秀峯心底升起了滔天的怒意!因为原主她所嫁的人家,根本不缺粮食!不仅不缺,还因为原主的丈夫是转业的军官,家境在整个竹水大队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样的人家,偏偏故意不给儿媳妇吃饱饭!林秀峯顿时怒了!卧槽你大爷! 林秀峯可不是老实巴交的原主,恰恰相反,有着日天日地性格的她,是家族亲戚里有名的鬼见愁!跟老娘玩两房一厅版的宅斗是吧?林秀峯握拳把指关节按得啪啪作响,从今天起,我让你们老王家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宅斗! 论斗心眼,打出生落地起老娘就不带怕的! 不知是不是原主灵魂残留的力量,林秀峯突然感觉身体没那么沉重了。虽然依旧浑身无力,但起码能挣扎着直立行走。稳了稳身形,林秀峯便果断直奔厨房而去! 她脑子里清晰的记得,就在厨房的墙壁上,挂着一串八个粽子。她可不是原主,管他三七二十一,她吃饱再说! 饿得发抖的林秀峯一把扯住粽子,不知哪来的洪荒之力,竟直接拉断了麻绳。顾不得热一热,飞快的扒开粽叶,大口的往肚里吞。因吃得太着急,好几次都噎得直翻白眼。 粽子的味道没尝出来,但至少手不再那么抖了。肚子里有了食物,因莫名穿越而产生的激烈情绪也随之冷静了下来。林秀峯随意捡了个凳子坐下,开始整理思路。 根据记忆,现在是1975年6月14日。很巧合的是,她穿越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2021年6月14日的公交车上,那一天同样是端午。而根据多年看小说的经验,穿越大概率是穿不回去的。 林秀峯咬了咬后槽牙,接着思考。无论是否能回去,怎么活下来,并活得好,是眼前面临的首要问题。按照林秀芬的人生经历来看,继续在王家累死累活是无法破局的。 因为林秀芬所承受的,是如山的家务和能照脸的清粥。很难想象,在75年还有王家这种典型的地主式剥削的存在。林秀峯摸了摸下巴,竹水大队距离县城只有6里多路,从没有人去举报过?她又仔细想了想,决定先不冒进,首要目标是脱离王家! 林秀峯勾了勾嘴角,原主的原罪是不会下蛋的鸡是么?那就让王家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鸡! 同样有着丰富农村生活经验的林秀峯嚯地从凳子上站起,随手抄起块石头往婆婆吴友妹的房间走去。 毫不犹豫的砸开了房门,紧接着又手起刀落的对放粮食的双门柜来了个砸锁三连。 砰、砰、砰!柜门锁应声落地。拉开有把手的左侧门,粮食的香味迎面扑来。1米4高的大木柜里,放着大半桶的糙米、一麻袋的玉米碎、一大盆?子,还有一捆12把的细面条。这条件,搁在1975年,足以羡煞旁人。但林秀芬饿到脱形,呵呵。 半柜子的粗粮并不能满足林秀峯的胃口。她想打开右边柜门看一看,却找不到门把手。略作思考,手沿着柜门摸索了一阵,很快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块凹槽。凹槽里有根铁钉,抽出来,再抠住门缝,顺利的打开了右边柜门。 然后她又看见了躺在簸箕里、足以让时下干部们都羡慕嫉妒恨的17块片糖。片糖是蔗糖的粗加工产品,呈棕红色,杂质多易变质,在林秀芬穿越前,基本已经淘汰。但在现在,无疑是好东西。视线往下,有三个方形的竹筐,分别放着鸡蛋、鸭蛋和咸鸭蛋。 林秀峯的眼中浮起了笑意。无视掉更下方的两个抽屉,她利索的抓出了四个鸡蛋,掰了半块片糖,转到了灶屋。烧水、打蛋、放糖一气呵成。滚烫的红糖蛋盛在粗瓷碗里。趁着放凉的空档,她走回了吴友妹的房间,把咸鸭蛋带竹筐放进米桶里,再把米桶整个拎到了堂屋门口。 随即,她回房快速的收拾起了日常用品。蚊帐、铺盖、枕头、毛巾、牙刷、衣裳,包括晾晒在门廊下的月经带,一股脑的用床单打了个巨大的包袱。紧接着她从屋外找到了她的洗脸盆。跟米桶堆到了一起。 忙完这些,片糖鸡蛋汤刚好放凉。豪气的一口气干了,身上腾起了久违的暖意。林秀芬一抹嘴,捆好她的家当,拿起扁担一担子挑在了肩膀上,迈开大步向生产队里的鸡窝出发!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兢兢业业做家务干农活吃得少做得多的王家长媳,而是一只不事生产不干家务,只用吃饭和下蛋的母鸡!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原版温柔顺从的林秀芬,而是林.钮钴禄.斗战胜佛.秀芬! 从农村到城市,从到微博,撕逼,老娘才是专业的!往后的日子,咱们走着瞧! 2、是她男人不行 换了瓤儿的林秀芬行动力惊人,不过半天功夫,已经来回两趟收拾,彻底霸占了鸡窝。 这才引起社员的惊呼,面对怎么喊都不回应的林秀芬,社员只得大喊着给队里报信,因为他喊的过于激动,不止喊来了相关人员,还把围观人员全都招了来。 而在围观人员没搞明白状况的时候,吴友妹已然冲上去打人了! 新版的林秀芬哪可能像原主一样由着她打?一个闪身躲到了大队长王世虎背后,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你讲我是不会下蛋的鸡,我来鸡棚棚里学一下鸡怎么下蛋的么!” 全体社员???这是神马神展开? “本来么,主席说了,万事万物靠学习,不学习,哪个能懂道理?我现在来找母鸡学习,你做么子要打我!?” “噗哈哈哈!”哄堂大笑。 大队长王世虎脸都黑了,主席没说过这样的话,你别瞎讲! 笑得半死的社员忍不住喊道:“你怀不怀崽跟鸡学有卵用,喊你屋里王建业回来住两个月才有用!” 林秀芬心中冷笑一声,故意大声喊道:“怀崽是妇人家的事,喊王建业回来做么子?” 轰的一下,人群爆笑!有好事的社员更是笑出了眼泪,边拍着大腿边怪叫道:“没有男人家,你个妇人家怎么怀孕哟!王建业不行啊!结婚三四年了吧?他老婆怎么还跟个妹子家一样什么都不懂啊?” 另有人跟着笑道:“他当了四年兵,刚回来又出车去了,两口子总共只见过两面吧?不懂也正常!” 此言一出,人群倏地安静了。因为王建业确实几乎没有过夫妻生活,他老娘骂他老婆是不会下蛋的鸡,这…… 也就是在此时,王世虎才注意到林秀芬满头满脸的伤,脸色不由沉了沉:“吴友妹!你又打新妇!你这是旧社会做派晓得不晓得?” “我新妇我想打就打,要你管!”吴友妹压根不怕王世虎,她一个寡妇能带大四个孩子,靠得就是撒泼霸蛮不讲理。再说了,王世虎嘛,纸老虎一个,顶天了啰嗦两句。她拿捏林秀芬三年了,哪个真管她家的闲事?谁要管,那谁把林秀芬领走,这新妇反正她不想要了! 王世虎差点被吴友妹噎死,林秀芬眸光一闪,继续追问:“你们刚才笑么子?” 人群再次安静。社员们在林秀芬的言语引导下,终于发现了不对。吴友妹蛮不讲理大家是知道的,因此明明她儿子不在家,却怪新妇怀不上崽,的确是她干得出来的事。大家心里鄙夷归鄙夷,倒也能理解。可林秀芬一副全然不懂夫妻之事的态度,就透着一丝诡异了。 王建业不在家,可他明确的回来过两次。第一次是结婚时,第二次是转业时。两次加起来至少有10天,总不至于都没空行房吧? 林秀芬看着面色古怪的社员们,嘴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原主被虐了整三年,她能只是搬个家就算了吗?对于小心眼的她来讲,宽容原谅?不存在的。然而,在这个依旧闭塞落后的年代,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晚辈,想要报复丈夫与婆婆,是道德上绝对不被允许的。何况,任何时候撕逼,首先要抢占道德制高点。 表面上来看,王家婆媳的矛盾是吴友妹要抱孙而林秀芬不能生。在大众心理,不能生那都是女人的错。因此无论吴友妹怎么过分,大家想得也会是林秀芬八字不好,生不出孩子,怎怪得吴友妹生气? 所以撕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不能生育的锅给甩出去。而怎么甩?大喊生物常识是没有用的,凡事赖给女人早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了。可要是林秀芬装纯呢?没被男人碰过,她能怀孕才怪!那她的合法丈夫又为什么不碰她呢?呵呵。 林秀芬的暗示不算太明显,但没有娱乐的农村人对夫妻之事格外敏感。尤其当初结婚的时候,在部队受过教育的王建业十分忍受不了村里听墙角的陋习,当天可是把村里的小伙子们撵得干干净净的。有不听话的还被他揍了一顿。那会儿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细思极恐啊! 短暂的沉默后,吴友妹也反应了过来。血压蹭得飙升,咆哮着冲向林秀芬:“你乱讲!你乱讲!我今天打死你个扫把星!打不死你我不姓吴!” 林秀芬再次哇哇大哭,一边躲着吴友妹的殴打,一边无辜的喊:“我、我讲什么了?你们到底在讲什么呀!呜哇——” 社员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跟旁边的人嘀嘀咕咕:“吴友妹好气哦!难道王建业真的不行?” 旁边的理中客分析侠立刻上线:“很有可能!要不然吴友妹做么子天天骂林秀芬是不会下蛋的鸡?摆明了她心虚呗。” “我也觉得。她仔都不在屋里,她要新妇下蛋,怕不是要新妇去偷人吧?” “不好讲,她仔不行,她不得要林秀芬找人借种?” “哦豁!哪个晓得林秀芬结婚三年还是个妹子家。一下子被人看出来,吴友妹瞒不下去了吧?” “她活该!她不把新妇赶到鸡棚棚里来,大家也猜不到” “……” 社员的交谈声不小,躲避中的林秀芬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大乐!俗话说穷山恶水多刁民,这竹水大队就是典型的穷山恶水。否则不至于林秀芬被虐了三年,都没几个人说句公道话。那么刁民的习性之一,正是恨人有笑人无啊! 王建业先当兵后提干,再转业到县里最好的第二造纸厂做最让人艳羡的大货车司机。在社员们眼里,真是浑身都招欠。别说林秀芬疯狂暗示了,就算她什么都没做,只要她怀不上孩子,必然有不怀好意的人假装给她站台,以宣泄自己对王建业的嫉恨! 林秀芬在心里狂笑三声,男人在农村里背个不举的名声,妥妥的社会性死亡!论带节奏,姐当真是专业的! “你再敢跑试试?”追不上林秀芬的吴友妹暴跳如雷,“你再敢跑,我要建业跟你离婚!” “呜呜呜呜呜——”林秀芬可没傻到还嘴,这种情况下,哭就完事了! 社员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有人憋不住喊道:“吴满,你快莫充能干了。真要建业跟秀芬离了婚,你再去哪讨新妇哟!” 躲避中的林秀芬暗赞了句漂亮!这种明着劝好话,实际上煽风点火的行为她太喜欢了! 果然吴友妹当场爆炸:“你再讲一遍?再讲一遍?我建业是工人,每个月50多块钱,怎么讨不到老婆了?哪个敢造谣,我喊公安局抓你们!” “够了!”王世虎大喝一声,“哪有把离婚挂在嘴边的!吴友妹你再闹,这个月的大粪你一个人挑!” “我仔离婚,关你屁事!?”吴友妹本就是个没什么理智的人,连番刺激下,她像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社员们看不下去了,纷纷谴责:“天天讲离婚不离婚的,是不像样。”保守的农村人极反感离婚,女的被家暴不准离,男的被带绿帽也同样不准离。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家和万事兴!所以吴友妹的威胁,让社员们非常反感。 何况大家都很清楚,吴友妹之所以隔三差五拿离婚威胁林秀芬,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儿子是工人,农村人林秀芬配不上她儿子。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农村人。 没谁不讨厌吴友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农村人怎么了?你吃的大米还是农村人种的呢。你看不起农村人,当初别讨林秀芬做新妇啊!明明是当时王建业讨不到好的,才找了林秀芬。后来王建业提了干,就翻脸不认人了。吴友妹狼心狗肺啊! 眼看吴友妹一直闹腾,影响了队里的生产,王世虎发飙了:“吴友妹!你再闹!再闹我去二造打个报告!让你闹个够!” 吴友妹的辱骂声戛然而止!作为农村妇女,标准的窝里横,她本能的畏惧各机关和单位。王世虎毕竟算个官,万一他去二造举报,害王建业丢了工作,那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呜呜呜——”吴友妹安静了,林秀芬的哭声变得尤为明显。王世虎看着浑身狼狈的林秀芬,突然觉得有些麻爪。正常来讲,婆媳吵起来,调解不成后,得喊男人来做主。但王建业出车了,现在都不晓得再哪条路上。而吴友妹虽然被他吓住,却不像是肯放过林秀芬的样子。万一林秀芬被打死了……王世虎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她娘家那个大队非得来竹水大队打群架不可。 于是他看向林秀芬:“你……准备怎么办?” 此言一出,社员们纷纷撇嘴。身为大队长,办事公道才有威信。王世虎一副和稀泥的样子,社员们自然看不起。问老实巴交的林秀芬有什么用?吴友妹搞旧社会磋磨新妇的那一套,该抓起来游街! 王世虎看到社员们的表情,脸顿时黑了。正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下尴尬,只听林秀芬轻声道:“我、我就住鸡棚棚吧。” 有社员插嘴道:“鸡棚棚快要塌了。” 林秀芬瘪着嘴道:“可、可是我想学下蛋!” 社员:“……”是那个平时蠢得要死、针扎不出来个屁的单纯的黄花大妹子没错了! 王世虎本能的觉得不妥,正想再劝两句,就听吴友妹飞快的道:“好!说话算话!” 3、抢粮 看热闹的社员们一时对吴友妹和林秀芬两个奇葩无话可说。吴友妹得意洋洋的瞥了林秀芬一眼,这个没出息的新妇,她早想扫地出门了。没了她,再让儿子去二造讨个工人回来,那才叫人羡慕! 于是她招了招手,领着两个小儿媳,扬长而去。 然而回到家里,没有五分钟,她就懵逼了!门前屋檐下的大脚盆里,是一家人成山的脏衣服。平时吴友妹欺负林秀芬成习惯,连带妯娌和侄子们的衣服都是林秀芬在洗。现在…… 再看灶屋的水缸。农村没有自来水,吃饭洗衣都得从泉水那里挑。早被吴友妹惯坏的两个小新妇怎可能去挑水?更宝贝的二儿子王建通和三儿子王建德更不可能在外累了一天后,还回来干苦力。 除了没水之外,今晚谁来煮饭也是个问题。别看农村里好像吃得简单,做饭不难。但一大家子足足9口人,光淘米就得半天。煮饭前得劈柴,吃完饭得刷锅洗碗擦灶台,完了还得烧洗澡水。一口气忙下来,林秀芬常常搞到半夜12点才能睡。 现在问题来了,任劳任怨的长工被撵出了家门,家里的活谁来干?二新妇唐爱春与刚嫁过来的新娘子陈紫花面面相觑。良久,陈紫花发言道:“你们家去我家说亲的时候,说家里凡事有大嫂,我不用干家务,我才嫁过来的!你们别说话不算话啊!我娘家可是有人的!” 唐爱春噎了噎。陈紫花娘家确实有人,她有两个姐姐四个哥哥。作为家里的老满,理所当然的备受宠爱。要不是王家条件好,陈家才不舍得嫁女儿。而且,陈家跟王家同在竹水大队,只不过王家在一队,陈家在三队。别看好像中间隔了个二队,可山区里的房屋盖得密,整个竹水大队东西最长只有大半里。真是陈紫花喊一嗓子,她四个哥哥立马能杀到! 可唐爱春是个肯吃亏的人吗?她给王家生了三个孙子,是王家的大功臣!想让她做牛做马伺候一大家子,做特娘的春秋大梦! 妯娌两个各有理由,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吵了起来。吴友妹倒是想弹压,但在湘西,谁还不是个泼妇了?两妯娌压根不买婆婆的帐,自顾自的扯起了头花。吴友妹气结,当即使出了压箱底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两个孝顺的小儿子不得不站出来,各自呵斥老婆。一家人顿时吵做了一团! 农村人最爱看热闹了!王家刚闹起来的时候,街坊四邻赶紧围了过来。吃饭早的人家,端着碗蹲在屋檐下,就着王家的鸡飞狗跳下饭。 鸡棚棚里的林秀芬抽了抽嘴角,她离家出走的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了吧?不过她可没空闲管王家不王家的。因为她是偷拿的王家粮食,等下肯定还有一场战斗。她得先吃饱饭,再藏点底牌。如果王家没有彻底泯灭良知,那她就先安分的养好伤再图将来。但如果王家要赶尽杀绝…… 林秀芬加快了扒饭的速度,三两下把拌了个咸鸭蛋的一大碗饭吃进了嘴里。然后开始在杂物掩盖的泥地上刨坑,果断的埋了一半咸鸭蛋和米进去。其实她想都埋了的,但竹水大队这破地方空气湿度特别大,泥地都是潮的。她又没有密封的坛坛罐罐,万一今晚下个雨……不敢想不敢想! 唉,谁能想到,70年代居然贫瘠到坛子都算奢侈品呢? 做好了准备,林秀芬躺在了临时搭建的床铺上。稻草打的地铺很不舒服,陈旧的土棉布让用惯了好东西的林秀芬无力吐槽。但是,斗争还未停歇,她需要养精蓄锐!火速拉好被子,一秒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鸡棚的门被哐地砸响。力道之大,险些把原本就是危房的鸡棚整个推倒! 林秀芬猛得睁开眼,暗道一声:来了! 于是她气沉丹田,从喉咙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啊——妈!你别杀我!”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听从老娘指令,正在砸门的王建通:“???” 放个屁都能从一队响到三队的小地方,林秀芬的一声喊,可谓石破天惊!何况吴友妹身后本来就跟着之前热闹没看够的人。两分钟内,围观群众们齐齐整整的抵达鸡棚,比早上吹上工的哨子时有效率多了。 王世虎额头上青筋直跳,王家人没完了是吧!?还有,婆媳不和该归妇女主任刘美娇管。她怎么刚好回娘家了呢? 观众到场,骂战即将开始!吴友妹正欲发威,奈何鸡棚不给力,被王建通狠砸了几下的木门哐当掉在了地上,拍起了漫天的尘土。 林秀芬呜咽:“建通,你喊我归喊我,做么子砸坏公家的门?” “对!王建通你搞烂了公家的门!赔钱!”社员们又一次被林秀芬带起了节奏。他们未必真的爱惜鸡棚,但是,只要能让王家吃亏,那都是竹水大队的好朋友!只要能跟王家作对,那大家都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不用林秀芬招呼,社员们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开批.斗大会了。 王世虎是万万不想自己队里出任何乱子的。他这个人千不好万不好,却守住了风气,没让外头的那些乱子波及到大队里来。连队里的牛棚,都比别处祥和些。听见社员们想闹事,顿时火了!连声喝止!好半天才把起哄的人压了下去。看向吴友妹的眼神,已然十分不善!都是这泼妇惹得祸! . “你们想批.斗我仔?”吴友妹厉声尖叫,手指愤怒的指向林秀芬,“先批.斗了那个贼拐子!她敢偷我家的米!我要剁了她的手!” 林秀芬依然没回嘴,继续当她的嘤嘤怪。因为从农村的制度来说,今年吃的米,是去年种的粮。她在王家砸锁不对,可王家的粮食里本来就有她的一份,那是她自己去年的工分。而且,休妻是休妻,断粮是断粮,性质完全不一样。吴友妹做得越绝,她的道德高地越高。 见吴友妹骂声不止,甚至赶着两个儿子去抄鸡棚里的粮食,林秀芬激动得浑身颤抖。对!抄家!一定得抄家!谁不抄家谁是孙子!她现在最怕的不是吴友妹闹,而是吴友妹怂。站不上道德高地,她怎么搞事情呢? “呜呜呜——” “嘤嘤嘤——” 林秀芬努力的挤眼泪。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社员们见吴友妹要把林秀芬往死路上逼,哪怕身怀刁民属性,也忍不住激情开麦了!毕竟大队里真饿死了人,他们以后出了大队怎么见人?但人也都是欺善怕恶的。被社员们围攻的吴友妹本来已经心里打鼓,然而林秀芬只晓得哭的懦弱模样,又让她恶从胆边生!抢了! “我屋里的事,哪个要管,我要他管到底!”吴友妹恶狠狠的道,“哪个插手,我屋里大大小小就去哪个屋里吃饭!吃到过年为止!” 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萎了。真要让吴友妹那泼妇盯上,那不是每天吃饭都是打仗?算了算了,自己又不是大队长,别个屋里的闲事看看热闹好了,千万别手欠。 吴友妹又抬手一指:“大队长,你敢管,今晚我带铺盖睡你家!” “你!”王世虎脸色胀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唐爱春赶紧跑到王世虎耳边,故意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大队长,其实我阿婆娘是想让我大嫂回去。但是她是长辈嘛,拉不下面子。你看,让我阿婆娘把粮食拿回去,我大嫂不就跟着回去了吗?我阿婆娘是性子急,爱说气话,没真的想要大哥大嫂离婚的。” 哦豁!这个战斗力可以!有勇有谋啊!林秀芬在心里给吴友妹啪啪啪的鼓掌!谁都知道吴友妹喊大儿媳回去是当长工的,但是只要不提离婚,大家还是好社员。至于她林秀芬会不会累死,并不在吃瓜群众的关注范围内。何况大嫂嘛,确实吃亏啊。因为根据习俗,家里的好东西都是留给长子的。爹妈没死之前,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吃亏是常态。 当然,林秀芬也没忘了在心里给便宜丈夫王建业足足点了12根蜡。亲妈想虐死亲老婆,建业同志,你完了!你完了啊! 吴友妹一顿恩威并施,成功震慑住了全体围观群众。林秀芬望着被小叔子拎出来的半桶米,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王世虎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秀芬,你先跟着你阿婆娘回去吧。有什么事,等建业回来再说。” “对啊对啊,建业是个能干人,他会给你做主的。”社员们跟着劝。 吴友妹冷哼一声:“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你当我屋里是农贸市场!?你要先给我讲对不起,再写个保证书,不然你别想回!” 林秀芬的哭声骤停,她终于抬起了眼,目光冰冷的看向了吴友妹。她是想抢占道德制高点,以方便下一步行动。但吴友妹欺人太甚了! “怎么?不愿意?”吴友妹叉着腰,嚣张的对社员们道,“你们看见了,不是我不准她回,是她自己不肯回!”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社员们纵然有些冷漠自私,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他们始终是有道德底线的。小奸小恶与丧尽天良之间,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他们之中的有些人,甚至想主动送林秀芬回娘家。只是他们不知道,林秀芬的娘家,是与吴友妹一模一样的绝情。 一根绳子轻轻扔过了房梁。林秀芬抓着绳子的一端,漠然道:“妈你让我去死,我去死好了!你……不用再找借口了。” 4、坟头添把土 “哎呀!秀芬你别冲动!”见林秀芬挂绳子,社员们吓了个够呛!王世虎脸都气紫了,哪怕为了自己大队长的位置,也绝不能容忍吴友妹逼死儿媳! “小林!”王世虎喊起了侄子,声音冷了八度,“你脚程快,麻烦你去县里报个案。杀人放火的事我们队里管不了,革委会公安局,随便哪个该管的过来管!别为难我们认不得字的乡里人!” 王建通被王世虎吓得一抖,赶忙扯着吴友妹的袖子,低声劝道:“妈,算了算了。你这样,大哥回来,没办法交代啊!” 吴友妹怒眼圆睁:“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怕他?” 突然,人群里咔哒一声响,那是半自动的步.枪上了膛。 大家寻声看去,就见民兵连长苑荣升一瘸一拐的冲了过来,唰地抬起了枪,指着吴友妹的脑袋,怒喝:“我不是你生的,你试试?” 吴友妹顿时噤声。 苑荣升是退伍军人,给红军报过信,给解放军搞过后勤。后来被流弹伤了腿,退役转业回家乡当了民兵连长。平时他因为病痛折磨,少有管事。但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大队的社员去死。他们建设的新中国,可不是给恶婆婆作威作福的! 抬着枪的苑荣升气势逼人,吴友妹再不敢放肆,悻悻的带着儿子儿媳跑了,连桶里的米少了一小半都没发现。 “哼!”苑荣升冷哼一声,十分不满的怒瞪了王世虎一眼,心中暗骂:废物!然而他身体着实不好,刚那一小会儿的折腾,就让他有些喘不上起来了。只得喊道:“小五。” 苑荣升随手抓了个看热闹的民兵过来,吩咐道,“你去我屋里,要我老婆拿一袋米10个蛋过来。” 民兵张小五愣了愣,现在家家户户的粮食都紧缺,随便送人一袋米,嫂嫂会闹的吧? 苑荣升不耐烦的道:“快去!她男人家五六十块钱一个月,还不起我这点米?” 张小五恍然大悟,赶紧撒腿往苑荣升家里跑。 吩咐完张小五,苑荣升看向林秀芬,心中怜悯,好声好气的劝道:“过几天建业就回来了。他当过兵,在部队里受过教育。不会不管你的。他在二造上班,算有单位的人,可以申请单位分房。他回来后,我跟他讲,让他带你去县里住。” 说毕,他又扭头看向王世虎,“你是大队长,你也不想队里出事。等建业回来,你跟我一起劝。” 王世虎忙不迭的点头,他快烦死吴友妹了。王建业带走林秀芬挺好,免得真搞出人命,他绝对落不着好。 苑荣升三言两语,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林秀芬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默默记下了苑荣升的好意。不多久,张小五一手提着装米的麻袋,一手提着装鸡蛋的簺子回到了鸡棚。苑荣升把粮食和鸡蛋交给了林秀芬之后,又喊另一个人借了套工具过来,帮林秀芬修起了鸡棚的门。 这年头,后世常见的五金件很难搞到。苑荣升只好找了几块边角料,做起了木合页。其它的社员也纷纷前来帮忙。本地盛产木材,男人们多少会些木工活。女人们则是一边帮着林秀芬收拾鸡棚,一边跟她聊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等王建业回来,她就熬出头了。 林秀芬表面上喏喏应声,心里却冷笑连连。可去他爹的吧!真当王建业算个人?他当兵第一年是义务兵,津贴只有每个月6块不提,第二年立功提干,虽说只当了个芝麻绿豆的排长,但津贴一跃到了每月52元,堪称土豪!可他居然一股脑寄给了他亲妈!他老婆身上一分钱没有! 好吧,不提他自己的津贴。林秀芬下地干活拿工分,每到年底,她都是有分红的。吴友妹以王家没分家为由,全都拿在手里。他王建业放了个屁吗?你要愚孝,你要当圣母,那行,无所谓。可是你要愚孝,你吸老婆的血去当圣母,就特娘的不算个人了好吧? 更遑论林秀芬赚完工分做家务,完了动不动被罚不准吃饭,即使有饭吃,别人吃干饭,她吃清粥。讲道理,地主家的丫鬟都没这么惨的!别说王建业在外当兵不知道。他转业时,回来了一趟,夫妻顺便滚了个床单。老婆瘦成什么样不知道?瞎吗? 这个仇不报,她林字倒过来写! 妇女们都是干活的好手。边说边聊间,鸡棚已收拾干净。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临时混几天的地方,没必要搞太好。只是她们收拾完了,外头男人们因工具的缺乏,修门的进度缓慢。闲下来的妇女们开始讲起了八卦。 农村的已婚妇女,能有什么好话题?因男人们离得不远,不太好组团抱怨阿婆娘,只好讲起了各种虎狼之词。什么谁谁谁叫声震天,某月某日从他家路过,听得清清楚楚;谁谁谁偷人,她男人家做了个绿帽子,戴在了头顶到处走。把网络时代穿过来的林秀芬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妇女们讲着讲着,发现了同样是已婚妇女的林秀芬完全跟不上节奏。说笑声微妙的停了一瞬,有个妇女憋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你们……真没……行过房?” 林秀芬看了她一眼,心道难为她个荤话不离口的妇女同志如此委婉。于是更委婉的问:“什么是行房?” 众妇女:“……” “就是……”另一个人一边用手做着动态的手势,一边低声跟林秀芬解释着。然而好半天过去了,林秀芬没有预料中的脸红,唯有完全听不懂的茫然。开神马玩笑,老司机林秀芬听颜色段子会脸红?不可能的! 妇女们嘘声四起。门外的男人们也跟着叹息连连。万万没想到,王建业看起来牛高马大的一个人,竟然是个阉鸡公!甚至有人动了去勾引林秀芬的心思,对他们而言偷别人老婆什么的,有点带感!毕竟在乡下,可不是人人都讨得到老婆。 林秀芬成功在王建业的坟头上添了把土。她反正什么也没说,都是别人脑补的。她娘家离竹水大队30里地,方言不一样,她平时又不爱说话,听不懂本地人的荤话不是她的错。当然,林秀芬也不太在意王建业怎么看她。因为在农村,光让人同情是不行的。别人的同情终究持续不了多久。想要活出个人样,终归要武斗。 她今天选择文斗,是因为今天更适合文斗,而不是她不会武斗。还是那句话,湘西的地界上,谁还不是个泼妇了。撒泼打滚她一样特别在行的好吧。 不能说她去外省打了几年工,就能有多文雅。那完全是因为大城市没有她发挥的余地!在她老家,曾经抢她爸妈遗产、企图让她辍学养一群堂弟的奶奶,后来还不是看见她就直喊脑壳痛? 东风响战鼓擂,我是流氓我怕谁!? 天黑了,门好了。王世雄好心的借了她一把挂锁,苑荣升贴心的给她做了个门闩。社员们各回各家,林秀芬从屋内把门闩好,躺上了地铺。真累啊!林秀芬闭眼感叹。比她一天赶稿两万三那次还要累。明明才穿过来几个小时,却觉得过了好几年。 夜深人静,虫鸣四起。林秀芬有点睡不着了。她除了是个企业主管外,还在是个网络作者,在连载小说。不然也没那么快在一线搞到两套房。不知道原主是不是跟她互穿了,如果互穿,原主又能不能找到她的文件夹,把存稿放上网。她手头这本是全文存稿,只要原主能根据记忆学会操作电脑,就不会坑的,顺便能帮她赚笔钱。 不过,她的工作又怎么办呢?明天是端午假期,不用上班。后天上午有个周例会,还算好糊弄。但下午的项目会,该是她主持的。原主压根不识字,她看得懂设计图么? 不对,原主没出过山区,最远的地方到县城。说起来,她19年的人生,能称得上苍白。就这,接受记忆信息的时候,都差点把脑子冲击得炸掉。而她的阅历与学识,比原主多10倍不止,原主该不会被冲傻了吧? 那她攒的钞票和公司分给她的股份,能保得住吗?林秀芬越想越绝望,信息爆炸的后世,可不是一个19岁的文盲小姑娘玩得转的啊! 老天,你做个人,让我穿回去吧! 林秀芬捂着痛到麻木的心,含泪进入了梦乡。只要不能立刻穿回去,她就还有仗要打。想要在70年代挣条活路出来,任重道远! 林秀芬倒是睡得香甜,另一边的王家可就不那么好睡了。没了任劳任怨的长工,一大堆家务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唐爱春和陈紫花头上。被苑荣升吓回去之后,妯娌两个经过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掐架,终于分好了工——打水煮饭轮流来,衣服各家自己洗。 陈紫花还没什么,再是娇生惯养,那也是农村长大的姑娘,没法奢侈到干不动家务。夏天的衣服不难洗,几把搓干净了。但养了三个儿子的唐爱春就很想死了。她可是三个儿子! 农村里的男孩子,跟泥猴子也没多大区别。以前林秀芬给他们洗衣服的时候,真是搓得手上的皮都要掉了。吴友妹和唐爱春还经常嫌她洗不干净。等到唐爱春自己动手,才知道什么叫做糍粑是米做的! 但他们之中,最恼火的还属吴友妹。自打三年前林秀芬进门,她再没自己洗过衣服。一个人的衣服好洗,可心里的气不顺。何况分开洗衣服,难免争水争盆,又是一场官司。平时她8点多就舒舒服服的睡了,今天却因为等盆子加监督两个儿子挑水,足足折腾到了11点多。躺到床上的时候,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次日一早,没有林秀芬煮饭的王家人不得不比平时更早起来,又是好一顿手忙脚乱。两个大点的金孙起床换上昨晚亲妈洗的衣服,齐齐发出了不满的抗议!身上一团一团的印子是什么?昨天他们才嘲笑了别人是埋汰鬼!今天不得被人笑死了去! 唐爱春把两个儿子狠狠锤了一顿,霸蛮的镇压下了所有不满。上工的哨子吹响,众人纷纷抱怨着出门。夏天真是太讨厌了,星期天还要上半天工! 同样听见哨声的林秀芬缓缓的睁开眼,嘴角一点点的咧开了个不怀好意的笑。上工是不可能上工的,没讨回公道前,她一根草都不会去拔! 所以,今天的任务是——打倒王建业!给林秀芬报仇! 5、第 5 章 “同志你好,我找运输队的王建业。你能让我进去吗?”第二造纸厂的厂区大门口,一个女人在门卫处的窗户上怯生生的探了个头。 女人面黄枯瘦,脸上有几块明显的青紫,嘴唇干涩带着血痕,头发包在洗得发白的头巾里。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显出了她的拮据。但令人意外的是,头脸和衣服看起来很干净,伏在窗沿上的手固然有很厚的茧,指甲内却没有半点脏污。是个很穷,但很讲究的女人。 门卫探究的看向眼前的女人,这是谁?她的脸被谁打了? 这女人正是趁人不注意,从竹水大队溜出来的林秀芬。她脸上的狼狈与衣裳的干净整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就引人注目的形象,更让人添了几分好奇。 此时正是下午3点半,是实行三班倒的造纸厂白班与中班交接的正当口,也是坐办公室的干部们下班前的贤者时间。上班的人脚步匆匆,下班的人却被林秀芬吸引,停住了步伐。 只要有人驻足,自然能引来更多的人。没等门卫按流程讨要介绍信,门卫处已经围了十好几个工人,并有人源源不断的加入了围观大军。于是林秀芬故意稍微提高了点声音,重新问道:“同志,我来找运输队的王建业,我能进去吗?” 门卫道:“没有介绍信不能进厂区,你可以在门口等。” 林秀芬顿时急了:“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来。我、我……不能等太久。要急着回去的……” 门卫见她眼圈说红就红,无奈的道:“妹子家,这是规定。” “真的不能进去吗?”林秀芬追问。 门卫摇了摇头,正想劝说两句,哪知林秀芬不再跟他纠缠,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围观群众的兴趣顿时高涨,自发打听起了王建业是谁。一个县级造纸厂的司机是有数的,运输队又是工人们特别羡慕的部门。几句话功夫,围观群众们就把王建业扒了出来。 “原来是上个月刚从部队转业的啊?” “高高大大、浓眉大眼的那个?” “对,就是他。一个月工资50多块呢。前几天还听工会说要给他介绍对象……” 我去?还有这出?林秀芬当即哇的大哭起来。 围观群众们眼睛一亮,敏锐的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于是有人试探着问:“妹子家,你是王建业什么人呀?” 林秀芬呜呜咽咽的答:“我是他老婆。” 哗!围观群众们瞬间沸腾了!不止为刚才有人提到的工会想介绍对象的事,更是因为林秀芬脸上有明显的伤。而且,眼睛雪亮的群众们,很快发现林秀芬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与骨瘦如柴的形象。 王建业可是军官转业的司机!人群里知情的立刻跟同事们科普:“王建业原先是军官,津贴52块钱的那种!你看他老婆!” “不对啊!军官复员当干部的,他怎么当工人?”有人提出了质疑。 “你懂个屁。他们那批排长连长好多都是拿士兵退伍证,不算军官复员,但还是有复员费。再说了,当干部有什么好?干部36块钱一个月,他当司机56块呢!” 事先不知情的工人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在普通生产工人只有每个月25块钱工资的第二造纸厂,月薪56块的王建业简直神壕!何况众所周知,货车司机是个很有油水的岗位。哪怕他遵纪守法特别讲原则绝不挖社会主义墙角,但全省到处跑的工作属性,就注定了他每次来回必然会带上各地的一些特产。而物资匮乏的当下,特产基本等于钱! 所以,问题来了,那么有钱的王建业,他老婆怎么看起来那么穷?穷也算了,脸上的伤是什么情况? 人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在下班高峰期,又引来了一大波人。直把个小小的门卫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秀芬没有参与工人们之间疯狂传播着的新话题,只一个劲儿的哭。哭着哭着,没系稳的头巾被风一吹,她后脑勺上那块骇人的血迹立刻显了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门卫率先骂了句:“草!” 紧接着站在内围的所有人,都因居高临下的姿势,看到了林秀芬的后脑勺。 这…… 门卫隶属于保卫科,也是义务兵退下来的前军人。他想问林秀芬是不是遇到了打劫的,可再看她的衣裳整齐,刚才还没忘包着头巾,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上了他的脑海。 工人们的议论声轰的炸了! “王建业下手太狠了吧!?” “真不是男人!” “快去找妇女主任!他这、他这绝对是欠教育了!” “对!打老婆的脑壳,要打死人的!不能只喊妇女主任,必须上报给厂里的领导!” “我认得江厂长,我去报信!”说毕,这人撒腿就跑,一溜烟的朝办公楼飞奔而去。 办公楼离得很近,厂门口的骚乱早引起几个领导干部的注意。听到来报信的工人哔哩吧啦地一顿说,厂长李荣锦连忙对副厂长江顺川与妇女主任杨艳贞道:“你们两个去看看。最好把人带到办公室里来,围在厂门口不像话。” 妇女主任杨艳贞是个暴脾气,听说有人打老婆,脸上登时带上了明显的怒意。没等副厂长江顺川说话,她先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妇联的杨主任来了!”杨艳贞凶名在外,人群火速让开了条通道,让她顺利的飙到了林秀芬面前。一声狮吼:“哪个王八蛋敢打老婆!?给我站出来!” 声音之宏大,刺得围观群众恨不得以手捂耳。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完了,惊动了二造第一母老虎,王建业要完啊! 林秀芬望着双目圆瞪、双手叉腰,一身浩然正气的妇女主任,附着在身上的嘤嘤怪瞬间掉线,她连绵不断的哭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别说接着哭,她都差点想拍腿叫好了! 厂门口突然变得安静,半晌,人群里有人弱弱的道:“那个……运输队的王建业好像出车了好几天了,还没回来呢。” “哎呦,杨主任,你真是个急性子。你先弄清楚了事情再发飙嘛!”副厂长江顺川带着秘书匆忙赶来,“王建业同志看着可不像个坏分子,算不准有误会呢?你说对不?” 杨艳贞立刻看向林秀芬,开门见山的问:“女同志,你说,是你丈夫王建业打你了吗?”说着,她拍着胸脯道,“你大胆说,不要怕,有什么事,我们妇联给你做主!” “是我阿婆娘打的。”林秀芬果断的道。 刚看她哭了半天的众人不由愣了下,因为她之前一直哭,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在大家的印象里,这种女人一般哭哭啼啼半天说不到重点。非得三催四请连哄带骗才能从她嘴里套出来个大概。哪知道林秀芬一问之下,居然直接开口了。 林秀芬当然不可能搞欲语还休让人猜那套,她又不是真的嘤嘤怪。一切拉拢的前提,都是顺畅的沟通。原主之所以一直被欺负,很大程度是因为她性格懦弱不敢表达。别人又不是她亲妈,她自己不说,别人不可能上赶着替她出头。想寻求帮助,自然得有求人的姿态。而清晰明了的说出诉求,是首要条件! 因此,在见到了杨艳贞的一瞬,林秀芬当机立断的调整了方法。语气依然哽咽,但口齿异常清晰的道:“我阿婆娘怪我不会生孩子。她拿门闩打我,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周围的人纷纷表示难以置信,王建业的妈太凶太不讲道理了吧? “她让我上10个工分的工,洗全家的衣服,劈柴、挑水……”林秀芬拿手背擦着眼泪,接着道,“可是她说,我生不出孩子,不能吃饭,每天只给两碗米汤……我好饿……” 一天水米未进的肚子配合的咕噜叫了起来,林秀芬的委屈化成了实质,“我走了8里路来找他,我……想让他给我点吃的。” “我能干活的,能干很多很多活的。” “只要一天给我一小碗干饭就可以了。”林秀芬可怜巴巴的用两只手比了个小小的圈,“我只要这么多……米汤真的太饿了……” 看热闹的人听完林秀芬的描述,一时惊得议论声都停了!尤其是副厂长江顺川,作为分管行政的干部,王建业的家庭情况他是有大致了解的。王建业的家庭当然不能说富裕,可他退伍前的津贴和转业后的工资,都不可能让老婆饿成如此瘦骨嶙峋的模样。 一个蒸熟的红薯,递到了林秀芬面前。递红薯的是个正准备去上班的工人,他红着眼睛道:“吃吧,别客气,我还有呢。” 确实饿得两眼发绿的林秀芬毫不客气的接过红薯,连皮都来不及扒,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她一边吃,眼泪一边掉。 21世纪的高薪阶层、网络小说圈有名有姓的小粉红作者,真的从来没被饿得这么惨过。越是狼狈,她心里越恨。王建业家徒四壁也就算了,赶上穷人家是命。可王建业明明有钱!林秀芬是活生生被饿死的! 注意力都在林秀芬身上的围观人群,谁也没看见他们背后开来了一辆货车。门口聚集了太多人,堵住了货车的路。货车上的司机跳下了车,走到人群外围,意外的听见了一阵激烈的抨击声。 “不是人!王建业太不是人了!” “畜牲啊!” “这是旧社会做派吧?我看要抓起来判刑!” “不能生就要把人活活饿死!在我们新中国,简直骇人听闻!” “……” 人群外的男人眉头紧皱,正想再往里挤点,便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女声带着明显的哭腔道:“我也想生的!可我们结婚三年,都没行过房!我们队里人说,是他骗婚!” “领导!你给我个偏方,让我们行房吧!” 人群外的男人:“???” “艹!” 6、治病,圆房 王建业僵立在人群里,脸一点点的胀红。怒意从心底升起,激得他奋力拨开人群,咬牙切齿的喊道:“林秀芬!” “王建业!”一声堪比雷鸣的女声在耳边炸响,不等王建业本能的捂耳,杨艳贞两只有力的手猛的扣住了他的胳膊,“你回来的正好!跟我去厂办走一趟!好好跟厂里的领导们说说,你一个当过兵的男人,为什么要殴打老婆、虐待妇女!” 刚出差回来的王建业一脸懵,他人都不在家,上哪殴打老婆虐待妇女?正想反驳,余光瞥见了鼻青脸肿的林秀芬,原本饱含着怒意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你就是王建业?”刚才给林秀芬递红薯的那个工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传说中的王八蛋,“我看你长得有个人样,怎么尽干猪狗不如的事?” “啧啧啧,看不出来啊。自己吃得一身膘,哪个晓得红薯都不舍得给老婆吃!” “这年头当兵不搞政审了嘛!畜牲也准入伍?丢解放军的人!” “现在丢的是我们厂的人了!”有个女工愤愤不平的道,“要不是林同志今天自己跑来,哪天饿死在家里,我们二造可就出大名了!” “……” 被同事们围着骂的王建业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可看到林秀芬满脸的淤青与满头的血,只觉得百口莫辩。 他不是个蠢人,几句话的功夫,已经隐约猜到了个大概。他的母亲青年守寡,性格偏激。他不是没劝过,但他远在他乡,母亲又不识字,偶尔在电话里的叮嘱,没有丝毫作用。所以他只想多赚点钱,以后把母亲接到县里享福。或许生活条件好转之后,她的性格有所改变呢? 万万没想到,他刚报到不足一月,林秀芬带伤堵在了厂门口。 一时间,他心里怨愤与愧疚交织在了一起,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家不要激动!”副厂长江顺川提高了嗓门,压住了工人们的愤慨,“大家都看见了,王建业同志刚出差回来。家门都没进,把责任推给他,是不公平的!” “我们有很多同志,在为大家守卫边疆、为大家风餐露宿。为了建设好新中国,总是有些人要做出牺牲。”常年开会的江顺川一张嘴,调子立刻起来了,“有些人,为大家舍小家。为了人民,照顾不到家属。所以,我们要批评王建业同志粗心大意,不能好好协调家庭。但是,一码归一码,不能把错误都归结到他身上。大家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人群里的谩骂声顿时少了大半,因为江顺川的话确实合情合理。王建业的妈是挺歹毒的,可是那又跟王建业有什么关系呢?他人不在家,想管也管不了啊!倒是他那个旧社会做派的亲妈,厂里得好好做做工作才行! 见众人被安抚住了,江顺川不由松了口气。管事的人最怕麻烦,能把影响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动声色的解决了是最好的。 紧接着,他板起了脸,极为严肃的道:“王建业同志,我还是要批评……”话未说完,人群又轰的再次炸开了。 “这——他妈的!” “告公安局!根本就不是什么家庭矛盾!王家想杀人吧!” 江顺川不由的扭过头,惊愕的看见林秀芬在不疾不徐的脱裤子。而她已经脱掉上衣、仅穿着件破烂背心的上身,是密布交错的淤青与伤口。当她裤子退下,裸露出来的小腿上,更是除了与上身一样的伤痕外,还有几道狰狞的疤。像是用铁钳活生生烫出来的痕迹。 江顺川的长篇大论卡在了喉咙里,妇女主任杨艳贞气得手指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林秀芬看着目瞪口呆的王建业,心中冷笑。三年了,原主被活活虐待了三年。你装聋作哑、助纣为虐,那你就得付出代价!你的光明前途,你的前程事业,全tmd通通给“林秀芬”陪葬!要不是杀人犯法,老娘一包耗子药,送你们全家地府团圆! 王建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交错不止。他当初结婚是被吴友妹逼的。很老的套路,一封母病危的电报发到部队,他日夜兼程赶回来,迎面砸来了个新娘。新娘只有16岁,根本没到结婚年龄,别说政审,婚姻法都不同意。硬是找了大队的关系,把新娘子的年龄改大了两岁才结的婚。 没有感情的婚姻,令他不喜的文盲。年轻气盛的他,自然而然的忽略了林秀芬的存在。但他是真的没想到,他的母亲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顶着所有人或愤怒、或鄙夷、或耻笑的目光,王建业先脱了自己的上衣,试图罩在林秀芬身上。然而他的手刚伸过去,林秀芬立刻抱头蜷缩成团,发出了尖叫:“别打我!” 几个女工被林秀芬的尖叫惊醒,冲到跟前把她团团围住。妇女主任杨艳贞挡在了最前方,叉腰瞪着王建业:“当着我的面,你想干嘛!?啊!?你想干嘛!!!” 王建业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刚起了高调的江顺川脸色阴沉,秘书刘瑞松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道:“厂长,事儿太大了,我们厂怕是处理不了。你看,要不报公安或者革委会?”说着他又压低声音道,“万一革委会说我们包庇坏分子,到时候有理都说不清了……” “我看行!”杨艳贞满脸厌恶地道:“地主婆就应该通通抓起来送去劳改!” “包庇地主婆的也要开除!”人群里有人眼珠一转,突然振臂一呼,高声喊道,“不然我们不服!” “对,我们工人阶级的队伍里,不允许混进地主狗崽子!” “保护工农兄弟!打倒地主狗崽子!” “打倒地主狗崽子!” 工人们怒吼间,一只草鞋唰的当空飞来,准确无误的拍在了王建业的后背上。这一下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无数的草鞋、小石子、泥巴团跟雨点似的对着王建业砸。 王建业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瞬间惨白。这是一个讲成分讲政治的年代,一旦在成分上有了污点,那将是万劫不复!游街、戴高帽、判刑……等等词汇在他脑海里快速滑过,不用别人威吓,他已经手脚发麻。 “够了!都住手!”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情绪,厂长李荣锦大步走来,“有事解决事!别让我把请病假的老书记请来!” 杨艳贞怒道:“你把革委会书记请来,我也要处置了这个畜牲!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妇联是所有新中国妇女的娘家人!现在有人殴打妇女,这个主我做定了!” 李荣锦抬手压了压,声音平缓的道:“没说不处理。但我们要讲究方式方法。”顿了顿,他看向被妇女们围住的林秀芬,用刻意柔和下来的嗓音道,“林同志你好,我是第二造纸厂的厂长李荣锦。你受了委屈,我们都知道了。现在,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来厂里找王建业同志,是想干什么呢?” “你问她?”杨艳贞声音尖利,“她能说什么?她敢说什么?” 李荣锦瞥了杨艳贞一眼,淡淡的道:“杨同志,你不要看不起农村妇女。” 杨艳贞噎了噎,还想说什么,李荣锦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再次追问林秀芬,“或者说,林同志你想要点什么做赔偿呢?” 当然是杀人埋土了!林秀芬仔细想了想,决定这么埋:“我想要个孩子。” 李荣锦:“???” 林秀芬嘴一瘪,眼中含泪道:“我有孩子,就不是不下蛋的鸡。我、我阿婆娘就不打我了。” 有些事,本来大家都忘了的。被林秀芬一提,又纷纷想了起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扫向王建业,这到底得多不行啊! 王建业:“……” “咳——”李荣锦干咳了两声,掩饰住脸上的尴尬,再次严肃的道,“有些事不宜大庭广众下讨论。我们去办公室说吧。” 人群中有人问:“不报公安了吗?厂长,你可不能放任地主婆欺负我们农民兄弟啊!” 李荣锦头痛的道:“王建业同志是贫农出身。他母亲早年守寡,精神上可能有点问题。” “切——”人群中嘘声四起。国企的正式工是不能随便开除的,因此很有些提干无望的老油条压根不把厂长放在眼里。平时惹了他们,堵着办公室大门,指着厂长鼻子骂的时候都有。在厂长明显不占理的情况下,工人们嘴里跑出来的话,那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只差当面骂娘了。 李荣锦被工人们一顿输出,脸色黑成了锅底,还不好说什么。要不是这年头司机属于稀缺人才,他也不想为着个新来的跟老工人们对着干啊。他哪知道跟一造打生打死抢来的司机,是个搞地主做派的狗崽子呢?然而生产任务要完成,纸卷要送出去搞建设,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也很绝望的好吧! 为了保住稀罕的司机,李荣锦发挥了三寸不烂之舌,再三保证一定会给林秀芬讨个公道,才借着饭点,把工人们一一打发走了。等到闲杂人等散尽,说得口干舌燥的李荣锦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沉声道:“王建业同志,这是你的家务,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林秀芬缓缓的吐出了四个字:“治病,圆房!” 王建业:“……” 7、拜托了 王建业的目光犀利的落在林秀芬身上,林秀芬很轻易的感受到了他压抑着的蓬勃怒意。毕竟任何一个男人,被人当众说不举时,心头的火气是显而易见的。但林秀芬没有丝毫畏惧,因为她知道,光凭她一个人的能力,直面王建业或者吴友妹,都是毫无胜算的。 父权与夫权,哪怕到了40年后,依旧顽固到令人惊心。她想逃离王家,不是简简单单搬去鸡窝就算的。她需要一点一点的积累自己的优势,才能真正意义上的保护住自己,熬过这最艰难的几年。 领导跟前,王建业艰难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林秀芬必然遭受了很大的委屈,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林秀芬来到厂门口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如此的与众不同。 她如果哭诉被打被饿被虐待,哪怕哭诉他的收入全交给母亲、家里坚持不分家,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实在想不通,林秀芬非说他不举到底是几个意思?就为了对“不下蛋的母鸡”的报复? 林秀芬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啊! 亏得林秀芬没有读心术,不然她得告诉王建业——当然是为了让你痛、让你抬不起头、让你社会性死亡啊!我容易么我!? 王建业的出身太好了!首先在政治上,他家别说三代,往上数九代,都是地主家的佃农。正因为他出身好、长得好、除了对老婆以外的品行也相当不错——孝顺母亲、爱护弟妹、勤劳肯干、热情助人。放在哪个时代,都能称得上一句好青年。于是自然而然的,他拿到了公社的当兵名额。 在取消高考的年代,当兵可谓是人生最高荣耀。而王建业不止当上了兵,且好运地立功提干了!其在众人心中的影响力,不亚于后世的高中生先考清华后入核心央企。拿着绝对的高薪,名震乡野。 人生里最大的打击,大概只剩下明明是排长,却因为种种原因,让他们这批小军官以士兵的身份退伍。可是,这能难倒在部队里既学了文化、又学了修车和开车的王建业吗?不能! 拿着退伍证回乡报道的第一天,县政府、革委会、轻工局、林业局、第一造纸厂、第二造纸厂等等等等让县里如雷贯耳的好单位,就为了他个珍惜的会开大卡车的司机打了起来。 最终因为第二造纸厂效益最好、工资最高、产品对社会主义最有建设性,抢到了金疙瘩。人没入职,先补了一个月工资。 林秀芬从原主记忆里扒拉出便宜丈夫的履历后,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这是点家爽文男主吧?是吧?是吧?如此爽法,我大的男主不配啊! 有那么一瞬间,林秀芬是绝望的。不提那金光闪闪的履历,单王建业司机一个身份,就能为周围的人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处。想干翻王建业?没有娘家的她,举世皆敌! 林秀芬朝天竖起中指,特么的穿越归穿越,能给她个好对付的敌人吗?敌人实在难搞,能给她配个帮手吗? 很遗憾,林秀芬除了个因为饥饿导致思绪生理性滞缓的脑子,什么也没有,连最基本的健康体魄都没有。 她能怎么办呢?扫一眼二造的几个领导,哪怕是看起来最义愤填膺的妇女主任杨艳贞,真的希望她把宝贝司机搞到万劫不复吗?不可能的。不是说他们黑心,而是各有各的立场。王建业的地位,来自于二造必须顺利的把工业用纸运送到建设的角角落落。他们或许支持王建业下地狱,但司机不能死! 所以,只能说王建业不举了啊!反正举不举的,又不影响开车!林秀芬表示,她也很难受啊!能直接搞死,为什么要迂回成社死?是直接搞死它不香吗?上辈子考不上清华,是因为她不喜欢吗? 好在,作为一只在广东打工多年的老社畜,多多少少跟睡在隔壁的小强兄弟们学了点打不死的顽强精神。在敏锐的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后,火速调整了方案,目标从搞死改成了敲诈。社畜,就是这么的有节操! 于是,抓住所有人短暂沉默的机会,林秀芬又一次嘤嘤嘤的哭了。 当一个可怜的女人在悲伤哭泣的时候,但凡算个男人的,都不太好跟她计较。倒也不是男人们真的多么大度与大气,主要是任何一个道德稳定的社会,给予了男人诸多特权,必然会同步要求他具备一定的品格。否则这个道德体系必然崩塌。 所以王建业哪怕气得要爆炸,当着领导们的面,也只能沉默。甚至得收起外放的怒意,强行挤出个尚算温和的表情。 林秀芬余光瞥见王建业扭曲的笑容,内心啪啪啪的鼓掌,我真棒!极品算什么?只要我比极品更极品,我就赢了! “咳……”副厂长江顺川看了看厂长李荣锦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的气氛,接续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王建业同志,你在处理家务的问题上,有相当大的缺陷啊!你自己家都建设不好,怎么建设社会主义呢?” 杨艳贞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妇女主任,当即提出了个可行性建议:“我们职工宿舍目前只剩集体宿舍了。王建业你工资不低,拿钱在县里租个房。你们夫妻到县里来生活。我实话实说,干了这么多年妇女工作,处理的婆媳矛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绝大多数是远香近臭。你把婆媳放在一个屋檐下,肯定家宅不宁。” 见王建业脸上带上了犹豫,杨艳贞不满的道:“怎么?你连房租费都不舍得?那你结个屁的婚?离了让人再嫁个正常男人得了!” 杨艳贞在“正常”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听得两位厂长一阵牙酸。王建业的脸上再次青白交错,偏还不好发作。因为他把老婆饿成这样,确实是不正常的。杨艳贞的话没毛病! 好憋屈!可再憋屈,也不能把厂领导晾着。于是只好解释道:“她是长媳,我们农村里,长媳不离家的。” 林秀芬适时补刀:“我在家吃不饱,洗全家的衣服、做全家的饭好累,嘤……” 几位领导的脸色又一次变了! 王建业差点吐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能说呢!?我先解决了眼前的事,以后再补偿你不行吗?可惜只相处不到十天的夫妻毫无默契,凭他怎么使眼色,林秀芬都一脸茫然。 呵,林秀芬心中冷笑,跟老娘使眼色?这时候想夫妻齐心一致对外?不好意思哈,你老婆林秀芬已经死了,现在的林秀芬,那跟你妥妥是个外人!想弄死你的外人! “农村是有些陋习难改。”李荣锦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但是,我们共和国的工人,应当具备迎难而上的精神!王建业同志你当过兵打过仗,怎么面对一点点陋习,就产生了退缩情绪?” 杨艳贞冷哼:“旧社会思想,没把老婆当人呗!” 江顺川忙跳出来打圆场:“王建业的母亲不容易,性格有些偏激是可以理解的。这样吧,我和杨主任跟你一起回大队一趟,做做她的工作。”顿了顿,他又找到了一条理由,“你在县里工作忙,没人照看也不行。”说着,他看向林秀芬,语气温和的道,“不知道林同志有没有信心,保障好王同志的后勤工作呢?” 林秀芬登时来了精神,拍着胸脯道:“我一天能跟男人一样做10个工分,回来做9个人的饭、洗9个人的衣服、喂6只鸡!还能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他一个人,比只公鸡都好弄,我肯定做得来!” 王建业:“……”道理是那个道理,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呢? 杨艳贞叹了口气:“林同志,你辛苦了。” 江顺川也用责备的眼神看着王建业:“林同志为你付出了很多,你要好好谢谢她。” 王建业想想自己亲娘的性格,抿了抿嘴,对林秀芬郑重的说了声:“对不起。” 一声呜咽在众人耳边响起,又迷迷蒙蒙的好似幻觉。林秀芬的脸唰得黑了!祖宗!你没走!?你居然没走!?那老娘的更新怎么办!???老娘的项目启动会怎么搞!???忆起跟随老板创业时的种种艰辛,稳住局面后的种种喜悦,以及自己莫名消失后,公司必定面临的忙乱、与万千读者失去她消息后的担忧与伤感。顿时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自欺欺人的幻影破碎,她不得不接受林秀峯已然消失的事实。她不惧怕从头再起,可她不想辜负那些曾经扶持过她的人。一个被谋夺了家产一无所有的孤儿,每一步人生路,都依赖于朋友的帮衬与读者的鼓励。可他们帮助过的、喜爱过的林秀峯不见了!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写过那么多穿越,直至真的穿越,才知道“穿越”二字,是怎样的残酷!人生至痛莫过于生离死别,而穿越,既是生离,亦是死别。 “林秀芬,”她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保证过好你的人生,你尝试着去接管我的人生好不好?” “拜托了……” 8、好,我们离婚 悲伤的哭声在空气里回荡,厂门口的门卫处再次陷入了沉默。可惜两个时代的人对这份悲伤的理解截然不同。李荣锦等人以为林秀芬是苦尽甘来的激动,只有林秀芬知道,她的哭声里是对前世的依恋与不舍。至于王建业是否真的承认了错误,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都不会有补偿的机会了。 不管留在身体里的是执念还是残魂,真正的林秀芬,确实已经不在了。 天色渐沉,工厂内机械的轰鸣远远传来,与初夏夜的虫鸣交织在了一起。山区的夜风清凉,吹过薄衫,带起了冷意。夜里不方便谈事,于是李荣锦做主,让王建业夫妻先去招待所对付一晚,明天再由厂领导陪伴,去竹水大队做吴友妹的工作。也是让他们夫妻有个空间好好说说话的意思。 奈何林秀芬并不愿意与王建业独处。在王建业复杂的神情中,坚持多开了间房。 今天同样是又累又饿的一天。林秀芬跟着王建业在招待所旁边的国营饭店吃了碗面之后,一言不发的回房锁门,洗澡睡觉。次日清晨,又在王建业和副厂长江顺川、妇女主任杨艳贞的陪同下,去往县人民医院处理后脑勺上的伤。 伤口愈合的速度惊人,大概是原主的离去,同步带走了理应要养上很久的伤。刚穿过来时很明显的脑震荡的症状也不再出现。不过为了好包扎,林秀芬的长发被剪短,留了个男人样的平头。 林秀芬试图把剪下来的辫子卖掉,换取穿越后的第一笔资金。奈何严重营养不良造成的黄毛根本没人要。她遗憾的扔进了垃圾堆,由衷的感叹着原主的可悲与可笑。 昨晚睡得不错,又经过半上午的折腾,林秀芬心里最后的怅然消失,打不死的小强再次上线。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革命尚未成功,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伟人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在改革开放前的三年里,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在此一举! 拖拉机突突突的开在乡间小道上。多才多艺的王建业稳当当的操作着拖拉机的把手。江顺川坐在副驾驶,林秀芬与杨艳贞则呆在脏兮兮的车斗里。车斗的边缘垫了两张报纸,两个女人坐在报纸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当然,基本是杨艳贞说,林秀芬嗯嗯啊啊的敷衍。 4公里的路程不算长,即使是难走的山路,十来分钟的功夫也足以开到竹水大队。宁静的山村里,拖拉机的响动堪称巨大。车没停稳,好热闹的社员一窝蜂的拥了过来。等看清楚开车的是王建业,现场瞬间沸腾! 大队长王世虎见到脑袋上包着纱布的林秀芬,大大的松了口气:“原来你去找王建业了啊!我还以为你一个人住在鸡棚棚里,被野猪叼走了。”说毕,忍不住强调道,“下次出去,记得跟队里说一声。还有今天要上工,算你请假。” 林秀芬暗中嗤笑,她要跟人打过招呼,能出村才怪! 坐在林秀芬边上的杨艳贞听完王世虎的话,皱眉问道:“为什么林同志一个人住在鸡棚棚里?” 王世虎噎了噎,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正想对着生人该怎么解释,一阵怒吼当空袭来! “林秀芬你个表子婆敢跑!还敢去县里找建业!我不弄死你我不姓吴!”毫不令社员们意外的,吴友妹炮弹似的往这边冲来。不知道哪个多事的报了信,以至于她人未至声先到,“死骚婆!猪草的、狗草的!娘卖批的反了天了!爱春你给我捉住她!我今天要她晓得什么叫家法!” 林秀芬当机立断,躲到了江顺川身后。紧接着门闩破空而来,啪的一声,江顺川嗷的惨叫响彻云端。林秀芬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打得好!再用力些! 杨艳贞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震惊吴友妹的蛮横,一边庆幸林秀芬没往自己身后躲。那么大个门闩,那么大的力道,砸她胳膊上,那不得骨折?可怜的林秀芬,平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哟! 莫名挨打的江顺川目光阴沉,把一肚子调解的道理按回了肚子里。心中连连冷笑,行!我倒要看看你们打算怎么闹!不够热闹我们走着瞧! “你给我出来!”吴友妹战斗力彪炳,指着林秀芬的鼻子痛骂,“□□婆,你以为你躲在野男人身后我就打不到你了?出来!再不出来我打死你!” “妈!!!”王建业吼道,“你在干什么?那是我领导!” 哦豁!看热闹的社员们眼前一亮,吴友妹打了王建业的领导,有好戏看了! 王世虎怒瞪吴友妹,他早已从江顺川与杨艳贞的穿着打扮上有所猜测,没想到吴友妹心急火燎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手先打人。忍不住嘲讽大开:“吴友妹,这两天没人把你当地主婆服侍,你急得很啊!” “我是她阿婆娘!”吴友妹叉腰道,“她服侍我应该的!你不服让你新妇服侍你!” “放屁!”杨艳贞气得骂起了粗口,“新中国没有谁服侍谁的说法!吴友妹你公然搞剥削,贫下中农教育等着你!”说着,又痛斥王世虎,“你身为大队长,助纣为虐,你等着,我等下就去公社告你!” “你们的妇女主任呢?有妇女受罪她不管!要她何用!?”杨艳贞的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指着现场众人,一路从王世虎骂到了瘸着腿不善言辞的苑荣升,再骂到当事人王建业。什么破竹水大队!简直是洪洞县里没好人! 王世虎被骂得头皮发麻,生怕杨艳贞真的去公社告他,不停的低头哈腰讲好话。王建业嘴里泛苦,人家领导好心好意来帮他调解家务,还没来得及张口,先被他亲妈喷了一脸。别说久居上位的领导们,换成他也得疯!来不及跟母亲讲道理,先老老实实的低头对江顺川和杨艳贞道歉。对母亲的不满,也渐渐浮上了心头。 杨艳贞此时看王建业一百个不顺眼。完全不想接受他的道歉,索性不再训斥。她骂人是为了教育,畜牲有什么好骂的?对讨厌的畜牲,整死算完了,省的浪费口水。 王建业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深知领导们愿意开口,无论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那都是看重的意思。而一旦他们不再吭声,代表的往往不是气消了,而是放弃。他背后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脑子里一团乱麻,丝毫想不出解决之法。 吴友妹还感觉不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竟不满的对王建业咕哝起来:“你不早说要请领导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说着她看向林秀芬,喝道,“愣着做么子?还不回去杀鸡?推一步动一步,不晓得动脑壳的报应货!” 不需要人配合,吴友妹单枪匹马的能搭起个戏台。见林秀芬没有反应,她开始跟周围的人诉苦:“你们总讲我偏心!对大新妇不好!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事不晓得做、话不晓得讲,跟个天生的哈卵一样!讨了个哈卵新妇进门,我当时真是瞎了眼哟!” “吴满,你不讲道理了啊!”人群中有人说起了往事,“林秀芬千不好万不好,她八字好啊!你们建业入伍的时候,只是个大头兵。刚讨了她进门,马上提了干!按老话说她旺夫得很!你当忘眼狼,小心她改嫁旺了别个,叫你建业出门翻了车哦!” “你放屁!”吴友妹尖叫,“你才翻车!你全家都翻车!我建业提干是自己有本事,关林秀芬屁事!” “那不好说!”有人起哄道,“你们二房王建英讨的那个老婆,都说她八字丑不般配。王建英只管她长得好,非要讨进门。你看看、你看看,翻车了吧!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说他被陈海燕克死了,被野猪叼走了咧!” 听到这话,江顺川的脸更黑了。敢情前两天他们二造翻车死了的那个王建英,是王建业的兄弟!正是因为死了个司机,厂里才格外重视王建业。结果好么!王建业家里一地鸡毛。这都叫什么事! 林秀芬却是心念一动,忽的想起了她刚“醒”那会儿,听到路过王家的两个妇女提到王家新妇一昏一伤的事。伤的是自己,昏的是……陈海燕?原主对堂妯娌的印象不深,倒是记起了王家二房也是没了长辈。长兄王建英拉扯着一对弟妹过活。结果王建英翻车死了? 嚯!王家是多作恶多端啊!老天看不下去了吧! 不止林秀芬这么想,社员们也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连王世虎都忍不住道:“吴友妹,你做人别太歹毒了,小心报应到你仔身上。” 有社员接口道:“对哦!你们记不记得?刘代秀是喝农药死的!所以王大民早死了,现在他仔王建英也早死了!是报应啊!” “啧啧啧!说起来,林秀芬差点被打死了嗳!”另一个社员不怀好意的看着王建业,阴森森的道,“你小心点哦!你妈做得孽太多了!” “我槽你十八代祖宗!”吴友妹破口大骂,“表子婆生表子仔,我怕不是抱着你屋里孙子跳了井,要你来咒我!”三言两语间,吴友妹和社员们战成了一团! 王建业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因为他发现有他亲妈在,自己的家务乱成了团,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处下手。 江顺川和杨艳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己请缨来调解属实大意了!然而他们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干,不然回去不好交代啊! 他们两个还没想出法子,吴友妹的战火又蔓延向了无辜的林秀芬:“扫把星!你个扫把星!打你进门,我冇有一天的好日子!我20块钱买个扫把星,专门来克我!害得大家各个都来克我!!!” 江顺川:“???” 杨艳贞:“???” 你为什么被社员们针对,心里没点数吗? 林秀芬一声苦笑:“你其实就是嫌我是个农村人配不上建业。想要建业在厂里找个拿铁饭碗的工人。何必讲其它?” “对呀!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我们建业吗?” 林秀芬故意瑟缩了下,委屈巴巴的道:“我都没嫌他是不会下蛋……额……不会…那个……什么的阉鸡公……” 哄堂大笑!阉鸡公!好一个阉鸡公!这外号真形象!竹水大队顷刻间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王建业的脑子嗡的炸了!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承受如此污蔑!这既是生物本能,更是男人的尊严!之前林秀芬只是暗示,现在居然公然造谣!他怎么不行了!?之前两次你tmd在做梦吗!? “林秀芬!”王建业忍无可忍的吼道,“你再乱讲试试?” “你不想过了,我们离婚!” 社员们导齐齐变色!离婚可不是说着玩的!江顺川暗自点头,嗯,王建业同志很有作死的精神。他嘴角有了浅浅的笑,嫌贫爱富、意欲抛弃糟糠之妻。他会好好在会上跟其他人汇报的。 哪知,就在这时候,一声轻笑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寻声望去,只见林秀芬苍白的嘴角愉悦的向上翘起,眼眸灿烂的宛如星辰。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轻且坚定的应了声:“好。我们离婚!” 9、要不,别离了? 王建业愕然! 他可没想过离婚,刚才不过是因为“阉鸡公”三个字实在太戳男人的肺管子,导致他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了。但他觑着林秀芬轻松愉悦的表情,心不由的沉了沉。 林秀芬,是真的想离婚! 这比被骂成阉鸡公更让他难以接受!作为青年俊彦,他被自己的老婆鄙视了。鄙视到压根不想跟他过了!对于男人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失败。 社员们的议论声再次沸腾。王建业的条件是有目共睹的!唯一的缺陷,仅是有个泼妇老娘。但客观来讲,林秀芬之所以被虐待,很大程度在于她过于老实,完全不知道反抗。内向且懦弱的性格,无论在哪里都不讨喜。因此,左看右看,按林秀芬的条件,嫁给王建业是绝对的高攀。 但恰恰因为林秀芬的高攀,在她果断答应离婚的瞬间,阉鸡公三个字,结结实实的刻在了王建业的脑门上。因为阿婆娘终究是要死的,林秀芬不可能因为阿婆娘难缠,而放弃金龟婿。所以她愿意离婚,只有一个解释——她想要个孩子。所有的女人,都想要孩子。既然王建业给不了,那她改嫁理所当然。 之前王建业不举的传言,王世虎等人开始是存疑的。杨艳贞放嘲讽的时候,也是故意气人,心里并不信。没办法,时下夫妻生不出孩子,没有怪男人的。且传说里的洋痿男人,多少带了些自卑与畏缩。而凡事抬头挺胸中气十足的王建业,怎么看怎么不像。 然而林秀芬,真的愿意离婚啊! 诡异的气氛在竹水大队里蔓延,唯有吴友妹高兴得像个200斤的孩子! “行!你说话算话!”她手舞足蹈的嚷道,“趁着天光,现在去公社!把婚离了!” 杨艳贞:呵呵。 江顺川:呵呵呵。 吴友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林秀芬独自搬去鸡棚棚,家里没了长工,她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林秀芬离婚又是另一回事了!按王建业的条件,分分钟能重新说个县里的工人,家里每个月能多几十块钱的收入。家务活完全可以扔给两个小儿媳嘛!怎么算怎么划算啊! “好的。”林秀芬不等众人走劝和的流程,率先开口道,“根据1950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17条规定,夫妻在婚姻关系续存期间,所获得的工资奖金等收益,归夫妻共有。” 林秀芬一开口,众人不由发愣。她在说神马?杨艳贞更是本能的在记忆里翻找,第17条是这么规定的吗?咦?不是说林秀芬是个不识字的农村文盲妇女吗?她还知道婚姻法!?背得比我还溜!? 穿越第三天的林秀芬首次亮出了爪牙,朝王建业挑眉笑道:“我们结婚后,你成功提干,工资是每月52元。节省的你只花2元,剩下50元全部攒起来,年底一起汇回。每年12个月,12乘以50等于600。我们结婚三年,总计1800元。按照《婚姻法》规定,我们离婚你该分给我900元。”说着她伸手,“给钱,我们立刻离婚!” 哗!竹水大队震动了!谁家离婚不是把新妇扫地出门?居然要赔钱? 王建业一呆,什么《婚姻法》!他压根不知道有《婚姻法》! 其实林秀芬也不知道1950年版本的婚姻法长什么样,她读的是改了n次的新版。别问她一条单身狗为什么要看婚姻法,问就是怕被人占便宜。要知道她手头积累了好多本小说,万一她结了婚,嘎嘣卖个300万的影视版权,到账的那一刻,自动转为夫妻共同财产。艹了!想想就可怕好吗! 但林秀芬半点不担心后世的剑能不能斩此时的官,反正义务教育没普及,在座基本是文盲。她背错了咋地?只要足够理直气壮,忽悠不死他们!哪怕现场有人能挑出错来,无非是条目细节的问题,夫妻共同财产的铁律不管哪个版本都必然存在的。 妹想到吧!老娘懂婚姻法!专治你们这群法盲! “不可能!”吴友妹气得大吼,“你胡说!我从没听说过谁家新妇离婚要分900块的!” 林秀芬认真的问:“《婚姻法》规定的,你对邓妈妈有意见?” 王世虎倒吸一口凉气:“秀芬,这可不能乱讲!” 江顺川面含微笑,默默在心里再添了一笔,甚至想给林秀芬叫声好! “我不管谁规定的!”吴友妹胡搅蛮缠,“钱给了我,就是我的!你要分家产,你房里的柜子你带走!想分钱,没门!” 林秀芬面无表情的道:“婚内财产属夫妻共有。根据《婚姻法》第四十七条规定,把钱给亲妈属于婚内擅自转移共同财产。离婚时,过错方得少分或者不分。” 她顿了顿,给了大家一点消化的时间才接着道,“我翻译一下,换成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王建业同志,不经过我同意把钱都给了母亲的行为,触犯了婚姻法。按照法律规定,他1800的财产,除了应该分给我的900,还要赔给我几百,甚至1800都给我。具体怎么赔,得看人民法院的意思。” 江顺川心中暗笑,行吧,现在法院都未必上班,你上哪找法院去。不过他没做声,接着看戏。 于是,他听见林秀芬毫不留情的道,“我们夫妻协商,去公社打证明离婚,你分我应得的900。如果你要请人民法院裁决,那可能1800块一分钱都保不住。你自己选吧!” 法盲王建业同志彻底懵逼!随即,另一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林秀芬怎么可能懂什么婚姻法?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即使她真的听谁谁谁说过,也绝不可能详细到具体条目。她说话的方式,让王建业想起了稀罕的老牌大学生们。那股信手拈来的从容自信,绝不是区区一介农妇可以拥有的! 她,到底是谁? 思绪纷乱间,同样被震撼到的王世虎忍不住向在场最有文化的两位干部请教:“那个……领导,林秀芬说的是真的吗?” 实不相瞒,江顺川与杨艳贞对林秀芬的表现也是无比惊讶的。这年头农村扫盲班,已经扫到《婚姻法》了吗?什么第17条,第47条的,林秀芬个农村妇女,怕不是把一本《婚姻法》都背下来了吧! 但心里有气的杨艳贞果断的给林秀芬站起了台:“林同志说得对!”末了,她补充道,“林同志积极向上,努力学习的革命精神,值得作为典型表扬!” 哇!妇女们的眼神唰地亮了!离婚可以分家产!丈夫把钱给了阿婆娘还能找丈夫赔钱!!!她们不想离婚,但这条法律,对夫家是绝对的威胁! “我不信!”吴友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声嘶力竭的喊,“快来人啊!干部欺负农村妇女了!乡亲们快给我做主啊!” “抢钱啦!新妇抢阿婆娘的钱啦!谁去帮我报公安啊!我不活了!啊!我不活了!我去跳河算了!” “建业啊!妈不想活了哇!” 王建业的脸色变了又变,1800块钱是绝对的巨款。进了吴友妹的口袋,他是不可能拿回来的,何况他也不想真把亲妈逼去跳河。那问题来了,离婚分财产,他上哪去找巨款赔给林秀芬? 那当然不需要他来想办法!看了半天戏的江顺川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看王建业同志一时半会的拿不出钱。这样吧,王建业工资56块,每个月留16块给他过生活。剩下40块直接发给林秀芬同志。1800块嘛,45个月,三年多不到四年就能还清了。到时候王建业同志年龄也不算大,不耽误二婚的!” 林秀芬忙不迭的点头:“好!您是领导有文化,我听您的!”江厂长你真是个好人! “不可能!”吴友妹从地上跳起,“你凭什么分我儿子的钱!你敢分我儿子的钱,我要你赔!要你全家赔!” “嗤!”江顺川会怕个农村泼妇?厂里的工资他到时候跟后勤打个招呼,王建业不愿意也得愿意。真当领导是好随便得罪、随便辱骂的吗?他王建业算哪跟葱?真当会开车了不起?平时捧着是给你脸!他能给就能收!等他再找个司机,哼…… 杨艳贞也觉得合理,诚恳的补了一刀:“王同志,江厂长还是向着你的。不然,你母亲打了林同志,都没让你赔医药费呢。” 江顺川:“……”我的错,忘记医药费了。不然至少添200,给林同志凑个整数! “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吴友妹扒住王建业的胳膊,凄厉的喊,“他们要把钱给那个□□婆,我马上去跳河!我去你们厂门口跳河!” 没人想搭理她!在场众人甚至同情起了王建业。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作妖,看吧,要赔钱了吧!嘶,1800块啊!好多好多钱! 吴友妹见大家不吭声,一副默认的模样,差点眼前一黑!然而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泼妇,她是肯轻易服输的人吗?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推开王建业,猛得朝树上撞去! 砰的一声!老树干上血花四溅,吴友妹的脸上全是鲜血,宛如厉鬼! “谁……敢抢我家的钱?”吴友妹尖锐的声音骤然刺进人的耳膜,“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江顺川和杨艳贞继续无动于衷,专门搞调解的领导,什么场面没见过?。你有本事撞个脑震荡出来,出点血算个屁! “妈!!!”王建业是亲儿子,不管真假,他都要吓疯了。三两步冲道跟前,死死抓住了疯狂扑腾的吴友妹。他两个弟弟也围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说起了要寻死的老母亲。王家几口乱成了一团。 “唉——”王世虎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在腿上敲了敲自己的烟锅子,十分艰难的道,“要不,别离婚了吧?” 社员们怔了怔,对啊!不离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都怪吴友妹那个老妖婆,做什么要提离婚嘛! 林秀芬的眼泪唰的落下。王世虎瞥过脑袋,不敢再看她。所有人都知道,离婚是林秀芬最好的选择。不提钱不钱的,农村里的光棍多了去了,嫁给谁都不至于过程现在的模样。王家有钱,有钱有什么用?林秀芬还不是照样饿得唧唧叫。不如嫁个勤劳肯干的,穷几年缓过来,钱也有了,孩子也有了,何必吊死在王家? 王建业抓着吴友妹的手僵了僵。林秀芬造谣他是阉鸡公是让他挺生气的。可是人家被折磨的不想跟他过了也是实情。可为难的是,他真的不能看着亲妈去死。 林秀芬的哭泣声声入耳,他的愧疚一点点的到了顶峰。 半晌,他干涩的道:“对不起,秀芬。我……”接下来的话,哽在喉咙里,又过了好久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哑着嗓子说完了最后几个字,“别离婚了,好吗?” 10、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家骗了你 现场倏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林秀芬身上。峰回路转的吴友妹停止了挣扎,同样死死盯着林秀芬。只要她敢离,那这辈子她俩没完! 时下没有人是劝离婚的,哪怕是几十年后,还能出台“离婚冷静期”。因此,当王建业放下身段哀求林秀芬时,道德的舆论压力瞬间转移到了林秀芬的肩头。 但,林秀芬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又让所有人的劝和说不出口。她过得确实太苦了。 “我嫁进王家三年。”不知过了多久,林秀芬哽咽着道,“我和男人一样,干的是10工分的活。” 社员们再次叹息。 “三年,我赚了差不多上万的工分吧。”林秀芬苦笑,“我们队里,8分钱一个工分。我三年赚了八百块,对吗?” 目光转去了大队长王世虎处。王世虎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林秀芬干活拼命是公认的,即使她算得不是特别准,也差不离。 林秀芬垂下眼:“我还干了很多很多的家务,建通今年生的儿子,尿布是我洗,米糍粑是我熬。”说着,她又笑了笑,“可这么多年,我一分钱都没见过。” 越算账,王建业越抬不起头。 “所以……”林秀芬抬起眼,眼中全是泪,“你在外当兵赚得钱,我不要。你们家把我的工分、我的血汗钱,退给我好不好?” “不可能!”吴友妹吼道,“我们没分家,谁也别想分钱!” 林秀芬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王建业。她不赌王建业的良知,但她信人间有公道!林秀芬三年血汗钱,王家想吞,门都没有! “好。”王建业同意了,“800块我没有,按照江厂长的方案,我的工资分40块给你。”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吴友妹又开始往树的方向扑腾,但怎么也挣不开王建业的胳膊。 社员们憋不住了,纷纷出言:“那是她的钱,你家想贪了不成?” “做人太绝了,断子绝孙的绝啊!” “耽误了别个三年,不让你们家赔钱不错了!别个自己的钱都不退,你怕不是个妖婆吧?” 杨艳贞淡淡的瞥了王建业一眼,似笑非笑的问:“800?” 王建业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对她,会补偿她的。” 艹!林秀芬心中暗骂,小王八犊子,你tmd是知道社会对男人多宽容吧!?随便一句话,就抢老娘的道德制高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当老娘好惹!?行,你要作死,老娘成全你! 于是,林秀芬略微调整了下表情,微微抬起头,问:“你不离婚了?” 王建业苦笑:“离什么婚呀。刚是我乱发脾气,你别生气。” 杨艳贞阴恻恻的开口:“说得好听。你不离婚,你妈再把她脑壳打成烂西瓜怎么办?” 毕竟是自家社员,王世虎道:“写个保证书吧。再规定一条,吴友妹打一次林秀芬,王建业赔100块钱。” 吴友妹瞪大了眼,想要愤怒的尖叫。王建业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哪怕被她重重咬住了块肉,也不肯松开。因为他有预感,如果今天的事没有个妥善的解决,不仅厂里,光林秀芬就绝不会放过他!两天的过招,他再看不出林秀芬步步为营的手段,他一准是个棒槌! “好!”社员们纷纷叫好,“大队长你总算干了件人事了!” 杨艳贞正欲说话,林秀芬却摇了摇头:“我想离婚。” 王建业忍着手掌上的痛,轻声喊道:“秀芬……” “不然……”林秀芬低头啜泣,“我怎么证明我不是不会下蛋的鸡……” 王建业的头皮瞬间麻了!林秀芬想报仇!她在记恨着三年来受得委屈!她在逼我,逼我亲口承认自己不是男人,是阉鸡公!而他一旦承认,后果想都不敢想! 江顺川挑了挑眉,他从昨天就隐隐有察觉林秀芬总是往不举上引,引得大家看王建业的笑话。之前他只是觉得稍有违和,没有细想。农村妇女嘛,没文化没见识,嘴里什么话都有。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啧,王建业同志,你有个好妻子啊! 任何时候,绝不会缺少起哄的人。社员们也回过了神,纷纷调侃:“对哦,建业啊,你妈天天骂秀芬是不下蛋的鸡,骂了足足三年。都把人骂去鸡棚棚里学母鸡下蛋了!你得还人家个清白吧?” 后知后觉的吴友妹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觑着王建业阴寒如冰的神情,不自觉的松开了儿子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心里莫名的开始慌了。 经过反复的内心拉锯,王建业认命的闭了闭眼,决定用大出血的方式,强行转移话题:“秀芬,我对不起你,但我不想离婚。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林秀芬的内心同样很不平静。从她自身来讲,这种傻吊愚孝男不离婚留着过年?然而,现在是1975年!是没有介绍信,招待所都住不进去的时代!偏远的山区里,充斥着蒙昧与暴力。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是理解吴友妹的。因为吴友妹但凡讲理一点点,有的是人蹬鼻子上脸。 寡妇的日子,是真的特别不好过! 此其一。其二,原主那800块的买命钱,她必须拿在手里。不仅要讨个公道,更是接下来的三年里她生存的本钱。她可不像别的穿越女那样会做点心、甚至自带空间金手指。没钱她难道下地赚工分糊口?她压根不会干农活好不好! 那么问题来了,800的巨款,哪怕是分期付款,传出去她立刻成了香饽饽。必然有无数的男人殷勤追求。在这个年代,绝不是好事!走明路追求的算好的,故意坏她名声,再用道德舆论倒逼她被迫嫁人,也不是没可能!后世那么开明,还有大学生搞“公开表白”,强吻女同学不用负责的呢! 所以,想来想去,这婚,tmd离不得啊! 林秀芬的脑子飞快运转,如果她答应不离婚,那又得跟吴友妹打交道,一切回到了原点。她折腾了好几天,哭了好几缸眼泪,结果搞了个寂寞?不行!为了身上倾情演出的嘤嘤怪,她绝不能轻易妥协。 “你不想离婚,无非是舍不得钱。”林秀芬抢先定下调子,随即温顺的道,“你说不离就不离吧,但我真的不想伺候一大家子了。” 王建业十分上道的点了点头:“我记得我们队里的小学已经合并去了公社。”说着,他看向王世虎,“大队长,我能不能把房子修一修,给秀芬住?” 大队小学只有两间屋子,因为愿意上学的孩子少,早废弃了。顶上的茅草多年未修缮,成天漏雨,队里的杂物都不乐意放在那里。林秀芬的户口依然在竹水大队,给拨个房子,倒合情合理。 于是王世虎问了问大家的意见,见没有反对的,当场拍板,小学两间房归林秀芬,权当王家分家了! 但林秀芬并不满意,因为到了后来全国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进行分田分地的时候,女人是既没有田也没有宅基地的。她现在必须敲死两间屋的归属权,否则到了那时候,她万一离不开竹水大队,会相当被动。因此,她开口道:“小学的房子,我住得不明不白的,王建业的妈妈早晚逼得大队把我赶出来。队里要写个条子给我,一式三份。队里一份、我一份、厂里一份,不然我不放心。” 江顺川眸光闪了闪,越发觉得林秀芬不简单。普通农民能说出一式三份的话?他们厂的工人都未必搞得清楚备份的含义。这女人绝对有文化!该不会是哪个资本家的后人,装作农民吧?嗯,是个把柄,可以先记着。接着,他笑呵呵的道:“林同志考虑的周到。条子我代表厂里收着吧。上面写明白,竹水大队同意分拨原小学两间房予林秀芬同志居住。并要求王建业同志负责修缮,于某年某月某日交付。以兹证明!” 杨艳贞垂眸笑了笑,看来,王建业把江顺川那笑面虎得罪惨了!嗯,为了领导班子的团结,她跟着笑眯眯的补充:“刚才提的打人赔钱一起写上吧。免得以后反而怪林秀芬同志搞敲诈勒索。白纸黑字写清楚,算给林同志一个保障。” 王世虎心中暗叹,他看出来了,二造的两个领导在给王建业穿小鞋。可摊上个吴友妹那样的妈,往领导胳膊上砸棍子,王建业自求多福吧!工作是肯定要受影响的,提薪提干评先进别指望了。不过他有份工作,总比队里其他人强。 可惜了啊! 到了这个时候,王建业离婚事件接近了尾声。林秀芬得到了个正经住处,每个月可拿40块钱,至少保证了她三年内的衣食无忧。至于三年后,曾年收入达到80万的林.斗战胜佛.秀芬,肯定飞走了呀!谁还真在竹水大队住到死! 身心俱疲的王建业提着的心缓缓落下,只要不离婚,他在厂里还有转圜的余地。不然厂里的传言,绝对会变成他荣归故里却抛弃糟糠之妻。到时候即使厂长李荣锦再看重他,也会顾及流言蜚语,弄不好工作都保不住。他可不想回乡种田! 然而,他真是错估了林秀芬的变态了! 因为,就在吃饱了瓜的社员们准备散场的时候,林秀芬再次给了王建业灵魂一击:“王建业,你说,我们两个谁是不会下蛋的鸡?” 王建业:“……”你没完了是吧!?是吧? 林秀芬瞪着无辜的眼睛,一脸天真的道:“证明里要写清楚。不然过两年没孩子,你说是我不会下蛋,把我扫地出门,我、我跟人讲不清楚啦!”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已经被搞懵了的吴友妹,别说,有她在,林秀芬担心的不无可能!正常来讲,大家肯定是劝和不劝离的。但是如果女人不能生,男人非要离婚,大家肯定不好劝。再说林秀芬的意思也是不愿意离婚。她守着个阉鸡公都没怨言,其实挺符合大家对女人的道德规范的。 王建业心如死灰。他知道,这一刀是林秀芬捅的,可这把刀,是他亲娘吴友妹递的。亲娘下的手,不认也得认! 于是,在竹水大队全体人员加二造副厂长与妇女主任的见证下,屈辱的王建业一步到位的给林秀芬鞠了个躬。 “对不起,是我家骗了你。” “我们没孩子,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林同志,请你原谅我,好吗?” 11、你也配当一只鸡? 一式三份的承诺书摆在案头,看着那一气呵成的数条条款,以及由本人亲手书写可归档三份的“骗婚道歉”,原本饱含怒气的江顺川都真情实感的替王建业感到了一阵牙疼。同为男人,江顺川只略想了想造成的后果,已然不寒而栗!然而他心底又有个声音忍不住大声呐喊:林秀芬,牛逼! 杨艳贞也在心里暗赞,这才是我们新中国妇女同胞该有的模样!借用外力,一人单挑一大家子全身而退,好手段!好魄力!是个人物!值得结交啊!至于她的好同事王建业,她只有一句话:活尼玛的该! 承诺书的签名落下,王建业顿时觉得自己老了十岁。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怎么就让林秀芬逼到了这种地步!那女人属实过于心狠手辣了!麻木的跟见证人王世虎打了声招呼,装作没看见江顺川与杨艳贞两个人笑盈盈的表情,捏着鼻子开着拖拉机,把他们送回了厂。再步行回到竹水大队时,天已经黑透了。 按照厂里的规定,他出差归来,可以轮休两天。江顺川看他“可怜”,又特别多批了一天。但王建业越接近家门,越觉得步伐沉重。及至走到门前,双腿已是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了。 吴友妹从堂屋里看见了呆立在屋檐下的王建业,连忙迎了出来,开口便问:“你真的同意给林秀芬800块钱?” 王建业木然反问:“不然呢?” “那是我们家的钱!!!”吴友妹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白天闹得翻天覆地,晚上她依然能精神饱满的再来两场。声音高亢、绵延数里。 可是,王建业是会累的。他其实不太在乎给林秀芬多少钱,男人嘛,赚钱养家天经地义。别说林秀芬只要回了她自己的800块,哪怕按照江顺川的提议,直接给出1800的巨款,他也不会有多少感觉。无它,给的是自己老婆。从内心深处来讲,他的血汗钱交给林秀芬,比被偏心眼的亲妈补贴给两个弟弟,更能让他好受。 不是他不讲兄弟情义,只是他两个弟弟已经成人了,结婚了。世上没有养弟弟养侄儿子一辈子的道理。倒是老婆,该他养到死的。 所以在他看来,林秀芬要钱,他真的一点不生气。让他身心俱疲的,是来自林秀芬的报复。然而,等他走到家门口,对上亲妈关切的目光,才悲哀的发现,亲妈并不在乎今天他受到的屈辱,只在乎别人的血汗钱。 吴友妹的嘴一张一合,字字句句的质问800块的下落。王建业等了很久,没听见她嘴里哪怕半个字的关怀。周围的邻居探出了好奇的目光,再有5分钟,他家门口,将成为新的舞台。由他倾情演绎一场阉鸡公的家庭伦理大戏。 王建业再忍不住,掉头便走。他有接近1米8的身高,迈开大长腿,三两步消失在了夜色里。吴友妹跌跌撞撞的在后追逐:“嗳——深更半夜的!你去哪里?夜里走山路,野猪叼了你去!” 黢黑的夜色里,王建业的脚步顿了顿。他本想去关系不错的堂弟王建英家借宿,又突然想起王建英已经没了,只剩下个病歪歪的寡妇和两个孩子,不可能接待他。 夜风吹拂,虫鸣四起。王建业明明站在自幼生长的村庄,却没有个落脚之地。孤独感不知不觉流淌进了心底。草木轻摇,树影婆娑。他蓦得记起了自己的新婚夜,那个点着油灯,等待着自己喝酒归来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站在了大队鸡棚的门前。 抬手,敲门。 门缝里透着油灯照出的橘黄色的光,但屋里的人没有反应。 “秀芬,是我,王建业。”自报家门时,王建业发觉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发疼,原来他从下午开拖拉机回大队起,直至此时,都没机会喝口水。 “做么子!”屋里的女人终于出声,王建业心里竟生出了一股诡异的慰藉。 “天晚了不方便回厂里的宿舍,我……想借住一晚。” “我看你在想屁吃!”正准备睡觉的林秀芬没好气的道,“大半夜的,你跑来敲单身妇女同志的门,你想耍流氓!?” 王建业噎了噎:“我们是夫妻。” “滚你妈的!你跟谁是夫妻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赚的钱既然全拿去养妈,你结个屁的婚,跟你妈过得了!”林秀芬边打哈欠边骂人,“你王家没床吗?来我这儿凑什么热闹!我告诉你王建业,想骗我开门,骗我生米煮成熟饭,骗我生个孩子洗脱你阉鸡公的名声,做梦!” 王建业靠着门板,无力的坐在了泥地里。半晌,他轻笑:“林秀芬,你到底对阉鸡公有多大的执念?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你能换个方式报仇吗?你嫁给阉鸡公,自己不是一样被人耻笑?” 门内零零碎碎的嘲讽与咒骂戛然而止,漏风的木门悄然洞开。亮出了一室的杂乱与狭窄。 昏黄的油灯,照着林秀芬苍白的脸。临近休息,她只穿了件破烂到没了形状的背心,和两条裤腿长短不一的短裤。衣裤的边边角角起了毛,光是目测,就能知道不料已经陈旧到了随时破裂的极限。 19岁的女人,原该丰腴的胸部干瘪到像个男人;裸露在外的躯体,枯瘦的像报纸上战乱地区的流民。 王建业张了张嘴,突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进来吧。”林秀芬的语气不再尖锐,透出了几分平和,“我想了想,有些事,终究要跟你说一声。” 王建业回过了神,跟着林秀芬进了屋,顺便带上了门。 一杯水递了过来,水里有竹桶装过的特有的清香。连灌了两大杯,王建业感觉自己好多了。可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噜叫了起来。林秀芬没说话,笨拙的在屋内升起了火。她拿出了个黑色的熬药的砂灌,是所有容器里最便宜的那种。两把米,三勺水,她在火塘里煮起了粥。 水汽翻滚,两个人谁也没开口。不多久,米粥成型,林秀芬磕了个鸡蛋进去,搅拌、放盐。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粥出锅,小小的房屋里,腾起了浓郁的香。 “我吃过了,你吃吧。”林秀芬把粥递到了对面,“等你吃了东西,我们再谈。” 又一轮沉默,等粥放得温度适宜,王建业三两口吃完,摸黑找到装水的木桶,自觉地洗干净了粗制的竹桶,递回给了林秀芬:“谢谢!” “你该道谢的女人,已经死了。” 王建业心中一突,手指没来由的连续轻微抖动了好几下。有些事他刻意的不去深想。因为太难以置信,所以打算慢慢的搜集线索再行确认。不料林秀芬二话不说揭了盖子,让人不得不直面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 比如,他的妻子林秀芬,真的还在人世么? 噗通,王建业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知是担忧妻子,还是恐惧眼前夺舍的鬼怪。 “抬出《婚姻法》的时候,我就没打算瞒着你。反正也不可能瞒得住。”林秀芬语调平淡,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她是被饿死的。” 上下两句不相干的话,却把满脑子降妖伏魔的王建业猛地砸回了现实。他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想问问她到底是谁! “别问我来历。”眼前的女人似乎有读心术,不必他开口,自顾自的回答,“我比你更想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成了个故事书里面旧社会式的女人。” 女人轻笑:“王建业同志,还觉得被污蔑成阉鸡公委屈吗?” 王建业心乱如麻,长在红旗下的他当然不信怪力乱神。但是,林秀芬真的不可能懂婚姻法!对了,她今天在“承诺书”上签了字。那字写得相当丑,但落笔一蹴而就,不见半点磕绊。那绝不是文盲该有的水平! “她的死因是饿死。”女人不理会他变幻莫测的表情,不疾不徐的道,“那你知道,她为什么挨饿吗?” 王建业再次被拉回了神,喉咙滚了滚,没有勇气问出口。 “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粮!” 王建业默然。他在外当兵,责怪她老婆生不出孩子,是没有道理的。可再没有道理,它发生了。 “王建业,还觉得我喊你阉鸡公,是委屈吗?” 王建业无法回答。他白天的时候,险些因此怒发冲冠!要不是还有理智,还顾及着江顺川和杨艳贞,还想继续在二造里做工人,他或许在林秀芬逼他承认自己是个阉鸡公时,就已经打破自己不打女人的规矩,狠狠的扇她几个耳光让她闭嘴! 他今天是被折腾的身心俱疲,但也在应付闹剧中的各方人马时,心里仍然见缝插针的闪过无数个阴暗的念头。假如没有今晚的因缘巧合,他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可能忍不住展开报复,让林秀芬好好学学怎么重新做人! 可偏偏,在今晚,他莫名走到了鸡棚。然后他听见面前的女人说,林秀芬死了!死于他亲妈的剿杀。 林秀芬权当王建业不存在,继续着自己的节奏:“秀芬这个小姑娘吧……哦,我今年36了,19岁的她在我眼里,确实是个小姑娘。”她随手拨了拨火堆,让没有电灯的屋子里显得明亮了几许,“爹不亲娘不爱的,嫁到你们家,受了欺负,回娘家哭诉,反而被爸爸打了一顿。爸爸训斥她说,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偏你娇气!” “她不敢再回娘家,更不敢反抗你妈。三年来,在你家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猫晚。家里连带偏厦8间房,哪里有一点点不干净,必然招来你妈的毒打。两个侄儿子顽皮捣蛋,跟着家里的大人学,稍有不满便对她拳打脚踢。” “最小的侄儿子,刚出生的奶娃娃。你二弟妹不想带的时候,半夜丢给她。熬油一样,白天下地赚工分,夜里回来伺候一大家子。洗衣、做饭、搞卫生、带孩子……” “你二弟生了三个孩子,她因此备受责难,因为她身为长媳,一个蛋也没有。” “对了,她特别盼着你回来。每次委屈到极致,她都疯狂的跟上天乞求,求老天爷让你早点回来。不过,你回来后成了个不着家的司机。她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善,甚至,因为你回来跟她行过房,于是在她又来了月经后,遭受了全家的鄙夷与羞辱。说起来,你真不如别回来。你不回来,她在家没孩子,至少看起来她占理。” 说着,林秀芬笑了笑:“当然,我们得承认。是她的懦弱,让你妈无所顾忌,直到榨干了她最后一滴血。” 林秀芬一点一点的细数着原主短暂且苍白的人生。然而,那19年的经历过于寒酸,以至于林秀芬想多说几句,却发现不到10分钟,已是无话可说。 “王建业,你欠她一条命。”火塘里柴禾哔啵,林秀芬勾起嘴角,第三次质问,“我说你是阉鸡公,你还委屈吗?” 王建业垂下了头。 “鸡公不论阉没阉,最起码能打,能护住鸡棚里的小鸡不被老鼠咬死。”林秀芬丢下手里的火钳,轻蔑的发出一声冷笑,“凭你也配做只鸡!?” 12、交锋 林秀芬把话说完,也不管王建业是不是还呆在屋里,倒头就睡。鸡叫三轮,上工的哨子吹响。林秀芬翻了个身接着睡,直到阳光洒入、火塘处飘来了蛋粥的清香。 “我煮了稀饭,你起来吃点吧。”男人沙哑的声音传来,林秀芬懒洋洋的睁开眼,看见了男人眼里密布的红血丝。 “你一夜没睡?” “嗯。没事。”王建业转过脸,视线避开了衣衫不整的林秀芬,略带紧张的催促道,“你快点起。我的假期不多,我们得抓紧时间修房子。”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用你动手,但你要告诉我你想要哪个样子的。” 住房是大事!林秀芬麻利的给自己套上外衣,拿起牙缸竹盆去屋外的沟渠处洗漱。等她回来时,床铺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薄被叠成了经典的豆腐块。 “怪不得你们这时候的女人特别喜欢当兵的。”林秀芬笑道,“别的男人全是油瓶子倒了不扶的大爷,你们倒能做点家务。” 王建业看了林秀芬一眼,先问:“你是中国人?” 林秀芬好笑:“你不是废话?我中文说的不够溜吗?” “有些外国特务中文也说的很溜。”王建业目光炯炯,满脸的严肃与戒备。 林秀芬才反应过来,合着这位守了自己一夜,并不因为愧疚,而是怀疑自己的来历。真是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原主活活累到死,却没在丈夫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笑的是这小伙子对国家倒是忠诚,即使退伍了,也没忘了盯死“特务”。且还知道先煮个粥,做出准备盖房子的姿态,降低目标人物的防备。 奈何林秀芬不按理出牌,别人说不清自己来历时,总是会下意识的遮掩。偏偏她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反倒比原本的林秀芬活得更加理直气壮。王建业只好调整策略,换成了直接审问。 “你学过物理吗?知道平行空间吗?”林秀芬问。 王建业想了想,道:“我学过中学物理。没听过平行空间。” “那不太好解释了。”林秀芬道,“我说个大概意思吧。假设我们的宇宙不是唯一。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差不多的宇宙。你生活在宇宙1号,我生活在宇宙2号。两个宇宙很相似,但不完全相同。比如说,都有中国,但2号宇宙没有竹水大队,当然可能有竹火大队、竹木大队……你能理解吗?” “嗯。继续。” “好的。”林秀芬应了一声,“由于我自己不清楚的原因,我从2号宇宙来到了你们1号宇宙,取代了你的亡妻林秀芬并接收了她的记忆。时间是4天前的端午节。” “你很刻薄。”王建业用陈述的语气道,“你在故意强调亡妻两个字。” 林秀芬嫣然一笑:“你跟我讲刻薄?” 王建业果断闭嘴,两天的交锋证明,他在吵架方面绝不是这女人的对手。 “我原本以为,我跟她互换了身体。但她其实一直没走。你可以理解成我现在的状态是一体双魂。” 王建业愣了愣,有点不敢置信:“她还活着!?” “告诉了你好几次,她死了。一点残魂而已!”林秀芬说着来了气,“你应该听过她的声音!前天在你们厂门口,你说对不起的时候,她激动得不得了,痛哭出声。传统的傻女人就是这样,不图你钱、不图你貌,只要你说她一声好,她能为你做牛做马,纵死无悔!” “我不一样。”林秀芬笑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我性格比较像男人,我也盼着我的配偶是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为我哭为我笑,为我奉献终身。末了我对所有人说,我丈夫这辈子辛苦了。周围所有人啪啪啪的给我鼓掌,赞我是个有仁有义的好女人!值得所有男人羡慕我的丈夫!” 王建业:“……” 王建业:“说正事!我现在知道我是个畜牲,不配当人。你的讽刺等说完正事在来行吗?” 林秀芬木着脸道:“能有什么正事?别把老娘往特务上想。你竹水大队,乃至第二造纸厂,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培养特务不要钱的吗?砸你们竹水大队是闲的慌?” 走过南闯过北的王建业,想想抚安县的贫瘠,竟然无言以对。 “而且我真的不想来。”林秀芬十分糟心的道,“你知道我在2号宇宙的时候,一年赚多少钱吗?” 王建业不由问:“多少?” “80万!”林秀芬默默把只有今年得了80万,往年顶多30来万的真相藏在了心底,当年有80万,所以年薪80万没毛病! “你见过80万吗?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林秀芬说起过往,成功把自己气成了河豚,指着铺盖底的稻草道,“我从来没见过稻草做垫子!我睡的床垫一张1万2!”又指着火塘上坐着的那个破烂砂灌,“这吃得是什么玩意?我原先每天最愁的是早上吃虾饺还是红糖马拉糕、是吃鲜肉烧麦还是吃凤凰流沙包!结果我过来后,糙米粥都吃不饱!我简直艹了!” 王建业点了点头,认真的下了个定论:“你姓宋还是姓蒋?” 林秀芬:??? 王建业好心解释:“只有资本家的大小姐才这么过!” “放屁!”林秀芬斥道,“老娘!工人阶级!纯种的!” 王建业呵呵:“我,三级司机,工资56,年收入672块。对了,昨天你算工分不是那么算的。工分要先扣除公粮、自提留和口粮后,才能分钱。你最多每年可以分三四十块,三年我算你一百。但你是我妻子,如果不需要奉养母亲,我的工资可以全给你。当然,你每个月给我留2块钱零花更好。反正我不抽烟,没必要花钱。” 林秀芬:“……”哥们,你也挺会怼人的嘛!是我看走眼了! “不过,虽然你跟我吹了牛,但我相信你条件挺好的。”王建业笑了笑,“你读过书,你父母是干部吧?” 神特么的干部!林秀芬确认了,她跟王建业有代沟,东非大裂谷那么宽的代沟!懒得纠结曾经的辉煌,她换了个话题道:“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跟你老婆名字只差一个字,我叫林秀峯。取自于北魏张渊的《观象赋》:‘陟秀峯以遐眺,望灵象于九霄。’你可以理解为高耸秀美的山峰。” 王建业张了张嘴,顿觉自己成了文盲!北魏他知道,历史课本学过。但《观象赋》是什么?那句诗……是诗吧?听起来很有文化的样子! 林秀芬笑,装逼,姐是专业的。 然而,王建业耿直的接了一句:“现在你是我老婆。” 林秀芬:“……” “你的字很丑,为什么?” 林秀芬:“……”因为老娘用的是价值1500大洋的机械键盘!老娘没有提笔忘字已经很不错了好吗!感谢推行简体字,不然她真的要从大学生沦落成文盲了!二本那也是有大学生尊严的! 王建业突然咧开了个无比灿烂的笑:“文化人,你会下地吗?你之前的协议只要了工资,没有要粮票。如果你不能在村里攒工分换口粮,又没有粮票本的话,是很难稳定的买到粮食的。” 林秀芬骤然瞪大了眼,卧槽!大意了!她虽然考虑过粮票问题,但认为可以在村里买,反正村民缺钱;也可以踩点黑市,反正黑市不要票。可是仔细想想,对于竹水大队的人来讲,王建业是自己人,她是外人。如果王建业跟大队打声招呼,能给她找无数的麻烦!虽然不至于不能解决,但她穿过来,真不是自虐的! 小王八犊子在威胁她! 林秀芬毛都炸了,阴恻恻的道:“怎么?王建业同志打算跟我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你一个女人,有什么能力跟我斗呢?”王建业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要拿回主动权!因此,他心平气和的跟林秀芬分析,“你无依无靠,而我人多势众。你的杀手锏无非是去厂里闹。但是你不敢真的把我工作闹没了。因为我一旦回村当了农民,将再无顾忌。” “你不听话,打一顿好了。一顿不行,两顿呢?”王建业笑,“你说秀芬被我妈饿死了。我也可以的。把你饿死,一劳永逸。” 林秀芬瞬间收起了所有情绪,同样平静的看着王建业,轻笑挑眉:“你试试?” 王建业摇了摇头:“我不试。做男人,理应上报效国家,下庇佑妻儿。我庇佑不了秀芬,你替她恨我是应该的。但事已至此,我们彼此伤害,没有意义。你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或许有一天,你能回到你的2号宇宙,去赚每年80万的工资。但我得守好秀芬的身体,这是我的责任。” “你比我想象中的像个人。”林秀芬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当然,目前的她确实势单力薄,穿过来的几天里堪比钢丝绳上跳舞,随时可能跌下深渊、摔个粉身碎骨。所以,她不介意趁机示弱,以降低王建业的戒备。她想,王建业大概同样不想鱼死网破的。工人的身份难得,司机的身份更难得。为了个林秀芬,把自己搞到回家种田,不值得。 王建业悄悄松了口气,林秀芬的战斗力太强了,他是真的有点怕。现在的状况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跟她为敌!好在,她现在看起来只是想要钱要粮。他们可以谈! “其它的将来再说。”王建业提议,“我们先收拾房子吧。” 林秀芬深深的看了王建业一眼,含笑点头:“好。” 13、发家致富的新方法 修缮房屋不是简单的事,尤其夏季属于农忙,即使愿意掏钱,也很难请到人帮忙。因此,王建业的计划是先把歪斜的梁柱用拉绳的方法正过来,再弄些稻草,把漏雨的屋顶暂时补好。至于更进一步的修缮,等到得闲时,再请人动手。 涉及到了林秀芬的知识盲区,她没胡乱发表意见,只好奇的问:“你们抚安县盛产竹子,竹子的耐久度比稻草好,为什么不用竹子所屋顶呢?” “是我们抚安县。”王建业纠正了林秀芬的说法,解释道,“竹瓦制作很方便,一根竹子破开,敲掉竹节,错开扣上就能用。换屋顶时比稻草还快。但是,竹瓦漏风,到了冬天会冷。” 林秀芬很快明白了王建业的意思,竹瓦方便归方便,但是不具备隔热的效果。在没有暖气空调,甚至木柴炭火都算稀缺物资的年代,房屋的保暖性为最高优先级。 两个人在新住处绕着圈,认真探讨着新房规划。气氛十分的安宁友好。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各退一步后妥协的假象。王建业对林秀芬依然充满了防备,作为一名真正跟特务干过仗的前军人,他没那么容易放松警惕。 只是比起直接搞死目标,他更倾向于揪出林秀芬跑来穷乡僻壤的真正目的。再则,还得考虑林秀芬没有骗人的情况。如果林秀芬确实是来自2号宇宙的受害者,他没理由对无辜群众下手。他是军人,他要保护百姓,而不是伤害他们。 而林秀芬呢?老社畜自问看人很准。从本性上来讲,王建业算不上坏。要是站在国家和民族的高度,她得竖起大拇指,赞他是条汉子。然而,好汉跟渣男的属性并不冲突。 聪明的王建业,真的没考虑过林秀芬被虐死的可能吗?呵,男人! “目前看来,急缺的物资就是这些了,”王建业掰着指头数,“盖屋顶的稻草、拉房子的麻绳、修补家具的边角木料、你的铺盖、帐子、衣服、锅碗瓢盆……我再给你点钱和票,实在少了你自己去供销社买。” 林秀芬点了点头,她没指望现在能置办出让她舒适的家当,先确保安全活下去,再谈其它。虽说由奢入俭难,但她前世好歹在城乡结合部长大,那时候条件也很差,因此有一定的抵抗力,不至于彻底崩溃。可见苦难不仅是作家的财富,也是穿越女的。 确认好需求后,王建业从兜里摸出了半截铅笔和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列出采购清单。他写字很用力,字形则是跟林秀芬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丑。林秀芬看得直呼辣眼睛,决定安顿下来之后好好练练字。70年代可不比后世,狗刨真的没前途。 然而,美好宁静的“夫妻”相处,在王建业刺啦撕下清单递给林秀芬的瞬间戛然而止!吴友妹的嚎叫骤然炸响:“表子婆!你敢拿我家的800块!我要你死!!!” 林秀芬轻笑:“建业同志,要不我们离婚吧。” 王建业的脸黑了,没好气的瞪了明显幸灾乐祸的林秀芬一眼,飞快的转动起脑子来。 林秀芬噗地笑出了声。这年头是不存在离婚选项的。一个人如果离了婚,基本等于社会性死亡,其后果比阉鸡公大名广为流传更加严重。何况二造厂里还有江顺川与杨艳贞两个雷没解决,王建业胆敢离婚,怕不是想死。 吴友妹的声音由远及近,短短两分钟时间,她顺利抵达了战场。后面不意外的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以及脸色比王建业更黑的大队长。 林秀芬顺手给王世虎点了根蜡,以吴友妹三天两头搭戏台,吆五喝六喊人来看戏的劲头,竹水大队今年的生产任务够呛能完成。某种程度上来讲,集体制崩溃的根由,确实是吴友妹太多了。 “800块啊!800块啊!”吴友妹算了一晚上的帐,终于发现了不对,“我们全家加起来,一年分到的钱才110!表子婆张嘴喊800块!大家评评理!有她这么搞敲诈的吗?” 王建业都无奈了:“妈,秀芬是我老婆,你怎么能骂她表子婆呢?” 周围哄地笑开了。林秀芬要是表子,那王建业岂不是绿乌龟?吴友妹真是专坑儿子,标准的扫把星! “她之前有骂我不下蛋。”林秀芬一脸认真的道,“可能她天天打我,就是因为我不肯去当表子,没法下蛋!” “哈哈哈哈!”周围一阵爆笑! “吴友妹,你想新妇借种,要悄咪咪的呀!敲锣打鼓的,哪个敢给你借哟!万一被当耍流氓枪毙了怎么办?” “我不怕枪毙,我可以借!”人群中一个猥琐男趁机发言。可他没来得及得意,身后突然有风声直袭他背心!只听砰地一声!后背传来剧痛,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锤到了地上。正欲抬头呼救,后脑勺又遭重击,脸硬生生的被踩进了泥巴里,再发不出半点动静。 “嗤!凭你也敢占老娘的便宜!?怕不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难以置信的看着手持锄头、单脚踩在猥琐男脑袋上的林秀芬。齐齐目瞪口呆! 林秀芬抖了抖手里的锄头,环视一圈,问:“还有谁要来给我借种的?站出来,跟我手里的锄头商量商量?”说着,她手里的锄头重重往下一放,恰落在了男人的两腿之间。 “啊啊啊啊啊——”惨叫冲破云霄。围观的男人们本能的夹了夹双腿,草!太凶残了! 林秀芬咯咯笑了起来,要说这年代有什么是后世比不了的,那便是对流氓罪的惩罚有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般的严苛!现在没到严打,所以流氓罪判不了死刑。但是,在村庄里,调戏妇女打死无怨,问你怕不怕! 当然,一般的妇女被欺负了都是不敢吭声的。因为她们更害怕千夫所指,害怕舆论的绞杀。但林秀芬不怕啊!俗话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只要我不怕舆论,我绝对能扛出x宝书,在舆论上砸死你!来啊,互相伤害啊,谁怂谁是孙子! 王建业:“……”确实不是他真老婆能干出来的事,瓤儿换人实锤了! 干架,绝大多数拼的不是能力而是气势!林秀芬锄头一甩,全体男社员后退,以免被误伤。哪怕林秀芬瘦不拉几,看着一点不能打。可谁敢拿自己的命根子开玩笑呢不是? 林秀芬把锄头甩了两个圈,潇洒的扛到了肩膀上,走到正在地上打滚的吴友妹跟前,居高临下的道:“立刻滚!不然我一锄头锄死你,我给你偿命!” “你敢!”吴友妹可不是吓大的! 林秀芬二话不说,挥起锄头对着吴友妹的脑袋就砸!吴友妹吓得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她的好儿子王建业单手抓住了锄头,语带警告的喊:“秀芬!” 林秀芬弯唇一笑:“200!” 王建业差点被口水呛着:“什么200?” “收手费!”林秀芬笑盈盈的道,“不然别怪我趁你出车的时候下手。唔,别锄死,老妖婆死了太便宜她了。锄个残疾吧,你刚好辞工回来服侍她的屎尿屁。怎么样?我的安排不错吧?” 王建业:“……” “大队长!”林秀芬甜甜的笑,“来来来,老规矩,欠条一式三份。写王建业于1975年6月17日,欠林秀芬200块钱,议定1976年元月1号之前还清。让他签字画押,我等下走一趟去二造送欠条。我想至少杨主任愿意帮我保存欠条。建业,你说呢?” “什么200块!”吴友妹差点疯了,“你打我,你还要我家赔钱!?我跟你拼了!” 王建业赶紧抱住吴友妹的腰,不让她冲向林秀芬。因为他很清楚,林秀芬刚才能打到人,纯属出其不意。她的身体状况根本打不了架!万一林秀芬被他妈打出个好歹,他等着江顺川送他去公安局吧! 他亲妈真的太能给他惹事了!!! “放开我!你个炮打死的!回来才几天啊?被表子婆迷了眼啦!?亲娘也不管啦!” “哎哟——燕子鸟,尾巴长,讨了新妇忘了娘哟——” “我生了个忘眼狼哟——” 王建业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他总算体会到了战友嘴里夹心饼干的含义。老娘和老婆没一个好惹的,他一时半会儿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友妹在声嘶力竭的叫骂,林秀芬也不消停。她不需要大队长帮忙,趁着王建业抱着亲妈无暇他顾的时候,从他兜里把铅笔和本子掏了出来。提笔唰唰唰的写好了欠条,递到了王建业跟前:“签字。” 王建业:“你别闹!” 林秀芬:“这张不签?那我写份离婚协议给你签怎么样?” 艹了!王建业咬着后槽牙道:“你让我先稳住我妈!” 林秀芬很好讲话的点了点头:“好。100块!谢谢惠顾!” 王建业:“……” 14、丧门星到了,请签收 “妈!你别闹了!”王建业终于忍无可忍的吼道,“你再不讲理,以后我的工资一分不少全给林秀芬!你别怪我没钱孝顺你!” “啊——你想要我死!”吴友妹顿时发狂,对准王建业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下去。 王建业痛得肌肉鼓起。林秀芬在旁摇旗呐喊:“咬重些!都没咬出血,你装给谁看呢!昨天都能咬出血的!” 吴友妹差点气死,松开嘴破口大骂:“你个歹毒鬼、五步蛇!你刚才么子意思?没把你男人家当人是不是?” “咦?你晓得他是我男人家啊?”林秀芬故作惊诧,“我以为他是你男人家呢!要不然他的工资怎么全给你,一分钱不给我呢?” 周围的群众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们发现,自从那天林秀芬说自己要做母鸡开始,她跟人吵架都好好笑哦!家务事本就难断个清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大家才懒得主持正义。问他们为什么积极围观?当然是为了看热闹找乐子啦!而向母鸡学习后的林秀芬,无疑更符合大家的期待。 “嗳!你怎么不咬了?”林秀芬真情实感的催促起了吴友妹,“你再咬啊!我跟你讲,破伤风是厌氧菌。你咬浅了他死不了。你赶紧的,把他咬成破伤风,我好继承他的遗产改嫁的啊!” 众人:!!!?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呀?”林秀芬笑嘻嘻的道,“等我继承了遗产,有的是汉子想讨我做老婆咧。有了新汉子,我怕你个老妖婆?” 王建业哽住,特么的感觉林秀芬说得好有道理! 林秀芬十分敬业的开始补充说明:“根据《遗产法》规定。王建业要是死了,他所有的财产先拆一半给我。就是昨天说的900块啦。再根据第一顺位继承人规定,剩下的900块我跟吴老妖婆平分。我一口气1300块唉!他还留下了个工作岗位给我,每个月我能得至少20多块的工资。” 林秀芬跳着脚惊叹,“越算越划算啊!” 人群霎时骚动起来,若不是刚才林秀芬的那把锄头威震四野,肯定有人憋不住要示爱抢占先机了!1300块,巨款啊! 吴友妹气得发抖,指着林秀芬,招呼起了她祖宗十八代。林秀芬笑眯眯的,完全不在意。原主林秀芬的祖宗十八代确实挺欠艹嘛! 但这一次,被林秀芬噼里啪啦算了次帐的围观群众们,无法再淡定了。因为经过昨天的离婚官司,他们很容易想到,林秀芬守寡能得1300,这点固然很难。但林秀芬离婚很容易啊!900同样是巨款。 再看林秀芬的处境。男人家是个阉鸡公,阿婆娘是个老癫子。在场哪个不比王家强? 所谓财帛动人心。乡里找对象本来就困难,林秀芬还自带900的巨额嫁妆。竹水大队所有的单身汉以及他们身后的家族,齐齐动了心。而想要林秀芬顺利离婚,首先,干死吴友妹! 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几个男人眼神对了对,瞬间默契地结成了同盟!短暂的交流后,他们家里的老娘和嫂嫂们集体出动了! “老表子!” “臭屁虫!” “扫把星!” “克男人!” 无数的污言秽语朝吴友妹倾泻而下,吴友妹连带整个王家被骂懵了!唯有王建业想扶额,林秀芬同志,她又开始引入外力打击王家了!最气人的是,她下了饵料,引了一大群男人来追捧她,正常来讲是很容易引火烧身的。可是……特娘的他王建业不想离婚啊!林秀芬勾引来的后果,全在他身上! 王建业几乎能猜到其他男人怎么想的! 林秀芬是无辜的,她是真心想改嫁的!都是王建业那个王八蛋,自己是阉鸡公,非得占个黄花大闺女。占着茅坑不拉屎!搞死他! 看着群情激奋的妇女们,王建业的脸都紫了! 林秀芬在旁边乐不可支。妹想到吧?老娘写了十年宅斗,架桥拨火职业级! 妇女同志们的战斗力是可观的!群殴的效果是可喜的!不到5分钟,竹水大队头号泼妇吴友妹被骂到抱头鼠窜。作为一个落井下石的好手,林秀芬适时扛起锄头,再度实行了威胁:“我突然想起来了!” 王建业:“你别说话!” “不!我要说!”林秀芬高声道,“昨天王建业写的条子,上面说好了,吴友妹打我一次,他赔我100块!但是,没写我打吴友妹会怎么样!” “你敢打你阿婆娘!?”吴友妹跳脚。 林秀芬举起锄头冲了过去:“我跟王建业离了婚,你就不是我阿婆娘了!你打我赔钱,我打你白打!不打白不打!” “啊——杀人啦!救命啦!”吴友妹撒腿狂奔! 林秀芬扛着锄头在后面追,没一会儿追出了好有几百米:“我打死你个老妖婆!打死你个跟新妇抢男人的老怪物!我,唔——”嘴突然被人捂住,整个人被带进了个男人的怀里。 “行了,你早上只吃了粥,又跑又跳的不累吗?”王建业的声音里充满了沧桑,他又一次见识了林秀芬的战斗力。直到他捂住她嘴的前一刻,林秀芬都在孜孜不倦的给他家泼脏水。他相信,再不阻止,他明天将喜提阉鸡公之外的另一个称号——偷娘仔…… 毫无下限的林秀芬,是真的干得出来的! 林秀芬当然累,特别累。她前世是条废宅,今生是个营养不良的芦柴棒。两辈子合起来,战斗力不到0.5鹅。所以她才要费力的表演,才要张牙舞爪的恐吓,以图不战而屈人之兵。不然,真的打起来,她给真.劳动妇女吴友妹提鞋都不配! 但是到了王建业面前,一切虚张声势都是纸老虎。林秀芬锄头一丢,没骨头的靠在了王建业身上:“累了,走不动了。亲,这边建议你背我回去呢!” 王建业心好累!认命的蹲下,背起了他祖宗。被吴友妹闹了一场,原定的采购计划只得往后顺延半天。假夫妻不得不回到鸡棚,先准备午饭。林秀芬一顿文武演绎,累得够呛。感觉到王建业把她放了下来,她果断的踢开了鞋子,倒在了床上,沾枕即眠。 王建业忍着脑壳痛,自觉地淘米做饭。鸡棚里材料有限,唯一能做的只有杂粮饭。为了保证营养,他往里面打了两个蛋。想了想,又走出鸡棚,去隔壁牛棚借了颗白菜,切碎混在了饭里。做成了一顿味道十分平常的杂粮蔬菜鸡蛋饭。 盛好饭,推醒床上的那位祖宗,两人无言的进食。洗过碗和砂罐,王建业又跑去挑满了水,重新收拾好屋子,才揉着太阳穴道:“报告领导,我们该出门买东西了。” “哈哈哈哈!”林秀芬捶床大笑! 王建业脸皮抽了抽:“你笑什么?” 林秀芬从“床”上站起,一边摆臂扭腿活动筋骨,一边笑道:“你们男人啊,真是贱骨头。你亡妻当年多贤惠,你回家却只晓得做大爷。现在好了,把人弄死了,换成了我个大极品。你是饭也会做了,地也会扫了。你说你们是不是贱得慌?” 王建业没好气的道:“我有帮忙挑水的!” “嗤!然后留下一堆衣服让她洗。” “哪有男人自己洗衣服的?衣服都自己洗了,讨老婆干嘛?” “这边建议你讨个洗衣机,更符合需求呢亲!” 王建业:“……” 王建业:“好好说话!” “哦!”林秀芬面无表情的道,“你们在部队里,衣服也交给女人洗?” “行了!我知道了,我衣服自己洗,不劳你老人家动手!”王建业咕哝道,“我谢谢你没指使我洗衣服!” “啊~当男人真爽!”林秀芬大步走在了乡间的泥土路上,由衷感叹道,“肯洗自己的衣服,都算好人了呢!” 跟在后面的王建业,一句话也不想说。 可林秀芬永远也不会如他的意,没走几步,她笑呵呵的提起了个话题:“喂!王建业!你知道婆媳斗争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王建业嘲讽:“您老人家不就是吗?” “对啊!”林秀芬拍着大腿道,“你知道今天战斗的核心奥义是什么吗?” “你嘴里再吐奇怪的词,被当特务抓了我保证不救你!” “切!劳动人民创造土话,你有意见?” “没有……” “好了,你别打岔。”林秀芬扯回话题,“知道你今天为什么那么惨,我那么乐吗?” 王建业懒得说话。 “因为我对你没指望,不想跟你过。”林秀芬说着说着,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很多女人,之所以总被婆婆欺负,是因为她总顾忌着丈夫的想法,害怕闹得太难看,丈夫跟她生气了、生分了。” 王建业蓦得想起了真正的林秀芬那满含期盼的眼神,思绪不由微怔。 “我呢,没把你当回事。所以我第一时间,把我和吴友妹的矛盾,转移成了你和她的矛盾。你们母子相爱相杀,我抽身看戏。那么,形式立刻转变了。挨打的不是我、挨骂的不是我、承受道德压力的更不是我。” “怎么样?你亲妈酸爽吧!有没有兴趣每天来一场?” “不过,明天我未必赶巧救你了呀!”林秀芬笑道,“对了,被咬伤确实挺危险的。等下先去卫生所打个破伤风吧。” “你不是盼着我死了,你好守寡吗?”王建业声音闷闷的。 林秀芬淡定的反问:“你想死?” 王建业选择闭嘴。 “乖,不要试图跟我闹小孩子脾气。我不是你妈,你死不死的我不心疼。” 王建业自嘲一笑:“看来,我确实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而遇上你,是老天爷对我的最大的惩罚。” 林秀芬微笑:“好的,丧门星已送货上门,王建业同志,请签收!” 王建业:“……” 15、家 在一个非商业时代,买东西真是麻烦到不能再麻烦。区区几根麻绳,就把两个人从公社供销社撵到了县供销社。大队天天有人搓麻绳,但不能直接从社员手里购买这件事就很离谱。 既然到了县里,王建业索性走了一趟信用社,从里面取了100块钱。林秀芬看得连连称奇:“你居然还有钱?你居然敢背着你亲爱的妈妈藏私房钱!!!” 王建业面无表情的答:“复员费。本来想给你的,但刚回来先当了司机。准备出车去外地买些不要票的好东西。没想到我还没摸清路数,家里已经变天了。” 林秀芬听完后咯咯直笑,把王建业笑出了一身寒毛。因为林秀芬越是不生气,越是笑得开心,他越觉得有后招。顺便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林秀芬但笑不语,所谓pua,就是永远理直气壮,永远把错误推给别人,并让别人坚信不已。别看这三个字母看着像舶来品,实际上在生活中随处可见。 吴友妹不断以“不下蛋的母鸡”来训斥原林秀芬,正是经典手段之一。只要在原林秀芬心里构建出了“我所有的不公都来自于我不能生,都是我的责任”,那她将终身陷在桎梏里,无法摆脱,直至死亡。 接了原主的身体,顺手给原主报个仇是应有之意嘛! 当然,pua的不是万能的。它的一切前提在于对象必须是“服从型”人格。像林秀芬这种天生长反骨的,你敢pua她?她能打得你跪下叫妈!同理,想把王建业训成原主那样是不可能滴,但是让他焦虑、让他心态失衡是必须滴! 你看,现在王建业不就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生怕林秀芬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捅他一刀吗? 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短兵相接的时候,既不拼天赋,也不拼努力,拼的全是谁更心黑手狠脸皮厚啊!林秀芬又在心里给自己默默点了个赞。今天我依然很棒棒哒! 取好了钱的王建业重重叹了口气。因为他可以想象,等他们把崭新的锅碗瓢盆买回去时,将迎来新一轮的战斗。这也是第一次,王建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了不满。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他亲娘,是父亲死后,艰难抚育他们的亲娘。 王建业永远难以忘记多年前的冬天,还是奶娃娃的老满王建德饿得吱吱叫,他母亲因饥饿没了奶水,奋力挤出了淡红色的液体去哺育儿子;也不会忘记,村里的闲汉半夜里来敲门,他母亲拿着把菜刀疯了一样在门前挥舞;更不会忘记,自己去当兵的那天,母亲强行塞到他兜里的两个红薯糍粑。 然而,当他再看向林秀芬时,又不免记起了那个印象模糊的、怯弱的女人。 有个念头悄然在他心里滋长——但凡母亲讲一点点道理,或许,也不会有如今的鸡飞狗跳了。 天下没有后悔药。王建业攥了攥拳,昂首踏进了县供销社的大门。重建一个家,鸡零狗碎多如牛毛。两个人对着清单一条条的勾,却还有很多东西买不到。比如热水瓶,王建业带了几张工业票,但供销社缺货;又比如王建业对林秀芬的衣服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扯布给她做两身,但布票不够。一场采购下来,王建业终于不得不认识到,他们抚安县确实穷乡僻壤到没有任何打探的价值。 最终,王建业和林秀芬扛了一捆麻绳;一块只能做件上衣的棉布;一个菜碗、两个饭碗,一个锅,都是陶制,因为瓷的缺货;还有牙刷牙膏肥皂蚌壳油等基础日化用品。剩下的只能回大队,看能否想别的办法替代了。 像是脸盆,供销社不是没有,但价格感人。林秀芬只能调整策略,要求王建业把工业票攒起来,回头买热水瓶。山区里的冬天,没有热水瓶是没法活的。至于她平时洗脸,砍截竹子对付拉倒了。也是得亏抚安县盛产竹子,且这种盛产超乎想象! 在林秀芬的印象里,竹子嘛,砍下来做个茶杯刚刚好。顶天了根部那里能切个碗出来。但是抚安县的不是!漫山遍野的老毛竹,根部直径长的能有40公分!砍下来串两根麻绳,直接成了桶。现在林秀芬从王家房子里搬出来的家什基本都是这种。但竹盆特别不好的一点是,又滑又重,对林秀芬个穿过来的废宅而言,怎么看怎么讨厌。 不想用竹子粗加工产品的林秀芬在回去的路上,盘算起了发家致富的可能。奈何她没关注过这段历史,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同行的年代文。想想别的穿越女都干了些什么来着? 出现概率最高的,好像是去黑市卖点心。林秀芬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晌无言,她压根不会做!何况即使她会做,也没有原材料。最绝望的贫穷,莫过于明知道有翻身的台阶,却连尝试的本钱都没有。现在的林秀芬,大概就是这么个状况。吃饭的筷子都得回去现劈竹子动手做,想什么自行车!? 接下来,好像是炒瓜子?呵呵,竹水大队没有向日葵…… 再有,做裁缝?穿越女表示,见都没见过脚踏缝纫机! 衣食住行扒拉了一圈,没有一条她能做到的!难道,还得干老本行,在70年代写小说?但是,70年代写穿越玛丽苏言情小说,得判刑的吧???《故事会》是什么时候发行的来着? 于是林秀芬微抬起了头,问旁边扛着大包小包的男人:“你看过《故事会》吗?” “看过。挺有意思的。” 林秀芬眼睛一亮,忙问:“你知道稿费有多少吗?” 王建业一言难尽的看着林秀芬,好半天后,才道:“66年就全面取消稿费了。你少搞歪门邪道,我会想办法给你找个临时工的。” 林秀芬:“???” 林秀芬:“还有取消稿费这种操作!?” 王建业好笑:“你不信的话,可以去你鸡棚隔壁的牛棚问问。里面有位老师,就是因为反对取消稿费下放的。” 林秀芬:“……”所以同行们写穿越女依靠稿费生存,是节目效果,是吗?要不就是她穿越的方式不对!别人穿越带空间,她毛都没有! 等下,按照穿越的套路,该不会老娘穿的是女配,别人才是女主吧?艹了,女配惯例炮灰啊!林秀芬缩了缩脖子,决定暂时老实做人,千万别蹦跶的太欢。万一真有个女主,且不是个好相与的,怎么死都不知道。毕竟女主通常有金手指,她极大概率打不过! 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林秀芬,那必须是俊杰中的俊杰! 两个人回到竹水大队时,已是下午时分。有社员看到王建业扛着麻绳回来,略搭了几句话,便知道他打算正一正房屋。他们很快热情的围上来,表示可以帮忙。 乡里人总是这样,说目光短浅斤斤计较是真的,可谁家有事需要出劳力的时候,他们也愿意不求回报的帮忙。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互帮互助种群才能长远。因此,等到下工的哨子吹响,妇女们回家做饭,男人们就成群结队的来了,甚至赶来了生产队里的牛。 木结构的房屋耐久性差,但修起来挺方便的。几十个汉子带两头牛,在大队长王世虎的指挥下,很快把歪斜的柱子拉直,稳当当的立在了泥地上。紧接着,七八个人爬上屋顶换稻草,这个比较难,恐怕得搞三四天。王建业说好了管一顿晚饭,惹来了吴友妹的好一阵抱怨。 王建业没理会吴友妹,把两个弟弟王建通与王建德喊来补灶台。二房的堂弟王建设也跑来帮手,他今年13岁,很多活不会,可帮忙跑跑腿是没问题的。 一直干到夜幕低垂,帮忙的人各领了两个充作晚饭的南瓜糍粑,又约好了明天再来后,高高兴兴的回家了。王建业喊住堂弟王建设,往他兜里多装了两个糍粑,顺口问道:“我听说你嫂嫂病得厉害,她好些了吗?” 王建设先把糍粑拿出来退到王建业手上:“我嫂嫂好多了,我出来前她在做饭,我回去有现成的吃,糍粑留给文新几个吃吧。”文新指的是王建业三弟王建通的长子,也是王家大房的长孙。而文新的亲妈正是仗着自己生了三个仔,成天帮着阿婆娘欺负原林秀芬的唐爱春。 王建业结结实实的被膈应了一下。他与母亲感情深厚,可与唐爱春可没什么关系。唐爱春跟着打他老婆的事,他心里记着呢。何况他这么多年寄回来的钱,不是没给两个弟弟用。结婚给聘礼,生孩子坐月子,哪样不是从他津贴里拿?既然王建设不肯要糍粑,他果断揣回了兜里,等下喂林秀芬拉倒! “我嫂嫂比以前好多了。”王建设不知道堂哥九转八回的心思,略带着些炫耀的道,“她做饭特别好吃!还说她绝对不改嫁,实在要嫁,也得把我和建春带大了再说。” “她刚嫁给我哥的时候,老大不乐意的。我以为她肯定得带着抚恤金改嫁,没想到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大队里的三姑六婆的嘴里,真是没一句好话。”话音未落,王建设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大队里说他嫂嫂坏话说得最凶的,正是他的大伯母,王建业的亲妈! 王建业压根不知道大队里的琐事,自然也没明白堂弟刚才一轮扫射扫中了他妈。听到说王建英的遗孀如此高风亮节,心里暗自盘算着,要怎么拉扯他们一把。不然一个寡妇带两个孩子,实在太困难了。 天色不早,兄弟说了两句话各自散了。王建业想起弄房屋时吴友妹的絮叨,顿觉一阵头疼。原本回家的脚步一拐,再次走向了破旧的鸡棚。 抬手敲门之际,一股浓香穿透门缝,扑到了他的鼻尖。那是他从没闻见过的、奇异的米香。犹如夜里的烛光,既温暖,又安宁。夜幕降临,万籁俱静。笼子里的鸡偶尔的动静,越发显得祥和幽静。 女人的身影在屋内晃动,搅得灯光明明灭灭,又让静谧如同画卷的场景活了过来。 烛光、女人、饭香,远山如黛、溪水潺潺,组合起来,叫做家。 16、谢谢你的煲仔饭 笃、笃、笃…… 房门敲响,女人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黑灯瞎火的,你又来骚扰妇女?” 王建业从安宁的氛围中回过了神,连忙递出了几个南瓜糍粑:“给你。” 糍粑的主料为糯米,是抚安人民极为喜爱的食物之一。尽管因粮食短缺,总在糯米里搀杂粮,但搁在物资匮乏的70年代,算难得的佳品。通常在过年前后由农家自己制作。有了季节限定,夏季的糍粑堪称珍惜。 林秀芬本人不觉得糍粑多稀罕,但身体的本能让她觉得馋,于是从善如流的接过了王建业的示好,随口问道:“吃饭了没?” 王建业摇头。他请人做事,自然得张罗好其它人才顾得上自己。 林秀芬不由好笑。在农村,饭食惯例由女主人操持。可王家的那位女主人,光拿钱不管事,倒让王建业跑她这儿来了。但她也没兴趣跟吴友妹搞攀比。所谓天子不差饿兵,王建业毕竟在为她的住所忙碌,因此她不介意贡献自己一份力。 于是她拿起块抹布,抬手掀开了砂锅的盖子。一股极为浓郁的香味在狭小的房屋内弥漫开来。王建业的口水忍不住疯狂分泌,好香!太香了!比他在门口时闻见的更浓郁、更引人食欲! 昏黄的油灯摇曳中,砂锅里闪过了一抹油光,那是腊肉的色泽。开盖后的蒸汽氤氲,腊肉与米的味道交织在了一起,却又比过年时的米饭蒸腊肉更加厚重。 王建业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问:“你做了腊肉饭?” “煲仔饭。只有一小块腊肉,焖的比蒸的好吃。”林秀芬拿起个鸡蛋,磕在了洁白的米饭上。香味又添一重,堪称华丽! 竹筷沿着砂锅边缘灵巧的铲起焦黄的锅巴,稍微翻搅,蛋液流进了米饭里,登时被米饭的余温烘成了八分熟。 做好这些,林秀芬抓起砂锅的把手,把整个砂锅送到了王建业面前:“我只煮了一个人的饭,两个人分不来,给你吃吧。” 王建业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林秀芬嘴虽硬,心却很软。 哪知他的感动不到三秒,林秀芬再次开口:“原材料有一两米、一块腊肉、一颗鸡蛋和一片白菜。白菜不值钱,当我送你的。明天麻烦还我二两米两块肉谢谢。” 王建业:“……”是他的假老婆没错了! “你可别嫌贵,煲仔饭是我的独门手艺。要不是街上不让摆摊,我做煲仔饭能发家致富你信不信?” 王建业:“以你的娇气劲,可能得先累死在灶台前。” 林秀芬???懂不懂规矩?说人不揭短你不知道吗? 王建业轻笑:“你在家里呆着,专给我做这个煲仔饭挺好的。我们单位很多单职工家里的妇女同志,还没你这个水平呢。” 林秀芬呵呵:“你想得可真美!”说着,她抄起两个糍粑,扔在了架锅的铁架子上。 王建业瞥了眼圆形的铁架,十分上道的道:“锅架不方便烤糍粑,我改天去厂里找人焊个糍粑架子,冬天烤糍粑烤红薯都方便。红薯煮着不好吃,烤着挺好吃的。对了,你吃过烤红薯吗?” “废话,谁能没吃过烤红薯!”林秀芬翻了个白眼,“你别说,我们那儿的烤红薯可贵了。精米5块一斤,烤红薯倒得18块一个。抢钱都没卖红薯的快。不过,他们卖的红薯跟你们的不一样。你们的又黄又干,不好吃。我以前吃的都是红心,软糯香甜,倒也不是完全不值那个价。” 等着煲仔饭凉下来的王建业手一抖,结结巴巴的问:“红、红薯18块一个?” 林秀芬好笑:“你换个思路啊,工资有1万的话,还觉得18块钱一个的红薯贵吗?” 王建业斩钉截铁:“贵!” 好吧,卖红薯的确实特别黑心!没毛病! “18块钱一个红薯,怕不是个金红薯,”王建业咕哝,“你真不是帝国主义派来的?我们国家谁吃那么贵的红薯!” 林秀芬没好气的道:“你能不能对祖国有点信心?我那会儿,祖国已经脚踩日本拳打欧洲了!军舰轰隆隆开到英吉利海峡,英国人瑟瑟发抖的问:‘我们真的侵略过中国,那不可能’!?所以老百姓吃18块钱一个的红薯怎么啦?我出门吃个鸽子饭,3个人500块!红薯算便宜的好吧!” 王建业的眼睛唰的雪亮:“真的!” “那当然!” 王建业追问:“我们1号宇宙也会这样?” 林秀芬笑了:“时间流速不同而已,我们1975年的时候,一样的穷。短短几十年,经济腾飞,从人人看不起的叫花子,一跃成为全球奢侈品最大消费场。”顿了顿,她正色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你们这代人的努力与付出,才有我们后来的好日子。”说着,丢给了王建业一个鄙视的眼神,“真以为我搞不死你们家?看在你当过兵,为国家流过血的份上罢了。” 王建业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饶有兴致的调侃:“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搞死我们家?” “嗤!谁说杀人只能用蛮力?”林秀芬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用知识,保证杀人于无形!连你妈带你三个侄子,一锅端了!”米酵菌酸中毒了解一下?龙葵碱了解一下?给你一盆泡过24小时的木耳,或者半块发芽的土豆,搞不死你全家算我输! 王建业脸上笑容一凝:“你在骗我。” 林秀芬笑:“要么你试试?” 王建业:“……”低头扒饭。唔,真好吃!饭里有腊肉香!等下,腊肉不是他白天找人换的吗?怎么刚算账的时候变成林秀芬的了?咳,算了算了,统共一小块腊肉,跟自己老婆计较个屁! 林秀芬摇了摇头,真俊杰!有老娘一半的风范了。糍粑翻面,撒盐。拿在手里吹了吹,等温度降下去之后,张嘴大大咬了一口。仅有咸味的调料,很原始的味道。但仔细咀嚼,能吃出南瓜些微的甜,夹在糯米的韧劲里,有股别样的风味。大概在几十年后,它能成为很多人回忆里的美食。但林秀芬觉得,还是糯米鸡好吃。因为糯米鸡里有肉有油。 嘤,日常抽打老天爷!让一个吃货穿越,干人事!? 饭毕,王建业放下砂锅,一脸讨好的问:“明天还做煲仔饭吗?” 林秀芬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你自备材料,我吃的那份算人工费。” 王建业脸上的笑容微敛:“我当然会准备我们的口粮。可是秀芬,我们真的要分得清清楚楚吗?” 林秀芬惊了:“你真打算跟我过啊?” 王建业险些气死:“我们本来就是夫妻!” 林秀芬面无表情:“你老婆死了!” 王建业:“……” 林秀芬毫不留情的接着插刀:“你想跟我做夫妻?你配嘛你!?好,年薪80万你不懂是吧?大学生懂吗?生产主任懂吗?作家懂吗?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当我男人?凭你有个作天作地山人不用刀的亲妈?” 王建业张嘴,想说什么。但林秀芬完全不给机会,一声冷笑:“王建业,我们之间隔着林秀芬的命。你想装无事发生,做梦!” 王建业没回嘴,静静的等林秀芬骂完。直到林秀芬不想理他时,他才道:“过去我的错我认,可我们终究得向前看。” 林秀芬嗤笑。 “我没办法回到过去救她,”王建业叹了口气道,“我只能尽量对你好。” 王建业没有吵架的意思,林秀芬也冷静了下来。她摆了摆手道:“你不必跟我装深情。直接说吧,我理解你不想离婚。你们男人,需要个已婚的身份。因为在你们的逻辑里,讨不到老婆的纯属废物,光棍的羞辱程度约等于阉鸡公。所以,在你有能力换老婆之前,百分百不愿意离婚。” “你别急着反驳我,对于人类社会的某些现象,女人是天生的学者。”因为蹲在坑底,才容易看得分明。 王建业无力的道:“我真的会竭尽所能协调你和我妈的关系的,你给我个机会行吗?” “我没兴趣。”林秀芬理了理思绪,重新组织了下语言,“王建业,你是个聪明人。我们国家即将迎来巨大的变革,作为聪明人,你将来大有可为。你觉得年入80万是天方夜谭。我告诉你,那不是。只要你吃得起苦,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二十几年里,你同样能做到。” 林秀芬的语调变得柔和,带着些许诱哄:“你没必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你将来很容易找到更好的女人。” “我们可以达成一个战略协议。换言之,这三年,我可以演你的老婆。房子修好后,卧室可以给你隔间房。你不出差的时候可以来休息。” “我厨艺尚可,你愿意给人工费,我也很愿意给你做。只要你肯掏钱,我保证能让你宾至如归。我原先从事第三产业,对客户爸爸的服务态度,绝对专业!” “你觉得呢?” 王建业沉默了很久后,看着林秀芬的眼睛问:“三年后呢?” 林秀芬道:“三年后改革开放,票证逐渐退出舞台。所有的人都可以自由的做买卖,出门也不需要开介绍信,有钱走天下。到时候,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王建业又问:“那三年后没有改革开放呢?” “我演到你改革开放的那一天。”林秀芬嘴上挂起了职业性的微笑,“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知道了。”王建业起身,拉开了房门。在踏出门的那一刻,他转身看向林秀芬,郑重的道,“三年时间,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今晚谢谢你的煲仔饭。” “不打搅了。” “明天见!” 17、我是配角? 次日王建业并没跟林秀芬说上几句话,他被厂里喊回去开会了。林秀芬也不在意,独自留在大队,跟社员们仔细沟通着如何修缮房屋。 对带了好几年项目的林秀芬来说,区区两间毛棚子的修缮工作的调度不值一提。但看在社员眼里,便难掩震撼了! 他们印象里的林秀芬是什么人?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平时别说指挥人干活了,听人指挥都未必利索,怎么被吴友妹砸了次脑壳,竟砸开窍了?砸脑壳还有这等功效!? 去娘家住了几天的大队妇女主任刘美娇听着妇女们分享的新闻,仿佛听故事似的。至下午下工时,她憋不住来到了林秀芬的新家。只见林秀芬站在屋前的泥地里,拿着个大喇叭,把人组织成了条长龙,用接力的形式往屋顶上送稻草。 屋顶上则是分成了两组,一组在铺新草,一组在掀半腐烂了的旧草。掀开的草不必人力搬运,沿着个木制的沟,直接滑在了屋前的空地上。紧接着,有几个妇女拿着犁耙就地处理半腐烂的旧草,先把它们弄碎,再与人畜粪便的溶液混合堆成堆,进行发酵腐熟,过几天后这些原本已经无用的稻草,将变成上好的肥料,能重新撒进地里。 整个劳动场所分工明确、井然有序!带着充满了节奏的韵律。 刘美娇不由一怔恍惚,仿佛看见了多年前刚分得田地,搞大干快上时的场景,充满了激情与活力。她很难想象,在社员们早已丧失劳动积极性,每天下地磨洋工的今天,还能看到如此热火朝天的情景。 过了好一会儿,刘美娇走到了林秀芬跟前,试探着喊了句:“秀芬?” 林秀芬回过头,看向刘美娇,在记忆里翻找了一下,把人对上了号,连忙伸出手抓住刘美娇的手握了握,热情的问:“是刘主任呀!我听大队长说,你回娘家探病去了?满娘身体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 刘美娇满肚子疑问哽在了喉咙里,条件反射的答:“我妈没事,老毛病,谢你惦记。”说完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回娘家住不到一个星期,怎么感觉林秀芬换了个人了!?撞鬼也没这么吓人的好吧! 林秀芬挑了挑眉,她知道自己又又又崩人设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反正竹水大队的人没看过网络小说,不知道什么叫穿越。顶天了以为她受了刺激性格大变。总不至于个个都跟王建业似的,思路往特务上靠吧。 穷有穷的好处,大家对特务的概念还停留在电影里,等闲想不起来。只要不涉及国家,个把农村妇女上吊喝农药都不叫事儿,何况只是发个癫,小事! “你……变了好多。”好半天后,回过神的刘美娇干巴巴的道。 “嗯,换了个人!”林秀芬一本正经的说起了大实话。 刘美娇:“……” 刘美娇:“听说你真的把建业的工资攥在手里了?” 林秀芬欢乐的点头:“嗯呐!” 刘美娇想了想,提醒道:“到了发工资那天,吴满肯定要找你闹的。” 林秀芬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心道:我怕她!?笑话! “你别不当回事。”大队长王世虎走了过来,插话道,“吴满性格霸蛮的很,建业常年不在家,你小心吃亏。” 林秀芬笑眯眯的道:“主席说了,不打无准备之仗!只要做好准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大队长你放心吧!” 王世虎???语录是这么用的吗?你把斗争经验放在婆媳关系上真的没问题吗? 林秀芬但笑不语,拉起刘美娇的手,随口扯开了话题。 刘美娇扫了眼修房子的众人,忍不住低声问:“秀芬,你们建业是不是给社员们钱了?他们怎么那么卖力?” 林秀芬唰地从兜里掏出了个小本本,指着上面用铅笔写的记录道:“我自己搞了个工分本,按劳分配。做得多的多分几个糍粑。他们就这样了。” 林秀芬没说的是,工分是个好东西,但年底结算属实离谱。别说人情社会里,难免有各种不公。即使偷奸耍滑跟勤勤恳恳的分两样待遇,从年头抻到年尾,人肯定疲了啊!而她的及时响应就不一样了,当天记录当天结算,每个人的工作状态记写得清清楚楚,有人不服,林秀芬当即小本本一翻,谁勤快谁偷懒明明白白。 迅速结算、评判公正,怎能不激起社员的积极性呢?何况能来帮忙的,本来就属于比较勤快的,更好管理了。 刘美娇皱眉道:“你这算雇人了吧?” “必须不是!”林秀芬一脸正气的道,“我没房子住,社员们齐心协力的帮助我,我拿几个糍粑当大家伙的晚饭不是应该的么?未必我去主任你家帮把手,你都不舍得请我吃个饭?我们农民同志互帮互助、和谐有爱,正是新中国的新气象啊!” 刘美娇???这就……拔起高度了?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写报告的人才!? “等下!”刘美娇猛地看向林秀芬,“你认得字?你脱盲班缺勤那么多次,你怎么认得字?” “我没嫁人时,在娘家那边小学偷听学的呀。”林秀芬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淡定的道,“没正经上过学,建业嫌我的字丑呢!对了,主任,我们大队有订报纸吗?借几张给我练练字呗。” “啊?大队没有,得去公社。”刘美娇又开始恍惚,今天她怎么觉得自己总是跟不上林秀芬的思路?认字那么容易的吗?她怎么不信呢? 林秀芬心中一喜,她借报纸练字是假,借着由头迅速扩展人脉是真。譬如借书借报,有借有还,有来有往。再添个感激不尽,到了过年的时候,拎两个糍粑上门道谢,连声说几句自己做的不值钱千万别嫌弃,这人脉不就有了吗? 所以,大队没有报纸好啊!她正好去公社里走动走动。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于是她故作羞涩的对刘美娇道:“哎呦,公社才有呀?主任你看,我不认得公社的领导。哪天你有空,陪我去一趟好不好?字是建业让我练的,改天我让建业给你登门道谢!” 刘美娇挺欣赏王建业的,闻言眼都笑眯了,摆着手道:“一个大队的,不用讲客气!我哪天去公社开会喊你一声。你愿意学习文化是好事!领导们说了,社会主义是天堂,没有文化是上不去的!你要学成了,我给你写个表扬信,让公社开大喇叭表扬你!” 林秀芬面皮抽了抽,社会主义天堂是什么鬼?75年的基层宣传脱盲政策这么接地气的吗? 不过她内心的吐槽归吐槽,脸上却看不出来。她赶忙地握住刘美娇的手,真情实感的道:“主任谢谢你!你真是我们妇女同志的好干部!好娘家人!等我学好了,我也要写表扬信!不止去公社,我还要去县里投稿!标题就叫《妇女们的好干部》!让全县人民看看,我们竹水大队的妇女主任有多关怀同志!” “谢谢!”林秀芬激动地上下摇晃着刘美娇的手,“主任,谢谢你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人际交往习惯于内敛的刘美娇硬生生被林秀芬拍得满脸通红:“你、你太夸张了。都、都是应该的!放、放、心,我肯定给你找到报纸和纸笔。等着你的好消息!” 哦豁!白嫖到了纸笔?甚好!甚好!回头下笔不再是狗刨之后,必须给报社投个稿!中不了稿是能力问题,投不投稿是态度问题嘛!没稿费怎么了?纸笔它不是钱吗? 林秀芬决定,不止刘美娇,帮过她的人通通写出来,投到报纸上去!写个文章而已嘛!版权大佬她不带怕的! 刘美娇被林秀芬一通马屁拍了个通体舒泰,拉着林秀芬喋喋不休的说起了过往的艰辛,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林秀芬不时捧个哏,不到两个小时,竹水大队的妇女主任成了林秀芬的手帕交。直到她儿子来喊她吃饭,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家。 刘美娇被喊回去吃饭了,林秀芬的房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社员们见林秀芬刚才跟妇女主任相谈甚欢,不由又高看了她几分。要知道他们竹水大队的妇女主任可不得了,人家是烈士遗孀,别说在公社,就是在县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每年过年,县里还得拎着东西来看她呢。 林秀芬真的不一样了啊!社员们感叹着。然后各自拿了糍粑,客客气气的跟林秀芬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喊人!我们一定到!” 林秀芬大方的撒着糍粑,爽朗应道:“好咧!满满、满娘、哥哥、嫂嫂们辛苦了!谢谢啊!” 社员们纷纷答:“一个队的,应该的!”寒暄毕,惦着手里的糍粑,乐呵呵的散了。看着缸里消耗一空的糍粑,林秀芬半点没心疼。又不是她的钱,她心疼个锤子!不过经此一役,王建业的复员费是真的一点不剩了。 所以说,家和才能万事兴。吴友妹不作妖,王建业拿着复员费走南闯北,没几个月能翻出几倍的利息。再不允许做生意,搁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光是以物易物,能让王家过个肥年。 可现在呢?吴友妹不做人,她必须搬出来住。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但凡搬家动土,必然花钱如流水。很多勤劳努力的人家为什么依然穷得扒灰?造作呗! 屋子基本修好了,但里面还没打扫,不能住人。林秀芬只得再去鸡棚对付一晚。她踏着夜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天气渐热,路边开始有零星的萤火虫飞舞。在没有光污染的时代,显得尤其的耀眼。这个时代很贫穷,但也确实有独属于时代的美。 林秀芬一边欣赏着乡村夜景,一边慢悠悠的往前走。及至路过王家门前,脚步倏地顿住。不因仇人吴友妹,而是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香煎萝卜糕,传统的广式点心,更是她曾宠幸多次的早餐备选。 林秀芬:“……”又要腊肉又要油煎的奢侈品,是不可能出现在非年非节的竹水大队的!更遑论本地根本没有萝卜糕!本地人压根没有咸点心的概念! 呵呵,所以说,毛都没有的她,确实是炮灰女配,对吗? 18、拉关系 作为一个混迹各小说平台多年的网友,林秀芬自然知道炮灰女配并不是什么好设定。甚至因为炮灰女配过惨,而重新产生了个全新的题材——女配文。即穿成炮灰女配努力翻身,拳打原女主,脚踹原男主,最后扭转命运,成为人生赢家! 问题是,林秀芬再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怕是连个炮灰女配都不配……因为原主属实没有任何作妖的本钱。什么抢女主的生意,什么抢女主的关注,什么抢女主的资源……就原主那性格?拉倒吧!重生100次她也做不来以上任何一件事!何况两家虽然是一个爷爷,但爷奶死了不知道多少年,早分家了。 再对比一下记忆中那位守了寡,却坚决不肯改嫁的便宜弟媳妇陈海燕和原主的长相,这是连恃脸行凶抢男人都没资格啊! 所以说,她穿了个寂寞!时空管理局把她拉进来,一准是有人上班摸鱼出现工作失误了! 林秀芬抽了抽嘴角,抬脚接着往回走。她习惯谋定而后动,所以暂时没打算去认老乡。再说穿来之后,她人设崩得不能再崩,如果陈海燕真的是穿越女主,肯定能猜到穿越的不止一个。她或许在家等着对方上门更好,更能掌握主动权。 至于二人要不要合作,再看!理论上女主一般都是人美心善的,但谁知道她赶上的是不是正常版的女主。何况她自己是真实的,会痛会饿会焦虑,可不会真把穿越当成游戏,万一真死了咋办? 于是林秀芬装作什么也没发现,走回鸡棚洗漱睡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林秀芬没有着急赶去收拾房屋。她运气不算特别差,原本多雨的端午时节,居然没怎么下雨。换言之,她还能在鸡棚里糊弄着,不必着急忙慌的搬家。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去县医院对脑袋上的伤进行复查。 她的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但反正医药费便宜,去跟医生唠唠嗑也没啥损失嘛!何况病历本她还有用呢!于是她翻出了前几天医院给的简易病历本,仔仔细细的放进个农家常用款的新簺子里,拎着走出了竹水大队。 一口气走到县城,没忙着去医院,先上供销社买了钢笔和墨水,再裁了块平板电脑大小的红纸,就着柜台写起了“锦旗”。天可怜见的70年代,给医生送个锦旗,都如此的寒碜! 在售货员们异样的目光中,林秀芬唰唰几笔写好了“锦旗”,回头仔细一看,得,俩错别字……常年电脑打字就这点不好,真的很容易提笔忘字。不过介于她农村妇女的人设,莫名又觉得很贴合。因此没浪费钱再裁红纸,揣着这张有错别字的,直接拐去了县人民医院。 这年头,有人受了轻伤来医院看很稀奇,完了还来复查的更离谱。县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陈怀兴看着手里的病例,没好气的道:“你挺好的,犯不着开药。过一个星期再洗头。下次不用来了。” 林秀芬半点没恼,笑眯眯的道:“好呀!谢谢你。麻烦你帮我病例上添两笔吧?” 陈怀兴脸上浮起个大大的问号,你都没事了要写什么病例? 林秀芬继续笑眯眯的解释:“我就喜欢看人写字!” 陈怀兴:“……”行吧,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堆废话。医生的字还龙飞凤舞,鬼都不晓得他们写了个啥。 林秀芬表示很满意,于是从兜里掏出了张红纸,递到了陈怀兴面前,十分诚恳的道:“陈医生啊,上次真谢谢你了。没看不起我们农民同志,好好的给我治了伤。”说着露出个稍显窘迫的笑,“可我们农民穷,家里没好东西。只剩半张红纸了,我就托人给你写了个感谢信。你千万别嫌弃!” 陈怀兴愣了愣,运动搞了好多年,同为文化人的医生们同样受到了冲击,社会地位甚至不如乡下的赤脚大夫,他还是头一回收到感谢信。目光隐晦的扫向红纸上的内容,格式意外的标准,且写明了科室和姓名,中间的大字不是传统的“妙手回春”等词语,而是十分符合时代特征的“农民同志感谢您!” 陈怀兴的眼眶倏地一热,语气不自觉的带了些许哽咽:“您太客气了,为人民服务,都是应该的。” 林秀芬笑得爽朗:“嗐,我们感谢也是应该的。”说毕,不再多废话,爽快的提出告辞。 陈怀兴是医生,当然没有留人闲磕牙的道理。看着林秀芬仔仔细细的收起病例,印象又好了几分。起身把人直送到院门口才折返回来。院里的同事见状,笑问:“那谁呀?还送出门了?你家亲戚?” 如今是个特别扭曲的时代。人们口口声声讲政治,可落到现实里,穷苦的农民又是最被人看不起的存在。供销社打骂农村顾客常有发生,医院里给农民兄弟摆脸子也不算稀奇。所以陈怀兴的举动,尤其的令同事们费解。 陈怀兴笑得开怀,嘴上还谦虚着:“农工同志是一家嘛!人家农民同志特意送了封感谢信来,我不得送送?” 哗!整个科室顿时议论开了!感谢信!?多少年没见过这玩意了!?别说同级大夫,就是科室主任也凑了过来,伸头看向陈怀兴手里的红纸,羡慕的双眼发红。他们年底评优评先评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些玩意吗?有张实实在在的感谢信,陈怀兴年底的先进妥了啊! 陈怀兴强压着得意的情绪,把感谢信珍而重之的压在了办公桌的玻璃下面,决定永久保存!可当同事们散去,他独自一人再次欣赏感谢信时,脸上的神色蓦地僵住…… 他其实记得那个女人,浑身的补丁,一副典型的农妇穷酸模样。当时自己的态度很不好,习惯性呼来喝去的,毫不顾忌人家妇女同志的情绪,强硬命令人家剪掉留了多年的头发。最后半点不耐烦的丢了一堆医嘱,把人撵出了门。 然而,现在人家诚挚的送来了感谢信…… 陈怀兴的眸光微垂,这些年他确实过得很不好。一方面是对知识分子的敌视,让他寒心;另一方面则是医学的复杂性,注定了大部分疾病他看不懂、看不好,患者们却不理解,总觉得他黑心。其实开药收钱都是公家的,他开多开少有什么意义呢?可患者就是不听不听我不听,时间长了,他自然有了情绪。 可换个角度想,县级医院的水平确实不行,他们自己家谁得了病,不想方设法的往上级医院去?不仅是医生水平,主要是很多医生得过且过的糊弄心态,误诊率居高不下,继而失去了同志们的信任。医患矛盾自然越发尖锐。老百姓什么都不懂,所以,其实还是他们错得更多。 林秀芬也没想到,她随手拉关系的一步闲棋,竟唤起了个老医生的初心。此刻她正蹲在马路边,趴在个大石头上,用她经典的狗刨字写着今天的第二封感谢信。这是准备送去二造,专门感谢当日为了她激情开麦的杨艳贞的。 当然,感谢信和锦旗不一样,能写的内容多去了,加上水字数是网络作者的基操,一不留神她写了足足四页信纸。把那天见到的人,从厂长起,到给了她红薯的陌生男工,再到替她打抱不平的女工,挨个夸了一遍。知道名字的写名字,不知道名字的描述特征,务必做到彩虹屁一个不落,人人有喜! 写完照例检查,啧,墨迹东一团西一团,错别字一二三四五……算了算了,农村妇女能写四页纸已经是第八大奇迹,想什么自行车!于是她又一次毫无廉耻之心的揣上纸,大摇大摆的去了二造。 门卫还是前天那个,林秀芬记得他叫袁开运,是个退伍军人。表扬信里有他的大名。正想主动打招呼,袁开运倒先开了口:“林同志,你的伤好了?” 林秀芬正色道:“谢谢袁同志的关心,多亏了领导们带我去县医院治伤,又去大队里做了工作,现在我好多了。”说着,对着门卫一鞠躬,“那天也谢谢你!” 袁开运连忙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妹子家你太客气了。”又笑问,“你今天来找王建业?他又出车了没跟你讲?” 林秀芬扬起个灿烂的笑脸,道:“不是找他,我知道他出车了。这不是,前天劳烦大家伙费心费力的,我来厂里送个感谢信。”说着,她掏出了写得密密麻麻的四页纸,递给了门卫,“我没多少文化,哥哥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袁开运木呆呆的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四页纸,整个人都不好了,写了足足四页纸,你跟我讲你没文化!?老子堂堂带着军功的老战士,要不是不识字,至于做门卫吗?即使复员后被厂里摁着脑袋上扫盲班,那也真的只是扫了盲,认认介绍信和公章的水平啊!四页纸……你是为难我大头兵! 肝疼的把沉甸甸的纸递回给了林秀芬,故作深沉的道:“我看行!你可以贴到宣传栏里去。进厂直走,办公楼下那个铁棚棚那里就是了。” 林秀芬忙不迭的点头,亮晶晶的眼神,仿佛袁开运帮了多大的忙似的。把袁开运看得颇不好意思。硬往林秀芬手里塞了两个新下来的桃子,忙不迭的把人推进了二造的大门。 看着手里俩大桃子的林秀芬:“……”因为是技术骨干,一向懒得搞人际关系的她,终于在穿越后,补齐了管理层最大的短板,是吗? 我真牛逼! 19、在线等,急! 喜提社交牛逼症的林秀芬从簺子里掏出早上准备好的个小饭团,惗下几粒米饭,摁在表扬信的背面充作浆糊,然后啪地把表扬信拍在了宣传栏上。作为县里有名有姓的好单位,二造的宣传栏倒是挺宽阔,林秀芬一口气贴了四张纸,也不显拥挤。 贴好之后,她退后几步欣赏了一回,才心满意足的往楼上走。作为家属,找的当然是妇女主任杨艳贞,至于副厂长江顺川那处,她没必要去,人家也不想见她——工作且忙不过来呢,谁有空跟家属扯闲篇。所以今天林秀芬的主攻对象自然只有杨艳贞了。 一路打听问路,林秀芬顺利找到了“妇女工作委员会”的办公室。因为是妇联下属的机构,大家口头上舍弃了7个字的正式名称,统称妇联。厂妇联有妇女主任1人,即杨艳贞;副主任2人,都不在办公室,想来是出门调解了;最后还有干事3人,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 林秀芬进来时,有个圆脸小干事问道:“你找谁?” 询问声引得低头办公的杨艳贞抬起了头,见到了林秀芬,先扬声笑道:“是林同志啊!今天来厂里办理代领工资手续?” “呀?还要走手续的?”林秀芬着实惊讶了一把,她真不知道代领王建业的工资有什么程序,因着没到发工资的时候,她心思不在这上头。于是笑道,“我不懂那个,谢主任提醒哈!”顿了顿,她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道,“今天我是专程来道谢的。”她三言两语的把在门卫袁开运那里的说辞改了改,复述了一遍,又抬手指了指外头,道,“我写了感谢信,贴在我们厂宣传栏上啦!写得怪不好的,只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别笑话我!” 杨艳贞在今天第三个被震惊了!70年代的人是含蓄且内敛的,也就是说拍马屁这事儿,远没有后世那么卷,更没有80年代改革开放后动辄送礼的乱象。因此,表达谢意给两把菜一根烟,那都是极好的了。林秀芬上来白纸黑字可存档的感谢信,着实王炸! 尤其是,感谢信来自一个农村妇女! 建国后真正彻底规模脱盲还得数70年代出生的那帮人,而现在才1975年,那真是文盲多如狗、半文盲满地走。教育要投入的资金是恐怖的,而现在国家是真的穷,教不起。 因此,落于纸面的感谢显得格外的珍贵! 当了多年干部的杨艳贞都没绷住,跟个小女孩似的蹭地窜出了办公室,撒丫子往楼下跑。妇联的干事们紧跟主任的步伐,蹬蹬蹬的下楼。妇联的动静引来了别的办公室的好奇,没一会儿,办公楼下的宣传栏前挤了一大群吃瓜群众。 70年代已呈现就业难的趋势,以至于大把知识青年要下乡务农。因此,二造办公楼里的工人们,绝大部分是高中毕业且成绩比较优异的部分。不存在看不懂感谢信的情况。 林秀芬四页纸看起来多,但不是什么难懂的文章,在习惯阅读的人眼里,顶多两分钟扫完。很快宣传栏前热闹起来。因为林秀芬写得实在太细了,一个厂混了多年的人,很容易识别出谁是谁。有些工人在厂里干一辈子,都未必能上一次宣传栏。林秀芬倒好,是个人都给安排上,办公室里与产线上相熟的那些人,也替亲友们高兴起来。 杨艳贞激动的不能自已,一只手紧紧握着林秀芬的手,另一只手不停的拍着她的肩膀:“秀芬同志!你真是我见过最能干最上进的女同志!那天听你说《婚姻法》,已经觉得你非常了不起!但我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写文章!谁敢想你一天学都没上过呢?真是我们妇女同志的楷模啊!下次再开扫盲班,我非得跟那些宁可打毛衣也不肯识字的家属们好好说说你的事迹!她们再难、家务再忙,能跟你比吗?” 杨艳贞说着音调骤然拔高,“列宁同志说过,‘在一个文盲充斥的国家内,是建成不了共产主义社会的。’”她转身对周围的同事道,“林秀芬同志,身为农村妇女,在旧思想的影响下,一天学堂都没去过!但是!她没有自暴自弃,坚持不懈的学习!”杨艳贞砰砰砰的敲着宣传栏,“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她现在能写文章了!” “我问你们!你们有几个人能顺顺利利的写四页纸!?” 有个男干事不服,反驳道:“她好多错别字!” 杨艳贞双眼一瞪:“你一个全家姐妹供你上了高中的宝宝崽,有脸挑人家自学的错别字!?” 饶是林秀芬脸皮八尺厚,也羞愧的低下了头。实不相瞒,她不仅上了高中,还上了大学,离谱的是她还入了中国作协……键盘误我!输入法误我啊! 谁知见她红了脸,杨艳贞来气了,逮着刚才那位不服的男干事一顿输出!把人骂了个面红耳赤。一个男高中生去找人农村妇女的茬,着实不要脸。妇联的女干事们跟随者主任的脚步,一致对外。完了逮着下来看热闹的其他厂领导狠狠告了一状。 男干事:“……”我就多余说话! 领导们了解了来龙去脉,当然先把男干事喷了一顿。70年代的民风尚且淳朴,旧思想横行,但旧道德也未崩溃。习惯男尊女卑,也同样认可男人得有心胸、得谦让妇女。不像后世网上的那群妖魔鬼怪,一天到晚想着占女人的便宜,毫无男子汉气概。 这位后世常见的鸡贼男干事,在此时被各级领导骂到怀疑人生。然后,农村妇女林秀芬则被公开表扬成了仙女下凡。 副厂长江顺川摇头晃脑的感叹:“王建业同志,真是娶了个好妻子啊!”啧啧啧,在那种逆境中还能坚持读书识字的女人,哪一个是好惹的?光这份毅力,能把王建业磨死!开心!赶紧再表扬林秀芬同志几句! 于是江顺川话锋一转:“不过,学无止境。林秀芬同志的学习精神值得赞扬,但作为建设共产主义的一份子,还须不骄不躁,继续攀登啊!” “主席说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相信以林秀芬同志的认真态度,在学习上能更上一层楼。” “刚小林的话不对,也对。”才被喷成狗的小林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求放过。奈何江顺川并没放过他,接着道,“秀芬同志确实写了错别字嘛!所以,小林同志赠送秀芬同志一本字典,大家说好不好?” 厂长李荣锦啪啪啪的鼓掌:“是段佳话!”说毕,他看了江顺川一眼,心中熨帖。小林是他家不成器的亲戚,被人嘲笑了半天,他面上很有些挂不住。江顺川一个转圜,坏事变好事,这个同志硬是要得! 于是林秀芬莫名先得了本字典。紧接着,因厂长发话,各领导都有物品相送。杨艳贞更是大手一挥,让人从后勤领了足足一尺厚的信纸,嗙地砸在旁边不知哪个的自行车后座上,砸得自行车一阵摇晃:“信纸拿给你练字了!好好练!信纸厂里有得是,用完了问我来拿!” 林秀芬懵逼,这走向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然而大家已经鼓起掌来了! 林秀芬:“……”好吧,练几张字,送来给领导们看一看;再练几张,再送来看一看……emmm?似乎很符合领导们养成的乐趣。最要紧的是,这和她想好好练字的想法不谋而合,且拍马屁居然不用花钱! 这是什么神仙领导啊!王建业,你必须给二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是林秀芬满脸正气,拍着胸脯道:“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领导们和同志们的期望!”又看似胆大包天的对杨艳贞提出了个要求,“杨主任,其实我最想抄写的是主席的语录。可是我们大队只有大队长那里有一本,你能不能先给我一本,等王建业下个月发工资,我补钱给你!” “好同志!”杨艳贞用力拍着林秀芬的肩膀道,“我们同志之间谈什么钱?语录我们妇联好多本,我做主了,赠你一本语录,让你好好学学主席的先进思想,提高觉悟!真学得好了,没准县里招工、公社里提妇女干部,有你一份呢!” “杨主任过奖了。”林秀芬切换成腼腆模式,“我先学了再说。万一学不懂,我来找主任跟我分说分说,主任千万别嫌我笨、嫌我烦啊。” “不会不会。”杨艳贞越看越喜欢林秀芬这个上进的小姑娘,才19岁的年纪,正是该上进的好时候呢! 中国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总是对肯努力学习的人抱有极大的善意与敬意的。林秀芬积极努力的精神,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生感叹。顺便暗骂了不知珍惜的王建业八百句。正在山路上吭哧吭哧开车的王建业,在几百里外中了无数枪,还一无所知。他可真是有个好老婆! 喜提一箩筐表扬和一堆纸笔资料的林秀芬喜滋滋的挎着簺子,在厂门口与领导工人们挥手告别!尽管那堆信纸很沉,扛着走8里路很艰辛,但林秀芬的心情好得要飞起来了!因为练字并不一定需要字帖,书籍报纸的印刷体普遍是宋体。那也是一种极为经典的字体。只要练好了宋体,在70年代可以横着走啦! 然后,挎着簺子的林秀芬,在老街的十字路口,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同样挎着簺子的疑似女主的陈海燕。区别是,她的簺子里是纸笔书籍,而陈海燕的簺子里是满满的做点心的原材料。簺子跟细竹编篮子不一样,它是很粗犷、有着无数个大孔洞的容器,基本能一眼看到里面装的东西。 林秀芬:“……” 陈海燕:“……” 俩陌生的穿越女街头撞见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20章 穿书!? 大家都在江湖混,没谁是傻子。就如林秀芬只需要闻到香煎萝卜糕的味道,便能确认陈海燕有问题;反过来说,性格大变,从文盲突然扛出《婚姻法》给自己争利益的林秀芬在同为穿越女的眼中,同样如夜里200瓦的大灯泡似的显眼。 所以两个人彼此对望,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不是早年穿越文刚兴起那会儿,基本单穿到古代,作者还爱写虐文,所以碰到个老乡是真情实感的两眼泪汪汪。随着穿越大业的蓬勃发展,老乡捅老乡都快成基操了。尤其是涉及到女主女配的问题,那杀疯了才是常态。 毕竟时空管理局不搞政审,谁知道穿过来的是个什么鬼?因此,对于掌控之外的“穿越人士”,彼此皆有防备理所当然。 但尴尬的是,刻意避开的两个人,就这么在街头撞见了。 首先科普一下人情社会的操蛋之处,无论是谁,都得遵循所谓的规矩。一旦有谁胆敢打破,必然要承受成吨的麻烦。现在两个人面临的规矩便是——亲亲的堂妯娌在街头遇见,且需要同路回大队的情况下,不可能不亲热的一起走。否则一旦被人看见,回头大队的人就得一边讲闲话,一边来调解——你们妯娌是不是闹矛盾了? 林秀芬个滚刀肉还好,陈海燕表示自己受不了三姑六婆的反复问询。只得艰难的挤出个笑脸,喊了声:“嫂嫂,出来买东西呀?” 林秀芬:“……”哦,对,她是王家传说中的长房长媳,陈海燕的大嫂来着。看样子,陈海燕继承的记忆也很清晰嘛! 彼此打过招呼,自然而然的并肩走在了一起。林秀芬是个习惯于掌握主动权的人,在不尴不尬的聊了几句后,索性率先发问:“海燕,你萝卜糕的方子从哪里学的?我怎么没见过?” 陈海燕:“……”你光看材料就能精准说出萝卜糕了,还有啥好问的?于是她想了想答,“b站美食区!” 林秀芬:“……” “咳……”林秀芬果断放弃试探,看了看左右暂时无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我们穿越的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吗?我td好端端的嘎嘣一下,穿到了七十年代,连个提醒都没有的。一上来就是地狱级副本,相当的离谱!你那边是?” 陈海燕愣了愣:“你……不知道?” 林秀芬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一无所知才是不正常的! 陈海燕倒也没隐瞒,主要是她觉得没什么好瞒的,于是解释道:“我们不是穿越,是穿书。” 林秀芬???竟然是她没写过的题材?好的,你告诉我是哪个作者,下次开作者大会时,看我不打死她! 陈海燕见林秀芬神情扭曲,略带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林秀芬穿过来后的经历过于精彩,她即使躺在家里的那几天,也被小叔子小姑子科普了个够够的。自然知道她是穿成了个什么样的倒霉蛋。而且,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穿书,还以为是穿越。属实有点惨了。 “这是一本叫做《奋斗在七零年代》的小说。”陈海燕组织了下语言,再次向林秀芬投去了一丝同情,“不过小说中并没有提到你,倒是王建业有出场,后来他跑运输赚了不少钱。他……应该还不错。” 林秀芬糟心的想,那还用看小说?她看看王建业本人,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不过,王建业只是有出场,代表他是配角?那她岂不是配角中的配角,俗称路人甲?尼玛你们让个路人甲穿个锤子!? 深呼吸几口,林秀芬主动问道:“那你呢?” 陈海燕的脸色也立刻变得不好看,但还是简略的说道:“王建英没死,他会回来的!” 林秀芬!!! “他掉下悬崖,被河水冲走了,但没死。”陈海燕的脸色越发难看,“但是伤了腿,有遇到了个被拐的孩子,好心把人家送回家,再回来时……”陈海燕垂眸,轻声道,“原主改嫁,带走了所有抚恤金。建设饿得受不了,跟着人去炸石头,摔下山来成了残疾。建春,无依无靠,被卖做了童养媳,差点死了。” 陈海燕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知道自己穿书后,肯定是惶恐的。即使她比林秀芬幸运点,知道书中世界、未来走向,可谁又愿意从21世纪要什么有什么的大学生,变成个缺衣少食的农村妇女呢? 期间门落差与苦闷,非亲身经历难以想象。因此,当她知道大堂嫂很可能是“老乡”时,很认真的考虑过是否相认。不说老乡会不会帮老乡的问题,两个人说说话,也不至于那么寂寞。 但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林秀芬心怀恶意。今天意外遇见,几句话说下来,觉得还好。毕竟两个人确实没什么利益冲突。隔房的堂妯娌,不远不近,是个很让人安心的距离。因此,她忍不住跟林秀芬多说了几句。 “所以王建英回来报仇?”林秀芬根据多年的阅读经验问道。 陈海燕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他是男主。” 林秀芬:“……” 林秀芬:“那原陈海燕改嫁了,肯定不是女主了。女主是谁?” “你认识的,二队的龙有娥,她从小喜欢王建英,前几天还给建设送了几个红薯吃。”陈海燕答道。 “你等会儿!”林秀芬惊愕道,“龙有娥,是二队龙会计的女儿吧?我没记错的话,她今年才16?你跟我讲她从小喜欢王建英?她现在不小嘛?” 陈海燕无语:“王建英才20,我18,她16岁不算小啊!十五六岁开始说亲的地方,青春期喜欢个大哥哥,不奇怪吧?” 母胎单身到36岁并且大概率一直单下去的林秀芬膝盖中了一箭,是她不对,她脑子里缺根弦! 陈海燕低头苦笑了一声:“反正,我好好养着建设和建春,等王建英回来,差不多恢复高考。到时候他娶他的女主,我报我的高考。建设不残疾,建春不做童养媳,他也没理由报复我了。” 林秀芬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书里王建英报复了原陈海燕?” 陈海燕点了点头:“报复的挺凶的。不过可以理解吧,毕竟因为原主的缘故,弟弟残疾了,妹妹差点死了,换我我也会报复。”说着她的情绪跟着起来了,“你不知道原主多过分!一个人把钱全都带走,完全不顾建设和建春的死活。他们还是孩子啊,简直太恶毒了!” 林秀芬:“……”她看了一眼陈海燕,又看了一眼。脑子里率先浮现出来的是郭德纲的那张脸。人民智慧的结晶郭德纲同志说:“远离那些劝你大度的人,雷劈的时候会连累你。” 所以林秀芬不动声色的与陈海燕拉开了至少20公分的距离,并在内心疯狂发起了弹幕。 神特么的报复改嫁的前妻!?陈海燕你脑子里是水吗?是水吗?是水吗?知道农村里寡妇多难混吗?尤其是没有一技之长的文盲寡妇们,王建业能平安长大全靠他亲妈够极品,都快极品成老癫婆了好吗!所以寡妇改嫁天经地义,至于两个孩子的悲惨结局,俺大封建社会没了顶梁柱家庭的孩子,就是这样子的好不好! 报复你十八代祖宗! 你讲不讲封建道义了!?啊?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两宋元明清,泱泱华夏五千年历史,td从没听过夫家的崽子扑街,报复改嫁的前妻的!死了爹的亲崽子那都是活该扑,谁让你命歹赶上爹早死?没血缘关系的小叔子小姑子关前嫂子屁事?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陈海燕你一脸赞同的表情是什么情况?你还决定好好养着王建设和王建春?然后功成身退,把肯定会发达的男主让给别人,自己白忙活三年,只图个不报复? 艹了!这是哪个次元爬出来的圣母玛利亚!惹不起惹不起,林秀芬脸上笑嘻嘻,心里一顿麻卖批,单方面把陈海燕拉黑了。 晋江诚不我欺啊!女主和女配,天生的八字不合啊! 陈海燕显然不知道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老社畜林秀芬已经在心里发了几百条弹幕。自顾自的道:“我穿过来之后,点了点家里的钱。发现二造赔给王建英的抚恤金,根本没有传说中的多。连他往日的存款一起,只有不到两千块。” 说着,陈海燕重重的叹了口气:“两千够干嘛的呀!更别提现在买东西还得要各种票。一开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建设半大孩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每顿能吃一大海碗饭。我左算右算,觉得钱不够花。所以想起了小说里那些做点心去黑市卖的女主们。也学着她们做了些萝卜糕,没想到真的好卖嗳!你要跟我一起吗?” 林秀芬:“……”合着您老知道半大孩子吃穷老子啊?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啊?那你咋不想想,没有做点心技能的文盲原陈海燕,怎么养孩子?至于抚恤金,你真确定……原陈海燕能弄到自己手里?你想啥屁吃呢? 林秀芬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血压,好在作为一条经验丰富的老社畜,她的表情管理相当到位,笑着婉拒了陈海燕的好意,果断岔开了话题,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回大队,在路口各回各家。 推开新居的门,林秀芬把簺子重重的扔在了地上,拍起了漫天灰尘。忍住剧烈的咳意,抄起件旧衣服充作口罩,手脚麻利的收拾起屋子来。 刚把陈旧的碗柜擦干净,林秀芬便累得摊在了地上。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素质属实堪忧。闭目养神时,她不免又想起了圣母光环照大地的陈海燕同志,重重的叹了口气。 既然这是一本书,而不是她认为的2号宇宙,那么按照小说的尿性,陈海燕大概率能跟王建英搞在一起。问题是,王建英他有病!逮着个农村妇女报复那能叫个人?王建业已经够让人想下耗子药的了,但把他往王建英身边一放,卧槽!感觉王建业瞬间门被洗白了有木有! 今天又是魔幻现实的一天呢!离谱!,. 第21章 搬家 70年代的农家房屋,室内收拾起来不难。主要是林秀芬的东西少得可怜,没什么好收拾的。但王建业作为赔礼道歉刻意请人修缮的新居,在居住方面比鸡棚好不了多少。 首先,水泥作为紧俏物资,农村基本没有。因此家家户户的房子,直接落在了泥地上。只有条件特别好的人家,才能铺上三合土。原小学显然没有三合土的待遇,毕竟那玩意实在麻烦,小学的房屋又承担教学功能,比一般的屋子要宽敞,在没有拨款全靠社员们义务劳动的情况下,不可能浪费那么大的功夫。因此,林秀芬的新居,跟绝大多数社员的家里一样,是高低起伏的泥巴地。 是的,高低起伏。找平同样要费工夫,而满腹心思都在地里刨食的社员们,压根没心情把家里挖平整。再说以他们的条件,挖平整了未必是好事。抚安县多雨,湿度常年高达90,所以地面上总是长着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得摔跤。因此,地面有一个个像鹅卵石大小的凸起反而更安全,至少加大了摩擦,不那么容易摔跤。 但泥巴地真的特别糟心,不下雨还好,下雨踩在上面带起泥,在自己家走两圈,沾满脚的泥你敢信? 不敢信有什么办法?穿不回去的林秀芬只得把布鞋收起,蹬上双硬邦邦的竹鞋进进出出。说起竹鞋,也算抚安县的宝物了。在别的地方,农民普遍穿的是草鞋。除非出门访友,不然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们真的不舍得穿容易损坏的布鞋。可草鞋成本低了,质量便不行。农村人干活又累,三五天坏双草鞋,弄得家里的女人不得不在繁重的劳动中又增添个打草鞋的活,说起来都是泪。 于是盛产竹子的抚安县人民,发明了竹草鞋。竹草鞋形似草鞋,由细篾片编制而成,在这年头算是比较贵重的产品。好处不容易损坏,当然坏处也显而易见——穿起来不舒服。 得亏原主从小到大打赤脚,脚上茧子八尺厚,不然非得被竹草鞋硌出血泡来不可。 农家的不便远不止如此。地面是泥土,源自于贫穷;其余各方面的麻烦,同样源自于贫穷。截了王建业工资的林秀芬,没能从王家把家具扛出来,因此她现在使用的都是曾经被丢弃在学校的旧家具。廉价的竹床、竹柜、竹架……总之放眼望去,整个屋子陷入了竹子的海洋。 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林妹妹刻意挑了翠篁如盖的潇湘馆居住。可有钱人追求的竹屋,跟老百姓眼里的竹子完全不是一回事。粗加工的竹产品质量差、耐久度不行。衣柜碗柜等无法关紧门,老鼠蟑螂能随意进出。可以说,即使在农村,只要不是穷得要死的人家,那都是用原木家具的,反正本地杉木比毛竹还多,木材只是费工而不费钱。 奈何林秀芬斗战胜佛的人设是艹出来的,实在没兴趣成天跟老妖婆斗法,只得在竹子堆里将就了。 唔,得找人做些衣架子,再在衣柜里挂根横木,不然每次洗了衣服都要叠进衣柜里,效率太低。林秀芬心里盘算了一阵,默默把王建业下一个休息日安排好了。狗男人,不使白不使! 此外,为了生活的便利,屋前屋后的空地上,用竹片围起了栅栏,顺便插上了豌豆、四季豆与长豆角的秧苗。这三种豆类同一个季节种植,但生长周期不同,收获时间错开,正好作为夏秋两季的蔬菜来源。且豆类的藤都挺好看的,权当装饰了。 围栏内的空地上,则随大流的种上了白菜和萝卜,并葱蒜等香料。但都种得很少,因为林秀芬实在不习惯做农活,门前巴掌大的地种完都累的她直叫唤,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怎么过来的。 屋后的空地同样围了起来,沿围栏种了冬瓜,至于能不能种活,林秀芬表示那鬼知道!她又没真种过地,能依样画葫芦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此又忙碌了个把星期,林秀芬终于把里里外外折腾出了个大概,正式从鸡棚搬进了新居。这段时间她仗着有钱,压根不下地挣工分,成天在家里折腾,让社员们好一阵闲话。连大队长王世虎都来了好几趟做她的思想工作。奈何林秀芬死猪不怕开水烫,社员们不服憋着! 另一个被人闲话的主角便是陈海燕了。就在林秀芬“旷工”的第八天,拎着个竹篮子的陈海燕上门了。林秀芬正在跟地里莫名冒出来的杂草死磕,见了陈海燕,笑问:“你有事?” 陈海燕抬脚进了院子,在屋檐下的一根横木上坐了下来。竹水大队每家每户的屋檐下都有这么一根粗壮的横木,加固结构的同时,能当凳子使用。条件差的人家没有吃饭的桌椅板凳,一家子齐齐整整的坐在屋檐下扒饭的场景不少见。平时则用来接待来窜门的亲戚。因此林秀芬在屋檐下顺手放了个破箱子,拿张旧报纸糊在表面,充作休闲的“茶几”。 毕竟是个文化人,还是有点追求的。 陈海燕顺手把篮子放在了“茶几”上,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从里面拿出了两块用叶子包着的点心。天可怜见的,在要什么没什么的70年代,女主卖个点心连个包装的纸都没有,全靠纯天然绿色无污染的树叶对付。也是大写的惨了。 “我今天去了趟老街。”陈海燕解释道,“老街就是我们抚安县的黑市。上回我们碰面的那个十字路口,四通八达的,特别方便做生意。以后你有东西要买的,可以去那里看看。” 所谓老街,是抚安县城曾经的正街,两侧密密麻麻的盖满了木结构房屋。在建国前算是商业区,两侧居民皆为商户。不过现在门面早已化作了堂屋,不再具备商业属性,失去了往日的喧闹。后来政府又在老街旁边修建了一条新街,水泥铺就、笔直向前,人们渐渐抛弃了由石板盖得坑坑洼洼的老街,日常来往喜欢走平坦的新街。 但是,老街的商业底蕴依旧。时间长了,渐渐成了抚安县里的“黑市”。当然,本地并无“黑市”这个词语,那是俩穿越女的习惯。 林秀芬当然知道有老街这么个地方,供销社日常不做人,老百姓不得不想方设法的解决买卖物品的问题。不然买双草鞋得排半天队还未必有货,那不是扯犊子吗?所以老街早已是农村人进城的必逛所在。原林秀芬也是去过的,但她身上没钱,也只是看看,没买过东西罢了。 “我下次进城会去看看的。”林秀芬随口问道,“你今天生意好?” 陈海燕叹了口气:“生意倒是好,就是没来得及卖完,公安局搞突然袭击。我好不容易跑脱了,篮子里的点心全压得不成样子了。”说着,她指了指茶几上变了形的点心,“我今天做的是捆粿,里面放了竹笋咸菜和肉沫。过不了夜的,干脆拿来送给你吃。你别嫌弃丑。” 林秀芬好笑:“现在又不是我们过去那会儿,还能嫌弃捆粿丑?有吃的不错了。谢谢了啊!” 陈海燕笑笑:“不用谢,你不吃也浪费了。” 林秀芬做了大半天农活,又累又饿,闻言不再客气,先往盆里洗了手擦干了水,直接拿手捏起个捆粿咬了起来。捆粿是潮汕地区的一种小吃,用米皮包上各种馅料,跟煎饼似的万物皆可卷,只是材料不同,口感完全不一样。煎饼主要突出一个香,而捆粿则是十分的清爽。 一个捆粿下肚,林秀芬朝陈海燕竖起了大拇指,真心实意的夸赞:“你牛逼!做得太好吃了!你该不会是b站的美食up主吧?” “不是呀。”陈海燕想了想,道,“一般up主可能不如我做得好吃。” 林秀芬挑眉。 然后就听陈海燕道:“我妈潮汕的,我爸顺德的,我在广州长大的。” 林秀芬:“……”行叭,这出身,十个up主捆起来都不够给你打的!潮汕顺德双buff可还行?穿到70年代真是委屈您了,再往前几百年,合该是当御厨的配置啊! “对了,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拿个主意。”陈海燕有些为难的道,“你知道的,我最近为了卖点心,都不上工了。我又不想告诉别人卖点心赚钱了。所以队里有很多闲话,你说我该怎么办?” “凉拌!”林秀芬不以为意的道,“你管三姑六婆说什么呢?” 陈海燕一脸愁容的道:“可现在毕竟是讲集体的时代,我总是独来独往的,又是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真怕他们找麻烦。你是不知道,前天大半夜,有个不认识的男人砰砰敲门。还好你们家的建通和建德听见了,跑出来骂了两句,那个人才跑了。”说着她看了看林秀芬的居住环境,忧心忡忡的道,“你也要小心。” 林秀芬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农村寡妇的日子是很难过的。” “谁说不是呢?”陈海燕郁闷的道,“我不想去上工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每次出现在人前,总有一大堆劝我改嫁的,烦死了!” 林秀芬算听出来了,陈海燕有自己的主见,她说来讨主意是假,心里憋闷想找人说说话是真。但她也不白拿人当垃圾桶,两根白嫩嫩巴掌大的捆粿奉上,林秀芬能陪她唠一天!开玩笑,双buff大厨的捆粿,美团上抢都抢不到好吗! 于是林秀芬十分敬业的充当起了主持人。时不时来一句“然后呢?”“真的吗?我不信。”陈海燕开开心心的唠了俩小时,把穿越来的种种郁闷倾泻了个干干净净,她又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女主了。 聊完天,林秀芬挥着小手绢把陈海燕送走,三两口吞下剩下那条捆粿充作晚饭,懒得再折腾屋前的菜地,而是从屋里搬了套旧课桌放在屋檐下,打开语录,一笔一划的在信纸上练起字来。 她没有做点心的技能,发家致富什么的,还是先靠敲诈王建业好了,她好好练字是正经。 未来是属于知识分子的,她绝不能舍本逐末。凝神、静气,一笔一划的临摹着书籍上的宋体字。写完一页,便小心的放进牛皮纸折成的盒子里。而盒子里已经叠了十数张写满了语录的纸。字迹由狗刨逐渐工整,至最上方那张,已经有点学生的模样了。 天色渐沉,林秀芬抬头收笔。默算了下日期,快到王建业发工资的日子了。想到此处,林秀芬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不知道去领工资时顺手奉上一叠字,又能产生什么效果呢? 嘿!王建业肯定得傻眼! 吭哧吭哧往回开车的王建业:“阿秋!”咦?谁在想我?林秀芬吗?,. 第22章 领工资 转眼6月过去,来到了7月1日。今天,是第二造纸厂发工资的日子。林秀芬放下手中削好的竹竿,深吸了一口气。牛皮癣似的战争,又要开始了。 说实话,林秀芬并不是个喜欢搞宅斗的人,因为宅斗没有效率浪费生命。如果让她选,她是宁可种地也不想跟吴友妹等人死磕。但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很多事不是想逃避就能逃避的。 因此,1号清早,林秀芬收拾好心情、调整好情绪,背起簺子迎着朝阳朝二造出发。她身后,几双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而周围的人彼此对了对眼神,都感到了今天又有一场大戏了。 陈海燕混在人群中,轻叹了口气。王建设问:“嫂嫂,你怎么了?” 陈海燕轻声道:“大伯母和大嫂今天……” 王建设不以为意的道:“我们两家早分家了,跟我们没关系。” 年仅6岁的王建春道:“他们吵起来好吓人的呀!大伯母和大嫂都好凶!” 王建设道:“大嫂确实……太凶了。大伯母有不对,但大嫂那样也不应该。” 陈海燕听得皱了皱眉:“话不是这么说,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克扣别人的口粮。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不给你们东西吃,你们难受不难受?”虽然她也不太赞同林秀芬那样激烈的对抗,但她更不喜欢吴友妹。 王建设噎了噎。人总是在点评别人的时候容易,但不幸真落到自己头上时,就无法理中客了。当然,王建设性别男,对林秀芬疯狂造谣丈夫阉鸡公的行为,肯定是打心眼里厌恶的。但那毕竟与他无关,且看起来两个嫂子的关系不错,所以当着陈海燕的面果断闭嘴了。只是心里暗暗的同情了王建业一把。 正在路上的王建业同样有不好的预感。他上个月工资如数交给了亲妈,导致亲妈很清楚他发工资的具体日期。 想到此处,他难免生出了一丝悔意。当初婚不是他愿意结的,所以心里幼稚的不肯承认已经结婚的事实,心态上依然把自己当成了个单身汉,从未有过好好经营小家庭的想法。也就导致了他的母亲同样没有适应他已经结婚、需要养老婆孩子的情况。唉…… 偏偏他现在离家还有百多里地,山路又不好走,上午铁定是赶不回去的。现在他能期盼的是,林秀芬千万别着急去领钱,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这世上,有谁领钱能不积极呢?8点办公楼大门刚打开,林秀芬已经出现在二造的厂门口。当然,她没有直接进去,因为刚上班的半个小时属于闲者时间。根据她过往的经验,刚打上工铃那会儿,收拾桌子开电脑,倒水吃饭上厕所,反正没有琐事也要创造琐事,务必确保半个小时内,合情合理的无法进入工作状态。所以,她在附近找了棵亭亭如盖的不知名树木,坐在了树下安静的等。 智能手机时代过来的人,都很难有等待的耐性。林秀芬也没有。但智能手机时代过来的人,同样也很能利用碎片时间,给自己找乐子。作为一个曾经侥幸擦到了二本线,继而被学校一脚调剂进了十年就业难榜首的动画系的选手,林秀芬是有一定的绘画技能的。毕竟她老人家是一个为了糊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标准社畜。 一叠信纸垫在了膝盖上,信纸正面是墨迹淋淋的狗刨式字体,超薄的廉价信纸背面一般不能用,于是林秀芬在上头画起了画。有好些年没拿纸笔,而是使用绘图板的她,颇有些不习惯。好在一法通则万法通,纸笔也好,绘图板也罢,只是工具的区别,人还是那个人,所以画还是那些画。 当然,原主没有学过画画,手腕与手指的灵活度肯定不行。这也是林秀芬字丑的重要原因之一。打字废手归废手,字那么丑绝对有原主的肌肉群不习惯写字的缘故。当然,这依然只是小事。 太阳高悬,知了声声。不知不觉,林秀芬消耗了七八张纸,终于找回了些许感觉。然后她重新拿出了一张没使用过的信纸,在没有横杠的背面重新起稿,画起了速写自画像。 速写技法看起来不够精细,但能很好的抓住人物特征。依旧手生的林秀芬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速写”画了出来,托远点仔细看了看,嗯,特征突出,可当通缉令使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后勤处没那么忙碌了之后,她把自画像折好放进了衣兜里,再收拾好刚产生的垃圾,挎好簺子重新走到了二造门前。今天轮值的门卫不是熟悉的袁开运,而是个50来岁的老爷子。林秀芬报上姓名与进厂理由,他爽快的放行了。 进了厂之后,林秀芬并没有先去找杨艳贞,而是自行摸到了后勤处。如今发工资远不如后世直接打进卡里那么方便,而是得人工当面点数。而每个人的工资数额不同,再有请假、加班、代班、奖金、票证等等琐碎项目,所以工资很少有整数,又造成了点数的麻烦。 因此后勤处的办公桌连成了一排,像供销社的柜台似的,后头几个人流水线般的忙碌。介于70年代的社会节奏很慢,属实没有效率的概念,队伍进行的宛如乌龟爬,且“柜台”前还围着一群人就工资数额问题进行争执,以及总有不守规矩插队的,一团乱! 林秀芬索性掏出了本语录读了起来。相对于此时的人,她的文化水平很高,但短板很明显,她对时代特征没有概念。在竹水大队混着倒无所谓,可要跟县里的人打交道,多少要具备一定的风险规避意识。最起码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有些禁忌能不踩就不要踩。 想到此处,她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句。陈海燕做点心卖,其实挺危险的。别说70年代,即使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政策仍然摇摆不定。那种混乱中,想赚钱无疑是火中取栗。的确有挺多人因此崛起,但也有更多人折戟沉沙。林秀芬曾想劝几句,但又觉得不宜交浅言深。她们两个,毕竟是陌生人,还是三观不一致的陌生人。 队伍缓慢向前,周围喧闹的谈话声却慢慢低了下来。大家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认真看书的林秀芬身上。走路都不忘捧着书的人,在恢复高考后经常见,但在读书无用论的70年代,可谓稀罕。而且,林秀芬补丁摞补丁的标准农村妇女形象,更引人注目。 没多久,人群中就有人扒出了她的身份。 “那是林秀芬,王建业的老婆!” “原来她就是能写文章的那个农村妇女?” “走路都在看书呀,怪不得。” “嗐,她一个农村妇女,读书有什么用?会种地就得了呗。” “嗤!读书没用?你也写个感谢信,让厂领导看重你?” “呸!我才不干马屁精的事。” “……” 众人细碎的谈论,林秀芬没怎么留意。她的集中力很好,尤其在认真背诵语录时,更没兴趣关注碎嘴婆子和汉子们的八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排到了她。后勤处的出纳已经一边干活一边吃了三轮瓜了,压根不必林秀芬自我介绍,唰唰唰地点出了40块钱、8两肉票、45斤粮票、7尺布票和半斤油票,啪地拍在了林秀芬手里:“自己数一下,出门概不负责。” 林秀芬:“……”这是把王建业同志整个月的票据都给她了?只给王建业留了16块钱的现金?想当初,王建业同志拿粮票威胁过她来着?可他妹想到吧!后勤把粮票直接发给她了!林秀芬差点憋不住在“柜台”前笑出声。这大概就是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王建业同志惹众怒了啊哈哈哈! 林秀芬火速点数了一遍钞票,然后把钱和票证一股脑揣进兜里,跟后勤处的同志们鞠躬道了谢,高高兴兴的溜了!笑死,没有了票的王建业,想买个包子大概都得去关照陈海燕的同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领导啊!不是江顺川动的手脚,她林字倒过来写!因为他们当初的协议,压根没提票! 领完工资已经临近午休,林秀芬加快步伐冲向妇联。今天她领工资之外最重要的事便是“交作业”了。练了那么久的字,得让领导们知道不是?毫不意外的,林秀芬那叠接近2公分厚的“作业本”,斩获了杨艳贞慈爱的眼神。之后,她又因此从厂长李荣锦那处忽悠到了一本1949年出版的、中国第一本钢笔字帖《钢笔字范》就不足为奇了。 顺便弄到了张介绍信的林秀芬,在与厂领导们告别后,撒腿往老街跑。二造是重污染企业,扔在了县城最边缘。距离老街的信用社有好几里路,而她的下一站,便是去信用社开户! 21世纪穿过来的人,会把现金带在身上让人抢吗?不存在滴!老妖婆在竹水大队做了多少安排,那都是注定要失败滴! 你吴友妹有本事,抢银行去啊!能抢到算我输!,. 第23章 开户 正中午,林秀芬顶着烈日来到了老街。夏季正午的街道安静非常,十字路口的大树下,有几个或拎篮子或背包袱的人没精打采的坐着。林秀芬目光一扫,在角落里的另一棵树下看到了陈海燕的身影,当即走了过去,低声问道:“海燕,你今天做了什么点心?” 生意上门,陈海燕自然笑脸相迎:“有捆粿,还有咸红豆糍粑。捆粿8分钱一个,糍粑6分钱。你要多少?” 林秀芬嘶了一声:“你这卖得不便宜啊!” 陈海燕笑笑:“你有粮票的话,捆粿5分,糍粑4分。” 果然,有没有粮票物价是两个境界。林秀芬手里有刚得的粮票,于是爽快的买了4个糍粑和一个捆粿。糍粑有粽叶包着,林秀芬让陈海燕给捆成了一串,捆粿则是扒开叶子,直接咬了上去。 “你……去领工资了?”陈海燕看林秀芬吃得狼吞虎咽,顺手递上了水壶。曾经的陈海燕是相当讲究的,绝不跟人共用水杯水壶。但来到70年代后,短短半个月,足以让她脱胎换骨。刚开始家里统共只有一个竹水杯,不共用想渴死吗?所以这会儿把水壶借给熟人,已经没什么障碍了。 林秀芬不客气的接过水壶,却没有对着嘴喝,而是高举着水壶,仰头往嘴里倒。要不怎么说同一个生活圈的人相处起来就是要舒服些呢?林秀芬的举动让陈海燕感受到了久违的分寸感,可以说十分舒适了。 于是陈海燕好心提醒:“你回去要小心,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几个眼生的人。他们说是大伯母的娘家人。” 林秀芬挑眉:“王建业那王八犊子的舅舅?” 陈海燕点了点头:“大概是,原来的陈海燕嫁到王家没多久,亲戚我认不全。总之,有五六个大汉,你建议你最好先问问王建业什么时候回来。不然你一个女人很容易吃亏。” “谢了!”林秀芬早猜到吴友妹必出幺蛾子,对陈海燕带来的消息并不意外。但凡事躲在男人身后,不是她的作风。因此她嘴上道谢,却没准备听陈海燕的,拎起刚到手的糍粑朝信用社的方向走去。 抚安县信用社开在个灰扑扑的砖房子里,算时下比较体面的建筑了。走进门,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说笑,完全没理会进门的林秀芬。人靠衣装马靠鞍,林秀芬知道,凭她一身补丁衣服,去哪都叫人看不起。可现状不允许她做新衣服,那就只得先顺应土鳖的生存模式。 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扬起个笑脸:“同志你好,我想开个户,这是我的介绍信。” 被打断了聊天的柜员很不高兴,先一个白眼飞上天,接着十分傲慢的问:“哪个单位的?” “二造的家属。”林秀芬报上了自己的来历,赶在柜员不耐烦的难听话出口前,抢先把四个糍粑推到了柜台上,笑道,“但我本人是竹水大队的,农村人。我们农村没别的好东西,正好自家打了点糍粑,送给同志你尝尝。” 那柜员整个震惊了一下,四个糍粑用粮票买差不多要两毛,等于3斤粮,省着点够一个成年人吃好几天的了。现在农村人这么富裕了吗? 林秀芬见柜员被惊呆,又把糍粑往里推了推,陪笑道:“同志,我老弟嫂最会做糍粑,咸红豆馅的,好吃的咧!您尝尝?” 柜员回过了神,一阵恍惚的问:“那个,同志,你要办理什么业务?” 林秀芬扬起个笑脸:“是这样的,我要办个开户。” 柜员后面的一个中年妇女突然插话道:“这位同志,办开户不用送礼。你听谁说要拿糍粑来办事的?4个糍粑挺贵的,你带回去吧。小朱,你看看她的介绍信,没问题的话直接帮人办了。” 柜员吓了一跳,连忙把糍粑往柜台外推了推,一把拿过林秀芬的介绍信,略显慌乱的核对起了信息。 林秀芬没说话,也没收回糍粑,而是静静的等着办手续。70年代没有身份证,因此全部的证明信息都来自于介绍信与公章。叫小朱的柜员核对了公章后,从抽屉里拿了张印着格子的纸出来,唰唰地写了基本信息,并盖上了信用社的公章。如此,林秀芬的户算开好了。 林秀芬:“……”一张纸……也太寒酸了吧?丢了怎么办?水泡坏了怎么办?贫穷的林秀芬憋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刚才出声的中年妇女笑了一声,道:“不用怕,丢了的话,你再找原单位开个介绍信,我们有账本的,可以查到补办。但是最好别丢,补起来很麻烦的。” 林秀芬赶紧道了谢,问出了今天最关心的问题:“同志,如果我的存折被人抢了,别人拿我的存折来取钱,能取吗?”不是林秀芬杞人忧天,实在是此时既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密码。存折没有大面积被“盗刷”,纯粹是人口流动趋近于无,犯罪分子没有发挥的空间。但是!她相信亲人之间的代取是普遍存在的,那她的存折一旦被吴友妹抢走,钱绝对丢! 因此,她必须确保存折的安全性,否则,把钱存在银行不过是自欺欺人。 中年妇女愣了愣,在环境相对单纯的抚安县,她确实没遇到过类似问题。本来愿意储蓄的人就不多,在信用社开户的多半是单位,用于公对公走账或者暂时存一下工资。普通人统共没几毛钱存款,放自家藏起来得了,放银行反倒麻烦。因此,信用社在此时,也是个钱多活少的单位来着。 于是,整个信用社被林秀芬问住了。 林秀芬叹了口气,又把嘤嘤怪喊出来上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自己的故事说了一遍,直把信用社里的女员工们听得眼泪直掉。最绝的是,林秀芬为了取信于人,竟随身带着病历本,翻开给工作人员看。 医生的字正常人类属实看不懂,工作人员们只看着那长长的病例,对林秀芬更同情了。末了,她嘤嘤嘤的哭道:“我这钱也不是王家的,是我在王家做了三年长工的血汗钱,厂领导做主让我丈夫分期赔给我的。我怕阿婆娘来抢,所以想存在信用社里更安全。可是,万一我阿婆娘抢了我的存折,要我老弟嫂装成我来取钱怎么办啊?” 柜员小朱无助地扭头看向桌子后的中年妇女,也就是信用社的副主任姜六妹。说实话,如果有人拿了存折来取钱,怎么辨别是不是本人,她是真没办法。而且,即使她记住了林秀芬,可万一赶上她同事轮班呢?林秀芬的阿婆娘那么坏,她可不想助纣为虐。 副主任姜六妹也有同样的担忧,她现在是认得了林秀芬,可她也未必时时刻刻正好在柜台的,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就在此时,林秀芬又从外递了张纸进来:“主任,小朱同志,这是我的画像,要不劳烦二位在信用社里传一传?让同志们对我有点印象?” 姜六妹???开户还自备画像的?好家伙!这印象可就深了! 小朱好奇的拿过画像看了看,又对着林秀芬看了看,惊叹道:“画得好像啊!你找谁画的?能不能也给我画一张?” 林秀芬掏出帕子抹干净了脸,笑道:“我自己画的。你想要?那容易!我现在给你画!” 小朱又呆了,说好的农村妇女呢?现在的农村妇女还会画像了吗? 没等她反应过来,林秀芬已经掏出纸笔,唰唰地画了起来。手依然生,速度挺慢的。但小朱看着自己的画像一点点成型,激动得一直在叫唤。为了讨好小朱,林秀芬在画像的时候加了点漫画成分,眼睛画大点,头发画飘逸点。画像嘛,要那么真实干嘛?曾在校庆上摆过摊的林秀芬表示,真画得太像,客户反而不喜欢了。他们要的就是带着她们个人特色,但又明显比她们好看的那种! 果然,得到魔改版画像的小朱兴奋的跳了起来。其他工作人员也围了过来,问林秀芬能不能给他们也画一张。更有机灵的觉得信纸背面不好看,从柜台里递出了质量不错的白纸。 传说学画画的人,最恨是个人就问他要画。但林秀芬今天是来搞事情的,当然越热闹越好。一晃眼三个小时过去,林秀芬动作越发娴熟间,把整个信用社所有人都画了个遍,连看门的老大爷都没落下。 好了,现在,县信用社里除了轮班的请假不在的,全体认识了林秀芬本人,并保证印象深刻到数年难忘,以及,绝对会跟今天去县里开会的主任和剩下的同事八上好几天,务必使今日不在场的,也知晓林秀芬这号人物。 副主任姜六妹拿着画像,又喜欢,又不好意思的道:“看我们,耽误林同志的时间了。我们都没什么好谢的。” 林秀芬笑得眉眼弯弯:“主任客气了。我最喜欢画画了,还得谢主任和同志们给我当模特呢!”说着,她把先前的糍粑往小朱跟前推了推,“过去请人当模特,都是要给谢礼的。现在咱们新中国不讲究这个,我请大家尝尝我老弟嫂做的糍粑。”林秀芬又看了看信用社里的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不晓得信用社多少人,糍粑带少了。” “不行不行。”小朱连忙摆手,“我们可不能收你的糍粑!” 林秀芬眨眨眼:“告诉你们个秘密,其实糍粑不要钱的哦。” “不要钱?”小朱满脸的疑惑。 “嗐!”林秀芬抬手卖了陈海燕,“偷偷告诉你们哦,我老弟嫂在十字路口那里卖糍粑。她做得倒是好吃,但生意总不好。所以拿了几个糍粑让我送给人尝尝、做做广告。我想着信用社都是条件好的,就拎过来了。可惜她只给了我四个。早知道我们信用社这么多人,我找她多要几个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收起来没负担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 林.社交牛逼症.秀芬,在信用社众工作人员嘻嘻哈哈的分食糍粑的快乐中飘然而去。留下了一段浓墨重彩的八卦传说。 走出信用社大门。扫平后顾之忧的林秀芬撸了撸袖子,嘿!王八蛋狗杂种们想抢钱是吧? 姑奶奶我现在就回去,教你们什么叫做重新做人!,. 第24章 竹竿防卫战 林秀芬迎着朝阳出门,踏着夕阳回归。在即将抵达大队路口时,她急行的脚步缓了下来。资深社畜,走一步看步是基操!因此,她压根没走大路,而是绕行一小段,从树林里穿过,从后山溜进了家门。 毫不意外的,她看见了一地狼藉。前几天做好的篱笆被掀翻,地里刚冒尖的萝卜菜被拔了个一干二净。林秀芬冷笑声,扛起屋旁的竹竿,叉腰站在了屋前。运起一股力道,开始扬声高喊:“大家快来看啊!老妖婆吴友妹,破坏社会主义劳动成果啦!大队长!你再不刹住破坏生产的妖风,别怪我革委会举报你!撤职!抄家!剔头!游街!” “我要让所有人看看,包庇坏分子是什么下场!!!” 刚进门端起茶缸的大队长王世虎:“……”这日子没法过了是吧!? 而正蹲在路口准备拦人的吴大舅等人对了对眼神,对吴友妹和两个外甥招了招手,抬脚往林秀芬家里冲。今天他们要替妹妹收拾那个不听话的新妇!要她将来老老实实的在家服侍阿婆娘! 吴家个舅舅带着王建通、王建德以及他们的老婆,呼啦啦的横穿大队。大队的吃瓜群众们火速跟上,几分钟内,相关人马纷纷到场。而就在此时,心急火燎赶回抚安县的王建业火速回厂交了车,来不及分发替同事们带回来的东西,借了厂里的拖拉机,疯狂的往家赶。 希望能赶上!千万要赶上! 王建业今天眼皮跳了一天,他有预感,如果他赶不回去,绝对会出大事! “表子婆!把钱交出来!” “交出来!” “不交打死你!” 有了个娘家哥哥撑腰的吴友妹嚣张至极,叉腰对着林秀芬连骂带威胁! 林秀芬嗷地一嗓子喊道:“救命啊!大家快报公安啊!吴友妹拿钱买凶抢劫啦!” 竹水大队的人齐刷刷的看向了吴友妹,想知道林秀芬喊得是不是真的。吴友妹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得意洋洋的道:“我有钱请得来兄弟,你有本事,喊你娘家的兄弟来!哪个不晓得,你娘家卖女的,你兄弟没拿你当人看!你给钱他们也不来!” 林秀芬笑道:“你确定?”说话间,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粮票,在社员们眼前用力的甩了两下,“哪个帮我干翻了吴家人,我手里30斤粮票就归哪个!粮票现结,谁来接活!?” “我来!”林秀芬话音未落,人群里跳出了五六个彪形大汉,纷纷喊道:“放着我来!” 林秀芬压根不想废话,当即一声大喝:“动手!” “唉!别!有话好好说!”吴大舅吓得一滚,边往后退边使出了缓兵计。 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30斤粮票可不是一般的诱人。但凡在农村里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一个词叫做青黄不接。现在是7月,去年的存粮吃得差不多,而今年的新粮得等到10月才收割。纵然不至于断炊,但一年一度的粮食危机已然降临。30斤的粮票,即使五六个人分,每个人也有好几斤。几斤粮食,在夏末的时候,绝对是珍贵的! 五六个彪形大汉当即乒铃乓啷的揍起了人,且他们只打外来的吴家人,动都没动王建通与王建德一根汗毛。 吴友妹则是听到30斤粮票,差点眼前一黑,厉声尖叫:“败家子!你是败家子!!!30斤粮票给别个!我要你死!要你死!!!!” 没人理会吴友妹的叫嚷,继续围观场院里的热闹。 “莫打了!哎呦!莫打了!”吴家几个舅舅被打得抱头鼠窜,不住求饶。可林秀芬没喊停,彪形大汉们就十分敬业的接着打。没两分钟,大家算看出来了,别看几个人打得热闹,其实没下死手。王世虎表示,吴友妹喊外人来大队里闹事,的确欠教训。让大队里的细伢仔杀杀她的威风才好! “哎哟!哎呦!要打死人了!”吴大舅一边躲避,一边气急败坏的骂道,“我们屋里的事,要你们管闲事!” “林秀芬喊你们打,你们就打!”吴二舅也在一边骂道,“怕不是跟林秀芬走亲家1!我要去告你们耍流氓!抓起来剃阴阳头!” 突然,一根翠绿的竹竿笔直捅来! 场中原本尚算轻松的氛围为之一变! “啊——啊啊啊啊啊!”刚骂骂咧咧的吴二舅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那根竹竿毫不留情的捅在了吴二舅的肚子上,鲜血飞溅,好不吓人! 人群倏地一静,林秀芬一把抽回竹竿,不等大家伙反应,她双手举着竹竿,又朝吴大舅冲杀而去!吴大舅看着那鲜血淋漓的竹竿头,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 然而,战争常识第一课,战场上把后背留给敌人,必死!举着竹竿的林秀芬健步如飞,两步追上吴大舅。两米多长的竹竿无人可挡,猛地往前一送,尖锐的竹竿头狠狠插进了肉里!吴大舅只觉小腿一阵剧痛,整个人栽在了地上! 竹水大队的人惊呆了! 捅完吴大舅的林秀芬并没有收手,她再次收回竹竿,吴舅玩命的狂奔出数百米!但林秀芬这次的目标根本不是她,而是罪魁祸首吴友妹!竹竿尖泛着血芒,直直朝吴友妹的腹部捅去! 吴友妹整个都吓懵了!她手脚发麻,想躲却抬不动脚。她蓦地想起了多年前,她拿着菜刀冲向那几个流氓时的场景。那时的流氓,在她的刀下不敢动弹,是不是也是她今天这般感受! 一切发生的太快!社员们想阻止已然来不及!就在这即将出人命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圈住了林秀芬的腰,她的竹竿不由一滞。 吴友妹两眼一翻,吓晕了。 “800块!”林秀芬声如寒冰,一字一句的道,“否则,我一把火烧死姓王的全家!我不怕偿命,你王建业怕不怕满门抄斩、断子绝孙!?” 生死存亡间赶回来的王建业大口的喘着粗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在场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额间后背全是冷汗。他们不敢相信,刚短短几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从假模假样的打架,猛地变成了杀人?王世虎双脚发软,刚王建业再晚回来一点点、只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辖区内出了人命,别说他,整个公社都别想好过! 林秀芬嗤笑:“一群记打不记吃的贱货!” 现场一片死寂,没人敢作声。他们知道林秀芬性格大变,但从未想过她敢杀人。乡间从不把女人当回事,正是因为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委屈到了极致,往往选择自毁,而不是杀人。但林秀芬无疑颠覆了他们对女人的认知,她真的敢杀人! 吴二舅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吴大舅抱着小腿瑟瑟发抖。 终于喘匀了气的王建业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道:“800块我给你,你放下竹竿行吗?” 林秀芬却没听他的话,反而把竹竿往前一送,抵在了吴友妹的咽喉,冷冷的道:“现在给!我不接受分期付款!否则,今天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好过!” 竹水大队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削尖了的竹子有多锋利。在曾经最绝望的年代里,长竹竿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武器。没谁知道林秀芬什么时候准备的竹竿,聪明些的人已经在猜测,她回来时不走大路,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是不是想先拿到竹竿,进行雷霆一击! 这女人真的……好可怕! 王建业闭了闭眼,对弟弟吩咐道:“建德,去开妈的箱子,拿800块钱来。” 王建德嘴唇抖了抖,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得宠的孩子。他比谁都知道,800块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他们家正是从王建业提干那天开始,没再饿过肚子。如今,王建业的工资被林秀芬抢走,这800块再给出去,他都不敢想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可尖锐的竹竿抵在吴友妹的咽喉,王建业磅礴的怒气在翻涌!王建通与王建德两个妈宝怂货,在大哥真正动怒的时候,根本没有丝毫敢反抗的心思。唐爱春想发言,王建业眼神扫过,将她定在了原地。 王建德没办法,回家拿钥匙开了锁,把藏钱的柜子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最后找到了765块8毛,颤着手递向林秀芬:“嫂嫂,家里只有这么多钱了!真的!” 王建业几年的津贴,养一大家子,给弟弟讨了老婆,花销掉多半并不算多离谱,但也充分证明了这几年他们的日子有多好过。王建业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亲娘,以及两个弟弟和弟媳。单看不显眼,放在人群中,能明显看出他们王家人,比其他社员们胖了足足一圈。 而此时此刻死死握着竹竿的林秀芬,仍然,瘦得皮包骨。 在场长眼睛的不止王建业,所有人都会看、会算账,知道年花了千把块,是怎样的奢侈!可这样奢侈的人家,把林秀芬逼疯了! 道德舆论从来欺善怕恶。原主从四德时,她是弱者,再怎么被吴友妹欺辱,都有人对她鸡蛋里挑骨头,无它,吴友妹强而她弱。今日,林秀芬一根竹竿,一战成名,过去种种,皆成了吴友妹逼疯儿媳的罪证。 林秀芬没有错,因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咱们新中国,不兴磨儿媳! 在众人的注视中,林秀芬接过了钱,却没收进自己的兜里,而是反手拍在了王建业脸上。扎钱的纸条崩断,700多块钱如天女散花般落在了地上。 林秀芬不带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大队长,现在,立刻,去公社打电话,我要报公安!” 王世虎习惯性的和稀泥:“不必了吧。” “要么,你现在去给我报公安。要么……”林秀芬冰寒一笑,“我明天去革委会告你q奸!你自己看着办!” 1走亲家:方言,姘头。,. 第25章 来战! “林秀芬,你!!!”王世虎气得胸口起伏,想掐死林秀芬的心都有! 林秀芬冷笑:“恨我?你再想想该恨谁!”妈了个鸡的!来了三个明显找事的外人堵在路口,身为大队长却装作没看见。不让你长长记性,真就光拿津贴不干活了! 职场铁律一,能双输绝不单输!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她倒要看看,经此一役,谁还敢引狼入室、谁还敢肆意破坏她的菜园、她的家! 王世虎是极不想报公安的,他求救的目光看向了王建业。但王建业比林秀芬更火大!他回来之前,顶天了觉得林秀芬跟吴友妹打一架。他最担心的是林秀芬势单力薄体力差,被他妈打出个好歹。但他万万没想到,吴友妹喊了外人来,打群架、糟践东西!而王世虎个大队长,完全无动于衷! 王建业气得要爆炸了!他从小没了爹,什么苦没吃过?从来一粒米都舍不得浪费。可吴家人干了什么?豆子掀了、萝卜拔了!家里好好的东西四散,锅碗瓢盆撒了一地! 区区三个吴家人来竹水大队闹事,随便喊两嗓子,能打得他们下半辈子绕着竹水大队走!然而,td大队长你死了吗!?要你何用! “建业……”吴二舅委屈巴巴的喊出了声。 “你闭嘴!”王建业怒喝,“少特么给我装蒜!再跟我罗里吧嗦,我明天带人把你吴家三房全砸个稀巴烂!你不信可以试试!”林秀芬多大的力气,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对着脖子都未必能捅穿,你肚子上那点伤算个屁!装什么大头蒜!再装老子弄死你! 王建业此时此刻,对糟蹋东西的舅舅们真是恨到了骨子里! 见王建业动了真火,三个舅舅不敢掠其锋芒,齐齐的垂头装死。虽说娘亲舅大,可他们一把年纪了,在年轻人气头上时摆长辈谱,纯属找不自在不是? 王世虎也来了脾气,赌气道:“行,我现在去报公安。反正抓的不是我舅舅,关我屁事!” “呵呵,反正也不是我舅舅。”林秀芬凉凉的道,“入室偷窃、拦路抢劫,不送去劳改,对得起党和人民吗?” 吴大舅一听急了,连忙道:“是友妹喊我来的!” 逃窜回来的吴三舅对着昏倒在地的吴友妹一阵摇晃:“姐!姐!你快醒来啊!你新妇要报公安,要抓我们去劳改!那是你的主意,我们可不认!” 王世虎压根不想听吴家人的撕逼,也不管天黑不天黑,抬脚往公社里去。公社里有电话,挂个电话到公安局,让他们一家子闹去! 吴友妹幽幽醒来,听说王世虎去报了公安,差点又撅了过去。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哭起来。 王建德跟着哭道:“大哥,大哥,你看妈一把年纪了……” 王建通也哭道:“大哥,妈也是为了这个家……” 林秀芬感觉自己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嗤笑一声。别看王建业一副回来做主的样子,实际上赶回来是为了救谁且说不定呢。 王建业听到林秀芬的嗤笑,嘴抿了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又一次被他母亲和兄弟欺辱的老婆。 林秀芬才懒得管王建业怎么想,在她心里,王建业约等于死人。她挣扎了两下,见王建业不肯放手,抬脚往他脚趾上狠狠一踩! 王建业痛的倒吸了口凉气,林秀芬趁他分神,猛地用力挣脱了出来。双手抱着她的长竹竿,靠在了一棵树上,淡淡的道:“这次,吴家三个闹事的,至少给我进去一个。” 吴家三兄弟悚然一惊,难道他们这外甥新妇敢来真的!? “不然谁都能来我这里搞破坏,我不要过日子了吗?”林秀芬看向吴家三个舅舅,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好了,你们三个现在可以商量,哪个做代表去坐牢。”二桃杀三士,经典套路,你们撕去吧!撕得响些!她林秀芬喜欢看戏! “我是我姐喊来的!一直跟在哥哥后面,我什么都不晓得!”吴三舅率先开口! 吴大舅气急:“哪个在屋里的时候喊得最凶!?你个炮打死的,你敢讲林秀芬屋里的竹排排不是你拔的?” 吴二舅帮腔:“还有林秀芬的铺盖,也是你卷的,你先放在了友妹屋里!讲等下搬回去!” 吴三舅跳脚:“只有我卷了?你没卷?帐子哪个短命鬼拿的?莫想着赖给我!我可不给你们顶罪,大不了,我们四姊妹一起去坐牢!” “啊——建业啊!”吴友妹大哭,“你看着你老婆害我们啊!你老婆要害死我们啊!你不管你亲娘了啊!” 吴三舅跟着嚷:“你少喊两句,我看你新妇蛮好!是你非要作妖,害得我们弟兄三个,现在别个去报公安了,你讲怎么办吧!” 吴三舅的话一出口,刚还战得正酣的三兄弟炮口一致对向了吴友妹。四姊妹当即掐做了一团! 王建业没吭声,蹲下摸黑一点点的找起了刚被林秀芬拍在地上的钱。 公社离得不远,打完电话报好了案的王世虎沉着脸走了回来,没好气的对林秀芬道:“公安说等下开着车过来,你满意了?” 林秀芬冷冷的看向王世虎:“你希望我等下跟公安告你一状?” 王世虎噎了个半死。 “别跟我摆官老爷脾气!”林秀芬厉声训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要你当大队长,是要你为人民服务!这些年来你服务了个蛋?服务的你儿子去看仓库,服务的你侄子去当记分员!我不想收拾你,不然我告到你跟着吴家一起坐牢!” “好!”社员们突然鼓起掌来,“林秀芬说得对!大队长你照顾自家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根本没有为人民服务!” “是人民为他服务吧!” “他侄儿子乱记分,不晓得收了多少好处咧!” “他屋里三个热水瓶,你信他买得起!” 林秀芬毫不客气的补刀:“我们竹水大队向来团结。有外人来□□,居然没人阻止!怕不是吴家给大队长送了礼,大队长拦下的各位吧?” 社员们脸色齐齐一变,别说,他们当时想管,王世虎拦着说别管闲事来着。 “你乱讲!我什么时候收礼了!”王世虎气得够呛,指着林秀芬的鼻子道,“你讲话要讲证据!你造谣!”他只是烦王家,不想管事而已! “好呀,讲证据。”林秀芬嘴角翘了翘,“来,大队账本拿来,反正等公安嘛,闲着也是闲着,我给咱们大队查个帐!”她就不信了,账目真能一点问题没有。 王世虎的脸色瞬间煞白,倒不是他贪污了多少,而是大队里没几个识字的,记账尤其困难。他已经被公社里批评了好几次了,真要细究起来,对不上的帐肯定得他赔! 想到此处,王世虎恨不得给自己个嘴巴子。我没事干嘛招惹这个祖宗!着急之下,灵光一闪,抬手指着吴家三个舅舅道:“不是他们偷东西抢劫吗?你对着我喷做么子?” 林秀芬点头:“原来大队长你也认为他们来我们大队偷东西抢劫了?那好说,等下公安来了,你记得出面给我作证啊!” 王世虎:“……” 刚因为林秀芬怼王世虎而停下的吴家四姊妹,眼见着战火再次烧回,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撕逼。 王建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轻声喊道:“秀芬……” 林秀芬问:“你想知道什么东西杀人于无形,公安绝对查不出来吗?” 王建业心累的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重新整理的整整齐齐的钞票:“这些都给你。” 林秀芬嫌弃:“不要你的脏钱。” 王建业的心猛地一沉,拿着钱的手不自觉的颤了颤。现在闹到这个地步,林秀芬如果愿意要钱,那么代表事不算大。即使公安来了,只要说两句好话,他们总是以调解为主。顶天了不耐烦,散包烟的事。毕竟运动搞了快十年了,大量的人下放,公安局属实没剩几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可如果林秀芬不肯要钱,而是咬死了有人入室偷窃拦路抢劫,他三个舅舅真的得进去至少一个!王建业对舅舅的感情不深归不深,可那是他的亲舅舅! 林秀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舍不得舅舅受苦?想花钱消灾?” “是。”王建业爽快的答。 林秀芬更加爽快:“那行,等下公安来了,我说是你妈指使的。主犯从重,从犯从轻。你舅舅只要不是主犯,教育几句完事!你觉得呢?” “秀芬!”王建业的语气几乎哀求,“这些年我妈不容易,我……” “打住!”林秀芬抬手截断了王建业的话,“你妈不容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心疼你妈,下回你妈打人抄家抢钱冲你去,我林秀芬要是放一个屁,我猪狗不如!但她抢得是我,凭什么要我体谅她?” 王建业无言以对,只是把钱往林秀芬手里送,而林秀芬坚决不肯接。 妇女主任刘美娇见事情僵住了,出来劝说道,“秀芬,那毕竟是你阿婆娘。” “行!”林秀芬指着刘美娇道,“你这么同情这家人,我们俩换!你来做王建业的老婆和吴友妹的新妇,我去你家做妇女主任!换不换?” 刘美娇张了张嘴,正想接着劝说,林秀芬顿时大怒!你个妇女干部到底站哪边的!?当即怒斥:“不换就给我闭嘴!我林秀芬挨打的时候,你们谁也没吭声!就你?也配当烈士遗孀!?跟我和稀泥?你把你男人的牌位抬出来,当众问问他!他用命换来的新中国,是让你们欺辱妇女的吗?” 林秀芬环视了一圈,倏地提高了音量,声如惊雷、势如长虹:“秦朝暴.政,陈胜吴广振臂一呼,推翻了秦朝!” “蒋.介.石倒行逆施,仗着美国人的扶持,掘地三尺残酷剥削,人民把他赶去了台湾!” “我们中国人民有血性,从不服输!” “历朝历代,活不下去的都会反抗!” “1949年,主席在□□上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林秀芬铿锵有力的怒喝,“我现在站在这里!谁敢逼我向夫权跪下!?” 林秀芬手中的竹竿重重往地上一插,掷地有声:“来战!”,. 第26章 恨你大哥去吧! 林秀芬气势如虹!震得全场鸦雀无声,无人敢应答。 良久,众人的目光,慢慢的看向了刚刚被林秀芬集中了火力的刘美娇。刘美娇在众人复杂的眼神里忍不住羞红了脸。多年来,她因是烈士遗孀,得到各方优待,几乎没受过谁的重话,不想今日被林秀芬骂得抬不起头。 抬不起头的不止刘美娇,还有大队长王世虎、刚退伍的王建业,以及因为身体不适常常不管事的民兵连长苑荣升。 他们当年抗击国民党建设新中国,到底是为了什么?林秀芬不是第一个遭受婆母磋磨的,也不是第一个反抗丈夫欺辱的,但他们是怎么看待的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要闹出事来就好了;别人家的事管多了费力不讨好…… 可当他们被林秀芬指着鼻子痛骂的时候,脸真的火辣辣的疼。 站在人群中的陈海燕整个人都被震撼了!她知道世道对女人不公,很多事男孩子能做,她不能做,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可她没想到,一个女人,可以傲立天地之间,剑指宗法,气势磅礴! 那是她不曾拥有过的勇气与魄力!婆婆极品怕什么?环境愚昧怕什么?来战便是! 此时此刻的林秀芬,真是耀眼如烈阳! 林秀芬迸发的气势太强,以至于吴家四姊妹都停止了争吵。一时间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谁也没敢开口说话,生怕闹出一点动静,就被林秀芬当成了出头鸟,一竹竿捅过来。 直至偏三轮的轰鸣由远及近,在场众人竟都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明明应该公安更可怕,为什么偏偏觉得他们的到来是解脱呢? 偏三轮刺啦停在了林秀芬门前,此时天已黑尽,仅有几盏手电照明。偏三轮雪亮的灯光照耀下,两个公安翻身下车,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的问道:“谁报的案?具体什么事?” 林秀芬一步踏出,朗声道:“我报的案,我举报吴家的三兄弟来我家偷东西、还试图在大队路口拦路抢劫我。” 年纪略长的公安顿了顿,问道:“为什么要抢劫你?” “他们听说我今天去领工资了,40块。” 公安眉心一跳,40块,可是大案! 林秀芬懒得废话,伸手朝王世虎借了手电筒,带着俩公安看现场。林秀芬家统共两间屋子,大的那间是曾经的教室,被她当做了房间兼堂屋;小的那间是原先老师的办公室,被她连同后面的灶台,一齐改成了厨房兼餐厅。 挺不错的格局,但锅碗瓢盆撒了一地,有个砂锅甚至摔碎了。再看卧室,帐子被扯了,铺盖被卷了,只留下满床翻乱的稻草。破旧的衣服丢在地上,洗漱用品也是一片狼藉。 确实是被小偷翻完东西的样子。 公安看了一圈,心里有数了,问:“贼拐子抓住了?” “嗯。在外面。” 公安又问:“打算公了还是私了?”不怪公安如此问,70年代的法律尚且不完善,尤其在偏远山区,公安局更像居委会大妈,而不是国家暴力机关。大多数时候,抓到犯罪分子,苦主逮着胖揍一顿,也就完事了。判刑坐牢反倒是比较少见的,除非真的发生了恶性重大案件。这一状况直到80年代几轮严打,才渐渐好转。 不等林秀芬说话,王建业率先截口道:“私了。” 林秀芬点头:“好的,公安同志等下顺便替我们做一下离婚公证。” 王建业:“……” 林秀芬笑了笑:“公安同志你大概看出来了,往小里说,是亲戚间的矛盾。来偷东西的是我准备离婚的丈夫的舅舅。本来亲戚间确实不想计较的,但是,这男人的母亲天天吵日日闹。 今天来打人,明天来偷东西。我被搞得半个月没上过工,严重耽误了我们大队的生产建设。所以我认为有些人,既然不讲道理,那就要国家和法律教他们重新做人。同志觉得我说得对吗?” 公安笑道:“亲戚还是调解为主吧。” 林秀芬摇头:“要不你去外头问问我们大队长,看她们的所作所为,对大队造成了多少损失。” 林秀芬说着,甩开王建业伸过来的手,接着道,“如果只是我们家的家务,我是不好意思报公安的。但他们既然影响了公家,那还是公家来处理吧。不然,今年生产任务完不成,交不上公粮,公社里挨批、社员们饿肚子,这个责任我不可能承担。当然,大队长愿意一力承担,那当我今晚多事。辛苦公安同志白跑一趟了。” 跟在后头的王世虎脸都紫了,忙不迭的道:“我担不起!”事情当然没有林秀芬说得那么严重,但是每年夏末秋初饿肚子是常态。到时候,社员可不会觉得自己上工不积极,非得怪到他头上不可! 都是吴友妹闹出来的,我干嘛替他担着!王世虎心里恨恨的想,嘴上则飞快的道:“他们不止偷东西抢劫,还三番几次殴打妇女!林秀芬同志被打了好多次都没做声。现在是实在影响大队生产了,才建议我上报的!我们队里真的尽力了!” “大队长!”王建业急道,“我们队里的事,别闹大的好!” 王世虎呵呵,你说别闹大就别闹大?没看见你老婆瞪着老子,一副老子不闹吴友妹,她就闹死我的态度吗?比起你王建业,你老婆恐怖多了好吗!有本事你自己摁住老婆,别拉老子下水! 屋外的社员们也议论了起来。而吴家四姊妹,不愧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一母同胞,在自家人面前横得飞起,真看到公安了屁都不敢放。当然,黑灯瞎火里,他们你捅我一下,我踢你一脚,悄没声息的打得挺激烈另算了。 王建业急的冒火,他很想跟林秀芬单独谈谈,但林秀芬根本不给机会。机关枪似的跟公安报着她与大队里的损失,一副不把人送进牢里决不罢休的架势。 于是,毫不意外的,吴家四姊妹被公安一波带走。至于怎么判,那肯定有得审! 竹水大队彻底震动了!林秀芬真的把阿婆娘送进了大牢!此时村民对公检法还没有概念,只晓得被公安铐走就等于坐牢。且公安铐走的人,那肯定是坏份子,要□□的对象! 众人再提起林秀芬时,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敬畏。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文能逼得大队长报公安抓人,武能提着竹竿跟你玩命的狠角色,就问你怕不怕? 对了!别人偷林秀芬家被抓了,可林秀芬拿竹竿捅人怎么屁事没有?可怕! 公安出动铐走了四个人,竹水大队很多人家一夜没睡。王建业当然也没睡,默默的在林秀芬家忙里忙外,修复着被砸了个稀烂的新家。至于林秀芬,当然跟去公安局,作为苦主写“状纸”去了呗! 俗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文化人真搞起事情来,比撒泼打滚厉害多了。同样一夜没睡的林秀芬,顶着两个黑眼圈,在公安局的办公室奋笔疾书。边上是厚厚的一叠纸,上面写满了她嫁进王家后的种种,一直写到昨天的损失清单。最狠的是她在公安局办公室翻出了一套主席的选集,以及总理的一些发言。 什么不能忘记阶级斗争,什么贤妻良母论……引经据典,把码字十年的水文功底发挥得淋漓尽致,把公安们看得直呼内行。也就是革委会没人在此了,要不然负责人肯定得说——我们革委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写完厚厚一叠纸,啪地拍在了公安同志的案头:“同志们,笔录我全写好了!够不够?不够我能再写20页!保证事件详实、证据确凿!” “对了,我这还有份县人民医院出具的病例,你们需要吗?” 办公室内的全体:“……”艹了!好尼玛凶残!这么牛逼的新妇也敢虐,王家好肥的胆啊!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判案的流程并不以林秀芬的意志为转移。而王建业请来的说客,已经在路上了。 曾经与王建业在同一个军区奋斗过的战友走进了公安局的办公室,王建业坐到了林秀芬的身边。 “我知道你更恨我了。”王建业苦笑,“但我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和舅舅去劳改。” 昨天的那叠钱,再次递到了林秀芬面前:“昨天的事可大可小。没有出人命,你甚至没受一点伤。所以即使从法律上来讲,也是不能真的判刑的。当然,我很赞成你用这样的方法教训他们。” “我想,他们既损失了钱,又在公安局里关上两天,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王建业,你在仗势欺人。”林秀芬语气平淡。 王建业垂下眼:“对不起。” 林秀芬接过了钱,从里面数出了100块,把剩下的退了回去。 王建业的目光充满了不解。 林秀芬嗤笑:“我能让你抓住我敲诈勒索的把柄?打我一次给一百,那是白纸黑字写明白的。你告上天都没用。”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这么禽兽不如的东西?” 林秀芬惊讶:“你难道不是?” 王建业撇开脸:“家里我大致收拾好了,院子等我回去重新弄。地里的菜也会补种好的,你放心。” 林秀芬轻笑一声,收好自己的一百块钱,起身离开了公安局。王建业独自坐在大厅,等待着战友说情的结果。可是他的眼圈一点点的红了。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很欣赏林秀芬的。他之所以无视原来的林秀芬,正因为他所喜爱的,是能独当一面的女人。 然而,无论是懦弱的林秀芬,还是强势的林秀峯,他母亲似乎都不愿意接受。他或许终其一生,都得在两个理应跟他最亲密的女人之间左右为难。 战友带来了好消息,但王建业笑不出来。战友拍了拍王建业的肩,跨上自行车走了。而吴友妹姊妹四个,因林秀芬那份笔录,至少得等15天后才能来接人。毕竟他们实际危害虽然不大,但盖不住林秀芬着实写得有点严重,随便关两天就放人不合适。 王建业抹了把脸,步履沉重的往竹水大队走。一路上都在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把林秀芬的院子弄得更好些,让她能尽早消气。 哪知他刚走进大队,就见王建设一阵风的冲了过来,嘴里大嚷着:“业哥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去县里喊你呢!你快回去看看吧,德哥被嫂嫂打了!” 王建业一呆:“你哪个嫂嫂?” “还有哪个嫂嫂,除了你老婆,哪个妇人家有那么凶!”王建设跳着脚道,“打的可凶了!” 王建业撒腿往自家跑,远远的就能听见王建德的哀嚎!走到近前,只见林秀芬举起明显钝了的竹竿,死命往王建德身上捅。武器的意义在于,它可以很好的弥补体能上的差异,且一寸长一寸强。于是,王建德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被林秀芬堵在家门口,一顿猛戳! 王建德被戳得不住跳脚,一边哀嚎一边质问:“嫂嫂你打我做么子啊!我又没惹你!” 林秀芬狞笑着道:“你大哥不让我找老妖婆报仇。你是老妖婆最疼的仔,我找你报仇!今天我打死你!你要恨,恨你大哥去吧!” 王建业:“……”,. 第27章 变脸 “大哥!救命啊——” “二哥!救命啊——” “嗷——大嫂你饶了我吧!痛痛痛痛痛啊!” 王建德喊得极为凄惨,自然又又又又招来了一群围观群众。刚开始,大家全在笑,因为林秀芬只是拿着个竹竿捅人,即使竹竿削尖了,杀伤力也有限。 毕竟已经捅了好几个人了,别说竹竿,哪怕是个铁制枪头也该钝了。何况王建德不想被嫂子捅,伸手抓住竹竿往前一拽不就行了呗。一个大男人,力气难道还比不上林秀芬个女人吗? 被王建设心急火燎拽过来的王建业甚至想冲上去补两脚,吴友妹闹那么大的事,王建通与王建德两兄弟肯定没少撺掇,嫂嫂打你两下怎么了?他还嫌林秀芬打得轻了! 可是过了一阵子,大家渐渐察觉出了不对。王建德喊得也太惨了吧?再仔细看去,终于发现昨天晚上因天黑没看到的细节——林秀芬拿的竹竿跟大家想象的不一样,她的竹竿不止削尖了的头能戳人,整个杆子上布满了竹刺! 王建德可不是什么老实人,被林秀芬一杆子捅过来时,本能的想抓住杆子,利用体力优势反过来捅回去。哪知他抓上手了才知道,竹竿上的倒刺异常锋利,现在他的两只手全是血窟窿。 之所以被打得惨,全因双手废了。竹竿又那么长,被堵在堂屋里,可不是林秀芬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么? 此刻的王建德,是衣裳也烂了、裤子也破了,浑身上下到处是被竹竿捅出来的伤。不致命归不致命,可那真的疼啊! “嗷——嫂嫂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林秀芬理都不理,闷头捅人!不把你个王八犊子打怕了,你们全家怕是不知道老娘有多凶残! “嫂嫂你为什么只打我!?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王建德一边竭力的躲避,一边嚷道,“你怎么不打王建通?他还是哥哥呢!” “以前老欺负你的是唐爱春吧?你打她男人去啊!打我做么子!” “呜——好痛好痛!” 王建业:“……” 围观群众:“……” “爸——快点快点!”往娘家求救的陈紫花拽着她爸妈和四个哥哥拼命的朝王家赶,“哎呀大哥你莫要慢慢细细的!你妹夫要被打死了!” 听见救兵的声音,王建德心中一喜,哪知林秀芬趁着他分神的功夫,举起竹竿狠狠的往他身上一砸,杆子上的倒刺瞬间扎在他的胳膊上,又疼的他好一阵惨叫! 好在,陈家四个哥哥杀到,终于拦在了王建德面前。 林秀芬收起竹竿,冷笑:“怎么?你们陈家人,要管王家的家务?”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老汉噎了噎,确实,人家嫂嫂打弟弟,管别个什么事?又没打了你家陈紫花,你陈家要插手,是想跟王家打群架吗? 陈紫花不服气的尖叫:“明明是唐爱春搞挑拨离间!你打我男人家做么子!?你有本事打唐爱春去!打王建通去!” 林秀芬呵呵:“老妖婆最爱他,我打他老妖婆最心疼啊!我告诉你王建德,从今往后,老妖婆惹我一次,我打你一次!打不死你算我输!” 王建德气得跳脚:“大嫂你不讲道理!家里最爱挑事的明明是二嫂!” 林秀芬叉腰:“我就不讲道理,怎么着?长嫂如母,我打你就得受着!你妈打我,我打你,没毛病!” 王建德委屈炸了,扭头怒瞪王建业:“大哥,你不管管?” 王建业黑着脸,他还一肚子委屈呢!他辛辛苦苦出车养家,亲妈带弟弟,没一个省心的!亲妈那是长辈,不能怪的。但两个弟弟,他只觉得林秀芬打轻了!俩王八蛋该吊起来打! “好了好了,听我讲一句。”终于喘匀了气的陈老汉抬了抬手,插话道,“林妹子你教训老弟我们管不着,但是那毕竟是我屋里郎霸公,你打得太狠了,还不是要我细女来服侍?林妹子你看在我们老人家的份上,今天先算了?” “要得!”林秀芬竖起竹竿,抱胸站在一旁,淡淡的道,“今天我给陈满你一个面子。但是丑话讲在前头,下次我阿婆娘再跟我吵一句,我抽死王建德,你没意见吧?” 陈大哥忍不住道:“你阿婆娘找你吵架,关王建德么子事?” “呵呵,”林秀芬冷笑,“我们队里哪个不晓得,我阿婆娘做么子同我吵?不就是为了王建业的钱吗?那我问你们,我阿婆娘一个老婆婆,要那么多钱带土里去?他不是为了王建德,为了哪个?所以,王建德不该打?” 王建德不服:“王建通难道没用大哥的钱?” 林秀芬摊手:“那关我屁事?我反正只打你!你不想挨打,你拦着王建通别挑唆你妈呗!”嗤,她两个弟弟一起打,那不是傻了吗?有她这个共同的“敌人”,王家人才能团结在一起。现在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且只打王建德,到时候王建通想占便宜,王建德不想挨打,两兄弟撕去呗!三十六计分而化之各个击破,当姐玩假的吗? “爸——”王建德扭头冲岳父喊了一声,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今天真的太冤了! “爸——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陈紫花呜呜的哭着,“你们要帮我们做主啊!” 陈大哥踏前一步,身形魁梧的他对上瘦弱娇小的林秀芬,有着十足的压迫感:“嫂嫂,给个面子吧。” 林秀芬挑眉:“真不让我打了?” 陈大哥认真的道:“我们陈家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林秀芬嗤笑:“所以,你想你妹妹跟着个混账东西过一辈子?”不等陈大哥开口,林秀芬接着道,“你们真觉得王建德那废物能靠着他大哥的工资过一辈子?” 陈家人的脸上齐齐闪过了一丝尴尬,他们当时愿意嫁女儿,正是因为知道王家没分家,陈紫花只要嫁进王家,凭王建业的工资,能吃香的喝辣的。吴友妹又偏心王建德,等吴友妹死了,不定能给王建德攒多少遗产呢!但这话好说不好听,被林秀芬点出来,着实有些丢脸。围观群众们也开始了指指点点。 农村里的观念还是比较淳朴的,再有个能干哥哥,靠到结婚也差不多了。哪能真的吃一辈子。当哥的不用养家糊口了?哥哥愿意,嫂嫂还不愿意呢!王家天天唱戏,不就是吴友妹抠大的补小的么? “其实吧,我一个随时要离婚的嫂嫂,懒得管你们王家事。”林秀芬不急不缓的道,“我领王建业的工资,那是我自己的工分,我该得的。你们王家爱怎么过怎么过,关我屁事。” “秀芬……”王建业都无奈了,能不能别天天把离婚挂在嘴边啊? 林秀芬没理他,自顾自的道:“可是你们怎么没想过,开车那么危险,王建业要是翻车死了呢?” 王建业??? 陈家人齐齐愣了愣。 “王建英赚得多不多?”林秀芬用下巴指了指隔壁,“他现在人还活着吗?” “我都没指望王建业那个短命鬼。” “你们指望个锤子!” 王建业:无话可说…… 陈家人的脸色变了!别说,真的很有可能!山路不好走,翻车死了的人可不少,要不二造司机的工资,怎么能比领导们更高呢?不正是因为干这份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没命吗? “啧啧,所以我说你们瞎眼了吧?”林秀芬摇头晃脑的叹息,抬书、不上工,好吃懒做、油瓶子倒了不扶;长得丑、身材差,连个女人都打不过的现世报,你们可真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我都替紫花委屈!” 围观群众:这就过了吧? 然而陈家人仔细想想,竟然觉得好特娘的有道理!他们当时嫁女是看王家条件好,可是王建德本人,确实没什么优点!虽然吴友妹疼他吧,可吴友妹早晚要死的不是? “啃老能啃一辈子吗?”林秀芬说出了陈家人的心里话,“你们家紫花,后半辈子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得靠王建德自己上进?别说后半辈子,明天王建业翻车死了,你们紫花就得饿肚子!” 王建业扶额,行吧,他知道林秀芬现在巴不得他短命了…… “好吧,我刚在说了些气话。”林秀芬重重叹了口气,“陈满,陈老大,今天我林秀芬,当着大家各个的面,跟你们说句心里话。” “不是我做嫂嫂的要刻薄老弟老弟嫂。”林秀芬画风突变,切换成了语重心长模式,“我问你们,一个男人家,自己不上进,天天想着从哥哥手里骗钱,该不该打?” 陈家人没做声。 林秀芬没在意,接着道:“我昨天为什么要拿走那765块8毛?真的当我舍不得给他们花?讲句老实话,王建业56块钱一个月,我们家花得完吗?” “花不完啊!”林秀芬苦口婆心,“可是王建通也好,王建德也好,真的不能继续混日子了!妇人家不靠自己男人,靠大伯子,能靠得住吗?” 周围人纷纷点头,连陈家人也不由跟着点头。 “所以,我拿走钱,是要他们长个记性!要他们学会过日子!”林秀芬的表情突然变得郑重,“今天,我当着你们的面讲!昨天那765块8毛,我一分钱不要!到年底,我通通退回来给王建通和王建德两弟兄!但是!他们两弟兄,从今天起,要给我老老实实的下地赚工分养老婆养崽!” “要他们学会捧多大的碗,吃多少饭!” “他们是农村户口,生活困难,哥哥的钱可以给他们一些。但是,他们不能养成凡事靠哥哥的坏习惯!” 林秀芬举起一根手指,点着王建德,正气凛然地道:“他们,该长大了!”,. 第28章 忽悠瘸了 林秀芬的一番话,简直正大光明、振聋发聩,充满了浩然之气!任谁听了,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竹水大队社员都听呆了!尤其是将近800块钱说不要就不要!那是800块啊!去年一年,他们竹水大队的成丁,平均下来每个人赚不到30块!800块,够他们赚26年! 太大气了!太磊落了!林秀芬泼辣归泼辣,但做嫂嫂真没话说!换谁在林秀芬的位置上,肯舍下800块钱?在场众人自问做不到。 王建业也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林秀芬有这样的心胸!随即心里的愧意更浓,林秀芬不小气,可他王建业呢? 陈老汉难以置信的问:“林妹子,你当真?” 林秀芬大手一挥:“你们不信,我等下把钱交到大队长手里好吧!”说着没好气的道,“自己屋里的老弟,没出息归没出息,我真能看着他没钱养崽?老二家三个崽养这么大。老三家一个崽没养,老三那炮打死的不得说我做嫂嫂的偏心?我是那种人吗?” 众人哄笑,纷纷说不是。人家真金白银的掏了,确实没话说! “所以!”林秀芬话锋一转,对众人道,“各位满满、满娘你们讲,王建德那混账东西该不该打!?” 众人齐声大喝:“该!” 林秀芬振臂一呼:“以后他再不上进,只想着从哥哥手里骗钱,该不该打?” “该!”群众们喊得更大声了! “以后我们大家一起监督王建德,给陈满家培养个好郎霸公,让紫花过上好日子!大家说好不好?” “好!”陈四哥撕心裂肺的喊,“以后他不听话,不用嫂嫂动手,到三队喊一声,我们陈家四弟兄亲自来打!” “对!”陈大哥高声道,“我们不信教不出个好妹夫!” 陈三哥激动的双手都举过头顶,整个人蹦了起来:“为了满妹!加油!” 围观群众与陈家全体吼声震天,仿佛什么大型宣誓现场。 这真是个好时代啊!林秀芬内心感叹,再往后推几年,人们可就不这么讲激情了。看看现在?现场所有人都被调动了起来,完美! 王建德整个人都不好了,是,他嫂嫂说得对,可是为什么那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只针对他?王建通居然没事的吗? 王建通能有什么事?林秀芬目的就是挑起两兄弟的争斗嘛,和昨晚上说要吴家至少有一个坐牢是同样的道理,尽可能的破坏敌人的团结,尽可能的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陈紫花不喊陈家人来,林秀芬未必特意去忽悠陈家人,但陈紫花人都喊来了,她不搞点事情,能是她林秀芬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作风吗? 从半个月前刚和王建业签下协议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里列出了一系列计划了。拉关系、去信用社送礼开户、反击吴友妹、胖揍王建德,只有每一步走到位,才叫完整。尤其是最后一步,她不把王建德揍崩溃,她与吴友妹的战争永远不可能结束! 而一旦陷入持久战,对她是极为不利的!因为四面楚歌的她,根本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王家!她甚至连跟唐爱春打架的力气都没有。为什么她明明是个手工废,还要花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给竹竿上倒刺?因为她必须艹一个特别能打的人设!只要所有人相信她很凶残,打架很厉害,不愿意跟她动武力,那么她就把所有人拉到了她熟悉的领域——宅斗,她专业的! 至于陈家人,或许能察觉她的目的,或许不能。但没关系,她与陈家人的利益是一致的!陈家人当然乐意女婿能占点哥哥的便宜,可谁也不想要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女婿。何况,她的话又不是没道理,万一王建业死了呢?万一王建业翻脸了呢?任何时候,求人不如求己嘛! 林秀芬看着怂成了一团的王建德,露出了慈爱的微笑。好孩子,你要长进啊!嫂嫂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二哥二嫂想撺掇你妈闹事,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记得拼死阻止哦!如果你想不到,放心,嫂嫂会去跟你四个大舅嫂沟通的!大家都在一个大队,常来常往才是亲戚嘛! 完美收官的林秀芬在一片赞颂声中,飘然而去。回到家中,没来得及大笑三声,就发现王建业跟了过来,好心情急转直下,不耐烦的道:“干嘛?给你弟报仇啊?” 王建业憨笑了两声:“秀芬,谢谢你。” 林秀芬??? 王建业继续笑:“以前我们指导员说过,父母爱子女,得看长远。我妈疼孩子,只晓得疼眼前,疼吃饱穿暖。只有你,是真心实意教导我两个弟弟的。”说着,他语气都有些哽咽了,“昨天,你让我拿800块,我以为你在撒气。没想到,你是为了教育他们。”王建业对着林秀芬深深鞠躬,“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林秀芬???实不相瞒,我是为了让你们王家兄弟自相残杀! 王建业起身,双手牢牢握住了林秀芬的手:“怪不得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的心胸之宽广,我自愧不如!从今往后,我一定努力赚钱,让你过好日子!” 林秀芬:“……”特么的,老娘刚刚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一直处理不好家务,一直没办法协调你和我妈的关系,是我的错。秀芬……”王建业的手紧了紧,“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我一定好好说服我妈,一定不再让你有任何困扰!” “呵呵,”林秀芬抽回自己的手,“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我自己能解决的事,需要靠你?”她满脸嘲讽的道,“你确定老妖婆还敢来烦我?” 王建业哽住。 “漂亮话谁都会说,马后炮谁都会放。”林秀芬毫不留情的翻旧账,“你真贤良淑德的老婆死了,老娘只是以暴制暴而已。不过看来老话说得对,人性本贱。林秀芬兢兢业业伺候了你们全家三年,没落着半句好;我对着你们照脸抽,你们倒觉得我是好人了。可笑!” 王建业的神色僵了僵,有一种自己被扒开看了个透彻的错觉。他从林秀芬的眼神里读出了切切实实的厌恶,但短短的相处间,他却越来越欣赏眼前这个能文能武的女人。他想留下她,然而想起自家的一地鸡毛,又觉得心虚。尤其是提到了那位无辜死去的妻子,更没了底气。 于是,他强行定了定神,故意忽略了其它,只就着林秀芬的最后一句话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你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在我看来,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林秀芬要崩溃了,老娘昨晚写了整整20页纸的举报信,要不是你喊了人来说情,已经把你亲妈或者亲舅送去劳改了,你忘了吗?啊!?特么的老娘是忽悠陈家人的,你又不信陈,你咋还瘸了呢?王大爷!你快给我站起来吧! 然而王大爷拒绝站起,彻底的瘸了。无论林秀芬说啥都不好使,坚定的认为他老婆是个好人。理由很简单,那将近800的巨款,属实不是一般人能舍得下的。 王建业深切的表示,虽然林秀芬抽走了100块,但他去攒钱补齐,损失的一样是林秀芬的利益。谁家不是老婆管钱?他的所有收入,合该全上交给老婆的呀! 林秀芬心脏病都快被气出来了!天可怜见的,她之所以对那765块8毛没兴趣,是因为70年代拿那么多钱压根没有任何意义。每个月40块足以让她过得很好,手持巨款反而引人垂涎。赚大钱,那是80年代后期的事,现在才哪到哪? 何况那是王家现在全部的现金,王建业个带孝子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妈陷入赤贫,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弥补。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给她找麻烦? 在林秀芬看来,真正珍贵的是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在改革开放前,她该积累的从来不是金钱! 对着在跟前殷勤地转来转去的王建业,林秀芬心好累。 “对了,”王建业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把林秀芬的竹竿拿了进来,笑问,“你是怎么想到在竹竿上扎倒刺的?你拿着这竹竿,手上没点功夫的男人,还真打不过你!简直太聪明了!” 林秀芬白眼翻上了天:“没学过戚继光抗倭吗?没听过鸳鸯阵吗?竹竿上扎倒刺,叫做狼筅,是鸳鸯阵的核心。”得亏她力气不够,竹竿只搞了个两米五的,真狼筅足有五六米,精铁铸造,彪形大汉一狼筅横扫过去,你今天等着给王建德下葬好吧! 王建业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学生,懂得真多!” 林秀芬深呼吸——再深呼吸……,老娘心胸宽广,不跟傻缺计较!无视掉忙里忙外收拾残局的王建业,林秀芬搬起她捡来的小课桌,继续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练字。她甚至找了张牛皮纸,在上面用钢笔画好了格子,再垫到信纸下面。半透明的信纸能清晰的看见下面的格子,她把所有字都写在格子里,整个页面显得更加的干净工整。 信纸的背面也不放过,当做速写练习纸正好。乡下有很多值得写生的东西,民居、田野、山川、河流,乃至院子里的豌豆藤、小溪旁的野百合,在会画画的人眼里,入目皆是风景。 正在修理着篱笆的王建业回身看到认真练习字画的林秀芬,心中微叹。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落下满地斑驳。微风拂过,送来了青草的气息。小院、茅屋、坐在屋檐下的女人,构成了一幅农家独有的画卷,宁静悠远。 他手上的活渐渐停了下来,就这么呆愣愣的站在院子里,静静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秀芬,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跟你过一辈子。你呢?,. 第29章 flag 王建业王大爷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囿于时代因素与自身见识,他绝无法想象国家有一天会改革开放,农村人不再绑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而是疯狂涌入城市求学打工,造就了一年一度的以亿为单位的人口大迁徙,乃至年轻人严重流失、农村遍地空心化的千古奇景。 所以,他从没想过林秀芬有离开的可能,理所当然的认为只要他认错态度足够诚恳,林秀芬必然回心转意。 毕竟,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会离婚呢?婆媳矛盾终究是可以调解的嘛! 因此,王大爷吭哧吭哧的修前院修到了天黑,晚饭都没捞着一口,也没什么怨言。并且第二天早上,右肩上扛着锄头左手拎着镰刀的他又来报道了!林秀芬依然没管饭,自己捧着个粗瓷碗,吸溜吸溜的喝粥。 不是林秀芬小气,而是根据她丰富的生活经验来看,男人嘛,都是贱骨头。你越作他越爱,你对他太好了,他反倒容易蹬鼻子上脸。 再说了,林秀芬现在整个无欲则刚,万一有幸把王建业气死了,那她不是正好方便继承遗产的吗? 于是起得跟鸡一样早的王大爷瞪着林秀芬手里的那碗粥,哽了半天愣没吐出半个字,掉头去后院割草了。秀芬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真的太大了! 提起割草,不得不说先说一下林秀芬的生存环境了。竹水大队原身称作竹水村,因蜿蜒而过的螺丝溪冲刷出了块宜于耕种的河滩,被竹水村民的先祖们发现,因此定居下来。代代繁衍,他们不仅把河滩成为了水田,山脚的缓坡也逐渐挖成了种菜的梯田。 珍贵的平地与缓坡成了耕地,居住的房屋自然而然的盖到了半山腰。如此,既不占用耕地,也能避免洪水伤人。然而随着人口繁衍,半山腰显然不够用了。耕地不能损失,新生代只好继续往山顶上盖。等到修建小学时,能占的地已然占完,学校因此无处落脚。 好在集体制的时代,从不缺乏敢于挑战的勇士们。当年的大队长大手一挥,男女老少齐上阵,在接近山顶的地方硬生生的挖起了土,誓要建成竹水大队自己的小学。前大队长雄心勃勃,计划盖两间屋,前院宽12米,纵深3米,用作孩子们活动;后院同样宽12米,纵深8米,开出菜地来,供老师带着孩子们劳动。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没有机械的时代,靠着社员们在日常集体劳动之外,一锄头一锄头的开山,属实过于艰苦。到了后来,大家实在挖不动,后院便只挖成了个“梯形”,又在最窄处随意盖了个厕所并一个放杂物的棚子后,就投入使用了。 哪知没几年,读书无用论盛行,愿意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小学不得已合并到公社,大家千难万苦盖出来的小学从此荒废。期间不是没有人搬进来住过,奈何地处山顶,住起来简直地狱模式。 首先,它地理位置不行。山顶上没有水源,日常用水全靠挑。从山顶到河边或者井边,山道足有500多米。然后挑着几十公斤的水,爬!山!回!家!想想都觉得可怕! 而生活用水不止饮用和煮饭,还有洗衣服淘米。衣服从山顶拎到山下,洗完再拎着湿漉漉的衣服往回走。并且此时没有塑料桶,竹桶或者木桶本身的重量就不轻。那酸爽!一言难尽! 其次,生存环境极为恶劣。原小学是大家伙在山顶上强行挖出来的,位于村落的“最边缘”。换言之,房屋周围的所有杂草清理,连个合作对象都没有。得天独厚的竹水大队水草丰美郁郁葱葱,几年没有师生维护的后院,草长得比王建业还高。放眼看去,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每天去后院深处上厕所,宛如丛林探险! 每日毛毛虫星落如雨,花肚长脚蚊嗡鸣如雷。 林秀芬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能在如此原生态的环境里活下来,可见人类的生命力到底有多么的顽强。且她居然还在屋前屋后种上了菜,可以说十分具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了! 就是种菜的过程中,想穿回去顺着网线把写种田文的作者一个个拖出来暴打!写你妹的种田文!种田压根不是文!是人间惨剧、是你们倒霉了穿越的同行的血泪史! 所以林秀芬的菜地被毁,不仅她自己愤怒,王建业也差点气死。只因原先林秀芬搞出来的那点成就,真的相当了不起! 当然,也幸亏吴友妹姊妹四个拔得早,再迟几天,可能菜已经被养死了——林秀芬大概率做不到每天挑水浇菜,早晚得旱死。可惜吴友妹非要手贱,林秀芬成功洗白。满心愧疚的王建业决定把杂草丛生的后院彻底收拾出来,给林秀芬赔罪。 再说,既然王建业认为林秀芬早晚能原谅他,那么这里将是他们的新家,以后生儿育女的地方,乱七八糟的不像样。前院要平整好,林秀芬是个有文化的人,必定跟他以前认得的一些家属似的,讲究个居住环境。 因此,竹篱笆上可以挂点豆角,开花结果都好看且能吃。其余的菜则不必种了,既不好看,施肥的时候还臭。但是可以种棵桃树,春天开花,夏天吃果子。漂亮又实惠。 后院工程更大,厕所挨着后山,离主屋有足足7米的距离。刮风下雨不方便,得搭个“游廊”遮风挡雨。再开个“后门”,让厕所里的肥料能直接从后院出去,不必经过前院。至于种点什么,到时候再商量。有可能的话,最好养三只鸡,再偷偷养几只野兔子,好改善伙食。 王建业到底在外当过兵,走南闯北的见识广,在搭窝讨女人欢心这件事上颇有想法。别说,他平面图一画,见过的人都说好。只是没让林秀芬看见,想给她一个惊喜。女人嘛,心情好了,很多事便好说了——王建业同志始终报着终有一日婆媳能和睦相处的幻想。相当会做白日梦了。 约莫60平方米的杂草丛,收拾起来的难度不是盖的。两米多高的杂草,得先割断,再用锄头连根挖起。等整个院子挖完之后,还要进行土地深翻,把草籽全都拣出,否则第二年必定春风吹又生。而且即便如此处理过,每年依旧得不间断的除草,否则分分钟给你长回丛林。可以说直到科技大发展的21世纪,乡居也是极为不易的。 林秀芬双手抱胸的在屋檐下看着王建业忙活了半天,都没往前开出多少,认命的拿过镰刀,弯腰割起草来。以她前世的生活条件,能不挑剔居住环境么?只是之前头悬达摩克里斯之剑,生存才是第一要务,心态上又是暂住两三年准备离开,哪有兴趣搞田园生活,大差不差能苟就完事儿了。 但王建业既然来帮忙,她也不会干看着。好赖是她自己的地盘不是? 然而,区区小学后院,长一片苎麻是不是有点离谱了?老天是打算在她的后院养两窝野兔子吗? 林秀芬正默默吐槽,突听王建业断喝一声:“秀芬!退!” 出着神的林秀芬吓得一个哆嗦,本能的后退了两步。没等她弄清楚怎么回事,王建业已经箭步上前,挥手把她又往后推出去好几步,紧接着他整个人猛地扑进了草丛中。草丛一阵晃动,林秀芬心想,该不会真有兔子吧? 然而并没有兔子! 没过多久,王建业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而他老人家身上挂着足足三条硕大的菜花蛇!!!两三米长、五六公分粗那种!!! 卧槽!林秀芬浑身寒毛炸起,整个人怂成了一团!三三三条蛇?这这这么大的三条蛇?刚刚刚才跟她咫尺之遥!?嘤嘤怪未经允许自动上线,眼泪哗哗地流!这特么也太恐怖了好吧! “唉!”蛇爬了满身的王建业一脸的痛心疾首,“没想到后院居然有蛇窝,没带家伙什。七八条呢,只抓到了三条,太可惜了!” 林秀芬:“……”神特么的只抓到三条,你想要多少条?麻麻,我想离婚! “对了,家里有黄豆吗?”王建业扭头问林秀芬,三条蛇还在他身上扭啊扭。 林秀芬吓得连退好几步,尖叫:“你别过来!” 王建业愣了愣,看着林秀芬脸色苍白、眼泪汪汪,才想起这个林秀芬是城里长大的大小姐,不由轻笑出声:“菜花蛇没有毒的,不用怕啊!” “你大爷!”林秀芬跳脚,她本尊长到36岁,没见过这么大只的蛇好吗!还是野生的大蛇,搁她们那会儿属于保护动物,去动物园得隔着玻璃参观、私自抓捕犯法的好吗! 但是!70年代并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且竹水大队各种野生动物泛滥成灾。饿得眼睛发绿的小孩子们今天逮竹鼠、明天抓鸠鸡,造了几十年,野鸡仍然能在林秀芬家的屋中的二级保护动物娃娃鱼,每年繁衍季在河里密密麻麻、叫声震天,烦得村民们想团灭了它们。 所以,林秀芬眼睁睁的看着王建业手指收紧,轻轻松松把三条蛇给掐死了。 松了口气的林秀芬,莫名觉得王建业同志洗白了一点点呢! 然而下一秒,三条死蛇递到了林秀芬面前:“拿去炖了吧,蛇肉超补的。” 林秀芬:“……”滚!王大爷你下辈子也别想洗白了!我林秀芬就是饿死!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第30章 咕咕咕 真香! 在铁锅腾起的氤氲热气中,林秀芬馋得直挠墙! 曾经站在盒马的货柜前纠结买小羊排还是笋壳鱼的林秀峯可以不屑吃难看的蛇肉;但身体极度缺乏营养的林秀芬却无法拒绝蛋白质的诱惑! 铁锅随意架在泥巴垒成的露天灶台上,抹布在锅盖边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以作密封增压。但抹布毕竟只是抹布,不可能有橡胶圈的功能,因此蛇肉的香气翻滚向外,林秀芬半点割草的心思都没有了!割两把,站起身来看一眼铁锅;再割两把,再看一眼…… 我的天,这太为难一个许久没吃到过肉的吃货了! 土灶边的王建业一边调整着柴禾,一边笑个不停。印象里的林秀芬总是张牙舞爪的像个斗鸡公,头一次见到她如此孩子气的模样。不过她确实太瘦了,应该好好补补。 王建业哪知道林秀芬内心的痛苦。她当年可是一个为了口腹之欲,打死不减肥的选手。总是拍着肚子上的肥肉,豪气干云的道:它胖任它胖,清风拂过岗!年年体检被医生警告,却充耳不闻。她既不爱华服、也不爱豪宅,生平最大乐事唯有吃! 然而她不幸穿到了70年代,一个有钱都买不到肉的地方,因为要票……即使王建业的高薪顶配工资,每个月也只有半斤肉的供给。那明显不够吃,也不能吃——半斤肉它得尽可能的换成肥肉炼油,优先满足人体对脂肪的需求。 现在,一大锅白花花的肉炖在锅里。明知道要炖个四五十分钟才能吃,可水一滚、香气一飘,她真的站不住了。 站不住就不要站!做人嘛,最要紧是开心!不要跟自己为难!林秀芬把镰刀往地上一丢,直接窜到了土灶边,开始蹲守起了她的黄豆炖蛇汤。 王建业:“……”行叭,人家是读过书的大学生,割草不干就不干。认命的捡起镰刀,唰唰的继续割起了草。院子里是真.杂草丛生。有些草是有用的,譬如苎麻。叶子能喂兔子、猪等牲畜;枝干能剥皮搓麻绳织麻袋,遇到有纺织品传承的地方,还能精加工,做成清凉透气的“夏布”。如今农村里的蚊帐便普遍是夏布制作。 因此王建业仔仔细细的把苎麻、火炭母、鹅肠菜等或是全身是宝、或是能喂猪做药材的植物挑件出来,码在了一边。所以想最大限度的清理院子,既需要体力、也需要耐心。 蛇汤咕噜咕噜的翻滚,林秀芬的肚子跟着咕噜咕噜的叫唤。 从草丛里直起身的王建业不得不事先说明:“铁锅是跟老屋那边借的,等下蛇肉要分老屋那边一些。”说着,觑了觑林秀芬发绿的眼睛,连忙补充道,“不会太多的,大半给你留着吃!” “不必,天热,放不过夜,坏了可惜。”林秀芬咽着口水,但思维依旧冷静。原主的身体尚且虚弱,吃多了容易积食。再说她相信窘迫是暂时的,凭她的能力,吃肉困难,鸡蛋肯定能赚够。蛋可是比肉更容易吸收的优质蛋白呢! 很快,蛇汤香味愈浓。美食讲究色香味俱全,而某种程度上来讲,香是最容易实现的。林秀芬不会做蛇,王建业的厨艺也没好到哪里去。无非是切段扔进锅里,与黄豆生姜盐一起炖煮。但香味已然惊人。 王建业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次从草丛里钻出来。先到水缸前洗手洗脸,才回到了土灶边。林秀芬看了他一眼,心道,当兵确实能让人脱胎换骨,普通农村人可没有饭前洗脸洗手的好习惯。长达几十年的爱国卫生运动倒是把人畜粪便利用好了,也有了排水的意识,但生活习惯并没有改变多少。 直到国家富裕后,乡村经过一轮轮的改造,才逐步进入现代化的生活状态。 想到此处,林秀芬又暗自赞叹,谁能想到,短短40年光阴,国家能富足到那等地步呢?其实细究起来,她幼时生活的城乡结合部,同样算乡下。可即使是她“穷困潦倒”的童年,生活品质也是王建业不敢想的。 40年弹指一挥间,却是沧海桑田。 林秀芬心中微动,那她带着来自未来的知识与智慧,又能为贫瘠的75年带来什么呢? “秀芬。”王建业出声,把林秀芬喊回了神。 “别坐那么近,容易烫着。”王建业提醒,“你喜欢的话,过两天我再给你抓。我们竹水大队别的不多,这些蛇啊、竹鼠啊、竹鸡啊管够!只要会抓,要多少有多少。我肯定不会让你缺吃的!” “吁唔吴——” “吁唔吴——” 林子里的竹鸡适时开嗓。 林秀芬:“竹鸡们可能是听了你的话,打算连夜搬家!” 王建业笑出声来:“你真幽默。” 林秀芬:“……” “不过你要喜欢的话,我晚上去给你抓回来!”王建业略带得意的道,“竹鸡很灵活,很多人不会抓。其实有技术的。这种鸟最蠢,到了夜里排排站在树枝上睡觉。你站在树下,在树枝根部伸手去捡。你捡一个,有了空位,它们就往里排一个。只要方向选得好,随便能抓七八只。很容易学会的,我教你!” 林秀芬:“……”谢了,她学抓竹鸡干什么?搁40年后,野生鸟类全特喵是保护动物!不过竹鸡到底是什么?好吃吗?怎么吃?1 嗐,匮乏害人啊,她堂堂一个非清远走地鸡不吃的傲娇,现在真是见什么都想吃了!尊严何在!? 说话间,蛇肉已炖好。王建业撤火,先拿起个新买的砂锅,盛了半锅黄豆,上面盖上了嫩生生的蛇肉。盖上锅盖保温,搁在了一旁。再用锅勺给林秀芬舀了整整一大碗没有黄豆的蛇肉汤,自己倒是先盛了大半碗黄豆,只在上面随意盖了两块蛇肉。 把碗递到了林秀芬面前,笑道:“吃吧,放开吃。我常吃蛇肉,你不用管我。” 蛇肉还很烫,林秀芬捧着碗,不由问道:“竹水大队真的特别多蛇?” “那可不?”王建业吸溜着碗里的黄豆汤,随口答道,“有年冬天,建德好像没断奶吧,特别的冷。家里差不多断粮了,我们兄弟三个饿得唧唧叫。哪知道有天早上我起床,被子一掀,好家伙!被窝里团了条足足4米多长的菜花蛇!” 林秀芬??? “我跟你讲,就算是我们竹水大队,4米多长的菜花蛇也很难见的。今天这种都罕见。多半不到两米。”王建业说起往事,兴奋的直拍大腿,“哎呀!可把我们家高兴坏了!当场杀了,炖了好大一锅。那香味,我现在都忘不了!” 王建业唾沫横飞的形容起了那条巨蛇到底多好吃,捧着碗的林秀芬再次怂成了一团!槽了!万一哪天她醒来,发现跟蛇睡了一晚上,头皮麻了,全身都麻了…… “你如果喜欢吃蛇,以后我多给你抓。”王建业毫无知觉的继续插刀,“我们有俗话,懒到烧蛇吃!说得就是有些人懒得死,没有粮食吃,只要抓蛇果腹。你想想那得有多少?别的不敢说,入秋之前,只要我在家,蛇肉管够!” 嘤……有肉吃的林秀芬一点也不开心呢!掀桌!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吃!快吃!凉了不好吃了!”王建业热情的催促。 林秀芬只好含泪化悲愤为食欲,抄起筷子啃起了传说中的蛇肉。 粗壮的菜花蛇尚算肥美,然而横在肉中的蛇骨又细又尖,宛若鱼刺,阻挠着林秀芬的大快朵颐。她不得不放慢速度,细细品尝饱含了蛋白质与油脂的丰腴。这让她想起了曾经吃过的清蒸鲈鱼。 上好的鲈鱼从腹中破开,摆在盘子里,上锅清蒸。待出锅时,豉油顺着脊背淋过,再放上切得极细的葱丝,热油浇下,葱香四溢!细嫩的鱼肉和着葱香,蘸上豉油,夹一块送进嘴里,鲜咸、嫩滑、甜香依次在口中炸开,那是一种朴实又纯粹的美味。她一个人能吃掉一整条! 相比之下,碗中的蛇肉终究差了些许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要去追捧野味。听着高大上,吃起来还不如菜市场25块钱一斤的大鲈鱼。 不过,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已然让人惊艳。只是林秀芬吃过更好的,便觉寻常了。 因为有“刺”,又觉得味道远不如自己的想象,林秀芬着急忙慌吃了两口之后,吃相渐渐变得斯文。 王建业比林秀芬的生活条件好很多,没那么馋肉,于是他一边吃着,一边抽空观察着林秀芬。她真的跟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比旧式的大小姐们多了份嬉笑怒骂;又比普通的女工女农民多了份道不清的气度。 凶悍却不粗鲁,张扬却不跋扈。着急起来也打人骂狗、脏话不离口,然一旦安静下来,又能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一笔一划的写字,好半天纹丝不动。 一个矛盾至极的女人;一朵迎风怒放的带刺玫瑰。 “吁唔吴——” “吁唔吴——” 林中的竹鸡依旧欢快的歌唱,为夏季的午后平添了几分静谧安宁。 “我大概四五天后出车。”王建业咬下一口蛇肉,慢慢的说着接下来的计划,“我想了想,趁着手里有活钱,先请人把我们家好好收拾收拾。不然光凭我们两个,不晓得搞到哪时候去。” 林秀芬挑眉:“活钱?” 王建业笑:“你抢过来的那些。” 林秀芬呵呵:“我不背锅。” “晓得。”王建业好笑,“我会跟大家解释清楚的。正好准备出车,我后天去大姐家走一趟,她家晒了很多菌子笋干小鱼干,去到外面很受欢迎。来回几趟,修房子院子的亏空就补齐了。” “至于将来,我觉得你讲得有道理。建通建德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尤其建通,一口气养了三个仔,是该懂事了。我看我们干脆趁机分了家,各过各的更好。” “秀芬,你觉得呢?”,. 第31章 三月泡 林秀芬但笑不语,认真啃蛇。王建业轻叹口气,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吃过了中饭,继续合作整理院子。到了第二天,王建业果然喊了人来,正是王家的亲家,陈紫花的大哥二哥和他们的老婆。 陈大嫂是个爽利的妇女,踏进家门,就笑着跟林秀芬打招呼。她们一家子对林秀芬的印象都很好,因为前天林秀芬在王家那顿闹腾,新艹出来的人设,恰恰是时下湘西地区最欣赏的妇女形象——能干泼辣,全心全意为夫家服务! 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林秀芬忽悠能力有多强,而是在社员们心中,这种看起来打人骂狗其实真心实意为夫家着想的女人,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尤其是林秀芬作为长嫂,又大方又肯教导弟弟,真是太贤良淑德了! 一时间林秀芬名声大噪,差点入选竹水大队1975年十佳好儿媳。也是相当的意外了。 不过林秀芬对陈家的印象也不赖,这年头肯善待女儿的人家,人品大抵是有保障的。果然,寒暄之后的他们一动起来,就知道陈家为什么能成为竹水大队乃至整个长坪公社里,数得上的好人家了!这两对夫妻干活实在太利索了! 陈大嫂陈二嫂手持镰刀,弯腰唰唰地割草。林秀芬割一平米的功夫,她们俩各自都割出四五平米去了。林秀芬??? 陈大嫂:“秀芬啊!你原先挺麻利的,今天怎么好慢?是不是亏了身子?” 林秀芬:“……”她腰快断了! 陈二嫂一脸同情的道:“我听说被打了脑壳的反应要慢一些,秀芬,你不是去县里人民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屁都没说!不过这个理由好,厚颜无耻的林秀芬火速认领:“嗯,医生说脑震荡之后会有些后遗症。你们不说我都没想起来,怪不得最近干活总是不对劲。” 跟在后面用锄头翻地的王建业:“……”编!你接着编! 两位嫂子再次送出了一波同情后,接着割草。她们干活实在过于给力,半天时间,整个院落豁然开朗!陈大嫂一边整理着杂草,一边喊丈夫:“喂!陈老大,建业屋里的柴棚棚要垮了,你喊上老三老四,去林子里砍两把竹子过来,破开给他修一下。” 陈老大抬头看了看曾经属于学校的简易杂物间,屋顶歪歪斜斜,竹制的梁柱早已损毁。之前被两米多高的杂草掩盖着没看见,等清理了杂草后才发现,不止杂物间即将倒塌,挨着杂物间的厕所也快不行了。 于是陈老大二话不说,扔下锄头往山下走,准备把两个弟弟喊过来帮忙。王建业私底下给了他们每人每天一块钱的工钱,林秀芬看着又是个被打出后遗症干不了活的,他们可得好好表现,这样以后王家再有事,肯定还找他们! 一天一块钱呢!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彼时农村里的现金收入少得可怜,农民手里窘迫得买个搪瓷缸子都要攒好久。可用钱的地方又数不胜数。譬如陈家,生了一窝孩子,每个孩子光上学交学费,就是一笔巨额支出。学费说起来不算贵,每年大概两块钱。但搁不住陈家能生啊!四个兄弟各生了三四个,老四老婆肚子里还有一个。当家的陈老汉和老婆婆,每次开学算账都算得想上吊。 这不,现在暑假,眼看着下学期要交学费了。十几二十块的学费正没着落呢,冤大头王建业送钱来了。四个人干上五天,全家孩子学费都有了。所以陈家才拼着被大队长骂,也要让家里最靠谱的老大和老二带着老婆请假来赚外快。 他们此时真是恨不得王建通王建德两个死懒鬼懒一辈子才好,他们乐意每年来王家干两次活! 不多时,山林里传来了砍伐竹子的动静。原生态的山林跟后世很多人想象的不同,竹林并不是长满整个山头的,那种都是植树造林的成果,在生态上甚至被叫做“绿色荒漠”。即植被过于单一,无法形成完整的生态链。而原生态的山林则是什么植物都有,杉木竹子金银花混在一起,林子里兔子在打洞、竹鸡在啄食、野鸡咕咕咕、菜花蛇抓山鼠。 所以林秀芬房屋的不远处,便有一小片高耸的竹林。毛竹最高能长20多米,有七八层的楼房那么高。几根毛竹倒下,顺着山道,直接滑到了林秀芬的家附近。王建业走过去接竹竿,看见陈老汉扛着把柴刀走了上来,笑着解释道:“中午了,队里歇工,我来给你们破竹子。两个半小时,够把柴棚棚的梁柱和屋顶破出来了。” 王建业:“……”想哭,陈家人一个赛一个的勤快,而他两个弟弟一个赛一个的懒!他怕不是要被林秀芬嫌弃到死了吧! 陈老汉哪知道王建业的内心,只看到他脸色微妙,连忙补充道:“不要工钱!我们都是亲戚,你好心照顾我们,空闲了来帮个忙,哪里要收钱!”说毕,不等王建业回答,抄起柴刀噼噼啪啪的收拾起了竹竿。 竹子的耐久度差,不宜作为建筑材料,但做做杂物间和茅房都是极好的。陈老汉刚劈没多久,陈家老三老四也带着老婆来了。能干人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在陈家9口人的默契协作下,短短两个小时,杂物间和茅房焕然一新!王建业趁机提出要求,希望做个能够连接主屋与厕所的遮雨棚。陈老大胸脯拍得震天响:“包在我身上!” 于是,当天下午,分工变成了王建业与林秀芬翻地,陈家兄弟搭遮雨棚,而陈家妯娌则爬上院子边的缓坡,收拾起了缓坡上的杂草。 忽然,陈大嫂高喊一声:“唉——建业!坡上有根野葡萄,挂果子了,你要不要?” 林秀芬眼睛一亮,记忆中的原主吃过本地野葡萄,巨甜!唯一的缺陷是个小籽儿大!但那是难得的水果,要什么自行车!不等王建业回答,她飞快的抢答:“要!” “那要搞个葡萄架哦!”陈大嫂道,“要不然爬在坡上,不好摘葡萄子的。” “那你放着!”陈大哥道,“明天我来搭架子。葡萄架不能随便动,动了容易死葡萄。得用木头的搭,今天来不及了!” 葡萄的事儿没说完,陈二嫂又笑道:“我今天才发现,秀芬你们屋里真是个风水宝地。你看这里是什么?”她用镰刀指着一处草丛道,“我数了数,整整四兜三月泡!清明的时候不用出门有泡吃!原先崽崽子们上学时怎么不长?他们去公社了,山上长泡了!他们晓得了还不哭死去!” 林秀芬简直惊喜了!三月泡,学名茅莓,果实只有指甲盖大小,每年农历三月成熟。汁水饱满、口感鲜甜。味道有些像桑葚,却比桑葚好吃得多。因果实表皮过薄不能运输,林秀芬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没想到现在自家后山居然长了茅莓树!这是什么神仙府邸! “四兜?”王建业也相当意外,“那三月间能长好大一片。三月泡果期短,秀芬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到时候要崽崽子们自己来摘!正好是个斜坡,不容易摔到圹圹里,你们也放心。” “那谢谢你了。”陈老二笑道,“我们不占你便宜,到时候拿东西来换。” 王建业道:“自家亲戚,讲么子客气。泡又不是我们种的。” “要讲的。”陈老大正色道,“不拿点东西换,等下给了我们屋里,不给别个屋里,一个队里都要有意见。你莫跟我啰里吧嗦,我们屋里人多粮多,不缺个糍粑米花的。几个糍粑换个清净,少一桩烦心事,我都能多挣两个工分了!” 说着,他仗着自己算半个长辈,语重心长的道,“建业,你莫怪哥哥嘴巴多,听我讲一句。你们屋里人不少,天天吵、天天吵,哪个有心情好好上工?不上工,哪里来的工分?你屋里老爷死得早,你是老大、是顶梁柱,屋里的事你要管起来。 今年吵完明年吵,吵到哪年哪月是个头?你退伍回来了,要养崽吧?等你崽落了地,你就晓得糍粑是米做的了。别看那么个细崽子,花起钱来,比我们两个大人都凶!” 陈大嫂忍不住插话道:“哪个要你把崽崽子全送去读书!贵得要死!” “你懂个屁!”陈老大没好气的道,“大家各个讲读书没有用。我可不信那个邪!读书没用,主席做么子要搞脱盲?那年公社唱戏你不记得了?黑龙江有个地方,农民不认字,把特务都放跑了!那还了得!再有,你看我们大队长,脱盲脱了个稀疜地,队里的帐都搞不清楚。我看他早晚要出事!” 说着他狡黠一笑,“等他出了事,要是我仔刚好高中毕业,我就喊人选我仔当大队长!我不信队里有哪个敢不服高中生!” 林秀芬听呆了!她印象里的竹水大队既愚昧又冷漠。大队长是个糊涂虫,苑连长疾病缠身管不了事,妇女主任天天混日子。生产任务一团乱,社员天天饿肚子。万万没想到陈老大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光凭他开明的思想,改革开放后,这家人绝对能发财! 是她小瞧他们了!,. 第32章 葡萄架 盖一栋房子有多复杂?林秀芬不想说话。盖一个带院子的房子有多麻烦?林秀芬表示她想去住楼房!经过陈家两兄弟和王建业等人的艰苦奋斗,新屋总算像个样子了。 前院修起了竹“围墙”,约有2米的高度,让林秀芬相当满意。作为现代人,她的观念早深入骨髓。能够遮蔽路人视线的围墙肯定要给个五星好评。更别提王建业还做了个方便开合的竹制大门。把门一关,院内自成天地,有点归田园居的意思了。 后院更加精彩。左侧沿着山路的那边,同样竖起了“围墙”,并在茅房附近开了个足有两米的对开式后门。等茅房里的肥料积累足够了,队里会来人把肥料拖走——目前的政策上来讲,肥料确实属于公共财产。不过一般人家会自己偷偷昧下一点,用在自留地上。 整个后院分成了几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茅房与主屋的遮雨棚,宽1米左右,呈斜线状,与“围栏”形成了个锐三角。 第二部分是陈老大承诺给搭的葡萄架。那颗野葡萄趴在草丛里不明显,清理出来后,展开足足有十来平米!上头的葡萄没成熟,绿绿的小串串密密麻麻。其硕果累累的程度相当离谱! 林秀芬问过才知道,原来这里做小学时,师生们懒得割草,每年冬天都采取“烧山”的形式来清理杂草。一来省力,二来烧出来的草木灰可以当肥料。 连续烧了好几年,斜坡上的土壤肥到发黑,所以既能长野葡萄,也能长三月泡。陈大嫂提醒,到了春天再来看,一准能长很多山蕨和荠菜,因为土地实在太肥了! 所以,林秀芬的葡萄架也蛮大,差不多把后院的后半部分都给占了。葡萄架遮阴,王建业顺手沿着边角围了个围栏,跟杂物间连接在了一起,预备将来养鸡。如果队里查得不严,再偷偷养几只鸭子,也是极好的。 如此,60平米的院子占去了三分之二,只剩下挨着主屋的20多平米。陈家两位嫂子扛起锄头,利利索索的整出了一片菜地。种上了萝卜白菜姜葱蒜,本来还想搞点韭菜的,但考虑到韭菜太吃油,最后作罢。 当然,她们没忘记根据甲方爸爸的要求,在前院的围栏上补种上了豆角。临走前,还对林秀芬千叮万嘱,说后山斜坡真的很肥,明年5月间千万别忘了栽几兜南瓜。肯定能爬满山坡,到时候夏天吃南瓜藤南瓜花,秋天吃南瓜饭南瓜?子粑粑。巨划算! 林秀芬心累到不行,是,陈大嫂说得对!但是种菜这个事儿呢,是这样的,只要你敢种,地里就敢长草。种多宽的地,拔多宽的草。本来照料屋后20平米已经让林.废物.秀芬很麻爪了,再来个半坡南瓜,怕不是想她死? 然后,王建业扛回来了颗桃树,种在了前院围墙旁。 林秀芬:“……” 接着,王建业又扛回来了颗石榴树,种在了前院的另一旁。 林秀芬:“……” “过段时间,我再去弄几颗枇杷树和无花果,种后山上。”王建业美滋滋的规划着,“以后我们养了崽,三月吃泡、四月吃枇杷、六月吃桃子、七月吃葡萄、八月吃石榴,九月间我带去山上摘乌东子1。一年到头高高兴兴的,那才叫过日子呢!” 林秀芬:“……”王大爷你怕不是在想屁吃? 雄心万丈王大爷的努力并不止于此。出车前的最后一天,他突突突的开了台拖拉机回来,车斗里是满满的碎石和水泥。 林秀芬震惊:“你上哪弄的水泥?” 王大爷笑得露出了口白牙:“我跟水泥厂要的。不过量不多,质量也不好,对付着冻下灶屋和屋檐下的泥巴地。免得这些天天洒水的地方打滑。你今天去上工吧,我跟紫花说好了,中午你去老屋里吃饭睡午觉,下工了再回来。反正冻水泥你帮不上忙。” 林秀芬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王建业:“你一个人能行?” 王建业好笑:“怎么可能?我喊了陈老大他们,又喊上了建通建德。我明天出车了,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不把屋里搞清泰,我在外怎么放心?” 说着王建业看了林秀芬一眼,心道:换成以前那个能干的林秀芬,倒不必太操心。眼前这个么……一起劳动了五天的王大爷表示,活脱脱是个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废物!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人诚不我欺也! 行叭!王建业在家庭伦理关系的处理上是个经典的弱智,但只要不涉及他亲妈,还是非常可靠的。于是,自打穿过来就没去上过工的林秀芬老老实实的下山,体验上工去了! 7月的地里不算很忙,该种的已经种下,该收的却还没到日子。所以都是些日常维护。比如说,去水田里清理跟稻子抢养分的邪恶稗子、去?子地里除草、给红薯地追肥等等。体感来说,干起来不算累。因为集体制度下,大家干活全是糊弄! 就说清稗子吧,林秀芬搁那认认真真的分辨,旁边有个大妈一阵风的刮过。没多久,大妈清“好”了五分田,躲在树下打毛衣。到了中午,记分员来晃一圈,拔了两捆稗子的林秀芬被判定没完成任务,扣了3个工分。打了半天毛衣的大妈倒是满满记了4分。 林秀芬噎住,她算是知道集体制怎么崩的了。这样的种田思路,不崩才怪好吧! 下午更离谱。因竹水大队每年都会生产萝卜干卖到各厂矿里去,所以全年都有萝卜种植。前几天刚好发了一批萝卜苗,今天来下萝卜秧。 正常来讲,种菜流程是这样的。先挖出一条条隆起的土堆,再在土堆上挖个坑,接着放勺水,有时候还要在水里混着肥,最后把秧苗放进小坑里埋好,才算种好一颗萝卜。 当然,有些地方会先下秧再浇水,这不重要。总之流程大概如此。 但是!到了生产大队的公田是怎样的呢?原该横平竖直的一条条的垅根本没有形状,前面挖土的随便一锄头,后面下秧的懒得弯腰,把秧苗丢进坑里,挖土的又随便盖上土,一勺水哗啦浇下!完事儿! 林秀芬目瞪狗呆!说好的精耕细作是我国优良传统呢?即使她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吧!她小时候见她奶种过萝卜的好吧!你们这么搞,真的能收上萝卜吗? 可再看记分员唰唰地记满工分。林秀芬简直无言以对。怪不得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亩产能一番再番。除了袁老爷子的杂交水稻和化肥普及的功德外,还有农民自身的积极性。要不然以眼下的状态,100个袁老爷子都不够使的啊! 这一瞬间,林秀芬总算领悟了原主记忆中的“抛秧”这个词的意思。合着为了省事,本地的禾苗菜秧不是用插的,而是用抛的。怪不得上午看见的水稻田稀稀拉拉,一副东倒西歪的样子。 完全没发挥出集体制应有的力量嘛!无语! 被迫划了一天水的林秀芬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里走。直走到半山腰才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现在已经75年了,再苦也只苦最后3年,倒不必太忧心。其实她看的小说里,很多女主都能根据后世振兴乡村的经验,挖掘出集体制的力量,带着全村脱贫致富,在70年代便盖起了现代化乡村。 问题是,林秀芬她不会!她又没当过公务员,乡村振兴战略是什么鬼?上微博扫了两眼新闻的她,必须没办法带领全村脱贫致富啊! 所以说,身为女配,她真的穿了个寂寞!因为这本书压根不是剧情流,而是个恋爱脑的言情小说。她抱女主的大腿,大概只能混个男朋友,而不是个副总什么的。那她抱个屁!要什么男朋友,单身狗它不香吗? 算了算了,买一送一的赠品要有赠品的自觉,不要老想着改天换地,先想想自己怎么苟下去吧。晚饭还没着落呢! 于是走到了自家院门前的林秀芬又原地满血复活了!然而她抬手推开门时,差点栽个跟头!啥玩意!?泥巴院子居然铺上了碎石子路,从院门一路连接到了屋檐下的水泥地上! 我勒个去!鸟枪换炮了这是!感觉自己成了地主老财有木有! “回来了?”王建业从后院绕了出来,笑问,“你今天上工感觉怎么样?累吗?” 林秀芬摇了摇头,又问:“你给院子铺路了?” “嗯,免得你下雨摔跤嘛。”王建业笑眯眯的道,“后院也铺了一条,跟遮雨棚平行。以后上茅房方便了。可惜村里没通电,不然夜里都不怕。” 牛逼!就算林秀芬因为原主的事对王建业有怨气,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赞了句,每个共和国的兵,都特么是人间杀器啊! 王建业看到林秀芬的神情,笑了起来。乍起胆子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有个礼物送给你,你……想看看吗?”,. 第33章 别墅 林秀芬眨眨眼:“合着围墙道路葡萄架不算礼物的吗?” 王建业哽住,这是我们的家!我给自家收拾房子,叫什么礼物!心累! 毫无□□自觉的林秀芬高高兴兴的往屋里走:“什么礼物?我看看!”然后,她差点又栽了个跟斗! 卧槽!鸟枪换炮的不止院子!她那长了青苔的地面居然铺上了三合土!虽然是农家简易版三合土,跟大富豪那种混着糯米百年无损的高阶版完全不同,但平整防潮的三合土,已经是乡村顶配了!光凭这个地板,现在一般的筒子楼都不敢跟它比了好吗! 平整的三合土,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着磨砂玻璃般的光泽。原本当做教室的大房间,被木板分隔开来。跟着进了屋的王建业扯住了林秀芬胳膊肘上的袖子,把她往房间内引。 推开房间门,林秀芬彻底服气了。入目所见的是个标准9平米的正方形房间。沿墙放着一张1米5的架子床,“床头柜”的位置有张1米5长的书桌。书桌位于窗户下,是整间房屋采光最好的地方。 再看房间的另一边,与床尾相对的是个带镜子的三门衣柜。衣柜边上,也就是与书桌相对的,是等长的书架。只不过房屋确实狭窄,当打开门时,书架会被藏在门后边。现在书架上并没有书,林秀芬的语录和字帖,跟旧报纸一起,整整齐齐的叠在书桌上。 当过兵的人,在整理内务上,真心绝了!小小一间屋子,兼顾了生活与学习,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礼物是架子床。”王建业解释,“以前抄的地主家的架子床,搬运过程中不小心弄散了架。革委会的人不会木工,扔在仓库里放了好些年,快成破烂了。我听人说起后,弄了两包烟,去革委会把这些坏掉的家具都拖了出来。正好我们大姐夫会木工,我请他帮忙修复了一下。” 他指着桌子上一块质地明显不同的木板道:“原来用的是梓木,特别贵的。我没处找去,让姐夫裁了杉木板补了。” “衣柜是樟木的,防虫最好,但也补了一半的杉木。” “床是球木的,地主老财嘛,都是捡好木头做家具。不过更好的也轮不上我们捡。我记得原先县里有个地主,被抄出了个紫檀木的雕花架子床,不知道被弄哪去了。” “对了,你那个床的围栏差不多烂完了,姐夫不会做带弧形的细木工。都换成了圆柱形的杉木条。” “条件呢确实艰苦,现在也弄不到油漆。所以我想了想,把旧木头刨一遍,上三层桐油,也好看的。果然拼出来像新的一样,陈大哥他们都想要呢!” “只不过做隔间的旧板材,可能是放太久了,刨不干净,加上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的,实在不好看。下次我回来,弄点白纸糊上,差不多算我给你盖的新房了。” 林秀芬:“……”听着王建业一长串的介绍,堂堂网络作家、微博撕逼王者,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在内心疯狂呐喊:牛逼!王建业牛逼! 这是哪个级别的家居设计达人啊!我人的综合素质真尼玛太高了!不服不行!别跟她提什么杉木补丁,纯天然原木手工家具套装在此,要啥自行车! “家具……什么时候准备的?”激动过后的林秀芬终于找出了点违和感,连忙问询。 “上次回家。”王建业心情复杂的道,“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哪知道来不及去大姐家搬家具,你先跟我妈打了起来。” 林秀芬瞬间清醒,斜眼问道:“我跟你妈打架?你再说一遍?” 王建业:“……”请问你的战斗状态是说进就进的吗? “总之,家要有家的样子。堂屋现在空着,过两个月我再喊姐夫打个火桶,冬天你在火桶上写字吧。不然桌子上写字冷。我弄不到玻璃,窗户纸可不顶用。”王建业果断转移了话题,“你在家要是有空,去县里扯几尺夏布回来。那个本地有产,不要票。裁出来做纱窗搞纱帘。我们家挨着山,全是蚊子。” 林秀芬神情古怪的看着王建业:“你生活这么讲究的吗?” “蚊子可以传播多种疾病,你别不当回事!”王建业严肃的强调! 我说的是蚊子传播疾病的事儿吗!?林秀芬半晌无语。扫视了一圈屋内,属实挑不出半点疏漏。实在有不方便的,那是时代因素,不是王建业能办到的。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架子床上。好半天,她问:“你要住进来?” 王建业诚恳问:“你同意吗?” “呵呵。”过河拆桥很没道德,但她林秀芬是道德标兵吗?不是!她是极品!极品从来不讲道德。 王建业无奈的拍了拍林秀芬的肩,把她带到了隔壁的小房间。仅6平米的屋子,明显是从刚才那间屋隔出来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之前林秀芬在使用的单人竹床,三个补了杉木条的掉漆樟木箱——大概也是从旧仓库里捡回来的。然后,没有然后了。 亏得以前是学校,对采光要求高,因此房屋后墙上也开了窗。不然这造型,妥妥是个杂物间配置,基本住不了人。当然,按照时下房屋的拥挤程度,谁能混个独立单间,哪怕只有6平米,也足够让人羡慕了。毕竟大把人不是住集体宿舍,就是跟兄弟姐妹挤一张床呢。 “我一年到头的不在家。”王建业越说越觉得自己苦逼,“偶尔回来,住这间小房子。你不反对吧?” 山了,整整5天的高强度劳动、对房屋进行细致规划布局的精力,才是最珍贵的。换成林秀芬自己,有钱都搞不出现在的模样。王建业强是真的强! “行!”林秀芬爽快答应,“但是!你别跟我搞什么半夜爬墙、撬锁进屋的小动作。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要实在觉得房子盖得亏,我可以重新搬回鸡棚,不占你便宜。” 王建业心里的小火苗刺啦被浇得透透的,生无可恋的道:“房子专门修了给你住的,你别惦记队里的鸡棚棚了,放过那些鸡行吗!”这女人真的好记仇!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他换个老婆吗?按他的收入,倒不是娶不到老婆。可他真的不想要文盲老婆啊! 王建业十分糟心的想:凑活着过呗,还能离咋地? 两人在屋里转了几圈,将将熟悉了新环境,天便黑了下来。有“新”房子住的林秀芬心情极好,拢了堆火,预备起了晚饭。 家里当然是没有油的,好在还剩下最后一块饼干大小的腊肉肥肉。小心翼翼的用小火煎出油,脂肪醇厚的味道一下子汆进了鼻腔。蒜蓉下锅,煎出蒜香。 洗好的?子、玉米碎、糙米按2:3:5的比例搅拌均匀。这是时下农村标准的粗得拉嗓子的杂粮饭配方,为了削弱它坚硬粗粝的口感,林秀芬混入了切成碎丁的胡萝卜和野山药。当然,山药是干的。没有人工大棚种植的年代,7月里想吃鲜山药,不存在的! 杂粮饭入锅,放一撮姜丝,加水。盖上锅盖,用抹布围上边缘。火小、锅厚,单煮饭需要半个小时。家里暂时没有铁锅,炒菜是炒不成的。于是林秀芬借用两根筷子,切出了一盘蓑衣黄瓜。再用盐、蒜蓉、姜末、辣椒粉、少量的酱油和开水,伴出调料。等开水降温后,倒上三五滴本地特产的木姜子油。缓缓的淋在黄瓜上,今晚的菜就做好了。 夜色愈浓,村庄渐渐没了人声。清冷的夜风从山顶往下,吹得树叶草丛沙沙作响。夜里看不见的鸟类早各自归家,不再发出鸣叫。唯有猫头鹰的尖啸时不时传入耳中。 王建业拎了盏煤油灯进到了厨房,原本只依靠火塘微光照明的空间骤然变亮。林秀芬跟大队里其他人不同,她不愿在堂屋吃饭,把饭桌安置在了厨房。煤油灯搁在了小饭桌上,照见了那盘刀工精湛的蓑衣黄瓜。 砂锅端上桌,锅盖掀开,饭香四溢。贫瘠的原材料,很难做出美味。但这锅饭显然超出了王建业对杂粮饭的认知!林秀芬曾用砂锅做过煲仔饭,可白米饭加鸡蛋,怎么样都好吃。而几乎没有荤腥的杂粮饭做到了这种地步,就不得不感叹林秀芬的厨艺之高超了。 其实在林秀芬看来,自己的厨艺很一般。搁在后世,随便从网上揪个人,可能都能把她摁在地上摩擦。但是在饥饿的70年代,在普通人大多数认不全调料的乡村,林秀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便成了高山仰止的存在。 王建业端着碗,暖意透过厚重的陶瓷,传递到手心时,唯余温热。然而些许温热好似有生命般,沿着手臂,一直游走到了心底。 越是走南闯北,越是奔波颠沛,便越渴求这份寻常的温暖。夫妻两个,没有喧闹、没有争吵,安静的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姜丝掩盖了?子的干涩,山药中和了玉米碎的粗糙,胡萝卜增添了些许绵软与甘甜。平平无奇的食材,味道却留在了心底,难以忘怀。 王建业的眸光渐渐变得柔和,灯火摇曳,夫妻对坐共享粗茶淡饭。在他心里,这便是家。,. 第34章 落水 穿越以来只上过一天工的林秀芬又又又又请假了!大队长王世虎表示很无奈,偏管不着人家。工人家属到底跟纯粹的农民不一样,人家不干活照样有吃的,属实让人羡慕嫉妒恨。 当然,不是林秀芬不愿意劳动,以竹水大队下工的糊弄劲儿,真去了也未必有多累。主要是,她这不是根据王建业的要求,来县里买做纱窗的夏布了嘛!山里蚊子多得宛如轰炸机,那谁顶得住啊! 林秀芬现在晚上能睡着,全靠土制蚊香。之前倒是从王家搬出来过一副结婚时用过的蚊帐。奈何“没见识”的她不知道那副棉布制成的蚊帐在此时多么珍贵。不仅引来了吴家兄弟的抢夺,次后吴家四姊妹被她送进局子后,又被她那傻宝弟媳唐爱春霸占了。 王建业倒是想拿回来,可没掐过泼妇弟媳,以至于好几天都没能在林秀芬跟前抬起头。后来王大爷疯狂搞装修,也有这个因素。 林秀芬无语凝噎,早知道她抢夏布的得了,挂个蚊帐还挂出了18集宅斗戏码,服气! 因为有这桩前情,来到县里的林秀芬没忙着买蚊帐,而是先去供销社参观时下棉布蚊帐到底是个什么价。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心脏病发! 一副蚊帐6块8,你怎么不去抢!?要知道现在普通工人的平均工资才25块,换算成后世的价格,相当于一副丑得要死的蚊帐要价2000大洋!离谱了吧!? 关键是,棉布蚊帐要布票!也就是说,你有钱没票不配买! 林秀芬捂着胸口,可怕!确实值得18集宅斗!是她错怪唐爱春了!吃了没见识的亏啊! 林秀芬掉头就走,收获售货员白眼两枚。林秀芬呵呵,大下岗的时候你们等着喝西北风去吧!棉布蚊帐有什么了不起?夏布不是一样的用吗? 结果,等林秀芬跑到老街,看着倒爷展开的夏布,顿时:“……” 所谓夏布,即麻布,披麻戴孝说的就是它。这些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全手工时代,手工品的质量简直辣眼睛!麻线粗细不均,纹路七拐八扭,撕下一块裱上墙,分分钟能参加后现代艺术展。且质地非常坚韧,甚至扎手!最重要的是,它是褐色的!对,这就是一个全手工麻布袋!后世装粮食都不想用它了好吗! 林秀芬想掀桌!这跟b站上的up主们纺的夏布根本不一样!!! 现在倒爷告诉林秀芬这玩意可以做衣服做账子…… 越发认识到棉布蚊帐的价值了呢!感觉值得36集宅斗了呢! 林秀芬很想双拳一抱,道声告辞!然而,土蚊香不能用一辈子。因为它不止呛人,且驱蚊效果并不好。她可不想在70年代混个肺癌出来。好在此时,林秀芬灵光一闪,记起了王建业的叮嘱。 做纱窗! 林秀芬一拍大腿!还是老王有见识!麻布做帐子确实扯蛋,但是做纱窗没问题啊。甚至可以结合竹片,做成卷帘挂在门上。每天夜里先用艾草熏一遍屋子,人躲出去纳凉。等烟雾消散,帘子放下,整个生活品质不就提上去了吗? 可见王大爷确实有点用。 于是林秀芬再次跟卖夏布的倒爷搭起了话。得知夏布不在统购统销的范围内,因此不但不需要票,且价格十分便宜。棉纱布一尺3毛3,同样大小的夏布才1毛2,差不多相当于三折了。林秀芬默算了下家里的门窗大小,再预留出损耗修补的尺寸,大手一挥,一口气要了40尺。斥4块8的巨资,直接清空了倒爷手里的货。 在不远处卖发糕的陈海燕实在忍不住,走过来问道:“嫂嫂,你买那么多麻袋布做什么?打谷子用不上这么多吧?” 看,陈海燕也觉得像麻袋! 倒爷不干了,争辩道:“你个妇人家,做么子乱讲话?”他伸出粗壮的大手抚摸过手里的夏布,“你看看,几滑的!你摸摸装谷子的麻布袋试试?扎死你!走走走,我跟你不是一路的,你别坏我生意!不然我砸了你的簺子,看你卖个屁!” “闭嘴!”林秀芬眼睛一瞪,“你什么态度?再骂我老弟嫂一句试试?街上卖夏布的多了,你骂我屋里的人,我找别个买去!” “别别别!”倒爷连忙赔笑,“我这个人就是嘴巴急,没那个意思。嫂嫂你莫见怪、莫见怪哈。” 陈海燕噗嗤笑出了声。 “哼!”林秀芬翻着夏布,检查着质量。因看这男的不顺眼,顿时把刻薄发挥到了十二分。这里有个小洞,不行,不能算尺头;那里线歪了不好看,必须免费。 倒爷脸都绿了,想怼一句爱买不买,又舍不得大主顾,毕竟只是看天吃饭的倒爷,不是国营单位里旱涝保收的售货员,实在没有摆谱的资格。心里疯狂暗骂自己,做么子要多嘴?和气生财啊! 林秀芬本来大手大脚惯了的,买东西很少往死里杀价。可谁让倒爷惹她了呢?她平生最烦男人仗着体力欺负女人。于是40尺布,愣是被她挑出了足有7尺的“废品”。要求倒爷要么给她少8毛,要么把7尺的废布裁掉。 倒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跟陈海燕废话! 行叭,马上要入秋了,夏布容易挤压。他收上来的时候压价压得更狠,少赚点就少赚点吧。 三下五除二,夏布被倒爷麻溜的捆成了个超大卷轴。然后倒爷跟林秀芬大眼瞪小眼,请问这么大个卷轴,林秀芬一个妇女,怎么带回去?倒爷看向陈海燕,希望她们妯娌各背一半。可再仔细瞧了瞧,发现也不现实,俩女的都是小个子。扛回去属实有点困难。 只得认命的把卷轴捆在了自己的二八大杠的后座上,生无可恋的问:“嫂嫂,你屋里哪个队的?我给你送回去!” 这就是私营业主的服务态度啊!林秀芬感动的握住倒爷的手,连声道谢,末了报上竹水大队,并形容了下家庭住址,成功让倒爷原地自闭。自行车蹬上山顶可还行? 陈海燕连忙从簺子里掏出了个雪白的发糕,递到了倒爷的手上:“大哥麻烦你了,我请你吃发糕。我放了白糖的,特别好吃!” 倒爷的嘴里立刻泛起了口水。在老街做生意的,哪个没见识过陈海燕的手艺?他们还跟着陈海燕,把她做的东西统称为了点心。要知道本地根本没有点心这个词,不是叫糕便是称粑粑。可以说陈海燕出品的食物,已经成了县里的“特产”。 发糕是抚安县的传统小吃,国营饭店也有卖的,可做出来不是这个味道。为此,陈海燕的点心总是比国营饭店里的贵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他们也认。 因此,白得了个发糕的倒爷立刻又高兴了。粗糙的大手捏住托着发糕的叶子,大大的咬了一口!浓郁的米香立刻在口腔中蔓延,微甜的味道,与柔软却不失颗粒感的口感糅合在一起,带着些微的嚼劲,越吃越香。他三两口的吞下了手中的糕,又立马从兜里掏出了1毛钱:“再给我来两个!” “好咧!”陈海燕热情的应了一声,从簺子里捡了两个看起来最大的。 倒爷接到手里,抱怨:“比蛋大不了多少,太贵啦!” 陈海燕笑而不语。 倒爷只是随口一说,揣好两个发糕,蹬上自行车跑远了。风中还飘来了他的嗓音:“嫂嫂,你快点子回来,我在你屋门口等你!” “要得!”林秀芬大声应了句,又连忙转过头对陈海燕道谢。没有她送出的发糕,人家未必愿意送货上门。叫她自己搬麻布,那工程可就大了。 “嗐,跟我讲什么客气啊?我还没谢你在信用社给我打广告呢。最近我每天定时去信用社送货了。” 陈海燕笑道,“你给我养出了只现金奶牛,我正想给你送点心去。看你最近忙里忙外的,没好意思打搅。”说着,她看了眼簺子里只剩下七八个发糕,懒得做生意了。连簺子带发糕一齐递给林秀芬,“给你,拿去吃吧!” “不了不了,好几块钱呢,我出场费没那么贵的。”林秀芬一边笑着拒绝,一边爽利的抓了个发糕往嘴里咬了一口,“我要这个就可以了。唔!好吃!你们顺德人做点心,犯规啊!” 陈海燕笑了起来,挎好簺子喊了句:“走,我们先回。你买麻布要做么子?我给你帮忙去。” “行。”同是飘零异乡的穿越女,哪怕三观不太合拍,也是极亲密的存在。小事上林秀芬不跟她讲客气,两人并肩走在土路上,有说有笑的回家。 走回竹水大队,已经是下午1点。农村里夏天有午休的习惯,因为暴晒之下,很多农活做不了。即便有能做的,也过于辛苦,容易中暑,那更不划算。因此整个大队静悄悄的,连大人带孩子,基本都在午睡。 可就在这安静的午后,山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吼:“救命啊——救我!爸爸!救我!!” 林秀芬两人正走在山腰的大路上,居高临下的往山谷里一看,我去!河湾最深处!这是要死啊!丢开手里帮陈海燕拎着的簺子,撒腿往河边狂奔! 艹了,生死时速800米,小子,你给姐撑住了!,. 第35章 创意纱窗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正是因为下山很难掌握平衡。即使修得尚算平整的“大路”,俯冲的时候也相当考验身体素质。好在原主常年农作锻炼出了极佳的协调能力,至少她连摔带滚的还是成功抵达了河滩。跟在后面的陈海燕那废柴,直接摔成了狗啃泥,抱着簺子坐在地上泪汪汪。 然而,跑到了山谷的谷底,不代表能立刻下水救人了。落水的那位瓜娃子位于竹水大队另一头的拐弯处,河道缩窄,水深且急。眼看着瓜娃子快没生息了,林秀芬来不及从岸上跑,只能噗通跳进水里,顺水而下。 感谢素质教育!感谢大学体育游泳必修!加上水边长大的原主也会游泳,林秀芬终于在瓜娃子沉底之前揪住了他的衣领。瓜娃子可能真的窒息了,没再挣扎,大大减轻了救人的难度。林秀芬先把人托出水面,再单手艰难的游到了岸边。 这片区域与妇女们平时洗衣服的河滩不一样,没有块平地,全是硕大的石头耸立在岸边。不得已,林秀芬把人塞进了两块大石头之间卡住,运起一股力道,冲远处的陈海燕喊:“嗳——我没力气了!你快去喊人!” 陈海燕哽住,穿越女果然一个赛一个的废柴!认命的从泥地上爬起,顾不得自己满头满脸的泥巴,一瘸一拐的往大队长家跑。她运气不错,没走几步撞见了大队里的出纳王中根。王中根今年26岁,正是个青壮小伙。听完陈海燕的叙述,不等喊人,先朝林秀芬那处跑。 “哎哟!他不是牛棚里那个臭老九的仔嘛!”跑得气喘吁吁的王中根显然认出了大中午落水的瓜娃子。走进前来,伸手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有救的咧!秀芬你先守着他,我去喊他爷老子!”说毕,一阵风的跑走了。 等他跑得人影都看不见了,陈海燕才摸了过来,问:“嫂嫂,你没事吧?” 林秀芬摇了摇头:“捞个人而已,能有什么事?对了,卖麻布的还等着我回去结账,要不你在这里等其他人?” “哦,好。”陈海燕应了一声,又把簺子递给了林秀芬,郁闷的道,“掉地上啦!要切了一层皮才能吃。你不嫌弃的话,干脆拿去当晚饭好了。簺子记得还我。” 陈海燕做的发糕本来就精致,剥掉一层皮剩不下多少。林秀芬懒得啰嗦,接过簺子挎在肩上,匆匆往自家赶去了。走到家门口,那倒爷早等得不耐烦。可见到林秀芬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又不由问道:“你落河里去了?” “哪儿啊!”剧烈运动后的林秀芬从山脚爬到山顶快断气了,一边用力喘气,一边掏钥匙开院门,“等久了吧?不好意思啊。回来的路上碰到个细伢子差点淹死,我下水捞人去了。” 说话间,两扇不甚结实的竹门对开,露出了院中风景。倒爷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嫂嫂,没看出来,你屋里真有钱!” 水泥走廊碎石路,可不花钱么?也不知道王建业手里的600多块钱能剩几毛。管它呢!反正年底还早,王建业赚不回来,他自己找亲妈撕去,跟她没关系。把倒爷带到屋檐下卸货,麻布大卷轴落在了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倒爷四处做生意,是个有眼色的。光看林秀芬家的院子,就觉得她值得讨好。于是放下麻布后,没着急走,而是多问了句:“嫂嫂,我看你屋里条件蛮好,你买麻布做么子?要做衣服做帐子,买棉布撒?我有渠道能弄到棉布,不要票的,你要不要?” 林秀芬果断的道:“要!”她的衣服破旧的堪比丐帮污衣派九袋长老了,正因为缺少布票做不了新衣服。送上门的布岂能不要?贵她也认了! 此时的棉布真的非常贵!衣服更贵,有票的情况下,动不动一两块钱一件。没有票就更贵了。但同时,此时货币的购买力也是惊人的。现在手持130多块钱巨款的林秀芬,买起东西来不带怕的。于是她想了想,换了个需求:“我没有缝纫机,不方便做衣服。你能弄到成衣吗?” 倒爷提醒:“成衣贵。” 林秀芬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接着开始报出了自己所需的货品清单:“两套夏天的长袖衣裤,两件背心,两件高领的卫生衫,两条运动裤,一件开衫,一件棉毛衫,两条白毛巾,四块手帕。有货吗?” 倒爷震惊!你怕不是哪个资本家屋里的小姐吧?老子倒卖货品五六年,没见过你这样买东西的! 林秀芬撇撇嘴,她是一次性买才觉得多,实际上只是些最基本的需求而已。总不能让她天天穿着破洞的内衣内裤生活吧? 要不怎么她一直对王建业没个好脸色呢,原主嫁给王建业之后,几乎活成了一条狗,毫无尊严。她甚至没有自己的毛巾,洗澡只能用换下来的衣服对付。夏天也罢了,冬天没有毛巾去擦干身体,能冻得人骨头发颤好吗! “我都有货。”倒爷回过神来,“只要你给钱,明天就能给你送到家。” “好,你把货先送来,我再给钱。”说着,林秀芬掏出了4块钱递给倒爷,“今天的麻布钱。对了,细伢子你叫么子名?我叫林秀芬,我男人家是二造运输队的王建业。你有要带的货,可以联系他。” 倒爷眼睛一亮:“哎呦,原来是运输队的!怪不得有钱!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我叫苏兆明,祖上是地主,家里成分不好,招不上工。前两年下放到枫木塘,种地不会种、养猪不会养,气得他们大队长把我赶了出来。我没地方去,才干起了买卖。你今天买的麻布,就是我从枫木塘收的。对了,你到底要麻布做么子?送人吗?还要吗?” 麻布的用途没什么好瞒的,林秀芬爽快的跟倒爷苏兆明分享起了自己的想法:“我跟你讲,我们山里蚊子多得要死。一副蚊帐呢要六七块,麻布做蚊帐又不好用。所以我打算把麻布钉在窗子上,再做成门帘,蚊子飞不进来,也就犯不着挂蚊帐了。你手里要是麻布多,不如喊几个木匠,给你做些架子,到时候你去搞纱窗推销,不比只卖麻布强?” 林秀芬意味深长的道:“即使是粗加工的产品,比起原材料,也一定是暴利。找个木匠的事,你干嘛不做呢?” 一席话成功让苏兆明陷入了沉思。的确,蚊子一直是夏天最烦的东西。人们想了无数种办法,始终没能消灭蚊子。而纱窗无疑是很好的思路。苏兆明家地主出身,小时候是见过纱窗的。 只不过他家老房子的纱窗,跟林秀芬说的不是一回事。那是用蚕丝织成的真正的纱。轻薄绵软透气,还带着若隐若现的花纹。既好看又防蚊,且透光性好,不影响屋内的采光。 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的老百姓,可能都没怎么见过。窗上依旧糊着透光性极差的草纸,屋内基本没有采光。当然,他们也不需要。因此,同样昏黄且透光性差的麻布,想必他们能接受。再说本来就是用来做帐子的布,纺的那么薄,不至于比黄纸的透光性还差。价格实惠用途广的东西,大有可为啊! 苏兆明越想越激动,看林秀芬的眼神,仿佛看见了财神爷!林秀芬倒是挺平静的,纱窗这种自古就有,只是跟平民无关的“创意”,她还没放在心上。何况苏兆明真能推广开来是好事,蚊虫能传染疟疾,现在青蒿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赶上疟疾等于与天争命,是死是活全凭运气。少死几个人不好吗? “嫂嫂!”苏兆明心里升起了一团火,他十分狗腿的道,“你家要装纱窗是吧?我也会点子木工活,要不,我帮你装吧?” 卖纱窗能不能行,光凭想象是不够的,得上手才知道。借用林秀芬家的场地,试验一下怎么装、需要多少木材、需要多少人工,这无疑是最省成本的方式,顺便帮林秀芬解决了问题不是? 林秀芬一个手工废,听了当然说好!立刻拿出了王建业留在家里的工具箱和之前剩下的木材边角料,两个人便在院子里摆开了架势,搞起了纱窗研发。 林秀芬完全不会木工,但她有来自后世的见识。三言两语间,提出了好几条建设性意见。 比如说,她认为纱窗的支架绝不能是一体的,而是得可拆卸可折叠。否则那么大个纱窗框,光运输送货就是巨大的麻烦。 又比如说,在安装上,最好使用卡扣式。即原本的窗户上订上固定的零件,纱窗有相应的卡扣。安装时,只需要把卡扣卡在零件上,夏天过后取下来也方便。麻布是能轻易更换的耗材,值钱的在于支架。甚至第一次上门推销时,可打出麻布免费赠送、支架收费的形式。当然,必须得特别小心,搞资本主义倒买倒卖的,被公安抓了,她可不负责。 再比如说,尺寸上不能严丝合缝,需要留有余量,每个人家的窗户都不同,因此可以设计几种尺寸,半流水线生产,最大限度的涵盖所有户型。 只把苏兆明听得一愣一愣的,讲道理,作为一个地主家的狗崽子,哪怕他生不逢时,长辈们也没少背地里教导。他以为他父兄已经见识过人,没想到随便偶遇的农村妇女,脑子居然如此灵活!简直是天生的商人! 他看向林秀芬的眼神,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把她当财神,变成了同情。嫂嫂,你生错了时代哇!倒退几十年,你得是我们县里的纱窗大王! 一句句夸赞不要钱似的往林秀芬身上倾泻而去,林秀芬但笑不语。纱窗大王她没兴趣,倒是纱窗的制作让她有了些许灵感。 70年代赚钱没用,那……赚名呢?,. 第36章 裁剪 送走苏兆明,林秀芬回屋画起了纱窗设计图。她并没学过工业设计,但画几张简易图纸用来沟通交流,比光靠语言描述效率高得多。铅笔画图挺快,林秀芬花了两三个小时,画了七八个版本。之后,趁着天没黑,接着练起了字。 话说,有了正经的书桌,不论写字还是画画都方便多了。之前挤在那张废弃的小课桌上,滋味简直。日常怀念电脑,如果电脑普及了,她还练什么字啊!坚持练字好累! 可没有电脑的时代,一手好字才是硬通货。林秀芬耐着性子练到傍晚,才想起衣服没洗。可天光即将消失,现在去洗衣服的话,又得摸黑煮饭。 那一灯如豆的蓖麻油灯,在她个习惯了灯火通明的人的眼里,跟没有灯差不了多少。曾经有人说过,70年代出生的人看见过古代的背影。当年的林秀芬听到之后笑了笑,没往心里去。现在,她算知道什么叫做古代的背影了。 就,一言难尽。 最后为了衣服能洗干净,林秀芬还是选择了先洗衣服,不然明天她没换的。洗完衣服,扛着湿漉漉的衣服和沉重的竹盆,独自跋涉在山路上时,她突然明白了上一辈的人为什么总觉得人必须要结婚。诸如洗衣挑水等体力活,女人干起来真的糟心。科技改变人类生活模式啊! 回家摸黑晾好衣服,又点油灯勉强做了顿饭,时间大概走到了8点。无事可做的林秀芬只好躺上床早早睡觉。她想,她这辈子大概没有秃的烦恼了。 睡得早,起得自然也早。即使凌晨5点半,公鸡打鸣的时候准时起来,也已经睡足了9个半小时。搁21世纪的林秀峯同志想都不敢想,每天睡9个半小时是什么体验。而且当时饱受失眠困扰,经常动不动在床上翻来覆去滚到一两点都睡不着。第二天上班,全靠咖啡续命。 可以说穿越过来之后,唯一的好处便是自动获得健康作息。每天9个半小时深度睡眠,简直惊喜! 5点半的天色,自然还是黑的。山区的日照尤其的短,林秀芬记得在广州的时候,夏天6点已然大亮,可在山区里,非得等到7点多,太阳才磨磨蹭蹭的露头。很多人家已经开始在油灯的照耀下煮饭,朝霞在炊烟中绯红,又很快消退,只留满目湛蓝。 上工的哨子吹响,穿好竹草鞋的林秀芬踏出了家门。农家生活,家务极其的繁重与繁琐,劈柴做饭洗衣挑水扫地擦桌子,再去自留地里转一圈,基本去了半天。 还不提时不时得清理院子里的杂草,以及裁衣裳纳鞋底打毛衣做袜子晒干菜翻谷子等等等等。家里要再多几口人,养几只鸡鸭兔子,绝对能让人干到崩溃。 而这正是原主曾经的生活写照。好在换了瓤儿的林秀芬不鸟那套,独自居住的话,事情少多了。只要安排得当,出门上半天工是完全可行的。无论怎样,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说句到家的,万一王建业真死了呢?她还是得靠工分吃饭的。 所以工分和王建业的工资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嘛!只不过不必像原主那样做满10个工分,出半天工,赚4个工分,到了年底分的粮钱虽不多,但也是个补充。再说了,反正大家干活都糊弄,上工算不得很累,也就犯不着视之为洪水猛兽了。 今天林秀芬的任务是拔萝卜地里的草。东倒西歪的萝卜,还没人杂草长得整齐,辣眼睛!拿着锄头东挖挖西挖挖,把长得太犯规的杂草清掉,便听见了下工的哨子。 还了锄头的林秀芬不着急回家,她先去了井边。她早起上工时,把水桶带了下来。中午顺路挑一担水回去,省得再跑一趟。不是她说,她家离井属实太远了!每天挑水爬山一里半,若哪天她能带着这具身体穿回去,恐怕分分钟能一拳一个普信男! 特么的太虐了太虐了。比起电,自来水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啊! 一路从山脚挑水到山顶,林秀芬差点累断气。好容易挪到家门口,没等放下水桶,迎头撞上了蹲在竹门外的苏兆明。他显然等了有阵子了,见到林秀芬归来,高兴的从地上跳起:“嫂嫂你可回来了!挑水累得很吧?来来来,我帮你挑进屋!” 甩锅十级选手林秀芬毫不客气的把担子交给了苏兆明,并指挥着他往厨房方向走。林秀芬的蓄水缸就放在厨房外的屋檐下,苏兆明沿着石子路,很快走到了水缸前,哗啦两下,千辛万苦挑上来的井水转移到了水缸里。 苏兆明放下水桶,刚想称赞石子路方便好走,余光便瞥见了林秀芬家的厨房,不由好奇问:“嫂嫂,你屋里的饭桌怎么挨在灶台边?那么小的地方,吃饭坐得下吗?” “坐得下呀,我们屋里只有两个人,比不得别个家热闹。”林秀芬随口应道,“沾水沾油的都在灶屋,免得老鼠子骚嘎子1到处爬,堂屋里和睡屋里干净些。” 苏兆明笑道:“你过得真讲究。”农村人没有白天关门的习惯,不管家里有没有人,堂屋门肯定是大开的。有些甚至所有的房门都大大方方的敞着,只把重要的东西锁在柜子里。因此苏兆明刚才挑水路过堂屋时扫了一眼,发现林秀芬家确实干净的过分。 不是说时下农村妇女不够勤劳不爱干净,实在是干净整洁相当消耗时间成本。手持王建业工资本的林秀芬可以只上半天工,剩下的功夫全用来看书练字收拾家务,别的农妇可没她这么幸福。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她们又哪来的精力讲卫生呢?能勉强顾好全家的衣食住行,算她麻利的能上天了。 但苏兆明毕竟是城里人,且是个男人,并不知道维护一个整洁的家需要多大的代价。在被林秀芬请进房间看图纸时,看到每一寸都透着清爽劲儿的屋子,不由又对林秀芬高看了几分——她跟其他的农村人,真的很不一样。 而等林秀芬把足足8页铅笔绘制的图纸在他面前一一展开时,他开始怀疑起了人生。确定站在他身边的不是个大学生,而是个农村妇女!?这年头正经的高中生都几乎没有会画图的了好不好! 苏兆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嫂嫂,你画的?你居然会画画!?” “嗤!不是我画的,难道是鬼画的?”林秀芬鄙夷的看着苏兆明,“你们男同志眼里,妇女都是只晓得做饭洗衣的文盲!我不提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了。你还是地主家的崽呢,未必你奶奶没画过花样子?” 苏兆明噎了噎,瞪着标着尺寸、精细的宛如工程队的三视图,这位嫂嫂,你管这叫花样子?绣花的花样子,真不长这样! 林秀芬呵呵,抬手敲了敲桌子:“你看看图上的样式,能做出来吗?成本好控制吗?” 苏兆明:“……”实不相瞒,只有初中文化的他看不大懂。 “咳,我得找个人研究研究。”苏兆明尴尬一笑,火速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昨天订的衣裳我带来了,看看吗?” 林秀芬知道很多人看不懂图纸,虽然她不能理解三视图标的那么清楚,为什么会有人看不懂。但别人不擅长看图,她也不会随意嘲笑。于是顺着苏兆明的话,表现出了对新衣服的兴趣。 其实并没多大的兴趣,这时候的衣服来来去去那几个款,能有什么好期待的。果然,苏兆明从自行车上搬下来的衣服,一水的青黑白。深色是外套,白色是背心。林秀芬麻利的点数算钱,很快完成了交易。 就在此时,苏兆明居然又拖出一块布来:“我有块花布,染色染坏的残次品。看是不大好看,但在花布里算便宜的。你要不要?” 林秀芬仔细看去,是张约莫一平方米大小的白底碎花布,因现在的布料多半宽幅只有20多公分,所以她合理怀疑,这块不是裁衣服的布料,而是块桌布。且看着上面的油污,感觉并不是染色染坏的,很可能是二手的。 但是,它是纯棉碎花的。在这个年代,哪怕是二手,依然属于高档品。毕竟,这可是个贫穷到能把化肥袋子拆下来做衣裳的时代。所以二手桌布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 见林秀芬面带犹豫,苏兆明积极游说道:“嫂嫂,你摸摸这材质!精梳的纯棉!又细又软!染坏了算什么?你做衣裳的时候,把埋汰的地方藏在里面,看起来它就是新的。 我跟你讲,这么大块花布,在供销社少说3块钱,我1块钱卖给你。剩下来的尺头你不是想要手帕子吗?刚好裁了做手帕手套。比你买件衣服划算多啦!” 林秀芬:“……” 林秀芬:“我不会做衣服啊!”她刚穿过来没多久,还没学会裁衣技能好吗! “做衣服有什么难的呀?”苏兆明拍着胸脯道,“嫂嫂你说句话,要不要?你要,我教你做!” 1块钱,还算划得来。林秀芬点了点头:“好吧。” 然后,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林秀芬眼睁睁的看着苏兆明双手一抖,把布摊在桌子上,这么那么折了折,抄起自带的大剪刀,咔擦咔擦的剪了起来。再然后,不知道苏兆明怎么搞的,又这样那样的折了折,一件交领的窄袖上衣就唰地出现了! 林秀芬!!! “裁好了!”苏兆明一边说一边指着衣服的边缝道,“你沿着边线缝起。耐烦呢,针脚密些;不耐烦呢稀疏些。再把袖子领子用剩下来的碎步锁个边,就是件衣服了!你看,很容易吧?” 容易你个蛋!她压根没看懂!林秀芬表示请不要侮辱手残少女! 苏兆明自顾自的道:“喏,把染坏的藏在里面,不脱衣裳,哪个晓得是块残次布?嫂嫂我跟你讲,我看你是个人物,值得交个朋友,才舍得低价卖给你。要是别个,少于1块5,看我鸟他不?”说着,他又整了整衣服的形状,让衣服看起来更平整网,. 第37章 存在的意义 苏兆明采用的是传统的一片式裁剪法,属于平面裁剪的一种。类似的技法有很多,可以用来裁诸如传统旗袍、褂子、背心等服装。好处是一体成型,锁个边便是件衣服。所以《孔雀东南飞》里面的刘兰芝只需要一天,就能做好婚礼服。可谓是简单粗暴有效。 但林秀芬并没兴趣了解,她一遍没看明白,也不追问,反而说起了她真正感兴趣的事。她一把将苏兆明手里的图纸拿了回来,笑道:“苏同志,你想要我的图纸,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苏兆明立刻正了神色:“嫂嫂你说。” “你别紧张,”林秀芬笑道:“我的要求很容易,对你也有好处。不如你坐下来听一听?” 苏兆明想要图纸,于是暂时按下稍稍提起来的心,坐在了另一张凳子上。 林秀芬又慢条斯理的把图纸平摊在了桌子上,指着上面的尺寸道:“这些图纸,你拿去未必有用。我没实验过,所以后期肯定要根据实际情况做调整。” 苏兆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任何新鲜花样,免不了来回反复。想一次成功,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以,我得画不知道多少图纸。我提点要求不过分吧?”林秀芬问。 “你先说说看。”苏兆明谨慎的回答。不是他小家子气,实在他手里并没有多少资源。做生意比种田有钱,可风险更大。他入行5年半,倒有3年半在劳改,更不提拘留的次数了。 因此,他才会把林秀芬当大客户,也才窘迫到跟“大客户”拉关系,都只能用布匹打折的方式。要知道他父亲的教导可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然而,囊中羞涩,又有什么办法呢? 林秀芬笑了笑,没再卖关子:“我的意思是,你要做纱窗生意,动静肯定很大。与其提心吊胆,总怕公安来抓你投机倒把,不如搞成集体产业。你敢在枫木塘收夏布,你肯定在那边有熟人,不然你不够给人举报的。 那你为什么不在枫木塘搞个生产小组呢?到时候大队的公章一盖,你就是把纱窗推销到公安局家属院,他们也不能抓你呀!” 响鼓不用重锤敲,苏兆明家学渊源,一点即透:“嫂嫂想入股?” “不,我又不缺钱花。”林秀芬摇了摇头,否认了苏兆明的说法。其实她不是不缺钱,而是她不能去挑战法律。要知道有个词叫“政审”,无论是上学还是招工提干,都得先审核政治面貌。 现在是1975年,离77年恢复高考只有两年半。她努力练字是为什么?她抄语录又是为什么?为的正是高考。她不是学霸,且离校多年,高中知识几乎全忘。但77年的第一届高考不难,她必须抓住这个最经典、最有效的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而在恢复高考的初期,说是不拘年龄、不看成分,只要愿意即可参加高考。可落实到地方,各级官员对政策的解读千奇百怪。林秀芬是万万不愿意去冒劳改的风险的。即使到时候劳改犯真的能高考,万一她被关三年,那不凉了吗?78年的高考,难度可就起来了啊!那她还考个仙人板板! 这个世界对学渣太残酷了…… 因此,林秀芬为了避免误会,赶紧说出了真正的目的:“我要求你搞个妇女生产小组,只要妇女。除了你之外,任何男人都不能参加。不论是组长、还是会计、或是出纳,必须是妇女。 我会去枫木塘监督考察,如果你不愿意,我图纸就送给别人。我想,整个抚安县不止你一个人在做布匹生意。我肯定能找到合作对象。这是第一点。” “啊?”苏兆明被林秀芬搞懵了,这是什么奇葩要求? 林秀芬没理会苏兆明,接着道:“第二点。等枫木塘的夏布生产小组有了规模,你们的原材料肯定不够。到时候我希望你能优先采购我们竹水大队的麻线。 我会根据你的具体情况,组织妇女们进行麻线加工,给你们的夏布纺织提供原材料。但同样,你要对竹水大队提出要求,只要妇女,但凡有一个男人掺和进来,你立刻毁约找别家。” 林秀芬伸出两根手指:“就两点,你能做到吗?” 苏兆明瞠目结舌!好半天后,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必须要妇女。” 林秀芬当然不能直接说真话,而是先切换成了推心置腹的模式:“苏同志,嫂嫂跟你讲句老实话。” “你这个人呢,嘴巴坏、脾气差、做生意小气,不招人喜欢。” 苏兆明??? “但是!”林秀芬来了个转折,“我买夏布,你看在我是个女人的份上,不怕麻烦,愿意送货上门;今天又特意给我打折的好花布,还专门教我裁剪。你其实吧,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一开始看着凶,打两次交道,摸清了你的脾气,就晓得你是个热心肠。只是吃亏在了嘴巴上。” 苏兆明:“……”这转折有点大,但听着怎么有点顺耳呢?那多不好意思。 林秀芬笑:“你别看嫂嫂年轻啊,我最会看人了。” “嫂嫂过奖了。”苏兆明的脸上泛起红色,林同志真是个好人! “所以呢,我才愿意把图纸给你。”林秀芬道,“我给了别个,别个不识货、不好好做,那我不是白费工夫了吗?哪个做事的不想得句好?你说嫂嫂讲得有道理不?” 苏兆明连连点头,林秀芬在夸他,那必须有道理啊! “但是,嫂嫂你做么子只要妇人家,不要男人家呢?”紧接着,苏兆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林秀芬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们抚安县是个么子情况,你不晓得吗?男人家有几个好的呢?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做事跑得快,占便宜第一名。 我辛辛苦苦画出来的图纸,你辛辛苦苦搞个生产小组,本来好好的,混进来两个男人家,事不好好干,天天抢功劳,你讲生产小组能搞得下去吗?” 苏兆明讪笑:“也没你说得夸张。” “怎么没有?”林秀芬认真道,“我问你,纺纱织布是男人家做的、还是妇人家做的?” “妇人家。”苏兆明答。 “那不就结了!”林秀芬道,“打三皇五帝起,纺织就归妇人家在搞。现在你搞个生产小组,老实本分肯上进的男人家,有脸混进来吗?能混进来的都是么子货色?要么是来抢功劳占便宜的,要么是来调戏妇女的。他们来了还有个好?我问你,你有老婆,你愿意你老婆跟二流子搞做一堆?” 苏兆明心中一惊!林秀芬说得不无道理!那些二流子油嘴滑舌的,妇人家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不得被他们哄得搞不清东南西北?到时候肚子里爬出来的崽是哪个的都不晓得。那还得了!他是组织者,不得被那些妇人家的男人打死了去!冤不冤!? “我是跟你丑话讲在前头,怕你年轻脸皮薄,别个磨你两下、跟你讲几句好话,你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到时候我画图画的眼睛瞎,倒费力不讨好。我屋里王建业56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不算他出差的补贴和好处。你说我何必呢?对不?” 苏兆明可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憨厚,他呵呵笑道:“嫂嫂,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你总不能一点子好处不要。莫怪我生意人想得多,你这样高风亮节,我心里打鼓,稳不住的咧。” 林秀芬笑笑不说话,而是从桌上又抽出了张印着横条纹的信纸,递到了苏兆明面前。 苏兆明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几行字:论农村多蚊虫地区推广夏布纱窗的必要性和可行性方案——响应“爱国卫生运动”,积极阻断登革热、疟疾、流行性乙型脑炎、丝虫病等传染病,为农村的社会主义建设保驾护航! 什么玩意!?苏兆明颠来倒去的看了两遍,可怜他文化程度不高,每个字拆开来认得,连上就不知道讲个啥子了。 “这是我准备写的文章。”林秀芬笑得高深莫测,“想要登上报纸,首先,至少得有一个大队或者家属院普及纱窗,才能出对比数据,有理有据的体现安装纱窗的好处。不然满嘴空话,报社怎么会理我呢?” 上报纸?林秀芬居然想写文章上报纸!?苏兆明第一反应是想笑!她一个农村妇女,还想写文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苏兆明可是个收集信息的好手,昨天下午他顺路就把林秀芬打听清楚了。一天学堂都没上过的文盲,真敢想啊哈哈哈! 但苏兆明毕竟是个生意人,当然不可能当面打人脸。于是假笑着竖起大拇指,十分虚伪的赞道:“嫂嫂好志气!” 心里:呵! 林秀芬多精的一个人?光看苏兆明的表情就知道他怕不是把自己嘲上天了!但她并不在意,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互相利用的关系,犯不着上赶着跟个生人证明什么。 “你问我想要什么好处?”林秀芬笑呵呵的道,“写文章,得表彰,去县里当妇女干部。这就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不愿意有男的掺和进来,这只能是妇女专门的生产小组,你明白吗?” 苏兆明愣了愣,随即心里好笑!妇人家,你知道普通社员想当干部有多难吗?每年那么多高中生找不到接收单位被迫下乡。你一个农村人,大队里的妇女干部都别想,还县里的妇女干部。你怕不是想屁吃! 林秀芬好似能看穿苏兆明的内心想法,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反正妇人家干活麻利不偷懒,哪怕是我异想天开,根本没报社要我的稿子,你也只有好处没有损失不是?我们各取所需、合作共赢,何乐而不为呢?” 苏兆明想了想,觉得林秀芬说得有理。她图名,他图利,两不相干。但图纸实实在在落到了他手里,这就够了。何况林秀芬的男人家是货车司机,他将来必然有求到人家的时候。干嘛不落个好呢?至于林秀芬投稿闹不闹笑话,关他什么事? 想通之后,苏兆明迅速调整态度,用极为郑重的语气道:“嫂嫂是个干大事的人!只是我没文化,文章的事帮不上忙。但你放心,我肯定搞好妇女生产小组,让嫂嫂你的文章写得更顺利!” 说着,他又一脸向往的道,“嫂嫂登报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买他几十份,给我们全老街的人都看看!我苏兆明不是二流子!我也有文化人做朋友的!” 林秀芬:“……”倒也不必。 “那嫂嫂,我去找人看图纸了!”苏兆明生怕林秀芬反悔,着急忙慌的道,“你的纱窗等我研究好了,一准给你来装!很快的,你莫着急啊!” 你是很快来拿新图纸吧?林秀芬笑而不语,但她挺乐意如此发展。她来到70年代,亲眼看到、亲身经历了农村妇女的无助与彷徨,可她自己都在挣扎求生,根本没有精力去改变什么。 所以交给苏兆明,让他个生意人以利诱之是个不错的思路。当妇女们手里有了活钱,自然挺得起腰杆。愚昧的妇女需要教育才会彻底改变没错,可一切意识转变的前提,都得建立在物质基础上。 或许等她们手里有钱了,她自己就自动觉醒了。毕竟都是智人,谁比谁傻呢? 林秀芬看向苏兆明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慈爱。好同志,解放妇女的伟大事业,姐交给你了!至于她当妇女干部?那肯定是骗人的! 人都穿了,奋斗目标能只局限于小小一个县吗? 努力看书考大学,趁着时代的东风,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尽可能的做出更大的贡献。 她不知道因何穿越,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普通人穿越能改变什么。 但她的存在,或者就是意义呢?,. 第38章 炒螺丝 打发走苏兆明,林秀芬连忙做起了自己的中饭。说是中饭,其实只有几个土豆而已。现在已是7月初,去年收获的稻谷吃得差不多,不仅农村进入了“青黄不接”,粮站也只剩下了不能售出的储备粮,市面上基本看不到大米。陈海燕还能做发糕卖,那真是她身体的原主攒下的大米足够多。要不怎么说人家才是女主待遇呢? 刚“独立”的林秀芬就没那么好命了。好在六七月是土豆的收获季节,土豆迅速取代糙米杂粮,成为了大家的主食。绝大多数人家对土豆的处理简单粗暴——洗干净扔锅里,放水、放盐。烧火煮熟后,捞出来用筷子插着直接啃,最后喝掉锅里的土豆汤,一顿饭也就结束了。 但林秀芬毕竟是个体面人。即使缺盐少油,她也决不放弃对生活的追求。土豆切块煮熟过凉水,一勺辣椒粉、两勺酱油、些许香菜碎,再滴上两滴珍贵的本地土产的木姜子油,即是一道简化版的冷拌土豆了。之所以是简化版,当然是因为没有油啊!现代人做饭,谁不是一顿能耗掉古人一年的用油量啊!她的油瓶子早就见底,现在只好安慰自己说——这叫低卡健康饮食。 拿勺子舀起一块送到嘴里,别说,味道还挺不错。林秀芬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厨艺小天才。下次王建业回来搭伙的时候,加工费得多收他两毛。 正预备吃第二口,门外传来了个陌生的声音:“请问林秀芬同志在家吗?” 林秀芬放下碗,走出厨房一看,她家门口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相貌端正,身材高挑,但是极瘦!像根细竹竿立在那里,风一吹就能弯折下去。他手里提着个编织细密的小鱼篓,篓口上盖着片不知名的叶子,看不见篓子里装了什么。 林秀芬愣了愣,怎么有点眼熟? “林同志!”少年见到林秀芬,扯出了个略显虚弱的笑,接着又微微鞠躬,“我叫陆章文,听王会计说昨天是你跳到水里救了我。谢谢你!” “哦哦!”林秀芬想起来了,“是你啊!”昨天这倒霉孩子呛了水,脸色憋得变了色,一下子没认出来。而原主跟他并不熟悉,因为他是跟随着父亲一起被下放到牛棚的臭老九。原主是个老实人,不敢也没时间门去接触所谓的“坏分子”。 咦?臭老九?林秀芬心中一动,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虽然目前的生活对她而言无比的真实,但根据陈海燕提供的信息,这是一本小说构建的世界。那么作为年代文里的标配、必出的牛棚臭老九设定,莫非眼前的倒霉孩子,大有来头? 林秀芬仔细上下打量了一圈,人倒是长得挺斯文秀气,言谈也比较有礼貌,确实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她不由一喜,相逢于公子落难之时,这是人脉啊!人生在世,谁不希望多个“朋友”多条路呢?老社畜工作本能火速上线,立刻满面关怀的问:“昨天没伤着哪里吧?螺丝溪那段挺深的,以后你要小心点啊!” 陆章文腼腆笑了笑,把鱼篓递到了林秀芬跟前,道:“我爸爸说,救命之恩,理应报答。可我身上没钱,两斤糖都买不起。只好摸些螺丝送来,请你别见笑。” 后世的嗦螺风靡全国大江南北的夜宵摊,现在却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螺丝想要好吃,首先得有足够的油,其次是丰富的香料。那样弹牙的螺肉,才能让人欲罢不能。 至于只放了盐的螺丝么……呵,大概村里的狗都嫌。 陆章文话刚说完,脸已经羞得通红,又赶紧补充道:“我已经撩过一水1,用针把螺丝肉挑出来了,你可以直接蒸着吃的!”说起吃,陆章文的肚子适时咕噜叫了两声,唰地一下,他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太丢人了! 林秀芬:“……”你这表现,我怎么好意思接你手里的食物? 陆章文大概猜到了林秀芬的想法,手忙脚乱的把鱼篓往地上一放,蹭地撒腿就跑!林秀芬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人影了。 不得已,林秀芬只好拎起鱼篓,掀开树叶看里面的螺丝肉。抖了抖,大概有一饭碗的分量。她忍不住叹息出声,本地的螺丝个小肉不肥,挑出一整碗螺丝肉可不容易。尤其是人家明显食物短缺,这些螺丝很可能是珍贵的口粮。属实很有诚意了。 但是,特么的螺丝肉这种高阶版菜肴,她完全不会做啊!在原主的记忆里刨了刨,呵,清蒸!这破玩意清蒸腥得要死,是人能吃的吗?好吧,原主幼时饿急了照样吃。所以她水性好……是因为螺丝摸得多吗?陆章文昨天淹水,也是因为摸螺丝? 说来螺丝溪之所以叫螺丝溪,正是因为整条河里满地的螺丝。昨天陆章文落水的地方,两岸全是大石头。石头半截泡在水里,光滑的石面是螺丝的最爱。探手一薅一大把。奈何清蒸是真的难吃,一般老百姓不到断粮,完全不想搭理它! 讲究人林秀芬差点把螺丝扔了! 然而,要是生螺丝,扔了也就扔了,可鱼篓里是人家一颗一颗手工挑出来的心血,顿时变成了绝不能浪费的食物。 林秀芬艰难的回忆着曾经看过的美食视频,想来想去,全是先来一大勺宽油……呵呵,谢谢,卖了她都换不来那么大勺油!然后机智的林秀芬就连鱼篓带螺丝,寻求场外援助去了。 被求助的厨师界扛把子、粤菜天花板之顺德王者陈海燕:“……”你让我炒螺丝却不给油,我求求你做个人吧! 可话说回来,顺德潮汕双buff的天选之子,跟业余选手真的不一样。陈海燕拿着螺丝沉思了几秒,道:“也不是不行,但味道可能很一般。” 林秀芬:牛逼! 陈海燕无奈一笑:“多少得耗点油的,我家真没剩几两了。”说着,她拐进厨房,蹲下翻起了坛子。 她的厨房跟林秀芬的很不一样,即使条件艰苦,台面上依然摆了好些瓶瓶罐罐。只是远不如后世那些容器精致,全是各色吃罐头剩下的玻璃瓶。但在此时,已经称得上蔚为壮观了。 很快,她从坛子里夹出了酸萝卜、酸姜与酸辣椒,并顺口解释道:“螺丝肉有腥味,我们可以用酸来掩盖它。当然,螺丝溪清澈水质好,因此螺丝溪里的螺丝,只有单纯的水产的腥味。如果是池塘里的泥螺,我只能劝你偷偷扔了。那个没有料酒,你打死我也做不出来。” 林秀芬听得连连点头,本地盛产螺丝,学会了陈海燕的技巧,她饭桌上能多道菜不是。 说话间门,陈海燕把酸萝卜等洗好,放在案板上,笃笃笃的切了起来。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陈海燕手中菜刀飞舞,速度快得带起了残影,案板上的萝卜迅速变成了指甲盖大小的方块,像尺子比过似的,每块大小都几乎一模一样。 紧接着,酸姜切成姜丝,酸辣椒切成辣椒丝。刀拍蒜瓣,去皮,切成蒜蓉。再把仔姜切成碎末,红辣椒斜切成圈。 整个过程流畅且带着极强的韵律感,甚至有着令人惊艳的从容与优雅。林秀芬看得无语,做个螺丝而已,你随便开大招真的好吗? 起锅,烧水。螺丝肉倒入水中,陈海燕轻叹:“如果是原来,这时候应该放油,螺丝下锅数秒,十来秒钟断生之后迅速捞出,这样螺肉才不会老。但是现在么,一来没有那么多油,二来野生的螺丝有寄生虫风险,虽然看起来焯过水了,还是得煮一下。” 说着,她认真的跟林秀芬强调,“现在的家禽家畜养殖都不规范。所以你吃任何东西,都要熟透,不然有寄生虫风险。野生的更要谨慎。” “知道。”林秀芬也叮嘱,“蔬菜也不能生吃。” 两个女孩子目光相对,顿时想哭!因为蔬菜不能生吃的理由是——此时种植几乎全靠农家肥。抛开心理障碍不提,农家肥乃蛔虫传播的重要途径。驱虫药民国就有,可竹水大队没有啊!两个人的脑海里,都有小孩子从菊花往外拽蛔虫的记忆。那酸爽!她们下辈子都能恐惧沙拉! 惨啊!没有比穿越女更惨的了!姿势水平太高,在此时全成了劣势,吃个过水就熟的生菜都不敢。大概只剩挂在藤上的黄瓜可以慰藉一下受伤的心灵了。 当初要什么有什么的陈海燕含泪舀出明显熟过头的螺丝,洗锅并烧干锅里剩余的水,极小心的挖了两勺油,心痛的直打哆嗦。姜蒜下锅,霸道的香味立刻蹿了出来!这是脂肪与香料的拥抱,这是自然的馈赠! 缺油水的两个人口水都快下来了,等到酸萝卜酸姜酸辣椒下锅,酸味与油撞出了双重的刺激! 林秀芬激动的跺起了脚!就是这个味道!正常菜的味道!不是没有油的那种! 最后螺丝下锅,放酱油进一步激发鲜味,稍作搅拌,倒入小杯米酒,厨房里的香味越发迷人!最后红辣椒圈下锅,不停翻炒,让酒精的挥发带走最后的腥味,唯余螺丝特有的鲜。 出锅装盘,林秀芬挖起一勺,酸辣与弹牙的螺肉结合,美得林秀芬差点原地飞升! “就着这碗炒螺丝,我能吃下三碗饭!”林秀芬发出了豪言。 然后,陈海燕无情的递来了个没有任何加工可言的清水蒸土豆:“没米了,吃土豆吧。” 林秀芬噎住,你个好好的妹子家,怎么不讲武德?气我一下很好玩吗?真是的,手里的螺丝都险些不香了呢! 陈海燕看到林秀芬扭曲的表情,不由好笑:“好了你别生气。我给你做个土豆丸配螺丝肉,剩下的送给陆章文当回礼。速度很快的,你等我一下好吗?” 哦豁!意外之喜!毫无节操的林秀芬生怕陈海燕反悔似的,果断点头:“好!”,. 第39章 高中物理老师? 陈海燕做东西的速度很快,转眼间满满一盆土豆丸就做了出来。所谓土豆丸,是后世减肥餐里常见的食物。乃土豆混上水煮过的胡萝卜与黄瓜片以及牛奶和低卡调料混合搓出的丸子。 无非是尽可能用丰富的味道,来掩盖土豆的寡淡。曾经林秀芬在女同事那里吃到过,完了上微博吐槽了整整三千字,批判所谓日式沙拉土豆丸简直不配称作人类的食物。 不过眼下么,能有顿管饱的土豆已然是幸事,哪怕没有牛奶和调料,林秀芬也吃得津津有味。 两个女人相对而坐,陈旧的八仙桌上,放着两个装得满满的大菜盆。为了图方便,陈海燕把两顿的土豆丸都做了。而原本不算多的螺丝肉,混上了酸菜,炒出来的分量却颇为惊人。她们两个显然吃不完,因此陈海燕拿出了个空碗,拨了小半,准备留给正在上学的王建设兄妹吃。 就在陈海燕准备伸筷子夹螺丝时,林秀芬突然拦住了她:“问你个事。” “嗯?” “你看过原著,对陆章文这个人有印象吗?”林秀芬问。 陈海燕想了想,不太确定的答道:“他应该有出场过,但我不大记得了。” 林秀芬皱眉:“你记不清书中内容?” 陈海燕无奈的道:“我又不知道会穿书,随便看看的消遣,能记得主角名字,发现自己穿书已经不错了。何况我没看到结局,作者连载呢!” 林秀芬无语,这设定有点不讲武德了吧? “怎么了?”陈海燕问,“你发现他有问题?” “我怀疑他有背景。”林秀芬摸着下巴道,“按照我们作者的尿性,年代文里不放个身世堪怜但绝地翻身的美强惨,你觉得合适吗?” 陈海燕哽住,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不知道了吧?”林秀芬好心科普,“美强惨作为经典人设,读者特别喜欢,容易赚钱!” 好有道理,陈海燕无言以对。 “所以我想,反正螺丝我们俩吃不完,不如做个人情。”林秀芬认真道,“说实话,我们两个原身的娘家人都是满脑子卖女儿的狗东西。我们俩相当于在陌生的世界孤苦无依。 虽然我们大概知道未来,但那是大势,我们却只是小人物,随时可能扑街。既然如此,我认为尽可能的发展人脉是重中之重。最起码有事的时候,能拉几个塑料队友壮壮声势。” “你是说,你想对陆章文雪中送炭?”陈海燕有家传的饭店,虽然她从小成绩优异,父母觉得她不必再继承家业那么辛苦,因此没专门传授过生意经。 但是,无论是顺德还是潮汕,都是千年商贸重地。很多生意上的基础规则,不用刻意教导,光她家族聚餐的饭桌上,足以让她耳濡目染了。 所以她很快领悟了林秀芬的意思,对于明知道会崛起的人,提前投资是最划算的买卖。否则等到人家一飞冲天时,谁认得你是哪根葱? 于是她认真建议道:“既如此,我觉得你不能送他太多的螺丝肉,我用猪油了,对现在的人来讲太奢侈。你送的礼太重,反而容易让他戒备。小小装个竹杯,再送他一大碗能饱肚子的土豆丸。最好别张扬,放进他的鱼篓里盖上叶子,装作还鱼篓的样子,悄悄送回去。” 末了,她补充道:“我三爷爷说,做人情要做到实处、做到人心坎里,切记做在表面。尤其是逆境中的人和少年人,他们心思敏感要面子,送不好了叫他记仇,不如不送。资助贫困生和贫困的亲戚同样如此。陆章文刚好是个落魄的少年人,他的自尊心很重要。” “不是,”林秀芬赶紧道,“我跟你商量的意思是,我们俩一起送过去。怎么听着你话里话外,准备全扔给我呢?” “那是你的机缘。”陈海燕笑,“本来就没什么好东西,我掺和进去,人情摊薄了。” “那有什么的?东西还是你帮忙做的呢!” 陈海燕笑着摇头:“不了。我们两个一起去动静太大。再说,假如他真是落难贵公子,将来报恩,你得了好处难道不带我?茫茫人海,我们能一起穿越,甚至穿成了妯娌,是难得的缘分。互相帮把手,不用算得那么清啦!” 林秀芬听完,点了点头,不再劝说。她看出来了,陈海燕人很温和,也很傲气。有些小便宜,她占了就占了,日后还便是。但有些把不准的东西,她不愿沾手,更不屑去抢夺明显属于别人的机缘。 可见小姑娘虽有些孩子气,但人品大抵不坏的。虽说如果是她闺女,杆子竖在眼门前都不晓得跟着爬,得把她气死。可要是合作对象,却很让人放心。 陈海燕的性格确实很骄傲。她家境不错,父母在广州开了个足有三层的茶楼。看起来不起眼,几十年生意做下来,家里攒了好五六套房。虽然家业大头肯定是她哥的,但她父母早把位于珠江新城的两套房过到了她名下,省得以后嫂嫂进门,姑嫂两个起争执。 加之她从小学霸,爷爷奶奶除了长孙之外,最疼爱的便是她。按照广东传统,家产不给女孩,但首饰攒了一堆。其他长辈更是喜爱她乖巧懂事,每年的利是钱都十分惊人。 一个成绩时,就最讨厌女主女配拼命抢资源的剧情。 在她看来,很多争夺其实是没必要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哪条路不是黄金铸就?与其为了些许资源杀红了眼,不如各寻出路,合作共赢。 她爷爷每年过年都要在饭桌上强调,家和方能万事兴。其实家人朋友皆同理,天天掐架,哪还有心思搞钱?大家一起滚雪球,生意才做得大的呀!她们整个家族都过得不错,不正是因为团结吗? 林秀芬爽快不小气,陈海燕性格大方,两个人很快达成共识,高高兴兴的吃了顿酸辣螺丝肉配土豆丸。眼看着王建设要下学其他人要下工,想低调行事的林秀芬装好土豆和螺丝肉,避着人往牛棚溜去了。 牛棚在竹水大队的外围,盖在螺丝溪边上,方便水牛生活。但臭老九们的居所,却不是真的牛棚,而是真牛棚不远处盖的一栋三间的小木屋。乍一看跟其他社员家里差不多,可实际上里面住了好有二十几个人,挤得满满当当,毫无与生活品质可言。 而且,在湖南山区,住在河边从来不是好事。平时用水倒是方便了,但到了每年的汛期,基本上都得来上一场倾家荡产。所以,林秀芬不必走近,已经能感受到一股衰败颓废的气息。 这时大家伙都在地里上工,牛棚十分的安静。林秀芬抬手敲了敲门,陆章文立刻从屋里的竹床上弹起。冲出来见到林秀芬,脸上的期盼顿时消失,十分错愕的道:“你怎么来了?”他还以为是他爸下工了,他可以煮饭了呢。 林秀芬把鱼篓往他手中递了递:“还你。” 鱼篓算是陆家的重要财产,陆章文有气无力的伸手去接,他中午只吃了两个土豆,真是饿得胳膊都不想抬。哪知道鱼篓到手,竟重重的往下一坠! 他赶紧用力稳住,扯开盖在上头的叶子,一股酸辣咸香的味道迎面扑来。口水顿时疯狂分泌,差点从嘴里喷出来。 “我不会炒螺丝,喊我老弟嫂炒了。想着是你送来的螺丝肉,拿过来分你一点尝尝味道。” 哪知林秀芬话音未落,陆章文已经伸手抓起竹桶中的土豆丸,快速的往嘴里塞了!饿狠了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吃的,什么礼貌客套,根本不存在。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老陆已经尽可能把食物让给小陆了,仍然填不饱他的胃。只能尽可能的让他别上工,以保存体力,顺便在山上河里寻摸点吃的。虽说工分少,年底领的粮食就少,可陆章文真的太饿了,让他不摸螺丝不逮泥鳅,那他得天天是现在这个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老陆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时下口粮都紧张,林秀芬不可能送很多。总共10个比龙眼大不了多少的小丸子,三两下落进了陆章文肚子里。林秀芬带着目的,于是默默地观察着他。吃相当然十分的难看,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10个小丸子明显没吃饱的情况下,他并没有动小竹杯里的螺丝肉。 他说:“螺丝肉闻着香,我留给我爸吃!” 林秀芬暗自点头,两眼发绿的时候依然记得家里人,这孩子品性不错!哪怕他没有背景,也值得结交。 然后,少年一抹嘴,真心实意的道:“林姐姐,你是好人,我爸爸会谢谢你的。” 林秀芬笑道:“不客气,一个大队的社员,相遇便是有缘。” “不是的!”耿直的少年极认真的道,“我们非亲非故,你愿意下水救我、愿意送我吃的,是大恩情!”他说着眼睛开始泛红,“我们来竹水大队好几年了,你是我们牛棚外,第一个给我东西吃的人!我会记住的!” 少年一抹脸,郑重的道:“我们家没有能报答你的。但我爸爸说,国家不可能永远这样子,总有一天会重新开始高考。你赶紧跟建业哥生个儿子……” 他说着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接着道,“或者去抱一个。到时候送到我家里来,我可以教他读书!”他的目光炯炯,语气充满了自信,“我是我爸亲自教出来的!他原先是我们县一中的物理老师,没有比他物理教得更好的了!我一定把你儿子培养成才!” 啥!?高中物理老师!?林秀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当场想穿回去顺着网线把作者拖出来暴打一顿!你是不是我们晋江的作者?你讲不讲基本法了?别人家的牛棚里,不提家世,身份上至少清北教授起步价好吧!可你居然往牛棚里放县高中物理老师是几个意思?良心不会痛的吗?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40章 拜师 有一说一,在文盲遍地走的时代,高中老师绝对是高级人才。其地位约等于后世的985甚至双一流。改革开放后,很多地市级干部都只有高中学历,有一度甚至因中专生毕业早工龄长,混成了大学生们的领导。因此,陆章文的父亲作为能教高中的物理老师,客观上来讲,确实是很牛逼的。 但是!这不是小说的吗? 人家言情小说的男配都住北京二环内四合院的好吗!? 林秀芬倒是没指望自己几个土豆丸子就能砸出个给力的人脉,关键是落差有点大。 好在,作为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她很快调节好了情绪。被落差刺激掉线的大脑迅速回归。她下水救人的时候肯定没多想,救人如救火,哪管他是阿猫还是阿狗,先捞上来再说。 可救人之后,正常人难免有些小算盘。尤其是林秀芬这种极具有危机意识、分分钟想逃离竹水大队的人,每个有价值的人脉对她而言都是珍贵的。 但,既然陆章文不是落魄贵公子,而是高中物理老师的儿子,她的心思又一次活泛开了。 无它,两年后的高考,她并没太大的把握。因为众所周知,文科生厮杀的科目主要在数学,只要数学成绩好,基本能把竞争对手摁在地上摩擦。然而,这恰恰是文科生大多不擅长数学造成的结果。 毕竟史地政背就完事儿了。无非是理解力好的能背得快,理解力差的背得慢罢了。林秀芬比别人提前两年做准备,还能怕了接到消息后匆匆奋斗100天的人? 可数学不一样。诚然,林秀芬再学渣,经过后世高强度高专业度的训练,放在现在成绩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光思维方式都不知道跃升了几个量级。所以数学书她只要能找到课本,自学两年,上大学肯定没问题。 然而,既然都穿越到了70年代,能赶上传说中的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那当然不甘心像上辈子一样随便混个听都没听过的学校啊。不说清北,起码得上个10,才不枉费穿越一场吧? 但这就尴尬了啊同志们!区区学渣也敢肖想顶级学府?真当70年代没学霸了吗? 所以这不是巧了吗?随便一捞就捞了个物理老师的崽,看来穿越管理局也不是毫无人性的嘛!要知道物理和数学关系紧密,能教物理必然能教数学! 这叫什么?叫瞌睡撞见枕头!事实证明,她林秀芬妥妥是天选之子,天道爸爸的亲闺女啊!那还等什么?赶紧着抱老师的大腿,数学补起来! 陆章文还在继续吹着他爸的辉煌战绩,看得出来,他很崇拜他的父亲。心思已经百转千回的林秀芬含笑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追问一句“然后呢”,一副十足优秀倾听者的模样。 所谓年少轻狂,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好表现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如此认真的听过他讲话,他越发讲得高兴。没多久,把自己家事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林秀芬才知道,原来陆章文母亲早丧,父亲下放的时候家里亲戚都跟他们断绝了关系,他父亲只能把他带到乡下来,父子两个相依为命。对于独生子,老陆也是爱到了骨子里。不仅仅是血缘的羁绊,还有对亡妻的怀念。 “我妈妈特别会弹琴。”陆章文道,“她以前在一中当音乐老师。”说着,他眸光黯淡了下去,“我外公留过洋,所以……” 话未说尽,但林秀芬已经听懂了。海外背景是根高压线,陆章文的父亲陆瑞松乃代贫农出身,即使本家地主大伯资助他上了学,成分却是不会变的,毕竟陆瑞松名下半亩地都没有。但陆瑞松娶了个资产阶级大小姐,性质又不一样了。 林秀芬心中微叹,这是国内最为混乱的十年。不过,好在快结束了。而且,进入70年代后,在本地的斗争也已经很少了。否则吴友妹根本不敢那么嚣张。倒退几年,她敢公然搞封建婆婆做派,等死吧她! 提起母亲,陆章文的情绪低落了下来,顿时丧失了谈兴。恰在此时,下工的哨声吹响,陆瑞松等人从田里回来,撞见了坐在块大石头上听八卦的林秀芬。 陆瑞松愣了愣,很显然,他对林秀芬的到来十分的意外。 “爸!你回来了!”没吃饱的陆章文很高兴,并把装着螺丝肉的竹杯拿出来献宝,“这是林姐姐还鱼篓时给的,特别香,我没偷吃,等你一起吃!” 螺丝肉表面泛着诱人的油光,让陆瑞松更迷糊了。昨天到底是他儿子救了林秀芬,还是林秀芬救了他儿子?这礼太重了啊!同住在“牛棚”里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陆章文手里的螺丝肉。 好香! 林秀芬抽抽嘴角,陆章文这孩子的脑子怕不是有点问题吧?低调!低调懂吗?好端端的我送你奢侈品,很像是大富婆看上了小鲜肉想睡的场景啊! 就在众人看她的眼色越来越古怪之际,有着丰富的应对奇葩客户经验的林秀芬当机立断的看向了陆瑞松:“陆满是吧?我听别个说你会做篾工,我有点东西想请你做,不晓得你有空没有?” “你听错了吧?”陆瑞松继续懵,“我不会啊。” 林秀芬心道: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这不是转移话题的吗?不然我怎么跟人解释好端端的送你家油炒螺丝肉? 突然有人插嘴道:“秀芬你听错了吧?队里原先做过篾匠的是队的陆大明,不是我们陆老师。不过都姓陆,你搞错了也正常。” “哦,那是我远房的大哥。你要找他我带你去。”陆瑞松说着又道,“既然搞错了,章文,把螺丝还给人家。林同志对我们家有恩,我们走一趟,带她去找你大明伯伯!” 陆章文咽了咽口水,不情不愿的把竹杯递到了林秀芬面前。林秀芬接过,笑着道:“我原先不爱说话,队里的人大部分不认得。是得麻烦陆满你带我去一趟,不然我怕他不肯应咧。那个……我要得急,现在能走吗?” “走!”陆瑞松是个爽快人,叮嘱了陆章文一句,让他先煮饭,自己抬脚走在了前面。 林秀芬跟在后面,路上遇到几个队员,少不得一番解释,众人又少不得笑话林秀芬脑壳被砸坏了,自己队里的人都搞不清白。林秀芬笑而不语,直到远离了人群,她突然喊道:“陆老师,你等一下。” 走在前面的陆瑞松后背僵了僵,停住了步伐,却没有回头。 林秀芬两步走到陆瑞松面前,把竹杯往他面前一送:“我知道篾匠是陆大明。我是专程去找你的。给!” 陆瑞松满脸防备的看着林秀芬:“你想干嘛?” “我想学数学。”林秀芬开门见山的道,“这是学费。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交更多。”说着,林秀芬抬起了头,目光炯炯的与陆瑞松对视,“我也相信很快要恢复高考,我想上大学!” 陆瑞松满目愕然!运动持续了近十年,多少知识分子都已然绝望,却没想到林秀芬一个农妇,居然能发出上大学的豪言壮语!这让他无法相信,他更倾向于林秀芬是他的仇人派来陷害他的!为的是让他陷入更可怖的地狱! 想到此处,陆瑞松悚然一惊,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声音发颤的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凤英已经死了!她死了!人死灯灭,你们非要我给个死人写个离婚协议吗?” “她死了啊!”陆瑞松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嘶声大吼道,“骨头都化成灰了,你们为什么不放过她!为什么啊!你们没个完了是吧!?” 林秀芬没吱声,沉默地看着陆瑞松。因为人没有理智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不如耐心的等待他的情绪过去。干了一天的活,他很难有持续折腾的体力。 果然,大概只过了几分钟,大喘着气的陆瑞松颓然的跌坐在了草地上。粗糙的手抹去了脸上的泪,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这时候,林秀芬才开口:“我知道你可能很难相信。” “可是你看,我一个农村妇女,不上学,靠什么离开竹水大队?”林秀芬苦笑一声,“我阿婆娘身体好得很,熬死她少说得花费我大半辈子。她能动的时候,对我非打即骂;可等她老了动不了,所有人又会逼着我给她端屎端尿。陆老师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服吗?” 陆瑞松死死盯着林秀芬,一言不发。 “我不服,更没兴趣跟吴友妹斗法。青春无价宝,与其浪费在讨厌的人身上,不如用来提升自己。陆章文跟我说,你坚信国家一定会重新以高考选拔人才,我也坚信。因为国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国家需要更多的人才,去建设真正的社会主义。” “我没上过学,我不提前做准备,凭什么跟那些高中生去争?” “陆老师,我只是个苦命的女人,只是个困在樊笼中的求生者。我可以自学,但你是我的捷径。这是我找你的理由。”林秀芬一开始把人家当落魄豪门的时候,已经抱着薅老师的心思了。毕竟他们身上隐藏着的,不仅仅是现在用不上的家世,还有更为宝贵的知识与见识。因此,她的话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你读过书。”陆瑞松用的是肯定句。 “是!”林秀芬没有隐瞒的意思,她的词汇量根本掩饰不住。因为她不可能永远思之后再开口。而有没有文化,在表达上是截然不同的。 “你找我,想学物理?” “数学。” 陆瑞松沉默了很久,问:“你出多少学费?” “我不晓得行情,你说个价。” 陆瑞松继续沉默,足足沉默到天都发暗了才开口:“我提供教材,每个月2块钱,你同意吗?”,. 第41章 程门立雪 每月两块,是巨款。因为现在正经的学校每学期才收一块钱,陆瑞松的报价相当于学校的8倍了。若是被人抓到,基本是个死。但是,每月两块又是极为廉价的。两块钱,20多斤糙米,也就堪堪能填饱陆章文的肚子罢了。 陆瑞松想得很明白,如果林秀芬是仇家派来的,那他只要收费必然没好下场,不如索性收贵点;而如果林秀芬确实是来学习的,以王建业的条件,每月两块的学费,并不算很难。知识本来就是有价的,教书本来就是应该有回报的。只看林秀芬舍不舍得了。 “可以。”林秀芬答应的极其爽快!两块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她甚至觉得陆瑞松报低了。 陆瑞松稍愣了愣,心底又浮现起了些微的不安。不过事已至此,索性不多想了。于是他背着手,继续超前走:“我们去一趟陆大明家圆个谎。以后中午我借着陪章文摸螺丝的理由,去给你上课。你自己准备好纸笔。” “学习是很枯燥的,要很耐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林秀芬跟在陆瑞松后面,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学习的事,时不时的答应着。没几句话的功夫,他们走到了陆大明的家。 陆大明今年57岁,已经不太做得动农活了,于是在家帮着老伴带带孙子做做家务。男人嘛,你指望他真的干活那是不现实的,除非老太太手里真的有鞭子。因此,他说是在家看孙子,实际则是发展自己年轻时的兴趣爱好——做篾匠。 由于时下工业品全是天价,区区搪瓷盆子那都得是干部家庭才用得起。因此,生活中处处需要竹木制品,陆大明的手艺多少能补贴点家用,家里人便不好说什么,随他去了。 陆大明家跟绝大部分农村家庭一样,人口多、口舌更多。晚上做饭搞卫生洗衣服带孩子,一层半的木屋子里每天上演大闹天宫。陆大明耳朵还不大好使,陆瑞松又心里有鬼,两个人扯着嗓子鸡同鸭讲了半天,愣是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林秀芬想了想,索性道:“你们屋里太吵了,去我屋里吧。” 倒也是个办法。毕竟竹水大队全是握手楼,谁放个屁都能人传人的通报整个山谷,有人上门要做竹家伙涉及钱财交易,避着点人的好。反正陆大明已经是老头子,很难跟年轻妇人家传闲话,于是三个人果断的转移了阵地。 一折腾,天色已经快黑了。屋檐下的大门口不意外的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蚊子,陆大明一边挥手赶蚊子,一边抱怨道:“就太阳落山的时候蚊子多!” 林秀芬赶紧的点燃了土蚊香,这是一种由艾草和野菊花叶手搓成条的产物,点燃有芳香气体和烟,有一定的驱蚊效果,但效果相当有限,聊胜于无。 陆大明人老话多,看着林秀芬点蚊香,忍不住指点开了:“要黑未黑的时候,你在院子里烧盆干枞树叶子,先把蚊子熏跑再点蚊香。不然你个细得要死的艾草条有个卵用!” 陆瑞松补充解释:“蚊虫的习性是在黄昏时盘旋在半空,天黑之后再沉降。院子里点干枞树叶,能事先赶走大部分。落下来的自然少了。” “嗳——对哒!”陆大明叹道,“我屋里瑞松读过书有文化,讲话都讲得明白些。我讲的他们年轻人都不信!” 林秀芬梗了一下,不是她不信,而是从来没人教过她!合着农村有自己的应对方法?所以说原主的娘家和王建业家,你们在农村活了几辈子,活了个寂寞吗? “现在蚊子落下来了,再点来不及,明天再说吧。”陆瑞松对陆大明说完,又扭头对林秀芬道,“干枞树叶子山里遍地都是,你每天白天带着背篓去山里捡就行。” 林秀芬嘴角微抽,倒也不必如此教导,干枞树叶是农家引火的必备品,她每天做饭都用的。可见陆瑞松的职业病属实有点严重,跟她不相上下了都。 林秀芬耳朵里听着防蚊经,手上也没闲着。很快,她把蚊香点好,并把厨房里的小饭桌搬了出来,放在了屋檐下,并在桌面上点上了她家的煤油灯。 “真亮!”陆大明赞叹道,“我要有煤油灯,夜里也能搞篾片了。” 陆瑞松笑道:“跟电灯比差一点,但很不错了。” 林秀芬又给倒上了两杯白开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屋里莫得开水瓶,泡不了茶,两位喝杯水吧,莫嫌弃。” “不过年不过节的,哪个屋里有茶呷哟!”陆大明不在意的摆摆手,接着问道,“对了,你找我做个么子?” 陆瑞松正要解释,便听林秀芬笑盈盈的道:“还不是为了跟日本鬼子的轰炸机似的蚊子。我要做个纱门。就是拿竹子打个门框,中间订上夏布,免得蚊子飞进来。你会做不?” “那你找木匠!找篾匠做么子!”陆大明心直口快的道,“我听得人讲你被阿婆娘敲坏了脑壳,是真的啊!” 林秀芬:“……”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不过你找篾匠不是不行。”陆大明想了想,道,“你想要的那个纱门嘛,原先我们那个地主大爷家就有。”他推了推陆瑞松道,“你小时候在他屋里放鸭子的时候见过的,还记得不?” 陆瑞松点了点头,稍微犹豫的道:“做地主家的东西,会不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林秀芬一脸正气,“新中国了,地主用得!我就用得!难道还跟过去似得,怕我僭越不成?” 陆瑞松:“……”我是怕有人讲你搞地主家的做派!不过你这么一歪,突然就有道理了呢!还有,你连“僭越”两个字都懂,文化程度很高啊! 陆大明没听懂后半句,对着前半句一拍桌子:“对!地主老爷能用,我们农民也能用!但是……”陆大明一摊手,“那东西不好用你晓得不?” 林秀芬???又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了吗? “纱窗门呢,我家原先也搞过。它跟你屋里的大门一样,有人打开,就一定要他记得关上。我们农民嘛,又不像地主家里养了丫鬟,天天给你看着门。要有个炮打死的进了门不关,蚊子呜呜的往里飞。装了跟没装一个样,我看你少费心!” 林秀芬想了想,问:“那做个帘子呢?下面坠个木条,两边缝上麻将席那样的竹块块。风吹不起,有人掀帘子进门,不用动手,它自动放下去。你觉得怎么样?”这是她画的图纸中的一种,苏兆明拿去请教专业人士考虑可行性了。但不妨碍她多找个人问问。毕竟来都来了嘛! 陆大明撇着嘴摇摇头:“怕不太好用!麻布跟地主家的纱布不一样,边边要翘起的。你怕蚊子咬,搞点干枞树叶啦!或者喊你王建业给你买个帐子嘛!他那么高的工资!” 林秀芬低下头,委屈巴巴的道:“我帐子被老弟嫂抢了。” 陆瑞松:“……”你们等会儿!说好的找陆大明掩护呢?怎么还正经讨论上防蚊事宜了?大家都没吃晚饭,很饿的好不好! 正想着呢,陆大明的孙子来喊了:“爷爷!吃饭啦——” 陆大明早饿得发慌,听到孙子一声喊,撒腿就跑。生意不生意的,哪有吃饭重要!没等林秀芬跟他说句再见,他人都快跑到半山腰了。 林秀芬轻笑,回过头来对陆瑞松道:“他走得倒好,我们可以正经谈谈了。不过,我想老师你肯定饿了,你先坐坐,我去灶屋里烧两个土豆。” “不用,章文已经做好饭了。”陆瑞松客气道。 “不行!老师你坐好了。”林秀芬笑道,“过去拜师呢至少要拿块腊肉的,两个土豆算什么?你那份口粮,让陆章文今天吃个饱吧!他正长身体呢,吃不饱骨头疼。” 提起儿子,陆瑞松心软了。他愿意冒风险当老师,不正是为了儿子能吃饱饭吗?细伢子的生长痛,痛起来要命得很。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能省点口粮,起码今晚别叫他饿着睡觉。 天色不早,林秀芬不合适把陆瑞松留太久,容易招闲话,现在对偷情可相当的不友好。快速的生火、煮土豆,同时往锅里丢了个咸鸭蛋。等十几分钟,一顿“丰盛”的农家饭就做好了。家里最后一个咸鸭蛋了,她可真是尊师重教的典范! 毫无疑问,咸鸭蛋震撼到了陆瑞松,他拿着被林秀芬硬塞到手里的咸鸭蛋,鼻子抽了抽,差点掉下泪来。然后,他没舍得吃,把咸鸭蛋往身上擦了擦,放进了口袋里。好东西!带回去给儿子吃。 林秀芬无奈的道:“陆老师,你先吃。我还煮了两个鸡蛋,你等下带走。” 陆瑞松神色僵住,良久,他哽咽着问:“为什么?” 一句“为什么”,包含的是不能问出口的无数话语。有陆瑞松对时代的不忿,也有对林秀芬的不解。 “因为,我想请你做我的老师呀!”林秀芬笑了笑,轻声道,“三顾茅庐、程门立雪,那不都是应该的么?” 陆瑞松的手一抖,咸鸭蛋趴的掉在了桌子上。昏黄的灯光下,鬓角花白的男人捂着嘴,呜咽出声。很平常的一句话,太平常了。可是,他真的,已经太多太多年没听到过了! 委屈啊!他委屈啊!他也是三代贫农,怎么教个书,就教成了臭老九了呢?他害过哪个?害过哪个啊! 程门立雪……程门立雪……时至今日,还有人记得这个词!陆瑞松的泪水倾泻而下,还有人愿意学习文化知识,有希望的!他们有希望的! 一定!,. 第42章 一年一册 自从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的惹事精吴友妹进了局子,林秀芬的小日子可谓是过得相当惬意。 首先,是挖空心思积极赚钱的苏兆明迅速敲定了枫木塘纱窗生产小组的事宜,这边公社盖章;另一边经由林秀芬牵线,让苏兆明与老篾匠陆大明搭上了线。 其实按照林秀芬最初对纱窗生产小组的设想,这里面最好是一个男人都没有的好。传统的惯性之大,直到她穿越前都没缓解多少。 疫情威压,超过60%的女性医护人员冲杀在最前线,可很多地方的表彰和宣传,却只见男不见女。电视剧更是十分不要脸的把剧情设定为,只有男人愿意主动抗疫,女人们竟没有一个肯站出来,直到领导生气了,才有个离婚妇女勉强同意。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林秀芬特别担心生产小组做成功后,表彰起来妇女又被隐身。可是现实与设想的差距就在于,传统之下,根本没有女性受到过任何木匠与篾匠的传承。各家技法传男不传女,没有师傅带领、没有材料练习,再天才的人也上不了手。不得已,纱窗制作与安装很遗憾的落到了男人的手里。 好在表面上来看,纱窗的制作主要材料是“纱”。被组织起来的妇女们聚集在一起,声势颇为浩大。再加上笔杆子是林秀芬,她完全可以凭借自身在写作上的优势,最大限度的保障妇女们的劳动成果。可见宣传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过,生产上的事就不劳林秀芬费心了。一来她不会纺织,二来即使想管也管不着——那是枫木塘大队的产业,跟她个竹水大队的社员有毛线关系?倒是她的防蚊大业很快被安排上了。 首先是窗户,传统的木格栅窗,不需要专门定做纱窗。反正蚊子多的时候是夏季,讲究通风而不需要保暖。因此把窗户纸撕掉,糊上夏布即可。这个方法简单粗暴有效,奈何夏布价格再低,依然比窗户纸贵无数倍,很多乡下人即使想到了,也不舍得用。 所以苏兆明的纱窗大业的主战场始终在县城。不过县城的“纱窗”可就不那么容易搞了。县城各方面条件都优于农村,他们的窗户自然与农村大不相同。无论是各单位修建的筒子楼,还是居民自己盖的自住房,大多数已经换成了玻璃平开窗。 这种情况下要加纱窗,贴在窗框上不是不行,但是注重采光的县城人根本无法接受。于是只能加一层内推窗,专门用来糊夏布。白天蚊子少,纱窗打开避免影响采光。晚上蚊子多,屋里先点蚊香把蚊子熏出去,再关上纱窗。 在林秀芬看来,简直麻烦到爆炸,纱窗的意义至少削弱了80%!可是,谁让这时候整个抚安县没人见过后世廉价透光的塑料纱窗呢?苏兆明的那破纱窗还挺受欢迎的就很离谱。 其次是比窗户要难搞的门。城里对加一层门接受度良好。因为城里人工人占比大,其组织性与服从性是远远高于农民的。因此一个城里人如果户主要求他进出门顺手关上纱窗,大概率他会下意识的听从。农村可不一样,先骂你一轮矫情再说。 所以林秀芬家也不可能搞纱窗门,而是在夏布上,每隔大约10工分的距离,夹上一条等宽的竹条,再挂起来作为门帘。甚至在物理老师陆瑞松的指导下,做成了简易的拉绳式卷帘。需要通风换气的时候,可以很轻易的把帘子卷到门框之上,十分方便。 卷帘一经推出,陈海燕先买为敬!并顺便在常去卖点心的信用社激情安利了一波,成功的帮苏兆明拉到了第一笔单位订单。因为这玩意属实造价低廉且使用方便。不仅可以用于门,也同样能用在窗户上。防蚊效果比起具备优良密闭性的门框与窗框当然差很多,但搁不住它真的好用啊! 苏兆明的纱窗生意飞快的上了轨道,林秀芬的各种材料也顺势收集了不少。与此同时,答应了给林秀芬当私人家教的陆瑞松终于在不屑的努力下,把小学到高中的数学课本收集齐全。 然而他还不知道自己收集了个寂寞,因为从小学到初中的数学,林秀芬压根不需要他教。林秀芬没把握的,是高中数学。 总之这么一折腾,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林秀芬才猛然惊觉,早该刑满释放的吴友妹居然还没回来!不止林秀芬为此惊讶,全竹水大队都产生了好奇。 于是王建德忍不住去公安局打听了一番,原来吴友妹在局子里跟人打架,不幸咬伤了来劝架的公安,理所当然的连累她的三个兄弟,一起延长了拘留时间。 接到消息的林秀芬:“……”苍天有眼了!行叭,吴友妹继续蹲在局子里好好战斗,争取为竹水大队的平静多增加点时限。最好这辈子都别回来,林秀芬可没空跟她玩宅斗。 7月25日的午后,背着一背篓数学书的陆瑞松,在太阳的暴晒下,沿着山道走进了林秀芬的家。林秀芬家里最好的便是有一整圈足有两米高的竹墙。竹子间的缝隙可以透风,又能遮蔽路人视线,让很久没有的陆瑞松感到十分羡慕。 更让他羡慕的不止如此,他是万万没想到,林秀芬居然有个“书房”!足有1米5的大书桌,配套同宽的大书架!甚至用夏布打了个书架门,用于遮挡灰尘。 这特么的!他们俩谁是知识分子臭老九,谁是农村文盲妇女? 最气人的是,林秀芬还有一张从杂物堆里刨出来的旧课桌。虽然构造简单,像个放大版的长条凳。但是轻便易搬动,被林秀芬放在屋檐下用于平时练字。寂静的午后,庭院里桃叶轻舞,屋檐下竹制风铃发出一阵阵的脆响。蝉鸣遥遥、竹鸡声声。一人一桌一椅,一壶茶一本书…… 光是想想,陆瑞松已经两眼发红!这是大资本家小姐的闺房吧?是吧?是吧?再放把琴,我能批.斗了你!真是好气哦! 带着陆瑞松转了一圈,介绍完学习环境的林秀芬浑然没有察觉到陆瑞松想打劫“民房”的心情,热情的把陆瑞松引到屋檐下的简易书桌前。又从旁边的竹架子上拿下两个杯子,各放了一把炒制好的竹叶。 茶,从古至今都是待客的佳品。在农村地区,由于物资匮乏,显得更为珍贵。本地有大量的野生茶叶资源,但在统购统销的范围内,基本被社员拿去供销社换了家用钱。 因此,老百姓们又在炒茶的过程中,顺便炒点嫩竹叶,稍微改善点生活。但即使竹叶不要钱,且是炒茶的副产品,普通人家也不会拿出来待客。无它,大家没有暖水瓶。喝水全靠人力挑的年代,人家倒杯冷开水给你,真的已经很客气了! 但是!没有暖水瓶这种小事,能难倒写过n篇穿越小说的林秀芬吗?不存在的。暖水瓶的优势在于保暖好且易于携带。但只考虑保温的话,完全不需要那么奢侈的东西。竹水大队最多的就是竹子,继而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竹产品。 林秀芬去陆大明家走了一趟,要来了个破损的带盖竹篓。再去河里挖了点河泥,拌上剪碎的稻草,沿着竹篓外糊上了足足两公分厚的泥土。内层垫上一层层练完字的废纸,把同样糊了泥巴又用废纸包起来的盖子往篓子上一盖!不就是个纯天然绿色保温桶了吗? 至于它泥巴容易脱落、沉重不便于携带的问题,林秀芬的解决方法是,放在屋檐下不去动它。每天烧好开水后,把整个烧水的陶壶坐在保温桶里。陶壶本身具备一定的保暖性,除了废柴禾之外,没有缺点。这样双层保温下,早上烧的水,中午用来泡茶就没问题了! 看完林秀芬的装备,陆瑞松心里写上了大大的服气两个字。虽说林秀芬有工资拿,所以有精力和财力去折腾生活品质。但她过日子的精细态度,也是普通人很难具备的。 陆瑞松的眼神里不免带上了探究,特别是他见识过林秀芬的练字本以后——练字纸的背面画满了各色写生,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水平。 好在陆瑞松经历了太多挫折,早不是原先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的读书人。深知轻易去探究别人的秘密,很可能惹祸上身。尤其是林秀芬成分极好,他若与之起冲突,无异于鸡蛋碰石头。现在大家无非是钱货两讫的关系,想那么多没必要! 一杯碧绿的竹叶茶下肚,微微驱散了半日劳作后的疲惫。陆瑞松从盖着好几层叶子和杂草的背篓里,小心翼翼的拿出自己悄悄收集来的整套数学书,爱惜的抚了抚书皮,轻声道:“你既然有书架,那这套书就放在你这里,你要小心保存。注意防潮防虫,千万别叫老鼠啃了。我只有这么一套,弄坏了,也耽误你的学习,明白吗?” 林秀芬郑重的点点头:“书架是樟木板打的,防虫上你放心。至于老鼠,我从不在厨房以外的房间里吃东西和储存食物,应该算安全。” “好。”陆瑞松微微安心,伸手翻开了小学数学一年一册,道,“那我们开始学习吧!” 林秀芬:“……”,. 第43章 瓜子真香! 林秀芬默了好几秒,终于憋不住顶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沉痛的道:“陆老师,我们从高一上起吧。”反正,也暴露的差不多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谁敢举报她,她就敢反手举报回去——谁怕谁啊?这年头,搞封建迷信者,死! 然后,陆瑞松也默了好几秒,低头用铅笔在白纸上唰唰地写上了一道二元一次方程,递给了林秀芬。 林秀芬接过白纸,同样用铅笔,一笔一划的作答。经过个把月的练习,她的字早脱胎换骨。书法自然谈不上,但起落之间已能窥见几分隽秀。数字又比文字更容易写,整张答卷字体规范、思路顺畅,除了做题的格式因离校太久弄错了之外,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陆瑞松眼底眸光一闪,没有说话,而是再次出题。这一次,他把题目递给林秀芬后,没有看着她作答,而是接着把初中的关键知识点编成考题,一题接着一题的写在纸上。而林秀芬则是拿过一道题,便低头解答。 不知不觉,下午上工的哨声吹响,陆瑞松拿过“试卷”,快速批阅起来。最后林秀芬得分84,超过了同时代绝大多数初中生,算是基础良好。 陆瑞松压下心中的震惊,脸上没有丝毫波动。趁着上工前最后一点时间,他语速极快的道:“方程与函数是掌握的最好的,但几何明显偏弱。数学是连续性的学科,不要小看初中内容。 但凡你初中拿不到满分,到了高中必然后继无力,甚至影响大学里的高数学习。所以,你先自己看看书,我从明天开始,给你过一遍初中数学。” 说着,他顿了顿,强调道,“我的要求很严格,如果你接受不了,现在可以反悔。我不希望你以后怨恨我不近人情。” “那倒不会。”林秀芬很无奈的道,“但我的数学一向是弱项,你可能也得调整心态,别指望我考个状元什么的。初中数学我可以追求满分,高中数学你还这么指望,炖了我比较快!” 陆瑞松笑出了声:“先学吧,只要你学习态度端正,我肯定不会强人所难。”数学是最吃天赋的学科,没天赋的人确实没必要折腾。可有时候,偏偏是有天赋的人不愿坚持,略微逼迫,反而遭了埋怨。陆瑞松想起往事,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 第二波上工哨声响起,陆瑞松不敢再耽搁,背上背篓,撒腿朝山下狂奔。他背篓里少说有一半的干枞树叶,社员们只当他趁着中午去山上捡生火的东西,并没有多关注。很快,他混进了“臭老九”们的队伍里,干起了下午的活。 下放在牛棚里的人,多少带着点惩罚的性质。所以普通社员以及下乡知青干活很糊弄,他们却不敢。而且多数时候,大家不愿意干的脏活重活累活,通通扔给了他们。 这也是陆瑞松不太舍得让儿子上工的原因,过于沉重的劳动,对正在发育的少年人的身体是巨大的负担。一个人干活,两张嘴吃饭,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有多窘迫了。 林秀芬下午不上工,家务也被她拆解,尽量避免无效劳动。于是她能在每天下午有整块的不受打搅的时间用来学习。唯一的缺陷是她没有手表,家务消耗时间只能靠估算。这对有着极强时间观念的她来讲,无疑是很难忍受的。 因此,她下一个目标,正是无论如何要买个钟表。闹钟、挂钟、手表、新的、二手的、翻修无数次的都可以!重点是,她必须有个表! 可现在,倒爷苏兆明,不是还没回话的吗?郁闷的林秀芬把一大摞数学书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架上,又把抄得差不多的语录也收进了书架——从今天开始,她的练字计划不再是抄写语录,而是换成了初高中数学。 因为她曾听好几个数学成绩优异的大佬科普过,她高中数学之所以一塌糊涂,全因初中数学基础不好。刚才陆瑞松也提到了这个问题。那么怎样能打牢基础呢?其中有个大佬提出了个可行性很强的办法——抄书! 因为数学课本的编纂,往往是省级乃至国家级的数学家们,集体讨论梳理的结果。因此,最核心的内容,往往在不起眼的课本里,而不在所谓的教辅书籍、知识点总结等地方。特别是刷题没用的时候,倒回去看课本是最佳选择。 林秀芬如今既没有教辅书籍,更没有题给她刷,抄书便成了她学习数学的唯一且最有效的方式。而且她不仅打算抄书,那些陆瑞松出的题也准备全部用白纸抄写下来。顺便再依靠自己工作多年的好习惯,搞搞知识点的思维导图。一方面对自己知识掌握的检验;另一方面则可以拿它作为大纲,引导基础不牢的学生们快速掌握相关知识。以便于他们考场上多混一分是一分。 想想吧,到了1977年,宣布恢复高考的那一刻,她的思维导图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到时候,把这玩意往公社里的领导跟前一摆,只要公社有一个领导家有子侄想考大学,她的离婚协议,公社不批也得批!王建业上吊都没用! 小样!想跟姐过一辈子?你配吗? 抄着课本的林秀芬在心里做好了三年规划,爽爽利利的把王建业的未来安排了! 远在岳阳跟当地农民杀价买荷叶做礼物的王建业连打了三个喷嚏,心里不由重重的咯噔了一下,算算日子,他敬爱的妈妈该从拘留所回来了吧?婆媳两个会不会又掐起来?该不会林秀芬吃了亏,在背地里骂他吧? 不怪王建业对林秀芬没有信心,实在是林秀芬干活太笨拙。一个人干活不利索,如果不是脑子笨,那一定是体能不行。林秀芬显然不是前者,那她在乡下生活,就很容易吃亏。别看林秀芬好几次跳得欢,实际全是虚张声势。只要那个坏心眼给吴友妹出个靠谱的主意,林秀芬必然脱层皮。 现在王建业只盼着家里没有多管闲事的亲戚,这样林秀芬有脑子,他妈妈有体力,二者能形成均衡,相安无事。要不然,后果简直不敢想! 而被王建业念叨着的吴友妹,终于在7月底的时候被公安局放归山林了!她回来的那天,竹水大队立刻热闹开了!因为她三个兄弟受她牵连,一起被关进了拘留所。耽误了个把月的生产不说,家里因此丢了个大丑,天天有人往他们几家丢死老鼠。 人性就是如此微妙,一旦大部分人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内心深处号称“惩恶扬善”、实则“欺善怕恶”的便能疯狂的膨胀。并以诡异的姿态团结在一起,对“恶势力”进行残酷的霸凌。 吴家正是因为被拘留,导致他们落入了人人喊打的境地。说实话,自打公安局把人铐走后,吴家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并且可以预见的,以后在他们大队,都将成为食物链的最底层,只差搬去牛棚与臭老九们作伴了。 如此一来,吴家人当然满心不服!他们给出嫁的姐妹出头理所当然,可王家居然报了公安,把事情闹到了公家那边,把吴家害了个翘死。吴家找不了公安的麻烦,还找不了你王家的麻烦? 暴怒的吴家三个嫂嫂带着一大家子,把吴友妹摁在地上一顿爆锤。王建通和王建德想上去帮忙,但吴家的表哥们是好惹的吗?两家人顿时打做了一团,鞋子袜子漫天飞舞,无人敢去劝架。 吴友妹被她大嫂揪着头发,啪啪地扇成了个猪头,嘴里凄厉的尖叫着,还不忘拉林秀芬下水:“又不是我报的公安!你们找林秀芬去啊!那个表子婆害我们两家!打我做么子!打她!打她啊!啊啊啊啊——” 吴友妹被打得惨,她两个小儿媳也没好到哪里去。唐爱春被表妯娌骑在身上,头皮都快被薅秃了!气愤的她跟着自家婆婆骂起了林秀芬:“自从那个表子婆进门!我们王家没有一天好日子!妈——她是个扫把星!是我们王家的克星!我们休了她!休了她!” 说来唐爱春夫妻十五六岁就搞在了一起,之后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蹦,确实比大嫂林秀芬进门更早、资历更老,相当具有主人翁精神。只是她的话让旁边的围观群众听得直抽嘴角,林秀芬的名声正好着呢,何况她往日做牛做马大家看在眼里,唐爱春的话也太不要脸了吧? 唐爱春一行哭一行骂,卵用都没有。而她的妯娌陈紫花呢?比她更委屈!唐爱春之所以早早跟了王建通,是因为她跟时下绝大多数女人一样,在娘家只配当个牲口。自然心急火燎的想嫁人。但陈紫花不一样!她是家里最受宠的老满,千挑万选……爹妈哥嫂齐瞎眼,选了个如此人家!那滋味!那酸爽!一言难尽! 可吴家会管你怎么嫁过来的吗?只要是王家新妇,就是仇人!生死大仇!于是完全不会打架的陈紫花脸肿得比吴友妹还大、头皮比唐爱春的还秃,等接到消息的陈家人急急赶到时,陈紫花已经哭得直倒气,不留神就给人踩死了! 陈老汉气得两眼发黑!身体一歪倒在陈老大怀里,把陈家兄弟四个吓了个魂飞魄散!一家人手忙脚乱的一边掐陈老汉的人中,一边往人群里捞半昏迷的陈紫花,整个王家院子越发混乱! “够了没有!够了没有!!!”大队长王世虎扯着嗓子嘶吼,却无人理会。人群只顾看热闹,哪管王家死活?她吴友妹又不是什么好人缘的人。王家亲族倒是想帮点忙,可偏偏舅家出手,本家说和,不大合适呐! 正混乱间,突然有人问:“话说,林秀芬呢?” 对啊!林秀芬呢?那么大个人哪去了? 众人匆忙四顾,找了一圈,完全不见人影。有好事者跑上山顶,往她家找,家里竟空无一人! “刚还看见她的呢!”有个社员道,“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废话!林秀芬是那种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吃亏的人吗?她家地势高,在路口看到有人气势汹汹的朝王家杀去,就知道有人来寻仇,早趁着混乱跑路了。现在正坐在斜对面半山腰的草丛里,瓜子磕得飞起!心里啪啪啪的鼓掌!精彩!太精彩了! 这就是民间武术之精华、传统功夫之魅力啊! 这真的是我不要钱就能看的吗?请问能看续集吗?能超前点播吗? 啊,瓜子真香!,. 第44章 洗白 吴王两家这场架,打得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最倒霉的王建通肋骨断了两根,王建德皮开肉绽,吴友妹头破血流,唐爱春青紫交错。受伤最轻的是陈家人努力抢出来的陈紫花,因没卷进后半截,最不能打的她倒只有点皮外伤,叫陈老婆婆心疼的嗷嗷叫唤。 打完了人的吴家人扬长而去,至此两家算结了死仇。曲终人散,林秀芬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一抬脚进了陈海燕家。 “你倒是会躲。”陈海燕笑着调侃。 林秀芬摊了摊手,笑嘻嘻的问:“今天的点心还有吗?” 陈海燕叹道:“没原料了,哪来的点心?我倒是用剩下的玉米碎和高粱去队里的磨坊里推了点杂粮面,加上最后半杯白面,摊了杂粮薄饼。 可杂粮饼不是硬得很嘛?所以又卷了土豆泥压了压,切断成方块,煎了一锅土豆小方,等下给他们两姊妹做晚饭。免得一天到晚吃盐煮土豆,嘴里没有味道,最近建春的胃口都没以前好了呢。” 林秀芬???大妹子,你给人家当便宜嫂嫂当上瘾了吗?现在有吃的就不错了,咋还给你惯出挑食的毛病了?有心想劝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不赞同陈海燕的处事方式,没准陈海燕还看她撒泼不顺眼呢。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她三四十岁的人了,佛系! “你想买点心?”陈海燕敬业的问,“自己吃还是送人?我听人说你最近跟牛棚的陆家走得近,是和他们家做人情吗?” 林秀芬眉心一跳,不动声色的问:“你听谁说的?” 陈海燕稍稍犹豫,还是问:“陆家……真的大有来头?” “嗯?”林秀芬挑眉,“你后悔啦?” 陈海燕笑着摇头:“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想提醒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陆瑞松天天去你家,再避着人,总有人发现。要是家世一般,没必要联系太紧密。我的话可能有点势力,但是,人言可畏。你婆婆盯着你呢,小心她抓你把柄。” “切。”林秀芬嗤笑,“她自身难保了都。另外,陆家屁背景没有,但是我请他给我补课。77年不是要恢复高考吗?你别只记得做点心,70年代能赚几个钱?好好准备高考正经。难道你想一辈子困在竹水大队不成?” “准备?”陈海燕满脸疑惑,“77年的试卷,要什么准备?我初中的时候,老师拿来给我们做着玩。总分好像400分吧,我随便做了做,差不多380了。77年高考很容易的,你不用紧张,真的!” 容易个狗蛋!当她没看过现在的高中课本吗?远离高考小20年的林秀芬被陈海燕的凡言凡语在心脏上戳了个硕大的洞,我学渣我自卑好了吧! “行了行了,陆家的事我会处理。”林秀芬没好气的道,“我来找你是想买两块点心去探望陈紫花。要不你做的那什么土豆小方匀给我四块?”说着,她憋不住劝了一句,“小孩子嘛,不要太溺爱了。” “没事,建设建春很懂事的。”陈海燕很喜欢孩子,浑不把林秀芬的劝告放在心里。但她是个生意人,有客上门没有不接待的道理。反正煎了一大锅,匀点出去没事。于是她大方的给林秀芬夹了8块,至于林秀芬拿去送人或是留几块自己吃,那她就管不着了。 陈海燕的手艺,林秀芬怎可能全送出去?给了钱之后,就在陈海燕家里,伸手捏起块所谓的土豆小方,坚硬的表皮被烘得酥脆,一口咬下去,“脆皮”瞬间跟柔软细腻的土豆泥混合在了一起,在口感上形成了鲜明的两种层次。 而土豆泥里的胡萝卜碎,又在口味上更添丰富。更令人惊喜的是,土豆泥里不止包了胡萝卜碎等蔬菜,还有鲜香的鸡蛋皮!这个点心居然是带荤的! 一个点心下肚,林秀芬就只想抱着陈海燕的大腿问:大佬,你还缺小姑子吗?上过大学会码字的那种! 青黄不接的时节,能搞出如此级别的美味,技能逆天了啊! 林秀芬很想再多买几个,奈何陈海燕所剩不多,且家里没有面粉,短时间内做不出来了。气得林秀芬好想昧下送给陈紫花的那份,全部扫进自己的肚子里。好在她理智尚存,仔仔细细的吃完两个后,剩下的让陈海燕用叶子给她打了个漂亮的包,拎在手里,大大方方的往陈家去了。 问去陈家干嘛?当然是搞事情啊! 陈家此时正全家聚在一起激情开麦!你说他们赶上的都叫什么破事?说真的,自打解放后打土豪分田地以来,陈老汉勤勤恳恳的种地、兢兢业业的过活。娶了个能干本分的老婆,一口气生了7个孩子,也都和气团结。 别人家兄弟打生打死的,他们家从来没有。大家心往一处放、力往一处使。二十多年来,放眼整个长坪公社,哪个提起竹水三队的陈家,不是竖起大拇指夸? 四个弟兄满窝的孩子,聚在一起没有分家,谁家爹妈不羡慕得两眼放光? 哪里晓得,到今年叫人看了笑话! 林秀芬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的骂声之洪亮,快赶上杀年猪的动静了。她在心里十分不厚道的笑,占小便宜吃大亏了吧?后悔了吧?告诉你们,后悔晚了! 笑完再看陈家的房子,不由赞了句厉害! 陈家的房子特别大,上下两层半五个开间连成一片,旁边是同样两层的偏厦,下面做厨房,上面堆着平日里积攒的木材,全是预备给家里的女儿出嫁时打家具的。屋前屋后收拾的整整齐齐,窗户是县城里流行的平开玻璃窗。真是竹水大队头一份的体面! 乡下没有敲门的习俗,拎着点心的林秀芬一脚踏进堂屋。陈家人惊见外人,好似被人猛地按下了静音键,倏地齐齐闭了嘴。 林秀芬又在心里赞了句,是个坚守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好人家啊! 刚苏醒的陈老汉脸色不大好,见了林秀芬,神色有些不虞问:“你来做么子?” 林秀芬把手里的叶子包搁在了堂屋正中央的八仙桌上,扫了一圈,发现陈紫花不在,估计是回房休息或者干脆起不来了。 于是一秒戏精附身,轻叹道:“我去山上捡枞树叶子了,回来才听说吴家人来闹事。别个不想提,多多少少带点活该。但吴家人怎么把紫花卷进去了?她刚嫁进门,别个作孽,跟她有么子关系?吴家太不讲道理了!” 这话说到了陈家人的心坎里,陈老婆婆眼圈一红,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你刚回来不晓得,他们把紫花的脸打破了皮,我看着要破相咧!吴家真的是癫子!姓吴的全是癫子咧!” “唉——”林秀芬长叹,“我回来晚了,不然,我肯定拉着紫花先跑。让他们一屋子癫子自己打架去!”说着,她指了指桌上的叶子包道,“我们二房的海燕也担心紫花,做了几块点心打发我来看看她。7月里没什么吃的,几个点心让紫花解解馋,看她心情好点不。”啧,破相了啊?那岂不是更不好离婚了? 不是林秀芬没有同情心,实则陈家人当初嫁女,确实奔着啃大哥去的。哥啃了、饭吃了,嫂嫂被虐待不说仗义出手,连句公道话都不讲,甚至为了讨好婆婆,对原主冷嘲热讽过。算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典范了。林秀芬能对她有好印象才怪! 然而陈老婆婆并不知道林秀芬的幸灾乐祸,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林秀芬,良久,轻声道:“你呀,么个都好,只太老实了些。” 陈海燕跟陈紫花虽然都姓陈,却没有亲戚关系,又是隔房的妯娌,向来不管大房的闲事,怎么可能专门做东西给陈紫花呢?即使给了,那也是走大房的人情,交给了林秀芬,以后得林秀芬去还。 哪知林秀芬倒把人情推给陈海燕了。这是他们陈家人知道内情,不知道的,还真当是陈海燕做好人,林秀芬只是个跑腿的呢。 林秀芬装作没听懂,一脸关切的问:“紫花到底要不要紧?你看,她按理是我们王家的人,要不,我推个板车,送她去县人民医院看看?” 陈老大摆了摆手:“她有四个哥哥,哪用你个妇人家推板车。先困一觉,明天再看情况吧。” 陈大嫂揉着太阳穴道:“你们王家个个像你一样讲道理就好了。”这门亲做得太亏了! “讲来讲去,都是建德没有用!”林秀芬装作气愤的样子,“吴家打上门来了,他打不过,不晓得拉着老婆跑?他们两个跑开了,吴家能追?就算吴家硬要追,他们跑到你们屋里来,紫花四个哥哥往前面站到!我不信吴家敢跟紫花动手!” “我在屋里讲了无数遍!”林秀芬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细伢子不要惯!不要惯!哪个晓得从我阿婆娘到王建业,个个讲我小气咧!” 林秀芬委屈的两眼发红,“这多年来,你们看见的,我小气了个么子咯!你们看看,看看,现在两个老弟,一个比一个怂!我个做嫂嫂的,真的是……真的是……” 林秀芬鼻子一抽,泪如雨下:“冇晓得讲么子好了!” 这一声声的,那是活生生往陈家人心上插刀子!林秀芬痛斥的不正是他们家的倒霉女婿吗?骂得太特娘的对了啊! 原本陈家人对林秀芬的突然消失是有意见的——王家在家的一个两个被打得半死,只有林秀芬跑脱了,心疼女儿的陈家人必然迁怒。无关对错,人的本能情绪而已。 偏偏此时的农村人没受过教育,分析能力很弱,基本凭本能行事。做对了不知邀功、做错不知反省。即使看起来比较讲道理的陈家,依然受本能驱使。 所以,林秀芬必须来跑一趟,好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并引导陈家人的怒火冲向真正的罪魁。 至于老实人林秀芬?当然和同样老实的陈家人是好同志了!他们都有共同目的、都操心陈紫花的未来不是吗? 与陈老婆婆抱头痛哭了一顿,“临阵脱逃”的林秀芬成功洗白,她又是那个心怀大爱的好大嫂了! 8月2日,交接完工作的王建业背着个大包袱,风尘仆仆的归来。在大队路口,兜头撞见了村里的老会计刘良英。 “建业回来了啊?” “是啊,刘满你最近身体好?” “好,好得很。”刘良英说着,深深的看了王建业一眼,“建业啊,你有个好新妇咧!以后要对别个好点晓得不?” 王建业? “就是没个好娘,造孽咧!” 王建业??? 所以这婆媳俩,到底又又又又干嘛了!?,. 第45章 王建业与狗不得入内 能干嘛?掐架了呗! 事情还得从吴家打人那天说起。吴家因对王家恨之入骨,完全不打算再认这门亲,所以下手极狠。被胖揍一顿的吴友妹被打之后,愤怒中带着些微的心虚,恼火中又带着些许的丢脸,心情可谓十分复杂,因此暂时不想见人,便躺在床上装死。 大队里好管闲事的人自然而然的自觉开启了道德绑架模式,纷纷劝说林秀芬去伺候婆婆。 “那毕竟是你妈!”以妇女主任刘美娇为代表的一众干部堵在林秀芬门口,苦口婆心的劝道,“她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你得看在建业的份上。” “我们大队可不能有不孝的风气。”老会计刘良英如是说。 总之,各干部七嘴八舌、威逼利诱、十八般武器轮了个遍,硬逼着林秀芬去伺候婆婆。其离谱程度,说出来可能都没人相信!毕竟早先林秀芬被吴友妹虐了又虐的时候,大队干部们跟死了一样,现在怎么又开始管事了呢?无非欺善怕恶罢了。 因此林秀芬对大队干部们嗤之以鼻。但这群不干人事的干部们进进出出,严重影响她的学习进度。于是,在刘美娇和刘良英这对傻逼再次上门劝说时,林秀芬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家门,朝王家去了。 时间,是下午下工的点儿。一路上遇到社员无数,见林秀芬哭得伤心,不免多问两句。得知缘由后,大家面上虽然没说什么,看向干部们的眼神却带着几分诡异。 社员们也不傻,王世虎等人上蹿下跳的,到底是因为真讲道德,还是因为林秀芬之前种种得罪了他们,大家心里必须有数啊! 开神马玩笑,在农村里,老人动不得了抛弃才是真传统,孝顺?看你家新妇的良心吧! 原本林秀芬没被“打傻”之前,是很靠得住的。挺多人私底下对吴友妹很是羡慕,背地里没少感叹自家怎底找不着那么老实的儿媳。后来林秀芬被“打跑”,幸灾乐祸的可不少。 现在吴友妹动弹不得没人照顾,她不对付的恨不得拍手称快,大队里的干部们一天天的“做工作”,人心早丢完了。 但是,就如曾经林秀芬被折磨无人出头一样,这次社员们虽然不满干部们的行为,却不会为了她刻意得罪干部——工分掌握在干部们手里呢!再说了,即使像陈海燕那样公开的替她说话又有什么用?能拦住干部一天照三顿上门吗? 刘美娇和刘良英两个被社员们不高不低的议论声弄得脸色微红,但架势已经摆出来了,总不好半途而废吧? 他们猜测林秀芬很可能是故意挑下工的时间“同意”去照顾老人的,可他们却不能在林秀芬点头时突然反口。心里又记上了一笔,几乎以押送的姿态把林秀芬强行送进了王家大门。 然而,林秀芬是那么好摆布的吗?伺候吴友妹?想什么呢?她从从容容的踏进吴友妹的房间,第一句话便是:“嘿嘿!老妖婆,你的700多块钱在哪你知道吗?” 被关了将近一个月,刚回来又被嫂子们一顿爆锤的吴友妹还不知道她的好儿子把存款全交代了出去。倏地听见林秀芬的话,竟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略略略!”林秀芬冲着吴友妹做了个鬼脸,“王建德全给我了!惊喜不惊喜?以后,你就是穷光蛋啦!我!”林秀芬竖着大拇指指着自己,“才是有钱人!” “什么!?”吴友妹回过神,浑身的尖刺瞬间炸起!她猛地跳下床,扑向自己的衣柜。衣柜的锁早被砸开,只是虚掩着门。扯开她的宝贝柜门,不仅里面的钱不翼而飞,连红糖鸡蛋米面通通消失不见! 吴友妹的脑子轰得炸了! “你偷我钱!”吴友妹厉声尖叫,“表子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看到预料中的反应,林秀芬差点笑出声!想合伙算计我?也不想想你们的智商配吗? 当然,林秀芬没蠢到站在原地傻乐。吴友妹亮出爪子的刹那,反应极快的她撒腿就跑! 被激怒的吴友妹在后撒腿急追!700多块钱,那是她的命!!!钱没了,她还装什么病?她今天必须弄死胆敢偷钱的林秀芬! 唰——唰——两道身影飞快的从刘美娇和刘良英眼前掠过,快得他们完全没反应过来! 没等他们搞清楚状况,林秀芬的惨叫已响彻了竹水大队:“救命啊——救命啊——我阿婆娘要杀我!” “谁来救救我!大队长!救我啊!救我!!!” “我没有拿钱!” “呜——呜呜呜呜呜——钱是建业拿走的!大队长和刘会计亲眼看见的!” 全大队的吃瓜群众:!!!又怎么了? 刚回家准备吃饭的王世虎:!!!又关我屁事了? 自以为“做通”了工作的刘美娇和刘良英:???又有什么情况了? 就在群众们顺着声音赶过来之际,林秀芬狂风般的卷进了王世虎的家,蹭地躲到了王世虎身后。 “砰!” “啊!!!” 撞击声与王世虎的惨叫毫不意外的同时响起!他整个人被炮弹一样的吴友妹撞倒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桌面上装着土豆的碗哐当掉在地上,圆滚滚滚的土豆顿时撒满了堂屋。 哦豁!林秀芬在心里疯狂鼓掌,厉害了我的妈!不愧是我的亲婆婆!这默契,绝了! 火速赶来的吃瓜群众们,看着被撞成翻壳的乌龟似的王世虎,纷纷惊掉了下巴,说好的吴友妹躺床上动不得要人服侍的呢?这战斗力,堪比20岁的青壮年了吧! 所以,请问这两天村干部们孜孜不倦的劝林秀芬,最后劝了个寂寞? “呜呜呜——”林秀芬又哭开了,她扑在赶来的陈老婆婆怀里,哭成了个泪人。刚被她拿点心收买了没多久的陈老婆婆实在憋不住了,痛斥道:“吴友妹一回来,我们竹水大队就没个安生的!我看她就是我们竹水大队最大的扫把星!” 撞人撞了个七荤八素的吴友妹晃悠悠的爬起来,恰好听到了陈老婆婆的话,双手叉腰,当场骂道:“你才扫把星!你全家都是扫把星!你看看清楚!哪个是你亲家!你不帮着我,倒帮着别个表子婆!小心她勾引你的仔,要你仔和你新妇离婚!” 这都什么跟什么?你前言能搭上后语吗?陈老婆婆是个老实人,被吴友妹一顿乱扯气得双手发抖,说不出话来!好在她养了几个好儿子,气势汹汹的往前一站!吴友妹瞬间俊杰,炮口重新对准了林秀芬,污言秽语喷薄而出,一口气二十分钟根本不待歇的。 “嘤嘤嘤……刘主任,我阿婆娘,好像不用我服侍啊!”林秀芬眼泪汪汪的对着刘美娇哭道。 众人本来正听吴友妹骂街呢,听见林秀芬的话,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刘美娇和她旁边的刘良英。两人的脸色腾地红了。在众人复杂的神色中,头渐渐的垂到胸口,半天没敢抬。搞小动作被人当场揭穿什么的,太尴尬了! “呸!”有个社员终是忍不住,骂道,“还是妇女主任呢!帮着封建恶婆婆欺压新妇,真给苏启明丢人!” 苏启明正是刘美娇牺牲了的烈士丈夫,看着好些年轻女社员们愤愤的神色,刘美娇的儿子苏新华也羞得满脸通红,上前拉住母亲的手,强行把她拽出了人群,带回家去了。 刘美娇走了,王世虎被撞得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了,公开处刑的桂冠顺利的落到了刘良英头上。林秀芬越哭,年轻的新妇们越气。只要是男权社会,嫁到男方家的新妇就鲜有不受委屈的。三十年媳妇熬成婆,一个熬字,写尽了妇女们的血泪史。 而吴友妹无疑是恶婆婆中的恶婆婆,即使比较喜欢摆点谱的婆婆们,也不屑与之为伍,正常人谁想搅得家宅不宁啊?现在有人带头骂,平时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新妇们、跟吴友妹有仇的社员们算是找到了“罪魁祸首”,逮着刘良英一顿痛骂! 刘良英整个人都被骂懵了!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人民公敌。 啦啦啦,多管闲事被反噬了吧?林秀芬不厚道的暗中狂笑,脸上还得装成委屈小媳妇,艾玛!太考验演技了!从今往后,奥斯卡欠我一个小金人! 说来刘良英确实稍稍有点冤,他这次纯粹是被人当枪使了。可谁让他平时就喜欢蹲在道德制高点呢? 林秀芬最恨突然跳出来多管闲事的。因为她跟谁有仇自己心里有数,对付起来不难。但刘良英这种“自以为”正义的,很容易给她造成额外的麻烦。今天她拼着放过吴友妹和刘美娇等人,也要搞一波刘良英! 于是,林秀芬从陈老婆婆怀里出来,抓住刘良英的袖子,诉说着自己的苦难与委屈。 众人一听,越发觉得干部们不做人了!吴友妹本来就爱打林秀芬,现在受了娘家的气,不更要找林秀芬撒邪火吗?你看吴友妹战天斗地的劲头,你们逼林秀芬去伺候她? 关键是,吴友妹从头到尾也没跟任何人说过她需要伺候啊!人家猫家里,主要还是觉得丢了面子要躲羞来着。 如果吴友妹真瘫了,绝大多数人的心态肯定不一样。人总是习惯性的同情弱者,哪怕这个弱者是自己作的。奈何吴友妹活蹦乱跳的,更衬托出林秀芬的命苦了。 大队干部不做人啊! 最终,叫撞个半死的王世虎和刘良英被社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才勉强结束了闹剧。 为什么说勉强呢?因为林秀芬让他作证,钱是王建业带走的,跟她林秀芬没关系。 王建业出门时确实当着众人拜托过王世虎帮他作证。但吴友妹坚决不肯信!坚持追着林秀芬打。林秀芬在王世虎家辗转腾挪,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王世虎的心脏病都差点被气出来。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为什么要那么手贱?为什么非要插手王家事?在林秀芬手里吃得亏还不够吗? 哎哟他的桌子、他的搪瓷缸子……心痛!!! 当然,王世虎确实也没想到林秀芬居然那么骚,为了证明吴友妹不需要人伺候,居然故意说假话刺激吴友妹。这下好了,林秀芬屁事没有,尽是别人倒霉了! 至于吴友妹指着林秀芬,跳着脚学她刚才的恶劣行径时,必须是没人信的啊!吴友妹的信誉,那真的不存在的! 因此,等王建业回来时,遇见的刘良英浑身充斥着对吴友妹的怨气就不奇怪了。他可是真情实感的希望王家婆慈媳孝的,哪里晓得吴友妹是装病,他几十年的老脸都被踩没了!你说生气不生气?气死了好吧! 王建业被刘良英两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心里的警报嗷嗷的响!本来想先回家看看吴友妹的情况,直觉却催促着他赶紧回自己家。 结果,紧赶慢赶爬到山顶的他,赫然在大门口看见了张亮得晃眼的白纸,纸上墨迹琳琳两行字。 “王建业与狗不得入内!” “林秀芬宣!” 王建业:“……”,. 第46章 特产 站在院门口的王建业额上青筋跳了跳,他没敲门,而是掉头往山下走。谋定而后动,他得搞明白事情经过再做打算!大队里没有秘密,王建业故意放慢脚步走了一段之后,就把前日的“婆媳冲突”弄了个清清楚楚。也知道了这次自己恐怕又一次陷入了难关之中。 好在上过战场的他最不缺的便是勇敢与坚韧。默默地给自己做了番心里建设,抬脚进了自家老屋。 然后,不意外的先兜头遭受了一波来自母亲的嚎哭与埋怨。接着,老母亲伸出了要钱的手,他却拿不出来。 吴友妹自然而然的先闹为敬! 解释不清的王建业心好累! 此时跑运输的利润再丰厚,也不至于夸张到一趟来回能赚好几百的地步。毕竟现在搞投机倒把是犯罪,情节严重者,被抓之后绝对是个死。他偷偷摸摸小打小闹的,想要“还钱”,必然得等到年底。 但吴友妹是讲道理的人吗?王建业的所有解释,听在她耳朵里全成了推脱、成了他讨了新妇忘了娘的铁证,谁说都不好使! 吴友妹披头散发的在地上打着滚,嚎啕大哭;王建业脑壳痛得想去跳河;接到消息的林秀芬却愉快的跟着街坊们吃起了瓜!她早说了,只要把婆媳矛盾转移成母子矛盾,并且当老公死了,这个瓜它肯定能变甜! 看,吴友妹嚎起来惊天地泣鬼神,简直是没有手机电脑电视机的时代里最好的娱乐方式有木有! 吴友妹,那就是老林快乐瓜! 总之,王建业重新爬到山顶时,已然身心俱疲。他想,如果下次他妈再闹腾,确实得打断王建德的一条腿。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无视掉门口那张纸,推开那扇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的竹门,拖着沉重的步伐踏进了自家小院。却又僵在了院子里。清风拂过他的脸,却拂不去心里的踟蹰。此时此刻的他,又该用什么面目去见人呢? 艾草的轻烟徐徐飘来,带着独特的馨香。昏黄摇曳的灯光,烹饪着饭食的火塘。 王建业缓步走到屋檐下,焦躁的情绪奇异地缓和了下来。蛐蛐鸣叫,风铃声声。他的鼻腔竟不知不觉的泛起了酸意。身上无尽的劳累与心中万般的委屈想要诉说,却紧紧卡在喉咙里。 哪怕想平平淡淡的喊一句“我回来了”,又在提起背包的瞬间憋回了肚子里。 因为独自在家应对一切的林秀芬,很可能比他想象的更无助、更艰难。 王建业毫无疑问的爱自己的母亲,可这份爱,竟让此时的他感到了无比的疲倦。颓然的放下手中的已经瘪下去的包,坐在了家门口的石阶上,久久不想动弹。 他的嘴唇干得裂开了道道口子,汗湿的衣裳黏在后背上。可他需要积蓄力量,才敢真正的踏进家门。 因为他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下一场战争。 原来指导员说得没错,处理家务有时候真的比打仗还累。可惜生死两隔,万能的指导员再也不能帮他们出主意了。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王建业本能的回过头。斜倚在厨房门框上的林秀芬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林秀芬的平静让王建业感到错愕,以至于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塑料夫妻对视了好一阵儿,还是林秀芬率先道:“你不认得字了?” 王建业想起院门上的纸条,无言以对。 “行叭,房子主要是你修整的,有你一份,我没立场拦着你。”林秀芬可没兴趣跟王建业叭叭废话,径直从他身后走过,到大门处放下防蚊卷帘,避免被土蚊香熏跑的蚊子杀个回马枪。接着退回厨房,在油灯下悠然的吃起了自己的晚餐。 全程一个眼神都欠奉。王建业更挫败了!还不如跟他吵一架呢! 林秀芬哪有空在晚饭前吵架! 今天她的运气不错,陈海燕搞到了一点土豆淀粉,分了她半斤。别看土豆淀粉只是土豆的加工产品,但在开发土豆的口味多样性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比如说今天的晚餐,便是蒸好的土豆碾成泥,拌上适当的土豆淀粉揉搓,再搓成小丸子重新上锅蒸15分钟。看起来好像多此一举,实际上多加一道工序,土豆的口感立刻由软糯变成了q弹。晚餐成功升级! 当然,方法肯定是陈海燕教的。但因为制作过于简单,对于做菜熟手来说,几乎没有翻车的可能。林秀芬果然顺顺利利的做了出来,配上点陈海燕亲自调的低配版辣味蘸料,口味新颖、酸辣弹牙,让连续吃了个把月土豆的林秀芬眼前一亮! 穿越这事儿,确实得带个厨子! 这边林秀芬吃得直吧唧嘴,那边跟进厨房的王建业又渴又饿。但王建业可不敢在关键时刻捋虎须,老老实实的贴着墙边走到碗柜前,翻出自己的杯子,连喝了三杯水。喝完不等林秀芬说话,立马无比自觉的道:“等下我重新烧水,明天我去挑水劈柴!” 嗯,孺子可教也!在麻烦的“古代”,白开水也是奢侈品,没毛病! 喝完水的王建业站在橱柜前,看着林秀芬唏哩呼噜的干完了一大碗土豆,肚子一直不争气的咕咕狂叫。在这漫长的、难熬的过程中,他不是不期盼林秀芬突然心软,分给他一点食物的。 然而林秀芬从始至终当他不存在,自顾自的吃得挺高兴。完了她拿水壶在碗里倒了半碗水,晃了晃,把最后一点食物碎渣晃成了淡汤,一口不剩的灌进了肚子里,并潇洒的打了个饱嗝。 王建业:“……”这就有点气人了好吧!你平时吃饭明明不是这样的!不过,愿意气人也算好事? 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酸楚,王建业趁着林秀芬去洗碗的功夫,坐到了饭桌前。等林秀芬放好碗,准备回房时,他叫住了她。 “那个,我们家的煤油灯呢?” 林秀芬探手一抓,从墙上摘下了煤油灯。顺便把半盒火柴拍在了王建业面前,示意他自己动手,老娘不奉陪了。 哪知林秀芬正要踏出厨房门,手腕却被王建业拽住了:“我给你带了点特产回来,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林秀芬无可无不可的坐回了饭桌旁,王建业熟练的点起了煤油灯。扭了扭控制灯芯的铁环,灯火骤然大亮。当铁环打到底时,煤油灯的亮度是可以与普通台灯媲美的,但是,有烟,且浪费油。 可今天晚上,一向抠门的王建业一反常态。他没心情计算煤油的消耗,快速把背包提到了桌子上,开始往外掏东西。不一会儿,几个小纸包摆到了林秀芬的面前。 林秀芬可不买账,抬手先给一刀:“你带这么点东西,背那么大个包,是不是有病?”呵,小样,真以为你进王家大门时我没看见你的包长啥样?纯天然绿色无污染双眼高清2.0的视力了解一下?原主这双眼,属实算穿越福利了! 王建业拿着纸包的手顿住,好半天后才低声道:“下次再给你带。” “那倒不稀罕,我现在不缺东西。”林秀芬无所谓的道。她如今衣食住行基本得到满足,而食物种类的匮乏,又是王建业解决不了的。 王建业嘴里的特产,在曾经坐拥线上淘宝线下盒马、外卖美团饿了么的林秀芬眼里,恐怕上不得台面。虽然或许能改善一点生活,但与之带来的麻烦相比,那她宁可不要。 王建业没说话,闷头拆着包装。麻线一圈圈松解,包装的黄纸摊开,一卷干荷叶率先映入眼帘。 “岳阳那边农村的老乡有时候用来蒸饭的,是荷塘的副产品不值钱,他们送我的。”王建业怕林秀芬没见过荷叶,细心的解释着。 林秀芬果然没兴趣,荷叶饭想要好吃,前提得有足够的油。不然,呵呵…… 王建业没有气馁,他又拆第二个包裹。这次,是一捧干莲子。从古至今,湘莲与建莲并称莲中极品。洞庭湖区域遍地荷塘,国家收不了那么多莲子,倒是能入药的莲心在统购统销的范围内。 因此湖边每家每户总积压着不少干莲子。没有市场经济,无法卖出莲子的当地农民将其当成了杂粮补充。王建业廉价买了不少,委托给同事暗地里销售,因为洞庭流域烂大街的莲子,在山区却是金贵的补品。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原本背回来的大半包莲子被吴友妹强行扣下了。他好说歹说才匀出了一小捧。林秀芬表情没变,让王建业失望的同时,又松了口气。幸亏她不喜欢,如果她也喜欢莲子,后果简直不敢想啊! 最后一个包裹很松散,王建业轻轻一扯,便散了开来:“这是晒干的虾棒。我们也有,但没有洞庭那边多。他们家家户户的孩子夏天抓虾棒晒干,馋肉了就在煮稀饭的时候放两只。虽说都饿肚子吧,他们比我们还是强些。” 虾棒就是田鸡,新鲜捕捉的在本地属于好东西。原主曾有幸吃过两口,但作为难得的“营养品”,她这辈子也就只配吃两口了。林秀芬在记忆里翻了翻,想起了她有个特别爱吃田鸡、总是驱使原主帮他抓田鸡的弟弟。嗯,后来这个弟弟夭折了,林秀芬想,大概是吃了太多富含寄生虫的田□□! 田鸡有风险,烹饪要谨慎啊! 不过晒干的要安全很多,但林秀芬捏着干田鸡的爪子还是麻了麻。心中暗自叫苦,老娘没事看那么多科普做神马?就算晒干了不可能再有寄生虫,可吃着心里膈应好吗! 王建业没注意林秀芬略微扭曲的微表情,低头在灯下认真数着干田鸡。总共16只,没错!他轻轻吁了口气,对于肉类,他是有防备亲妈的。所以专门带给林秀芬的被他拆开了分散在各个兜里。不然经了他妈的眼,半只也别想带出来。 然而,好奇研究了半天干田鸡的林秀芬,依然没有明显的喜色。他心里的挫败感更加浓郁了。他想不明白,林秀芬到底喜欢什么。还有,那句“王建业与狗不得入内”,是否代表林秀芬再次有了离婚的念头? 王建业越想心里越没底,他抬手抹了把脸,又强行镇定了下情绪,用他能做到的最平和的声音,却难掩几分哀求的道:“秀芬,我们谈谈吧。”,. 第47章 传言是真的? “不谈、没兴趣、我要睡觉了。”林秀芬毫不客气的打出一套拒绝三连,径直回房拿衣服准备洗澡。在农村洗澡乃大工程,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用水不便。想要舒舒服服洗个澡,下山挑担水上来先! 其次,山区里即使是夏天,到了夜里也是凉风习习,没有个好身体,恐怕顶不住凉水澡的洗礼。所以,得先烧水。而烧水,又不免涉及到上山砍柴、晾柴与劈柴三个步骤。 正因为洗澡不便,所以农村人养成了能不洗澡就不洗澡的习惯。夏天往河里随便洗洗,冬天在厨房里随便擦擦,于是衍生出了另一个问题——没人会浪费材料和精力盖洗澡间门。林秀芬家里当然也没有。 所以,她要洗澡,那着实有得忙,哪有空跟王建业闲扯。 遭受到冷遇的王建业,轻轻叹了口气。尽管长途奔波的他已经很疲惫,还是主动跟在林秀芬身后,替她提起了沉重的水桶,帮她把水倒进了平放在屋后的木盆里。 而后沉默的退出后院,顺手带上了厨房的后门。满身风尘的他同样要洗澡,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林秀芬不可能愿意借他洗澡盆。索性拎起桌上的煤油灯,挑上家里的水桶,下山往河里去了。 入夜之后,河里的水很凉。好在王建业身强体壮,尚能忍受。但他也不得不盘算着再打个全新的盆子,毕竟山区的秋天说来便来,下次回家,他可能就没办法在河水里凑活了。 凉凉的水浇在身上,一点点驱散着他心中的烦躁。千百年来,大家总把孝挂在嘴边,可在农村,却只能听见讨了媳妇忘了娘的故事。他曾极度鄙视那些忘记养育之恩的白眼狼,发誓自己成人之后,一定好好孝敬艰难抚育他们成长的寡母。 可真的成了家,才理解为什么那些男人会故意躲在老婆身后拒绝尽孝。想要同时照顾好母亲与自己的小家,太难太难。普通人只能顾上一头,要么依从母亲,让老婆去承受半辈子磋磨;要么心疼老婆,让母亲失望哭泣。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王建业不得而知。但一捧捧的凉水,很好的冷静着他的情绪。别人做不到,可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 洗完澡,王建业原地满血复活。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跟林秀芬都有着打不死的属性,也无怪乎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被林秀芬的气质所吸引。他对那种哭哭啼啼半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女人实在没什么兴趣。毕竟他跟普通的男人不同,幼年丧父的他不敢想自己的母亲若是个软弱的女人,他们姐弟四个会是怎样的下场。 如此一来,换了瓤儿的林秀芬简直越发符合他的口味了。 换好干净的衣服,顺路去井边挑了担干净的水。回到家时,林秀芬已经收拾妥当,关上自己的房门睡觉去了,倒是家里的大门虚掩着,算是给他留了门。 放好水桶,关门落锁。王建业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门口,夏布的卷帘垂落,可以清晰的闻见卷帘上沾染着的艾草和野菊花混合的气息。掀开帘子进屋,木格栅的大窗关得严严实实,微风从夏布的孔洞中钻入,清新宜人。 再看房间门里唯一的单人床,深蓝色的床单,把垫在下方的稻草包得方方正正。枕头压着薄被安置在床头,像叠着的两块豆腐。这让在部队里呆了四年多的王建业感到舒爽极了!哪怕是他那位从小便很能干的长姐,也从来没把家里收拾的如此干净整洁过。 王建业由衷的感叹,这才是一个家应该有的样子! 心情愉悦的躺在床铺上,累极了的他沾枕即眠。醒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他仰躺在床上,忍不住笑出声来。昨晚是他近来睡的最好的一晚,土蚊香与夏布的双重防护,半夜睡觉时再不受蚊子骚扰,以至于他居然睡成死猪,连公鸡打鸣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听见。 他家老婆啊,真是绝了! 睡饱了的王建业高高兴兴的起床,先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林秀芬已经出门,应该是去上工了。王建业没去田里找人,而是捆好柴刀,往后山砍柴去了。男人嘛,难得回家一趟,当然要把重体力活都干了。不然林秀芬要他何用? 于是花了俩小时,王建业背了一大捆柴回来,放在了厨房右侧的屋檐下,等待它们自然风干。接着又拖出了之前存着的干柴,在前院吭哧吭哧的劈成小段,整齐的码在厨房前的水泥地上。 等他把碎屑扫干净,午休的哨子刚好吹响。不多时,林秀芬顶着一脑门子的汗进了家门,看到厨房前堆得整齐的干柴,不由吹了声口哨,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王建业,干得漂亮啊你!” 王建业见她开心,也笑了起来:“中饭有我的份吗?” “那必须有!”天子不差饿兵,既然王建业干活了,林秀芬就变得特别好说话。她大手一挥,爽快的道,“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王建业心道果然,林秀芬固然不见兔子不撒鹰,可只要你真帮她解决了现实问题,她绝不小气。与她相处,还是颇为愉快的。 “我劈柴弄得满身灰,先去河里洗个澡。”王建业擦了把头上的汗,对林秀芬道,“你把水桶腾出来,我顺便再挑点水回来。家里多了个人,用水多。” “好咧!”最讨厌挑水的林秀芬满意极了,笑眯眯的道,“香皂在架子上,你慢慢洗,我今天给你做点好吃的,没那么快,你不用急。” 王建业应了一声,挑起空桶,又往河边去了。白天的河边很热闹,很多妇女因为夜里看不清,怕洗不干净衣服,都会利用午休时间门来河边洗衣。王建业避开妇女们扎堆的浅滩,去了急流处洗澡。但洗衣服时,急流那处不方便,他只能跟妇女们一样蹲到了浅滩边,揉搓起了自己昨天和今天换下的衣服。 没揉两下,就有妇女调侃:“建业,你怎么自己洗衣服?秀芬不给你洗呀?” 王建业颇为无奈,想什么呢?林秀芬能给他洗衣服?但又不能直说出来,只得笑着解释:“她在家做中饭,我就两件衣服,洗了澡随便搓搓。” “那可不行。”另一个妇女道,“你们男人家毛手毛脚的洗不干净,你还是拿回去让秀芬给你洗洗。要不然东一块西一块的,穿起来不撑头。别个不笑你,要笑你屋里秀芬不贤惠不能干的。” 王建业没再答话,只笑着摇了摇头。开玩笑,林秀芬会怕别人笑她不贤惠?她差点没把谁贤惠谁傻逼刻脑门上了。这帮妇女同志真是不了解林秀芬啊! 乡下愿意自己动手洗衣服的男人基本死绝了,王建业往河边一蹲,立马引起了围观。妇女们都忙,倒没有专门跑来跟他说的,但隔空调侃必不可少。王建业忍下尴尬,嘴巴闭成了蚌壳,谁喊都不答话。 哪里知道妇女们并不肯放过他,本来说着洗衣服的话题,突然有人提高音量道:“嗳——王建业,牛棚里的陆瑞松天天中午往你屋里跑,你晓得不?” 王建业愣了愣,陆瑞松?县一中下放的那个老师? “就你嘴巴子多!”另一个妇女显然不大看得惯乱传闲话的人,驳斥道,“陆瑞松的崽都快有林秀芬大了,你少乱讲!” “我乱讲么子咯!陆瑞松天天去找林秀芬,哪个冇清楚咯?”那妇女转头对王建业道,“我好心提醒你。你莫看陆瑞松年纪大又住在牛棚里,现在外面有些地方开始平反了!我听到讲,有些人一口气补十几年的工资,那不得有好几千块?算不到过两天,陆瑞松平反了,户口迁回一中,有得是妹子家愿意给他做老婆!你还做梦呢!” “哎!你们莫讲,我跟陆老师打过交道。”河对岸的一个妇女插话道,“他脾气好好的咧!一个人带大个崽,洗衣做饭都来的,又有文化。” 那妇女说着咯咯笑了两声,“他要是不嫌弃,我愿意嫁女!呐!” 妇女放下衣服,拍着手指数了起来,“他呷国家粮、又冇老得很、屋里冇有阿婆娘磨人、说话和和气气的、长得也蛮好咧!”她一口气数出了好几条一句,王建业的脸便黑上一分。无它,亲妈拖后腿了啊!而且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林秀芬真的是个文化人!陆瑞松跟原先那个资本家的小姐恩爱得很,林秀芬不正是个资本家的小姐吗? 等下!王建业突然记起,林秀芬刚才说她准备做好吃的,让他别着急回家。现谷子没收,家家户户吃土豆,能有什么好吃的!顶天了煮土豆里打个蛋,最多15分钟! 那她要自己晚点回去意欲为何? 王建业越想心中越惊,囫囵揉了两下衣服,水也顾不得挑,赶忙赶急的往家里跑。刚走到院门口,一股浓香从竹墙里飘了出来,对上了林秀芬之前的话,他心下稍安。却不料,他刚推开院门,就看见传言中的陆瑞松大大方方的坐在屋檐下,林秀芬笑盈盈的往他手里递了个碗,里面热气腾腾的东西,正是香味的来源! 王建业呼吸一窒!难道传言是真的? 草了!,. 第48章 吃醋 门口的动静,引起了屋檐下两人的注意。陆瑞松端着碗的手不由抖了抖,最近的闲话他自然听过,虽然自问绝没有龌龊心思,但同为男人,他更懂男人的占有欲。怀疑有人撬墙角时,是毫无理智听不进任何解释的!王建业又是个身强体壮的大小伙子,他的小身板可招架不住。 林秀芬则淡定多了,她十分自然的先对陆瑞松道:“我丈夫,王建业。”其实现在对外介绍的时候,更流行说“我爱人”,但是林秀芬内心呵呵,爱你大爷! 接着,她又转身跟王建业介绍:“陆老师,你认识吧?我请他来教我写字的。” 因林秀芬的表现过于坦荡,且二人并无亲密动作,王建业只得强行压下怀疑的心思,却还是相当防备的看着陆瑞松。 陆瑞松的相貌无疑是极为出众的,受过传统教育的他,一举一动谦逊随和,仿佛儒雅浸入了骨髓,经年不散。曾经他正是因为气度非凡,才能斩获贺家独女的芳心。否则湘西水运霸主的掌珠,凭什么要嫁给个佃农出身的泥腿子? 即使如今落魄,致使明珠蒙尘,可说话间仍然带着旧时的些许风采,放在竹水大队,宛如鹤立鸡群,难掩风华。 陆瑞松明显的感受到了王建业的攻击性,后背上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不太明白林秀芬为什么要把学数学换成学写字,不过书法他也是会的,问题是林秀芬桌上并没有笔墨纸砚!怕是更说不清楚了! “咦?水呢?”林秀芬没留意两个男人已经暗中交锋几个来回,疑惑问道,“你不是带着捅下的山吗?” “先回来晾衣服。”王建业压着火气,不阴不阳的道,“陆老师没吃饭吗?一起吃?” 陆瑞松勉强挤出个笑:“你们夫妻难得团聚,我看今天林同志也肯定没心情练字,我就先回去了。” 说毕,在王建业犀利的目光中落荒而逃。不怪他胆小,实在是他的身份敏感,行动先带分错,万一跟王建业起了冲突,怎么死都不知道。他还有儿子要养呢!先溜为敬! 林秀芬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王建业在瞪陆瑞松,没好气的道:“你干嘛啊?” 王建业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的道:“人言可畏,你注意点影响。” “是人言可畏?还是你醋意大发?”林秀芬嗤笑:“看不出来,你地盘意识挺强啊。” “你是我老婆!”王建业加重了语气。 林秀芬挑眉:“准备离婚,目前正在分居的那种?” “秀芬!你不要赌气!” “前几天,你妈差点又杀了我一次。”林秀芬淡淡的瞥了王建业一眼,而后转身进了厨房,没再多一个字的解释。 林秀芬出手,又快又准,直中红心。王建业顿时如被扎破的皮球,气势荡然无存。 “陆瑞松的年纪快能当你爸了。”王建业跟着进了厨房,语气已然卑微。有那么个亲妈在,他的夫纲是不会好了。王秀芬凭借这一点,简直可以拿捏他到下辈子。 陶碗啪地搁在饭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林秀芬面无表情的道:“土豆丝窝蛋饼,费了我足足半勺油,算作我对你劈柴的答谢。吃完赶紧滚,别耽误我学习!” “我明天想办法买点油。”王建业条件反射的道。 林秀芬冷笑两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低头吃饭。土豆丝窝蛋饼是她自己起的名字,来源不可考,反正不知道哪个视频里看到的。 做法很简单,土豆切丝,伴上蛋清让它有粘性。舀一勺伴好的土豆丝,放进刷了油的锅里煎。在煎的过程中,把中间掏个洞,刚好放下之前用蛋清拌土豆时剩下的蛋黄。等到单面焦黄,翻过来再煎熟,即可出锅。 搁后世平平无奇的一道菜,在眼前却是奢侈度爆表。林秀芬一口气打了四个鸡蛋,可谓相当对得起王建业了。这不仅是对劈柴的犒赏,也是对他带回来的特产的回报。 哪里知道老王八蛋敢给她摆脸子,看来是她最近日子太好过,懒得艹极品人设,让王八蛋忘记糍粑是米做的了!没啥好说的,今天就让他重新开始学做人! 王建业觑着林秀芬的神色,心里重重地咯噔了一下。不好!他家领导怕不是真生气了!可想着他又觉得有些委屈,你跟别的男人天天见面,我还没生气呢,说你两句,你倒先生气了!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好端端的去捋虎须,那不是找死的么?但是不说吧,心里又憋得慌。 好半天,他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句:“你没发现,我吃醋了吗?” “咳咳咳咳!”林秀芬当即被嘴里的土豆饼呛了个半死,这是什么虎狼之词???神特么的吃醋,你搁年代文里演什么言情男主?咱俩关系多塑料你心里没点数吗? 王建业的脸黑了,我的话很正常好吧,你至于呛到? 林秀芬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土豆饼,又赶忙赶急的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道:“陆瑞松确实是我请来辅导学习的老师,每个月收两块钱巨资的那种。如果你实在不爽,可以给我找个同等水平的女老师来。但你要是找不到,那给我闭嘴! 因为你尽不到丈夫的义务,就没资格行使丈夫的权力。你想耍流氓,今天我也不怕跟你过过招。我林秀芬日天日地不带怕的!你不服试试!” 王建业心累,好端端的怎么又又又又炸毛了呢?你属炮仗的,一点就炸的还!不敢继续刚才的话题,只得强行挽尊:“我只是不想听见别人的闲话……” 林秀芬微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你面子好看,我必须放弃学习?” 好一道送命题!王建业的直觉疯狂预警,想也没想的答:“我没这个意思!别胡说!你千万不要乱想!” 否认连的王建业心酸不已,赶上只母老虎做老婆,醋都不能吃了,没法说了! 默默地吃完了中饭,王建业自觉去洗碗,随后跑下山到井边挑了水,又回了趟老屋,帮老王家整了整自留地,省得那两个满身懒筋的弟弟糟蹋了土地,害他妈没得菜吃。 等他把老王家的家务风卷残云般的收拾完,再回到自家时,便看见后院的林秀芬正在认真的拔着萝卜地里的草。绿油油的萝卜横平竖直,赏心悦目。再看后院的葡萄架,郁郁葱葱、硕果累累。 王建业苦笑。林秀芬的性格难缠的不得了,但她总能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得熨帖安宁。优点和缺点都是那样的鲜明,对他而言简直冰火两重天,矛盾极了。 最糟心的是,倘或林秀芬的“缺点”少一些,恐怕又干不过他妈,结局必定非死即残。王建业突然觉得,自己的八字真的不行!要不是破了四旧,他都想去庙里拜拜了! 太阳西斜,炊烟渐起。做完农活的林秀芬直起身,用手捶着酸痛的腰。一只粗糙的大手探了过来,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料,带着茧的指腹压在了她的穴位上。酸麻与疼痛直冲大脑,惊得她本能的侧身躲避。 “别动,”男人的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我给你揉揉,不然容易落下毛病。” “要落早落了,”林秀芬疼的呲牙咧嘴,“一点自留地,才哪到哪啊!” “你的气性怎么那么大呢?”王建业无奈,“我提个小要求,你不答应就算了。还大半天不消气的?” 林秀芬奇道:“你管那叫小要求?” 王建业连忙举手投降:“行!我的错!我道歉!领导同志别生气了好吗?” 林秀芬挥开王建业的手,走到边上自顾自的做起了健身操。缓解肌肉劳损嘛,方法多得是,按摩是最没用的手段之一。何况王建业是好心帮忙按摩,还是想占她便宜还两说呢。林秀芬可是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所有姓王的。 王建业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好半天才叹道:“我好不容易回来,我们俩不能好好说说话?” “那倒没有。”林秀芬扭着脖子道,“主要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王建业:“……” “我没跟你赌气哈。”林秀芬一边运动一边插刀,“你看我俩,文化程度天差地别、兴趣爱好截然不同。聊什么呢?聊我们吴友妹同志又给我找了多大的麻烦? 我倒是挺想跟你聊聊的,可我怕你顶不住啊不是?毕竟一口气骂街俩小时不带停的技能,不止吴大妈具备,我也挺熟练的。只是她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干,就知道浪费生命。我可不乐意。老祖宗说得好,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有那功夫,我多练两笔字不好吗?” 王建业哀怨,说话就说话,随时随地不忘捅刀过分了啊! “给我看看你写的字吧。”王建业果断的转移了话题,准备开启彩虹屁模式讨好难缠的老婆。女人嘛,总要哄一哄的,不然叫老骗子拐走了怎么办?就他们这破地方在男女观念上的风气……长途司机的工资,属实有点低了! 做操的林秀芬身形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等她把肌肉活动开了,不动声色的回到了房间,拿出了一叠纸,递到了跟进来的王建业手中:“《语录》抄完了,陆老师没语文书,只有数学书给我抄,所以看起来有点奇怪。” 林秀芬不打算让王建业知道自己在学数学,以免节外生枝。毕竟即使到了后世,依然有大把人在质疑数学的用途,她现在特意请人教高中数学宛如有病。为了前途,她已经很高调了,所以有些事能低调尽量低调。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王建业哪晓得林秀芬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也没太在意林秀芬抄的是什么书。然而当他随手打开林秀芬的“练习本”时,不由震惊!他对林秀芬写字最深刻的印象尚且停留在最初那份屈辱的“保证书”,次后虽然扫过几眼,仍然只有些歪斜的“狂草”。 而此刻躺在他手心里的字迹,却已是如同印刷的书籍般,图文并茂、方正整齐。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大型出版社精心排版的成品。只有拿近了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字体的缺陷。 王建业心中一突,林秀芬练字不足两月!她的表现未免太有天赋了!知道她受到过良好教育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她的学习能力又是另一重感受。 一股危机感渐渐浮上心头,不是来自看似劲敌的陆瑞松,而是这份学习能力的本身!换言之,即使他有着令人艳羡的工作与收入,又真的能把这样的林秀芬留在身边吗? 此前王建业从不怀疑林秀芬会真的离他而去,一无所有的林秀芬没了他,靠什么生活?所以,他是很乐意看到林秀芬看书学习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识字占去了的劳动时间越多,林秀芬的独立生存能力越弱。那样的林秀芬,要么依附他,要么依附别的男人。 因此他虽不满林秀芬与陆瑞松的来往,但对陆瑞松的畏惧有限,他自信能干得过那个老男人,只是心里不高兴罢了。 可是,他更清楚的是另一个道理。也就是当一个人的学习能力超过了某个界限,那她就不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而是终将成为文武双全的能人!这样的人,他在部队里见得太多了!可以说真正让他们这帮大头兵心服口服的领导,无一不是才华横溢的! 王建业的神色不停变换,他拿不准林秀芬是“重拾”过去的本事,还是真正的从零开始。如果是从零开始,抛开天赋不论,其每天坚持的毅力也足以让人敬佩了。良久,他突然开口问:“秀芬,你那么重视学习,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秀芬眉心一跳,心中警报瞬间拉响! 王建业眸光深沉的看着林秀芬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能告诉我答案吗?”,. 第49章 竹鸡 王建业的问话,用的是“学习”而不是“练字”,林秀芬的警惕值骤然拉满!传统男人是个什么尿性?看后世网上那么多恨不能把女人通通赶出学校、赶出职场的男性意见领袖就知道了。 所以她的字写得好没关系,只要成不了大书法家,写得再好也只是更精致的花瓶、是王建业脸上的光彩。但学习厉害,意义完全不一样! 在项目管理上有多年工作经验的林秀芬,对用词的敏锐度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更是对自身危机四伏的处境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不得不说,她在某种程度上是畏惧王建业的。因为她所有的小动作,其实都来自于王建业的“纵容”,或者说自负。 一旦王建业下定决心收回一切的“放任”,单是卡住她的经济来源,后果不堪设想!哪怕她立刻下地干活都没用,因为竹水大队的工分是按家庭发放的,王建业完全可以直接截下她的口粮与分红!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丛林! 唰!一本厚厚的练习册砸向了王建业的脑袋。王建业本能的侧头避开,同时抬手,轻松的接住了练习册。 “你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你,让所有人都来教训我‘糠箩里跳到米箩里’,不感恩戴德的服侍你姓王的全家,就是我林秀芬不识抬举吗?”林秀芬满面嘲讽,“呵,男人!” 王建业笑了,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练习册,看着林秀芬:“你在害怕。”所以开始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试图误导他。 没等林秀芬反唇相讥,他伸手揉了揉林秀芬的脑袋,“放心,我不会做得太绝,因为我也不敢,我也会怕你鱼死网破。”他们初遇时,已经有过一次真正的交锋,他能察觉到,林秀芬的性格是带着一份决绝的。他家有一群废物,他可不想哪天回来,得到的消息是全家老小被林秀芬一波带入黄泉。 林秀芬挣脱王建业的手,后退了好几步,戒备的看着他。 “我只是想知道你真正的打算。”王建业放缓了语气,当然,吓唬也是有一点的。 “你把我当成了你的猎物。”林秀芬平静的道。 王建业好笑:“你都什么比喻?” “我说过,我拿走你的那部分工资,是林秀芬的血汗钱。非要细究的话,不是你在养我,而是林秀芬在养我。” 林秀芬抿了抿嘴,终是问道,“你的个人条件很好,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为什么非得是我?” 王建业的领地意识过强了,表现出来的攻击性也太明显了。以他跟原主的感情状况,这不应该!跟自己,那更不应该了。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上,都刻着直男癌禁忌,王建业的执念来的完全不科学! 王建业头痛的揉了揉额角:“你既然也认可我条件不错,那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排斥我?”简直把他当贼防了。 虽说他确实带了个拖后腿的妈,但身为丈夫,他到底哪里做不好了?即使曾经因为年轻气盛漠视过原林秀芬的处境,可他不是在尽力弥补了吗? “你很麻烦,你家里人更麻烦!”林秀芬有很多理由,但很可惜,都是王建业理解不了的那种。比如说不婚主义、比如说新式女性与旧式男性在思维上的不可兼容性等等等等,于是只好找了个不够贴切、勉强能够讲清楚的那种。 “你觉得陆瑞松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不是麻烦?”王建业问。 林秀芬眯了眯眼:“你故意找茬?” “别生气别生气,我举个例子。”王建业笑道,“你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无论嫁给哪个,家里必然有一堆破事。我原先部队里的大领导家里,一样有婆媳矛盾。” 王建业语气越发温和,试图用摆事实讲道理来游说林秀芬,“我承认我妈很多时候不好。但是别人家的男人,我这么勤快的,也少吧?你既然抄数学书来练字,应该见过正负相抵吧?我家有缺点,但我有优点。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你的优点不足以打动我。”林秀芬还是不想跟王建业直接杠上,她不够强,杠起来太吃亏了。所以故意放开了个小口子。 王建业立刻顺杆往上爬:“你想要什么优点嘛!” 一个竹杯砸了过来,林秀芬“炸毛”了:“滚!” 王建业笑着退出了房间,并顺手帮林秀芬带上了门,免得再刺激到她。 随着关门的咔哒轻响,林秀芬无力的坐在了床沿上,冷汗层层,过关了!王建业那混账玩意,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难对付多了!果然不止她在演戏,王八蛋演技也挺好嘛!玛德他还知道见好就收,有张有弛!尼玛,共和国如此优秀的军人你们放在部队不好吗?为什么要退回来祸害我!草了! 王建业站在屋檐下,望着深蓝近黑的天空,很想点根烟。说实话,对林秀芬,他真的感到有些麻爪。平时吵吵闹闹的,一般不动真格。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当然是不容易彻底闹翻,坏的则是至今他都没弄明白林秀芬到底想要什么。看不清问题所在,就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 然而,一旦稍微动点真格的,林秀芬又会立刻把他视为敌人。王建业脑壳痛,这妹子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防备心实在太重了。要是他天天在家倒没事,林秀芬贪吃爱偷懒讨厌干重活,抓住弱点好好照顾,时间长了她的态度自然会软化。 坏就坏在他总不在家,偶尔回来帮忙干点活,恐怕在林秀芬心里跟诈尸差不多,反正靠不住的。偏偏他不可能丢下司机的工作,让全家喝西北风。于是,事情就这么卡住了。 笃、笃、笃——木格栅的窗户被敲响。 “秀芬,你饿吗?” 草!林秀芬咬了咬后槽牙,外面的人仿佛在说废话!她半天活,能不饿吗?没油水的土豆又不管饱!所以说王建业回来干啥?多影响她生活节奏!神烦!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你别气了。”王建业毫无节操的先道了个歉,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但男人嘛,得大度,天天跟老婆计较的那叫孬种。 “我跟你讲,我晓得我们后山那窝竹鸡晚上在哪睡觉。”王建业笑道,“你先出来生火,我去逮两只竹鸡回来炖汤。你吃过竹鸡吗?很好吃的!” 林秀芬不想理他,起身、开门、径直去了厨房。她最近跟人换了两升糙米,天黑了,煮个糙米莲子粥它不香吗?吃什么竹鸡! “嗳!你怎么跟个小妹子一样啊!”王建业跟着进了厨房,伸手戳了戳林秀芬的后脑勺,“你原先怎么说来着?今年36了?”王建业说着笑出了声,“骗我的吧?你的小脾气呀,最多16,不能再多了。” 林秀芬:“……”王大爷,死皮赖脸之王者,服气!真的服气!林秀芬心好累,大爷,你到底瞅上我哪一点了?我改不行吗? 王建业没得到回应,不再做无意义的纠缠,当真拎起煤油灯,往后山去了。他们家原本就住在靠近山顶的位置,去后山再方便不过。而竹鸡没有夜视能力,到了晚上只能蹲在枞树上睡觉。理论上它们站在树梢,天敌是比较难发现的。可惜它们的天敌里,还有操蛋至极的人类。 好在王建业下手有分寸,往枞树上摘了两只便收了手。用稻草捆好竹鸡腿,不忙着回家,而是先把一只竹鸡藏在院子外的草丛里,又拎起另一只竹鸡跑下山送到老屋。 一般而言,捉竹鸡都是一捉一串的,谁没事只捉一只?吴友妹不情不愿的接过竹鸡,阴阳怪气的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不招人待见了。竹鸡都只配吃一只,年轻漂亮的新妇才有八字吃一串咧!” 早被惯坏的王建通同样有些不满,捅了捅唐爱春的腰,唐爱春便十分默契的开口:“大哥,屋里8个人,一只竹鸡哪够吃?要不我们出钱,叫嫂嫂再让两只?” “出钱?”吴友妹冷笑,“你干脆把我的老骨头拆了炖汤去吧!” 跟吴友妹是吵不清的,王建业索性没说话,放下竹鸡后火速撤了。吴友妹被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大儿子气了个倒仰,当即运起力道直接开嚎!她嗓门巨大,竹水大队又全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王建业人没到家,已经有社员往林秀芬家探头,想看看她到底有几只竹鸡了。 “我真只捉了两只!”王建业从草丛里掏出竹鸡,对着没事干来看热闹的邻居们,一脸的生无可恋,“我妈一只,我们两口子恰一只。” “那建通他们呢?”有好事者问道。 王建业没好气的道:“后山万千的竹鸡,想吃自己不晓得去捉?两个十几二十岁的人了,未必要我做哥哥的喂饭到他们嘴巴里?” 咦?说得好像好有道理!邻居们再看王建业手里确实只有一只,根本没有好戏看嘛!感到无趣的邻居们纷纷散了。风中还飘来几句由衷的夸赞,都是些什么竹鸡说好捉没经验的人可捉不到;跟着王建业有肉吃,林秀芬是个八字好的,算熬出头之类的。 “呵呵,林秀芬哪里熬出头了?她不是熬死了吗?”林秀芬的声音幽幽传来,王建业的脑壳又开始痛了。可以说原林秀芬的死,是他们夫妻矛盾的最大根源。可人死如灯灭,他有心补偿、也无力回天不是?他怀疑林秀芬故意的,奈何这事他理亏,算了,他认! 深吸一口气,王建业强行转移话题:“烧水了吗?先把竹鸡杀了吧。” 林秀芬哽住,鸡怎么杀来着? 王建业看她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行吧,小妹子不会杀鸡很正常,他动手完事了! 林秀芬有晚上烧热水洗澡的习惯,所以家里热水是有的。王建业三下五除二的杀鸡过水,坐在厨房里叉着腿,一边拔毛一边道:“我说了,跟我过,肯定是有好处的。你现在信了吧?” 商品大发展时代穿过来的林秀芬憋屈极了,没了细分的工商业市场,她至少有半数的活干不来。天可怜见的,菜市场代杀鸡得90年代去了。掐指一算,距离现在小二十年啊!是时候自学杀鸡了! 王建业曲起手指,往外猛地一弹,细小的水珠溅到了林秀芬的脸上:“好了,你蹲着看我杀鸡没用,脏兮兮的你干得来才有鬼。切姜蒜去,我搞菜没你好吃。我来炖它浪费了。大厨请上台吧!” 林秀芬:“……”大爷的!我忍!明天就去学杀鸡!,. 第50章 发烧 喔喔喔—— 鸡鸣打破了夜的寂静,山谷渐渐有了人声。朝阳升起,山里的鸟儿也开始了歌唱。劈柴、放牛、下了蛋的母鸡在邀功、早起的孩子在嬉戏。山风转向,整个山谷越发的鲜活。绵长有力的哨声吹响,喧闹达到了顶峰!竹水大队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大队长王世虎惯例点名分配工作,他走过一遍集合的晒谷坪,发现每天报道的少了一人。 “林秀芬呢?”王世虎拿着大喇叭喊,“她迟到了还是请假了?再晚算旷工了啊!” “王建业刚回来,昨晚又吃了补气血的竹鸡,你大早的找林秀芬做么子咯!”人群中有人插了句暗示性十足的话,晒谷坪上发出一阵哄笑。所谓小别胜新婚,大家都懂的。 然而,真被单身狗们羡慕嫉妒恨的王建业此刻却站在林秀芬的房门前,眉头紧皱。林秀芬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以往这个点她已经上工去了,今天却怎么也敲不开门。 王建业忍不住的担心。因为林秀芬自从搬出老屋后,气色固然好了许多,但仍然很瘦。敲了半天的门没反应,难道病了? 王建业的心头浮上了一层阴霾,这来自于他幼时的记忆。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他的父亲、家中的顶梁柱,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床上。从此,他子代父职,跟着母亲挣扎求存。 砰砰砰!王建业加重了敲击,门内依然毫无反应。他脸色微沉,转身回了房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快速翻出了个铁片。此时的门锁防盗功能不佳,基本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即使王建业在修缮房屋时,为了林秀芬的安全,在门内多加了到门闩。但囿于材料的限制,简单的结构根本拦不住有心人。 王建业拿着薄铁片,轻轻巧巧的撬开了两重防护。开门、进屋,走到林秀芬的床前。床上的林秀芬蜷在夏季的薄被里,呼吸粗重、面色潮红、浑身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王建业心里一突,连忙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却在碰触的瞬间,将人惊醒! “啊!”林秀芬发出了一声短促且尖锐的惊叫!充满血丝的双眸里,是难掩的恐惧!仿佛睁眼看见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山林中的鬼怪。连表情都因受惊变得扭曲。 王建业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人在睡梦中被叫醒,是很可能被吓一跳。但林秀芬的行为,明显的超出了界限。她不仅在表情上有变化,而是整个人惊慌的躲到了床脚,抱着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双眼却极其戒备的盯着他,像只受伤的小兽。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僵直,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王建业当即后退至门口,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问:“秀芬,你做噩梦了吗?” 林秀芬发烧了,高烧让她的脑子难以正常运转,理智被压到了最低,情感与本能成了身体的主宰。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以至于穿越以来一直强行压制的惧意,在王建业闯入的当口彻底暴露了出来! 她一直逃避着、不愿深想的那个词语,瞬间复制了无数次,冲进了她的四肢百骸、冲进了每一个细胞里。 那个词,叫囚禁! 王建业可以对付她的手段里,她最绝望、最无法反抗的那种。什么学习、什么高考、什么惊才绝艳、什么社交牛逼,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王建业是她的丈夫,是她合法的……主人。 哪怕已经解放二十多年,哪怕到了她穿越前的2021年,在偏远的山区里,在法制没有照耀到的地方,依旧充斥着愚昧与残酷。她嘴上张牙舞爪的说着,王建业如果踩她底线,她就敢鱼死网破、就敢烧王家的房子。可到了那时候,法治社会长大的她,真的敢杀人吗? 王建业要是□□了她,把她关在房间里,不停的生孩子,她又真的能把孩子一个个掐死吗? 我做不到的啊! 泪水喷薄而出,林秀芬不知道自己除了最软弱的哭,还能想出别的什么办法。她一切一切的生机,竟然全都寄托在王建业的一念之间。王建业愿意“宠”,她便是竹水大队人人羡慕的小娇妻;王建业翻脸,打她骂她虐待她,也绝不会有人给她讨个公道。她和原主的命运,从来没有本质的区别! 呜—— 林秀芬有很多很多次假哭,眼泪说来便来,演技能把一群小鲜肉摁在地上摩擦。可此时此刻,她的呜咽,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真实。 最可悲的是,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持续不了多久。高烧加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身体非常虚弱。没多久,疲倦至极的她竟在哭泣中丧失了意识。 王建业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隐约猜到林秀芬的反应,跟他昨天的故意吓唬有关。略有愧疚的同时,又生出了些许无奈。他算是确定了,林秀芬在那边铁定年纪很小,且肯定备受娇宠,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没错了,不然不至于他稍微吓唬就发烧。 他再次靠近床边试探了一番,林秀芬没醒。于是他伸手把人拖了出来,又背到了背上。肌肤相触,王建业的心又沉了沉,林秀芬的温度太高了! 快速的出门下山,走到社员们干活的地头,王建业找到了王世虎,招呼了一声:“大队长,秀芬发高烧了,我带她去趟医院,跟你请个假,这两天她不上工。” 周围发出了暧昧的笑声,更有人出言调侃:“王建业,你可以啊!” 王建业没心情跟人开玩笑,高烧是有可能死人的!掂了掂背后的林秀芬,调整了下姿势,打算直奔县人民医院。却在迈出步伐时,被赶来的吴友妹拦住了:“你去哪?” “人民医院啊!”王建业理所当然的道。 “去么子医院!你钱多啊!”吴友妹厉声尖叫,“喂两片土霉素好了,做么子去医院浪费钱?” 王建业知道乡下人尚且没有建立生病去医院的意识,大把人生孩子都是自家人帮忙,导致产妇死亡率居高不下。城乡差距是方方面面的,因此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发烧不一样,烧过了容易出人命。” 吴友妹冷笑:“是恰多了竹鸡,补过头了吧!” 王建业一头雾水,怎么扯上竹鸡了又?王建业是缠不过亲妈的,决定使出常用招式——开溜。 哪知他没走两步,吴友妹追了上来,叉腰拦在前头,怒喝道:“不、准、去!” “妈!”王建业有些生气了,“有事等我从医院回来再讲。你不高兴昨晚竹鸡少了,我改天再去抓。山里有得是,你先去上工,我很快回来。” “我是为了竹鸡吗?我是为了你个傻宝!”吴友妹气个半死,“我们乡里人家,哪个得病了去医院浪费钱的?你只晓得惯她,我看就是你惯出来的娇气病!我这辈子都没去过医院,她倒是天两头的往医院跑。怎么?她是地主家的小姐,那么精贵啊?” 王建业心里着急了,从他发现林秀芬发烧到现在,至少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林秀芬的温度始终下不去,他迫切的想让医生看看,哪知吴友妹不仅不放人,还把两个小儿子喊了过来,拦在了他面前。 “你看看你,你回来之后,她个表子婆搞出了几多事?” “你带她去医院?我怕你丢不起那个人!” “哪个不晓得她偷人偷去了牛棚里,发烧!发烧!怕不是得了梅毒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远处正挑粪的陆瑞松,一无所知的陆瑞松突然打了个寒颤,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王建业的脸色顿时铁青!看向亲妈的目光倏地犀利。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么多年来,如跗骨之蛆般盘桓在他母亲身上的闲言碎语。 寡妇门前是非多,吴友妹曾一次又一次的拿着菜刀不顾死活的守护着自己的清白,他也一次又一次的以幼小的身躯与成年男人殊死搏斗。即便如此,始终有人坚信吴友妹拉扯大四个孩子,不是靠自己没日没夜的劳动,而是靠令所有人不耻的□□。 而今,吴友妹毫无顾忌的把一盆脏水泼到了林秀芬身上。亲婆婆亲自作证,林秀芬将百口莫辩!哪怕明知道吴友妹信口开河,那些爱传闲话的恶心人也会故意装作相信,享受道德上对林秀芬口诛笔伐的快感! 王建业气得头发丝都差点竖了起来!这些年,他们家受得还不够吗? “乱讲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传了进来,陈海燕一步踏出,满脸厌恶的瞥了眼吴友妹,“陆老师是去上课的,他们只在中午上课。你们哪个不信,中午时突击检查好了。怎么?新中国了,想学旧社会那套男女大防啊?” 众人打了个哆嗦,这话可不好接! 王建业感激的朝陈海燕点了点头,黑着脸往外冲。吴友妹却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王建业的身体,坚决不准王建业去医院。 “你着么子急?一个表子婆,死了就死了!把钱把她去医院里浪费,还不如讨个新的咧!你又不是没有钱!还怕讨不到老婆?你重新讨个干干净净的黄花大闺女几好!你蠢不蠢啊!” 王建业的脑子嗡了一下,吴友妹的“豪言壮语”,让他心下发寒。他一直以为母亲和妻子的矛盾,在于他们性格不合。哪家婆媳不斗法,做男人的居中调停就好了。但他的母亲对新妇,从阻拦到污蔑,招招欲致林秀芬于死地!他不禁想质问母亲,林秀芬到底怎么该死了? 原先的勤勤恳恳;现在的细致能干。 王建业摸着良心想,他确实不喜欢原来的那个闷葫芦,更喜欢活泼灵动的文化人。可无论哪一个,都是好妻子。没有任何该被侮辱、该被抹杀的理由! 吴友妹的嘴一张一合,继续谩骂着。王建业第一次深切的认识到了他母亲的恶,他绝对无法容忍的那种恶。因为生命无价;因为他数次浴血奋战,所守护的正是身后的家园和人民! 王建业闭了闭眼,腾出了一只手,用力拨开身前的母亲,把她不轻不重的推到了弟弟怀里,大步流星的冲出了人群。一颗泪水滴在了他的脖颈,冰凉。王建业拖着林秀芬大腿的手紧了紧,脚下步伐骤然加快。 直到人民医院醒目的白色建筑映入眼帘,王建业停下了脚步,站在医院门前,调节着因剧烈运动而紊乱的呼吸。待到呼吸渐缓,越过医院大门时,他低而坚定的道:“秀芬,我会护着你的,你别怕。”,. 第51章 削皮桃子 内科门诊病房安安静静,仿佛能听见药物落在滴斗上的声响。林秀芬侧躺在病床上,烧得人事不知。王建业抚摸着她的短发,柔软顺滑。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平时凶巴巴的,压根不让碰。好几次伸手,还没挨到呢,她爪子先过来了。也只有等到生病了,才会乖一点。 可人变乖了,也变脆弱了。 男人或多或少有点怜爱弱小的情结,平时的林秀芬固然让他欣赏,而此时的林秀芬则让他感到心疼。王建业开始后悔,昨天不该刺激她的。她一个人来到这里,举目无亲。当然会孤独、会惶恐、会警惕周围的一切,自然包括他。 或许看书学习是她与原本世界的唯一联系,所以才那么执着。 王建业理解这份执着,因为长期在外奔波的他,有时候看到和家乡一样的东西时,心情会不由自主的变好。区别在于,他无论走多远,总是能经常回家;而林秀芬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手指下移,触碰到了林秀芬滚烫的脸颊。另一份担忧爬上了心头。有句老话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过几天又要出车,林秀芬该如何应对吴友妹泼在她身上的脏水? 最开始,王建业在河边听到闲话时,心里是相当不满的。即使明知道林秀芬跟陆瑞松应该没有超越界限的关系,但背地里难免要埋怨两句。本来她独自在家就容易招闲话,还非要跟非亲非故的男人单独相处,纯粹自找麻烦。只是因为男人家絮絮叨叨显得小气,没说出口罢了。 然而此刻守在病床前的他,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此前对林秀芬太严苛。虽然有些话他没说出来过,但林秀芬未必察觉不到。加之他母亲对林秀芬没来由的恨意,无怪乎林秀芬一直不喜欢他。 吊瓶很快打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晃了进来,给林秀芬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县里的医疗条件有限,医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道:“你先带回去,今晚观察观察。再发烧的话,明天再来。哦,对了,你没公社的介绍信,医药费没办法发回公社报销,你得自己掏钱。” 此时的医疗模式是逐层分级的,农村人看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看不懂的送卫生所,卫生所再看不明白,才会开介绍信到县人民医院来。然而,一旦进了县人民医院,医药费就不是赤脚医生那里随便开点药能比的了。因此很容易给公社财政造成负担,以至于公社对每年开给县人民医院的介绍信都有名额限制。 林秀芬只是发个烧,按照政策,赤脚医生都不可能放她去卫生所。但王建业更不信任“放下锄头拿起针头”的赤脚医生们。好歹是上过学当过兵的人,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总是懂的。所以他宁可掏钱把人送进县人民医院里。至于医药费?他身上又不是没钱!再不济林秀芬自己手里还攥着钱呢,何必拿命开玩笑。 王建业跟着医生去交了钱,回来时林秀芬已经穿好鞋子坐在床边等着他了。因退烧药物的作用,林秀芬出了很多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加上退烧后惨白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王建业屈膝半蹲在她面前,问:“有力气走吗?或者我背你?” 林秀芬没说话,扶着床头柜踩在了地上。她甩开王建业欲要扶她的手,拖着发软的双腿往外走,还没忘抱着她吊了盐水的玻璃瓶。王建业只得小心的跟在她身后,以免她摔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从县人民医院走回竹水大队,有五六里路。正值中午,太阳暴晒。此时可没有后世那么多行道树做的绿化带,马路两侧只有密集的房子。躲个阴的地方都没有。病中的林秀芬咬牙坚持着。 刚进入最繁华的老街,一顶斗笠从天而降,紧接着苏兆明热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呦我的林妹妹,你大热天的上街怎么不戴个帽子,看给晒的!”说着,不知从哪里摸了个桃子递了过来,“我洗干净的,给你吃。” 结果,桃子被人半路截了。王建业瞪着苏兆明,心想:这又是哪个? 苏兆明愣了愣,问:“你谁?干什么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王建业冷笑:“我正想问你呢。” “这是小苏同志、苏兆明,给我们家做纱窗的。”反应过来的林秀芬有气无力的道,“现在枫木塘组织妇女同志们搞了个纱窗生产小组。你客气点,我们大队妇女们纺的夏布能不能卖出去,还得看小苏同志。” 王建业???所以他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难道不讲究个和气生财吗?语气那么冲,搞得跟一流子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对着林秀芬耍流氓呢!何况大街上的管人叫林妹妹,妹妹是你随便叫的吗? 听到林秀芬的话,苏兆明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建业,才猛然想起,林秀芬并非未出嫁的小妹子,而是有男人家的已婚妇女!呃,他刚当着别个男人家的面喊林妹妹,是有点欠打了!要知道本地方言里,妹妹这个词喊出来,可不是叫自家亲妹妹的! 觑着王建业高大威猛的身材,苏兆明十分俊杰的怂了:“嗳!嗳!兄弟别误会,我没有叫她妹妹的意思。那不是她姓林嘛!我开个玩笑!” 林秀芬???合着你刚才的林妹妹是林黛玉的意思?好你个苏兆明,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娘看着像短命的样子吗? 林秀芬抬手扯了扯王建业的衣裳,指着苏兆明道:“揍他!” “别别别!”苏兆明赶紧跳开步远,“林妹妹多好看啊,我夸你呢!” “夸你大爷!”林秀芬没好气的道,“你哪怕喊我林四娘呢!都是短命,林四娘还死得英勇些!” 苏兆明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林——同志!读书真多!” 没读过《红楼梦》的王建业终于大致搞明白了情况,估摸着可能是个什么不大好的人物,隐约的醋意立刻消散,顺嘴开了个玩笑:“算了吧,揍他不如让他去我们大队买夏布去。” 苏兆明察觉王建业态度有所转化,连忙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用力上下摇晃着:“王同志是吧?久仰久仰!早听林同志说起过你,今天才恰好碰到。果然跟林同志说得一样,一表人才啊!我先前还当林同志吹牛呢!打脸了打脸了!幸会啊幸会!” 王建业被苏兆明的一番话说得高兴起来,刚想条件反射的客套两句,苏兆明有巴拉巴拉的开口了:“王同志,你们一造的人听过纱窗吗?” 王建业:“……” 林秀芬:“……”苏兆明你真行!传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你回来几天了?”苏兆明无视王建业微妙的表情,自顾自的道,“家里装了纱窗舒服吧?晚上没有蚊子吵的!而且纱窗可不止让你睡得好,我跟你讲,蚊子能传播很多种疾病。 像你们乡下经常有的打摆子、什么大象腿、什么血吸虫!哦哟哟!吓死个人咧!只要几块钱装个纱窗,家里细伢子都养得好些!你们一造效益好,不缺钱,你帮我跟他们讲讲嘛!一年少死几个细伢子,也是学雷锋做好事不是!” 林秀芬忍不住了:“血吸虫是通过被污染的水源传播的,不是蚊子。” 王建业也道:“大象腿是丝虫病,分布在长江以北。我们湖南没有。以及60年代已经消灭的差不多了。” “蚊子传播的主要是疟疾和脑炎!”林秀芬糟心的道,“我给你的资料,你能别自己乱添东西吗?疟疾不够你拿去吓人的?” 苏兆明哽住,你们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配合很默契嘛! 王建业的目光再次看向了林秀芬,传染病与寄生虫是专业的医学知识,相当偏门。他能知道这些,是在入伍时被军医摁着教育过才知道的。林秀芬随口就来,只能证明她的知识储备非常丰富。 要知道他认识的好几个大学生,还当烧开水是为了杀死细菌。错倒也没错,但不准确。王建业心里不禁打鼓,林秀芬到底是个什么学历啊?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研究生吧? 王建业暗中对林秀芬的勾勒越发的离谱,谁让他不清楚作者的职业病之一便是随时随地习惯性的收集碎片知识,以备不时之需呢?这些不成系统的知识点,遇到行家一秒露陷;可糊弄外行,分分钟能凹出学识渊博的人设来,很多时候甚至是被动凹的。毕竟哪个普通人没事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无用知识点,闲得慌啊不是。 苏兆明的一顿胡侃并没有推销成功,倒是缓解了王建业和林秀芬之间的僵硬气氛。王建业掂了掂手里的桃子,好有半斤重了,想必味道不错。于是他先让林秀芬在旁边的阴凉处的石头上坐下,又从兜里掏出了个精巧的小物件,正是大名鼎鼎的瑞士军刀! 普通人根本认不出瑞士军刀,但有点见识的苏兆明口水都差点下来了!传说中的神器啊!这打哪淘来的啊!? 然后,他看见王建业用传说中的神器削起了桃子皮。 苏兆明??? 旁边另一个倒爷也看得嘴角直抽,出声道:“喂!你屋里桃子削皮?太讲究了吧?” “桃子皮有毛,她生病呢,吃了皮容易咳嗽。”王建业表面一本正经的回答,心里却在疯狂吐槽,你以为我想?那不是昨天把人惹了,现试图讨好的吗?他老婆很难哄的好不好!要不怎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读了书的女人,真特么难搞!打针的时候还让摸摸头发呢,打完针了扶都不让扶了。你说你发着个烧,逞什么强啊! 淡定!淡定!王建业微不可查的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自己看上的老婆,再狗腿也得哄好了! 心理建设做完,桃子皮已经成了长条,末端垂落到了地上。拿刀撇下小板块桃子,笑着递到了林秀芬嘴边:“看着不错,尝尝。” 林秀芬偏头躲过了桃子,但同时她伸出手去拿王建业手里的小刀。两只手微微碰触,王建业松开了手,由着林秀芬自己拿着小刀啃上面的桃肉。林秀芬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看起来越发斯文,也越发符合王建业对妻子的想象。 如果林秀芬知道这个结果,她肯定抄起桃子现场给王建业表演个风卷残云。可惜她烧得迷迷糊糊,完全没留意王建业目光里的柔和。 边上的苏兆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两口子太特娘的黏糊了!简直辣眼睛!看不下去了,告辞!,. 第52章 打野猪 甜食能给人带来愉悦的心情,尤其在身体极度缺糖时候,哪怕是个品种寻常的本地毛桃,也让林秀芬的精神好了不少。吃完桃子,告别被莫名闪瞎狗眼的苏兆明,两个人继续回家的路程。 然而走出老街不久后,林秀芬实在走不动了。按她的体能,平时这点路程不值一提,可发烧太消耗体力。她大概是昨晚半夜开始烧的,一直到打完吊瓶才勉强退烧,整个人都被烧蔫儿了。能一口气走小半的路程,全凭看王建业不顺眼的那股气撑着,不然她非得想办法赖在医院“住”两天不可。 精疲力竭的林秀芬蹲在了路边,道路两侧是长满杂草的斜坡,毫无遮阳效果;泥巴路被晒得滚烫,阻挠着她一屁股坐下去的冲动;苏兆明友情赠送的斗笠也被烤得能煎鸡蛋,且只能盖住脑袋,护不住身体。林秀芬喘着粗气,恨不能闭眼昏死过去。 王建业叹了口气:“我背你吧。不然等下被晒中暑了更难受。” 不跟自己过不去是林秀芬的原则之一,看王建业如此好说话,她当即放下节操,老老实实的趴到了某个人的后背上。 王建业背着人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好笑的道:“早上来不就行了吗?有脾气回去耍嘛!大太阳底下的耍脾气,那不是折腾你自己?” 林秀芬嗤笑一声,懒得说话。艹男子汉气概的人设而已,还把自己给忽悠瘸了?真男人真君子,能让自己俩老婆都没落着好?自然界的任何一个群居动物,甭管坐拥多大的后宫,护不住族群的全是废物,分分钟被人干下去流放千里。 就王建业这样是非不分的货?也敢登月碰瓷真君子? 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有脾气回去发,半路上千万别作死,何况她现在也没有作死的力气。以及,没看时间,同意王建业打完针便回家的提议,属实脑残!可见发烧的确影响智商。又没十万火急的事,大中午的暴晒下赶路不是脑子有毛病么? 好在王建业脚程快,背着个大活人走得飞起,半个小时内抵达了竹水大队的路口。望着熟悉的山谷,林秀芬在他后背挣扎了起来:“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一个下坡一个上坡,又是两里路。太阳晒着呢,你走个屁!”王建业掂了掂后背上的人,调整了下姿势,“怎么?我们结婚三四年的老夫老妻了,你还怕丑啊?” “怕丑你妹!”临近家门,林秀芬立刻不怂了,“你信不信被人看见了,你妈今晚能闹我们一夜?大爷,我病着呢,你行行好,让我安安生生休息两天可以吗?” 王建业脸上原本带着戏谑的笑容凝住,悻悻的放下了林秀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山路上,距离足有三尺远。如同他们的祖祖辈辈一般,明明是理应最亲密的夫妻,却永远表现的陌生而疏远。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像他这样,天天把“秀芬”二字挂在嘴边的,算绝无仅有了。 所以他也挺喜欢林秀芬喊他的名字,虽然是很不客气的连名带姓的喊,但总好过之前那位,一句“哎”代指所有。不过仔细想想,他的父母亦是如此,仿佛彼此的名字烫嘴似的,谁喊出来了便丢尽了脸面。 后世网上对此有句精准的形容——毫无性.欲,子孙满堂。但现在的王建业不知道,他只是相当郁闷。好不容易林秀芬本人肯亲近点了,居然被风俗压了回去,简直没天理! 回到家里,浑身汗津津的林秀芬想洗个澡,却没有打开龙头便有热水的现代浴室。还得历经挑水、生火、烧水、放凉、倒水五大环节!是人过的日子吗?林秀芬实在太累了,恨不得倒头便睡。于是她在洗澡还是事后洗被子的艰难抉择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干嘛睡自己的床?睡王建业屋里不结了吗!然后她果断推门,爬上王建业的床铺,一秒入眠。 王建业对此相当迷惑,但老婆想睡自己的床,有问题吗?没有!看着林秀芬没什么事,他捡起个背篓,又进山了。 至傍晚,睡了一下午的林秀芬终于满血复活!装作没闻到床铺上有些汆鼻子的汗臭味,大摇大摆的走去厨房,准备起了今天的晚餐。 从山上回下来顺路回房查探的王建业:“……” 医生说退烧的时候可能会出很多汗,他抖了抖自己的床单,是挺不少的。总算明白了林秀芬跑他床上睡觉的理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小妹子你蛮灵泛啊! 认命的卷起床单,拎在手里,准备去河边洗一洗。出门前走到厨房门口,对里面切土豆的人道:“篓子里有蛇,我杀好的,你自己炖了吧。医生说你营养不良,得补充蛋白质。” 到底祸害了别人的铺盖,林秀芬干笑道:“你又去抓蛇了啊?” “白天只能抓到蛇,竹鸡飞得太快了,晚上再去弄。”王建业解释了一句,便拎着水桶往河边去了。 傍晚洗衣的人比白天只多不少,河滩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家的妇女。自己洗床单的王建业不免又被笑了一波,而他混在妇女堆里洗东西的“英勇”事迹也不免传到了吴友妹耳中,气得吴友妹坐在院子里,拍着腿嚎啕大哭:“我造了么子孽哟!讨了个生懒筋的新妇进门!讨她进来专门磨我的咧!” 众社员:“……”要不是跟你多年邻居,我们差点信了! 难得的,吴友妹的哭嚎没有引起围观。实在是她闹的太频繁,且无新意,社员们再闲出屁来,也懒得去看“重播”。有些累了一天想早早休息的,更是烦死了吴友妹的吵闹。 被搞疲的不仅仅是邻居们,连一向想做个孝子的王建业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天晚上,他再次上山光顾了竹鸡窝。因为林秀芬的检查指标触目惊心。高烧、中度贫血、严重营养不良、体重过轻月经不调、没有脂肪很可能怀不上孩子。 贫血和营养不良农村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算见惯不惊了。唯有最后一条,王建业不能忍!他多喜欢孩子啊?恨不得林秀芬给他生三五个,最好其中有两个贴心的小棉袄,不能全是皮小子。 结果现在医生跟他说严重营养不良容易引起不孕不育?王建业心中发苦,林秀芬的身体是头三年亏的,最近两个月是过得好些,可天天杂粮土豆的,连口红糖鸡蛋都没得吃,上哪补营养! 王建业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恨自己的同时,也不免对吴友妹生出了些许埋怨——他寄回家的钱不少,好歹让他老婆吃饱饭啊! 现在好了,且不提暂时不能圆房,即使林秀芬松了口,怀不上有个鸟用?对了,医生还说,以林秀芬的状态,怀上了未必保得住。那更恐怖了好吗?流产很危险的,一不留神妥妥的一尸两命。即使安全撑过小月子,还是影响生育! 总之,现在王建业的心情很复杂。捉住一只竹鸡捆好后,想再伸手时,更复杂了。他可没忘记昨天晚上在老屋的遭遇,经典的费力不讨好。 桩桩件件加起来,王建业与吴友妹的母子情谊,终究有了点点裂痕。只是王建业不愿深想,只当自己怕麻烦,收回了已经摸到竹鸡羽毛的手,拎着手上那只径直回了家。进门的时候思绪已然飘远——那窝竹鸡被捡了两次,明天该搬家了吧? 午夜时分,还有些虚弱的林秀芬早早睡了。王建业用笼子关好竹鸡后,又拿铁片开了锁,悄悄潜入房间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感到发热后大大松了口气。半夜没发烧,应该……算好了吧?好好补点营养,应该……能彻底恢复健康吧? 手掌从额头离开,缓慢向下,轻轻捏了捏林秀芬的鼻梁。咬牙切齿的道:“小脾气太厉害了,你爸肯定没少惯你!” 王建业捏完了鼻子,正要悄没声息的退出去,突然!尖锐的哨声划过夜空,受惊的林秀芬倏地睁眼。王建业暗骂了声草,林秀芬的脚已经踹了过来!这一脚使出了她吃奶的力气,却还是被王建业精准的扣住了脚踝! “王、建、业!”林秀芬气炸了!半夜闯门,你他妈算个人吗?不等王建业松开她的脚踝,林秀芬仗着年轻身体的柔韧性,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口咬得极狠!林秀芬满心想的是,不咬怕了他,下次绝对还敢!对付猥琐男,唯一有效的方式,就是要让他知道痛!知道猥琐的下场! 可是,未经训练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身经百战的强者?王建业腾出另一只手捏住林秀芬的脸颊,吃痛的她本能的松口,让那只可恨的胳膊逃出了生天。 砰!寂静的夜里,枪声响彻云霄! 王建业悚然一惊,半夜里放枪?不好,是野猪!来不及跟林秀芬解释,只抛下一句:“我回来再同你讲!”便飞快朝枪声的方向赶去。竹水大队马上要进入秋收,那是他们明年一整年的收成。一旦被野猪拱了,后果不堪设想!可以说野猪是农业种植上,除蝗灾以外威胁最大的物种! 整个竹水大队都在枪声中惊醒,妇孺被留在了家里,关门上锁,以防逃跑中的野猪冲进房屋伤人。男人们则扛的扛扁担、拿的拿竹竿,气势汹汹的往田地里赶! 砰砰砰砰砰!又是好一阵枪响!还没赶到的社员们差点急的要哭了,却不想田地那边忽地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一枪爆头!建业牛逼!” “好小子!不愧是上过战场的!当年你去山里剿匪,怕不也是一枪一个大土匪?” “厉害厉害!我们的谷子保住了!这次算建业的头功!猪头给你了!” 众人哄笑,田地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年年岁岁要收谷子了,野猪就来了。今年是损失最小的,社员们自然高兴。 持枪的王建业长长吐出了口浊气,还好,手感还在!配给给民兵的老式□□太难用了!以及,林秀芬刚咬的是他的右胳膊,嘶,疼!想起伤口的来历,因打中野猪眼睛而心中欢喜的王建业不禁后背一僵,冷汗一颗颗的冒上了额头。 野猪是打死了,现在问题来了,他要怎么跟林秀芬解释自己半夜闯门的行为?拿只猪头回去赔罪够吗? 周围熙熙攘攘全是夸赞他好枪法的人,可王建业脸上却是神色变换不见半点喜色,什么枪法卓绝,准备退出房间的当口赶上野猪来袭,他的运气才真叫绝了!,. 第53章 分猪肉 四百多斤的大野猪躺在田地里颇为壮观,要知道竹水大队前些年连续发过好几次猪瘟,损失惨重,以至于再没敢接过公社委派下来的养猪任务,社员们有些已是好几年没闻见过肉香。现在看到头硕大的野猪,口水不听使唤的拼命往外涌。 有经验的老人打着火把绕了两圈,当即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是头大公猪,有400多斤!” 众人一阵欢呼!孩子们更是激动的在田埂上尖叫疯跑!400多斤的猪!除去猪头四爪毛皮骨头,每个人能分半斤!半斤肉!没骨头的那种!要不是现在天黑,有些人就要架锅子了! 老公猪又硬又柴算什么?那是肉!猪肉!不是没油的兔子野鸡,光是肉里那点脂肪足以让食物严重短缺的人们疯狂! 但,现在还不能分!因为深更半夜的大家伙看不清,而每个队里总有那么几个爱占小便宜的王八蛋,到时候容易起纷争。于是王世虎指派了几个民兵看管野猪,明早再各家派代表来分肉。 这是老惯例了,众人没什么意见。王世虎年纪不小,安排好诸项事宜,先回家睡觉了。剩下的社员有些兴奋的没了困意,跟民兵一起守在野猪边上,点着篝火烤土豆聊天;有些则是更愿意自家关门讨论明天的猪肉怎么吃。今夜的竹水大队,注定欢乐到天明。 除了倒霉催的王建业。 竹水大队的房子密密麻麻,即使在最高处的林秀芬家,想探听消息也是很容易的。现整个大队家家户户点起了油灯,唯有林秀芬的所在寂静无声。王建业的头皮麻了麻,光是感受一下胳膊上的疼痛就知道林秀芬多生气了,这事委实不好办! 站在堂屋准备敲门的王建业想了想,又转去厨房点上了煤油灯,并把火光调到最大,才在屋檐下敲响了林秀芬的窗。 明亮的灯光透过薄薄的夏布照进屋内,加上刻意加大的敲击声,肯定能吵醒林秀芬。王建业也没指望林秀芬搭理他,站在窗外诚恳的解释:“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屋内果然没有任何回应。 王建业并不气馁,接着道:“你要实在不信我的人品,下次我弄点铰链回来,让你用链子拴上,保证从外打不开行不行?” “讲道理,我真要干点什么,犯不着偷偷摸摸吧?”王建业无奈的道,“我又不是生人,就算大白天把你摁住了,也没人说什么不是?” “呵,你挺会想的。”林秀芬冷笑,“你仗着现在大家法律意识淡薄,婚内□□不算□□是吧?” 王建业:“……” “不是,”王建业心累,“我们指导员说了,要尊重妇女同志的意愿,不能搞强迫的那一套。你不相信我,好歹请相信党和人民的教育好吧。” “和和美美的才叫过日子,”王建业继续剖析,“别别扭扭的,大家都不开心,有什么意思?” “更何况,心急火燎的以为占了女人便宜就能降伏了她的男人,那都是些没本事的。”说着王建业笑道,“我自问在竹水大队算数一数二的男人了,我觉得你早晚能看到我的好,我着急什么?再说你还小呢!我知道你们城里姑娘跟我们乡下不一样,结婚都晚。养孩子多累呀?我保证让你多玩两年。” 顿了顿,王建业低声哄道,“等你的字写好了,书学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谈圆房的事好不好?” 屋内的林秀芬紧绷的神经微松,她肯定是不相信王建业的,但是她也有涉猎一点点心理学。基本上越自信的男人,确实越不爱玩强迫那套。好比出身富足的人,吃相肯定会相对好看一样。当然,不代表他们不吃,以及,必须得是真自信。换成普信男可就呵呵了。 其是林秀芬倒不是特别在乎贞洁,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绝不可能宁死不屈。无论何时,生命永远是最高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全特么是王八蛋。除非这个“节”回归它原本的含义,不再代表男女那点破事,而是国家大义。 想到此处,林秀芬不免又记起王建业的身份。他是一个退伍军人,是曾为国家征战、为人民撒过热血的男人。他偶尔在家光着膀子干活时,能看见他前胸后背上密布的疤痕,那是战士的勋章。 或许,她确实应该对军人的素质有基本的信任。 “我要铰链,窗户也要。”林秀芬低哑的声音传出,宛如天籁。 王建业大大松了口气,终于哄好了!于是他忙不迭的答应道:“好,我过两天去县里找人焊两个。下次回来给你装!” 林秀芬:“……”合着那玩意得现做?无语。 气氛松动,王建业加紧卖好:“秀芬,我跟你讲。今晚我运气神了!一枪打中了野猪眼睛,再补了两枪,野猪就被我干翻了!队里人特高兴,都说猪头得归我。你那么会做菜,先想想猪头怎么吃!” 王建业也馋肉啊,三两句话把自己都说得要流口水了。林秀芬的手艺,那真是他见过最精湛的!那么大个猪头炖得喷香,他们自己吃一半,给老母亲送一半,完美! 同样缺油水的林秀芬回忆了下曾经摆在柜台上鲜有人问津的、肥腻腻的猪头,肚子非常客观的咕出了声。 屋檐下靠着墙的王建业还在继续勾引:“野猪的猪耳朵你吃过吗?跟家养的不一样,不好吃,硬的,咬不动。但是我听过一个办法——弄点米粉子裹上,拿大锅蒸透了!弄出来跟家猪的耳朵差不多,软软脆脆的特好吃。明天肯定有人起大锅蒸肉,我去蹭个位置,蒸好的耳朵都给你吃!” 说着,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秘方啊,千万别说出去。”猪耳朵那么精贵的东西,真有了能咬动的办法,还能轮得到林秀芬?不得全便宜了老屋里三个小崽子! 王建业当然是疼侄子的,可再疼侄子,那也必须排在老婆后头。因为只有他老婆,才能给他生亲儿子。侄子那能有亲儿子香? 王建业确实是相当传统的男人,先进的部分全归部队改造,才落成现在这么个半成品。但传统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说儒家观念里,对亲疏远近规定的非常清楚。并不像二流子们嘴里那样说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三纲五常里,从来只强调夫妻、父子、君臣的关系,兄弟是神马?各自结婚各自分家呗。打架一起上,好处一起分,可真要说亲近,那还得归老婆。 可以说完美闭环了! 王建业在窗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林秀芬听着听着居然睡着了。也是她想开了,王建业真要进来她挡不住,那就等他真进来了再说。只要他不硬闯,那她先睡为敬! 渐渐的,社员们的兴奋劲儿发泄完毕,油灯一盏盏的熄灭,竹水大队重新归于寂静。王建业轻声喊了好几句,林秀芬都没有动静,他只好先去休息。 次日一早,天将蒙蒙亮,竹水大队便比平日热闹了十倍不止!孩子们好似过年般,成群结队的在田埂上你追我赶疯跑尖叫。 好几家人已经凑了份子,打算借队里的大铁锅一起炖肉,正围着商量细节;其他有铁锅的人家,也纷纷被社员们找上门,看能不能凑点红糖搞搞走锅肉,跟盐菜蒸一下,让大家伙放开吃!毕竟一头猪看着大,但想要每个人都吃个爽,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混点盐菜借肉香,是普遍做法。 陈海燕也大清早的找了过来,问林秀芬:“你打算怎么吃?” 今天的林秀芬身体好多了,她笑着道:“我正要去找你呢,我可不会搞猪头,你会吗?” “猪头有什么好搞的,炖呗。”陈海燕很有经验的道,“炖好切片,全靠蘸料出味。我反正要调蘸料,你别忙了,我分你一点得了。” “行!”林秀芬爽快的道,“对了,野猪没肥肉的,就猪头有点油水了。到时候你切点回去解解馋。” “那怎么好意思?”陈海燕连忙拒绝道,现在油脂有钱都买不着,这便宜占太多了。 “没事!”王建业从堂屋里走出来,插话道,“那么大个猪头,吃不完坏了可惜。你切点给建设建春尝尝。建英不在,我照顾你们点东西应该的。” 三个人正说着话,山谷里传来嘹亮的呼喊:“哦豁!哦——豁!!!” 紧接着一阵霹雳哐啷的敲击声响起:“扛盆啦——分肉啦——” 半山腰上的社员们顿时沸腾,纷纷高喊响应!不一会儿,家家户户扛着容器,浩浩荡荡的去田里分肉了。 野猪肉早被兼职屠夫的社员们切成了小份,旁边放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秤。大队长王世虎站在左边监督,老会计刘良英站在右边计数,出纳王中根站在侧前方复核点数,最后妇女主任刘美娇负责维持秩序。 架势十足! 林秀芬三人到的不早不晚,排在了队伍中间。排队期间,陈海燕细说着做猪肉的种种技巧,林秀芬认真的听着。等排到他们时,一个硕大的猪头、按人头凑的大半斤瘦肉、以及三根大家都不喜欢只能搭着分的排骨,砰砰砰的落到了林秀芬端着的大盆里! 众人齐齐发出羡慕的赞叹声,好大的猪头啊!想吃! 哪知就在此时变故横生!林秀芬突然手上一空,连盆带猪肉消失在怀里,落到了王建通手上! 全场哗然!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王建通羞得满脸通红!抬起猪肉盆撒腿便跑!王建业火气蹭地直冲头顶,抬腿要追!然后,意外又不意外的被吴友妹抱住了腰。 “猪肉我屋里的!通通是我屋里的!”吴友妹尖锐的叫喊响彻云霄,“王建业!你敢把肉把表子婆吃一口,我今天死给你看!”,. 第54章 抢肉 哪知吴友妹话音未落,就听噗的一声,端着盆的王建通当场摔了个大马趴!盆子落下扬起一地灰尘,猪头轱辘轱辘的滚了三四尺,排骨和猪肉块掉了个七零八落。 隐藏在人群中的林秀芬从容走了出来,弯腰抱起猪头,一屁股坐进了盆里,顺便给了王建通一个挑衅的眼神,有本事你连我一起抬走! 众人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不愧是林秀芬,永远那么的出人意料! 王建业的脸色阴沉如水,看向两个弟弟的眼神已然带上了厌恶。吴友妹本人固然自私,常常东家摘根黄瓜、西家掐条豆角。可她表现得再贪婪,每每食物上了桌,却总是先分给孩子们,最后自己吃剩下的。 所以王建业认为,自己母亲的养育之恩如山如海,无以为报。然而他两个弟弟呢?明明成人结婚,却不思进取,躲在母亲身后占便宜。 王建业不是小气人,连隔房的堂弟家里困难,都愿意分点肉出去,何况自己的亲弟弟。早起讨论的时候,他跟林秀芬商量拆一半的猪头送老屋,林秀芬连个磕绊都没打。这还是昨天他得罪了林秀芬的前提下。 可他两个弟弟呢?竟然想霸占他的所有!实在太贪得无厌了! 别说是吴友妹的主意,或许表面上来看是吴友妹指使,可肉到底即将落进谁的肚子里,大家心知肚明! 而让王建业最愤怒的,正是当着他的面,把他挣来的肉连盆端走,一口都没打算给他老婆留! 玛德!公狐狸还晓得给母狐狸叼肉回来呢!两弟弟为了点吃的,竟然把他这个大哥置于畜牲不如的境地!十足十的白眼狼! 什么傻逼弟弟! 林秀芬坐进了盆里,吴友妹抱住了王建业,场面一时僵住。社员们一边排队领着自家肉,一边没忘记伸长脖子看王家的热闹。其间唐爱春还没忘拿了个簺子来,偷偷把老屋那份全领走了。 说是偷偷,可王建业又不瞎。他冰冷的目光在王建通与王建德之间来回扫视,两个弟弟齐齐低头装死。 同样看了个全场的姻亲陈家,脸色相当难看。陈老大更是直接抬腿,在王建德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王建德差点没被大舅子踹得哭出来,一边亲妈,一边亲大哥,他也很绝望好不好! 陈老大看到妹夫的怂样,气得想杀人!占便宜他愿意,可把王建业得罪死了,你们以后占个屁!大家几十年的老邻居,心里自然有杆秤。王建业如果六亲不认,只顾自己潇洒,不管老母兄弟的艰难,大家肯定要骂他狼心狗肺。 可如果老母兄弟绝情在前,王建业将来带着老婆彻底去做城里人,乡里人不但不会骂王建业,还会给他叫好。因为谁都有兄弟,谁都不想自己累死累活的,尽便宜了别人! 陈家忽然参战,众人不再作壁上观,纷纷劝说了起来。有出主意让王建业分半个猪头给老屋的;有指责吴友妹越来越糊涂的;也有帮着陈家人训斥王建通两兄弟,让他们懂点事的……纷纷扰扰,不一而足。 但谁也没办法解决眼前的僵局,因为吴友妹扯着嗓子嗷嗷的哭,一路从嫁进王家门的那天说起,一条条一件件的委屈、男人早死的惶恐、拉扯四个孩子的艰辛,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尤其能打动当初帮着母亲养家的王建业。长达数年的饥寒交迫和外人的肆意欺辱,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王建业仍然没有松口,他看得很清楚,这是一场利益与话语权的博弈。他今天能退,那明天林秀芬必然保不住她每月四十块的工资。他不可能再饿着林秀芬。而且,这也不是饿不饿林秀芬的事。饿死了林秀芬再讨一个,真的能得到善待吗? 昨天吴友妹漠视人命的模样印在他心里,他不愿深想,却挥之不去。 又过了好一阵,全体社员的肉顺利分完。时间尚早,大部分人不着急煮肉,闲的继续围观王家大戏。刚才七嘴八舌劝说的人也没停嘴,场院里热闹极了。 僵持下去不叫个事儿!按理社员家庭发生纠纷,王世虎几个干部有义务调停,可王家婆媳没一个好缠的,没得惹一身骚,集体装死。但这里出了个意外,那就是日常没事喜欢唱高调抢占道德制高点的老会计刘良英! 他老人家显然上次的亏没吃够,见众人说不出个所以然,他那好出风头的灵魂又蠢蠢欲动了。在场中转了一圈,听了一回吴友妹的哭诉,顿时对吴友妹的经历有了共情。他们毕竟是差不多年纪的人,旧社会的种种、过去的苦日子历历在目。想起来全是辛酸泪啊! 于是他踱到了林秀芬身边,仗着自己读过两本酸书,拎着肉的手一背、脸一板,义正言辞的道:“秀芬同志,今天我要批评批评你。你阿婆娘过了多少年苦日子,你为了点猪肉一点不体谅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按我说,你们年轻,好日子在后头,老人家想吃肉,你们依着她又怎样呢?她养你们小,你们养她老。将来你们有了崽,也向你们学习,以后你们老了,不也一样享福吗?我听到讲,最近你在学写字。既然你读了书,该明理才是啊!” 场中众人齐齐一呆!刘良英你有病吧?那是林秀芬给阿婆娘分肉的事吗?那是吴友妹想吃独食!社会主义当然要讲究公平分配,不然跟旧社会有什么区别? 但是别说,总有些人向往旧社会,幻想自己是地主老爷,并把自己忽悠瘸了,竟觉得刘良英说得有理,纷纷叫起好来。 刘良英脸上显出得意,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理有据,简直棒极了! 然后,他就乐极生悲了! 跟刚才林秀芬被抢肉时没反应过来一样,刘良英手里的肉嘎嘣被林秀芬拽进了怀里,速度之快,让他足足愣了好几秒。等他想跳脚时,林秀芬已经狂奔到了河边,跳到了陆章文平时摸田螺的大石头上。下方是滚滚急流的水,逼得追过去的众人没敢再往前。 万一把林秀芬吓得掉下去淹死了,王建业不得杀人? “我好心好意跟你讲话,你抢我屋里肉做么子?”刘良英气得差点原地爆炸!站在河滩上破口大骂! “哈哈哈!”林秀芬叉腰大笑,“原来你被抢了肉,也晓得发火啊?” 看热闹的人哄的笑了起来,刘良英的德行,看不惯的人多去了。 “你快下来!”刘良英急死了,指着后方道,“你看你屋里王建通把猪头搬走了,你再不下来,你没肉吃了!” 林秀芬淡淡的道:“猪头肉有么子好吃的?我吃你屋里的肉不就行了吗?” 刘良英的老婆不干了,尖叫道:“你屋里争肉,关我屋里屁事?你抢我屋里的做么子?” “不关你屋里屁事?”林秀芬震惊,“当然跟你们屋里有关啊,满满,你不晓得吗?” 林秀芬的反问,让大家都疑惑了。王刘两家来往少,他们有何关联? “你居然不晓得!!!”林秀芬继续震惊,“满满啊!你怎么那么糊涂!冇关系?他帮着老妖婆抢么子肉?你仔细想想,那明明是我的肉,我们都讲好了分老屋一半的,老妖婆死活不肯,喊王建通来抢。到底是哪个的不对、哪个不讲理?” 有人思路被岔开,连忙问:“你们真打算分老屋半个猪头?” 林秀芬没好气的道:“废话!我倒是不愿意,我扭得过王建业?王建业那炮打死的心里只有他老娘,你们不清楚吗?” 这倒是真的,放眼十里八乡,论孝顺说王建业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分半个猪头孝敬老娘,是王建业的作风。他顶多自己少吃两口,省下来的哄老婆。 “所以啊!”林秀芬站在石头上跺脚,“大家各个都是懂道理的,老妖婆分半个猪头,王建业还讲王建英死了家里困难,再从我屋里切半个给建设建春吃。我总共剩下四分之一个猪头,老妖婆还来抢!”林秀芬说着呜呜哭了起来,“到底哪个不讲道理哦!” “嗳嫂嫂你快莫哭了!”陈海燕刚好在场,听到林秀芬的话,眼珠一转,连忙蹦出来道,“我们屋里有肉的,医生说你亏了营养要补补,我们怎么能要你的肉呢?刚大哥跟我讲,我已经跟他说了不要的,你快下来,别掉到河里去了!” 嚯!王建业真分肉给二房了啊!那是没话讲了!怪不得林秀芬生气,那个大猪头里有人建设几姊妹的份呢!而且林秀芬肯答应,证明林秀芬确实不是小气人。是吴友妹做太过了! “说给你们就给你们,那不是肉的事!”林秀芬一边哭,一边对围观群众疯狂暗示,“所以讲,刘良英做么子颠倒黑白,拿大道理压我?我做得不够吗?你们自己做新妇的,你们屋里有新妇的,跟我比一比,”林秀芬拍着自己胸脯道,“我不够大方讲理吗?” 咳……确实哈!上次700多块钱打她手里过没动心,这次得个猪头都没忘了照顾族里的孤寡,再说不好,得叫大家伙戳脊梁骨了。 “可你抢了我屋里的肉!”刘良英的老婆丢了肉,哪里可能被林秀芬的话绕走,一句话又把话题给正了回来。 而就在此时,铺垫够了的林秀芬突然爆出个惊雷:“我抢的不是你屋里的肉,是我该得的肉!” 没等众人回过神,居高临下的林秀芬抬手一指,“刘良英跟吴友妹走亲家母1!他帮他姘头讲话抢我的肉!就该陪我的肉!” 林秀芬声调顿时拔高,尖利嘶吼:“要不然,我贴你大字报,去县里告你耍流氓!” 轰!!! 林秀芬一言既出,竹水大队瞬间炸了!,. 第55章 招才进宝发大财 世人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寡妇,因为人性阴暗面的代表便是欺善怕恶。所以吴友妹的谣言,从她男人死的那天起,就一直死死钉在她身上,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曾甩脱。但是,跟一向道貌岸然的刘良英搞在一起,就相当刺激了! 众人的目光在刘良英两口子身上逡巡,其中的含义丰富到了极致。刘良英气得原地蹦起三尺高:“你乱讲!你造谣!” “我造谣?”林秀芬的音量可不小,女音特有的穿透力轻而易举的压下了刘良英的嘶吼,“你不跟老妖婆有一腿,凭什么帮她抢肉?” 林秀芬直接亮出了证据,指着不远处消失的盆子和猪头道,“大家看,老妖婆赢了!她带着两个细仔,把我和一房的肉全抢干净了!” 林秀芬怒瞪刘良英:“她不是你亲家母,难道你是个丧尽天良的畜牲?是个搞旧社会阶级压迫的地主狗崽子?专门欺负我们三代贫农的老百姓?” “你讲!你同大家各个讲!”林秀芬火力全开,“我一个猪脑壳分出去了大半!你还要剥夺我最后的口粮,你是不是在搞阶级压迫?你是不是不服气的平均分配制度?你是不是想搞封建复辟,好仗着当官,欺负我们老百姓!欺负我们苦难的妇女?” “你讲啊!你讲啊!” 抢占道德制高点是吧?我林秀芬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道德制高点!上回掺和进来还没顾得上收拾你,今天你居然敢蹦出来? 林秀芬生平最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第三方假圣母,今天她满破着让吴友妹占个大便宜,也绝对先摁死刘良英以儆效尤!她倒要看看,以后谁敢再来管她家闲事!弄不死丫的! 刘良英被林秀芬连珠炮似的攻击轰得差点心脏病发!他只是讲了两句公道话,怎么搞封建复辟了? 可围观群众瞬间散开,在他周围形成了个真空带,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大有把他当场摁住捆起来游街的架势! 刘良英的老婆已经吓傻了,她没读过书、也没见过多少世面,林秀芬的话信息量太大,把她冲成了个呆若木鸡。 “满满啊,你造孽咧!”林秀芬骂完人,又哀哀戚戚的哭了起来,“嫁了个这样的男人。天天在外面充能干,其实卵用没有!今天去张家讲公道,明天去李家搞调节。 你想想,他屋里老娘嫂嫂欺负你的时候,他给你讲过半句公道话没有?他就晓得讲那是他亲娘,你做新妇的要孝敬阿婆娘。好像我们搞了个假解放一样,跟旧社会的时候一模一样咧!” 刘良英的老婆嗷的一声哭了起来!林秀芬跟刘良英家不熟,可乡下的妇女们,哪个不是三十年媳妇熬成婆?三十年的煎熬,来来回回无非那些事。 男人嘴上喊着孝,敬孝的种种全推给了老婆。但凡亲娘有不满,先把老婆打一顿,他接着做孝子。以至于到了后世,哪个男人相亲的时候说自己是个孝子,直接出局。因为做了孝子的老婆,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林秀芬和刘良英的老婆一个站在石头上,一个坐在石头堆里,对着痛哭。委屈啊!一个规规矩矩让出大半的肉,没得半句好;一个兢兢业业操持了大半辈子家务,才等到外人道一句辛苦。直把旁边的人听得辛酸不已。 等王建业赶过来时,林秀芬已经从石头上下来,抱着刘良英的老婆哭成了一团。旁边还有个“死了男人”的陈海燕做气氛组,那情形,简直了! 哭到最后,林秀芬紧紧握住了刘良英老婆的手,恳切道:“满满,我跟你讲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看你熬了大半辈子,我今天肯定要去县里举报刘良英那个现行反.革.命!” 刘良英眼前一黑,我怎么又升级成现行反.革.命了?刚还只是试图搞地主复辟呢! “可我又想啊。把他关进牢里,屋里的崽造孽啊!”林秀芬说得情真意切,“你细仔冇结婚,你细女冇嫁人。有个劳改犯的老子,他们将来怎么办?” 林秀芬的话说到了刘良英老婆的心坎里,许多年的委屈,她不恨吗?她不怨吗?可没有男人,她们女人孩子更不好活,只得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有什么法子呢?投胎成了女人,命苦啊! 周围的人也点头赞同着林秀芬的话,要说起大队里会讲道理的人,还得数林秀芬。她字字句句未必唱高调,但合情合理经得起细想。 反之,天天把大道理挂在嘴边的刘良英,讲出来的话好像是那么回事,可听着心里就是不舒服,只是他们没文化,说不上来。久而久之,变成了对刘良英的不喜,还要被别个说句小心眼,心里早膈应坏了。 今天亲眼看着林秀芬有理有据的手撕刘良英,心里那叫一个爽!差点没给林秀芬来个集体鼓掌。 “但是呢,他今天帮着亲家母,欺负我的事也不能算了!”林秀芬突然话峰一转,“必须让他接受惩罚!” “好!”众人又开始响应。 唯有王建业满头雾水,什么亲家母?谁跟谁是亲家母?他心里忽地想起什么,不由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可看看现场的情况,又强行忍住了。 “刘良英屋里7口人,共分了3斤多的肉!”林秀芬开始算账,其实不止。水至清则无鱼,刘良英作为会计,多多少少能占点公家的便宜。林秀芬凭手感估量,连肉带骨头,少说有五斤了。于是她非常公正的道,“我们苦难的妇女不欺负妇女,我不抢你们嘴里的肉,我只把归刘良英的那份割下来,权当赔我的损失。大家说行不行?” 刘良英的老婆有点犹豫,肉是按人头分的,她家少个人头,自然要少吃几口。可刘良英今天帮着恶婆婆欺负林秀芬,别个只要他赔个人头肉,再不同意显得不讲理了。 哪知,林秀芬又开口了:“我是要罚刘良英!他搞反.革.命搞得损害了我这个妇女的权益,总不能一点惩罚没有吧?所以,我们不仅要没收他的肉,还要一起监督他,不准他吃他老婆孩子的肉!让他有得看没得吃,蹲桌子边上看老婆孩子吃,我才服气!要不然,我贴大字报去了!” 噗!众人又笑开了!好新鲜的惩罚手段,跟着林秀芬有戏看啊!她可真是太机灵了! 于是有好事者十分配合的道:“好!秀芬的方法好!你们放心,我跟刘家住得近,等下我屋里煮好饭,我端着碗去他家监督!保证他没办法从老婆孩子碗里偷肉!” 众人脑补了下刘良英馋疯了却没得吃的扭曲表情,当即大乐!纷纷表示必须去看现场!给出的理由也自然是让刘良英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 就这样,林秀芬从刘良英家的肉上,割下了约莫半斤肉,且细心的避开肥肉,只挑了瘦肉,获得了刘良英老婆感激的眼神以及大家的夸赞。 以至于她顺便顺走了两根农民们讨厌的瘦排骨的事,所有人全不当回事。毕竟林秀芬先前被刘良英搞没了个猪头,两根排骨给猪头提鞋都不配!别说两根了,就是把刘良英的五根排骨全拿走,那也是林秀芬有理!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看完热闹的社员们赶紧散了,准备回家吃饭。陈海燕跟林秀芬走在最末,身边坠着个一言不发的王建业。陈海燕白了王建业一眼:“不是我说,你们家,呵呵。”接着她补充道,“先说明,我不为了我自己那点猪头肉,我有得是路子买到肉。” 林秀芬拉了拉陈海燕的袖子:“你跟他个死人讲什么?浪费口水。” 两手空空的王建业压根不敢接话,当做自己聋了什么也听不见。 “你今早买豆腐了吗?”林秀芬问,“有的话借我块豆腐,我搞个肉饼吃。” “有,我刚好买了两块。借什么啊,你拿一块去吃得了。”陈海燕富一代出身,做点心卖又赚了不少现钱,丝毫不把在乡下只花钱不用票的豆腐放在眼里。手一撒就送人了。 林秀芬也不讲客气,她俩谁跟谁啊!再说豆腐的人情好还,扯来扯去矫情了。 搞到了食材,林秀芬又说起另一件正事,她看了看左右,没有闲杂人等,才压低声音道:“我想拜托你帮个小忙。” 陈海燕爽快道:“说!” “你等下吃饭的时候,帮我散些闲话出去。”林秀芬瞥了眼不远处的王建业,确定他听不到才继续道,“你跟其他人算个账,就说算来算去,还是王家赚了。不止比别人多个猪脑壳,我还从刘良英那铁公鸡身上硬生生扯下半斤肉两根排骨,王家赚翻了!” 陈海燕愣了愣:“啊?为什么?” 林秀芬冷笑:“我既然‘占了便宜’,”她在有些字上加了重音,嘲讽意味十足,“那必然有人讲闲话。与其让他们乱传,不如利益最大化。反正从最后结果来看,王家大获全胜。你最好补一句,猪脑壳我到底吃没吃没人知道之类的。他们转头就回过味来了!” 林秀芬说着眼睛眯了眯,“我看下次谁还敢插手我跟吴友妹的争锋!谁插手我打谁!这次,我偏不去揍王建德了还!” “啊?”陈海燕被惊呆了,林秀芬的操作太骚了吧?所以从今往后,谁敢帮吴友妹,不仅可能成为偷人贼反.革.命,还可能牺牲自己为整个王家谋利益吗?尤其是最后的不揍王建德,堪称点睛之笔啊!说好的吴友妹闹一次打王建德一次呢?偏偏这次她没打王建德,难道不是刚好证明她占了大便宜吗?不然她肯放过王建德? 嘶,陈海燕抖了抖,这姐姐对人心的把握好强!惹不起惹不起!然后她簺子一提,冲林秀芬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少先队礼,中气十足的道:“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说毕,一溜烟跑了! 爷爷说过,碰到狠角色不要想着干掉,打不过就加入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招“才”进宝发大财!,. 第56章 秘密 野猪肉分完,整个竹水大队里炊烟袅袅、热气腾腾。从陈海燕家顺了块豆腐的林秀芬回到了自己家,处理起了食材。咚咚咚、笃笃笃,林秀芬的刀工日渐熟练,落在案板上,节奏鲜明、赏心悦目。 跟着进来的王建业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妈刚刚……撞柱子了。”说出这句话时,他都没发现,自己的语调里带上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酸涩、有苦闷,还有无法诉之于口的,对生母的点点怨愤。 “嗤!”林秀芬抬手漂亮的来了一刀,“亲妈!”呵,愚孝男,活该! 这两天压制得姐很爽啊!是,老娘是怕你!但老娘照样捅你!就像她怼苏兆明的话,都是姓林的,她宁可站着轰轰烈烈的死、也绝不躺着憋憋屈屈的亡!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报复了自己爽一波再说! 王建业低头笑了笑:“今天的菜大概是没我的份了。” 林秀芬大方的指了指地上的砂锅:“屋后你自己拴了只竹鸡,锅借给你了,不用谢。” 王建业苦笑,林秀芬一直以来都跟他分得太清了。这几天好不容易让林秀芬“占他点便宜”,结果一顿闹腾,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的冰点。他走到后院里,拎出了昨天半夜捉到的竹鸡。一个人默默地生火、烧水、杀鸡…… 鸡血流尽,把竹鸡放进热水里滚了几圈。而后用铁钳把竹鸡夹出来,放在了厨房屋檐下。王建业坐在小凳子上,一点点的拔着鸡毛。 他试图用家务活平复心情,可直等到竹鸡被他收拾的干干净净,心里仍然一阵阵的胀痛。他抑制不住的对比起了跟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女人。论感情深厚,自然是生养他的母亲。他是挺喜欢林秀芬,可扪心自问,如果遇到危险,两个女人里必须只能救一个,他放弃的肯定是林秀芬。 这对林秀芬不公平。其实很多次,确实是林秀芬在退让。他用作赔罪的猪头,理应全归林秀芬。但他私心想让母亲吃点好的,准备了一大箩筐好话,却没想一句没用上,林秀芬直接答应了。 有人说,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然无论是谁占上风,总不能非要把对方逼上绝路。偏偏,林秀芬追求公平,而吴友妹追求赶尽杀绝。 身为儿子,夹在中间已经左右为难。可连他也没想到,自己仅仅想养活老婆,在母亲眼里都成了罪。今天的老屋里,脏衣服堆积如山、唐爱春忙里忙外,王建通叉着腿当大爷。 这让王建业不得不想,母亲连他的那口肉都要抢走,是不是因为他不肯跟弟弟一样,当个躺在女人肚皮上吸血的男人?是不是在他母亲眼里,他给自己家干点家务、尽量的养活老婆,就是便宜了外人、就是亏了? 王建业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再想,他可能得站在林秀芬那头,对亲妈口诛笔伐了! 他闭上眼,接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无声的安慰着自己,那是把他抚育成人的亲生母亲,林秀芬可以怨,他不能! 然而他却故意忽略了,当他去考虑能不能怨的时候,内心深处已经埋下了怨的种子。 屋外的王建业洗鸡内脏洗得极为仔细,屋内的林秀芬也把野猪肉剁成了肉泥。野猪这个品种,不能说很难吃。建国后数次家猪的品种改良,都没少引进野猪来配种。 但任何动物都有个老幼可分,400多斤的大公猪,就跟生育了不知道多少胎的家养老母猪一样,必然又老又柴。林秀芬相信,年轻的小公猪味道肯定不错,奈何没打着不是? 所以,要烹饪野猪肉,首先解决两个问题。第一,太硬;第二,没肥肉。别看现代人一个两个的提肥肉色变,但那是建立在有足够的油脂的前提下。炒菜先舀一勺油,最廉价的萝卜也能炒出花儿来。可一旦没有了油,那真是龙肉都不香! 野猪运动量太大了,肌肉层里简直干得似抹布。所以,林秀芬才问陈海燕借豆腐。只有把柔软的豆腐剁进野猪肉泥里,冒充柔嫩的肥肉,这块野猪肉才有吃的价值。当然,可以放在大铁锅里用大火炖煮。然而林秀芬没有铁锅,也懒得劈那么多柴,只好另辟蹊径。 剁了好半天,终于把豆腐肉泥剁成型,挪到了海碗里。放入盐、酱油、姜末、蒜末、两小勺姜木子锤出来的汁开始朝一个方向搅拌上劲儿。其实标准的肉酱做法,是加开水泡出来的香料水,让肉酱里汁水充盈又没“杂质”,可谁让豆腐里全是水,再加那得水漫金山了,林秀芬只好简单粗暴的香料直接往肉里扔,既然讲究不起,那便不讲究。林秀芬做人,就是这么随和! 正准备起锅,王建业拎着竹鸡递到了林秀芬面前,扬起个笑脸:“你出肉、我出鸡,搭个火呗!” “那你亏了。”林秀芬推开吃饭的桌子,露出桌子下的火盆,她今天决定在火盆上煎肉饼。 “没亏。”王建业凑了过来,“你出力了。” 林秀芬看着王建业,良久,叹了口气:“你何必呢?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如花心思找个你妈喜欢的不是皆大欢喜吗?” “我妈的喜好,不在新妇的类型上。”王建业低低说道。他家三个新妇,三种性格。林秀芬是最不招待见的那个。究其原因,与林秀芬的性格无关,只与他的态度有关。 如果他对妻子足够冷漠,或许会像曾经的林秀芬那样“婆媳和睦”。原来的林秀芬只是太老实,学不会把家务推到妯娌身上。否则他们家在外人眼里,很可能同样是个幸福祥和的家庭。 “所以,你缠上我了?”林秀芬头痛的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温顺的?那我从今天开始学温顺行吗?” 王建业被林秀芬逗乐了:“我也挺喜欢温顺的。” 林秀芬:“……” 王建业把竹鸡往前送了送:“做饭吧,吃饱了我有个新的礼物想送给你。” 林秀芬挑眉:“去买个猪脑壳给我吃?” 王建业的笑容僵了下,坚强的摇头:“不是,我很肯定你喜欢。先不说,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哦,”林秀芬接过了竹鸡,拿到案板上三下五除二的剁成了块。竹鸡肉质清甜,不需要做什么处理。清水下锅,清炖完事儿!林秀芬刻意多加了一勺水,把洗干净的带皮土豆整个丢了进去。她一个人吃肉饼够了,但加上王建业个大男人,还是要主食的。竹鸡汤烀土豆,高级! 搞完竹鸡回来,林秀芬发现王建业已经把火盆点燃,挺有眼色的嘛!煎肉饼的火不用太大,小火烧热砂锅,用筷子粘上一点点油蹭在锅底,等油香蔓延,直径约5厘米的薄肉饼下到了锅里慢慢的煎。这一步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因为豆腐粘性差,着急了容易散架。 再则,野猪肉是野味,必须煎熟、甚至煎透,哪怕损失口感也在所不惜。竹鸡同样要炖老,因为野生动物,全特么是寄生虫!所以某种程度来讲,同比之下,竹鸡在口感上铁定要被清远鸡吊起来打。专业养殖场出品的竹鸡另算。 酷热的夏天守着火盆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可当煎猪肉的香味一点点渗出时,对蛋白质的渴望与喜爱战胜了一切!细细翻着肉饼,在没有油的前提下煎到两面金黄,光看外形,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端菜上桌,王建业率先夹起块肉饼,表面的焦壳略有些硬,却又香又脆。咬上一口,里面柔嫩的豆腐立刻带着丰盈的汁水冲进了口腔,猪肉特有的醇厚夹杂着些微姜蒜的香辣、姜木子的异香混在其中,美味到难以形容! 王建业从未想过,又老又柴的野猪肉能做出如此味道!林秀芬说她温顺点行不行?王建业笑,光凭她的手艺,能让无数男人神魂颠倒好吗!真是太好吃了! 统共半斤肉混了半斤豆腐,做出来能有多少?林秀芬才夹了两个,剩下的全被王建业呼噜呼噜的吃进了肚子。要不是野猪肉属实不好吃,林秀芬今天非得敲烂了王建业的脑壳!尼玛!跟老娘抢吃的,你怕不是活腻歪了!? 风卷残云的扫过盘子后,王建业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了林秀芬阴沉的脸色。连忙狗腿的打了碗竹鸡汤放到她面前:“来,吃竹鸡,竹鸡补!翅膀和鸡棒都给你!我吃土豆就行!” 林秀芬脸色稍霁,却又突然想起这两天王建业干得好事,气得把整只竹鸡扒到了自己面前。翅膀和鸡腿都给我?这只竹鸡全是我的! 竹鸡本就是王建业弄回来给林秀芬补身体的,看她全抱走,不但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挺可爱。从汤里捞出自己的土豆,配着碗汤水,吃的心满意足。 这一天,竹水大队除了被众人监督的刘良英,所有人都吃上了肉。尽管有些人家没有厨艺可言,但社员们不在乎!一个个吃得肚皮溜圆,撮着牙花子,在树荫下乘凉闲话。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打野猪的功臣。有个年轻细伢子灵光一闪,拍着大腿道:“山上野猪多得很,我们可以喊上民兵和建业哥,主动进山打猎!建业哥的那枪法,不去打猎太浪费了!” “对啊!”众人思路急转,原先不进山主动招惹野猪,那是因为王建业当兵不在家,苑连长三天两头的生病,其余民兵水平一般。现在王建业回来了,他们完全可以鼓动王建业进山,大不了他们掏钱买肉就是了!不要票的肉,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啊! 大家伙的心思立刻活动了起来,几个跟王建业关系不错的当机立断跑到了林秀芬家里,力邀王建业带他们进山打野猪。 哪知王建业竟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明天我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大家急了,忙问:“什么事?我们能帮忙干吗?” 王建业瞥了眼蹲在厨房里洗碗的林秀芬,爽朗笑道:“秘密!”,. 第57章 蓄水池 “切——”嘘声四起,“你搞么子秘密咯?鬼鬼祟祟的,抓特务嘛?” 王建业但笑不语,他要办的事得花好几天,请人帮忙容易耽误他们上工,此刻为了吃肉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年底算工分时,家里人唠叨几句,可能就要生埋怨了。不如各干各的,谁也不耽误谁。 “野猪未必能碰到的。”王建业劝道,“万一没找到,在山上白逛一天,那不是亏死?” “嗳!你泼么子冷水咯?”有个细伢子不高兴了,“年年岁岁那多野猪来田里窜,山上肯定更多啊!” “建业说得有道理。”年纪大些的社员到底稳重些,经王建业的提醒,迅速冷静了下来。野猪确实不好打,不然各个大队的民兵,早天天上山打猎去了。不说野猪那样的大型动物,竹鸡和蛇够好抓的了,不也那么多人弄不到?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番,还是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决定喊上民兵一起进山猎野猪,剩下的人各自散了。 吃完了饭,时间还早。今天分了猪肉,没人有心情干活,王世虎也不讨嫌,干脆放了一天假,所以现在满大队到处闲逛的人。王建业跟林秀芬招呼了一声,独自出门,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直到傍晚时分,他才裹了浑身的泥巴回来。 进到屋里,二话不说,抓起水桶准备去井边挑水。林秀芬喊住了他:“你明天要是还在家休息,帮我弄个缸回来。两个桶我一个人用还行,加上你不够用了,得随时去挑水,不方便!” 王建业心念一动,笑着应了声:“好咧!不过水缸不好,砸烂了你不会补。明天我去搞点水泥来,给你砌个大的!” 林秀芬连忙道:“不要太大,难洗!” “放心,我有数。”王建业担起水桶,一阵风似的冲下山。没多久挑水回来,身上已是干干净净,显然他先去河里洗了个澡,顺便把衣服洗了。 大队里的人都已经无语了,王建业居然真的天天自己洗衣服。一时间林秀芬的闲话四起,加上她白天故意让陈海燕宣扬出去的那些,“好名声”顷刻间荡然无存。不过林秀芬压根不在乎,名声有个卵用?原主的名声比她好到天上去,现在活着吗? 因此,次日一早,去上工的林秀芬顶着无数探究的目光,淡定的领了个打扫鸡棚的活,扛着扫大步往鸡棚去。身后的议论声骤然炸开,林秀芬呵呵两声,羡慕嫉妒恨了吧?那有个卵用!不服自己去干! 林秀芬确实很不喜欢大队里的邻居们,因为本地民风属实不咋地。若有个能干的领导来大队里干几年,给大家洗洗脑,恐怕有救。问题是能干的领导属于稀缺资源,没事来竹水大队干嘛?因此本地成千上百年以来,人们的心态大抵能归结为“恨人有笑人无”。大部分人没太大的交往价值,也就没必要在乎他们的舆论了。 倒是昨天陈海燕传出去的闲话,让某些人捶胸跺足,深深觉得自己上当受骗,被林秀芬婆媳合伙害了!她们婆媳肯定是在演戏,以后大家必须小心,免得叫他们唱了双簧。太凶残了,居然合伙骗走了刘会计家的半斤肉,这两个都不是好人! 阴谋论一向很有市场,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不出半天,社员们已经彼此警告提醒了一番。再传到林秀芬耳朵里时,半斤肉早变成了两斤肉,但效果显然特别好!林秀芬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至此时,野猪肉大战才算完美收官。损失四分之一个猪脑壳,换一个众人的冷眼旁观,划得来! 下工的哨声吹响,林秀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路上遇到陈大嫂,冲她摇头笑道:“你呀,王建业不在家你上半天工。他回来了你倒上全天了。你们刚团聚的两口子,该好好亲近亲近,不要怕丑撒。”说着,她目光看向林秀芬的肚子,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林秀芬笑着敷衍:“他出门去了,不在家。” “他忙什么呀?一天天的往外跑,你可得劝劝。”陈大嫂好心道,“他那么大的时候,我们老三都生了。你们不着急啊?” 林秀芬挑眉:“他个阉鸡公,有么子好着急的?” 陈大嫂噗嗤笑道:“行了吧,你少说两句气话。你阿婆娘是不好打交道,可你别一直找他的麻烦。我跟你讲,男人啊你得顺毛捋,真把他弄得寒了心,吃亏的是你自己。” 林秀芬震惊!不是吧?不是吧?阉鸡公那么威猛的传言两个月不到,大家就免疫了吗?这特么的!她大白天的上个课,三姑六婆能坚信她是□□□□;王建业亲笔写的保证书加道歉信,只有两个月效果!?这世界对男人简直太尼玛优待了好吧! 草! “我同你好才跟你多讲两句。平时你看我传过哪个的闲话?”陈大嫂笑了笑,“你年轻性子急,多想想吧。”说毕,她拍了拍林秀芬的胳膊,扛着锄头走了。 林秀芬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不是冲着明显带着善意的陈大嫂,而是对这不公平的世道。 如果王建业阉鸡公大名没人相信,那生育压力自然会重新压回她身上。她是不怕流言蜚语,但拿住她“把柄”的吴友妹会更烦!她哪有美国时间跟吴友妹那癫婆玩宅斗!要不是现在户籍制度严到令人窒息,她早离婚搬去县城住了。 跟王建业做夫妻,大写的烦! 林秀芬黑着脸踏进家门,王建业心里的警报疯狂响,又又又又怎么了?为了不踩上地雷,机灵的王建业贴着墙溜出了家门,没敢跟林秀芬打照面。他得去打探打探敌情,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什么事也没有…… 王建业有些崩溃的想,该不会是“婆媳合伙骗刘良英”的谣言点的炸药包吧?所以又跟他亲妈有关是吗?所以他今天千辛万苦从水泥厂搞来的上好水泥砌的蓄水池又白干了是吗? 王建业心好累,他算是知道拖后腿三个大字到底怎么写的了。凭良心讲,林秀芬真的不难讨好。帮她做点事、逮两只竹鸡、别给她找麻烦,她就会很高兴。换别的女人,自己一天天的不在家,不定得闹多少矛盾。 而且听他同事们的闲话,说是每次出车回去,老婆们总是先检查他们带了什么。当然,其中免不了有婆媳冲突,男人们必须两头瞒,糟心得不得了。 最离谱的是,还有几个同事的老婆,居然嫌他们赚得少!王建业听说的时候都惊呆了,他们赚得已经很多了!提起工资和灰色收入,厂领导都得搓着手羡慕。一个月56块钱的工资嫌少,你倒是吃得完啊? 一问才知,被老婆拿走补贴娘家了。 王建业:“……” 所以说,一开始王建业并没有发现林秀芬有那么多优点,主要是喜欢她有文化。哪知闲话听多了,突然惊觉林秀芬是如此完美!既不啰嗦,也不小气;既不挑剔他常年不在家,也不嫌弃他收入少;既能独当一面,还会拿着“作业本”跟领导跑关系! 神了好吗! 可怜他以前接触的女人不多,印象当然更说不上好。反正一个个掐尖要强斤斤计较的,看着特烦!以至于婚姻大事,都得是亲妈用假电报骗回来摁着头解决的。原来的林秀芬倒是挺贤惠,他又嫌人家无趣了。 王建业郁闷的揉着脸,现在的情况,是他当初无视结发妻子、害她屈死的报应吗? 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王建业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往回走。家里火塘是热的,桌上却没有他的晚饭。常规操作,不稀奇。自己生火舀了勺水添进锅里,再扔几个土豆,等着熟就行。做饭嘛,不一定必须得女人上。他做饭不好吃,不代表不会做嘛! 主席说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调整好柴禾,王建业又悄悄摸进了堂屋,左看看右看看,人呢?于是他在家绕了一圈,终于在后院屋檐下找到了弯着腰研究蓄水池的林秀芬。 王建业登时心中大喜!果然对蓄水池有兴趣!他赶忙凑上前,扬起笑脸问:“这次的水泥好,抹得池子光光滑滑的,方便打扫,喜欢吧!” 林秀芬没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水池旁边的水泥平台上。这是……洗衣台?又看蓄水池,结构比洗衣台高15公分的样子,是为了避免洗衣服时,脏水溅回池子里?但水池上高低两个洞又是什么? “我跟陈老大说好了,明天他中午再来给你搭个洗衣棚。”王建业热情的比划着,“按我的想法,洗衣台在屋檐边上,我们新搭的棚子,能把屋檐和去厕所的遮雨棚接起来。这样下雨天也不耽误洗衣服。”说着,他做了个晾衣服的姿势,“你看,你从洗衣台上拿起湿衣服,转个身挂在旁边。上面有棚子,下雨不用收,跟他们城市里的阳台一样,特别方便。而且我算了算,上午的时候能晒到一点太阳。这就比阳台强多了。” 我去!林秀芬抬头望着尚未被棚子遮盖的天空,王建业考虑得这么细的吗?是个搞建筑的人才啊!陈海燕说原著里他混得不错,难道是混成了装修界的扛把子? “对了,”王建业觑着林秀芬的脸色尚可,试探着扯了扯她的袖子,“我把洗衣台边上顺便冻平了。到时候给你做个高脚凳,你坐着洗衣服哈!省得站久了腰疼。” 林秀芬:“……”忍不住给你的装修公司写软文了有木有!多好的男人啊,要不是我老公,简直太完美了! “怎么样?”王建业笑得一脸讨好,“还有想改的吗?趁我在家立刻改!” “没有。”回过神来的林秀芬又研究了一下,指着蓄水池上两个奇怪的洞问,“那是干什么的?” 王建业笑着眨眨眼:“你猜?”,. 第58章 自来水 然后,过了两天,林秀芬就知道两个洞的含义了! 她望着竹制的水管里汩汩流出的清泉,陷入了呆滞。自、自来水!?麻麻!我在75年的农村用上了自来水!!!王建业牛逼!大写的牛逼!!! 林秀芬激动的跟个孩子似的直跺脚!从此不用来来回回挑水爬坡、不用洗个头计算用水量、不用白开水都省着喝了!就为这个,她愿意给王建业洗两年的衣服!包括冬装! 太尼玛给力了!那可是自来水啊! 激动的不止林秀芬,装水管动静那么大,引来了无数人围观。看着跟城里楼房一样的入户自来水,唐爱春直接嫉妒到质壁分离!人家的男人能从山顶接自来水进屋,她家的男人让挑个水都喊不动!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崽,差距为什么那么大!? 别说唐爱春,连陈海燕都惊了!她家也是靠挑水的,自来水简直是人类之光好吗!羡慕!属实太令人羡慕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王建业憋着笑做着最后的调试。这回妥了吧?不信还哄不好林秀芬! 那必须能哄好啊!林秀芬兴奋的快昏过去了,反正不是她老公,隔壁老王做到这一步真的好了不起! 要说穿到75年,除了生存危机之外,日常最不方便的当属用水。“没用”的知识渊博的她,是决计无法接受去河里洗头洗澡的,血吸虫了解一下?变形虫了解一下?蛔虫、鞭虫、钩虫、诺如病毒、肠道腺病毒等等等等,只要在脑海里想想,足以让她原地自闭!去河里洗澡?不存在的!她在家洗澡都是烧开了放凉,杜绝一切寄生虫和病毒的可能性! 想想洗澡洗头需要的用水量吧!从今天起,王建业就是她的男神了!准备离婚的那种! 咚地一声,蓄水池上盖上了盖板,林秀芬家全套的用水设备安装完毕!王建业试了试盖板的大小,开始了他对用水系统的解说。 先讲大家能用上的。 王建业拧了拧从蓄水池上接出去的一小节皮管,对众人道:“等下我会把管子伸到竹墙外面去,你们谁要用水,直接在外面的水沟自己接。山泉水,不要钱!” 众人眼前一亮,还有他们的份!? 离林秀芬家最近的几个邻居登时跟着兴奋起来,他们是距离井水最远的,家里人口又多,挑水只有比林秀芬更痛苦的。现在林秀芬家有个出水口,力气省大发了! 不止山顶上的几家,山腰上的也带上了喜色。因为井的位置在山脚,无论谁家挑水,都是挑着水走上坡路,累死个人了!而从山顶往下走,显然要轻松得多。唯一的缺点在于出水量太少,接桶水得好半天,大家得商量个排队的顺序才好。 但那跟林秀芬没关系。“自来水”是从隔壁那座山的山顶引来的泉水。泉水源头出水量小,以至于引到林秀芬家的更小。但是王建业弄了个蓄水池,利用夜晚的时间,轻轻松松蓄满一池子的水。 接着到了水池顶端,多余的水会顺着胶管流到墙外。邻居们怎么使用、怎么分配,是他们自己的事。最妙的在于,水管直通门外,省去了邻居来敲门借水的麻烦。惠及社员们的同时,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林秀芬的生活不被打扰。 真.装修王者了!这思路绝了!林秀芬暗暗发誓,等到改革开放,她绝对要360度无死角的在小说里狂吹王建业,祝他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正热闹间,人群里忽然传出了一声幽幽的抱怨:“燕子鸟尾巴长、讨了老婆忘了娘。” 王建业:“……” 众人:“……” “妈!”王建业无奈的解释,“老屋在下山腰,地形复杂,竹管接不过去。”能接他早接了,不止他,大队里细伢子哪个不讨厌挑水?那不都是没办法么?林秀芬住的位置不一样,位于这座山的山顶,又连着有水源的另一座高山。一路都是没什么坎的斜坡,竹子一截接一截,水自然顺下来了。 而山腰上不同。当年为了盖房子,其形状像极了梯田,是呈段式分布在半山腰上的。曾经不是没人尝试着用竹管引水,但那地形维修难度太大,时不时坏一下,久而久之便废弃了。不然大家在山谷里住了那么多年,怎可能在用水上不想点办法? “其实引水入户不是不行。”陆瑞松突然插话道,“我曾看过一本游记,描写了安徽一个村子。他们从山顶引水入沟渠,沟渠则路过每家每户的门口。而后规定用水时间。比如早上打水洗菜洗米,下午洗衣洗鞋。前些年搞爱国卫生运动的时候,我们修了排水沟。稍微改改,就能当引水渠了。” “那不又得费工?”有人当即不乐意。 也有人道:“竹管到不了山腰,皮管子能到撒。大队长,你去跟公社申请,给我们批些皮管子来嘛!” 王世虎没好气的道:“批你个脑阔子!皮管子那么精贵的东西,县里都没有,你想大队里有?你怎么不想天上下龙肉吃?” 众人哄笑,引水入户的事自然岔过去不提。陆瑞松微微叹了口气,世道真是变了。前些年喊一声修水渠,社员们一话不说扛起锄头就干。可集体制实行了多年,日子不但没有越过越好,反而因种种不公让人心散乱。看来林秀芬说的没错,集体制早晚要结束的。只不知道社员们何时才能用上自来水了。 大家都得上工,看了番热闹后,自然散了。等家里安静下来,王建业再次把林秀芬领到了水池边,神秘兮兮的道:“还有个功能,之前人多不好说,现在悄悄告诉你。” 林秀芬今天心情极好,笑问:“快说说看。” 王建业指着连接着洗衣台的池边说道:“你先前不是问两个洞是干什么的吗?” 林秀芬点了点头。 “一个接了外面的皮管子,你看到了。”王建业说着从兜里摸出来了个软木塞,堵到了皮管子的接口上。然后,他居然又掏出了一小节皮管子,接在了这边的口子上! 不多时,被堵住的皮管子不再出水,池水渐渐漫了上来。这时候,靠着洗衣台这边的皮管子开始往外流水。 “这样,你从地里拔了菜洗泥巴的时候,就跟在沟里一样方便了!不然你洗菜得一盆盆换水,弯着腰上上下下的,太容易腰疼。” 靠!真.系统工程!林秀芬感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火速窜到葡萄树下,踮起脚摘了两串最熟的葡萄,蹬蹬的在“自来水”下冲洗干净,捧到了王建业面前。 王建业噗的笑出了声,他以为林秀芬摘葡萄是打算试验“自来水”,没想到居然是给他洗的!开始上道了啊!他喜滋滋的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嗯!好甜! “你的葡萄差不多熟了,趁着我在家,我给你娘家送点?”王建业看了眼葡萄藤,提议道。 林秀芬噎了下:“你觉得我今天太高兴了吗?” “我知道你不认识他们。”王建业好笑的道,“但是在我们乡下,你总不跟娘家来往容易招闲话。而且你娘家兄弟没事来看看你,我家那两个混蛋对你多少有点顾忌——他们怕你兄弟打。” 林秀芬一言难尽,原主的娘家弟弟比王建业家的俩废物更糟心。王建通和王建德算不上多坏,只是被惯得有点懒,搁后世只要不结婚祸害小姑娘,真的不算啥。 原主的弟弟就不一样了,那是纯种的白眼狼。他们的姐姐辛辛苦苦把他们带大,春天挖蕨菜夏天逮田鸡的给他们改善伙食。结果呢?姐姐出嫁后,一眼没来看过。 最可恨的是原主被吴友妹虐得受不了,跑回娘家求助时,几个弟弟不但不心疼,居然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原主的性格确实容易招人虐,但是作为姐姐千辛万苦带大的弟弟那么说话,良心黑得真是狗都不吃。 所以林秀芬穿来后,压根懒得跟原主的娘家打交道,反正离得远,交通不便信息不通,两边都当对方死了挺好的。 王建业看林秀芬的表情,叹道:“我常年不在家,你一个人留在大队,总要有几个能来往的人。不然你有事找谁去?” “放心,我有办法。”林秀芬看在王建业是好意的份上,不计较他没眼色的提原主娘家了,“葡萄我有数,以及,别把我当废柴。只要没人来搞破坏,我肯定能过好日子。” 王建业见林秀芬不听劝,便不再多言。两个人难得平静的坐在后院里,一起洗菜洗葡萄。 斜阳夕照,茂林修竹;暮色四合、烟树参差。远处炊烟袅袅,近处水声潺潺。好一幅农家田园景象。 王建业坐在葡萄架下,望着夜风中摇曳着的小菜地,心里是说不出的安逸。又是一次短暂且混乱的假期,但总归有个不错的结局。 前后院同时燃烧着的干枞树叶子发出哔啵之声,爱干净的林秀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淡淡的艾草香味飘来,与葡萄的甜香混合,萦绕在鼻尖。 王建业闭着眼,细细感受难得的宁静。惟愿下次归来,迎接他的是林秀芬的笑脸,而不是永无休止的纷争。 他真的太累了。,. 第59章 送葡萄 进入8月中旬,林秀芬的葡萄进入了丰收季。野葡萄的产量惊人,每天都能收下一小筐的葡萄。林秀芬刚开始很高兴,别看本地的野葡萄又黑又小,甜度却十分能打。她营养不良的身体极度的渴糖,真是吃了个爽。 可才过了两天,她有些顶不住了。一来是葡萄到了丰产期之后,数量太多了,她无论如何也吃不完;二来则是野葡萄毕竟没经历过改良,肉少核大吃起来很不方便,原先专啃晴王葡萄的她哪受得了这个。正应了本地那句俗语——茅坑板板新鲜三天。第三天产量冲上去后,她就开始想办法分葡萄了。 首先,她得搞几个好看的篮子来装葡萄。跑了趟陆大明家,轻轻松松用一筐葡萄换了6个漂亮精致的篮子。接着,她先装了满满一篮葡萄,拎到了陈海燕家。 陈海燕看到林秀芬手里的葡萄脸色一变,赶紧摆手:“不要了不要了!你昨天送的还没吃完,你可放过我吧!” 林秀芬的葡萄不乐意送给看不顺眼的人吃,已经往陈海燕家扔了好几筐,虽然筐不大,但陈海燕几个也快吃吐了。野葡萄吐葡萄籽的难度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林秀芬见陈海燕受惊的模样,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的葡萄进丰产期了!” 陈海燕:!!! “哈哈哈!别紧张嘛!”林秀芬把篮子往陈海燕手中一递,“你跑趟腿,拿去送给信用社的人吃。他们是你的大客户,过年过节给大客户送礼没毛病!” 陈海燕松了口气,脸上终于带上了笑:“你自己去送呗。你的葡萄,你的人情。我去送葡萄,说是你给的,他们得记我头上。” “嗐,咱俩谁跟谁啊。再说了,我不会让他们忘记我的。”林秀芬笑眯眯的道,“赶紧着,葡萄不经放,你先去信用社,我也要去二造一趟。” “你去二造?给领导们送葡萄?”陈海燕看了看手里的篮子,“篮子太小了,肯定不够分的。” 林秀芬笑道:“我挑箩筐去,到了厂门口再分成小篮子。厂办、妇联、后勤处、门卫处各送个篮子,再准备些纸袋,让他们自己分去。” 陈海燕放下心来,便道:“那你快去摘葡萄,我们两个一起去县城。” “我葡萄得现摘,你要等两个小时,等得住吗?”林秀芬问。 “嗯,可以的,等你。” “好咧!”林秀芬跟陈海燕约好时间,一溜烟的跑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林秀芬挑着个担子,一摇一晃的走了下来。 路上偶遇许久不见的民兵连长苑荣升,她赶紧放下担子,拿起两串葡萄塞到苑荣升手里:“苑连长,吃串葡萄甜甜嘴!野生的,不要钱,别客气。” 苑荣升帮林秀芬说过话,林秀芬一直记得这份人情。可惜苑荣升在战场上受过重伤,身体一直很不好,鲜少在外走动。林秀芬还打算过几天葡萄更好的时候给他送点,不想路上先碰上了。 苑荣升果然是个厚道人,见林秀芬挑着担子,连连摆手:“你是拿去县里卖的吧?甜腻腻的,我不爱吃。” 这理由找的!林秀芬好笑:“你不爱吃甜的,你孙子爱吃。给你就拿着,过两天再送点新鲜的去你家。我也不是去卖葡萄,国家不让做买卖,我卖葡萄多不合适?” 苑荣升笑:“送娘家去?” 林秀芬:“……”现在的人啊,思想不端正! 林秀芬道:“去建业他们单位送妇联的同志们。领导挺照顾我们的,自己家摘的野葡萄,礼轻情意重,送个心意。” 苑荣升笑得更开怀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建业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好好过,我等着抱你们屋里的崽崽子!葡萄我收下了,你别往我屋里送,留着建业回来吃吧。” 林秀芬:“……”大爷,你不讲武德啊!我好心送你葡萄,你对我讲什么恐怖故事? 苑荣升只当林秀芬怕丑,拿着葡萄笑呵呵的走了。林秀芬郁闷的挑着葡萄继续走,心道果然王建业阉鸡公的大名已经被人遗忘,现在个个开始催她生孩子了!呵呵,她才不生,阉鸡公的桂冠王建业你且带着吧! 走到山腰处,喊上陈海燕,妯娌两个一起往县里赶去。信用社比二造近得多,二人在信用社门口分开,林秀芬独自一人挑着担子赶往二造。两箩筐葡萄没上秤,但也够沉的。换成前世的自己,别说挑着走8里路,半路她就得跪下!好在原主的身体能打,不然搞点人际关系还得请个人来帮忙。 到了二造门口,林秀芬悄悄分好葡萄,又整整齐齐的叠回箩筐里。而后从门卫处开始,一路往里派葡萄。这年头,能吃的东西少。街上也有卖葡萄的,但多半是绿色的那种。酸不拉几的,除了孕妇,一般人根本顶不住。清甜可口的野葡萄可稀罕了! 因此林秀芬的到来,顿时在办公楼引起了轰动。妇女主任杨艳贞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说道:“秀芬同志,你太客气了。水灵灵的葡萄,拿去卖多好,送来厂里做么子!” 林秀芬暗笑,你要不是笑成了弥勒佛,我差点信了。 “不卖不卖。”林秀芬笑得一脸憨厚,“厂里给建业那么高的工资,我们又用不完。建业出门前千叮万嘱的,让葡萄熟了往厂里送些。山里的野葡萄不值钱,领导们可千万别嫌弃。” 杨艳贞听到林秀芬的话更高兴了,别看她当时对王建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真说起来,时下谁都讲究个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嘴上骂着王建业不是男人,心里却盼着他夫妻和睦伉俪情深。主要是林秀芬的情况,想再找个比王建业更好的基本不可能。还不如就跟王建业过呢。 现在听出了林秀芬话语里的亲近,又见林秀芬人胖了、脸色红润了,越发觉得自己当时调解有成效,满意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还要往厂长办公室送葡萄?”杨艳贞热情的道,“走,我陪你去!” 林秀芬知道搔到了杨艳贞的痒处,高高兴兴的跟着她在几个办公室转了一圈。得了葡萄的自不必说,往日没跟林秀芬打过交道的也凑上来问她葡萄怎么卖。 杨艳贞泼辣的把人都挥开:“哎哎哎!你们别挤啊,吓着了秀芬同志,王建业回来揍你们啊!” 众人被逗的直乐,但没人愿意放弃葡萄。林秀芬忙解释道:“我不卖的,不能犯错误。不过我挑了两箩筐来,还剩一箩筐,放在杨主任的办公室,我帮你们分分吧?” 杨艳贞愣了愣,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真不打算卖?” 林秀芬腼腆笑道:“都是建业的同事,送点葡萄没什么的。” 杨艳贞并不知道王建业天才的把野葡萄架在自己院子里,成了他家的私产,还当是林秀芬在山里摘的。既然是山上的野葡萄,那不吃白不吃,便不再说什么。喊了几个干事,帮着维持好秩序,林秀芬就在妇联的办公室分起葡萄来。 办公楼大部分人她不认识,也不去分辨谁是谁,见人便拿个纸袋子兜两挂葡萄递过去。野葡萄看着大串,其实没多少。一人两串的分下去,办公楼人人有份。 分得差不多了,有人突然咦了一声:“装葡萄的袋子上有字嗳!” 就有人笑着接话:“你在讲废话,包个葡萄而已,不给你废纸,难道给你白纸?” “可我看着怎么像数学练习啊?秀芬你在学校里收的废纸吗?” 林秀芬暗赞一句问得好!终于有人发现了啊!她装作不好意思的笑笑:“先前杨主任鼓励我好好学习,所以我天天在家抄语录。后来语录抄完了,又捡了几本别人不要的数学书来抄。我想反正都是书,抄起来应该一样的。”说着,她略显得意的指着纸袋子道,“我的字好看多了吧?” 妇联办公室的人都惊了!纷纷拿起自己手上的纸袋仔细瞧,他们刚才就有看见字,因为太过寻常没留意。现在听林秀芬说起,才觉得了不得。要知道两个月前,林秀芬还是个文盲啊!现在看她的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说她没上过学,谁信? 杨艳贞忙走了过来,拿起林秀芬没用完的纸袋,拆开摊平在桌面上。这是一张抄写着初中数学习题的纸,字迹也罢了,离谱的是上面有道几何题,那几何图案画得跟印刷的似的。整张页面排版合理,看起来舒服极了。让杨艳贞恨不能顺回去给上初中的小儿子开开眼。 “这都是你画的?”杨艳贞不大确定的问。 “是呀。”林秀芬答得爽脆,不仅是她画的,且是她认为的残次品。真排过版的全让她收着,预备77年高考通告一出,她拿着送礼去。 杨艳贞震惊,林秀芬的进步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于是她忍不住又问:“你抄了数学习题,看懂了吗?” “看得懂呀!”林秀芬继续笑着答,“我请了大队里一个老师教我写字,他会数学的,顺便教了教我,我都学会了。” 杨艳贞倒吸一口凉气,两个月你学会了写文章不算,连初中数学都有涉猎?妖孽过头了吧? 林秀芬看着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心里十分的满意。将来她可是准备考大学的,不先把天才人设艹出来,到时候别人不相信她能考上怎么办?再说,这年头掉包顶替别人上大学的不少,万一哪个手贱的看她一介文盲农妇,截了她的通知书,她找谁说理去! 她的目标,可是清华北大的啊! 穿越如此苦逼,珍惜为数不多的福利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而要拿到福利,可不是单单考试就算的。真当她来送葡萄是为了帮王建业给领导拍马屁吗?那是不可能滴! 不过万一又把王大爷忽悠瘸了怎么办? 林秀芬毫无节操的想,瘸了就瘸了吧!又不是我瘸了,关我屁事!,. 第60章 葡萄酒 一颗葡萄树的产量大约在20公斤左右,如果葡萄树够大且照顾的比较好,产量能更高些。不过林秀芬家的野葡萄顶多三五年,尽管烧山之后的肥力比较足,后期林又有追肥,产量依旧没冲上20公斤。加上野葡萄梗大果小,实际收入更低了。 因此她往二造那边送了一波之后,再去人民医院搞了搞关系艹了艹白莲花人设,就差不多清空了。但她万万没想到,等她只留下自己吃的几串葡萄时,之前表示葡萄吃吐了的陈海燕与苏兆明联袂而来,跟她商量起了葡萄大计! 原来自从进入了7月中,市面上的粮食急剧减少之后,没了原材料的陈海燕生意陷入了停滞,而苏兆明的纱窗生意则是不好不坏暂不用他盯着,两个闲下来的人在老街碰头互相抱怨了两句之后,陈海燕灵光一闪,提起了酿造葡萄酒的主意。 二人一拍即合,火速瞪着二八大杠冲到林秀芬家,打算拉她入伙! 林秀芬抬头看着自家葡萄树上剩下的5串葡萄,脸皮抽了抽,即使她再没有酿酒的常识,但五串葡萄谈酿酒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没说你们屋里的葡萄!”苏兆明顺着林秀芬的视线看向葡萄藤,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早知道葡萄竟然可以酿酒,那他肯定得拦着不让林秀芬乱送啊!好几十斤葡萄呢! “我们是考虑到了你家具备酿酒的条件。”陈海燕忙解释道,“现在是夏天,我们山里凉快,但白天的平均温度也有个二十四五度的样子。而你们家在山,高温发酵虽然颜色好出酒快,但温度越低口感越好。所以我们希望借你家场地酿酒,收益算你的一份,当做场地租金,你看怎么样?” 林秀芬好笑:“你们怕不是看上我家‘自来水’了吧?场地好找,干净方便的水源可不好找。” 苏兆明连忙竖起大拇指:“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稍停,他又笑着说,“不止水源,主要是你这里安静。不然要么挑水挑个半死,要么来往井边被人看热闹。我不怕跟嫂嫂你讲句老实话,现在总有些人看不得别人好,人家想上进点他就搞破坏。我们要在井边折腾葡萄酒,不出三天得叫他们举报到革委会割我资本主义尾巴!” 说着,苏兆明的脸色微沉,似想起了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这种事我见多了。” 陈海燕安慰道:“其实现在已经放松很多,不然我们老街的市场早被一锅端了。” 苏兆明看了陈海燕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以为被端得少了?要我说酿酒的事我们还得悄咪咪的干!闷声发大财!你们可千万别说漏嘴。” 末了,他补充道,“我跟你们讲,酒是好东西。现在到处缺粮,白酒想都别想。可眼看着要中秋,谁家吃团圆饭的时候能掏出一瓶酒,那多有面子?我以前是不晓得野葡萄能酿酒,现在晓得了,这生意我非做不可!” “你们两个放心。”苏兆明又拍着胸脯道,“有什么事算我头上,对外只说你们两个是我雇来干活的。真有人举报,绝对牵连不到你们头上。”苏兆明也算是劳改出了经验了,早在陈海燕提起葡萄酒时,他脑子里已经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连万一被抓,找谁顶缸都想好了。 他自己肯定是不会去劳改的,他有生意要做、有一群跟着他混的小弟要养活。但现在缺钱缺粮的人多了,拿点钱找个顶缸的再简单不过。反正他不亏待了那兄弟就是。 林秀芬无可无不可,作为一个后世来的穿书者,她自然反对计划经济。所以亲友们搞点小动作,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事。只是她不免好奇:“你们打算找村民收葡萄?那不也一样会暴露吗?” 苏兆明笑道:“我们又不是干地下工作的,完全保密不可能。可我们县里除了陈海燕,没谁会酿葡萄酒不是?她说大概三斤葡萄出一斤酒,我们对外说十斤才能出一斤。 再倒点废料装作酿坏的酒,到处跟人讲只赚个起早贪黑的辛苦钱,嫉妒的人自然消停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我也不是好惹的,为了点蝇头小利,敢找我麻烦试试?我弄不死他!” 陈海燕接着补充:“其实可以酿酒的不止葡萄。我看大队的那两颗鸡爪梨熟了,有孩子在打果子吃。鸡爪梨的糖分比葡萄更高,同样可以酿酒。用葡萄酒打掩护,再偷偷弄点鸡爪梨酒,我觉得我们这波肯定有赚头!” 七十年代能赚几个钱啊!林秀芬心累的看了眼陈海燕,可现她在兴头上,又不好说什么。既然只用自己提供场地,倒也没必要泼别人的冷水。林秀芬看看自家堂屋空荡荡的,便爽快答应了。 “不过,我有个要求。”林秀芬道。 “你说!”苏兆明和陈海燕齐声道。 林秀芬指着自家堂屋的地面道:“你们酿酒肯定得大坛子大罐子装满水,王建业弄的低配版三合土不受力。等你们酿完酒搬走后,得帮我把地面恢复了。不然坑坑洼洼的,我不好搞卫生。” “嗐!”苏兆明哭笑不得,“好嫂嫂,我当什么呢?这点小事用你特意说?等我们赚了钱,保证喊十七八个彪形大汉来给你压个严严实实的三合土。费点力气而已,多大事啊!” 陈海燕笑道:“地面是小事,但分成可是大事。合伙做生意,得丑话说在前头。头本谁出?人工、场地、用水怎么算?销售怎么分成?我们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以免日后吵架。损失了钱财倒没什么,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海燕说得对!”苏兆明赞同的点点头,“正好我们三个人都识字,不用找别人。果子季节短,我们宜早不宜迟,今天就在嫂嫂家把契约合同签了,赶紧的动起来!” 做生意当然要快狠准,陈海燕没意见,扭头问林秀芬借纸笔。不料林秀芬却摇头笑道:“你们两个签吧,我只是个出租场地的。你们一个是我朋友,一个是我老弟嫂,今天来找我个做嫂嫂的帮忙,我哪好意思收你们的钱?” 苏兆明想说什么,林秀芬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我不会酿酒,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有要出力的,你们直接折算工钱给我。这样你们省事,我也不吃亏。” 林秀芬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身后浮起了圣母光环,越发笑得和气慈祥:“我呢,顺便还能给你们做个见证。谁出力多,谁出力少,合同合不合理,请了工人各有几个工分,我都能帮忙主个张。至于最后的收成,你们不论生意好不好,留些好酒给我喝、给我孝敬老师做做人情就够了。你们讲要得不要得?” 那相当于林秀芬没收钱!怎么不要得?苏兆明和陈海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表示太占便宜不合适。林秀芬却努力凹着慈祥大嫂的人设,坚决不掺和。苏兆明和陈海燕无法,只得再三保证一定给林秀芬留最好的酒,三方会谈才算结束。 获得了林秀芬家的场地,苏兆明立刻跨上自行车,马不停蹄的去收葡萄和酿酒的白糖以及必要的坛坛罐罐。陈海燕故意放慢脚步,等苏兆明的自行车一溜烟的冲下了山坡,才掉头折回林秀芬家,开门见山的问:“姐,你为什么不参加?我跟你讲老实话,酿酒真的暴利。我高中时酿过梅子酒一个暑假赚了两万多接近三万。现在合约没签,你手里又有钱,干嘛那么谨慎?你即使不信苏兆明,也该相信我。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不是不信你。”林秀芬叹了口气,诚恳劝道,“现在毕竟是75年,表面上再放松,终究在运动里。你有做生意的天赋,为什么不等等呢?万一出了事,档案上记上一笔,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陈海燕皱眉:“姐,你为什么对考大学那么大的执念?你要知道七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分配后的工资每个月才几十块。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是鲤鱼跃龙门。但对我们而言,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改革开放初期遍地黄金,可捡金子是要本钱的。那一代富起来的人,根本不是他们嘴里说的敢拼敢闯。而是他们早在70年代已经偷偷积累了原始资本,才能在改革开放的第一声炮响时,火速来往沿海与内地,席卷巨额财富。” “而你考上大学,读完书、分配工作,等到80年代末或者90年代再下海,其实市场已经被人占完了。所以那时候的下海潮才亏得多赚得少。” “姐,没有哪样成功是偶然。越早做准备,成功的概率越大。”陈海燕同样诚恳的道,“我不是说上大学不好。但77年的高考真的很容易,总分500,录取线普遍200多。你语文考个95没问题吧?数学考个90分没问题吧?史地政200分,你哪怕乱填,百来分总有吧?300多分的成绩,省内大学闭眼上。你完全可以边做生意边读书,总比你跑去上半天工强,对不对?” “你说的对。”林秀芬轻笑。随即,她看向陈海燕的眼睛,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良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你知道王建英没死。那你想过,他不准你去参考的可能性吗?”,. 第61章 农忙 陈海燕愣了愣,脱口问道:“他凭什么不准?” 林秀芬无奈的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我说过,王建英并不是什么好人,你得防着他为了留住你,故意坏你前程的可能。” “我不太理解。”陈海燕面露疑惑,“我感觉你对王建英有很大的敌意。可我看了原著,觉得他还算有情有义。” 林秀芬叹气道:“他那样对待前妻,你真觉得他有情有义?” “那明明是他前妻做得太过分了!”陈海燕反驳道,“她可以改嫁,但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抚恤金都带走,让十几岁的建设为了谋生去搬石头,让建春去做童养媳。如果换成你,回来看到弟弟残疾,妹妹变得疯疯癫癫的,你不恨吗?” 陈海燕忍不住咕哝着:“建春那么可爱,怎么忍心让她去做童养媳呢?都什么年代了啊!” 林秀芬果断闭嘴。她们两个人的确因为同为穿越女,要比其他人亲近些,但也仅限于此。因为两个人巨大的三观差异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调和的。 尤其是陈海燕带着一份来自未来的天真,对底层的农村生活始终没有明确的认知,总觉得原陈海燕可以做个好人,却因自私自利,“选择”做了个坏人。特别是她自己穿来之后,发现小叔子愿意对她的生意帮把手,小姑子也活泼可爱,便更加不能理解原陈海燕的想法。 可陈海燕忘了,真的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点心、都胆敢去挑战法律冒险做生意的。连林秀芬自己,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影响了将来的前途。何况身处这个时代,又没有文化和见识的原陈海燕。 林秀芬从骨子里是同情原陈海燕的,因此她对王建英的印象可谓差到了极致。但既然陈海燕坚持己见,她便不再多言。21世纪的年轻人交往,最显著的特征便是边界感。 不单林秀芬点到为止,陈海燕见林秀芬似有坚持,也不再多言。 各人有各人的路,适合自己的未必适合别人。何况眼下来看考大学进单位,同样是极好的选择。纵然难发大财,可背靠国家,瞅准机会囤三四套房子,一辈子衣食无忧,又有什么不好?陈海燕只当林秀芬天性图稳不爱折腾,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还是尊重她的意见。 两个人不能说不欢而散,但确实不是一路人。默契的岔开话题,扯了两句闲篇,各自散了。 有时候林秀芬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谨慎过头,然而只要想想恢复高考初期的那些幺蛾子,以及改革之初国家摸着石头过河时的左右摇摆引发的动荡,登时断绝了一切折腾的心思。人生路漫漫,着什么急?再说在社会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社畜,太清楚学校与学校之间的差距了。 名校的同学,跟小三本的同学,那能是一回事么?所以考个200多分混个小专科,跟考个300多分混进清北,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送走陈海燕的林秀芬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拿起了书本。王建业再次出差后,她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大队里闲话依旧,可林秀芬不在乎,陆瑞松为了“高额”的补课费更不在乎。因此,林秀芬很快复习完了初中数学,进入了高中部分。 一开始,林秀芬“学习”初中数学时,表现的相当令人惊喜。陆瑞松以为自己遇到了个天才!做老师的,哪个不爱天才学生?那种亲手带出个功成名就的学生的成就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然而,没等他兴奋多久,林秀芬开始了高中数学,瞬间原形毕露。 “阴影部分的三角形,处于上方两个姐姐的平方之和等于下姐姐的平方值!”陆瑞松暴躁的拍着桌子,嘶声大吼,“所以sθ2+sθ2=12,你有什么无法理解的?” 陆瑞松恶龙咆哮:“不就是个平方关系吗?” 林秀芬羞愧的垂下了头。 “所以商数关系你是不是也搞不懂?”陆瑞松要疯了,三角函数真的只是高中数学里最基础的部分了!他都还没来得及扩展,林秀芬居然就倒在了基本概念上。除了直接套公式的题能做出来,题型稍微变化,写出来的便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完全没有吃透公式好吧! 问题是,三角函数的公式到底难在哪?啊?到底难在哪? 要不是学费实在给得太多了,这傻宝他都不想教了! 然而家里有儿子嗷嗷待哺的陆瑞松没得选,眼下只有这只傻宝愿意掏钱上学。深呼吸……再深呼吸……调整好情绪,重新开始讲解。 可怜脑子里缺根弦的林秀芬,又一次感觉自己真的听懂了,可陆瑞松题型一变,她又又又又扑了。 陆瑞松:“……” 陆瑞松开始认真反省,他是不是教得太难了?可林秀芬如果数学基础打不好,那物理更没法学。若是他一对一教个两三年,林秀芬连个北大的物理系都上不了,他优秀教师的颜面何存? 然而林秀芬是真不知道陆瑞松对她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还当自己确实脑子不好使,毕竟上辈子她的数学也是一塌糊涂。从高一开始填鸭式教学,刷题刷了足足两年,高考才堪堪擦过了90分的及格线,能对自己的智科类专业。考物理系?物理那是人类该学的吗?想什么呢! 师徒两个的脑电波严重错位,难为他们还能极力克制着自己,艰难的往前走着。实在被折腾的没办法的林秀芬,只能延长学习时间,一遍一遍的抄课本,企图“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而陆瑞松则是想方设法的改良教学思路,企图让晦涩难懂的数学变得生动形象,让林秀芬个傻宝也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毕竟林秀芬给钱不算,本人实在太努力了。谁家孩子学不懂的时候,不是摔本子摔笔?林秀芬不。她学不懂就耐心去抄书,一遍不行再来一遍。光这份毅力与学习态度,又让陆瑞松觉得她值得抢救,是个搞科研的好苗子。 然而,彼此忍耐却又互相欣赏和鼓励的师徒两个,在某天陈海燕来照看葡萄酒时,差点齐齐吐血。 因为困扰了林秀芬挺久的一道题,陈海燕扫了一眼,就说出了解题的关键思路。 林秀芬:“……”特么的我果然是个智障对吧? 陆瑞松:“……”特么的真正的好苗子为什么要去搞歪门邪道,让他天天对着个傻苗子掉头发?脑袋都快被蠢徒弟气秃了好吗? 诡异的气氛中,陈海燕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自己可能闯了祸,缩缩脖子飞快遁走,从此再不敢在林秀芬的学习上插半个字的嘴。虽然她已经把那师徒两个搞到原地自闭了。 9月初,王建业匆匆回来了一趟。见到满堂屋的葡萄酒不由吓了一跳。得知只是苏兆明与陈海燕借他们家场地酿酒,林秀芬并未参与其中,便没说什么。 因夏秋两季是一造生产的高峰,无论是对造纸所需的化学原料的采购,还是对货物的运送,都安排的特别满。偏偏一造目前只有两个货车司机各带了徒弟轮班,忙得不可开交。 王建业在家闷头干了两天家务,又鬼赶着似的出差去了。害得林秀芬想拿他回家当借口,逃两天学都没机会。也是很气人了。 时间一晃到了9月下旬,地里的稻谷终于变黄,准备收割。各生产队的干部开始了动员大会,务必确保农忙时大队老老少少全部到场,一个不落。毕竟种地都是看天吃饭,稻子如果收得不够及时,老天一场雨下来,谷子在地里发芽,今年白忙活了不算,明年铁定饿一整年。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承受的。 而苏兆明与陈海燕的酿酒大业也进入了尾声,他们同样不敢在农忙时节分神,决定先装瓶存好,一切等农忙过后再谈。 75年是没有酒瓶生产线的,苏兆明更没有欧洲那种专门储酒的橡木桶。但这点小事难不倒两位天赋卓绝的生意人。正当林秀芬以为他们会用传统的陶罐泥封的手段储酒时,苏兆明却弄来了整整两担接近两百个……盐水瓶! 就是之前林秀芬发烧打完吊针后剩下来的那种玻璃瓶!林秀芬把玻璃瓶带回来,是准备冬天用来灌热水充作热水袋过冬的。而天才的两位生意人,居然拿它当葡萄酒的酒瓶。 林秀芬:“……” 别说,还真的挺合适。因为橡胶的密封性远远高于简单的泥封,且玻璃瓶更方便观察酒的变化。林秀芬见状,不得不对苏兆明道声佩服! 要知道此时物资匮乏到难以想象,化肥袋子都能裁下来当衣裳穿,用途广泛的盐水瓶一向备受欢迎,去医院打完针的人普遍会把盐水瓶带走。像林秀芬这种能跟医生说上话的“熟人”,问医生要一个两个容易,三个四个就得欠人情了。苏兆明一口气搞来两百多个,人脉属实牛逼。 趁着农忙前的最后一点功夫,苏兆明喊来了好些帮手,迅速把放在坛子里发酵的葡萄酒和鸡爪梨酒转移到玻璃瓶中。剩下的最后一批葡萄和鸡爪梨,让它们继续发酵,只等农忙过后再来收拾。 随着大喇叭里激扬的音乐响起,竹水大队迎来了1975年的抢收大作战。林秀芬的补课暂停,跟随着大部队一头扎进了收稻子的艰苦劳动中。没有防护的暴晒之下,社员们各个手臂后背活生生的被晒脱了皮,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抱怨。哪怕是平时最能偷懒的人,此时此刻也全情投入着。 金黄的稻谷在农民手中挥舞。收割、打捆、脱粒、暴晒、入库,整个竹水大队如同精密的仪器在疯狂的转动。 至少从这一刻起,他们终于又能吃上大米,不必抠抠缩缩的用烧心的土豆果腹了。这大概就是收获时最真实的喜悦吧。,. 第62章 举报 竹水大队种植的是单季稻,农忙的强度远没有后来化肥普及后双季稻双抢时的恐怖,但高强度的抢收和抢晒,也把整个大队累了个人仰马翻。连平时没事就得找点茬的吴友妹都没了惹事的心情,每天累得倒头便睡,感觉没睡几个小时,又得爬起来继续干活。 从9月底到10月中的半个月,人人被晒得脸颊发红、累得两眼发直。好不容易把所有的稻谷晒好,又到了交公粮的时候。农民们成群结队的拖着板车去粮站里交粮,期间各个大队不免有没晒干掺沙子等幺蛾子被粮站工作人员揪了出来,重新处理后再次交付的故事。少不得又是一轮忙碌。 农忙的后半截,王建业归来,加入了竹水大队的集体劳动中。至于他个人得的工分算在了谁的头上,林秀芬已经懒得过问了。事实上因为农忙的工作强度过大,林秀芬根本无法适应,夫妻两个基本没有交流。每日匆匆忙忙,宛如一个屋檐下合租的陌生舍友。 直到10月底,该交的公粮交完、该分的口粮分到各家各户,整个竹水大队才齐齐松了口气。同样累得够呛的王世虎大手一挥,连放了三天假,让社员们能够好好休养。 放假的第一天,竹水大队安静的像座。除了个别精力旺盛的孩子,其他人全都倒在家里呼呼大睡。农忙之苦,非亲生经历是无法体会的。哪怕是继承了原主记忆的林秀芬,不自己去干一场,也很难理解那种昏天黑地的艰辛。 每天保持十个小时以上的弯腰姿势去割稻谷,休息时腰椎和肌肉严重劳损的剧痛,简直一言难尽。男人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纯手工脱粒,全靠手持稻穗往大木箱里一下下的砸——竹水大队居然落后到连台脚踏式脱粒机都没有!人力拍打脱粒,那是人干的事吗? 林秀芬想起自己前世在别人的小说里看到全自动收割机的描写,眼泪都快下来了。农业机械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瘫在床上如同一团烂泥的林秀芬一整日水米未进,她觉得自己能睡到天荒地老。可在傍晚的时候,还是被王建业揪了起来。 林秀芬愤怒的在床上蹬着腿:“你又偷偷进我房间!滚出去!滚出去!” “谁让你装作听不见我喊你的?”王建业理直气壮,“你一声不吭,我不得进来看看?按你的狗脾气,我觉得铰链不该给你装!” 林秀芬尖叫:“你说话不算话!” 王建业呵呵。 “行了,快起来吃点东西。”王建业拉了拉林秀芬的胳膊,“你越躺身上越酸,喝完粥到处走走。我明天得出车,你至少得恢复到自己能做饭。不然我出门了,没人照顾你。” 林秀芬冷笑:“说得好像你在家多能照顾人似的。去别人家做饭,倒来吃我家的米。” 王建业干咳两声,他老娘年纪大了,总不能让老娘忙完地里的活,再回家做饭不是?唐爱春要下地要挑水洗衣,陈紫花也是一边收稻谷一边看着三个侄子,两个男丁自然要去给队里脱粒。算下来能做饭的只能是相对轻松的吴友妹。前半段王建业不在家,吴友妹累到脚底打晃,后半截他回来帮点忙才好些。 至于跟着林秀芬吃饭,主要是老屋那头三个孩子负担属实太大,他的工资大头又给了林秀芬,再回老屋吃饭,那后续必然得有人挨饿。于是端水大师王建业只能厚着脸皮来蹭林秀芬的饭。林秀芬累得想死,没心情听他哔哔,煮饭多放两杯米的事,她实在懒得在关键时候计较。有那功夫,多睡两分钟不好吗? 可这会儿林秀芬看着王建业烦,所以毫不客气的翻起了旧账。王建业没什么好说的,先生拖活拽的把林秀芬弄去厨房里吃了饭,然后趁着天没黑,闷不吭声的在院子里咔咔咔的劈柴。能怎么着?林秀芬的工分本就不多,能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他的工资倒是高了,可买米不止要钱,关键要票。而单职工最困难的点便在于,粮票配额只有一个人的,他出差在外得带着走。哪怕江顺川给他使绊子,让后勤把粮票发在林秀芬手里,终究得交回他手上,不然他没法开展工作。 加之他年轻力壮食量大,又是农忙时节吃得更多。短短半截农忙,他结结实实的吃了回软饭。若是之后他没能帮林秀芬把粮食补齐,林秀芬非得挨饿不可。但这年头,补齐粮食谈何容易? 所以现在林秀芬有脾气,他只能受着。而林秀芬能在农忙的关键时候不跟他吵吵算账,真的很大度了。在王建业心里,林秀芬确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姑娘。 自己把自己又忽悠瘸了的王大爷并不知道,林秀芬之所以懒得跟他计较,是因为人家有人间杀器苏兆明这个人脉。倒卖粮食难了点儿,手里有钱搞点口粮是没问题的。再说还有陈家那种只要成丁人人修满工分的神级人家,必然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偷偷卖。 林秀芬在竹水大队呆了几个月可不是白呆的,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渠道。手握每月40块的巨款,只要市面上有粮,很难饿着她。而多年社畜又让她养成了遇事先判断轻重缓急的好习惯。对她而言,农忙时的最高,人与人之间是没有心灵感应这种好事的。林秀芬跟陆瑞松没有,跟王建业更没有。更扯淡的是各自有各自的打算,还都觉得对方跟自己想法一致,相处之间竟然颇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意味,也是相当离谱了。 放假的第二天,王建业滚去上班,心里记挂着培养个物理学家的陆瑞松夹着从昔年好友那里薅来的一沓试卷按时登门了。为了避免闲话,林秀芬总是把院门敞开着。反正她住山顶,来往的人并不算多,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陆瑞松越过院门,便看见林秀芬趴在桌子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然而再仔细瞧去,又能发现她即使坐没坐相,但手里依旧拿着根铅笔,在龙飞凤舞的抄着数学课本。与平时工工整整的字迹不同,今天的格外潦草。可并不妨碍她去理解和记忆书本上的内容。 敬业的陆瑞松老师心情相当复杂,即使在运动之前,他也很少见到林秀芬这样努力的学生。可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明明具备科研人员百折不挠的精神,偏偏脑子不好使,你说气人不气人? 陆瑞松想起自己稍稍深入林秀芬就懵逼的惨烈事实,简直悲从中来。好在现在恢复高考暂无踪影,他肯定有办法把林秀芬掰上正轨! 啪地一声,一叠卷子拍在了林秀芬的桌前。陆瑞松极为严肃的道:“我昨天悄悄去了趟一中,这些是我原来的同事们历年攒下来的习题。从今天起,我们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把卷子上的题通通解析一遍,我不信你理解不了三角函数!” 林秀芬:“……”你这不就是题海战术吗?合着你们当老师的对题海战术都是无师自通的?不过现在不比后世,每一份学习资料都弥足珍贵,陆瑞松能不顾农忙后的劳累,跑县城给她弄卷子,真的用心了。林秀芬不由肃然起敬,认认真真接过卷子,对陆瑞松郑重的点了点头,“主席说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也不信我学不会!” “好!”陆瑞松重重的一掌拍在桌上,赞赏道,“我就欣赏你有志气!我们先搞试卷,搞完试卷还没搞懂也不用慌。我老朋友那里还藏着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我们换教材学!” “嗯!来吧!”林秀芬立刻打起了精神,开始了今天的学习。在她看来,70年代的高中数学必然比她上高中时容易得多。那会儿她还能拿个及格,没道理在70年代拿不到优秀。总是学不会,很可能是离开学校太久,一时难以适应的缘故。毕竟老社畜嘛,系统学习上比不得一直上学的青少年实在太正常了。 可把高中数学忘了个精光的林秀芬哪里想得到,陆瑞松对她的培养,压根不是她想象的糊弄高考,而是正儿八经指望她将来去做物理学家呢。要知道三角函数应付高考是一种学法,再往深里学,直接送进大学数学系都是没问题的!数学这玩意,深度掌握和应付考试,那绝对是两个次元! 这可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没文化的林秀芬跟个铁憨憨似的快乐的上着学,而相当有文化的陈海燕则是利用她超强的学习能力,悄悄的偷学着苏兆明在70年代的生意经。葡萄酒的市场不出所料的广阔,一经上市,顿时引起了疯抢。合伙的苏兆明和陈海燕可谓日进斗金。 林秀芬确实没料到,在贫瘠的70年代,市场上仍然有如此的购买力,说一点也不后悔,那肯定是假话。连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陆瑞松都为之感到可惜。钱这玩意,谁又真的不爱呢?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葡萄酒的生意即将完美收官时,突然有一队公安气势汹汹的冲进了林秀芬家里。 “林秀芬!有人举报你偷偷搞资本主义,私自倒卖葡萄酒!现在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63章 投机倒把 林秀芬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最担忧的事发生了!在改革开放之前做买卖是绝对的政策红线。这也是她明知道酒水暴利却能忍住贪欲不伸手的主要原因。因为此时对“资本主义”的打击是没有道理可讲的。然而林秀芬也没想到,即使她只是提供了场地,还会有公安上门。 强行压下紧张的情绪,林秀芬定了定神,笑道:“哟,公安同志,你们突然上门,我都没个准备的。” 有个公安被气乐了:“怎么?你想公安局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不成?” 林秀芬继续笑眯眯的道:“所以你们是突然袭击对不对?” 公安们一头雾水,险些被林秀芬打乱了节奏。有个明显是领队的人呵斥道:“公安办案,你严肃点!” 林秀芬立刻收起笑容,肃容道:“公安同志,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公仆。所以你们办案我身为群众,肯定配合。但是也不能有人举报就不问青红皂白的抓人吧,对不对?我三代贫农根正苗红的出身,又不是地主家的狗崽子。我们工农兄弟是一家,你总得给我个辩驳的机会吧?” 一脸正气的公安冷笑道:“你们的账本都被抄出来了,其他人都招了,只剩你个漏网之鱼,你有什么好辩驳的?” 林秀芬心中一跳,不敢想陈海燕与苏兆明目前的情况,依旧从容的道:“话不能这么讲。俗话说得好,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你既然说有账本,又肯定没有人事先跟我通风报信。那你们干脆在我家搜一搜。要没搜到赃物赃款,我为了配合你们工作,也愿意跟你们去公安局做个笔录或者证人;如果你们搜到了什么东西……”林秀芬双手一伸,“你们把我铐走,我绝无怨言!” 林秀芬说话既坦荡又有条理,让公安们不由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的是,短短几分钟的功夫,林秀芬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这是一个疯狂且混乱的年代,她甚至在庆幸来抓人的是公安而不是以斗争闻名的革委会。不然那帮革命小将很可能压根不听她的废话,押住她便走。 因为宁错杀不放过才是斗争的宗旨,讲道理?不存在的! “公安同志,我知道你们也不是特意为难我个妇人家,都是为了工作。” 危急时刻,林秀芬不敢丢下主动权,连忙侧身让开一条道,指着自家堂屋道,“要不你们进去翻一翻,回头领导问起来也好答话不是?”话毕,她又十分体贴的强调,“随便翻,翻乱了没关系的。那么点东西,我一下子就收拾好了。千万别耽误你们的工作。” 林秀芬的态度着实相当客气,且她不同于普通农妇的淡定,也让公安们觉得诡异的同时,又不免带上了几分尊重。于是,他们顺着林秀芬的指引,来到了堂屋。谁料,刚进门,便看见了堂屋的架子上摆着七瓶颜色鲜红的葡萄酒,公安们登时有种被愚弄的愤怒,当即喝道:“你还敢狡辩!这不就是赃物?” “啊?”林秀芬一脸迷茫,“什么赃物?那是我后山上有棵野葡萄树,夏天葡萄太多了吃不完浪费,我捡起来酿的酒。” 说着,她故作惶恐的道,“公、公安同志,自家酿点酒喝,不、不算资本主义尾巴吧?我可没拿去卖!那都是给我丈夫冬天出车时喝着暖身子的。我……”林秀芬的眼泪说来就来,“捡野葡萄酿酒,可没说是资本主义啊!” 公安们噎了噎,时下的政策是相当混乱的。有些事规定的很清楚,譬如说农户养鸡只准养三只,多了就算资本主义,要割尾巴。但政策再细,也只可能规定到养殖与种植,山里捡的野生动植物,属实超纲了。林秀芬捡野葡萄酿酒,竟没有政策去框她。 而且她存的这个量……虽然确实稍稍多了点,但离做买卖尚且有点距离。 来的几个公安里,其实有认识林秀芬的。因为公安的主要构成便是退伍军人。而军人一旦退伍转业,彼此见面统称战友。王建业差点就分到公安局了,全赖二造下手太快,才把人截了胡。 所以说,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别看公安们面上凶,实际上并不是很想为难林秀芬。再怎么说,人家当过三年军嫂,在老家辛辛苦苦的伺候老人建设家庭,彼此之间门总是有几分面子情的。 不然哪可能听林秀芬叭叭半天废话?早把她一把摁住,直接带回局子里审去了。 而林秀芬反应更快,她一边观察着公安们的神态,一边脑子飞快的运转。自家捡葡萄酿酒属于灰色地带,人家有心想整你,自然跑不掉;可若无人刻意针对,当然无法可依。于是她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觉得野葡萄掉地上浪费了可惜,绝没有参与到买卖中。 事实也是如此,林秀芬对此时的政策尤其的警惕,苏兆明和陈海燕进进出出,她始终纹丝不动。见公安们愿意讲理,她更加理直气壮起来:“我卖了酒,肯定有钱收。我可以给你们看我家的账本,你们对一对现金,就真相大白了。” 其中有个公安还记得林秀芬写了一夜举报信的壮举,倒是相信她会记账。既然来都来了,账本看看倒也无妨。于是众人转移到林秀芬的房间门里,看她拿出账本、存折现金等物,一笔一笔的对起帐来。 王建业的工资是公开的,林秀芬记账又记得细致。公安们除了感叹这位有点馋,老是跑去买吃的之外,竟挑不出什么问题。林秀芬又主动的开箱子开柜子翻铺盖给他们看,以展示自己的清白。 时下的人尚未接受过信息时代的冲击,想法比较单纯。首先王建业的收入,就让林秀芬洗脱了大半的嫌疑——这年头愿意做生意的,通常都是那些收入不稳定、好吃懒做、成分不好的二流子们。“正经”人家别说在70年代,直到90年代初,都看不起做生意的个体户。 林秀芬堂堂正正的工人家属,家里条件又好,衣裳一堆堆的买,实在看不出她有做生意的潜质。里里外外搜了一回,确实没看到任何可疑事物,倒是见到了后院那颗野葡萄。展开十多平米的大葡萄树,林秀芬拿来酿些酒也算合情合理。 既是自己人,又真的没犯错误,公安们的态度顿时好了许多。有个年长的公安道:“虽说你看起来没问题,但还是得跟我们去局里走一趟。” 林秀芬心里紧绷的弦稍稍松弛,表面上却毫无异常的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军民鱼水一家亲嘛!你们有工作,我说什么都得配合!” 一语说得好几个公安笑了起来,他们虽转业了,但心里仍然把自己当做军人,林秀芬的马屁无疑拍得正对地方。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许多,林秀芬重新扬起笑脸,不疾不徐的关门落锁,跟着公安们走出了大门。 公安们的脚程极快,于是社员们便看见一群公安裹挟着林秀芬风一样的吹过,竹水大队瞬间门炸开了锅。 “那是林秀芬吧?她犯了么子事?” “卖酒的吧?我就说她们搞那个,是资本主义行为!现在被抓了吧,活该!” “不是说那是陈海燕的生意吗?林秀芬又没死了男人家,有工资拿的,她卖么子酒?” 听到众人议论的王建设脸色一白,丢下手里的锄头,撒腿往县城老街跑!今天他嫂子正在老街卖酒,如果林秀芬被抓了,那她嫂子呢? 社员们见状,说得更欢了。吴友妹接到消息,高兴得差点发起羊癫疯!逢人便哈哈大笑:“她林秀芬也有今天!看她害我蹲局子!报应啊!老天爷开眼咧!要她搞资本主义!公安抓得好!抓她去游街戴高帽!抓她剔阴阳头吃花生米!” “她那样的祸害!该枪毙!就该枪毙!” 社员们:“……”林秀芬到底怎么着你了?哪怕婆媳吵两句嘴,那也没必要盼着人枪毙吧?重新讨个新妇不要钱的吗? 林秀芬当然不知道吴友妹已经兴奋至癫狂,坐在公安自行车后座的她面上安稳,手心里却直冒汗。她缓慢的调节着呼吸,让自己尽量的冷静下来。事情尚未结束,还没到宣泄情绪的时候。 很快,林秀芬抵达了公安局,见到了上回吴友妹事件里办案的几个公安。按照流程回答了一系列的问话,也爽快承认了自己借了场地给陈海燕和苏兆明——这是明摆着的事,竹水大队人人有数,不是她能瞒得住的。 至于陈海燕等人做了什么生意、卖了多少钱,林秀芬一问摇头三不知。她都没参与生意,当然没兴趣了解生意的细节。一口咬定自己正在响应脱盲号召,每天下午在家练字,农村妇女没读过书,脱盲太难,一门心思想让二造看她进步招她去当工人,没空理会苏兆明的生意云云。 公安们来来回回的问,林秀芬这种社会老鸟都被经验丰富的他们绕晕了好几次。奈何她真没碰政策红线,顶天了却不过人情,把场地借给了亲友,还没收钱。公安大致猜到她可能蹭了别人几瓶酒,可这属于人情来往,实在不好说什么。 于是逮着她严厉批评了一番,见她认错态度良好,爽快把人放了。 林秀芬走出公安局大门时,脚底一软,接连踉跄了好几下,才稳住了身形。她靠在一棵大树边,大口的喘着气,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她今天看着是虚惊一场,实则危险到了极致。 因为从60年代起,投机倒便再算经济犯罪,而是极为严重的政治罪名。即使是环境日益宽松的75年,不被抓到还好,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设想。 林秀芬的指尖轻颤,她今天算是逃过了一劫。然而,真正参与了投机倒把的陈海燕情况如何?她完全不敢向公安提起。林秀芬强行定了定神,记起了陈海燕是王建英的“遗孀”,这事,她只能试着去二造找领导们帮忙。 就在此时,一阵嚎哭声由远及近的奔来!林秀芬抬头一看,只见糊了满脸鼻涕的王建设猛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哭道:“大嫂!大嫂不好了!我嫂嫂被公安抓走了!你快想办法救救她吧!”,. 第64章 打探消息 林秀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只要是公安动手,那就代表是常规打击黑市,没有涉及□□罪。先安抚了王建设两句,接着便朝苏兆明家走。生意是陈海燕和苏兆明一起做的,苏家久居县城,应该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却不料,敲开苏家大门,开门的竟然是毫发无伤的苏兆明! “嫂嫂先进来坐吧。”苏兆明嗓音沙哑、神色颓然。 林秀芬没说话,跟着苏兆明踏进他家堂屋。屋内有七八个男人坐在四条长木凳上抽着烟,堂屋内烟雾缭绕,好似进了火灾现场。 王建设恶狠狠的瞪着苏兆明,苏兆明苦笑一声,不知从哪拉出来了几条简易竹椅,请林秀芬两人坐下。 端茶倒水的流程自然是没有的,林秀芬坐下后,开门见山的问:“到底什么情况?” 苏兆明狠狠抽了口烟,吐出了个烟圈后才道:“能有什么情况?几个同行见我们卖酒赚了钱,犯了红眼病。可能是怕我们事后报复太厉害,找的是公安局。” 话未说完,王建设大声打断道:“为什么你没事?为什么只抓我嫂嫂?” 苏兆明一言难尽的看着林秀芬,无声控诉她怎么带了个不懂事的半大孩子。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今天没出门,抓得是我老弟,我运气好逃过了一劫。”他没说的是,他对风险的敏锐度远远高于陈海燕,全程委派代理人,自己半点没沾手。连与陈海燕签的“合约”,写得都不是自己的大名。可以说,哪怕林秀芬栽进去了,他也不可能有事。 在做倒爷这条路上,苏兆明已经栽过太多次,自然有一套自保的方法。而从内心深处讲,他并不觉得陈海燕被抓进局子算大事。做他们这行,没有个几进几出的经历,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别说涉及高风险的卖酒,之前陈海燕跨个簺子在老街卖点心不危险了?革委会公安局,随便哪个脑门一拍,哪次不是一抓一大片?他苏兆明没去劳改过咋地? 因此王建设愤慨的表情,反而招得他十分不喜。世上没有白得的好事,舍不得金子弹,打什么金凤凰? 林秀芬没理会细枝末节,直接问:“有办法把人捞出来吗?” 苏兆明正想开口,瞥见旁边王建设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到嘴的话变成了苦笑:“我有那本事,前年也不必去劳改了。”顿了顿,他又道,“我们正想办法,最起码得让他们在里面好过点。”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个钱夹,点出了两张大团结递给王建设,“酒被抄了,我们这回算折了本。钱你先拿着,给你妹妹买饭吃。你嫂嫂的事我尽量想办法,反正是要救我老弟的,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你先回去等信吧。” 王建设不肯接。 林秀芬觑了觑苏兆明的神色,伸手接过钱,反手递给了王建设:“拿着。你先回去,建春一个人在家,肯定怕得很。你嫂嫂的事我再去打听打听,你照顾好建春要紧。” 大队里的风气王建设是知道的,总有些人特别爱犯贱,尤其爱逮着孩子的痛处调笑。当初他哥的丧报传来时,一天到晚无数的人拿话语来逗他们。直到把他们逼哭,围观的人便哄堂大笑。现在他们嫂嫂出了事,家里的情况简直不敢想。 王建设带着祈求的目光在林秀芬身上流连了好几回,终是惦记着家里的妹妹,一阵风的朝家里跑去了。 “不懂事的半大孩子走了。”林秀芬目送王建设背影远去,平静的开口,“你有话直说。” 苏兆明又吐出了个烟圈,笑着竖起了大拇指:“我苏兆明走南闯北,见过的妇人家里,当属嫂嫂你第一!” 林秀芬调整了下坐姿,微微笑道:“马屁不必了。我想知道的是,按说你在这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上头不可能没点关系,怎么今天栽了?” 苏兆明糟心的道:“关系在革委会,没在公安局。” 林秀芬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丑话说在前头,海燕的事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王建业回来,他能把你们一锅端了。”说着,她意味深长的扫视全场,“你们最好不要试图怀疑一个侦察兵的素质与人脉。” 苏兆明眼皮跳了跳,现场一直没说话的其他人神色也瞬间变得难看。如今人脉关系最稳固的莫过于同学和战友。其中战友又堪称牢不可破的联盟。而同学顶天扩散到同校,战友却是只要当过兵,那都有香火情。 别说其它的手段了,光王建设往不知哪里的战友那写封举报信,够他们喝一壶的。 “嫂嫂,我一直对你挺客气的,对吧。”苏兆明突然岔开话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秀芬笑着点点头,示意愿闻其详。 “因为我没有公安局的人脉,你有啊。”苏兆明立刻切成了笑脸,暗示意味十足。 林秀芬心中一动,今天公安们上门时的微妙态度她已经有所察觉。要知道现在偏远山区的基层素质,是远远不如千锤百炼的后世的。一直到21世纪初,都有无数家长拿“不听话警察叔叔把你带走”来吓唬孩子,可见他们在民间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但今天他们属实太客气了些,不像简单粗暴的70年代,倒像精细化管理后的21世纪了。 同时苏兆明的话语几近明示,他热情的搭上自己,看中的是王建业退伍军人的身份?想到此处,林秀芬猛然一惊。当初苏兆明试图在葡萄酒的合作上拉她入伙,是否正因她可能是道“护身符”?所以当初她仅仅提供场地,苏兆明便提出给她分红? 林秀芬暗道了一声好险,幸亏没要!不然她现在可就被动了! 捋明白关键,林秀芬脸色一沉:“你用葡萄酒把海燕拉下水,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绝对没有!”苏兆明大呼冤枉,“是她自己想做生意发财主动邀的我。再说了,她只是王建业同志的堂老弟嫂,王建英又死了,哪个晓得她哪时候改嫁,这关系根本搭不上啊!我费那个事干嘛?” 林秀芬呵呵:“你倒挺想从我这里搭线的。” 苏兆明嘿嘿笑着,直接来了个默认。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秀芬淡淡的道,“海燕你捞不出来,要捞,得我们家自己动手对吧?” 苏兆明可不敢往死里得罪林秀芬,连声叫苦:“嫂嫂,我们也着急!被抓的又不止海燕一个不是?”说着,他指着堂屋里一群抽烟的弟兄道,“你看看我们,蹲屋里商量一天了。救肯定要尽力救的,跟你商量,也是多个人多条路的意思。”稍停,他又压低声音道,“所以刚刚当着细伢子的面,我没把话说透。万一人没捞出来,那不是白白叫细伢子误会你们家不尽心吗?” 林秀芬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想得可真周到,我谢谢你八辈祖宗了! “你的弟兄进去了几个?”林秀芬又问。 苏兆明哭丧着脸,伸出了根指头。 “我知道了。”林秀芬没再废话,果断起身,“我先去想想办法,回头来跟你碰一碰,看有没有别的进展。” 苏兆明赶紧跟着起身,一路把林秀芬送到了大街上。四顾无人后,才长长叹了口气:“我没想过害海燕,嫂嫂你信我!” 林秀芬没答话,无论苏兆明想没想过,陈海燕都被拖下水了。当然,确实不能全赖苏兆明,陈海燕铁了心的想在70年代积累原始资本,那就是有巨大风险的。不然凭什么你赚钱?到了人人可以摆摊做生意的21世纪,政策风险倒是小了,可创业失败率也达到了可怖的90%。所以说,高风险高收入这句话可不是白讲的。 “嫂嫂——”苏兆明像个跟屁虫似的坠在林秀芬身后,“我诚心求你,帮我跟王建业同志搭根线好不好?” “可以啊。”林秀芬冷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王建业同志一身正气,最恨投机倒把。小心他连你一起送进局子里!” 你特么骗鬼呢!苏兆明心中疯狂吐槽,长途车司机有恨投机倒把的?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供货商! “话不能这么说!”苏兆明委屈道,“嫂嫂,我们讲点道理啊。不让老百姓买卖东西这事就是不对的。什么叫投机倒把?囤积居奇才叫投机倒把。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赚几个辛苦钱,怎么投机倒把了? 好比我们卖的葡萄酒,漫山遍野的葡萄子烂在地里不可惜?我们拿来酿酒改善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建设社会主义,不就是让人人过上好日子吗?过年过节了,你们队里的老农民也能打两斤葡萄酒一家人喝着高兴高兴,那才叫真的社会主义!” 苏兆明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些许愤慨,“现在的样子,算哪门子社会主义啊!” “我们……也只是求条活路而已。”说到难过处,苏兆明眼圈发红,他成分不好当不了工人,体力不好种不了地。不让做生意,他们活该饿死吗? 同样身陷其中的林秀芬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吧,很快会好的。政策已经松动了,或许过两年,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摆摊了。” “谁知道呢。”苏兆明的语气里尽是颓然。 “你停步吧。”林秀芬轻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谁也没有错,非要说的话,也只能说这是国家在摸着石头过河时,必须付出的代价罢了。 苏兆明愣了愣。他刚刚的话堪称大逆不道,一时冲动的说完之后,一阵阵后怕涌上心头。短短数息之间,已经想过无数赖账否认的法子,以应对林秀芬可能有的各种反应。却不料之前明显很不高兴的林秀芬竟放软了语气。所以,他们确实是一路人? 趁着苏兆明愣神的功夫,林秀芬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苏兆明识趣的没再跟随,掉头回了自己的据点,接着跟兄弟们商量捞人的方法。 6里路,不长不短。林秀芬边走边整理着思路。她想救陈海燕,却不愿求王建业。何况王建业出门在外,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几乎完全搞不清楚此时政策的她,更加想不出什么巧妙的救人办法。 直到走到回家的土路上时,一声嘹亮的哭嚎打断了她的思路。是建春在哭? 听着王建春几近凄厉的哭喊,林秀芬眼睛骤然一亮!有办法了!,. 第65章 请愿书 陈海燕搞投机倒把的罪名是没法洗的,想要救她,必须从别的地方入手。恰好,她有一个绝佳的、令人无比同情的身份——她是一个寡妇。略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寡妇的日子有多艰难。陈海燕青年守寡,又没有孩子,本该迅速改嫁寻求新生活。可她竟因怜悯小叔子和小姑子无人照料,主动留在了亡夫家。 别说在新中国,便是在旧社会她坚持几年,村口都得给她立个牌坊。虽然她内心里想的是20来岁的年纪嫁什么嫁!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可以说陈海燕拉扯小叔子小姑子的行为,大家背地里会笑她愚蠢,却也会报以崇高的敬意。 所谓法外不过人情。真把陈海燕抓去劳改了,两个小崽子怎么办?王建设和王建春大概会走回原著的老路,一个终生残疾,一个终生抑郁。 这也是林秀芬对本书男主角王建英极其厌恶的主要原因。陈海燕识文断字会做点心能酿酒,够厉害吧?现在不照样前途未卜?换成原来那个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陈海燕,她怕是卖血都养不活俩孩子。苛责一个寡妇没有好好养育毫无血缘的小叔子和小姑子,简直草特娘的离谱。 快步赶到陈海燕家,果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无数人。他们嘴里感叹着两个孩子造孽,却一字一句的往人家心里捅刀。林秀芬的火气蹭的上来了,怒喝一声:“够了!你妈陈海燕没死呢,你们哭丧太早了点!” 围观群众一窒,王建通震惊的喊道:“大嫂,你不是被公安抓了吗?” 林秀芬没答话,而是对着王建通的膝窝重重的踹了一脚,险些把他踹个大马趴,怒斥道:“别个来看你弟弟妹妹的热闹,你不帮忙,还跟着起哄!”噗噗几声,林秀芬补了个连环脚,把王建通踢的嗷嗷直叫,“你给我等着,过两天你哥回来,我看他打不死你!” 收拾完没出息的王建通,林秀芬冲着围观群众叉腰大骂:“我槽你们屋里十八代祖宗!乡里乡亲的,平日里没看见你们对别个寡妇帮把手,别个落难了,你来看戏了!你们那么爱看戏,我抱你屋里的崽去跳河,我要你们看个够!” “跑上门来欺负细妹子!” “当我们姓王的没人了是吧?” “王建通你去把姓王的弟兄都喊来!” “我一个个把你们屋里砸个稀巴烂!” “看你们再敢欺负我们屋里的崽崽子!不信你们试试!” 听到林秀芬的威胁,围观群众轰然四散。虽然林秀芬表面上看起来没她阿婆娘那么凶残,可她既然能跟威名赫赫的吴友妹斗个平分秋色,那绝壁是不好惹的。到时候婆媳两个齐齐往家里堂屋□□,都没处说理去。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人群散开,便显出了混在里头已然呆若木鸡的吴友妹。林秀芬冷笑一声:“放心吧老妖婆,没给你烧纸拜山,我怎么舍得出事?你想看我热闹,一根索子吊死在房梁上,你进棺材的时候我演给你看!” “你敢咒我!”吴友妹当场跳起,“猪草的!狗草的!臭私窑子歪腿巴子万人骑的表子婆!我今天不搅得你九祖不得升天,我不姓吴!” “好呀!你王家九祖不得升天!你王家断子绝孙!”论骂街,林秀芬可半点不怵。谁还不是城乡结合部练过骂街的选手了?要不是后来日子过得太好导致长久没练习,脏话痞话她能骂仨小时不待歇的! 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骂得唾沫横飞,隔壁邻居听得一言难尽。翻译一下,大概就是吴友妹疯狂辱骂林秀芬是贱货,林秀芬疯狂回击老王家不得好死。想着林秀芬曾经公开表示盼着王建业早死她好拿钱改嫁的豪言壮语,听壁脚的都忍不住给王建业点了一排蜡。 不过话说回来,碰上吴友妹这样的阿婆娘,确实挺想改嫁的。毕竟队里即使有部分人不喜欢林秀芬,但也得承认她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吴友妹老盼着人家去死,根本没道理嘛! 林秀芬看到吴友妹神烦,对骂了一阵,没心情继续了。于是她使出了惯用大招,一边跟吴友妹对喷,一边用力踹旁边的王建通。好几次差点踹到他的子孙根。王建通被踹得抱头鼠窜,有心还手吧,又怕王建业回来收拾他。别人不清楚,他们家的人能不清楚吗?王建业那王八蛋口口声声孝敬老娘,可他手心里捧着的只有他老婆! 他胆敢碰林秀芬一个指头,王建业回来能打死他。 林秀芬下脚太阴了,王建通终是顶不住,死命拽着他老娘撤离战区。吴友妹满心不服,被儿子拽得一边倒退一边源源不断的喷粪。林秀芬毫不留情的插刀:“我就看不起你仔,偏偏你仔围着我打转,不要你个老娘咧,略略略!” 林秀芬一刀直插吴友妹心底,气得她差点吐血,满腔话语竟卡在喉咙里,一时出不来。林秀芬趁机来了个连环十八骂,送了吴友妹回屋的最后一程。 周围的邻居们:“……”厉害厉害,牛批牛批!自从林秀芬被打烂了脑壳,骂街的水平与日俱增。王家从今年起,算改朝换代了! 一场骂战,也让王建设兄妹冷静了下来。当然,王建春可能是被吓没声的。林秀芬解决了碍事的吴友妹,转过头来对王建设严肃的道:“你现在赶紧的,抱着建春去公安局哭。哭得越惨越好!他们赶你,你就到院子外面哭。” “啊?”王建设惊呼出声。 “啊什么啊?”林秀芬对王建设的印象也不咋地,没好气的连声质问,“你嫂嫂是为了哪个不改嫁的?是为了哪个起早贪黑赚钱的?是为了哪个冒着风险踩着政策红线去卖葡萄酒的?”好吧,也是为了她自己将来能功成名就,但她对俩拖油瓶好也是事实。 不等王建设辩解,林秀芬简单粗暴的抱起年仅6岁的王建春塞到他手里:“立刻!马上!再晚你嫂嫂被送去劳改,神仙都救不得她!” 说着,林秀芬冲进陈海燕的屋子,快速翻出了件旧外套,罩在了王建春身上,一脚把两兄妹踢出了家门。 紧接着,林秀芬马不停蹄的回家,提笔洋洋洒洒的写起了请愿书,上述陈海燕做生意是如何如何的不得已、寡妇拉扯没血缘的孩子是如何如何的艰辛与高尚。这种煽情小作文,对于晋江十年老作者的林秀芬而言草稿都不用打,半个小时一蹴而就。 之后便是从王世虎家里把人薅出来,利用他大队长的权威,挨家挨户的求手印。不得不说,在农村能咬牙把6岁小姑子送进学堂的陈海燕,在名声上真是比林秀芬强太多了。毕竟男权社会,对于这等为夫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优良媳妇不进行大力表彰,怎么鼓励广大妇女前赴后继为夫家奉献终身呢? 因此,几百人按了手印的请愿书到手,林秀芬趁着天没黑,借了队里的自行车,直奔二造办公楼。 林秀芬跟二造的领导们已经相当熟悉了,与妇女相关的事件,找妇女主任杨艳贞准没错。身为干部的杨艳贞当然是反对陈海燕跑去搞投机倒把的,可看着手里按满红手印的请愿书,又听林秀芬口述了陈海燕善待小叔子和小姑子的种种,她不免生出了几分同情。 何况陈海燕落到今日的地步,确实是王建英出车在外因公殉职之故。到现在,二造都没能把人王建英的尸体找回来入土为安,厂领导们的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如今王建英的遗孀陈海燕为了抚育一双弟妹被抓进了局子,虽说确实犯了错误,可出发点是好的,也没碰最敏感的粮盐糖茶肉,山里捡些野葡萄酿酒卖了补贴家用,倒也算不得多严重。 当然,身经百战的领导们肯定是能把真相猜个不离十的,但开会讨论时,自然要讲得冠冕堂皇些。不然二造家属贪图钱财大量收购野葡萄酿酒谋利,这话能听么? 跟着参加了会议的职场老鸟林秀芬同志把言外之意听了个明明白白,也清楚自己同样担了不小的信誉风险。倘若以后陈海燕再犯,革委会或者公安局问责,领导们不可能承认自己明知陈海燕有问题,还出面求情,只能推说是受了林秀芬的蒙蔽。 林秀芬理解身处这个时代的领导们的谨慎,事实上他们愿意开个会,商量怎么出面给陈海燕求情,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十年运动,太多人因此颠沛,以至于对任何政策红线谈之色变实乃人之常情。所以对领导们的援手林秀芬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的。 傍晚时分,杨艳贞带着林秀芬与请愿书来到了公安局。公安局的院子外,王建春的嚎哭声传数里,围观群众正在指指点点。林秀芬心虚了一秒,道德绑架可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然陈海燕一个女孩子被扣在公安局,她实在不放心,只好出此下策了。 “那是王建英的妹妹?”杨艳贞低声问。 林秀芬点了点头:“今年刚6岁。她妈妈是喝农药自杀的,没多久她爸也得病死了。再后来王建英……”林秀芬顿了顿,抱歉的看了眼杨艳贞,“我主要是看着孩子可怜,要不然真不好意思麻烦领导们。” “这么小的崽崽子,造孽啊!”杨艳贞叹了口气,“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找他们领导谈谈。能不能放人我们做不得主,看你老弟嫂的命了。”说毕,她一步踏进公安局,找人求情去了。,. 第66章 有鬼 前后两辈子,第一次被拘留的陈海燕此时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出身再好、学历再高、理想再远大,都不能掩盖她只是个未出社会的单纯熊孩子的事实。 穿越初期,王建英“已”死,两个孩子仰仗她过活,不算太极品的娘家因为距离原因管不着她,以至于她跟一开始直面地狱模式的林秀芬完全不同。 之后,她仗着王建英的抚恤金和自己一身好手艺开启了点心大业。在要啥没啥的年代,带着家族厨艺传承的她,对市场上的同类产品可谓降维打击,直接开创了“点心流”,把自家产品与普通糍粑丸子之流完全区分开来。短短几个月时间,本钱翻了几倍不止。 再然后,她精准的瞄上了空白的酒业市场,利用葡萄与鸡爪梨的特性,与苏兆明合作生产出了一大批果酒,甫一上市,立刻遭到各方疯抢,几天之内收回全部本钱,后来每一天的收入尽数算作纯利润。 如果说他们的生活真的是本小说的话,陈海燕无疑就是那个天道亲闺女的女主角,一路冲杀宛如开挂。连公认的苦逼寡妇的日子,都被她混得风生水起。活脱脱大女主爽文的节奏。 奈何本书作者八成是个写现实流的,不仅在背景设置上细腻至极,连查资料也超乎寻常的严谨。完全没有普通年代文胡扯蛋的情操,一副我非要写现实主义的嘴脸。于是满脑子大女主玛丽苏的陈海燕哐当一声,被铐在了公安局的水管上。 整间屋子全是衣衫不整头顶鸡窝的二流子,只有她一个秀秀气气的女人家,仿佛是只绵羊进了狼窝。哪怕人人带着手铐,光是言语上的调戏与羞辱,都让陈海燕悲愤得想死。 这点骚扰都算小事了。身为人类,免不了吃喝拉撒,局子里的女公安奇少,陈海燕一边口渴一边想上厕所,可公安们压根懒得理他们。说句到家的,别看二流子们形象不好,可一屋子人当中,背负投机倒把的陈海燕反而是罪名最严重的那个。公安能对她有好脸才怪! 除此之外,来来回回的审问与呵斥,也让陈海燕无法忍受。在陈海燕的印象里,警察叔叔多半是和蔼可亲的,不小心丢个钱包,警察看见了能柔声安慰她半天。哪见过拍桌大吼唾沫横飞的工作人员? 可以说穿越后的“事事顺利”让陈海燕彻底放松了警惕,加之她对70年代的认知基本来自于各类小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被后世盖章批判的十年到底是怎样的混乱与疯狂。 甚至于说,比起真正地里刨食的绝望农民,连开篇便被婆婆打了个头破血流的林秀芬都是无比幸运的。真按70年代的标准,她们二位妥妥是女主角待遇。 所以陈海燕直到被铐在水管上,艰难的保持着半蹲的别扭姿势时,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社会的残酷。 小姑娘无助的哭了起来,但家人远离、亲友不在,周围除了起哄看热闹的二流子们,谁又能搭理她个犯了政治错误的人?劳改一词反复出现在她心中,吓得她想厉声尖叫。大队里的农活都做不来,劳改农场她能活下去吗? 污浊的空气,周围奚落的话语,都对不经世事的陈海燕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她怕得瑟瑟发抖,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内心不住的哀求着老天: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夜幕低垂,公安局的办公室内,杨艳贞跟几个领导来回拉锯。现在虽然没有破案率等考核指标,但公安们却不想顶着风险放过陈海燕。躲在暗处写举报信的人,今天能举报陈海燕投机倒把,焉知不会往革委会举报公安尸位素餐?可怜他们局长才刚从牛棚里被放出来没多久,借他个胆也不敢招惹政策红线好么。 “她男人家死了,她妹妹才6岁。”杨艳贞翻来覆去的讲着自己的理由,不疾不徐。她知道,求情的核心在于一个磨字。说太多的大道理没必要,用最关键的话修修改改反复讲便是。很多时候,别人并不在乎你的道理,而是态度。 11月的天已经有些冷,等在公安局门口的林秀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不住的暗骂陈海燕熊孩子,没毕业的大学生就是不靠谱,缺少来自社会的毒打!苏兆明都晓得机灵的躲在别人后面,你咋不晓得躲在苏兆明后面装雇工?非要去充合伙人? 非商业社会,你讲个毛线的契约精神哟!日结现金,每天算账各自拿钱不好吗?现在好了,落了个明晃晃的把柄在公安局手里,够呛能捞出来! 王建春的哭声依旧嘹亮,孩子是真的不容易。亲妈死的时候不记事,可她那癫子爹给她留下的是难以磨灭的心里阴影。好容易熬死了癫子爹,大哥又幸运的拜了个师父学会了开车,招工进了二造当司机。好日子没过几天,大哥翻车人死了! 从此街坊邻居没个消停,今天来家里给大嫂做媒,明天来家里恐吓她们兄妹大嫂改嫁把她送去给瘸子做童养媳。哪知峰回路转,陈海燕坚定的拒绝了所有媒婆,并出人意料的把她送进学校后,人又被抓进了公安局,大家伙都说她大嫂铁定得去劳改,没准还得枪毙。 王建春个6岁孩子,差点没给吓傻了。被哥哥抱到公安局门口,想着里面的嫂子,不用人教,只稍稍回忆她出生以来多灾多难的生活,便泪如泉涌,哭得停不下来。 她才不要去给瘸子做童养媳,呜—— 一片混乱中,谁也没留意有个黑影从他们身后掠过,又消失不见。 夜色愈浓,林秀芬越发着急。竹水大队的贱人嘴里从来没有好话,陈海燕没在外过夜还好,一旦在外过了夜,不出三天,她被多少男人睡了的谣言能传遍整个长坪公社。寡妇门前是非多,明明白白跟男人们一起过了夜的寡妇,那就是□□□□的代名词! 不知过了多久,王建春终于哭累了。兄妹两个蜷缩在公安局门口,累得睡成了一团。苏兆明趁夜摸了过来。林秀芬心情不好,难免迁怒,看见他没半点好脸色。苏兆明没敢生气,老老实实的递过来了个粽叶糍粑和一个装满温水的搪瓷缸子。 “我请人去说情了。”苏兆明点起了一根烟,“无论如何,先把海燕捞出来。剩下三个弟兄实在不行,我多照看着点他们家里人,让他们安心去劳改农场。” 林秀芬哼了一声,没说话。 苏兆明当做没看见林秀芬的表情,自顾自的道:“其实吧,劳改农场是可以减刑的。我以前在那边呆过,有几个熟人。所以不太担心那三个弟兄。海燕毕竟是妇人家,去了容易遭欺负。确实得先把她弄出来。” 林秀芬没好气的道:“你既然那么明白,当初干嘛非拉着她搞葡萄酒?放她自己搞,出去能震惊全国了好吗!” “不至于不至于。”苏兆明连连摆手,继而苦笑,“她的方子,我不让她参股,她不得把我当空手套白狼的臭流氓?唉,嫂嫂,我晓得你心疼老弟嫂,可也不能把我当坏人不是?” 烟火明灭间,先前的黑影不知何时摸了回来,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大树下,静静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林秀芬揉着太阳穴,心累的道:“万一,我说万一海燕被拉去劳改,你看在我们两个在纱窗项目合作愉快的份上,找点熟人好好照应她。算嫂嫂求你,行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秀芬自己对劳改农场两眼一抹黑,心里再想把苏兆明吊起来打,却也只能放软语调讲好话。 孤零零的穿越至此,陈海燕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哪怕两个人三观不合,她也希望陈海燕平平安安的。 苏兆明沉默了很久,才语调沉重的道:“劳改农场鱼龙混杂,有知识分子下放的、有好人被冤枉的、也有……真正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 树下的黑影僵了僵,林秀芬的手指也紧紧攥成了拳头。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广大农村的女知青们都曾发生过无数的悲剧,何况万人唾弃的女犯人。 “真有那天……”苏兆明声音骤然变得沙哑,“嫂嫂你务必劝她想开些。” 又一轮沉默,直到苏兆明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苏兆明垂下了眼,“我觉得海燕她……挺好看的。” “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苏兆明随手丢下了手里的烟头,低哑着道,“劳烦嫂嫂你转告她……如果她愿意,我会娶她的。” 林秀芬??? 随即,苏兆明自嘲一笑:“狗崽子跟劳改犯,倒也挺配。”说毕,苏兆明蓦地觉得后背一凉,他猛然转过头,身后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看见。 正在此时,公安局的院内响起喧哗之声,林秀芬赶紧跑了过去,就见杨艳贞和一个公安夹着陈海燕,一人一句的数落着她。苏兆明见状,飞快的溜之大吉。 出来了!林秀芬心中大定!三两步赶到跟前,杨艳贞看到了她,炮火立刻转移了过来:“你个做嫂嫂的,以后别只顾着自己。先进带动后进,才叫真正的团结进步!你屋里的老弟嫂你给我看好了,这次是公安同志看在孩子的份上放她一马,再犯错误,不止是她,连你我也要通报批评!晓得了不?” “晓得了晓得了。”林秀芬连声答应,“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她!让她写检讨!还要请队里的干部们监督她,好好上工给社会主义做贡献,不许再搞歪门邪道!” 杨艳贞听了林秀芬的表白,满意的点点头:“林同志你的觉悟,我是放心的。只是以后要对家里的其他女同志上上心。我希望以后我们二造的家属个个拿得出手,可不许再给我丢脸了。” “一定一定!”林秀芬一面保证,一面拿胳膊肘捅了下尚在懵逼的陈海燕,一面又忙不迭的跟送出来的公安同志道谢加保证。这时候就能看出林秀芬几个月的《语录》着实没白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公安同志见她觉悟确实不错,叮嘱了几句便回办公室接着值班了。 林秀芬与杨艳贞对了对眼神,架着懵懵懂懂的陈海燕拔腿就跑,甚至来不及喊醒蜷在门口的俩孩子。一口气跑了足有二里地,杨艳贞才扶着一面土墙,喘成了个大风箱。 “啊呼——啊呼——”杨艳贞一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戳着陈海燕的额头道,“我今天是舍出老脸了——啊呼——啊呼——差点在人办公室打滚——啊呼——再有下次——呼——呼——我绝对不管你——送你去劳改!呼——哎呦——跑死我啦——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年轻人哟——呼——呼——”欠收拾! “主任辛苦了。”一个男声突兀的响起,在场三个女人登时吓得汗毛直立!林秀芬飞快的蹲下,在地上摸到了半块砖头捏在了手心里,万分警惕的看着来人。 正在林秀芬想砸砖头之际,杨艳贞却是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有鬼!有鬼啊啊啊啊——” 林秀芬定睛一看,心里的弹幕顿时铺满大屏!哪来的鬼?来人正是死而复生的本书男主王建英! 紧接着林秀芬悚然一惊,他回来的时间不对!艹!他该不会……重生了吧?,. 第67章 王建英 眼见三个女人都被吓得惊恐失色,王建英不由面露尴尬。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建英?”最初的惊吓后,杨艳贞率先回神。作为一个无产阶级战士,不信鬼神是基本素养。她为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反应感到羞愧,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好在月光下并不明显,她用干咳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我没眼花吧?” “嗯,是我。”王建英对杨艳贞感激的笑了笑,“我被老乡救了,受了伤,所以现在才赶回来。谢你为海燕奔波,辛苦了。” “哎呦,真的是你啊!大半夜的,吓死我了。”杨艳贞拍着胸脯,又喜笑颜开的道,“好你个细伢子!命大的很咧!那么高翻下去竟然能活蹦乱跳的回来,你屋里爷爷挺管事啊1!”话毕,又想起自己说了迷信话,很不合适。赶紧讪笑着岔开话题,“现在好了,你回来了赶紧去厂里报道。以后你老婆也不必为了拉扯两个孩子搞投机倒把了。” 确认了王建英的身份,杨艳贞和林秀芬都大大松了口气。黑灯瞎火的走在街上,她们哪能不怕呢?现在有了王建英个青壮年,二流子想打劫也得掂量掂量了。 唯有陈海燕一脸懵逼。什么?王建英?“死”了的那个男人?那不是明年才回来的吗?怎么提前了?等会儿,原著剧情怎么走的来着? 以及,王建英到底是不是重生的?想不起来了啊啊啊啊啊! 可怜陈海燕被折腾了一天,水米未进、精神恍惚。杨艳贞带她出公安局的时候,她还是木呆呆的。好不容易经过剧烈的奔跑让脑子转动起来,嘎嘣天上掉下个王建英,她再次被惊呆了! 王建英一面跟杨艳贞寒暄,一面暗暗观察着陈海燕。林秀芬猜的没错,王建英确实是重生的。正因为他的重生,他获救之后才没有第一时间去二造报道,而是潜伏下来,想查清前世陈海燕决绝改嫁,造成此后一系列悲剧的真相。 根据记忆,他上辈子确实报复成功了,可真相淹没在了一片混乱里,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却不料越调查心里疑惑越多,陈海燕的改变是一桩,原本应该早死却依然活蹦乱跳的林秀芬又是一桩。弄得他心里不由打鼓,难道除他之外,还有别人也重生了? 重生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吧? 商海沉浮多年的王建英十分沉得住气,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先提出送杨艳贞回家,又轻松愉悦的聊起了他翻车之后经历的种种。 林秀芬和陈海燕听得嘴角直抽抽,什么被甩出车窗后挂在了棵老松树上逃过一劫;什么老松树不受力断裂之后掉到河里,被冲了几百里,停在了个苗寨中;什么苗寨传承千年,苗医医术卓绝,居然连骨折都能咔咔治好! 不愧是作者的亲儿子!光这段经历能拍成好莱坞大片了好吗!林秀芬又一次沉痛的发现,自己确实穿进了小说里。设定的再真实,该离谱的时候照样能离谱到你怀疑人生! 时下的马路远没有后世的宽敞,四个人分成了两排行走。王建英在前面跟杨艳贞聊得正欢,林秀芬和陈海燕跟在后面咬耳朵。为了避免王建英听到,两位操起了久违的粤语。 “喂!大佬,你赶紧的,快想想剧情!”林秀芬焦急的催促着,“他要是重生的,我们俩全暴露了!” “我真忘了啊!”陈海燕一脸崩溃,“那段时间疫情,我们都半停课状态。天天看小说,起码看了几十本。我们几个人的名字全是高频出现的,你现在让我确认是哪本哪段根本不可能!” “艹!”林秀芬吐血,“你先告诉我作者是哪个?” 陈海燕艰难的想了很久:“好像叫……黑豆豆豆?” 林秀芬眼前一黑,大爷啊!是那个王八蛋坑货啊!全网知名瞎几把搞设定不认真写文,挖坑不填的万年鸽子精啊。老娘不就是在微博对她搞了场连环十八式的吐槽嘛,至于把我拉进本注定要坑的书里吗?干人事! 陈海燕也很着急,她虽然知道王建英会回来,可万万没想到王建英会在她事业最低谷时突然杀了回来,把她弄了个措手不及。现在问题来了,王建英作为她的合法丈夫,他们要不要过夫妻生活?20岁的陈海燕根本没法接受! 两个人在后面嘀嘀咕咕了半天,完全找不到思路。突然,前面的杨艳贞停下了脚步,一把薅过林秀芬推到王建英面前:“建英同志啊,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大嫂。平时照顾你们家海燕不提,这次海燕出事,她可是出了大力的!” 别介!林秀芬快哭了。穿越女根本不想在大概率重生的大boss面前露头好么!从80年代崛起,一直牛逼到21世纪的选手,哪个是省油的灯?可以说王建英绝对是林秀芬穿越以来最警惕的对象,没有之一。 “我知道。”王建英微微鞠躬,“多谢大嫂。” “没事没事,你是建业的老弟嘛!我做嫂嫂的应该的。”林秀芬毫无节操的把王建业抬了出来,不管你王建英是何方神圣,我都是你哥的老婆,跟你没关系,你莫挨老子! 王建英审视的目光快速扫过林秀芬,她与记忆中沉默寡言的大嫂确实截然不同。与脱胎换骨的陈海燕一样,充满了疑点。而且林秀芬的话语带着强烈的暗示,她刻意提到王建业的目的,王建英听得很明白。心里暗自下了个结论,这是个精明的女人,绝对不是他大嫂!就是不清楚他大哥王建业知道不知道了。 王建英在审视林秀芬,林秀芬看似慌乱的目光也把王建英的表情尽收眼底。四目相对,林秀芬的心里就是一沉。王建英的眼神太从容,气质也格外的出众。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不同的经历塑造不同的特性。哪怕只有短短一个照面,林秀芬也恍惚看见了自己的老板、看见了曾接触过的无数甲方爸爸。 他有着居上位者应有的神态!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出生于50年代、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工厂司机的脸上! 非重生即穿越!林秀芬果断的下了定论。很多人不知道,林秀芬有个非常凶残的天赋技能——看人。她常常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或者利用极少的信息,大致辨别一个人的品性。仗着这个天赋,她曾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招聘了个远高于平均值的超稳定团队,震惊同行。 所以,林秀芬之前便数次有理有据的提醒陈海燕,王建英并非善茬。此刻他们面对面的接触,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因为王建英的眸光里,尽是冷漠与傲然。 县城面积不大,不多时,他们走到了杨艳贞的家。时间太晚,并没有登门拜访,而是把人安全送进家门后,剩下的三人又借着月色踏上了回家的路。 慌得一批的陈海燕全程没开口,王建英则假借闲谈,一点点的套着林秀芬的话。林秀芬权当王建英是甲方爸爸,来回的打着太极。不太重要的信息如实相告,拿不准的避而不谈。 王建英看向林秀芬的目光意味深长,林秀芬微笑以对。说话间,三人先抵达公安局门口,悄悄的喊醒王建设,没等王建设的惊呼出口,已被他哥紧紧捂住了嘴。接着王建英抱起睡熟的小妹妹,看着她仍旧白胖的模样,没忍住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心情瞬间飞扬! 我还活着!我弟弟双腿健全,我妹妹健康沉手,真好! 一行人个个归心似箭,在泥巴路上走得飞快。及至走下进入大队的山坡,憋了一路的王建设再也忍不住,撒腿冲进了隔壁院子,砰砰砰的敲起了大门:“建通哥!建德哥!你们快起来!我哥回来了!我哥没死!他回来了啊啊啊啊啊!” 王建设激动下的嘶声呐喊不止惊醒了老王家,周围几户人家相继点起了油灯。提着煤油灯的巡逻民兵飞奔而至,见到活生生的王建英,兴奋的朝天鸣枪! 砰!砰!砰!三声枪响,整个竹水大队都醒了过来。之前因陈海燕被抓而幸灾乐祸的人,看见“死而复生”的王建英,不由目瞪口呆! “大哥!!!”同样被枪声吵醒的王建春揉着眼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大哥怀里,顿时哇哇大哭。她的声音早因哭了一天而沙哑,却依然嘹亮的在山谷中回荡。 王建英单手抱着妹妹,另一只手跟久违的乡亲们热情的拥抱。他们谁也没想到,二造宣布死亡的王建英能活着归来。社员们高兴地点起了篝火,围住王建英追问着他失踪后的种种。 多活了一辈子的王建英自然不怵这等小场面,笑呵呵的抱着妹妹搂着弟弟,在篝火前讲起了他惊心动魄的经历。一时间竹水大队热闹的宛如过年。 说话间,埋在火堆下的红薯飘出了香味。王建英用火钳扒出个红薯,笑眯眯的递到了陈海燕跟前。 “海燕,”王建英拉住了陈海燕的手,不动声色的试探道,“我已经回来了,明天我们就去把厂里发的抚恤金退了,你看行吗?”,. 第68章 想得美 “啊?”始终纠结着夫妻关系的陈海燕没听见王建英的问话,看着眼前的红薯,一脸茫然。 林秀芬扶着头痛的太阳穴,心想果然是个没毕业的熊孩子。没事时还好,一旦有突发状况,基本都是不能打的废柴。于是她开口解围道:“海燕怕是忘记抚恤金到底多少了,你回头去后勤处问问,回来告诉她。” “哎哟!做么子要还抚恤金嘛?”吴友妹插话道,“发到你手上的就是你的,你摔了个半死,厂里不该补你营养费啊!?” 王建英没答话,含笑看着陈海燕。陈海燕终于搞清楚王建英在说什么,颇有些心灰意冷的道:“那是你的钱,随你。” 王建英挑了挑眉,没再接着试探。社员们一年到头没什么娱乐,自然要缠着王建英讲故事。很快王建英又被社员们拉进了谈话圈,继续描述起了回来路上遇到的种种奇异与趣事。 挨着林秀芬坐着的陈海燕显得很颓丧。退还抚恤金什么的,如果在她进局子前,或许还有点舍不得,毕竟任何一个生意人,都不可能嫌流动资金太多。但现在她刚被社会铁拳锤过,深切明白了低调做人的道理。生意肯定不能继续,自然对流动资金没了渴求。 头一歪,靠在了林秀芬的肩上,委屈兮兮的轻喊:“姐……” 林秀芬侧过头,发现陈海燕的眼里已经涌出了泪,正在低声啜泣着。她轻叹一声,小姑娘家家的接连受到打击,确实不容易。起身拉起陈海燕,拽着她跳过篝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林秀芬淡然一笑:“建英也来跳一个,去去晦气。” 众人才恍然想起曾经流传已久却被破四旧砸了个稀烂的风俗,不过这种时候没人上纲上线,反倒催促起王建英去跟着跳火盆。 王建英:“……”他又没从局子里出来,跳毛线的火盆。 但众人的热情不好推拒,王建英拖着尚未完全康复的腿,忍痛跃过了火堆。没等众人叫好,林秀芬打了个哈欠:“你们继续,我去困觉了。” 林秀芬为陈海燕奔波了快一天一夜,王建英没有拦着的理。然后他就看见林秀芬拉着他老婆,大摇大摆的上山了。 王建英:“……” 林秀芬早困得两眼冒泪花,把陈海燕推到自己的床里边,拉上被子呼呼大睡。一身狼狈的陈海燕愣了愣,却也敌不过精神上的疲倦,闭眼睡去。不多时,篝火旁的王建春与王建设相继靠着哥哥睡着,唯有王建英守着篝火,一边讲故事,一边在套着社员们嘴里的情报。 黑夜过去,竹水大队迎来了黎明。王建英基本弄清了自己失踪后发生的种种,回家洗漱一番,找到了陈海燕放钱的铁盒子,点出大概的数目揣在兜里,便准备去二造报道。 结果王建春怎么也不肯跟大哥分开,王建英看着嘟着嘴撒娇的小妹妹,宠溺的把她扛在肩膀上,索性再带上王建设,兄妹三个似小时候一般,嘻嘻哈哈的进城。 王建春很少来县城,昨天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又是兵荒马乱的,根本无心看热闹。此刻看着县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她骑在哥哥的肩膀上,兴奋的一直在尖叫。 “大哥!大哥!供销社!”王建春上了两个月的学,早认得了供销社三个大字,且知道里面有糖,跨在大哥肩膀上的两腿直蹬,强烈要求进供销社逛逛。 从后世重生回来的王建英看着灰扑扑的供销社梗了梗,却不忍心让妹妹失望,还是带着弟妹进了供销社大门。 售货员的白眼倒是记忆犹新,尤其得知王建英身上没带票之后,更懒得理他。王建春却是搞不大清票证制度,只知道大哥身上有钱,不住的指着柜台上时兴的的确良花布道:“花花好看!大哥给嫂嫂买!嫂嫂穿了好看!” 被王建春提醒,王建设也来了兴致,指着另一块布道:“那个花大,更好看!” 王建英心中微动,笑问王建春:“春宝那么喜欢嫂嫂啊?来供销社先给嫂嫂挑东西。” “嗯,嫂嫂最好了。”心情甚好的王建春咯咯笑道,“那时候他们说嫂嫂要改嫁,要把我拿去给张瘸子做童养媳换彩礼,结果嫂嫂拿扫把把坏人全打跑了!亲家娘1都哭了,可嫂嫂不理她,就不把我送张瘸子。”说着她叉腰得意的大笑,“嫂嫂把我送学堂去了,哈哈哈!我们全班只有三个细妹子,我的辫子最好看!” 小孩子说话七零八落的,但王建英迅速提炼出了关键信息,越发对陈海燕的来历感到疑惑。一个人性格再怎么发展,哪怕跟他一样重生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难道此陈海燕并非彼陈海燕?拜后世信息大爆炸所赐,王建英很快想到了重生以外的另一个可能——穿越! “嫂嫂真的蛮好的。”王建设接过话题,“她卖点心赚了钱,不给自己裁衣服,先给春宝裁了两身。说是春宝上学,破破烂烂的容易被人欺负。还专门请陆伯伯给春宝用篾片编了个写着她名字的新书包,可把春宝得意坏了,天天跟人现。” “我就现!我就现!”王建春在王建英头上扮鬼脸,“我的书包全世界最好看!”说毕,她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王建设跟着笑了,很是朝气蓬勃的样子。 一直心有防备的王建英不由翘起了嘴角。可惜他身上没票,只在供销社里逛了一圈便出去了。心里暗暗决定,等下非得磨着后勤处给他预支点票不可,不然这年头没票,有钱也白搭。 那头王建英赶早去报道,这边林秀芬把陈海燕摇醒,赶她去洗澡。公安局铐人的地方说不出的脏,陈海燕蹭得灰头土脸,弄得她干干净净的铺盖上给睡出了个明显的人印子。好在王建业给家里接了“自来水”、砌了洗衣台,洗被子倒不算太麻烦。 等她洗完被子,需要烧好水才能洗澡的陈海燕才把自己打理干净。她两尺多长的黑发散在肩上,发尾滴着细碎的水珠。正拿着林秀芬的毛巾在奋力的擦。 林秀芬见状没好气的道:“又没吹风机,你留那么长头发做么子?跟我一样剪个男式女发拉倒了!不然我看你到了冬天怎么办!” 陈海燕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半晌,她垂下眼眸道:“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觉得吧,我们八成是暴露了。”林秀芬抖着绳子上的床单道,“我们俩的改变,队里不是没人背地里说闲话。也就是现在搞运动,一切怪力乱神谁提谁死。你真当大家伙瞎?从没怀疑过我们?” “那我跟王建英坦白?”陈海燕问。 “实不相瞒,王建业是知道我来历的。”林秀芬晾好床单,坐到了屋檐下的竹凳上,“但王建业吧,比你家那位老实。而且死心眼、一根筋、大男子主义腌进了骨髓里。看着神烦,可他确实不太跟女人计较。每每看我的表情,那都是高贵冷艳的‘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能跟小女人计较’。基本把我当弱智儿童,宽容的仿佛圣母降临。” 陈海燕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个锤子!”林秀芬糟心的点着陈海燕的额头,“王建英不定有王建设的心胸,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你可给我长点心吧!” “不至于吧?”陈海燕仔细想了想,“按照广电爸爸的规定和晋江巨怂的设定,恶毒男主我觉得可能过不了审。” 饱受审核摧残的林秀芬顿时噎住,这理由听起来,简直让人无法反驳啊!毕竟晋江除了变态的审核之外,还有一群自发扒收藏夹榜单的群众,每一本v文都得在他们手里走几遭,三观不正的早被无情铁手咔咔举报并赠送墙头套餐了。 然而,比起传说中的规则,林秀芬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说她跟作者黑豆豆豆本来就三观不合各种撕逼,黑豆豆豆觉得好的男主,在她眼里,呵呵,九成九是个绝世大渣男! 说起大渣男,那晋江上多去了好吗! “我现在头痛的是,我不想给王建英当老婆。”陈海燕激动的道,“我觉得婚姻就是对女性的剥削,我早说了这辈子不结婚的!” 林秀芬友情提醒:“那是你上辈子了。” 陈海燕:“……” “所以现在情况很明白。”林秀芬叹道,“只能敞开了谈。” 陈海燕犹豫:“那不是被他抓住底牌了吗?” 林秀芬心累,你个没出社会的单纯菜鸟,居然指望在一个被作者盖章的事业有成的老狐狸面前保住底牌?怕不是想屁吃?没见老社畜的她都只想绕着走吗?穿书大神对她俩倒是挺公平,一人送个极品婆婆,另一人荣获心机丈夫。尼玛全是地狱模式啊,不想活了! “他昨天对我一直不理不睬的。”陈海燕突然想起了个细节,登时高兴道,“你说他会同意我们离婚吗?”说着,陈海燕又找出了个优势,“如果他是重生的,那他肯定想找他前世的老婆!刚好龙有娥还没嫁那个生不出孩子赖老婆的大渣男,我要是王建英,肯定不让自己老婆遭那个罪啊!提前娶回来,皆大欢喜!那我就自由了!” 陈海燕想的很美好,另一头的王建英却拿着个装过酒的空竹筒陷入了沉思。 竹筒上出自陈海燕设计的字体飘逸潇洒、图案错落有致,非自幼的童子功,很难有如此水平。王建英眸光微闪,她……到底是谁?,. 第69章 各自交代 傍晚时分,报完道的王建英带着弟妹归来。回到家中,四处黑黢黢的,没有半点人气。王建设和王建春齐齐愣了愣,因为平时这个点,他们嫂嫂早做好了晚饭,一家人围着桌子准备吃饭了,今天却是连人影都见不着。 “嫂嫂怕不是生大哥的气了吧?”王建设道。 “嗯!”王建春重重的点了点头,“那段时间门好多人欺负嫂嫂,但是大哥你都不在,嫂嫂肯定气死了。” “是大哥不好。”王建英想了想,“她应该在你们秀芬嫂嫂那里,我去接接她。” “去吧,去吧!”王建春从大哥身上滑下来,两只小手推着她大哥往外走,“晚上我要跟嫂嫂睡,你快把我嫂嫂接回来。” 王建设更是递出了手中纸包的发饼:“这个好吃,你拿去哄嫂嫂。” 王建英笑了,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所以他们最好骗也最不好骗。从他弟妹的表现来看,陈海燕对他们真的很不错。特别是王建春,被养得白白胖胖的不说,每天居然还给她擦雪花膏,这在农村里格外的稀奇。对此,王建英多少是有些感动的。 他前世功成名就,最大的遗憾便是一双弟妹的终身残疾。重生回来看到活力四射、全然不知人间门疾苦的两个孩子,心中的喜悦真是不知该怎么描述。总之一个词,高兴! 接过王建设递来的发饼,王建英沿着土路不疾不徐的往山顶走。路上遇到不少刚下工的社员,见他拎着发饼去林秀芬家接老婆,纷纷告诫他将来要对陈海燕好点,他失踪的那段日子,陈海燕过得可真不容易。 告别了社员,王建英的脸色微沉。所有人都在说当时陈海燕的艰难,可却没谁能完整的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的真相,就像丢失了几块重要图案的拼图,怎么也看不到全貌,让他不由生出了些许烦躁。 他知道既然重生,陈海燕大概率也换了人,往事追寻起来已经没了意义。但此事在他心中已成执念,让他忍不住的想刨根究底。 土路不长,很快走到了尽头。暖黄的灯光从竹墙中透出些许,女人的交谈声在风中若隐若现。再走两步,两扇院门尚未关闭。王建英站在门口,看见了碎石铺就的道路,与完全不符合此时风气的精致院落。 屋檐下的林秀芬背对着院门,反坐在个竹椅上,与屋内的人说话。屋内时不时传来笑声,与锅碗瓢盆的响动交织在了一起。煤油灯照亮的方寸之间门,美得像幅画。 山风吹过,廊下风铃轻响。林秀芬余光瞥见了立在院门口的人影,扭过头去,不意外的看到了王建英。 王建英见自己被发现,从容的沿着碎石子路走到了屋檐下,对林秀芬笑了笑:“嫂嫂晚上好。你的房子盖得真漂亮,是自己设计的吗?” 林秀芬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口一句招呼里都不忘埋个坑。设计两个字绝不是时下农妇能听懂的,方言里压根没有这个词! 不过林秀芬也光棍,明摆着她满身的破绽,否认没有任何意义,于是轻描淡写的答道:“王建业搞的。我觉得他的手艺,以后去开装修公司肯定赚钱。” 王建英哂笑,心道新来的林秀芬倒挺会看人,王建业以后还真开了家装修公司,他们兄弟两个没少合作。 听到外面的动静,在厨房里做饭的陈海燕拿着锅勺探出了个头:“哪个来了?” “是我。”王建英冲陈海燕笑道,“做晚饭?要我帮忙吗?” 陈海燕见到王建英就浑身别扭,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统共一个煲仔饭加清炒萝卜丝,快做好了。”说毕,她脖子一缩,又躲回厨房了。 阅人无数的王建英眼睛多利?从昨晚到今天,他跟陈海燕话没说几句,但已经大致看出那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很可能还在上学。至于另一个么……王建英瞥了眼林秀芬,起码得是他昔年项目经理的水平。不错的人才,可惜是王建业的老婆,以后很难挖到自家企业里来。 林秀芬家要啥啥没有,就算陈海燕有顺德潮汕双buff,也搞不出多少花样来。简简单单的煲仔饭端上桌,王建英自觉跟着林秀芬进门,顺势坐在了桌旁。 陈海燕尴尬了:“那个,我没做你的饭。” “我吃过了。”王建英不紧不慢的拆开手里的纸包,把发饼摆在了桌子上,“给你们带了点发饼,随便尝尝。”说着他看向林秀芬,“今天我去厂里报道耽误了太多时间门,明天再去市场割两斤肉送来,权当嫂嫂照顾海燕的谢礼。” 听到此话,陈海燕的鸡皮疙瘩瞬间门爬满了全身。她无助的看向林秀芬,王建英不是应该猜得到她们的来历吗?怎么不按理出牌啊? 林秀芬嗤笑,呵,男人! 王建英后来的老婆龙有娥要长相没长相、要文化没文化。反观穿越版的陈海燕,长相出挑、大学文凭,一身好厨艺,一副好耐心,再加个心地善良品行优秀。唯一的缺点便是人太单纯比较好骗,真是连缺点都长在了直男癌的心坎上。王建英瞎了才会放弃“明媒正娶”的老婆去追龙有娥。 陈海燕与林秀芬的互动王建英看在眼里,暗自猜度两位真正的关系。以目前的情况,陈海燕比较依赖林秀芬,而林秀芬却有些难缠。 林秀芬猜得没错,比起陈海燕,王建英当然是看不上龙有娥的。前世他娶龙有娥,是因为事业起步阶段的他没得选。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哪个看得上他个拖着一双残疾弟妹的个体户?娶被人嫌弃的龙有娥实属无奈之举。 现在重回20岁的他,高薪工作尚在,弟妹依然健康,对老婆自然比兵荒马乱的前世要挑剔的多。恰好“元配”陈海燕各方面表现都很不错,他理所当然的认为维持目前的局面是最佳选择。 至于陈海燕表现出来的排斥,王建英并未放在心上。他不爱看小说,对穿越的认知全拜狂轰滥炸的电视剧所赐。所以他猜测,如果陈海燕来自21世纪,年龄又不大的话,那肯定要娇气些,要讲究个什么浪漫啊、什么烛光晚餐鲜花戒指啊。哪能跟现在农村里吃不饱饭的妹子家一样,给她父母20块彩礼就心甘情愿的跟着回家了。 所以王建英淡定得很,含笑看着陈海燕埋头吃饭,越看越觉得小姑娘性格挺可爱。 林秀芬顿时觉得手里的煲仔饭不香了。伸腿在桌子底下连连踢着陈海燕的腿,无声警告她等下单独和王建英相处的时候千万小心。穿越大概率已经暴露,无所谓透露多少。 但穿书是万万不能讲的,因为重生最大的优势便是知道未来的走向,继而能更好的把握时机。然而比重生更大的金手指,正是穿书。穿书可不仅仅知道未来,还能位于上帝视角,清晰的看到每个人的命运,甚至心理活动。是人是鬼、是忠是奸一目了然。换谁不害怕? 所以面对不信任的王建英,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穿越的“真相”,去掩盖穿书的事实。反正王建英一搞工程的暴发户,又没天天蹲在晋江看小说,他知道个屁的穿书。 想到此处,林秀芬重重的叹了口气。按陈海燕提供的那不靠谱的原著剧情,她俩跟穿越也没什么区别了。她跟黑豆豆豆十年的撕逼情谊,咋偏偏没看过穿的这本呢?属实过于心累了。 不尴不尬的吃完了饭,林秀芬正准备去洗碗,王建英看向陈海燕,试探着问:“那我们先回去?” “不要!”陈海燕想起王建英家只有两间门卧室的格局,果断拒绝。 “你还在生我的气?”王建英问。 “行了啊!”林秀芬一听王建英讲话腻歪的不行,“都是千年狐狸,搁这儿演什么聊斋呢?”她敲了敲桌子,道,“王建英同志,你到底什么情况,先主动介绍一下吧。” 王建英似笑非笑:“嫂嫂你似乎很喜欢掌握主动权?” 林秀芬一个直球扔了过去:“爱说说,不说滚!” 王建英:“……”这么单刀直入的吗?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秀芬的眼神太犀利,王建英觉得今天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于是斟酌着道,“昏迷的时候做了个很长的梦。像是多活了一辈子似的。”就如林秀芬知道自己铁定暴露一样,王建英也没指望能彻底瞒过林秀芬。别说林秀芬,他可能连王建业都瞒不过去。因为他知道久居上位的人跟毛头小子,是连眼神都不一样的。 不过王建英也只是点到为止,其它便不肯再多讲。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林秀芬,无声的示意——轮到你了。 林秀芬故意暴躁的抓了把头发,粗声粗气的道:“听过平行空间门吗?” 王建英点点头。 “一觉醒来,莫名其妙的从2021年6月14,穿到了你们这个世界的1975年6月14。”林秀芬一摊手,“没了!” 王建英的目光又移向了陈海燕。 陈海燕苦笑,按照白天商量好的说辞道:“我们一起来的。我来了之后一直昏迷,她醒的早,率先跟婆婆掐起来了。等我完全醒来时,她已经掐完了。” 王建英想着自家伯娘的性格,差点对林秀芬竖起大拇指。厉害! “你们两个以前认识吗?”王建英问。 按林秀芬最初的计划,是想搞个表姐妹的人设的。这样比较好互相打掩护。但考虑到陈海燕对上老狐狸的难度,终是放弃了。于是两个人齐齐摇了摇头,又齐齐露出了郁闷的表情。 “我知道了。”王建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爽快的起身告辞。这让陈海燕颇为意外。 王建英笑了笑,对两个小姑娘挥了挥手,径直走出了大门。11月的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王建英想起自己出门前陈海燕明显错愕的表情,轻笑出声。 傻姑娘,你是我老婆,我不逼你,自有整个世界来逼你。我何必去做那个恶人? 不过你确实不错,我会好好对你的。你放心吧。,. 第70章 你文科啊? 入夜,林秀芬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十分的烦躁。王建英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太多的计划。表面上看,王建英跟她没有关系,要愁也是旁边正呼呼大睡的陈海燕的事。但实则不然。 因为从穿越那天起,林秀芬就清晰的认识到,竹水大队是座巨大的囚笼。无论她在各种撕逼中取得了多少胜利,都只是局部战术上的,毫无战略价值。 因此逃出囚笼的唯一方式,只有考大学。而在77年恢复高考之前的首要任务,便是能顺利活下来并成功拿到高考资格。 如果王建英没有提前回来,或者他不是重生的,林秀芬觉得自己的前路虽然必定有坎坷,但她大概率能化解。囿于时代因素,她搞的很多事情,周围的人都是看不懂的。比如她请陆瑞松教她读书,大家理解力的天花板就是她在保卫婚姻。因为王建业是有城镇户口吃国家粮的高薪工人,如果她永远做个文盲的话,王建业可能抛弃她另寻他欢。 那么,她的所作所为哪怕再奇葩,也能获得绝大多数人的善意。在传统观念里,一个女人努力的讨好丈夫维护婚姻,总是值得鼓励的。 然而,这些小动作,在重生回来的王建英眼里,便如黑夜里的火把那样耀眼了。无论是提前补课,还是四处宣言她在读书上的“天才”,无一不是剑指高考。一旦王建英把线索告知别人,后果不堪设想! 她连个下乡知青的身份都没有,是个地地道道没上过一天学、完全没有学籍的普通农民。没有人会为她的高考资格奔波,全世界都会认为她想参加高考想、逃离竹水大队,是极大的不安分。 永远不能忘记阶级斗争,因为阶级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她,林秀芬,一个女农民,在众人心里根本不配上大学! 届时王建业只需要一把锁,在高考那天把她锁在家里,她所有的努力皆成泡影。之后面临的将是终身困于底层的挣扎! 最可怖的是,所有人都会为断绝她高考路的王建业叫好,反倒是如果王建业真的放她去高考,倒成了为舆论嘲笑的傻逼。 广袤的农村,底层规则就是如此的混乱与扭曲。这绝不是林秀芬在杞人忧天,昔年被父母或丈夫阻断学业与招工的惨剧太多太多了。多到林秀芬在成长路上,听过无数次来自阿姨们的怅然叹息。甚至连她那个蛮横不讲理的亲奶奶,也曾险些当上妇女干部,却因爷爷的阻挠不得而行。 她永远不会忘记,爷爷奶奶吵架时,手持着退休金的爷爷是怎样的理直气壮;也永远不会忘记,奶奶在地上打着滚撒泼时嚎哭的话语——要不是你当年不准我去当妇女干部,我怎么可能没有退休金! 当时年幼的林秀芬听得手脚发凉冰寒刺骨。阻断女人的前程、断绝女人的收入,然后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控她没出息、吃闲饭,让生活的沉重,活活压断女人的脊梁。逼她跪着求存,还要嘲笑她的奴颜婢膝。 如此绝望的生活,林秀芬怎能愿意?所以当年的她哪怕天赋再差、教学条件再不好,也拼尽所有去挣那一线生机。高考是底层女性最大的救赎,而婚姻屁都不是! 没有哪个男人,能有毕业证那么靠谱;没有哪个娘家,能有母校那么给力;没有哪个兄弟,能给你比坐镇各公司高位的师兄师姐更多的机会! 所以穿越过后,立于时代节点的林秀芬,第一选择同样是高考。并立下了比前世大得多的野望——她不仅要上大学,还要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可如今这条金光大道却面临着被人截断的风险,林秀芬如何能不焦虑? 最糟心的是,王建英原本确实跟她关系不算太大。王建英毕竟只是王建业的堂弟,已知王建业将来可能发家的情况下,她“愚蠢”的逃离,在王建英眼里很可能成为笑话。坏就坏在王建英回来的时间门,怎么偏偏在她奋力营救陈海燕的当口? 林秀芬满心的脏话,td属实太寸了! 实话实说,她跟陈海燕的关系根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好。去救她更多是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无非出点力跑个腿,能捞出来就算,捞不出来拉倒。大家都是成年人,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又不是陈海燕的亲妈,管那么多干屁! 结果,二造出马,真的把陈海燕捞出来了!而她恰好在现场! 这在外人眼里看来叫什么?特么的感天动地妯娌情啊!按照斗争的基本原则,她简直一秒进入王建英视线,被迫成为王建英霸占新时代大学生陈海燕的头号拦路虎!如果她是王建英,首先就要摁死拦路虎。因为宁错杀不放过是商业竞争的基操! 我也不想的!林秀芬简直抓狂!越想越暴躁的她索性爬起来,靠坐在了床头。现在问题来了,事情又回到了考验王建业的良知上。倘若王建业心胸真的足够宽广,那王建英怎么蹦跶都没卵用。封建社会权属关系第一条,各人自扫门前雪,别人的老婆你插手便是越权。 可林秀芬敢把人生希望寄托在王建业的良知上吗?开什么国际玩笑!所以林秀芬陷入了焦虑,弄得她彻夜难眠。天平的两端,王家兄弟的优势太大了! 鸡鸣声起,天光微亮。陈海燕揉着眼睛醒来,发现了坐在床头、明显一夜没睡的林秀芬,不由愣了愣:“你怎么了?” 林秀芬看着懵懂的陈海燕,一言难尽。很多话她并不敢跟陈海燕说,怕她被王建英套话,继而让王建英摸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而自己对陈海燕的数次提醒,已然仁至义尽了。毕竟陈海燕也不是她的迷妹,甚至在对王建英人品的判断上,二人有严重的分歧。 只不过林秀芬懒得跟人杠,两个人才没吵起来。吵什么啊?上辈子在评论区,跟那些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可爱们没吵够吗?网上没太多纠葛,她还跟人吵一吵,至少给围观群众一个当头棒喝的机会。现实生活中,吵来吵去吵成仇,吃饱了撑的。所以她坚决执行“尊重、祝福”政策。 因此,面对陈海燕的询问,林秀芬疲倦的摆摆手,什么话也不想说。 二人正准备起床洗漱,门外传来清脆的女童呼喊声:“嫂嫂——嫂——嫂——我是春宝呀!你快开门!我来接你回家啦——” 陈海燕轻笑出声:“这熊孩子,平时都赖床的,今天起的好早。” 林秀芬:“……”我前天多余救你,真的! 自觉仁至义尽的林秀芬再没兴趣照管陈海燕,一脚把她踹出门,让她跟老王家相亲相爱去吧! 折腾了两天,林秀芬被搞得身心俱疲。后院的菜地几天没收拾,生命力顽强的杂草重新开始冒头;天气转凉,夏布的纱窗要揭下,得换成不太透风的纸;“自来水”的蓄水池又有了青苔和水垢,要刷一刷保证用水安全…… 过去农村家庭为什么喜欢养个家庭主妇呢?那是因为“家务活”实在太多了!光是自家一亩三分地,林秀芬就从天蒙蒙亮时一直忙到中午,连早饭都没吃。匆匆喝了碗杂粮粥充作午饭,赶紧的飞奔到牛棚找陆瑞松。 半天的苦逼劳动,让林秀芬迅速的压下所有的焦躁,重新燃起了熊熊战意!永无止境的农活真是太他妈操蛋了!管他什么王建业王建英,只要没沦落到被打断腿被铁链子栓屋里不得出门,谁也别想拦着她上学! 陆瑞松老远看到林秀芬的身影,眼角的皱纹便笑得飞扬,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旁边正淘米的前一中化学老师张定洋笑道:“你真宝贝这女学生。” 陆瑞松脸上的笑容一窒,随即苦笑道:“我只有她一个学生了。” 一语说得牛棚里的众人心中戚然。他们谁不曾桃李满天下,到头来,学生散伙的散伙、反目的反目。如今在牛棚里蹉跎岁月,几乎快忘记手执教鞭的滋味。无怪乎陆瑞松带个女学生能带出真情实感。 有时候寂寞,并不止在于身边有没有人,而在于离曾经的自己越来越远。 林秀芬一阵疾跑,到牛棚前已是气喘吁吁:“陆老师,你吃过饭了吧?快点快点,你今天必须再给我讲讲集合的运算。我刚捋了捋,发现我又忘啦!” 刚还老怀大慰的陆瑞松被兜头一盆凉水,浇得表情都凝固了!特么的!大前天的课,你今天就能忘了!陆瑞松气的想跺脚,老子一辈子都没带过这么蠢的学生! 周围的好几个老师不厚道的笑。连陆章文都噗嗤笑出声,低声道:“姐姐,很容易的,你再想想。不然我爸要吐血啦!” 林秀芬嘴角抽了抽,所以她学渣的威名已经扩散到整个牛棚了吗?算了,那不重要。林秀芬薅起陆瑞松就跑,时间门紧任务重,她可没功夫关注其他老师的评价。不服?不服你来教我啊! 重新坐到屋檐下的陆瑞松又一次成功调节好了心态,学生笨有什么关系?天道酬勤嘛!至于他自己总是不知不觉超纲这件事,早被他选择性遗忘了。于是他在兜里摸了一阵,掏出了本物理课本拍在了桌上。 “虽然你数学不太开窍,”陆瑞松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的道,“但我想了想,你初中数学掌握的还行,今天给你物理开个蒙吧!” 林秀芬??? “怎么了?” 林秀芬崩溃的道:“陆老师,我文科啊!”她堂堂文科生,学哪门子物理?被数学虐得不够彻底吗? 陆瑞松浑身一僵,好半天才缓缓抬起头,艰难且茫然的开口:“啊?你……文科啊?”,. 第71章 一碗浓鸡汤 林秀芬望着老陆一副五雷轰得明明白白,老陆同志咋能转脸掏出物理教材来?怎么着?人民教师陆瑞松同志还想把个一数学就脑壳痛的学渣培养成工程师不成?这是怎样的□□精神啊!林秀芬都无语了。 她哪知道,陆瑞松瞄准的可不是工程师,而是科学家,搞物理的那种!就特么比王建业指望她三年抱俩更离谱。 满心对核物理充满向往,甚至遥想过可控核聚变概念的陆瑞松同志被林秀芬吐出的文科两个字打击得不轻。终于从记忆角落里刨出师徒首次见面时的谈话内容。 好像、仿佛、似乎……林秀芬确实想学文科来着。 陆瑞松:“……” 林秀芬糟心的翻开自己誊抄的数学书,并把陆瑞松带来的物理书拨到了一旁。物理是不可能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的! 然而…… 老陆同志你的眼神是不是……过于幽怨了?别介!顶多两年,求着你学物理的学生能绕竹水大队三圈,你干嘛非得逮着个学渣不放?我们各放彼此一条生路不好吗? “物理很好玩的……”陆瑞松的语气十分的卑微,“反正我不多收费,你随便学学嘛!” “可我学不会啊!”林秀芬都没敢多回忆前世自己高中时曾以19分的战绩拉低全班物理平均分的壮举。可怜她的物理老师,自从遇到了她个祸害,直到高二结束把她恭送进文科班,才见到自己的奖金长什么样。 “这世上没有学不会的学科!”陆瑞松激动道,“那是你没找对方法!” 林秀芬:“……” 林秀芬:“行叭,我是不介意的。不过我们丑话说在前头,你万一在教学过程中,罹患什么心绞痛、高血压、脑溢血之类的病症,千万别赖我,我坚决不负责!” 陆瑞松:“……” 过了好一会儿,陆瑞松的爪子拍在了物理书上,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翻开了第一页:“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林秀芬:“……”倒也不必如此悲壮……我学还不行吗?认命的从陆瑞松手里拿过物理书,“课本快散架了,你先别忙着教,等我誊抄一遍先。不然不小心丢了一页两页的,上哪找去。” 听到林秀芬的话,陆瑞松压在书上的手顿了顿,随即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悄悄掩去了涌出来的泪。过了许久,才低哑着声音,轻轻道了声:“谢谢。” 林秀芬垂眸,这一刻,师徒两人终于心意相通。她知道陆瑞松并不是非得让她学物理,而是借由她去怀念曾经。怀念那个风华正茂的自己、怀念那段意气风发的人生。 陆瑞松真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是个学渣吗?真不知道以林秀芬的天赋,绝无可能去当科学家吗?他当然知道,只是故意不愿相信罢了。就像琼瑶笔下的女主角总是有着匪夷所思的恋爱脑一样。她们不欺骗自己是为了爱情,难道要告诉自己只是个代孕的、暖床的玩物?那太痛苦了,还是当个恋爱脑混日子吧。反正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失态了。”陆瑞松略微调节了下情绪,翻开了林秀芬誊抄版的数学书,“集合的运算是吧?哪里不明白的,我再给你讲讲。” 林秀芬没有动,半晌之后,她低声道:“陆老师你不要着急,只有两年了。” 陆瑞松怔了怔。 “科学家我是不可能的,但陆章文有希望,你不要放松他的学习。”林秀芬快速的道,“大脑是最耗能的器官,你切记保证他的营养。有困难跟我说,权当我借你的。” 陆瑞松的呼吸急促了几许。 林秀芬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有些地方,你大概也发现了一些异常,只是没说出口。”这世上没谁是傻子,所以林秀芬从不指望自己真的能瞒过谁,尤其是跟她频繁接触的那些人。除非她放弃高考,走所谓的下海摆摊逆袭的那条路。那她可以在这两年低调做人。但那条路过于艰难,所以她宁愿冒险,宁愿暴露一些东西,来换取高考的一击必中。 “你要我做什么?”陆瑞松换了个姿势,靠在了竹椅的椅背上。 林秀芬笑:“老陆同志,你可真敏锐。” 陆瑞松眼皮都没抬:“你跟我似的被搞得家破人亡,也会这么敏锐。” “没什么,给自己多留条后路罢了。”林秀芬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你多年来从没放弃过对陆章文的教育,否则你拿不出那么多课本。说什么借的?这年头你上哪一次性借那么多课本练习去?所以我猜陆章文八成已经学完了高中全部内容,只等着哪天恢复高考,他能立刻下场。” “你学数学的时候能这么有条理就好了。” 林秀芬:“……”说话就说话,没事插什么刀?我是文科生你知道吗? “他考大学对你有什么好处?”陆瑞松问。 “万一我不被允许考大学。”林秀芬抬眸,直视着陆瑞松的眼。然而她却没发现,看似在从容谈判的自己,眸光里充斥的是哀求,“我希望考上大学的他、恢复名誉的你,以及你的同事们,能出手捞我一把,给我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行吗?” 林秀芬的眼里有泪光闪过,她是真的害怕,怕王建业不肯放人。尤其亲眼见到王建英对陈海燕毫不掩饰的掠夺后,她不可能不畏惧愚昧的天罗地网。前三年的高考政策很宽松、题目很容易。但相应的,前三年也是最危险,最不规范的。而等到80年代,一切走入正轨时,没有学籍的她将永远断绝高考路。 前路茫茫,她再怎么谨慎、再怎么被害妄想都不为过。因为70年代到全面开放自由打工的90年代太遥远,她赌不起。 陆瑞松对此时的认知,只有比林秀芬更深刻的。他深切的知道农村妇女的无助,也格外欣赏林秀芬绝不肯放弃学习的坚韧。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林秀芬的头发:“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了你的老师,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然后他克制的收回了手,轻而坚定的道:“你好好学,我会想尽办法保护你的。” 林秀芬的眼泪唰地落下,她捂着嘴,压抑的呜咽着。穿到陌生的世界,举世皆敌,她真的好怕好怕。她与陆瑞松不过是短短几月的家教关系,却是被他的一声无凭无据的承诺突破了心防。 只因陆瑞松是真正意义上,完全站在她这边的人。大概也只有自己的老师,才会尽心竭力的想把自己的学生送进考场,才会真心实意的希望自己的学生翱翔九天。哪怕这个学生笨得让他绝望。 所以林秀芬会在感受到威胁时,本能的发出求助的信号。所幸陆瑞松接住了,他愿意承诺、愿意安慰。哪怕到了那一天,陆瑞松反悔,林秀芬也谢他此时的鼓励,让独自行走的自己没那么孤单。 “行了,别哭了。”陆瑞松笑了起来,眉宇间隐约能见曾经的风华,“多大点事?再说,你不还是你师弟的救命恩人吗?” “章文的营养确实是我心头大患。”陆瑞松吐出了口浊气,“想给他弄点吃的,又怕招了人的眼。既然你开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不是认识苏兆明吗?你让他弄点鸡蛋来,每天给我煮个白水蛋让我带回去。这是最不引人注目也最有效的方法。” “我不占你个小妹子的便宜。花了多少钱,你自己记账。”陆瑞松道,“顺便告诉你件事。各地已经陆续平反。平反之后基本能一次性补齐十来年的工资。我大概很快要回一中教书,到时候我把鸡蛋的钱补给你。”稍停,他又极为严肃的道,“所以,我不知道还能教你多久,你抓紧时间学。” “另外,平反有个过程。如果我先平反,而你自己又有意愿接着学的话,我可以把你托付给别的老师。比如说张定洋,他是教化学的,但辅导你数学没问题。” 陆瑞松想了想,又斟酌着道:“运动搞了好些年了,学校早名存实亡。所以据我们猜测,真的恢复高考,前几届肯定很容易。你有很大的希望。”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 “老师希望你无论遭遇哪种困境,都不要放弃学习。” “我们当年那么艰难,陆章文也让我摁着背下了整个高中数理化的教材。因为我没有办法白天教他,只能让他把书背下,夜里去河边去草丛里摸黑答疑。” “老师这些年不容易啊!”陆瑞松怅然道,“为什么不在屋里学?怕被人听到搞举报搞批.斗。冬天河边的风冷得刺骨,我、张定洋、刘大河,还有死了的秦玉兰,轮流甩着鼻涕教他。” 说着说着,陆瑞松居然笑了:“为什么呢?因为教育是百年大计,你们这些孩子,才是我们民族的未来。看到你愿意学,我们都挺高兴的。真的。” 陆瑞松不长的一段话,让林秀芬窥见了当年他们艰难求生,却依旧奋力挣扎的冰山一角。 林秀芬的隐藏在心底的惶恐迅速的平复下来,再多的困难,比起曾经尚且年幼的陆章文走过的路,又算什么呢? “老师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林秀芬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好!”陆瑞松粗糙的大掌拍在了桌子上,“我特别喜欢你的这股志气!我回去就跟张定洋说说,让他把他压箱底的化学拿出来。从明天起,数理化我们都给它学了!” 林秀芬??? 合着你灌了半天鸡汤就为了忽悠我学理科?老陆同志我求求你做个人吧!,. 第72章 一稿多投 师徒一场交心的谈话后,老陆同志彻底放飞自我,打算在不做人的道路上一骑绝尘了。第二天他老人家不仅带来了化学书,顺便带来了化学老师张定洋。两位老师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课程安排,完全无视了林秀芬想死的表情。 我一个学动画的文科渣,到底造了哪门子孽哟!还有老陆你是怎么把老张忽悠来免费教学的?你们这么缺学生的吗?是陆章文练满级了所以一起组团刷小号是吗? 看着新出炉的课程表,陆瑞松以后会不会得心脏病不知道,反正林秀芬觉得自己距离心肌梗塞只有一步之遥了。 能怎么办?凑活着学呗?还能叛出师门咋地?来啊,互相伤害啊!只要放平心态,气死的又不是自己,谁怕谁啊真是的! 于是林秀芬成功的被陆瑞松坑成了高中生,学习任务繁重到连每天半天工都出不起的地步。按照陆瑞松的话来讲,反正她每个月有40块钱的工资收入,上个屁的工!浪费时间。 林秀芬倒是想反驳,可想想陆瑞松平反在即,她不定哪天就得变成失学儿童,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队里的闲言碎语传去吧,爱咋咋地! 转眼到了11月中,山里的天气骤然转凉。竹水大队不出意料的传起了林秀芬的闲话。但传言的内容与林秀芬的预测方向居然毫不相干!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林秀芬和陈海燕公安局一日游说起。那天林秀芬和陈海燕先后被公安局带走,在竹水大队引起了轩然大波,各种离奇的猜测成为了当日最大热门。 虽然最后妯娌两个有惊无险,成功洗脱了罪名,又赶上王建英死而复生的大事,八卦头条迅速被王建英的传奇占据。然而,随着王建英回厂报道加入了出差大军,舆论重心又重新回归到了林秀芬两妯娌身上。 无它,王建英的故事离奇归离奇,但跟广大群众没有半毛钱关系,嘴里念叨两轮便丢在了脑后。林秀芬妯娌两个的八卦就不一样了。因为她们被抓的理由是大名鼎鼎的投机倒把。 也就是说,每个社员听到八卦后,都忍不住掰着指头算一算,她们到底赚了多少钱?而此时的信息极度不发达,可很多时候,不发达比发达更可怕。因为在有信息差的前提下,造谣不仅毫无成本,且几乎没有辟谣的可能。因此队里谁也没见过的葡萄酒价格越传越离谱。 原本每瓶1块钱的价格,经过几番倒手已飙升3块。而学过数学的社员们掐指一算,葡萄酒的成本顶天了3毛!这一算不要紧,10倍的利润直把社员们惊得咋舌。单瓶价格已经如此骇人,那他们又总共卖了多少瓶呢?有说3000瓶的,有说5000瓶的。 最后传回林秀芬耳朵里的,是足足8000瓶! 社员们纷纷咬牙切齿的表示:“是该把投机倒把赚老百姓血汗钱的奸商抓去蹲大牢!怎么能把她们放了呢?” 林秀芬:“……”我真有8000瓶酒,按照目前的市场和购买力来说,怕不是得卖到改革开放去了!陈海燕也很无语,他们两种酒加起来统共酿了500斤,分成小瓶装不过千瓶。扣除每瓶约3毛的成本,总共赚了700来块,还得几个人分。 按照现在的金钱购买力,陈海燕一个月赚了差不多200块,相当于普通工人10个月的工资,确实很暴利。但比起传言来,真心不够看了。然而面对传言还没法辩解。因为无论你怎么说,别人坚决不信你也没办法。 林秀芬觉得自己冤得飞起,全程她除了提供场地外,压根没插过手。因此见到来送鸡蛋的苏兆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除了苏兆明,她没办法再从别的渠道拿鸡蛋,绝对得把这祸害拉进黑名单,一辈子不放出来的那种。 面对客户爸爸的怒火,苏兆明只能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对不住了我的嫂嫂!这次真是我想的不周到,连累了你。你要打要骂请随意,千万别不理我!别找别人拿鸡蛋!现在天冷了,夏布卖不掉、棉布没人买、葡萄酒被人抄了,老弟我全指着你的鸡蛋讨生活。好嫂嫂,你可怜可怜你老弟吧!” “滚你大爷的!我的鸡蛋才几个钱?”林秀芬差点没被苏兆明的插科打诨噎死,“废话少说,我让你统计的夏布产量盈利和纱窗安装前后的疟疾发病率对比的数据呢?你光记得葡萄酒暴利,把我的委托全抛到脑后,浪得飞天了是吧?” “冤枉啊嫂嫂!”苏兆明捶胸跺足的道,“那不是枫木塘的新会计不顶用,让她算个账算得不明不白,返工了好几次嘛!疟疾的病发率我倒是派人去找了,今年装纱窗的不多,按照你吩咐的方法,对比出来的数据没有说服力啊!我看你那文章得过两年才写得出来了。” 林秀芬嗤笑,她写的又不是论文,数据不好看编呗。反正她没骗人,纱窗在防治蚊虫寄生虫上确实有卓绝的效果。直到她那个时代,普通家庭预防登革热的最好方式,仍然是挂蚊帐定纱窗。好久没写文章了,她是真的手痒了。 年产百万字的作者,断更好几个月,太惨了好吗? 苏兆明不怕林秀芬有需求,就怕林秀芬不理他。因为他在看中林秀芬脑子活有想法之外,还有其它的目的。只见他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四周,确定院外的道路上没有人后,便探了半个身体过来,悄悄问林秀芬:“嫂嫂,我跟你打听个事。” “嗯?” “你跟王建英熟吗?” “咳咳咳……”林秀芬差点被口水呛着,“你打听他干嘛?打算明刀直仗的跟他抢陈海燕啊?” “看你说的。”苏兆明委屈道,“我是那种撬人墙角的坏分子吗?之前……那不是以为他没了嘛!新中国不兴贞节牌坊了,我追求寡妇那叫响应国家政策,是很有觉悟的!”话虽如此说,但苏兆明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只是以他在市井打滚练出来的看人眼光,觉得王建英不太好惹。不然换个人试试?抢就抢了,你不服憋着! 林秀芬挑眉问:“所以?” 苏兆明讪笑两声:“实不相瞒,上次我建业哥回来的时候,我跟他见了一面,谈了谈合作带货的事。他没理我。” 林秀芬懂了,苏兆明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苏兆明又看了看左右,把手侧在嘴边轻声道:“我觉得王建英有戏,他看起来心思活,但我有点不把准。我知道嫂嫂你一向有眼光,想问问你的意见。” 这可真是臭味相投了。但林秀芬对苏兆明的印象,还真好过王建英。别看苏兆明一天天没个正形,可这也只是小生意人的常态。不能指望七八十年代草莽出身的生意人们能有多少儒商风范。反倒是王建英看着人模狗样的,给人感觉阴险的不行。 “他是个精明人。做事目标很明确,也很有手段。”林秀芬点到为止。 苏兆明心中一跳,冲林秀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嫂嫂指点。” “随口闲聊,谈不上指点。”林秀芬立刻否认了苏兆明的说法,“你们做你们的生意,跟我无关。” “那当然。”苏兆明笑嘻嘻的道,“我跟嫂嫂你只有探讨妇女夏布生产小组的交情,别的一概没有。”说毕,他识趣的不再打搅被学习虐得满头包的林秀芬,爽快告辞。 次日清早,两个十来岁的小妹子结伴来到林秀芬家,把一沓数据交给了林秀芬,正是她要的历年传染病发病率对比。林秀芬仔细阅读着字迹潦草的表格,与从枫木塘赤脚医生那里直接薅来的病历原件,一点点绘制出了十几个大队的疟疾病发率柱状图。 解放以来,国家在抗击寄生虫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从50年代开始,各类寄生虫病的病发率一降再降。然而各地依然时不时爆发疫情。今年抚安县倒是没有大规模感染,可因“打摆子”夭折的儿童统计起来也不少。 林秀芬是经历过新冠的人,知道传染病这玩意堪称唯物主义的典型代表。你多“尊重”它,它便多“尊重”你。你不把它当回事,呵呵…… 因此,感觉上与往年差别不大的疟疾感染人数,在图表绘制出来后,立刻呈现出了十分明显的差异。 今年安装纱窗的确实不多,但原产地枫木塘为了响应“号召”,家家户户先安排上了。毕竟农村的纱窗纱门全是简易版,不需要像平开窗那样针对性的定制窗框。光是定制版纱窗剩下的边角料缝吧缝吧就够覆盖整个枫木塘大队了。因此,枫木塘的数据比其它地方好看太多便在情理之中了。 画完全县十好几个大队统计图的林秀芬丢下手里的铅笔,高兴的蹦了起来。尽管只有枫木塘的数据能吸引眼球,但对她的投稿大业来说完全足够!至于样本过小的问题,那是科学家该操心的事,跟她个刚脱盲的农妇有毛线关系?脱盲农妇能写文章本身就是新闻了好不好! 而林秀芬这个农妇不仅能写文章,还会做图表画插画。枫木塘肯定没有照相机,但不妨碍林秀芬以“妇女生产小组”为题,自由创作宣传画嘛!能写会画的脱盲农妇去报社投稿,buff叠满了好吗! 憋了好几个月大招的林秀芬摩拳擦掌,一口气准备了足足二十份稿件。无一不是文字优美、数据详实。主打生产小组的文章,甚至配上了速写插画。可谓诚意满满。然后她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跑到邮政局买了一整版邮票,挨个给她叫得上名字的报社杂志投了稿。 《著作法》90年代才颁布,她在70年代一稿多投没毛病! 从邮电局出来的林秀芬美滋滋的想,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第73章 跑了 投完稿的林秀芬心情极好,她相信以她切题的能力,20封稿件必有中稿的,只看中的是几级刊物了。虽然70年代对文化多有鄙夷,不如80年代那样上回报纸宛如范进中举般的光彩,可只要她的文字变成了铅字,那她将成为一个标杆,一面农村妇女的旗帜,以及基层干部们扫盲的政绩。 因此,尽管70年代投稿是完全没有稿费、还得自己倒贴邮票钱的,但其隐形的收入可半点不少。 想起自己一点点积累起的“本钱”,林秀芬的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及至走到回家的山脚时,遇到的社员忍不住好奇的问:“秀芬,你遇到喜事了?这么高兴?” 另一个社员酸溜溜的道:“赚了那么多钱,换哪个不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本对林秀芬赚大钱半信半疑的人,今天见到她由内而外的高兴劲儿,心中怀疑的天平不免加重了几分。更有几个年轻男人对了对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羡慕的光。 此时的人活得太窘迫,很难养得出大度的心肠。于是又有人接口道:“论起能干,我们大队哪个比得上你们王家两妯娌?原先觉得陈家厉害,可跟你们比,算得了什么哟!” 林秀芬的好心情顿时染上了些许阴霾,队里的酸话说了好多天了,即使她一向不在乎闲言碎语,现在也有些烦了。正想怼两句,却又听见这人接着道,“看今天陈海燕穿的新衣服,怕不得七八块钱一件?对了,秀芬你一样赚了钱,怎么不买两件新衣服穿?”说着,他不怀好意的挑拨道,“你们家王建业就没有别个王建英大方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林秀芬懒得理会,索性加快脚步,直接穿过人群,朝自家走去。刚到半山腰,正好碰见挎着个簺子准备出门的陈海燕:“嗳!嫂嫂你到街上去了啊?买什么好东西了?” 陈海燕的语调轻快、神采飞扬,显然她今天的心情同样很好。林秀芬一抬眼,便看见了社员们嘴里念叨的新衣服,不由愣了愣。陈海燕的新衣服十分的特别,与时下的“爆款”不同,虽然一样是暗沉的颜色,却是做成了小袄。 可再仔细看去,又不是传统的一片式裁剪的成品,更类似于用立体裁剪模拟出小袄的款式。再加上袖口和领口用稍浅的布料滚了个边,细节简直拉满,完美的衬出了陈海燕精致的面容。 更绝的是,她的裤子也有着微妙的差别,比普通宽松肥大的裤子要修身得多。配合着收腰之后刻意放宽了底部的袄儿,越发显得她的腿笔直修长。光是站在那里,便有种亭亭玉立之感。 林秀芬心里先是咯噔了一下,70年代可不兴往好看里打扮。她们最近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要被有心人举报一波,岂不又是数不尽的麻烦。 刚想跟陈海燕科普目前对资本主义做派的打击有多严厉,可再仔细打量打量,林秀芬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因为陈海燕的衣服第一眼看确实出众,却完全揪不出它的小辫子。因为你不能要求没有缝纫机的农村人去手缝衬衫中山装,所以很多农村人此时仍旧穿着解放前的款式。 陈海燕的衣裳,还真是标准农民款!只是给人的感觉……林秀芬想了想,找出了个比较精准的比喻——大概是民宿和“民宿”的区别吧。 然而大家并不瞎好么!是,社员们挑不出刺,可不代表他们察觉不出衣裳的微妙。好比后世晋江上某些作者明明承诺了日更,却卡着解v的死线更新,她合不合规?完全合规!因为口头承诺并不触及规则。但读者气不气?气成河豚了好吗! 问题是河豚读者里,性格比较激烈的顶多上网把作者挂一波,作者心脏够大或者有自己的想法,读者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时的社会道德与法律也不允许她“想办法”。可现在的人可没那么讲规矩!跑去恶意举报的压根不必讲证据,何况你陈海燕还有个投机倒把的黑历史呢! 林秀芬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理解小姑娘爱漂亮的心,说实话现在的风气,也确实太压抑女人的天性。但咱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 陈海燕对林秀芬的情绪变化毫无所觉,兴奋的在她面前转了两圈,笑道:“姐,我的衣服好看吧?” 林秀芬:“……”老娘的表情管理是不是做得太好了,所以陈海燕个傻狍子才看不出老娘糟心的心情? “我偷偷告诉你哦!”陈海燕看了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道,“这是王建英在长沙找了个老裁缝做的。保证又好看又不招人眼。他们车队老是要去长沙进化学材料,你下次要王建业帮你带两套。免得一天天穿土不拉几的衣服,烦死了。” 林秀芬抿了抿嘴,接着她露出了个标准的职业性的微笑:“嗯,不错。不过王建英他们不是还没回来吗?” “不用他们亲自带回来。留下地址,那个老裁缝会发邮政包裹。我今天清早收到的包裹单,跑了趟县城取回来的。”陈海燕的眼眸里充满了喜悦之情,“是不是很方便?” 林秀芬含笑点头,是挺方便的。方便到让你在1975年体会到了拆快递的乐趣,王建英好手段!其对女人心的把握,堪称登峰造极了!林秀芬闭了闭眼,她感觉到了王建英所编织的看不见的密网,而陈海燕毫无所觉。 “你答应他的追求了?”林秀芬笑问。 “没有啊!”陈海燕笑答,“等他回来我把钱补给他,我可不占他便宜,省得他自作多情。” “他是个心思细腻且目标明确的男人。”林秀芬嘴角微弯,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这是她最委婉、也是最后一次提醒。猎人王建英已然张开了捕猎的大网,她必须避开了。尤其是陈海燕并不想挣脱蛛网,实在没必要去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配。 随意寒暄了几句,林秀芬平和的结束了话题,独自朝自家走去。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我非亲非故,不过萍水相逢。提醒到这个地步,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时间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深夜。因去县城投稿而欠了一堆作业,导致不得不赶夜工的林秀芬看了眼桌上的旧闹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居然已经11点多了! 林秀芬:“……”算了算了,丰富的知识储备,是作者宝贵的财富。何况她上辈子写作其实已经陷入了某种瓶颈,一直无法突破。或许理科思维的训练,有助于她写作能力的提升呢?老话不是说了嘛!文章憎命达。她个堂堂文科生赶物理化学作业赶到将近半夜12点,是何等痛苦的经历? 擅于苦中作乐的林秀芬顺利的找到了安慰自己的新角度,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刷牙洗脸进入了梦乡。 可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夜。沉睡中的林秀芬突然从梦中惊醒,因为她听到了些微的不太寻常的动静。再仔细听去,木门推动的吱呀声犹如响在了耳边,顿时头皮一麻!她僵硬的扭转脖子,看向了房门。是……小偷么? 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体内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脑子疯狂的运转开来!眼睛快速的扫视着房间,犹豫着自己是否要钻入床底,以避免与小偷的正面冲突。反正她没多少现金,丢了就丢了。何况即使全部现金都放在家里而不是银行,那也不如自己的安全重要。 然而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床底空间太小,一旦小偷不仅想偷钱,那她便是瓮中之鳖! “该死的王建业!”林秀芬翻身下床,心里不住的暗骂。说好的铰链,现在都没搞回来!否则她怕条卵! 好在从来不缺被害妄想的林秀芬并非全无准备。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的慌乱与恐惧。打着赤脚,一点点的、无声的靠近了自己的房门。然后,她摸到了立在房门边那根能给予她无尽勇气的武器——狼筅! 咔擦!一块铁片沿着门缝插在了老式门锁的弹片上,三角形的弹片受力回缩,房门明显的被重重的推了一下。林秀芬呼吸一窒,心跳如雷鸣般震动着她的耳膜。她握着狼筅的手紧了紧,冷静!冷静!还有一道门闩!没有体能优势的自己只有一次突袭的机会,绝不能打草惊蛇! 小偷明显有着丰富的经验,推房门失败后,他没抽回铁片,而是让铁片继续卡在门锁里。很快,门外又伸进来了根细小且坚硬的铁条,耐心的拨弄着木制的门闩。 屋内漆黑一片,林秀芬没办法看清门闩细小的移动,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小偷的进程。不知过了多久,门闩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房门缓缓地、缓缓地向内推着。 木制的合页不受控制的发出高频的摩擦声,轻且尖锐;一个小小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模糊地勾勒出了门外人的轮廓。 从身形判断,那是一个男人,强壮的男人。 林秀芬双手颤了颤,又迅速逼迫自己屏住了呼吸,双脚打开与肩同宽,膝盖下压腰部弓起。手里的狼筅无声的调整好了方向。她像藏身于黑暗中的猎豹一般,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进入攻击范围。 就在黑影跨进房屋的瞬间,早有准备的狼筅骤然刺出!这一刺犀利刚猛,毫不留情! 噗嗤!枪头入肉的声音在屋内外所有人耳边炸响! “啊——”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夜空!跟随在后的另一人心中骇然,手中照明的小灯笼倏地落地,在最后的光芒熄灭前,果断掉头飚射而出,干脆利落的跑了!,. 第74章 断子绝孙脚! “啊啊啊——”屋内的惨叫在继续,躺在地上的人痛得恨不能在地上打滚。而他的同伙受惊之下,转瞬间蹿出去了老远,一口气冲出院门狂奔到了土路上! 突然!耳边传来了砰地巨响!不等他反应,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直到大腿一凉,他才察觉到自己听到的居然是枪响! 巨大的动静立刻惊醒了竹水大队的所有人!各家各户的男人们翻身而起,生怕又有野猪来袭。谷子虽然收了,可种在地里的油菜是油脂的重要来源!一时间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几盏手电的光也朝枪声处照了过来! 而林秀芬的家门外,几个民兵同样打着手电,七手八脚的摁住了刚刚被他们摸黑打中的人。 “哎哟——哎哟——”被按住的人显然受了伤,躺在地上不停的叫唤。 很快,离得近的社员们赶了过来,灯笼手电煤油灯等乱七八糟的照明工具凑在了一起,看到了躺在地上哀嚎的细伢子,顿时:“……”我去!还以为是野猪,结果是个人!?闹呢! 民兵张小五嘿了一声:“好你个丁俊宝,大半夜鬼鬼祟祟的,我猜就是你!” 周围的社员们立刻议论开了。 “什么?丁俊宝?他大半夜的出来做么子?当贼拐子吗?” 有人瞥了眼林秀芬家敞开着的院门,不怀好意的笑道:“怕不是偷人吧?” 哪知他话音未落,黑暗里忽有破空声迎面袭来!紧接着胳膊一麻,有道女声厉声响起:“偷你爹的人!你敢造谣你奶奶我?”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林秀芬提着她那大名鼎鼎专揍王建德的大狼筅,赤着脚走了出来。灯火照耀下,她手中的狼筅枪头泛着寒芒,扎在了刚嘴欠的那男人的胳膊上,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看得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林秀芬冷笑:“我屋里刚捅翻一个,你要不要试试?” 那人本能的想躲,但四面八方都是人,他竟一时没躲开,痛得冷汗都下来了。 民兵张小五忙问:“嫂嫂,你屋里进贼拐子了?” “嗯。”林秀芬不屑的瞥了那长舌男一眼,猛地抽回狼筅,带起了一丝血线。把跟着来看热闹的陈海燕吓得一个哆嗦。她真没想到,林秀芬居然如此凶猛!姐,我们真的是一个世界穿来的吗?看起来不像啊!!! 林秀芬目光掠过陈海燕,暂时把她丢在了一边。随即她单手叉腰,破口大骂:“偷人!偷人!一个两个一天到晚满脑壳的偷人!怕不是天天在自己屋里,专门偷你爷娘吧!” “说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林秀芬举起狼筅,一棒子敲中了长舌男的脑壳,把长舌男打得抱头蹲在了地上,“全是因为你们这帮牙短舌长没卵子的孬种爱造谣!” “我要你造谣!”林秀芬边骂边打,“那么爱偷男人,要不要我今天拿刀阉了你,让你充个假女人,叫公社的光棍干你们的□□干个够!觉得不够带劲的我给你们县里找,要多少有多少,保证你们能偷到下辈子!” 周围的人哄得笑出了声。乡下人最爱听脏话痞话,往常都是二流子调戏妇女,哪里知道林秀芬还有如此清奇的角度?几个年轻细伢子一边笑一边挤眉弄眼,对着长舌男直乐。 被林秀芬敲得抱头鼠窜的长舌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有心反驳,嘴才张开,林秀芬的狼筅又刺了过来。吓得他连忙后退,火速躲进了人群里。这女人太泼了,惹不起惹不起。 “哼!”林秀芬收起狼筅,“还有哪个要跟我讲讲么子叫偷人的吗?” 众人:“……”哪个还敢讲哟!怕不是嫌你竹竿不够长? 民兵杨彪的嘴角抽了抽:“嫂嫂你也太厉害了。亏得建业哥怕你一个人住在山上吃亏,专门给了我们两条烟,托我们半夜巡逻多来你家转转。我看他是操空心,你根本不需要嘛!” 林秀芬神情微怔。 另一个民兵陈勤也笑道:“嫂嫂拿着她的大竹竿,就跟戏上说得似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啊!” “先别说这个。”张小五年长,比其他两个人稳重些,赶忙问道,“嫂嫂屋里还有个贼拐子?走,我们去看看。” 一语提醒了众人,大家伙齐齐往林秀芬家里走。此时她家堂屋门已经打开,明明灭灭的光线里,有个人影躺在地上,抱着肚子蜷缩成了一团。 林秀芬不介意亮亮自己的武力值,故作淡定的道:“夜里黑,看不清楚。我手上没个轻重的,不小心捅得太用力了。万一他死了,可不赖我啊!” 几盏煤油灯迅速靠拢了过来,队里的出纳刘良英惊呼道:“是曹利华!” 杨彪嗤笑:“猜到了。跟丁俊宝那混账东西混在一起的,除了曹利华没别人。喂!丁俊鹏,你屋里老满你管不管了?” 人群里的丁俊鹏冷冷道:“我屋里冇老满,他爱死不死,关我屁事!” 习惯性犯贱的刘良英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话不能这么讲,那毕竟是你老弟。” 丁俊宝的二哥丁俊强呵呵:“刘满你这么爱丁俊宝那现世报,送给你屋里做崽吧。老大,今晚的事跟我们屋里冇关系,走了走了!”话毕,兄弟两个真个走了。末了,空气里远远传来丁俊鹏的声音:“林秀芬,你屋里的损失找刘良英赔,这个崽刘良英要了,你别来找我们。” 噗——人群又是一阵哄笑,这次脸色青红交错的换成了刘良英。你说你个当会计的,怎么比人家专职调解家庭关系的妇女主任还爱管闲事?看,又吃亏了吧! 这边在吵嘴,那边张小五几个已经把受伤的曹利华翻了过来。11月的天不冷不热,曹利华只穿了两件衣服。掰开他捂着肚子的胳膊,一个长约3工分的血洞露了出来。因皮肤的张力,伤口外翻,甚至能隐约看到伤口有被利器卷过的痕迹。 几个民兵登时头皮一麻,怪不得曹利华躺在地上只顾哼唧,疼的说不出话来。林秀芬下手是真的狠,怕也只有王建业那等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男人能降服得住了。 “伤口有多深?”因队里出了贼,王世虎搀着一瘸一拐的苑荣升走了过来。 张小五见状,赶紧从地上站起,三两步上前扶住了苑荣升另一边胳膊,抱怨道,“连长你真是的,一点点小事,你旧伤犯了不要来了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个贼拐子?” “可不是!”杨彪也跟着道,“统共两个贼拐子,光秀芬嫂嫂就放倒一个了。曹利华的肠子都差点给捅出来了,你操心个么子哟!” 王世虎听得一阵牙疼:“肠子真出来了?那还不赶紧送医院?还有个丁俊宝是吧?他屋里老大丁俊鹏呢?” 抱胸站在旁边的陈老大沉声道:“丁俊鹏不认这个老满,带着丁俊强走了。” 王世虎:“……” 王世虎只得把苑荣升交给张小五,自己去查探曹利华的伤情。等看到那个可怖的大洞时,实在憋不住问了句:“这……怎么捅出来的啊?”看着太吓人了吧。 林秀芬面无表情的晃了晃手里的狼筅,晃得竹竿上的竹叶哗啦啦的响:“王建业给我的狼筅装了个铁枪头,并用麻绳给捆了个把手。出门前他告诉我,遇到坏人了先捅后拧,弄死一个是一个。有问题?” 众人无言…… 真不愧是竹水大队的野猪杀手王建业!才回来几次啊,就把往日那个逆来顺受的林秀芬带成这样了!可怕! 林秀芬抱住了自己的狼筅,似笑非笑的朝边上围观的王建德扫了一眼,成功把王建德吓成了只惊慌失措的竹鸡,窜到了他魁梧的大舅子身后躲了个严严实实。陈老大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阴沉。躺在地上的曹利华和被民兵按住的丁俊宝,也曾被父母千娇百宠,惯得无法无天。可等父母百年,家里个个把他当个瘟神般扫地出门。 而今24岁的丁俊宝打着光棍,成天和寡母娇养的曹利华一起偷鸡摸狗游手好闲,是竹水大队有名的两大毒瘤。换成别人受伤躺在地上,早被人七手八脚的抬上板车,往公社卫生所送了。可现在王世虎连喊数声,竟无人肯动弹。 陈老大是个聪明人,他很容易联想到了自己的倒霉妹夫王建德。同样的母亲溺爱、同样的好吃懒做。可吴友妹终究是要死的。丁俊宝的今天,或许就是王建德的明天;丁俊鹏对老满的厌恶写在了脸上,又怎知王建业没把对两个废物弟弟的痛恨放在心里? 林秀芬字字句句的话语言犹在耳,此刻看到王建德的怂样,陈老大气得咬牙切齿,竟动起了让妹妹离婚的念头! “嗳!你们别光愣着啊!”王世虎可不想队里死人,索性点名道,“陈老大、陈老二,你们两个快去抬个门板来,把曹利华送出去!不然等下他要咽气了!” 陈家向来爽快好说话,被王世虎点到头上,一声不吭的往外头找门板去了。等待的功夫,民兵索性把外面的丁俊宝带了进来。丁俊宝是被□□打中了大腿,虽然没打到动脉,却也不知道打中了哪根静脉,血汩汩的往外流,现在人已经昏迷了。 王世虎想起外头还有个被戳中胳膊也流血不少的,糟心的望着林秀芬,几次欲言又止。他想说乡里乡亲的,不必下手那么狠;还想说都是投机倒把招人眼,以后得踏实做人;更想说……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把所有的道理全咽进了肚子里。 那些话他能讲吗?敢讲吗?林秀芬给他一竹竿怎么办?没见丁俊宝的伤简直触目惊心吗? 王世虎心好累,自从林秀芬发了癫,队伍是越来越不好带了啊! 林秀芬察觉到了王世虎的视线,黑黢黢的眼睛回看了过来。手里的狼筅无风自动,枪头在火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王世虎喉头一哽,气氛莫名的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中。陈家兄弟带着门板进来时,古怪的看了看人群,没发现什么异常。可就在他们准备抬起曹利华时,一直没说话的林秀芬突然抬腿,对着丁俊宝的“人中”狠狠地踩了一脚。 “嗷!!!”曹利华的惨叫顿时响彻云霄! 在场所有男人齐齐寒毛炸起!本能的紧紧夹住了腿。卧槽!好痛! 紧接着林秀芬又冲向了昏迷中的丁俊宝,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猛地朝他的重点部位踹了过去。 “啊!!!”昏迷的丁俊宝硬生生被踹醒。跟曹利华一起蜷成了一对虾米。 “砰!”林秀芬把狼筅往地上一跺,犀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以后谁再敢来我家搞事情,我让他——断、子、绝、孙!”,. 第75章 我会保护你 草! 在场的男人们不自觉的抖了抖,双腿本能的夹得更紧了!以王建德为代表的男人们悲哀的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林秀芬的性格越来越凶残。有贼上门,哪个正常女人不是吓得脸色惨白双脚发抖?别说女人,多少男人明知有人撬锁,故意装作睡着,由着小偷在家横行。 结果林秀芬呢?她拿装了铁片的竹竿把人捅了个翘死不算,居然还敢在要害部门补上两脚!这是两个出了名的混账二流子啊!?你就不怕被人报复的吗? 林秀芬当然怕!可世道规则便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最近关于她的谣言肆掠,而王建业不在家。比有个半大弟弟的陈海燕更加好欺负。但凡她在人前显露出一丝丝软弱,敢来她家踩点的绝不止两个二流子!理由都是现成的——王建业不在家,他们可不是来偷钱,而是来偷人的。那都没处说理去! 所以她只能凶一点,再凶一点!凶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对付她费力不讨好。她投机倒把赚了再多的钱,那也不是区区你们可以肖想的! 这里不得不由衷感谢心思缜密的王建业。如果不是他叮嘱过民兵,他们是不会来山顶巡逻的。毕竟他们守卫的重点在田地,防备的对象是野猪。而正是因为王建业的托付,两个小偷才能顺利落网。她也才能够实行第二步的威慑! 她就不信了,以后谁还敢光顾她家! “走、走!快点!他们两个真的要不行了!”不愿担事的王世虎见众人呆住,忍不住大声催促。 围观群众终于被王世虎喊回了神,赶紧撸起袖子帮忙。没一会儿,两个混蛋被抬上门板,迅速往公社卫生所的方向赶去。被枪声吸引来的男人们可不想再看到林秀芬,跟着王世虎呼啦啦的跑了个干净。张小五也在帮林秀芬重新检查完门窗后,带着几个兄弟告辞。 唯有陈海燕落在了最后面:“姐……” 目送大部队远去的林秀芬有些脱力的靠在门框上,卸去压力的疲倦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听到陈海燕的喊声,她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嗯?” 陈海燕低垂着头,愧疚的道:“是我连累了你。” 林秀芬摆摆手:“大家都是成年人,互相甩锅太幼稚。提供场地是我自己答应的,怪不到你头上。夜深了,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陈海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林秀芬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正常,可她却不知为何感到了疏离。像有一道墙隔在两人中间,偏偏那道墙看不见摸不着。似幻觉,又无比的真实。 短暂的沉默后,陈海燕轻声道:“我回去了,明天来看你。” 林秀芬随意的点了点头,与陈海燕道别。重新锁好门窗,她累得一头栽到了床上。然而,她身体很疲倦,神经却依然亢奋。仰躺在床上,发出了苦笑。真当她拿狼筅捅人不怕呢?上辈子活到36岁,跟人最大的冲突是骂架了,打架还是小萝卜头时候的事。 此刻回想起狼筅枪头插入人体时传达到手掌的触感,仍然让她的后背抑制不住的绷紧。对那种触感的恐惧,甚至远远超过了遭遇小偷的本身。 林秀芬不愿去想曹利华能不能熬过她造成的重创,或许,她就在今晚,杀了一个人。 寒意从脚底升起,林秀芬打了个哆嗦。紧紧的闭上眼,把纷乱的想法用力甩出脑海。再强行回忆起穿越之前准备写的小说,不停的在脑内梳理着大纲与人设,试图用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去覆盖那些莫名跳出来的血腥画面。 两股力量在林秀芬的大脑里纠缠至天明,她才勉强因极度的疲劳睡着了。 林秀芬不大安稳的睡着,关于她的八卦却又一次在竹水大队里疯传。昨晚大队是被枪声惊醒的,因害怕来的是野猪,所以女人孩子们基本留守在家中。等到自家男人回来说起林秀芬英勇的战绩,不由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丁俊宝和曹利华以后废了?”女人们憋不住的好奇。 “因为她男人是个阉鸡公,所以要把别个也变成阉鸡公嘛?”心有余悸的男人们的话语里带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们当然讨厌小偷,但林秀芬的彪悍,也让男人们感到了冒犯。他们不好明着说林秀芬,毕竟人家打贼拐子天经地义,心里又憋得慌,只好把王建业拖出来迁怒一番。 加之曹利华二人昨晚送去公社卫生所,卫生所表示处理不来,连夜转去了县人民医院。因为整个白天,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讲闲话的人。 被迫灌了两耳朵闲话的陈海燕烦躁极了!从被公安局带走那天起,她感觉自己做什么都不顺。好不容易接个快递,没高兴两天,林秀芬那里出事了。这倒也罢了,毕竟林秀芬属实凶残,没多大的损失。可现在的舆论怎么回事?难道被小偷找上门,还是林秀芬的错吗? 更气人的是,队里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竟不肯把两个小偷送进公安局!说什么他们已经受到了教训,就别宣扬出去让别的大队看笑话吧。问题在于队里出了小偷不是已经是笑话了吗?你报不报公安,隔壁队里能不清楚?该笑话的照样笑话好不好! 陈海燕充分怀疑是王世虎不想被上面批,偏偏这么简单的逻辑,社员们就是不理解。一副你小妹子家懂个屁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觉得王世虎的处理有毛病。 穿到70年代好几个月,陈海燕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她觉得她跟整个竹水大队都三观不合! 而受到了惊吓的林秀芬第二天又有点发烧。她的破身体简直无语了!但王建业不在家,没人送她去医院,她只好自己扛着。好在烧得不严重,跟陆瑞松请了个假,便安静的在家休养。哪知她发个低烧,竟然断断续续的好不了,每天昏昏沉沉的,有人来了还得立刻支棱起来,不敢露出半点脆弱。 足足过了一个星期,曹利华和丁俊宝都被人民医院扫地出门了,林秀芬竟还没见好。她中途也悄悄跑去人民医院看了看,破医院根本查不出异常。以至于王建业归来时,迎接他的是又一场刺激的八卦,以及一个病怏怏的老婆。 王建业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林秀芬,心底微微抽痛了一下。探手摸了摸林秀芬的脑袋,没有预料中的躲避与反抗,王建业更觉得难受了。 “我再背你去医院看看?”王建业坐在了床沿,轻声问道。 林秀芬无力的摇了摇头,她前两天去医院浪费了大把钱排除了肺结核与寄生虫,剩下的医生也没办法。县人民医院唯一的设备只有个x光,唯二的效果看肺结核和骨折。查个血都查不利索,再去没有意义了。 王建业揉着林秀芬的头,轻轻叹道:“是我不好,天天在外出差,保护不了你。” 林秀芬:“……”你嗐挺有担当。 “不过你挺厉害的。”王建业轻笑,“我最怕你一个人在家,遭了欺负却没法说出口。” “嗯?”林秀芬抬了抬眼皮。 “你那两脚踹的真是绝了!”王建业想起自己在山下听到的话,眼里顿时爬满了笑意,“我告诉你,那就是男人的弱点,再有下次,你往死里踹!狠狠踹!他们欠的你知道吗?别怕有后果,人废了我给你担着!” 林秀芬咯咯笑出了声:“你可悠着点吧,队里都传因为你阉鸡公,才想要天下男人都阉鸡公呢!” 王建业没好气的曲指在林秀芬额头上弹了一下:“我阉鸡公大名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 “那是你们家欺负林秀芬的报应!”林秀芬翻了个身,仰躺在了床上,“你可别忘了,她的死因,是不会下蛋的鸡。” 王建业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不过这次谢谢你。”林秀芬笑了起来,“你能想到跟民兵打招呼,挺能体贴人的嘛!” 王建业扯了扯嘴角,又沉默了很久:“我没想到有贼,我是怕我不在家,有人讲你闲话。” 林秀芬怔了怔。 “上次我妈抢你猪肉的时候,你污蔑她跟刘良英走亲家母时,我就想跟你谈谈。只是那时你在气头上,我不敢惹你。但是……”王建业无奈的笑了笑,望向了林秀芬的眼,“这是不好的,你晓得不?” “你是个女人啊!”王建业装作没看见林秀芬的白眼,柔声道:“好比丁俊宝和曹利华来偷东西。他们为什么那么大胆子偷自家大队的社员?要知道乡下抓到贼拐子,打断腿都不稀奇。可他们为什么不怕呢?” 林秀芬心头一跳。 “因为即使抓到他们了,人赃俱获了,他们能给你泼脏水,能说是来偷人而不是偷钱,那些钱都是你给姘头的。你怎么解释?”王建业的声音骤然变得沙哑,他停顿了很久,才接着缓缓道,“时间长了,他们尝到了甜头,就会威胁你,让你为了名声,乖乖的主动交钱。再接着……”王建业深吸了口气,掩饰住了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泪光,用压抑至极的音调道,“□□你,然后人财两得。而你,钱财耗尽、千夫所指……直至……一无所有。” 林秀芬生生打了个寒颤。 “所以,以后我们都别这样好吗?”王建业在林秀芬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我知道很多时候,你是为了自保。但有些事可以做,比如哪个男人欺负你,你踢断他的子孙根,有事我担着;可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尽量别做。比如……不要轻易的污蔑一个女人的清白。在乡下,一个女人失去了清白,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林秀芬的眼圈顿时红了,她之前给吴友妹泼脏水,是在报复吴友妹成天骂她“表子婆”,也是因为这招对付刘良英,足够的简单粗暴有效,确实没想那么多。 可王建业所说的,独属于女人的艰难,她又怎会不知道呢?手段之所以有效,正是在于这座大山太沉太沉,沉到所有的女人根本无力反抗。她也好,吴友妹也罢,重压之下,皆为蝼蚁。 林秀芬的手指紧了紧,她想,在刚刚的瞬间,她大概窥见到原著里的陈海燕“恶毒”的真相了。寒彻骨髓! 粗糙且温暖的大手扫过略微发烧的额头。初冬的寒意丝丝缕缕的渗进了窗棱,缠绕在指尖,落在了柔嫩的耳垂上。 “秀芬,”王建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你放心。”,. 第76章 又上头条了 王建业兄弟只在家呆了两天,但这两天他也没闲着。首先把之前看热闹说闲话,被林秀芬捅了一下的无聊男人暴揍了一顿。队里众人齐齐装死,无人敢劝。因为在农村,拳头即是法则。你能仗着男人的身份肆意欺压妇女,那妇女的男人仗着身强体壮揍死你没毛病! 接着,王建业跑了趟县医院,十分不讲人道主义关怀的把曹利华和丁俊宝两个贼威胁了一番,顺便从他们嘴里套出了同伙的信息。然后,王建业带着王建英和同族几个能打的兄弟,沿着几个大队,挨个把曹利华和丁俊宝的“兄弟们”揪了出来,也不管有没有参与偷窃大计,通通暴揍一顿。 竹水大队众人:“……” 论疼老婆,王建业实属第一。 听到众人夸赞的吴友妹脸色阴得可怕。她的思路不自觉的飘向了过去,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永远对她呼来喝去,家里孩子哭了吵到他了,扬手便是给她一巴掌。当年的吴友妹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及至丈夫死后,她被无数二流子骚扰欺辱,反而开始想念起了丈夫。至少,丈夫在的时候,她挨打归挨打,却绝不会有人骂她是个偷遍全队男人的表子,是个克六亲的扫把星。 她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可她儿子呢?所有的温柔体贴全给了那个贱人!根本想不起自己还有个老娘! 吴友妹的表情狰狞,几近变形。看向林秀芬的眼里,充满了仇恨的光。 但没人留意吴友妹的状态。一个老去的寡妇,不撒泼打滚作妖,谁又会记起她呢? 唯一细心的儿子出门在外,家里两个小的知道她不高兴也只装死。让她的心情更加的抑郁。如今正是农闲,吴友妹一怒之下,收拾包袱去李家冲大队找出嫁的长女去了。 她不在家,竹水大队更安静祥和了几分。在旧社会,冬天是农民最难熬的季节;到了新社会刚好相反,没了农活,上工全是糊弄的冬季无疑是最受欢迎的季节。天气好时,大家在太阳底下装作工作,其实打牌的打牌、打毛衣的打毛衣,快乐得不得了;天气不好时,正好借机不开工,缩在家里的火桶中,被子上放块木板,抽烟打字牌,更是快活似神仙。 但入冬之后的林秀芬却没蹲在火桶里,因为火桶的结构真是太不利于学习了。她试图在上面加个矮桌,但趴在上面写作业,手能一秒冻成冰棍。而且火桶的结构,注定了一起坐在上面且共用棉被,必然要添几分亲密感。林秀芬和两个老师男女有别,即使她脸皮厚不在意流言蜚语,却得顾忌老师的心情。 可见在70年代,一个女人想要积极向上何等的艰难。 逼不得已之下,林秀芬又一次找到苏兆明,从他那里订了个带桌围的四方桌。桌子很普通,乡下随处可见的饭桌式样,区别在于她要求各个方向加了抽屉放文具,酷似后世的麻将桌。再按照桌子的尺寸,定制了个粗布麻絮的落地桌围,用于阻隔热气的流失。然后只需要在桌下放个炭盆,便能达到低能耗取暖的目的了。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不需要脱鞋,省事的同时大大的削减了共坐火桶的亲密感。乡下再多闲话,也总不能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别个的堂屋里的桌子边,就讲他跟女主人有一腿吧?解放前都不带这么玩的。其次是炭火的热量能烘烤桌面,极大的缓解了冻手的痛苦。可谓是湖南的过冬神器。 唯一的缺点大概在于它的耗炭量至少是火桶的三倍。不然别人能不知道这玩意比火桶更方便舒适吗?于是很不幸的,林秀芬因为搞了个奢侈的取暖设备,又又又又上了竹水大队的八卦头条。 “建业啊!你别太惯着老婆了!工资再高,是她那么浪费的吗?” 出差归来的王建业不意外的被堵在了路口,队里老人痛心疾首的跟他状告着林秀芬的种种丧尽天良。王建业被迫听了半天的控诉,回到家一看,原来是林秀芬搞了个新式的取暖桌子。 王建业:“……” 再掀开桌围看了看,烧得并非统购统销要钱要票的木炭,而是公社里组织农民自开窑烧的竹炭。囿于技术与设备,竹炭不仅碎,且时不时有没烧透的,价格相当便宜。何况林秀芬抠抠缩缩的没舍得烧大火,一盆火倒有半盆埋在灰里。 神特么的浪费无度!王建业气得拿起铁钳,拨开炭灰,一口气夹了好几块炭扔了进去。热气一下子升了起来,趴在桌上写化学作业的林秀芬疑惑的看着王建业:“你干嘛?” 王建业黑着脸:“你的火烧太小了,冻感冒了去医院打针,更花钱!” 林秀芬刚想说话,门口突然响起了尖利的叫骂声。王建业仔细听了听,脸色更黑了,堵门骂街的正是他亲妈吴友妹。 “哦,自从我订做了暖桌后,她每天都来。你习惯就好。”林秀芬好心解释。 王建业哽住。说真的,从退伍到现在,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没办法理解亲妈的脑回路。家里人搞个取暖的桌子有那么罪大恶极吗?他仔细想了想,起身走到外面,无奈的对吴友妹道:“妈,大冷天的,你站在风里不冷?” “我又没养个好崽,冷死算了!” 王建业耐着性子道:“冻感冒了不是你自己难受?你要是喜欢秀芬的桌子,我给你弄个一模一样的。” 吴友妹冷笑:“谁稀罕那短命鬼的桌子,一日日的浪费那么多炭,我等着老天来收她!” 王建业心里开始烦躁了,货车司机的高工资可不是白给的。风险大、工作强度更大,即使以他的体能,出一趟门也觉得疲倦。尤其是冬天,有些山道已经结冰,开车更要谨慎仔细,否则稍不留神必然车毁人亡。可不是谁都有王建英死里逃生的运气的。 因此,除去常规的劳累外,心理压力也是造成疲倦感的主要原因。然而从他当司机以来,几乎没有一次假期能好好休息。吴友妹永远在没事找事,弄得他身心俱疲。亲人之间的感情既深厚又脆弱。血浓于水的羁绊不可能轻易斩断,可王建业心里也是有怨的,并且在不知不觉间,越积越多。 王建业脸上快速闪过的一丝不耐没逃过吴友妹的眼,她登时像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在泥地上打起滚来。高亢的哭嚎如魔音穿耳,林秀芬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农村妇女吧,确实特别的欠打。 今天天气很好,是山区冬季难得的大晴天。时值午后,绝大部分社员们都在室外晒太阳。因为在南方的冬天,很多时候潮湿阴冷的屋内比屋外更冷。而此时实在没多少娱乐。因此吴友妹一开嚎,闲极无聊的社员们自然而然的聚拢了过来。 人越多,吴友妹惯例越来劲。哭诉从王建业讨了老婆忘了娘到控诉他不讲手足之情,他大姐怀相不好,人瘦得脱了形都不去探望。引得社员们七嘴八舌的数落起了王建业。 王建业冤得飞起!他刚进家门,他姐怀相不好他上哪知道啊?最气人的是,他一扭头,看到林秀芬居然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院子里,晒着太阳嗑瓜子看戏。 王建业:“……” 70年代的物资匮乏到令人发指,林秀芬手里珍贵的葵瓜子还是陈海燕给的。没两下葵瓜子磕完,她又刨出一袋代栗子啃了起来。代栗子是板栗的近亲,但是品质比板栗差多了。果子只有指甲盖大小,剥起来十分困难。唯一的优势在于体积小,比板栗耐存储且廉价。经常作为农民冬天蹲火桶时的小零食。 刚开始挑嘴的林秀芬特别嫌弃,因为她不会剥。笨手笨脚的搞出来一个,累一身汗。等时间长了,掌握了剥壳的技巧,她就真香了。咔一个、咔又一个。看个戏的功夫,地上撒了一片的代栗子壳。简直惬意极了。 哪怕吴友妹借着长女身体不好的缘故,强行抢走了王建业特意带回来过年的金华火腿的边角料,她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高高兴兴的观赏着王建业的狼狈模样。 心里还很不厚道的想:好孩子,姐在帮你啊!等你能狠心锤死自己的傻逼亲妈,从愚孝中挣脱出来,你下一段婚姻不就顺了吗? 林秀芬感觉自己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呢! 几番眼神官司下,王建业脸都被气紫了!隔着半个院子,他遥遥的指了指看笑话的林秀芬,无声警告,你给我等着! 就在此时,大队里的大喇叭骤然响起。非年非节的,众人不由愣了愣。随即听见王世虎的声音从大喇叭里传来。 “咳,注意一下,注意一下,林秀芬有挂号信,快来大队领信。” 众人的眼光唰地看向了王建业,因为社员们都知道,邮递员除了送信之外,还可以送包裹单。之前王建英给陈海燕买了好多东西,都是邮递员先送的包裹单,然后陈海燕去县里取包裹。 哎呦哟,说起王家兄弟疼老婆,那真是长坪公社的头一份。将将入冬,陈海燕已经穿过三套不一样的棉衣了。什么头花、头绳、小皮靴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难道王建业也跟堂弟学会了瞎哄老婆乱花钱? 吴友妹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像得了肠梗阻似的,躺在地上打起了滚:“你要敢学王建英个败家子,我今天死给你看!”,. 第77章 上报纸 带着老婆在外围看热闹的王建英:“……”他家大伯母怕不是有点大病,分家几百年了,我疼老婆关你屁事?不过……王建英隔着人群,冲着王建业挤眉弄眼,兄弟,你也学会了啊! 唯有王建业一头雾水,他又不是重生的,不知道后世商品发达成什么样,自然跟时下绝大多数人一样活得特别抠门。即使真的在外地买了东西,也绝对是能自己背的绝不浪费邮费。包裹好几毛钱呢! 林秀芬听到大喇叭喊自己的名字,丢开手里的代栗子走了出来。有几个老人看见了她,纷纷劝道:“秀芬,我们乡里人,过日子要节俭些。年纪轻轻手松得很,老了怎么办呢?” 林秀芬朝天大大翻了个白眼:“你们又知道我买东西了?”说毕,顺便瞪了王建英一眼,都是你个王八蛋在七十年代搞网购,把大家伙的思路带偏了,给我找麻烦不是? 懒得理会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林秀芬拨开人群,径直往山下走。奈何现在并没有什么概念,社员们好奇王建业给林秀芬搞了什么回家,饶有兴致的跟在她身后。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议论着。 “怪不得王建业吧?每次带回点子东西,他老娘都要抢走。他不用邮寄的,落不到他老婆手里。” 另一个人撇嘴:“那他怕不是傻宝?我们乡里又不是城里,没得门牌号。哪个包裹到了不是大喇叭喊?一样被抢好不啦!” “唉,王家两婆媳,没一天安生的。” “那是吴友妹太厉害了些。” “林秀芬就不厉害了?”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林秀芬躺着都挨了舆论的五十大板。所以说舆论有个屁的监督作用,正经事不干,起哄架秧子属第一。林秀芬心中嗤笑,加快步伐,三两步走到了大喇叭的办公室。王建业跟了进来,欲言又止。 林秀芬没理他,径直走向了等在办公室的邮递员。挂号信理论上得有人签收,但实际执行的时候,扔到大队要人代签即可。毕竟邮递员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的,这个也等那个也等,肯定完不成任务。于是代收成了常态。而今天邮递员之所以耐烦等在办公室,纯属好奇! 真的,他快好奇死了! 邮递员当了半辈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报社发挂号的信给个人的!70年代不时兴投稿,于是邮递员一路上都在猜测——到底是哪个有钱人一口气订那么多报纸?不要钱的吗? 林秀芬走到桌前,也被桌上厚厚一沓信封吓了一跳!不是,她一稿多投到处水文,是想广撒网的,可这一网也捞的太多了吧! 她一本本翻过去,《湖南日报》、《湖南妇女报》、《湖南工人报》、《长沙日报》……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全国发行的《青年报》!我勒个去!全都是赫赫威名的啊! 林秀芬深吸口气,接着往下翻。本地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报纸略过,她记得自己有投《人民日报》来着。这要是登刊了,她可以吹到下辈子有木有! 然而,《人民日报》并没有鸟她。咳……《青年报》已经很香了!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就在林秀芬哗啦啦翻邮件时,社员们已经团团围住了邮递员,纷纷问询林秀芬到底买了什么东西。邮递员连忙解释道:“不是衣服鞋子,是报纸!” 社员们???报纸不都是敞开了往大队窗格子一塞完事的吗?怎么还有寄挂号信的?还是林秀芬收? 王建业眼皮跳了跳,伸手拿起了一堆挂号信里标题最闪耀的《青年报》的信封,左翻翻右翻翻,忍不住扭头问林秀芬:“我能拆开看看吗?” “哈哈哈哈!”心情甚好的林秀芬大手一挥,“拆吧拆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着,她着重的补充道,“更不是衣服鞋子日用品。跟你们没关系!” 她不说还好,一说众人更加好奇了。连邮递员都踮起了脚,看向撕信封的王建业。 王建业手脚很麻利,三两下拆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抖开一看,顺嘴念叨:“林秀芬同志您好!感谢您的来稿,已审阅,非常抱歉没有被纳入我社的选题,后续如有机会再合作。” 林秀芬的脸瞬间黑了,她终于想起出版社寄的回执里,除了过稿还有万恶的拒稿!最糟心的是,她同步记起了自己前世也投过跟青年报关系密切的中青出版社,结果当然是拒稿!连拒稿的语气都一毛一样!这就很气人了好吧!她们是不是八字不合? 王建业却是十分的惊讶:“你向报社投稿了?” 哗!众人震惊的看向林秀芬,前几个月她还是个文盲,现在居然会投稿了吗?被人群吸引过来的陆瑞松和张定洋赶紧从外围挤了进来,劈了一遍。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些许遗憾。唉,青年报是有点难过稿。 张定洋却比陆瑞松更眼尖,他看完《青年报》的信纸后,猛扑向旁边一堆的信封。充分发扬了老师的权威,问都没问林秀芬,刺啦撕开了最后可能过稿的《湖南妇女报》。 “过了!”张定洋兴奋的直拍大腿,“老陆!秀芬的稿子过了!你看你看,他们寄来样刊。日期是:1975年11月21日。哎呦……这都上个月的,怎么才到啊?” 陆瑞松一把夺过样刊,快速的翻阅着,终于在最后一板找到了林秀芬的大名,正是她写的关于枫木塘大队妇女夏布生产小组的文章,旁边配的速写画,可不就是他看过的那张?陆瑞松伸手抚摸着报纸上清晰的铅字,高兴得嘴巴咧到了耳后根。他家学生啊,争气!太争气了! “怪不得你打死不肯学理科,非要学文科。”陆瑞松竖起大拇指,“你写文章有两下子啊!” 邮递员终于回过神来了,震惊的问:“你们大队有人上报纸了!?” “啊!?”看热闹的社员们齐齐惊呆,上报纸?上什么报纸?什么是上报纸? “那当然!”张定洋挤了过来,笑成了个傻子,“秀芬是我们队里的小才女呀!真不愧是我张定洋的学生!” “嗯?”陆瑞松撸起了袖子,“张定洋你再说一遍,秀芬是哪个的学生?” 张定洋秒怂,躲在后面继续欢乐的拆起了剩下的信。《湖南日报》拒稿,《长沙日报》拒稿……张定洋撇了撇嘴,你都停刊好几次了,一点觉悟都没有!又红又专的文章也不晓得登刊!活该! 再拆开《湖南工人报》,张定洋又高兴起来:“还有一个!《湖南工人报》!我们工人的报纸,就是有觉悟、有眼光!” 陆瑞松激动的直跺脚:“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用看了!”张定洋喜滋滋的抱住了《湖南妇女报》和《湖南工人报》,“走走走,我去县里找人复印几份,给我们秀芬裱起来!” 林秀芬???你们俩就这么理直气壮的忽略我个当事人真的好吗? “一起一起!”陆瑞松完全没看到自家学生便秘般的神色,搭上了张定洋的肩,又拍了拍已经呆若木鸡的王建业,“傻宝!你有单位的!快去单位报喜啊!给你们单位长面子呢,工会肯定有奖励!没准奖秀芬一套冬天的衣裳呢!” 现在一套冬装得十几块,一直没搞明白状况的社员们终于后知后觉的知道了林秀芬到底干了什么壮举——能让单位奖励冬装的,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所以,林秀芬到底干嘛了?你们几个怎么不给个解释啊?嗳!陆瑞松你特么别跑啊! 事实上不止社员们懵逼,远在县城二造办公楼的杨艳贞也是懵逼的。70年代抚安县的交通极为不发达,《人民日报》对他们而言那都是月报,甚至双月报。所以上个月的《湖南妇女报》毫不意外的迟到了。早已习惯的杨艳贞没当回事,惯例当成日常工作认真研读。 可她读着读着,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报纸上讲的“枫木塘”怎么那么耳熟呢?再看到夏布纱窗,她不由的瞥了眼办公室的窗户,夏天的纱窗已经收了起来,但文章上形容的款式跟王建业介绍的一模一样! 于是杨艳贞目光移到标题下方的小字上,随即她双眼瞪得浑圆,因为那行小字明明白白写了竹水大队妇女社员林秀芬几个字。杨艳贞惊呆了!该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林秀芬吧? 重新快速扫视一遍文章,行文之流畅、用语之老练,说是个经年写文章的老学究,也毫无违和感。至少她第一遍阅读的时候,就感觉用词很官方,没发现任何异常。 可林秀芬才脱盲不到半年啊! 杨艳贞差点窒息了!她堂堂一个当了几十年干部的正经高中生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好吧,林秀芬到底何方神圣?她之前洋洋洒洒四页纸的感谢信已经很离谱了好吗!上报纸是什么鬼!? 而且上的还不是本地小报纸,而是赫赫有名的省级报纸!简直太夸张了! 随即,她的心中一动,脸上顿时染上了喜色。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不是她明明白白的政绩吗?林秀芬可是她调解解救的妇女,更是她脱盲工作的成就。脱盲脱到上报纸,这、这孩子是她的福星啊! 想到此处,杨艳贞腾的从椅子上站起!她要派人去一趟竹水大队核实情况,如无意外,今年的先进她可就拿定了!,. 第78章 表彰 “噗!”一口茶水从厂长李荣锦的嘴里喷了出来,差点没喷到杨艳贞的脸上,“你讲么子?再讲一遍!?”王建业的农村老婆居然写文章上报纸了?你怕不是在逗我? 如果说竹水大队的社员们对林秀芬中稿的事还在看西洋景范畴,那对于二造办公楼里的各种干部来说,便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在座的不是老革命、便是至少高中以上的学历,他们比没什么文化的社员们更知道投稿的难度。尤其是厂宣传部的领导,他主管宣传的且没上过省级报纸,倒让个农妇捷足先登了,就离谱! 会议室里的干部们个个脸色古怪,现在虽然口头上讲大话说什么工农兄弟是一家,但现实里的工人大部分是很瞧不起农民的。毕竟工农业剪刀差,生活条件肉眼可见的天壤之别。时间长了,觉悟没那么高的人,便尤其的嫌弃农村人。别说林秀芬这种典型的农村妇女了,就是王建业个单职工,都是被歧视的对象。 比方说王建业要有了孩子,那孩子是不能落成城镇户口吃国家粮的,得跟着林秀芬做农村人。在失去了正常高考的渠道后,几乎只能去博那微乎其微的当兵机会。一旦失手,便注定了此生困在农村,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 但这群知识分子万万没想到,高手居然在民间,还是个前文盲妇女! 杨艳贞倒是喜笑颜开的,她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了宣传部长陈书敏身上:“陈部长,你看我们厂家属里出了个人才,你们宣传部要不要招个工?” 会议室诸人的脸色齐齐一变!在70年代,招工可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因为经济发展的停滞,城镇根本没有那么多岗位来安排多余的人口。别说从农村里招工上来,即使是在座的各位领导,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孩子能个个留城,总有一个甚至多个孩子被迫下放农村。 厂里的工作已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凡有一咪咪的扩编苗头,能把全厂上下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这可跟军人转业不一样,人家军人转业是自带指标的,谁抢到便是赚到。而把林秀芬搞进来,性质又不同了。 因此,众人毫不意外的看到宣传部长陈书敏摇了摇头:“她如果上的是头版,有一定的政治性,倒能破格招工。只是第四版的日常生活描述,不太符合政策呐。” 不等杨艳贞再说话,圆滑的陈书敏又笑道:“不过对于林秀芬同志这样讲进步肯攀登的妇女,我个人认为厂里应当予以鼓励。同志们觉得呢?” 只要不谈编制,大家还是好同志。杨艳贞也知道编制有多困难,心里小小的替林秀芬遗憾了一把,脸上却依旧笑盈盈的道:“我说句托大的话,她可是我们妇联的功劳。你们不给她奖励两套衣服一对热水瓶,我可是不依的!” 会议室的众人齐齐笑了起来。对于二造这种县级经济命脉、坐拥几千工人的大厂来说,农民们上蹿下跳也弄不到的轻工产品,在领导们眼里不过一句话的事。王建业又是厂长李荣锦亲自抢回来的,一向会察言观色的副厂长江顺川指着杨艳贞呵呵笑道:“杨主任你的眼界小了吧?亏你还是妇联的呢。人家林秀芬同志连上了好几份报纸,起码得再奖励个搪瓷缸子,给她评个先进家属吧?” “对对对!”陈书敏赶紧接到,“江厂长说到我的工作了。我马上安排小王弄个奖状,我们开着拖拉机去给林秀芬同志颁奖!也让县里其他兄弟单位知道我们二造人才辈出啊!” 一个大厂的领导,最喜欢什么?当然是在县里长脸了!陈书敏的话刚刚好搔到了李荣锦的痒处,就如杨艳贞认为林秀芬是她的福星一样,厂里有家属出头,难道不是他个厂长脸上的光辉?光凭林秀芬半年脱盲上报纸的故事,他能在年底工作汇报上,跟县长吹一个小时不待歇的! 于是得到领导们批准的杨艳贞,赶忙从后勤领了物资,叫上了宣传部的小王开着拖拉机,亲自带队,敲锣打鼓的往竹水大队赶。王建业正准备去厂里报喜,没料到厂里的表彰竟然先抵达了竹水大队。 噼里啪啦的鞭炮一响,整个竹水大队再次轰动了!连林秀芬都觉得瞠目结舌。要不要放鞭炮那么夸张?现在买鞭炮得要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竹水大队又有谁家孩子被选去当兵了呢! “林秀芬同志!厉害啊!”杨艳贞跳下拖拉机,一把薅住林秀芬,激动的道,“你真是太给我们妇联争气了!我们新中国,就需要你这样肯学习的妇女!关于你的先进表现,厂里决定派我做代表,对你进行表彰,并奖励你两套冬衣、一对热水瓶、一个搪瓷脸盆、四条毛巾、八块肥皂!” 我去!林秀芬瞪大了眼,二造如此土豪的吗?热水瓶在70年代,可是堪比爱马仕的奢侈品啊!别说社员们,连见过大世面的王建英和陈海燕夫妻都给惊到了。看不出来,二造居然这么重视文化教育! “海燕,要不你也去试试?”王建英在陈海燕耳边悄悄鼓动道。 “我不会呀!”陈海燕苦着脸道,“我最怕写作文了。” 哪知道杨艳贞的话还没完,她用力拍着林秀芬的肩,朗声道:“好同志,领导们说了,希望你再接再厉,以后只要投中一篇稿子,厂里就奖励你两块肥皂,当然你想换成红糖也行。不用找领导们批,你直接拿着报纸问后勤领就是了!” 社员们倒吸一口凉气,合着写稿子还是个细水长流的买卖!?农村里肥皂红糖就是硬通货啊,能当钱使的那种。所以现在林秀芬不是只会烧大火败家的新妇子,是能赚钱的准工人了? 谁料,杨艳贞又补了一句:“加油!以后厂里要招工,我一定推荐你!” 哗——社员们更加沸腾了!给报纸上写文章,还能招工!?社员们一个两个听得恨不得立刻把自家在田里野的崽子们揪过来,押着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杨艳贞扫了眼众人的神态变化,微微翘起了嘴角。国家从建国起开始组织脱盲,抚安县更是把扫盲任务交给了妇联。然而看不到希望的农民和工人们对识字并没有兴趣。反正识字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费那个劲? 可杨艳贞刚才的话,向他们透露了个了不得的大事——只要能上报纸,就很有可能招工进城!进城当工人,无疑是农民对美好生活的最高幻想,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也让他们对此前避之不及的文化学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林秀芬瞬间被有想法的社员们包围,大家七嘴八舌的打听起了投稿的细节。 王世虎看得半晌无语,报纸那么好上,二造至于敲锣打鼓的送一堆东西搞表彰么?人家二造那么多高中生都投不中,你们一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农民,想什么屁吃! 达到目的的杨艳贞又勉力了林秀芬几句,便飘然而去。社员们则是围着林秀芬,一边听她讲解投稿的技巧,一边围观着她得到的稀罕奖品。厚实的棉衣居然是传说中灯芯绒面料的,不知道得值多少钱票;热水瓶上的大红牡丹可真好看! 林秀芬被社员们围得脱不开身,只得由王建业送杨艳贞出大队。竹水大队位于山谷中,拖拉机下来容易,上去却十分的费劲。杨艳贞不想给拖拉机手加负担,便跟在车后头,与王建业并肩慢慢往外走。 “今天厂里的表彰算得上大手笔了,一般情况根本不可能这么多。”杨艳贞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王建业道,“我也不跟你邀功。是我替秀芬同志争取的,可大家主要是看在李厂长重视你的份上。也是对你转业回来后,兢兢业业工作的奖励。” 王建业点了点头,诚恳的道:“您一直特别照顾我们家,我知道的。” 杨艳贞笑了笑:“当然,你老婆给你长脸,让领导们更喜欢你,也很重要。”说着她看向王建业,认真的道,“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所以特意让厂里多批了点东西,你好歹给老婆留点。你公道了,婆媳之间才和睦。秀芬是个好同志,你要珍惜她。不然她被人抢走了,你上哪再找个能写文章的老婆去?” 王建业老脸一红,连忙道:“我会好好待她的。”话毕,他脸上浮起了苦笑,今天二造送来的东西太扎眼了,等下怕不是有得磨!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山顶。杨艳贞有着丰富工作经验,十分会做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并不多言,以免引人反感。她跳上拖拉机,与王建业挥手告别后,果断撤了。 而王建业回家的步伐,却重如千钧。棉衣、热水瓶、脸盆杯子肥皂,样样都是好东西,也样样都是林秀芬凭借自己的本事挣来的。他那性格刻薄的老娘愿意放过么?或者说,愿意给林秀芬留下一半么? 可他没料到,等他回到队里时,一切居然风平浪静!安静的竹水大队内,一向闹腾的吴友妹竟不见踪影!很显然,林秀芬同样颇感意外。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赶忙的把东西收拾好,在社员们艳羡的目光中抬回了家。 可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唐爱春尖利的叫喊:“大哥!大哥!不好了!你快出来!李家冲有人来报信,我们大姐难产了!”,. 第79章 婴啼 王建业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抬脚往外冲。因冲得太急,还把凳子绊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因为唐爱春说的大姐,正是老王家的长女王芳妹,也是王建业最为愧疚的亲人之一。 在一个失去了顶梁柱的农村家庭,吴友妹想养活所有的孩子,只能一个人当两个人使。照顾年幼弟妹的活计自然落到了长姐王芳妹身上。而在农村,生而为女就已经够倒霉了,如果不幸生成了长女,那她的人生路,不问可知。 王建业脚下生风,转眼把来报信的唐爱春甩开了老远。唐爱春追了半天,突然来了个急停,险些被跟上来的林秀芬撞飞。妯娌两个同时哎呦叫出了声,摸额头的摸额头,揉脑袋的揉脑袋,这么一耽误,王建业早没了人影。 妯娌两个相视一眼,纷纷暗骂了句自己有病,追个毛线!追上了难道一起去李家冲看大姑姐?要知道吴友妹昨天已经去了李家冲,她们现在赶过去,王芳妹母子平安还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按照吴友妹的尿性,那不得赖到她们头上? 性格不合两妯娌头一回如此默契,二话不说,掉头回家。 另一边,王建业顶着寒风火速赶到李家冲。他姐王芳妹的家门口,围着一大圈看热闹的社员,有两个老人正指挥着姐夫李昌林在石阶上砸碗,不知道在从事什么迷信活动。 “嗳!建业来了!”有熟识的社员看到了王建业,高声叫了起来,“咦?你屋里老二老三呢?” 王建业脚步微顿,心里浮现出了丝丝阴霾,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含糊道:“大队有点事,离不得人,我把他们两个留屋里了。” 别个随口一问,并没有深究的意思,于是又连忙说起今天最要紧的消息:“你大姐难产啦!前天开始发动的,今天还没生出来!”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几个有经验的老婆婆说不大好,你进去看看你姐吧。” 王建业沉重的点了点头,一脚踏进了屋内。屋内到处都是人,七嘴八舌的吵得脑仁疼。吴友妹坐在床边,一边喊着“我的崽”,一边嚎啕大哭。而躺在床上的王芳妹,身上罩着张怎么看怎么怪异的渔网,俨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了。 “够了!”王建业一声吼,屋内的嘈杂顿时静止,他脸色铁青的冲着吴友妹嚷道,“哭有么子用!喊人!抬板车!送医院!” “哪有生崽送医院的?那得多少钱啊?”王芳妹的阿婆娘刘梦花当即嚷道。周围一片附和之声。 平时动辄撒泼打滚跳河上吊的吴友妹居然一声不吭,只抓着女儿的手抹眼泪。王建业差点气死,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家老娘一眼,斩钉截铁的道:“抬人!钱我来出!” “不……我……不去……”李家人还在斟酌,生怕王建业说话不算话,王芳妹虚弱的声音飘了出来,“医院……太贵了……我……能生!” 看着姐姐惨白的脸色,王建业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强忍着泪意,故作平静的道:“没事,我出车有钱。去医院那点钱,我跑趟车就赚回来了。” 王芳妹却不住的摇头,可虚弱的她即使用尽了力气,也只在枕头上轻轻的晃动。有着三个弟弟的长女,从来只知道什么叫付出、什么叫奉献,绝不可能有占亲弟弟一分钱便宜的心思。 王建业快急疯了,又不能强行把产妇带走,耐着性子道:“真没多少钱,上次秀芬感冒我还送去了县人民医院呢!我跟那医生熟,他肯定能给我少算点!” 王建业的话一出口,屋里的三姑六婆们顿时炸开了锅。吴友妹好似丢了多大面子似的抱怨道:“妇人家生崽的事你又不懂,少说两句吧!” “我不懂你懂!你懂个屁!”王建业快被亲妈气死了,伸手掀开明显是搞封面迷信的渔网,就要去抱王芳妹。妈的,没人帮忙送他姐,他自己送。王芳妹才一米四几的个头,比林秀芬轻多了! “别!”王建业一动,瞬间有七八双手伸了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王芳妹的阿婆娘刘梦花跺脚道,“你个细伢子,硌冇懂事!你扯她渔网做么子?医院里尽是骗人的!”说着她手忙脚乱的把渔网罩回去,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区区一个渔网,就能网住王芳妹的魂魄,让她能挺过生孩子的鬼门关。 吴友妹也跳了起来,双手推着王建业往外走:“你出去!出去!你大姐快没气了,你搞么子鬼咯!” 特么的!王建业额上青筋直跳,拳头攥得死紧,却不知道锤往何处。他知道农村有许多愚昧,平时他能心平气和的看待,毕竟他也是农村人,他懂农村人的无助。可现在王芳妹生死一线,越拖生机越渺茫,他对农村的愚昧再无任何宽容! 然而他独自跑来,没有能帮他骂架的老婆,更没有能帮他挡人的弟弟,双拳难敌四手,他竟被一群农村妇女推到了门外。院子里的社员们纷纷上前来劝:“建业你莫急,妇人家生崽头一胎容易出事。芳妹都生过四胎了,肯定没事的!” 放你妈的狗屁!王建业心中怒骂,经产妇难产死的多去了!当年他们营长的老婆在医院生产都没救过来!要不是他姐现在是个虚弱的产妇,他不敢一个人擅自搬动,他锤不死这帮傻缺! 王建业面容狰狞,要吃人的模样,把不熟悉的社员吓了一跳。旁边知情人赶紧跟其他社员解释:“王家老老子死得早,他们三弟兄是芳妹带大的!” “哦哦哦,难怪……”周围人悉悉索索的讲起了八卦。独留王建业在院子里站着脸色铁青的生闷气。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冷静下来,从兜里掏出纸笔,唰唰写了几句话,又喊住了个看着眼熟的细伢子,托他给自己送封信回竹水大队。 那细伢子是王芳妹的堂小叔子,农村里亲戚之间只要不谈钱只出力还是很积极的。于是细伢子赶紧问队里借了个自行车,蹬着风火轮似的冲出去了。细伢子难得有自行车骑,兴奋得不得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冲到了竹水大队,把信送给了林秀芬。 林秀芬抖开信纸快速扫过,心里重重一沉。她对大姑子王芳妹没有印象,但身为女人,对她目前的处境自然能够感同身受。也顾不上吴友妹会不会跟她耍赖了,火速在家里风卷残云般收拾了一大包能用得上的东西,甚至带上了自己的存折。 抱着个大包袱跳上了细伢子的自行车后座,下山时对着老屋吆喝,通知王建通与王建德兄弟两个立刻赶去李家冲。等着王建通答应了一声,那细伢子便脚下发力,带着林秀芬往李家冲飙射而去。 年轻细伢子体力好,后座上多了个人也不大影响速度。半个多小时的功夫,林秀芬抵达了李家冲,与急得冒烟的王建业汇合。她二话不说,把包袱往王建业身上一塞:“我进去看看。” 林秀芬是王家长媳,大姑姐生育,合该她管一半的事。刘梦花听到外面的动静,主动喊道:“秀芬吗?快进来看看你姐!” 林秀芬三两步走到床边,张嘴便问:“她难产多久了?吃了些什么东西?” 刘梦花哭丧着脸道:“吃什么呀!一口饭都喂不进去!”刘梦花是真的着急,不是她跟儿媳妇关系多好,而是在农村里给儿子讨老婆非常不容易。她儿子又没好名声,当年花了足足50块才把王芳妹讨进门。要是王芳妹蹬腿去了,她上哪再淘腾50块钱讨新妇?而且是给人做后娘,讨个能看过眼的,聘礼怕不得上百! 所以在场要说谁最怕王芳妹咽气,当属刘梦花了。 林秀芬没那么多废话,单刀直入的问:“鸡汤呢?红糖水呢?试了没有?” 刘梦花脸色微变。边上她的亲戚叹道:“哎哟,你新嫁娘吧?不晓得你大姐屋里穷得要扒灰了,哪来红糖鸡汤哟!” “王建业!”林秀芬立刻在屋里高声喊道,“拆包袱,打个红糖鸡蛋水进来!” 王建业是真不懂生育,听到林秀芬的指挥,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飞快的拆起了包袱。却在包袱打开的瞬间,周围的人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因为裹了几层的包袱里,赫然是包足有两斤的高级红砂糖和三四十个鸡蛋。 这也太舍得了!王建业的老婆可以啊! 听到外面动静的刘梦花跑了出来,也被林秀芬的大手笔震了一下。可现在是救人的时候,她来不及想那么多,劈手夺过包袱道:“你个男人家不会煮,我来煮!” 王建业显然也被震惊了,手里的包袱空了才反应过来。不过红糖鸡蛋本来就是给王芳妹的,他便没做声,走到了门口,怔怔的看着大声给王芳妹鼓气的林秀芬。 然而……屋内的林秀芬说的却是:“大姐你加把劲啊!两斤红糖4块钱8张粮票,35个鸡蛋3块钱9张票。那是我用王建业的名义找人借的,等着你还账呢。你要死了,债主不得去找王建业啊!” “啊——你怕不是个短命鬼吧!!”吴友妹当即跳起,伸爪扑向了林秀芬,“我杀了你个败家新妇!我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床上的王芳妹狠狠抖了抖,噗地一声,产道里挤出了个小小的头。旁边的妇女赶紧托着脑袋往外用力拽住,紧接着,虚弱的婴啼响起,屋内外瞬间一静。 王建业:“……”,. 第80章 山路 王芳妹生完孩子就晕过去了,刘梦花的亲戚抱着新得的侄孙子,对林秀芬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是个福星,她生了两天多生不下来,你一来说两句话就生下来了!还是个细伢子咧!” 林秀芬噎住,万万没想到她的胡说八道居然真的有用。一时间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瞥了眼昏迷中的王芳妹,随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她走到了院子里。 “等一个小时,她如果没有大出血,大概能母子平安了。”林秀芬低声对王建业说道。 “如果有大出血呢?”王建业忍不住问。 林秀芬苦笑:“那就收拾收拾,给她找块好木材吧。” 王建业沉默。 院中的台阶上,摔了满地的碎瓷片。大姐夫李昌林蹲在瓷片中央抽着烟,不见半点喜色。这倒正常,凭谁当爹当到第五回,也没什么好兴奋的了。更多的是愁孩子以后的口粮。 多个儿子,可不止添双筷子。在他成人之前,消耗的粮食普通农民算都算不清,更遑论以后还得给他盖房子讨老婆。李昌林本就不是什么有担当的男人,否则不至于拖到二十多岁结不了婚,逼得他老娘掏出棺材本,高价给他出聘礼了。 周围人一声声的恭喜,听在他耳朵里无比的刺耳。烦得他只想打人! 孩子落地,天色也不早了,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连生了五个孩子的李家,可谓家徒四壁,根本无力招待亲友。王建通兄弟各带着老婆来看了一眼,发现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打道回府,省得消耗姐夫家即将见底的口粮。 王建业和林秀芬则是硬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到王芳妹苏醒,看着她吃下了两个红糖水煮的鸡蛋后,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夜里的山路上寒风呼啸,摇摆的树枝像是一个个的鬼影,偶或传来的野兽的叫声,让黢黑的山路更显出几分惊悚。林秀芬不自觉的紧了紧领口,一件裹着热气的外套便罩了过来。 “穿上,别感冒了。”王建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不冷?”林秀芬问。 “我身体好得很,没你怕冷。”王建业不以为意的道。 林秀芬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风太大,张嘴就是一肚子风,她可没什么聊天的心情。70年代的乡村没有路灯,大山里零星散落的村庄同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漫长的回家路,唯一的光源,便是王建业手里提着的煤油灯。还是李家冲的大队长好心借给他们的。 黑暗的环境里,没有参照物,林秀芬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只好揪着王建业的衣袖,跟着他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王建业突然脚步一停,反手抓住了林秀芬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身旁:“前面要过桥,你挨着我。不然掉下水我找不到你。” 林秀芬一听,吓得双手抱住了王建业的胳膊。王建业的身体僵了僵,林秀芬几乎没有主动亲近过他,今天还是第一次抱得这么紧。他想抽出胳膊,将人揽到怀里。终是怕林秀芬生气,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打算。 湍急的河水哗啦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分明。两个人默默走过了木桥,重新踩在了安稳的乡间小路上。又走了好一段,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象。沿着山路下坡、过桥、上山,才总算回到了家。 王建业放好煤油灯,林秀芬则赶紧推开桌子,用铁钳扒开火盆,一口气往里架好五六块炭。接着拿起吹桶,往竹炭的缝隙里大大吹了口气。火花噼啪四溅中,温暖的火苗蹿起,火盆边登时温暖起来。 烧好了火,林秀芬又去了趟橱柜边,拿了四个糍粑和两块霉豆腐走回了火边,熟练的支上铁架,烤起了糍粑。王建业坐在了火盆对面,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声。 今天所有的烦闷、嘈杂与焦虑,都在小小的火盆边,被烘得烟消云散。糍粑的焦香味缓缓地飘入鼻腔,火边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享受着片刻的温暖与安宁。 直到糍粑被烤到两面焦黄,林秀芬拿起糍粑,咬在嘴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什么时候做的霉豆腐?”王建业也拿起了个糍粑,沾上了小半块霉豆腐,一边吃着,一边说起了家常。 “在海燕家买的,我不会做这个。”林秀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喜欢做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到好的就问她买一点。” 王建业笑问:“你一点干菜腊菜都没做?” “嗯,没做。”林秀芬低头拨弄着火,又顺手添了两块炭,“浪费时间。不如让海燕赚点零花钱,又省事味道又好,她高兴我也高兴。”王建业的工资真的太高了,她拿到手的那份,每个月可劲花都有剩。那她还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反正大学生有生活补助能保底,而改开之后各杂志社也恢复了稿费制度。她一点不带慌的。 王建业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林秀芬“大小姐”人设早已深入他心,指望大小姐天寒地冻里顶着冻疮腌腊肉滚猪血丸子,那不是搞笑的么?但王建业不在乎林秀芬不干“家务”,不代表他不在乎另一件事。一件他出门在外时,听到王建英反复提起的事——恢复高考。 在王建英看来,比起满腹心思赚钱的陈海燕,认真学习的林秀芬无疑更难控制。作为王建业的堂弟,他虽不便明说未来走势以及对林秀芬的猜测,但暗示王建业两句,算是应有之义。 王建业不傻,林秀芬不愿呆在竹水大队,他又不是现在才知道。以前不放在心上,是因为户籍管制政策,林秀芬想走也没办法。可一旦恢复高考,林秀芬考上大学,那即使她自己不想走,档案也会被强制调走。大家都是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一环,没谁能不服从组织安排。 想到此处,王建业的情绪不免低落。今天在李家冲的遭遇,让他深切的感觉到,自己嘴上说着以三代贫农为荣,实际上却与农村渐行渐远。大城市的妇女为了避免连续生育影响工作,已经开始有人去结扎了;可广袤的农村,产妇难产到只剩一口气,都没人愿意送去医院,甚至连产妇本人也不愿意。 没钱是核心,但农村确实也没有看医生的概念。 所以,他都不敢想,如果林秀芬生育时他不在家,会是怎样的景象? “今天……谢谢你。”王建业垂眸,认真的跟林秀芬道着谢。红糖与鸡蛋明显是林秀芬攒着过冬的,在物资匮乏的抚安县,这些精贵东西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有钱也很难买到。可见林秀芬嘴上说得再厉害,内心总是柔软且善良的。 “你得赔我钱!”林秀芬一板一眼的道,“今天我愿意带着钱和物资去支援,是基于你过往的信誉。如果你这次不补偿我,下次你没信誉了。” 王建业笑着点点头:“行,双倍赔偿。不过年底我要还老屋那700多块钱,你这边能推迟几个月交付吗?” 林秀芬无可无不可,她现在手里有钱,并不着急。王建业微微松了口气,林秀芬肯答应,他就不那么窘迫了。 吃完糍粑,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聊的,主要是林秀芬觉得困,懒得理王建业。于是各自回房,一觉睡到了天亮。今天又是个讨厌的雨天,队里停工了。不少人缩在被窝里睡懒觉。直到中午过后,队里才热闹起来。 陈海燕挎着个簺子出门,刚走到路上,迎头撞见挑着水的王建业,愣了愣:“你们家不是有自来水吗?怎么还去井里挑水?” 王建业无奈的道:“上冻了,竹管不防寒,家里没水了。” “啊?”陈海燕显然不知道自来水还会停水的,不由说道,“冬天好多用水的地方呢,你那管子冬天不能用的话,也没比我们方便多少啊。” 王建业好笑:“真的那么方便,不得家家户户想办法装了?”说着,他心中微叹,要不是单位住房实在太紧张,他真的想把林秀芬带去县城里住。也就是他在家,不然下雨天地面全是泥泞,让林秀芬去挑水,那不得天天摔跤。 说了几句,王建业发现陈海燕跟着自己走,于是问道:“你去找你嫂嫂?” “嗯。”陈海燕答道,“我弄到点油布,匀她两块做个鞋套子包棉鞋,不然棉鞋太容易泡坏了。” 王建业这才偏头打量起陈海燕的鞋子,只见她脚上鼓鼓囊囊的,像是用解放鞋的胶底和油布组合成了个口袋的模样,套在了棉鞋外。这样确实不容易脚冷,林秀芬应该喜欢。看完鞋子后,目光抬起时,顺便看到了陈海燕今天的装扮。 还是改良的小袄,但在外头罩了个类似斗篷的油布外衣。衣服的边角处,隐约装饰着一圈花纹。裤子则是现在最时兴的灯芯绒面料,看着便十分的暖和。 王建业的嘴唇抿了抿,兄弟两个都是司机,别个的老婆穿得体体面面,自己的老婆老去淘残次的布料做衣裳。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王建英的暗示蓦地浮上了心头。 及至走到家门口时,他抓着扁担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如果真的恢复了高考,如果林秀芬真的考上了大学,他们两个……还有未来吗?,. 第81章 结交 “噼里啪啦——砰!” 在王建业愣神的功夫,身后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把他吓了一跳。随即听到陈海燕骂道:“你个炮打死的苏兆明!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放么子炮吓人咯!” “当然是报喜啊!”苏兆明眉开眼笑的,一边说话,一边从嘴里拔出烟头,麻利的又点上了串鞭炮,林秀芬的家门口登时硝烟四起,隔壁邻居纷纷探出了脑袋,想看看今天又有什么新闻。 林秀芬也赶了出来,莫名其妙的瞪着苏兆明:“你做么子?” “哎呀我的好姐姐!”苏兆明赶忙扔下手里的鞭炮,三两步走到近前,握住林秀芬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起来,“上报纸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晓得?害得我屋里爷老子从别个嘴里听见,差点子拿鞋底板抽烂我脑壳,骂我死冇眼色!天天打着交道呢,也不给你送个礼!你看我脑壳,好大一个包咧!” 林秀芬??? 邻居们??? 作为生意人,苏兆明不用人配合,一个人能搭起八个人的戏台。说话间,他返回大门口,从自行车后座上卸下了个重重的麻袋,咚地丢在了地上:“老弟我冇么子好东西,只弄了点血粑豆腐和蒿菜粑粑,姐你千万别嫌弃啊!” 林秀芬瞠目结舌,不是,我投稿中了跟你苏兆明有什么关系?你跑来贺哪门子喜?还有,这年头血粑豆腐和糍粑很值钱的好吧,你提半麻袋过来搞什么名堂? 周围的街坊邻居比林秀芬更震惊,他们知道林秀芬写文章上报纸很厉害,但属实没想到厉害到了如此地步。厂里大手笔的给奖励不算,八竿子打不着的倒爷也跑来送礼,上报纸那么多好处的吗?社员们那稳如泰山的“读书无用论”都差点当场裂了! 苏兆明捏了把骑车上坡累出来的汗,扫了眼目瞪口呆的众人,心里呵呵。心想,老子是没读过几本书,但老子的老子读过啊!《儒林外史》里怎么写的来着?范进中举的时候,来送钱送粮乃至送房子田地的多去了。结交有才之士,是他们地主家狗崽子的传统艺能嘛! 半年前,林秀芬说她要写文章投稿,苏兆明压根没当回事。区区一个农妇,也配肖想写文章?只不过当时脸上没表现出来而已。然而没想到,林秀芬真的能一战成名,不仅中稿,还中了好几份稿,且是省级报刊。那就很不一样了啊同志们!想干与干成了,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苏兆明登时把林秀芬从他心里的地位往上调了好几级,真正意义上的把林秀芬划进了值得结交的范畴。但是,他前几个月因为卖葡萄酒的事得罪过林秀芬,虽然林秀芬嘴上没说什么,谁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意见? 于是苏兆明想了想,便提着半麻袋的食物上门来贺喜了。 林秀芬差点被口水呛着,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太贵重了。”开玩笑,半麻袋的血粑豆腐和蒿菜粑粑是说笑的?搁75年,够当聘礼讨个老婆了好么! 边上挑着水的王建业已然石化,他也算走南闯北见识多广了,但真没碰到过苏兆明这款!心里飞快的打起了算盘,计算着半麻袋吃食的价钱。不算还好,一算他差点昏过去。 唯有同样跟过来看热闹的王建英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猜测在市场上摸爬滚打的苏兆明可能嗅到了政策越来越宽松的风向。而未来,属于敢拼敢闯的人,更属于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换做他是苏兆明,也乐得撒点好处结个善缘。否则他怎会撺掇陈海燕来给林秀芬送东西? 苏兆明点鞭炮在先,又是冬季农闲,来看热闹的社员把林秀芬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建业心中微沉,但他没表现出来。不动声色的把水桶放进了厨房,又折回院子里,笑呵呵的跟苏兆明寒暄起来。 几个人你推我让,苏兆明终是成功的把礼物送给了林秀芬。这时候陈海燕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苏兆明对林秀芬夫妻的称呼已经悄然改了口。之前他明明随大流喊林秀芬嫂嫂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姐姐。而王建业则从建业哥变成了林姐夫。 陈海燕:“……”好你个苏兆明!要不是我初中课本上有《范进中举》,我差点就相信你是个好人了! 林秀芬收了重礼,少不得管炖饭。介于她的厨艺一般,索性请了陈海燕做主厨,又请了王建英做陪客。再亲自走了趟牛棚,把两个老师带她的小师弟陆章文都带了过来。 烟熏的血粑豆腐,一直到后世都是本地极受欢迎的腊味,何况在缺吃少穿的75年,加上陈海燕的厨艺加持,香味顺着风飘出去了老远,直把邻居们馋得想挠墙。 大盆的蒜香血粑豆腐摆上桌,香味愈发浓郁。再配上霉豆腐、萝卜干等小菜,以及用海碗装的紫菜蛋花汤。四舍五入等于过年!常年挨饿的半大小子陆章文,在自己师姐家里半点不客气,头埋在碗里疯狂扒饭,还没忘用左手抓着个蒿菜粑粑时不时啃一口,把其他人看了个哭笑不得。 “你慢点吃!”苏兆明看不下去了,笑道,“别的不好说,糍粑哥哥家里有,你爱吃明天去县里拿。正好我奶奶说好久没见你,你去陪他说说话。” 苏兆明的姑奶奶正是陆章文的外婆,他们两个是第三代的表兄弟。算不得多亲,但早年也有来往的。现在平反的人越来越多,陆瑞松甚至他那海外留过洋的老岳父也差不多该到平反的时候了,苏兆明不介意卖点人情。 陆章文含混的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干饭。大家倒没再笑话他,毕竟谁都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饿得烧心的感受,时隔多年,仍然记忆犹新。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毕,苏兆明提出告辞。王建业忙主动道:“我来收拾,秀芬你送送小苏同志。” “好咧!”林秀芬站起身来,与苏兆明一齐往外走。今天苏兆明的礼送得重,林秀芬自然也要比平时更客气。一口气送到了上坡之后的大马路上,才算礼数周全。 谁料,正当林秀芬准备打道回府时,苏兆明又叫住了她,看了看左右无人,火速从棉袄的内袋里掏出了个信封,递到林秀芬面前:“姐,给你的。” 林秀芬愣了愣,本能的接过信封,随手打开一看,差点没给吓得扔出去!因为看似平常的信封里,有足足五张大团结!相当于高薪王建业的一个月工资,巨款! 苏兆明见林秀芬的模样,噗得笑出了声:“这才是真的谢礼。你收着吧,女人家手里有钱,心里有底。” 林秀芬挑眉:“好端端的,为什么给我钱?” “水头。”苏兆明笑呵呵的解释,“你在各单位都要看的《工人报》和《妇女报》上发文章,点明了我们枫木塘夏布小组的纱窗多有意义。那些单位领导又不是傻宝,不晓得趁机刷政绩。再有像你们一造那样效益好的单位,搞点纱窗当做端午福利不挺好?给家属楼装上纱窗,年年岁岁少死几个得疟疾的孩子,也算工会的功劳了。” 林秀芬明白了:“所以你们生产小组接到各单位的订单了?” “嗯呐!”苏兆明笑嘻嘻点了点头,他所获得的好处可不止订单,要知道枫木塘的生产小组是公家的,大大出了一回名之后,他的身份顿时鸟枪换炮,再不是街头盲流,而是正正经经的农村妇女劳动小组聘请的送货员,相当于顶上了个工人身份,即使再被公安抓到了倒卖东西,完全可以抬出“单位”来背锅。这有组织跟没组织,是一回事吗? 所以林秀芬的好处费他必须给,否则夏布又不止枫木塘会搞,她以后帮着别个写文章“广而告之”怎么办? 林秀芬那都是在正统的商业社会里滚了几十年的人了,瞬间明白了苏兆明的真正目的。他不仅想跟她“交个朋友”,更是看中了她随手能中稿的笔杆子。 因为即使在70年代,做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老百姓家徒四壁,看起来啥都缺,可他们根本没有购买力。此时的购买力,正是掌握在各个单位手中。光是每年的福利,便能养活好几个副食厂。但苏兆明并没有卖吃食的渠道,他的渠道都在布料上,且以夏布为主。 这就很尴尬了! 但林秀芬在报纸上刊登了几篇文章后,情况顿时不同。往日苏兆明根本巴结不上的单位后勤,居然主动联系他要订货。对他的生意而言,简直是质的飞跃。哪怕夏布只时兴一两年,他因此结交的人脉就够他吃上一辈子! 所以50块水头多吗?真不多。后世要黄金笔杆在省报上写篇软文,那得多少钱?林秀芬没搞过运营不清楚,但她觉得这50块,收得心安理得。 当然,苏兆明能有如此觉悟,也让林秀芬高看他一眼。于是林秀芬略作思考后,灿然一笑:“小苏,你想知道什么叫做企业管理吗?”,. 第82章 重生 苏兆明心念微动,他没听过“企业管理”,但中文的高度概括性,让他凭借字面意思,便能猜个大概。于是笑问:“姐打算收我多少学费?” 林秀芬笑出声来,果然任何时候,都不乏追逐知识的人:“内容很多,我要整理一下。”林秀芬笑道,“而且上课时间也长,这两个月不方便。开春了再说吧。” 对于不了解的事物,苏兆明倒也不着急。他点了点头道:“看你方便。哦,对了,枫木塘的大队长想见见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林秀芬愣了愣,要知道时下的人并没有预约的习惯,人的流动性很小,找某个人,抬脚去他家里找即可。枫木塘的大队长倒挺讲究,不像普通农民的做派。 果然,苏兆明下一句话便解开了她的疑惑。 “实不相瞒,枫木塘大队长是我小时候的奶娘。”苏兆明嘿嘿笑了两声,“她丫鬟出身么,成分好又认得字会纺织,所以被推举成的大队长。但她是老派人么,说直接登门不礼貌,让我来问你一声。” 林秀芬好笑:“那你跟你奶娘关系倒好。” “那当然好啊!”苏兆明哭笑不得,“你们别总觉得地主跟丫鬟一定有死仇。我也不敢说当年我们苏家没苛待过长工佃农,但地主家的规矩吧,奶娘不太一样。人康熙皇帝的奶娘还封诰命呢。 何况她是有一年发大水,我公公买来跟我妈作伴的。从小陪着我妈上学识字,后来放了良打发她出嫁。哪个晓得她倒霉的要死,连生了好几个女儿,月子里被阿婆娘打得动不得。把我妈气得啊……直接回奶了,我没吃的了。” “于是我爸干脆又花了几块大洋,把人买回来给我做奶娘。后来我家被□□跟这也有关系。毕竟解放了,你还买卖人口,那不把你往死里告啊?” 苏兆明说着就很无奈:“我们家做好事倒做成罪孽了。说什么买卖人口,姐你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问你,王家掏几十块钱彩礼给你爸妈娶你过门,就不是买卖人口了?真不买卖人口,你得跟姐夫自由恋爱好吧!” 林秀芬抽抽嘴角,好家伙!看不出来啊小苏同志,你竟然是个女权先锋! “嗐,扯远了。”苏兆明没兴趣反复回味他家曾经的辉煌,把话题转回来道,“总之枫木塘的大队长姚双翠同志想登门跟你商量商量,之前约定好的从你们竹水大队买麻线的事。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林秀芬笑道:“农闲了,我哪天都有空。看姚同志的安排吧。” “行!”苏兆明答应了一声,跨上自行车蹭地蹬走了。 林秀芬回到家里,堂屋里的残羹剩菜已经收拾好了,王建业正在厨房里把洗好的碗擦干,一个个往碗柜里放。当过兵的人做起家务来,那真是分分钟治愈强迫症。碗筷杯碟安排的横平竖直,堪称赏心悦目。所以说,家务得让男人干,看我们女人笨手笨脚的,根本不配做家务! 王建业摆好碗筷,回过头来问林秀芬:“你今天要练字吗?” 林秀芬问:“有事?” 王建业笑了笑:“我们结婚三年多,从没一起去县里逛逛街。眼看着要过年了,我们去趟供销社备点年货吧。”他们夫妻两个上次出门,还是盖房子的时候,那会儿时间紧任务重,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根本谈不上培养感情。而按照王建英的说法,女人天生爱逛街爱买东西,想要讨好她们,不想花钱买东西,得有足够的耐性陪她们压马路。 王建业接触的女人少,无法判断王建英说得对不对。可按照现在他跟林秀芬没什么话聊的样子,试一试倒也无妨。 “离过年还早吧。”林秀芬道,“你们厂里过年的花生瓜子糖果票已经发了?” 王建业:“……”他就找个借口…… 王建业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道:“书不要票,陪你去新华书店看看书。我顺便买两本读一读,免得成了家里的落后分子。” “多读书是挺好的。”林秀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王建业的邀约。说来自从王建业当了司机,每次回家都能赶上倒霉事,这八字也是没谁了。因此也造成了他次次回家像打仗,不是在处理王家纠纷,就是在修缮房屋给老婆赔礼道歉。这次居然只遇到姐姐难产,还顺利过关,确实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这么想想,王建业大写的惨啊。看在他老人家提供了那么多次笑话的份上,林秀芬决定今天大发慈悲,先不写作业了。嗯,明天陆老师和张老师问起来,她就这么说! 学霸是不可能逃学的,如果没写作业,肯定是家里有事,没毛病! 于是王建业夫妻两个背着背篓,开开心心的出门了。刚走到山下,碰到扛着捆柴的陈大嫂,见她们夫妻两个穿得干干净净,挤眉弄眼的笑道:“去县里逛街?怎么不牵个手?刚人家建英两口子,手拉着手,那才叫亲热呢!” 林秀芬??? 陈大嫂自顾自的笑道:“放心,新社会了,我保证不笑话你们。” 王建业听闻,立刻顺杆往上爬,伸手握住了林秀芬略显粗糙的手,冲着陈大嫂笑出了八颗牙。 林秀芬:“……” 陈大嫂笑眯眯的扛着柴走了,林秀芬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狠狠瞪了王建业一眼。 王建业十分委屈:“人家王建英都牵上了。” 林秀芬冷笑:“那你去跟王建英牵啊!” 王建业???他老婆的思路为什么总是那么清奇? 林秀芬继续冷笑,呵,王建英速度挺快的么!本来林秀芬已经懒得管那两口子了,她又不是陈海燕的亲妈,管她嫁不嫁渣男。再说了,小说里还有很多渣男负尽天下人,偏偏挚爱他对象的呢。万一人陈海燕拿得就是女主剧本,合该有个渣男愿意为她铸造水晶宫,让她无忧无虑到终身,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对当恶毒女配可没兴趣。 但是,王建英影响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先是搞初始版快递,给她搞出了一堆麻烦;再是故意秀恩爱,把吴友妹刺激到了,又给她找了不少麻烦。还有今天,把王建业都教坏了。林秀芬怒从心中起,与陈大嫂拉开距离后,开门见山的道:“王建业,你不觉得王建英很奇怪吗?” 王建业怔了怔。 “呵,男人。”林秀芬用极近鄙视的眼神看向王建业,“我是你老婆,我有异常你怀疑我、吓唬我、恐吓我,啧,共和人的情操体现的淋漓尽致。” “到了自家兄弟呢?” “那不一样咯!兄弟跟老婆能比吗?从没出过抚安县的老婆可能是间谍!死而复生的兄弟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秀芬抬手拍了拍王建业的肩膀:“嗯!军人!” 王建业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不为林秀芬嘲讽他,而是恰被林秀芬戳中了心事。王建英确实行为怪异,且经常有离奇出格的言论。虽说是兄弟之间私下里的交谈,可他与往日截然不同也是事实。 他有没有怀疑过?有。但确实如林秀芬所言,因为是自己的兄弟,终是选择了相信。此时被林秀芬一语戳破,脸色好看才怪了。 林秀芬不打算放过他,继续火上浇油:“我懂!我懂!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说着她灿然一笑,“就不知道你王建业怎么想的,大冷天的想跟衣服培养感情,是因为放假太无聊吗?” 王建业差点被林秀芬噎死,论吵架十个他捆起来都不是林秀芬的对手。何况林秀芬吵架,跟普通农妇真的不一样,她很少高声大气,但每个字都能刺进你的弱点里,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 好在王建业不是第一次被林秀芬噎了,抵抗里明显增强。顺了两分钟的气,冷静下来之后,他平静的开口问道:“你怀疑他也是你们2号宇宙过来的?” “不,我怀疑他重生的。”林秀芬毫不客气的掀了王建英的底牌。反正大家不是盟友,坑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王建业严肃的问:“什么是重生?” “假如你回到了四年多以前,接到了你妈虚假电报的时候。”林秀芬瞥了他一眼,“按我们的话说,这叫重生。” 王建业再次噎住,好半天才道:“感觉我们家的风水……有点离奇了。” 林秀芬噗的笑出声来。其实按照晋江小说的尿性,理论上来讲,故事应该是发生在王建英家的。一重生一穿越,多么完美的搭配。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她个乱入的放了进来,搞得剧情越发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王建业没理会林秀芬的笑声,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细细分析着王建英的行为举止。说实话,比起知识渊博才华横溢的林秀芬,王建英属实不像特务。尽管他看起来像城里人,可他该不懂的照样不懂,该有的农村人的坏习惯,也半点没改。跟林秀芬那明显的资产阶级大小姐的做派全然不同。何况如林秀芬所言,他们抚安县有什么值得惦记的吗?真的没有。 仔细回忆王建英的某些言论,说重生倒是能说得通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怎么发现的?”王建业一连对林秀芬抛出了两个问题。 林秀芬呵呵笑道:“你猜?” 王建业脸黑了:“别闹,我问你正事呢。” 林秀芬微笑:“那你先告诉我,王建英对你说过哪些事,如何?”,. 第83章 拉拢 林秀芬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王建英,因为她永远不会信任一个对弱者下死手的人。那么王建英有没有对王建业提起过恢复高考?有没有跟王建业分析过她必然想振翅高飞?林秀芬猜,肯定有! 所以,她对王建业的提问,与其说想知道王建英进行到哪一步,不如说她想试探王建业的态度。对于自己的安全问题,她从来是有被害妄想的。 王建业并不蠢,林秀芬既然那么笃定王建英重生,那他们之间大概率有过交锋。而王建英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林秀芬怕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因此他索性直接问道:“我们要恢复高考了,对吗?” 林秀芬手指微微一紧,而后不动声色的笑道:“我估计是。” 王建业笑问:“你估计?” 林秀芬面不改色的道:“重生的是王建英,不是我。两个宇宙再像,始终没有一模一样。我们那边1977年恢复的高考,你们这边哪天恢复,会不会恢复,我怎么可能有标准答案?倒是王建英,他肯定知道。” 王建业点了点头:“有道理。” 而后,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有些话,不必言明。王建业想留住老婆,他老婆却对整个王家厌恶至极。1977年12月份的高考,离现在仅仅两年之遥。区区两年,绝无可能让林秀芬回心转意。 然而,谁都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现在没有高考,却仍然有工农兵大学名额。且不论后续的好处,光是农转非三个字就有巨大的诱惑。谁阻拦别人转户口,绝对的生死大仇。 不知过了多久,林秀芬突然开口:“王建业,你知道山里多少野蘑菇是有毒的吗?” 王建业:“……”这就威胁上了!王建业心好累,他也没说不让人进步好吧。 林秀芬露出迷之微笑,何止毒蘑菇?即使没有毒的蘑菇,同样能杀人于无形。譬如她家院子里经常长的那种黄色带毛小蘑菇,就有着和头孢类似的作用,可抑制分解酒精酶的活性。用辣子炒上一盘,再灌他几碗酒,很容易形成双硫仑反应。考虑到剂量问题,很难一次把人送走,但绝对能形成威慑。 因为这种极偏门的知识,王建业不可能知道。那他必然找不到中毒的源头。未知产生恐惧,极致的未知产生极致的恐惧,吓不死你算我输! 王建业看着林秀芬冰寒的眼眸,后背不由渗出了些许白毛汗。对于一个文化程度不高,偏偏又受过教育的人来说,很难不对知识产生盲目崇拜。后世网络肆掠的谣言里,就有大把包装成很科学的模样,骗过了无数的半桶水,乃至高级知识分子。 所以王建业真的信林秀芬有办法鱼死网破。甚至他们家的网被撕得稀烂,她那条鱼都未必有事。 王建业只好叹了口气,放软语调道:“我没有不让你高考的意思。”他只希望林秀芬考上大学之后,别提离婚。 “其实你也可以试试的。”林秀芬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按照我们那个世界的经验,第一二三届高考特别容易。家里老师是现成的、课本也是现成的。即使你出车在外,得空了带上课本读读书,不懂的记下来回来找老师解答。没准比应届高中生还考得好呢!我不信你没向往过北京,我们一起考到北京上学去!不是更好吗?” “啊?”这是王建业从没想过的思路。 林秀芬一见有戏,赶紧加大游说的力度:“你别想着在二造呆一辈子。我跟你讲,造纸是重污染企业。现在大家吃不饱饭,不管你污染不污染,河水成了臭水沟也不在意。可等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对环保的要求与日俱增的。我们那会儿,已经喊出‘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的口号了。凡举重污染企业,统统关停并转。” “你要知道,我们中国人发展起来,连美国佬都觉得可怕。你别以为那一天很早,没准你没退休,二造就停工了。”林秀芬可没恐吓王建业,事实上大量的工业造纸厂,90年代大下岗时就没了。那时候王建业都不到40岁。而如果王建业考上大学,那他就成了老三届,且是当过兵有过军功的老三届,那前途,绝对一片光明! “我……能行吗?”王建业读书的时候,成绩并不算太好。偏远山区的教学质量差,他的理科基础一塌糊涂。在部队里学习文化时,没少被打击。别的好说,提起读书,他真有点打怵。 林秀芬怒了,叉腰骂道:“你有没有觉悟?主席怎么说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看你是思想滑坡了!才畏首畏尾的。让你上学呢,我害你不成?我堂堂一个大学生,说出去对象是个开车的。我不要脸的吗!?”开神马玩笑,不把你拉下水,老娘心里没底啊! 对象两个字很好的取悦了王建业,因此他忍不住笑问:“只要我考上大学,你就不跟我离婚?” 林秀芬冷笑:“大作家不嫁文盲!”说着,傲娇的一抬头,甩开王建业走了。 王建业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回他算是安下大半的心了。做任何事,最怕没有方向。林秀芬给他指明了方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看书学习对他而言是不容易,可他至少得试试。 他跨开大长腿,三两步蹿到林秀芬的前面,转身过来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对林秀芬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林秀芬给了他个高贵冷艳的白眼。 王建业一点没生气,笑嘻嘻的道:“我们抚安县在山区里冷得很,冬天的马路经常上冻。所以冬天不出车不送货,我能在家歇到春天,正好跟你一起学习!你千万别笑话我学得慢啊!” 林秀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啥?你们大货车司机还带放寒假的?一口气放几个月的那种!?工资高假期多,这是什么神仙工种?开始嫉妒了有木有! “嗳!我也跟你一样,从写字练起吗?”王建业越想越觉得靠谱,登时变得格外积极,“那你的字帖借给我练练吧。我不让你吃亏,等下给你裁件新衣裳,当做谢礼好不好?” 林秀芬:“……”行叭,只要不碍着她高考,她不介意拉王建业一把。怎么说他们之间还有深厚的自来水情谊不是? 达成共识的两个人之间气氛顿时融洽,走在去县城的马路上,林秀芬极为细致耐心的跟王建业聊起了学习计划。 “你的字必须练!卷面分好几分呢。我们以前对高考有个形容——千军万马独木桥。几分的差距,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不用你写成书法家,但现在你那□□刨的肯定不行。” “回头让陆老师给你做个测试,看你适合理科还是文科。虽然俗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是,理科是连续性的学科,关联性强,对基础要求非常严苛。你开春了要出车,没办法跟我一样天天有老师教。不定能打牢基础,反而不如学文科。文科么,死记硬背,别个背一遍,你背一百遍。打仗你都不怕,难道怕背书?” 王建业忙不迭的点头,心里更是美滋滋。看,提起学习,林秀芬的话立刻多了。不然平时压根懒得理他。不为别的,光为培养夫妻感情,那也得头悬梁锥刺股啊!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县城。林秀芬越过没兴趣的供销社,余光瞥见了在试衣服的陈海燕。装作没看见,径直把王建业带到了新华书店。 新华书店门可罗雀,里面安静的如同鬼屋。架子上的书很少,有些更是不知道沾上了什么赃物,一团团的,很是难看。再加上抚安县多雨潮湿,没被精心打理的书籍不少都长了霉,整个书店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林秀芬没在意,这年头,新华书店还开着不错了。有些小说里会写主角在废品站里淘书,但以林秀芬的经验,至少在抚安县别想。世世代代统共没几个读书的,为数不多的地主家房子都被烧了,书本自然灰飞烟灭。新华书店算得上他们仅有的知识来源。 在书店里转了好半天,并没看见无数年代文小说里提过的、大名鼎鼎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林秀芬颇为遗憾,囤积居奇没戏了。好在张定洋曾经收藏过一套,她自用的倒是有。看来得手动抄几套,回头好拿去领导家做人情的。 两个人在新华书店里扒拉了一大圈,能用的几乎没有。除却尚算完整的政治课本之外,林秀芬只在角落里扒到两册发霉的地理课本。又在旧书堆里勉强凑了半套历史课本。林秀芬长吁了口气,tnnd,还好老娘古言出道,不然她历史铁定凉了啊! 挑好的书籍一本本的扔到了王建业带出来的背篓。在营业员不耐烦的语气中结了账,再用旧报纸盖住背篓的口子,开开心心的走出了新华书店的大门。两人先去国营饭店吃了碗牛肉面,又去供销社给王建业买了全套的文具。满载而归的两口子,一路说说笑笑地展望着美好的未来。 是啊,改革开放四十年,风起云涌,老三届无疑是主角中的主角。 林秀芬笑盈盈的看着王建业,哥们,二十年后,你会感谢我的!林秀芬无不自得的想,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可真是个大好人!,. 第84章 一起喝杯酒 两人回到竹水大队,不免撞见队里的社员,看到他们两个和和睦睦的,跟王建业关系不错的人露出了善意的笑。当然总有见不得人好的,阴阳怪气的拿王芳妹难产说事的。王建业一概不理,月子里本来就累,亲友们能不添乱的尽量别去添乱。在农村里,姐姐生育,他给了两斤红糖三十多个鸡蛋,绝对堪称大手笔了。 想到此处,不免又想起红糖鸡蛋都是林秀芬攒的,真是没有比她更贤惠的老婆了。 爬坡走到屋里,王建业放下背篓,把里头的书小心的取了出来。趁着今天天气不错,一本本的摊开摆在院子里,让它们晒晒阳光去去霉味。有些书破损严重,少不得熬上点浆糊,拿白纸一点点仔细补好。 王建业擅于动手,晒书补书对他而言并非难事。甚至于说,夫妻一起坐在火边,头碰着头的补书,是他曾经难以想象的和谐安宁。火盆里捂着红薯,边缘摆上了几片橘子皮。热气熏烤,橘子皮散发出酸甜味的清香,与偶尔渗出的红薯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冬日的风很冷,可他的家,温暖宜人。 几个小时过去,太阳渐渐西斜。残破的页面补好,晒在院子里的书也暂时收回了背篓里,等着明天接着晒书除味。 今天中午的血粑豆腐还剩几片,重盐的腊菜很下饭,不用再准备别的菜。但今天林秀芬心情不错,于是她泡发了一点点存着的海带与香菇干,切上几片胡萝卜,加上芹菜与香菜根,用取暖的小火盆熬出了锅素高汤。这个配方的素高汤无需任何调料,只要熬的时间足够,便自带鲜香。 冬季的蔬菜只有萝卜和白菜。林秀芬在熬汤的时候,用日渐熟练的刀工,把萝卜迅速切成小块,在配上豆腐,一起放在素高汤里炖煮。雪白的萝卜豆腐在象牙黄的素高汤里翻滚,清爽的香味登时在厨房里弥漫。 王建业咽了咽口水,他无法理解明明是最常见的材料,为何总能在林秀芬手里化腐朽为神奇。 林秀芬往锅里放了把切得极细的姜丝,为萝卜豆腐汤又增添了一重风味。本来香料得率先下锅,用油爆出香味的。但没有油,只好取其清爽了。 生姜的香味素来霸道,入锅不久,便冲出重围,在豆腐的醇厚里杀了出来。王建业越发觉得自己饿了。 “以前老话里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金镶玉。”王建业笑问,“难道书中还有好菜谱不成?” 林秀芬笑:“那必须的。”说着,她把萝卜豆腐连锅端到了旁边的饭桌上,顺手洒下了葱花。滚烫的汤水,瞬间把葱花的香味激发了出来。砂锅里雪白的豆腐萝卜,在金黄姜丝与翠绿葱花的点缀下,引得人食指大动。 林秀芬一边端出饭里蒸着的血粑豆腐,一边笑道:“菜谱里的科学门道多着呢。比如说今天的汤为什么鲜?因为我放了海带。海带里有谷氨酸钠,是鲜味的来源。而蘑菇则是富含各种多肽短多肽。多肽是氨基酸分子构成的一种生物结构,而氨基酸又是构成蛋白质的基本单位。我们喜欢吃肉,是因为人体对蛋白质有本能的需求。而蛋白质进入人体后,又会分解成氨基酸与多肽。所以你当然会觉得有蘑菇有豆腐的汤好吃。” 王建业:“……”你等会儿,多肽氨基酸蛋白质都是什么鬼?人都给你绕晕了好吗! 然而林秀芬没听见王建业的心声,接着道,“同时,蘑菇与豆腐的结构是不同的。通常而言,蛋白质的种类越多,汤越鲜香醇厚。比如说我们吊高汤吧,很少只用一种肉。多半是猪肉、鸡肉、鸭肉等等混合在一起,吊出来的汤才好吃。所以做菜的时候,尽可能的让蛋白质的组合更丰富。也是家里没鸡蛋了,不然我在汤里放点蛋皮更香呢!” 王建业哽住,在他的印象里,炒菜无非是熟能生巧,加上各种祖传的秘方。万万没想到,做菜居然真的要讲科学! 咚地一声,林秀芬把煮饭的鼎罐拎到了饭桌旁。王建业回过神,赶紧上前帮忙盛饭,又从火盆里把焖好的红薯翻了出来。他胃口大,让他放开膀子吃,家里的大米不够他一个人吃的。所以他在家的时候,自觉尽量吃红薯,让他家的资产阶级大小姐能多吃几口饭。 但林秀芬碗里的米饭,同样混着杂粮。白面馒头大米饭,在此时尚算奢侈品,过年都未必吃得上。看着碗里灰不溜秋的一团,王建业轻声暗叹,农村里的日子,是挺委屈大小姐的。 没有什么比寒冬里的热汤更能抚慰肠胃了。林秀芬美美的喝下一口萝卜豆腐汤,萝卜的鲜甜带着姜丝微微的辛辣,真是难得的美味。再加上混了肥肉与猪血的血粑豆腐,林秀芬食欲大开,三两下扒完了整整一大碗饭。 每个人的口粮都有定数,林秀芬已经养成了数米下锅的习惯,吃完了今晚的份量,颇觉意犹未尽。萝卜豆腐汤打了一大锅,血粑豆腐也还剩两块。看着桌上没吃完的菜,她猛地想起自己存的几瓶葡萄酒,此时不开,更待何时? 秋天酿造的葡萄酒,早已发酵完毕,装在玻璃瓶里色泽嫣红,看起来与过去见识过的大牌并无区别。林秀芬抱着酒瓶回到厨房,催促着王建业:“天黑了,把煤油灯点上,今晚我请你喝酒。” 王建业早知道林秀芬攒了葡萄酒,以为她打算留着过年吃,不想今天拿了出来。但转念一想,今天看似平常,却也很不平常。林秀芬邀他一起考大学,或许就是愿意接受他的开始。这也不奇怪,一个文化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跟个文盲过生活呢?所以今天,确实值得喝酒庆祝! 若是林秀芬知道他的心思,怕不得喷他一句想多了。21世纪早没了年味,更没有把好东西留到过年的习惯。葡萄酒在这年头再稀奇,对林秀芬而言,那也是想喝就喝的东西,根本不必看日子。 家里并没有品酒的酒具,清亮鲜红的葡萄酒只能委身于竹杯。林秀芬举起杯子,与王建业碰了一个,而后浅酌一口。野葡萄很甜,但酿成葡萄酒后,却带着微微的酸。但些许的酸味,更添顺滑。浓郁的果香,酒类特有的微苦,在口腔里形成层次丰富的口感。 一杯酒下肚,暖意从胃底升起,葡萄的香甜仍在舌尖萦绕。让人快乐的味道。 王建业很少喝酒,即使喝,也是有劲的高度酒。如此软绵绵甜滋滋的果酒还是第一次喝。但不妨碍他对葡萄酒的喜爱。毕竟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味再淡,那是林秀芬的葡萄、林秀芬的酒。 煤油灯下,推杯换盏,今晚是二人相识以来,最为祥和的一晚。没有彼此试探、没有争锋相对。只有一句句天南海北的闲聊与不时发出的笑声。 冬季的夜空远没有盛夏时的繁华,但依旧有群星闪烁。夜风呜咽,月华如洗。在明明灭灭的炭火与橘黄的灯光下,仅仅喝了小半瓶葡萄酒的王建业彻底醉了。 次日一早在晨光中醒来时,王建业不免有些恍惚。他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房间,但他仍然清晰的记得葡萄酒的香甜与林秀芬酒后绯红的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王建业轻笑出声。 林秀芬真挺容易讨好的,一点也不麻烦! 翻身起床,开门走进堂屋,林秀芬已经起了。堂屋的火盆里烧着柴,火盆上支着砂锅,杂粮粥在锅里缓缓的吐着泡泡。此前林秀芬特别不喜欢在堂屋弄食物,生怕遭了老鼠蟑螂。可到了冬天又不得不改变习惯,因为只有把做饭和取暖二合一,才能最大限度的节约燃料。 乡村居,大不易啊! 王建业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终于在后院找到了拔萝卜的林秀芬,连忙扬声道:“天冷,我来拔,你进屋烤火去。” “我拔完了,你帮我洗萝卜是正经。”做农活的林秀芬有些喘,“边上那几颗大白菜我得砍下来,不然在地里老了。”说着林秀芬忍不住抱怨,“种菜真的烦。种少了吧没得吃,种多了它扎堆的长,到头来还是吃干菜!” 王建业笑着不说话,蹲在水池边,认真洗起了萝卜。做农活就是苦,不然为什么人人都想往城里挤?都说工人也不容易,但生产线再累,终究比农活轻松多了,最起码收入截然不同。所以林秀芬抱怨两句,随她去吧。 两人收拾好萝卜白菜,回屋解决完早饭,陆瑞松、陆章文和张定洋一起登门了。没办法,山区的冬天实在太冷,只要队里不上工,他们乐的来林秀芬家里蹭火。 正好王建业打算学习文化知识,跟林秀芬一同参与高考,特别欢迎两个老师的到来。三言两语间,两个老师又多了个学生,当然,学费自然也多了一份。加上一直没放下学习的陆章文,林秀芬家里俨然成了个学习小组。学习氛围越发浓郁了。 几个人正讨论学习,院外突然有人喊门。没等她走出去看,家里挡风的门帘被掀起了个角,苏兆明那张欠扁的圆脸探了进来,笑嘻嘻的道:“嚯!姐你家里真热闹。我带着姚大队长来了,你现在有空吗?” 林秀芬腾地从凳子上站起,连忙道:“姚大队长在哪呢?快请!”,. 第85章 绵薄之力 家里来了客,猫在火边的陆家父子和张定洋只得略带遗憾的告辞。倒不是他们不能见人,而是林秀芬家统共只有四张凳子,陆章文刚才都是坐在个倒扣的竹桶上的,竹水大队的贫穷可见一斑。 王建业很有眼色的找了个借口出门了,屋内一番忙乱过后,林秀芬赶紧请姚双翠和苏兆明在桌边坐下。林秀芬忍不住观察起了这位典型的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大队长,她身材干瘦矮小,但腰背笔直,显得很有精神的同时,又透着股秀气文雅;五官倒是普通,主要胜在气质。 姚双翠也在打量着闻名抚安县的才女,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在南方的农村能称得上鹤立鸡群;头发短得像个男孩子,又黑又瘦的脸盘更看不出性别,但两只眼睛亮得发光。乍一看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仔细看去,却能感觉到她身上萦绕着一股让人难以忽略的气势,比她更像女干部。 一个照面下来,二人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姚双翠是个爽快人,喝了口竹叶茶后,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的道:“我今天登门,是有件事想请教。耽误你的功夫了。” 林秀芬笑道:“老同志太客气了。你是长辈,我们是晚辈。不敢当请教二字,有事你尽管说话。” 姚双翠晒然,她自幼做得小姐的贴身丫鬟,伴着小姐读书识字、学规矩礼仪,所以哪怕解放多年,言谈之间难免带上些旧时作派。运动初期,没少因此遭受责难。只是从小养得习惯不好改。没想到林秀芬应对起来,倒像也学过之乎者也似的。可林秀芬明明生在新中国,她上哪学这些? 疑惑只在心里停留了一瞬,便被姚双翠扔到了脑后头。管她跟谁学的,和自己没关系。于是她笑道:“多亏了你的文章,让大家知道防蚊的重要性,也让我们枫木塘大队跟着出了次风头。因此,县里好几家单位都派了人来下了订单。我们大队的妇女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说着,她轻笑出声,“冬天农闲,男人们赚不了工分,倒是女人们每天有进账。妇女们在家里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所以,我得先代表我们大队的妇女同志,对你表示感谢。” 林秀芬也开心的笑了,她当时要求纱窗小组仅限于妇女参与,就是希望能稍稍改善妇女的困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妇女解放光喊口号是没有用的,只有她们经济独立了,才有可能人格独立。否则她手里没有钱,连个月经带都买不起,何谈解放?” 姚双翠对林秀芬的话赞赏的点了点头:“从我们抚安县各大队的情况来看,我们离真正的妇女解放还很遥远。所以我认为,以及我能做的,就是把我们枫木塘妇女纱窗生产小组的效益搞起来。 一方面让她们手里有粮,不必看丈夫的脸色过活;另一方面则让她们成为‘工人’,因为工人最先进也最有力量。唯有如此,她们才能真正摆脱绵延至今的压迫,才能真正的成为国家的主人,而不是丫鬟奴隶、生育工具!” “姚同志你说得太对了!”姚双翠短短几句话,让林秀芬心里直呼爽快!穿越以来遭遇的种种,常常让她怀疑本地有没有解放!她穿越前的某些地方已经非常离谱,而抚安县的观念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好的破四旧呢?说好的□□呢?看看吴友妹虐儿媳的那股理所当然的嚣张劲儿,怕不是破了个寂寞! 也只有遇到诸如杨艳贞、姚双翠这样的女干部,才能觉出点新中国的味儿了。可见反抗性别压迫的道路,是何等的任重道远。 姚双翠有听苏兆明说过林秀芬的一些往事,知道她正是父权的受害者。看向林秀芬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的同情,又因林秀芬的积极反抗与向上的精神,对她十分欣赏。 因此,她接着说起了今天的目的:“但是纱窗小组想要出效益很难。我不怕跟你讲实话。”她指着苏兆明道,“我曾帮他祖父做过账,学过些生意经。我知道做生意不能看一时红火,而是得看长久。现在我们枫木塘大队跟着你出了名,好多单位排着队要我们的纱窗。可仔细想想,我们的纱窗,真的那么好用吗?” 姚双翠叹了口气道:“我们纺的夏布,太粗糙了啊。” “是的。”林秀芬没假意客套,而是耿直的道,“城里人对生活的需求,跟农村是截然不同的。你们做的夏布纱窗透光性太差,我估计很难让单位上的人满意。事实上夏布能纺得像头发丝那么细,你们可以尝试这去各大队找一找老手艺人。这么大个抚安县,肯定有人会纺夏布的。” 苏兆明半天没插上话,无聊的用手支着下巴打盹,听到林秀芬的话,忽然幽幽的道:“姚大队长纺出来的麻线,比头发丝更细……她倒想教枫木塘的妇女来着,但那些妇女嫌麻烦不肯学。觉得既然现在的纱窗卖得好,何必费那个功夫?纺细了要不要涨价?涨价了人家单位上还远不愿意买?” 苏兆明整个人duang地趴在了桌子上,心累的道:“说不通啊!所以来问你支招了。姐你一向聪明,给我们想想办法呗!不是我说,跟农民同志打交道,太难了!要不怎么说教育乃百年大计呢?他们不识字,根本不讲道理嘛!” 说着苏兆明来气了,整个人从桌面上支棱了起来:“是,粗夏布省事!可她们不想想,粗夏布根本不用技术,跟打草鞋似的,是个人都能弄。那别个看你赚钱了,不晓得学了你的样式,抢你的生意?我们县总共才多少人?大家各个用上了纱窗,我们赚个屁!” 哟嚯!不错嘛!林秀芬默默给苏兆明鼓了个掌,瓜娃子天生的生意人啊,眼光挺长远的嘛!别看瓜娃子的言论放在21世纪烂大街,可搁在1975年的农村,那可稀罕了。毕竟计划经济,竞争是神马?听都没听过。 但是农村自己搞的生产小组,跟国家统购统销的大企业是一回事吗?生产小组的确是公家的没错,但跟国有企业性质完全不同。谁在县里没有亲朋好友咋地?你能通过上报纸扩大知名度,我不能拉关系硬插队截你的胡吗?作为前项目经理,说起各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商业竞争,那她可就不困了啊! “那姚同志对此有什么想法吗?”林秀芬看向姚双翠,她也是管过事的人,知道一个称职的管理者在遇到问题时,不可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所以在发表意见之前,她想先听听姚双翠的打算。 “细布是一定要做的。”姚双翠先定了个大基调,“我们中国人自古穿麻,麻布的历史比棉布还要长。所以即使从长远来看,麻布也不止做装谷子的麻袋和做纱窗两种用法。它是可以裁衣裳做裙子的。纱窗装上了三年不用换,顶多用点碎布头补补老鼠洞。可城里人的衣裳年年要裁,麻布只有能做衣裳,才是长远的。做纱窗……” 姚双翠摇了摇头,“一锤子买卖。卖完这一批没了,妇女解放的事业不又要中断了吗?” 林秀芬试探着问:“你想让我去枫木塘做妇女们的思想工作?”不能够吧?妇女们怕是不会认她的“才女”光环。 果然,姚双翠顿了顿,道:“如果你愿意,我很欢迎。” 咦?话里有话啊!林秀芬笑了笑没说话,等着听姚双翠真正的目的。 姚双翠又顿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竹水大队,有谁会纺织么?或者,不会纺织也行,机灵能干即可。” 林秀芬的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人名,奈何她穿来不久,对竹水大队熟悉的有限,于是含混的道:“有几个。” “跟你关系怎么样?”姚双翠追问。 “还行吧,没有深交。”林秀芬答。 “那……”姚双翠试探着道,“如果我跟你们大队合作,教人纺织,你能组织起一个生产小组吗?” 林秀芬:“!”好家伙!这位枫木塘的大队长,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居然也是个掀桌子的好手!枫木塘的妇女们打死不学纺织是吧?我换个地界儿找别人学!到时候别人吃肉你喝汤,被社会毒打够了,自然晓得抱着我求!那不比苦口婆心做工作强得多? 果然做基层工作,必须要讲究方式方法啊!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呢! 看着林秀芬瞪得圆溜溜的眼,姚双翠温婉的抿着嘴笑了笑,她相信林秀芬应该已经懂她的意思了。 林秀芬:“……”原来白莲花不止情场常见,职场也不少……长见识! “所以林同志愿不愿意帮我牵根线,让我们能够一起为妇女们的解放事业略尽绵薄之力呢?” “好。”林秀芬爽快答应了。作为一个资深的拳师,姚双翠的请求,那是能拒绝的吗?必须不能!解放妇女的路道阻且长,她没能力扎根农村带领妇女们从此崛起,但她任何时候,都愿做星星之火,等待有一天与姐妹们一起燎原!,. 第86章 夏布熟手 妇女生产小组并不是拉上林秀芬就能办的。因此,得到林秀芬肯定答复的姚双翠爽快的提出告辞,又匆匆忙忙奔赴下一站,往她的旧识家中去了。 姚双翠的昔年旧识,同样住在竹水大队。算来跟林秀芬还有点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关系——是林秀芬她老弟嫂陈紫花家的堂大伯娘。关系有点绕,但在农村里,确实是真亲友。林秀芬她阿婆娘死的,得下帖子请人来吃豆腐1的那种。 周梅秀今年55,比姚双翠大几岁。是曾经的老地主苏家的长工之一,其往日的主要工作,正是夏布的纺织。比起姚双翠这样专职伴着小姐上学识字梳妆打扮的,周梅秀无疑在纺织上更胜一筹。只是周梅秀不识字,解放后便嫁了人,成了个普通农民。 “周姨家我就不去了,免得别扭。”把姚双翠送到陈家大房门口的苏兆明如是说。 姚双翠瞥了苏兆明一眼:“你不想见你周姨没什么,别一天到晚往林同志屋里跑。别个是已婚妇女,你注意一点。农村里爱讲空话2的多,你莫害了她。” 苏兆明噎了噎,总觉得姚双翠误会了什么。天可怜见的,即使林秀芬未婚,他也不敢打歪主意啊,那女人是普通男人招架的住的么?可他对林秀芬说的“企业管理”又很有兴趣,怎么看都是要被持续误会的样子。农村里真的太不方便了,改天干脆劝林秀芬搬去县里拉倒,反正她也不下地,何必蹲在农村里受气? 姚双翠不喜欢唠叨,点了苏兆明一句,便抬脚踏进了周梅秀的家。 “诶哟,这不是姚大队长吗?”姚双翠进门迎头撞见了周梅秀的丈夫陈铁犁。陈铁犁矮矮瘦瘦的个子,精神倒好。原先他在苏家做佃农的,与姚双翠是老熟人了。见她登门,连忙高声冲屋里喊,“哎——周3!你快出来,姚大队长来了。” 很快,一个圆脸长眼的老婆婆小跑了出来。她长相一般,但笑起来格外的讨喜。花白的短发更衬出了几分慈祥。她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土布袄子,围着干活的围裙。围裙上摞着层层叠叠的补丁,却洗的十分干净。久没见她的姚双翠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故人过得不错,毕竟在农村,能把围裙洗干净的人屈指可数。不是妇女们不勤快,而是肥皂它属于奢侈品。 “你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周梅秀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又喊她家女婿:“民兴,快去给你姚满倒杯茶。” 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男人应了一声,立刻丢下斧头往灶屋里走。姚双翠低声笑道:“你屋里郎霸公倒老实。” “不看他老实,我也不招他上门。”周梅秀一边把姚双翠往堂屋领,一边略带炫耀的道,“他屋里爷老子是个瞎的,好好的个细伢子,硬是把他当贼拐子防。可见老话讲得好,有后娘就有后爷。现在他在我们屋里,仔也有了,女也有了。以后有福享咧!” 说话间门,两人在堂屋里的长凳上坐下。周梅秀的女婿胡民兴拎着个开水瓶和两个杯子走了进来。见是生客,于是又往两个杯子里各放了两片柚子皮雕的万花茶4。 滚开的水注入白瓷杯里,原本带着糖粉的柚子皮立刻显出了翠绿的颜色。白色柚子瓤儿里的糖也被开水激了出来。糖份融在水里,因密度的变化,形成了细密的水路。万花茶的甜香同时飘进了鼻腔,让人的心情不由变得愉悦。 蜜饯泡水或许在21世纪的人眼里,已经廉价到无人理会。但在此时,却是本地待客的最高礼仪。新嫁娘给夫家长辈敬的茶也不过如此。周梅秀家随手拿出来待客,可见家底雄厚了。 姚双翠捧着茶杯笑道:“看来你郎霸公真的能干,屋里竟然吃上万花茶了。” 胡民兴笑了笑没说话,把开水壶放在桌子上,继续去院子里劈柴。 周梅秀笑呵呵的道:“他是能干,就是吃亏在嘴巴上,不爱说话,所以不讨他爷老子喜欢。” “都到你屋里来了,管他爷老子喜不喜欢。”姚双翠笑着岔开话题,“我今天找你,是有正事的。” “你讲。” “你现在……还纺布么?” 周梅秀脸色微变。 姚双翠忙低声安抚:“你莫着急,我不是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是正经有建设社会主义的事要你帮忙。” 周梅秀垂头看着茶杯里氤氲的水汽,没有吱声。 姚双翠知道她心里有顾忌,不怪周梅秀戒心重,近几年人人动荡,父子成仇师徒反目的故事数不胜数,周梅秀不愿搭腔实属人之常情。而且,从周梅秀家里的条件来看,她私底下大概率有偷偷纺夏布卖,只是很可能怕她知道,故意绕开苏兆明罢了。 因此,姚双翠讲起了自己的近况、与在枫木塘大队所遇到的困境。要知道她跑来找林秀芬“合作”,可不单单是为了兑现当初苏兆明与林秀芬那份“如有需要,优先在竹水大队收购麻线”的承诺。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竹水大队有真正能把苎麻变成布料的熟手!否则单凭一个只会写文章,完全不懂纺织的林秀芬,竹水大队的纺织小组绝无任何成功的可能。 听完姚双翠的叙述,沉默了许久的周梅秀终于重新开了口,语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低落:“我们手工夏布,干不过大工厂大机器的。解放前不就知道了吗?” 曾经的精纺夏布,在抚安县风靡一时。无论是传统的地主老财,还是留洋归来的开明知识分子,在炎热的夏天时,都极喜爱清爽透气的夏布。甚至有专门的印染作坊,为浅黄色的夏布更添几分风采。让它不止有素雅,更有姹紫嫣红。 可随着地主阶级的没落,工艺繁琐、价格高昂的夏布快速的被机纺的精梳棉布取代,近几年更流行起了新鲜的舶来品“的确良”。夏布越发被扔在角落,只留下粗纺的麻布袋子,成了粗糙廉价的代名词。 犹记得当年苏兆明之母总是穿着的滚了数道边的大红夏布袄裙,在盛夏时节翠绿的庭院里,也并不比身着层叠蕾丝西洋裙子的贺家小姐逊色分毫。 而今洋人的衣裙无人敢穿,夏布的五彩斑斓也逐渐被人遗忘。唯有几个念旧的老人,仍然固执的喜欢着夏布的触感。他们也成了周梅秀私下纺织赚钱的唯一来源。 同样会纺织且文化程度极高的姚双翠比周梅秀更知道夏布的前世今生,也清楚周梅秀情绪低落的根由。任凭谁最得意的手艺被历史洪流碾压成了齑粉,那都是难以介怀的。但无论机器怎么发展,棉布如何受人追捧,夏布也绝不可能就一无是处了。 至少,它能让妇女手里多几毛零用钱,不至于买个月经带都要伸手向阿婆娘去讨。 “我觉得夏布还是有优势的。”姚双翠不疾不徐的道,“最起码,它不要票不是么?”棉布再好,你手里的钱再多,没票你也白搭! 周梅秀笑:“也就这点好处了。” “那可不止一点好处。”姚双翠也笑,“夏天的衣裳不要票,布票就能攒到冬天。给孩子们裁身新衣,或者给老人家多做件褂子,年也过得更喜庆些。” 周梅秀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刚解放那时候,我还跟人合伙开过铺子,我记得你也入股了来着。后来……唉……”她摆了摆手,“不提往事、不提往事……但现在我们即使想卖,又谁来买呢?还有……” 周梅秀掰着指头道:“从苎麻到布料,要经过沤、洗、捻、夹、摇……接着成卷,再上机,一梭子一梭子的织成布。麻线越精布越细……”周梅秀摇了摇头道,“原先我倒是正经收了几个徒弟教纺织,可那三年困难时期你也知道,一个个饿得两眼发绿。挖野菜啃树皮都是好的,我记得最饿的时候,去偷队里的锯木灰吃。哪知道到了锯木头那里,凑了好有十来个人。” 说着,周梅秀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大家饿狠了,饿怕了。哪个愿意花心思去纺细麻线?有那个空,早种田哄肚子去了。我是腿脚不好,下不得地。不然我也愿意去种田。没新衣裳有么子要紧?没谷子吃,那才要命!” 姚双翠无奈的道:“那你觉得,现在的人像个种田的样子吗?” 周梅秀噎住,现在队里的风气,一言难尽。 “越是吃不饱饭的人,越爱打老婆孩子。想要老百姓思想进步,光靠教育是行不通的。总得让他们先吃饱了肚子,让他们买得起搪瓷缸子,他才愿意听干部讲话。”姚双翠的话语间门带上了些许疲倦,“现在他们种田不像个种田的,每年秋收打不上几斤谷子。到了七八月断粮挨饿就打老婆、打孩子。我虽然不是做妇女工作的,可我是妇女啊!” “男人解放了,妇女没有解放,能叫解放吗?” 只有两个女儿,被迫招郎上门的周梅秀又一次沉默了。 “我总要想想办法。”姚双翠道,“妇女力气天生比男人小,她们的工分就注定比男人少。何况她们要服侍屋里的老人、要带屋里的崽,下地的时候更少。收入都不平等,谈么子性别平等?” “所以我必须要把纺织做起来!”姚双翠攥了攥拳头,“不然妇女们累到死,也没有任何人承认她们的付出!” “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姚双翠抬眸望着周梅秀的双眼,诚恳的道,“秀秀,老姐妹一场,你帮帮我好吗?”,. 第87章 理论结合实际 滴滴答——滴滴答——竹水大队的大喇叭突然响起,大队长王世虎在喇叭里喊:“注意啦!注意啦!枫木塘的大队长姚双翠同志来我们竹水大队有事情要宣布,社员们到坪里集合,听姚同志讲话。” 竹水大队的社员们听到王世虎召唤,露出了疑惑之色。枫木塘离得不远,又是林秀芬文章里写过的大队,他们倒是知道。但别个大队的大队长,跑到竹水大队来做么子? 农闲里好奇的社员们纷纷走出家门,三三两两的到晒谷坪里看起了热闹。 没多久,精神奕奕的姚双翠登上了平时王世虎讲话的高台,拿着个喇叭,中气十足的展开了演讲。原来,她今天是来号召竹水大队的妇女们主动参加夏布生产小组的。 “都说江浙的妇女运动搞得好,我们湖南的比不上人家。但我姚双翠不信这个邪!” “江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妇女们会纺纱会织布会刺绣吗?” “我们抚安县,不比他们好养蚕。但我们有漫山遍野的苎麻!” “往日大家各个给地主老爷家做佃农的时候,都是亲眼见过上等夏布的。我看不比绸子差嘛!” “等我们把夏布纺出来,做成衣裳鞋袜纱窗帐子,大家努力卖到长沙去、卖到北京去,也让我们抚安县妇女在全国人民面前出个风头。我不信他们江浙娇娇软软的妹子,比我们老革命区的妇女更能吃苦耐劳!我不信我们赢不了他们!” 姚双翠在台上讲得激情澎湃,台下的妇女们却根本不买账。给干部们面子聚集起来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听干部唱高调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有闲的来凑热闹的王建英,听得直抽嘴角。分分钟在灭绝边缘的夏布,能跟21世纪依然霸占着高档定制领域的丝绸相提并论吗?那压根不是吃苦耐劳的问题好不好!人家丝绸纺织传承几千年,在技术的含金量上,你手工土麻布给人提鞋都不配啊! 别说什么精纺,再精那也只是偏远山区地主老财的家居服,你让他穿出门见客试试? 陈海燕也同样听得无语,她的家乡顺德正是广东的丝织品生产贸易中心,且早在民国时期,已经引进产线,进行半自动机械生产了。到了21世纪虽已没落,但底蕴犹存。所以说起丝绸,在场怕是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了。于是听不下去的她不由跟王建英咬起了耳朵。 听不得姚双翠说大话的可不止来自后世的王建英夫妻,当地略有些见识的妇女先不干了,瞅准姚双翠说话的空隙,直接插话道:“姚大队长,你说得倒漂亮,可我们纺出来的布真的有人买吗?” “就是!起个夏布的名,它还是麻布。麻布它根本不值钱!”另一个妇女跟着道,“我给大家各个算个账。现在的麻布只要七八分钱一尺。一天纺个五六尺不错了。我往多里算,六八四十八。忙一天只有四毛八分钱。而我们竹水大队的工分也有八分,上满一天工得八个工分,八八六十四,下地一天有六毛四。搞纺织,那不折得死哦!” “一天纺六尺,得是熟手吧?”又有个妇女道,“我原先纺过,除非是纺麻布袋子,可但凡能上身的,最多四尺顶天。毕竟我们要带崽、要洗衣服做饭,哪像他们单位里的,从上工做到下工,安安生生做满十个小时。在农村,做不到的。” 有人起头,妇女们登时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坐在人群中的周梅秀有些着急,可台上讲话的姚双翠始终稳稳当当,权当看不见底下的乱象——开玩笑,她在枫木塘大队都没办成,陌生的竹水大队又怎可能一次说通?干部做群众工作嘛,既要霸得蛮,也要耐得烦,现在才哪到哪?姚双翠心态稳得很。 不疾不徐的画着大饼,反正画饼不要钱。 林秀芬当然也混在人群中,听着姚双翠的画饼,居然生出了一丝丝的怀念——当初她老板可没少给她画饼。后来倒是信守承诺的给了她股份,奈何公司不赚钱,每年股份分红还不如读者给的霸王票多。所以饼确实给了,可惜是个纸糊的。 可再是纸糊的,那也是个饼啊。林秀芬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现在,她连纸糊的饼都没了。 “秀芬……”陈大嫂突然探了个头过来,打断了林秀芬的思绪,“你有文化,你跟我讲讲,姚大队长是不是在哄人?不然她为什么不在枫木塘喊人纺呢?真有便宜,能让我们占?” “当主业不行,当副业可以。”早就受人之托的林秀芬立刻趁机开启了分析模式,“刚才别个算账你听见了,不如你们上工划得来,何况从国家政策来讲,种地总是要紧的。” 陈大嫂听得忙不迭的点头:“然后呢?” 林秀芬笑:“然后你就把它当副业嘛!夏布再不值钱,那也比你扎扫把强吧?” 陈大嫂不同意:“那可不好说,扫把好扎,我三两下扎一个,也卖一分钱呢。” “可是扫把是个人都会扎,供销社收扫把又不看质量。扎的人多了,供销社倒爱搬翘。收你的不收他的,你想把扫把送进供销社,还得跟人讲好话。搞不好你这边讲好话讲得嘴巴干,他那边大舅子的三姨婆家的表妹扛着扫把来插个队,能把你气死。” 林秀芬话没说完,陈大嫂的火气已经上来了,怒道:“别提了!我昨天去卖扫把,明明扎的比别个细致,但供销社的人睁眼说瞎话,非说我的质量不好,给我压到了九厘,最后五把扫把四毛五,他居然给我抹了五分钱!我气得脑阔发昏咧!” 陈大嫂的扫把话题显然比姚双翠的饼更能引起社员的共鸣,说起农村搞副业被供销社各种卡脖子的故事,社员们哪个不是一肚子的气?林秀芬再架个桥拨个火,现场你一言我一语,差点成了对供销社的□□大会! 见气氛起来了,林秀芬微微一笑,事了拂衣去,带节奏,姐可是专业的。 晒谷坪里骤然炸起的新话题彻底盖过了姚双翠的讲话声,在高台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她索性从高台上下来,笑眯眯的走到林秀芬身边,低声笑道:“你真是个巧妹子。”她是有拜托林秀芬帮她找能干又乐意纺织的妇女,原本以为林秀芬会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没料到她居然先搞起了“统一战线”,属实是个肯动脑筋的好孩子。嫁到那样的人家,有点亏啊! 晒谷坪里成了个大型聊天场,姚双翠的工作是彻底做不下去了。周梅秀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把姚双翠拉到了一边,轻声抱怨道:“你真是当官当久了,说话就起高调,也不想想我们老百姓爱不爱听你唱!你想让人给你纺织,倒是拿点实实在在的好处出来啊!哪怕你跟他们讲一尺布多少钱呢!讲什么妇女运动先进,她们听你个屁!你跟小姐读书读傻了吧!” “理论要结合实际,实际也要结合理论嘛!”姚双翠被一通抱怨,半点不生气,依旧慢悠悠的道,“俗话说得好,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你纺夏布赚钱大队里又不是没人晓得,但凡脑壳子灵泛点的,听了我的话,就该偷偷找你了。等到你带着她赚了钱,她能不出去炫耀?那不比我们讲一百句好用?” “你这个人!”周梅秀气得往姚双翠胳膊上重重打了一下,“原先就晓得你是个老阴货!怪不得昨天特意到我家跟我讲好话,原来等着算计我!我要被公安局抓去牢里,我跟你绝交!” 姚双翠咯咯笑了起来,没等周梅秀发飙,先从兜里掏了张盖着两个大红印章的信纸来。周梅秀不识字,随手一把将林秀芬薅了过来:“秀芬,你有文化,你给我念念,别让那个老阴货害我们!” 林秀芬赶紧接过信纸,当即念道:“工作证明。兹证明周梅秀同志在本大队妇女夏布生产小组,从事纺织采购销售工作,特此证明。”往下是周秀梅的个人信息和具有时代特征的出身成分。最下方则是竹水大队和枫木塘大队的联合公章。 好家伙!姚大队长是有备而来啊! 此时的人对各种证明倒是挺熟悉,周梅秀听林秀芬念完,顿时喜形于色!只要有队里的公章,那她就是给公家办事,再不怕人割她资本主义尾巴,如何能让她不欣喜?要知道这些年她赚钱是赚钱,可吃不好睡不好,每天战战兢兢,别提多闹心了! 现在有了证明,从此私盐变官盐,她可以放开手脚干啦! 姚双翠把证明塞到周梅秀手里,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好姐姐,你好好干,我等着你做榜样,带着我们两个大队的妇女一起过好日子。” 林秀芬抽抽嘴角,姚双翠的话怎么听着就那么耳熟呢?像极了他老板当年创业没钱发时忽悠她的话术,这能骗到人就有鬼了好吧! “嗯!好!”周梅秀激动坏了,紧紧握住姚双翠的手,用力的上下摇晃,“好妹妹,我没看错你!你的确是个一心为妇女同志着想的好干部!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好好纺织,好好带着我们竹水大队的妇女们站起来!你放心吧!” 林秀芬??? 姚双翠也回握住周梅秀的手,含笑的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欣赏!两个老姐妹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时隔多年,又一次结成了革命战友,一起向前奋斗! 林秀芬:“……” 看着姚双翠三下五除一就把核心技术员搞定了,林秀芬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所以姚大队长到底找她干嘛来了?,. 第88章 你值得 找她干嘛?免费的宣传员呗!人家单位里还专门养几个笔杆子给领导们写报告呢,林秀芬一个文章能上省报的野生笔杆子,又不收稿费润笔,不用白不用好吗! 所以,在安顿好周梅秀之后,姚双翠又把林秀芬拉到了个僻静处,正式请她帮忙为“竹水大队妇女生产小组”造势。 “乡里人好面子,我们没什么好给的,索性给他们点面子。”姚双翠还在慢慢细细的跟林秀芬分说,“所以与其跟她们苦口婆心,不如请你再在妇女报上发表篇文章表扬表扬他们,激发她们的主观能动性。” 说着,姚双翠温婉的笑了笑:“切入点呢,还得从布料短缺说起。国营厂的产能严重不足,我们偏远山区的老百姓总是买不到布,于是生产大队积极组织农村妇女搞纺织,一方面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另一方面也是为国家单位减轻负担。毕竟夏布原材料天生地长的,我们不用它浪费了。” “又有,农村缺棉纱帐子是实情。棉纱帐子太贵,买不起。粗麻布的纱窗能解决一定的问题,但是纱窗防蚊不防鼠。我们纱窗用了半年,家家户户的都被老鼠咬坏过,你现在去看,原本整整齐齐的纱窗,四个角都是补丁。所以蚊帐还是需要的。尤其是婴幼儿,身体弱得很,别说传染病,就是蚊子咬多了感染了,也是很容易夭折的。” “所以你这篇文章,可以作为上一篇文章的后续,中稿的概率的高很多。” 林秀芬:“……”好家伙,文章立意中心思想全给她捋得明明白白,这要还中不了稿,她怕不是得笔名自杀?老姚同志的思路清晰得过分了,这是一步一步早计划好了的吧?你怕不是个狐狸转世,苏兆明那铁憨憨,真不像是您带大的。 见林秀芬没答话,姚双翠接着道:“等我们的妇女生产小组真的办起来了,我一定向县里打报告,推举你做我们抚安县的三八红旗手!” 林秀芬眼睛一亮,她现在最缺的是什么?不是钱财,而是荣誉和名气!如果县里人人都知道她文章写得好,还担心恢复高考后王建业的阻挠吗? 家庭主妇为什么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因为她们的社交关系太浅太窄。林秀芬现在没有单位,从性质上来讲,就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一个家庭主妇被关在家里不让高考,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一个县领导认可的笔杆子,谁要拦着她高考,谁就是没觉悟的落后分子!王建业敢担这个名声吗? 何况,姚双翠是大队长,哪怕她是隔壁大队的,那也是基层官员。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林秀芬想在农村舒舒服服的混下去,跟干部们打好关系是很必要的。王世虎那边已经凉了,姚双翠绝对值得交好。 当然,加强自己的社会属性,肯定不能只限于跟人交好。于是林秀芬眼睛亮了亮:“姚满,我想入党。” 放宽了限制的后世入党都不容易,何况是政审严苛的70年代。林秀芬既无学历,又无单位。公社倒是每年有名额,可又如何能够轮到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姚双翠说的三八红旗手八字的影都没见着,不如要点实际的。 姚双翠笑了起来:“林同志你可真是个积极上进的好同志。不过入党可不容易。首先得当入党积极分子,才能申请正式入党。而积极分子,同样要写申请。党支部收到申请后,进行考核,一般得半年才会批准。” 姚双翠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先去给你拿张申请表,程序走起来。党支部批不批准是他们的事,我们先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反正你文章写得漂亮,我到时候带上一摞你登刊的报纸去找党支部,做你的推荐人,应该有希望的。” 说着,她略带遗憾的看了眼林秀芬,“可惜了,你们上过学。我党还是很注重文化的,所以入党这块,学历看得重。但凡你有个初中文凭,现在我能直接推荐你。” 林秀芬倒是无所谓,她想入党乃临时起意,反正离高考还远,慢慢来呗。何况就如姚双翠所言,我党注重文化,她前世入了中作协后,回乡时各部门对她格外的客气。那时候文化人已经多如狗了,仍然那么重视她。现在文盲一大把,正经的笔杆子绝对的鹤立鸡群。所以只要她想,且没犯什么大忌讳,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不,姚双翠就主动说要做她的推荐人了嘛! 一个想要笔杆子,一个想要推荐人,两个人聊得越发投契,没多久已然混成了忘年交。至中午时分,聊天聊得意犹未尽的姚双翠想起了自己的工作,无奈的跟林秀芬提出了告辞。 林秀芬直把人送出了大队两里路,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回家的路上,林秀芬不由哂笑。70年代的文化人,总是寂寞的。老百姓受教育程度太低了,以至于聊天时,他们随口的一个成语,对方都很难理解,甚至很可能认为你在摆谱。 曾经风靡大江南北的《还珠格格》,文盲小燕子闹出的种种笑话,在70年代的农村,是常态而不是笑料。而一个人能成为作者,通常都有着极其旺盛的表达欲。换言之,林秀芬堂堂一个话唠,在农村里愣是没几个人可以陪她闲聊,没憋疯真是好坚强! 畅聊过后的林秀芬心情愉悦,嘴里哼着歌,蹦蹦跳跳的往回走。刚到路口,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竟是骑着自行车的王建业! 林秀芬瞪大眼:“你哪来的自行车?” 王建业笑道:“借的呗,难道我买得起?工业票不都给你买锅碗瓢盆了吗?” 林秀芬翻了个白眼:“锅碗瓢盆你自己不用?” “你看你的暴脾气。”王建业好笑,“我去一趟大姐家,顺便去县里买点肉,晚上做点好吃的呗。” 林秀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先去大姐家,还是先去县里买肉?” 王建业:“……” 好半晌,王建业讪笑的摸了摸鼻子:“我妈在人家家里照顾我姐月子,总不好白耗人家太多粮食。再说要过元旦了,走走节礼。” “哦。”林秀芬随意应了声,她不在乎王建业怎么补贴亲妈亲姐,刚才不过随口一问,并没兴趣纠缠。想着今天的作业没写完,抬脚往家里跑了。 王建业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林秀芬真要闹起来,他头痛之余,心里倒轻松些。现在林秀芬全不把他的钱当回事,对于夫妻来说,太疏远了。偏偏现阶段,他也没办法放着亲妈和姐姐不管。他姐这胎生得艰难,几天都没奶水,小外甥不知道养不养得活。他不在家不知道也就算了,人在家里,又怎能不管呢? 略略平复了下心情,王建业蹬着自行车,飞快的朝县城的方向去了。 林秀芬回到家里,不意外的看见了陆瑞松和张定洋留下的作业。这两天她为了姚双翠的事东奔西走,确实耽误了点学习。趁着天光,赶紧把桌子搬到窗边,又在火盆里点上火。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写了三个小时的作业。 经过几个月的补习,林秀芬的高中知识捡起来了一些。尤其是数学,一对一的针对性补习效果很好,她总算开了点窍。考虑到77年的题目难度,以目前的知识储备,本科肯定妥了。林秀芬轻吁了口气,心中的焦虑缓解了不少。 王建业还没回来,不着急做饭,所以她又拿起政治课本,认认真真的抄写起来。课本多是宋体,因此林秀芬练得最多的也是宋体。反正卷面只需整洁,不看字体。至于更好看的行楷,等她考上大学再练不迟。 天色渐暗,贴着窗户纸的室内暗得更快。林秀芬果断停笔,整理起了作业本。时下练习题很少,林秀芬的学习方法就是抄书。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抄好了2本政治、2本图文并茂的地理、1本化学、3套高一数学,以及一沓砖头厚的练习题。 点着自己一笔一划抄下来的字迹工整的课本,林秀芬的脸上笑开了花。按照现在的进度,等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宣布,她光卖手抄本都是笔不小的收入。要知道现在的大学全免费不说,每个月还有18块钱的生活补贴费。以她现在的身家,去到大学妥妥是个小富婆了!开心! 仔仔细细的把手抄本放到专门的竹筐里,林秀芬关上装了纱窗挡灰的书柜门,做起了今天的晚饭。王建业直到天黑尽了才拖着一身疲倦回家,一问之下才知道,刚出生的外甥可能是剪脐带的时候消毒没做好,得了新生儿脐炎,烧得很厉害。他又一次力排众议,把孩子送去了县人民医院,现在已经住上院了。 王建业头垂得很低,对林秀芬轻声道:“我姐没奶,孩子吃米糊营养不够。我想去买点奶粉。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林秀芬奇道:“你不是拿着你妈的700多吗?” 王建业没吭声。 林秀芬懂了,八成那700多块钱已经在他强行送外甥去医院的战斗中,被吴友妹搞走了。啧啧,孩子多了不值钱啊,看吴友妹绝的,标准的趁火打劫。 关键是,吴友妹敢劫,王建业还真敢给。这瓜娃子咋就在溺爱亲妈的坑里不愿爬出来了呢? 也幸亏林秀芬并没想过跟王建业好好过,不然这事儿有的气。可见王建业就不配被人当回事。 “你还欠着我给你姐的鸡蛋和红糖的钱。”林秀芬心平气和的道。 “我会还你的……”王建业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 林秀芬叹了口气,她是知道王芳妹家的情况的,也确实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新生儿没奶吃活活饿死。只得道:“钱我能借,但你得给我打欠条。” 王建业怔了怔。借钱从不是容易事,他以为要费尽口舌,极近哀求,才能为外甥博得一线生机。却没料到,林秀芬答应的如此爽快。 他心中的天平,咚地一声,重重的落在了林秀芬的那一端,再也难以拔起。因为他清楚,林秀芬在他姐生育前前后后的“大方”,看的并非他的面子,而是源自于她心底对妇女与幼儿的怜悯。 她自己尚在苦难中挣扎,但她愿意怜悯。 王建业猛地把林秀芬抱在了怀里,双臂如同铁钳般紧紧扣住了她细瘦的身躯,越收越紧。 “秀芬……谢谢你。”我会对你好的!在王建英描述的纸醉金迷的未来你,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因为你值得!,. 第89章 对比 新生儿脐炎搁21世纪算不得多严重的病症,但以目前的医疗条件来讲,孩子能不能康复,谁也说不好。再加上两大家子除了王建业,都很反对把孩子送去医院浪费钱。 对于李家而言,他们已经有了3子1女合计4个健康的孩子,老五本来就是多余的。对于王家而言,那是姓李的外姓人,关他们屁事?在人吃不饱饭的年代,所谓血脉亲情不过如此。 可王建业此人重感情重亲缘,且他毕竟当过兵,在部队里没少受教育。满脑子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实在做不到冷漠。因此,在大家不情不愿的时候,不得不每天都往医院跑。 劳累与麻烦在其次,这个时候的农村人,可谓是不怕苦不怕累,去医院照顾个小娃娃根本不叫事。但除了医药费之外,还有个巨大的难题摆在王建业面前——县供销社的奶粉断货了! 在70年代,奶粉和其它所有商品一样,都是凭票供应的。奶粉当然也有奶粉票。城镇户口里,家里有婴幼儿的,会有额定的奶粉票供应。但农村的孩子,却没有这个福利。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物价很“便宜”,王建业买个奶粉却得找林秀芬借钱的缘故——他得先掏钱高价问人买奶粉票。 折腾了两天,好容易弄到了半斤奶粉。再去买时,供销社没货了。王建业差点一口老血,又一次深切的认识到了抚安县的偏远与贫瘠。 半斤奶粉够干嘛的?几天就吃没了好不好! 王建业只得一边跑医院帮着姐姐照看外甥,一边满世界的找人换奶粉。孩子早产加难产,本来状态就不太好,再生个病,越发黑瘦得跟只耗子似的,谁见了都不喜欢。 勉强控制住病情后,李家人不耐烦了,瞒着王建业强行给孩子办了出院,等王建业接到消息时,王芳妹母子都已经到家了。王建业无法,又跟人搞了一批碎米,送去了大姐家,好歹让外甥吃上了伴着奶粉的大米糊糊,而不是杂粮糊糊。 王李两家被个新生儿折腾的鸡飞狗跳,竹水大队却是喜气洋洋。因为元旦来临,竹水大队的社员们迎来了新历的1976年。农村人不过新历,但他们得正经忙年了! 元旦往后数,每天都有大队在杀猪。竹水大队发过猪瘟,几年没敢养猪,可猪肉变得好买了。黑市里不要票的猪肉比平时多得多,辛苦一年的农民只要家庭条件不太差的,多多少少要买点肉回来,或是做腊肉、或是做腊肠,实在穷的,也弄了点豆腐,搓起了血粑,准备烘干了过年。 霉豆腐的制作也排上了日程。所谓霉豆腐,又叫腐乳。把豆腐切成小块,放在房间里盖好发酵。温度适宜时,豆腐会长出雪白的长毛。等长毛退去,豆腐发酵完毕,再裹上辣椒粉放进坛子里,便是人民群众喜爱的下饭菜了。 霉豆腐成本低廉,家家户户吃得起,那自然家家户户都要做。还有各种干菜泡菜坛子菜把妇女们忙了个人仰马翻。 此外,木构造的房屋是年年要修缮的,家里的鸡圈、后山的枯草、通通要打理。农村条件差,很少能腾出空来洗被褥等大件。到了年底,少不得要买多买几块肥皂,把家里盖了一年的被褥帐子等物拿出来洗一洗。 这些事都很累,但大家做得开心。农村人也是人,他们也喜欢干净的屋子和干净的被褥。平时脏兮兮的,不过是没那个条件罢了。 而在一片忙乱中,周梅秀家里更是比别人家里忙出了好几倍。自打前几天,她的纺织大业过了明路之后,队里机灵的人立刻动了心。但世人皆有私心,周梅秀一个农村妇女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愿意把独门手艺无私奉献出来。 因此她首先喊来了她娘家的侄女过来打下手,为了公平,她又悄悄喊上了夫家的晚辈。因此陈大嫂几个全挤在了周梅秀家里,一边努力学习手艺,一边防着探头探脑的来偷学,真是累了个够呛。 姚双翠早料到了事态的发展。她跟周梅秀认识几十年,能不知道周梅秀那有点小心眼的性子?可农村人大多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真无私奉献教她们学,她们能当你搞阴谋。藏着掖着的独门手艺,她们一准打破脑袋的想偷师。 周梅秀偷偷纺织赚了不少钱,大家是知道的。甚至有红眼病去举报过她。奈何市面上的各色布匹实在短缺严重,她又谨慎的没被抓个人赃俱获,勉勉强强维持过来了。现在,周梅秀拿了尚方宝剑,地也不下了、年货也不管了,每天在家里开足马力的纺纱织布,顿时引发了社员们的好奇。 织布到底能赚多少钱? 谣言总是越传越离谱的,如当初陈海燕卖葡萄酒,明明是个平价商品,愣给人说成了奢侈品。加之姚双翠和周梅秀,当年可是大户苏家的丫鬟,你说麻布不值钱?人家地主老爷穿的麻布,跟你们家披麻戴孝的麻布一个样吗?人家那叫夏布,值钱得很呐! 之前对姚双翠的演讲不屑一顾的社员们,见周梅秀家的严防死守,一个个气得捶胸跺足!当时怎么就不给姚双翠个面子呢?现在人家生气了,好久不来竹水大队了,你想走个后门都找不着方向啊!怎一个悔字了得? 而就在此时,林秀芬的文章毫不意外的登刊了!仍然是《省妇女报》,仍然是最后一版的小豆腐块。竹水大队又一次轰动了。年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竹水大队的人心浮动到了极点。 本来按照抚安县的偏远程度,登刊的消息没那么快传来。但这次投稿是姚双翠计划中的一环,她早早的给在长沙的熟人打了电话,熟人在单位一看到报纸,立刻给她寄了封加急挂号信,硬生生的赶在邮政派送之前,把报纸拿到了手里。 区区一个妇女生产小组,愣是让她玩出了谍战的风范。而拿到报纸的她,根本没去通知当事人林秀芬,而是第一时间直奔县委和县妇联报喜! 这是今年抚安县第二次上省报了!县里的领导十分欣喜,一边传看着报纸,一边询问姚双翠夏布生产的细节。领导们越问越高兴,名不见经传的抚安县在全省人民面前出风头了呀! 然后年底表彰大会上,领导们高兴的把姚双翠拎了出来,当着全县各级领导干部直夸她领导有方,慧眼识英豪。 坐在下面听报告的二造厂长李荣锦??? 参加了第二轮乡镇会议的王世虎??? 特么的,写文章的林秀芬是我们二造/竹水大队的人好不好,跟你姚双翠有一毛钱关系?你姚双翠居然提前拿了报纸去县里报喜!?你要点脸行吗?你这么奸诈,根本不是我们工农兄弟的做派,我们早就知道,你跟地主学坏了啊! 姚双翠仍然是满脸的温婉娴雅,在散会的时候,一把薅住了王世虎,把他推到了领导们的面前,柔声细语的道:“各位领导好,这是王世虎同志,就是写文章那个林秀芬他们大队的大队长。王同志虽然是为男同志,但是对我们妇女们的事业,也很关注呢。” 王世虎心里的怒火,刺啦一下被灭得干干净净。忙不迭的跟领导们汇报起了工作。奈何农村里的生产只有那板斧,领导们感兴趣的妇女夏布生产小组,他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懂纺织,又慑于领导们的气场,紧张之下更说得丢落四。 领导们面上一派和气,鼓励的话跟不要钱似的朝王世虎身上丢,但心里的评价却不咋地。有些还暗地里摇了摇头,都是大队长,差距怎么那么大呢?基层的素质有待加强啊! 磕磕碰碰汇报完的王世虎浑然不觉。回乡的路上,兴奋的跟姚双翠合计着来年夏布生产的种种细节。姚双翠笑眯眯的听着,时不时鼓励引导两句。等到了竹水大队,王世虎已然觉得姚双翠是他的至交好友了。 大致搞明白事情发展过程的林秀芬:“……” 接过姚双翠特意带过来的报纸,林秀芬对这位轻描淡写间搞定统一战线的大佬,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深深觉得这位做大队长简直太屈才了! 姚双翠对年轻的林秀芬同样十分的欣赏。她幼时受到的是传统教育,写文章总脱不了旧时习性,在政治敏感的时代,生怕被人揪住把柄,并不太敢下笔。但她的文化水平和眼界摆在那儿,多年来没少指导笔杆子们工作。可其他人混个县级报纸已经很了不起了,唯有林秀芬,轻轻松松,再次在省级报刊上登刊。是个人才! “你的文章一定要保管好,千万别弄丢了。”姚双翠拉着林秀芬的手细细嘱咐,“我那里也替你收了一份。你怕不晓得,原先我们国家是有作家协会的,后来取消的。但是,一个国家怎么能没有作家呢?又怎么能没有作家协会呢?你还年轻,肯定能等到的。”姚双翠说得隐晦,略顿了顿,才接着道,“我早先认识些县里的老师,到时候,我请他们给你做推荐的。” 林秀芬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以及些许让人难以察觉的怀念。作协啊,我是中作协的会员呢。曾经按部就班走过流程申请下来的小棕本,如今却遥不可及。 不过林秀芬很快回过了神,嘴里说着感谢的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苦难是作家的财富,重新走一遍登山的崎岖路,或许并非劫难,而是恩赐。 我命由我不由天,曾经我能,那现在我也一样能!,. 第90章 我们要个孩子吧 腊月初,天气难得的好了起来。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社员们自然不爱呆在阴暗的家里,纷纷把家务挪到室外,大家伙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周梅秀也不例外。 大冷天的在屋里织布费柴禾,且屋子太小,人多了摆不开,于是她把家伙什全搬到了院子里。冬日暖阳下织布,既暖和又明亮,别提多舒坦。她出来了,带的“徒弟”们自然跟着出来。 南方山区的院子跟北方不同,北方地势平坦,农家场院大。山区则是平地都尽量留作了田地,大家在半山腰上盖房子,条件再好的人家面积也有限。平时一家人生活没什么,多几个人挤进来,即使在院子里,也是满满当当的挤得转不开身。 实在挤不动了,周梅秀的几个晚辈不得不退回自己家做事,只把搓好的麻线拿回来给她点评。人散开了去,难免被她们自家亲友问东问西。但任何技术都蕴含着无数的巧思,想光凭几个半吊子的三言两语,就能偷师,想什么屁吃? 没见她自家带徒弟,嘴皮子磨烂了,徒弟都未必能掌握关键点么?因此周梅秀倒不怕自己的独门技术泄露多少。即使真有那样光看看就能学会的聪明人,一时半会也威胁不到她。 不过很显然,竹水大队并没有看看就会的天才。越学不会,大家心里越痒痒,各种传言也随之越演越烈。甚至有人专门来找为此写过文章的林秀芬打听,织布到底能赚多少钱? 织布当真赚不了几个钱。只是对于农村妇女来说,会一门手艺,便多个补贴,手里能有点零花钱。姚双翠压根没指望过夏布能发财。当年地头蛇的苏家布庄,主营的都是丝绸和棉布,何况有了机械大生产的现在? 可传言这东西,一旦传出去便完全不受控制。林秀芬倒是把行情说得清清楚楚,奈何人家不信,一副她帮着周梅秀隐瞒的样子。 林秀芬:“……” 同时,周梅秀的“徒弟们”也在被各方骚扰。乡里人的人际关系,总是亲戚连着亲戚,而徒弟们也有帮扶自家亲姐妹亲侄女的私心。不知不觉间,细麻线的制作方法,在竹水大队以及附近的几个大队飞快的扩散开来。 速度快到什么程度呢?王芳妹的月子没坐完,竹水大队的妇女已经人人能对纺织说上两句了。 林秀芬:“……” 所以姚双翠找她,确实就是想白嫖一下她的文笔,真没别的想法。但当时听姚大队长话里话外的意思,还真以为遇到了天大的困难,迫切需要她个穿越女脚踩金光去拯救……结果,呵呵,想太多!人家只差没算无遗策了。 但林秀芬很快又释然了,建国后几十年,国家从一穷二白冲上了世界老二,正是因为散落在各地的能干人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而她区区一个穿越女,比时下人强的也仅仅是见识与对国家发展的信心。别的方面,可真未必能有“土著”们想得周全。 毕竟上辈子只是个打工人,比起真正经历过风起云涌的领导们,眼界和能力还是差了点儿。 想明白关窍后,林秀芬再次静下心来,一边认真学习,一边仔细观察着事情的发展,并试图从中分析出姚双翠的行为逻辑。基层的工作向来不好做,她多看几眼,或许以后自己参加工作就有了底气。毕竟40年后的私企职场,跟现在的单位,确实是截然不同的。 林秀芬这边安定了下来,王建业也无需天天去大姐家照应,而是进进出出的准备起了自家过年的年货。王建业当了半年的货车司机,多少有点人脉。又因他的战友和过去的熟人,时不时的找他帮忙买年货,不免又加强了彼此的联系。如此一来,他东拼西凑的,倒是弄来了些零七八碎的年货。 但他搞年货的本事,显然跟林秀芬没法比。因为之前林秀芬朝苏兆明丢了个企业管理的诱饵,弄得苏兆明隔三差五的往林秀芬家里跑。而林秀芬也没藏着掖着,看在姚双翠的面子上,大大方方的把能说的都说了出来。至于更加系统的,林秀芬自己也需整理,就给挪到了年后。 姚双翠一颗七巧玲珑心,哪能不知道林秀芬释放的善意?何况她也对企业管理颇感兴趣,于是苏兆明个专业倒爷,几天时间就把林秀芬家里的年货准备了个整整齐齐。瓜子花生水果糖,腊肉腊肠霉豆腐,顺便还给她捎了一套油盐酱醋和胡椒八角桂皮等常用的炖肉香料,可谓应有尽有。 折腾了个半死的王建业:“……”是在下输了。 有了苏兆明的支援,家里的年货立刻变得充盈。林秀芬头一次在70年代,感受到了后世那种物资丰沛的幸福。虽然腊肉腊肠在后世因为烟熏和盐分过高,已经被列为一级致癌物。可在缺盐少油的时代,林秀芬直接把健康经剁了喂狗。腊肉的肥肉炼出来的油炒胡萝卜你知道多香吗? 你没吃过都不知道那有多好吃! 短短几天功夫,林秀芬瘦削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腴起来,脸色也脱去经年不散的灰黄,开始往白净的方向发展。街坊邻居们纷纷调侃林秀芬变漂亮了,跟公认的大美人陈海燕越来越像亲姐妹了。 连王建业也说:“你打扮起来,不比陈海燕差嘛!” 林秀芬???王建业你是不是瞎?街坊邻居的客套话你当真就不合适了吧?陈海燕那长相,搁后世不用化妆,往b站上一扔就是个标准网红。而她顶天了能称句中等偏上。不愧是爱瘸腿的老王,真是谁都能忽悠。 “真的!”王建业见林秀芬满脸不信的模样,极认真的道,“你们两个气质不同,但都好看。你吃亏在太瘦了,”王建业边说边比划,“妹子家脸要圆点才好看。你最近脸圆了么。”说着他笑道,“今年家里事情多,我又只干了半年,日子太折腾。等到明年开春,我努力赚钱,多给你从外面带点好吃的回来,你再裁几身陈海燕那样的衣裳,肯定是个大美人!说不准,县里文工团想找你演戏呢!” 林秀芬噗嗤笑出声来,她再听不出王建业的刻意恭维,就是个棒槌。 谁料王建业的表情纹丝不动,自顾自的在那说:“你别不信,文工团和县文化局,有时候真会下乡招演员的。那年金波满满的大女,你应该见过的,一米七多的个头,让文工团看上了,想招她去跳舞。” 林秀芬好奇道:“那她为什么不去?” “她屋里没仔,金波满满想留着她在家招郎呗。”王建业十分可惜的道,“结果招了好吃懒做的,现在日子越过越穷,真不知道金波满满到底怎么想的。实在要招郎,要细女招不行么?非得浪费个进城的名额。” 林秀芬心念一动,试探道:“那我要能进城,你让不让?” 王建业接下来的闲话倏地全卡在了嗓子里,屋里顿时寂静无声。 林秀芬冷笑三声,摔门进房间了。 王建业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林秀芬是去县里当个女干部,他当然是欣喜的。可他知道,林秀芬说的进城,绝不可能是县城。他们抚安县没有大学,林秀芬要走,至少地级市起步。而他的编制在抚安县,想调进市里甚至省里,何其的艰难? 林秀芬跟他提过考大学,他不是不愿意考,而是奔波在外的他,肯定考不过林秀芬。到时候林秀芬考去了省城读本科,他落在了市里上大专,不也一样要分开么? 王建业越喜欢林秀芬,便越没有安全感。他感觉林秀芬像一只迎风飞舞的大风筝,只要他稍稍松手,必然一去不回。因为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留下她的理由。 房间里的林秀芬脸色铁青!她猜测过王建业大抵不愿放她走,可她没想到,王建业在她高考的问题上,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林秀芬心里的警铃再次拉响,她脑子飞快的运转,条分缕析的整理着最近种种谋划,竭尽所能的查漏补缺,势将高考之路打造成铜墙铁壁,绝不允许有任何人阻挠! 在门外站了半晌的王建业嘴里泛起了苦意,原来林秀芬真的那样不待见他。 “秀芬……”王建业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我们生个孩子吧!” 门内的林秀芬手指紧了紧,她知道,这是王建业提出的条件。王建业在表达,他没有阻挠她高考的意思,但他想接着做夫妻。 想到此处,林秀芬心里蹭地腾起了熊熊怒意,做你妹的夫妻!你王家什么鸟样心里没点数!?想做我男人,凭你也配!? “你不信任我,所以不愿跟我亲近。”王建业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行,我不逼你。” 王建业提出生孩子,实际上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现阶段林秀芬肯生才怪了。因此,他放软语气道,“我只是喜欢你,我只是想好好跟你过一辈子。” “我不会拦着你高考,但请你给我个机会好吗?” 林秀芬没有回应,正当王建业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打破了小院的安静。 两人齐齐愣了愣,附近没有婴儿,谁家的孩子在哭呢?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吴友妹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她怀里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身后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社员。 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的王建业心里咯噔了一下,吴友妹已经开口:“建业,你没孩子,你大姐的这个崽给你养了吧!”,. 第91章 你必须养 突如其来的变故,骤然打断了王建业的满腔倾诉,刚刚还在嚎哭的婴儿没了声响,小小的院子倏地一静,落针可闻。 林秀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眸里是如冰的冷意。她是个极不爱折腾的人,生平最恨无意义的精力浪费与无休止的扯皮。而她穿过来之后,几乎所有的糟心事,都来自于吴友妹。 如果说她对王建业有着来自他身份的畏惧,那对吴友妹就只剩下纯粹的厌恶了。何况,倘或没有吴友妹,她与王建业未必不能谈出个彼此满意的结果。平心而论,王建业此人除了一开始略显幼稚之外,之后的表现确实很不错。 林秀芬看得出王建业的进步与成长,自然对他最初的糊涂宽容了几分。毕竟人总是从稚嫩慢慢走向成熟的,谁都有冲动、傲慢、自以为是,她也不例外。 回想自己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是绝对的睚眦必报小肚鸡肠。而王建业对待弱小,至少是宽容的、怜悯的。 这是很珍贵的品质。因为她曾弱小过、脆弱过。在父母双亡后,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她也无数次幻想有个舅舅从天而降,满世界给她扒拉奶粉;独自在广州求存的日子里,独自生病时,也发疯的想要个兄弟或者姐妹,能拎一袋水果鸡蛋来看她,然后强行把她扭送进医院。 因此,即使她对王建业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但偶尔也想过,身处闭塞的70年代,万一不幸到了不能高考的绝境时,那王建业不是不可以列入考虑范围。毕竟为了生存,一切都是可以谈的。反正天下熙熙攘攘,真因为爱情结婚的,总共没几人。 然而,他们中间夹了个令人作呕的吴友妹。 太麻烦了,即使不能高考,去摆地摊走改开之下的经典翻身路,不摆脱吴友妹,也是很难做成的。 林秀芬心中微顿,准备了这么久,是可以尝试着做出决断了。 吴友妹没看见林秀芬冷下来的表情,当然她看见了也不在意。短暂的沉默后,她扬起了笑脸,把手里蔫哒哒的婴儿,递到了王建业面前:“喏,你最喜欢的外甥。正好你姐她们家里困难,不想养了,送你吧!” 王建业一脸震惊,显然没从吴友妹的惊天炸雷里回过神。 林秀芬则是一声轻笑,平静的关上了窗。一个孱弱多病的早产儿有多难养呢?林秀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是很难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恶到这种程度。不是犯罪分子的穷凶极恶,而是一种人性上的极致扭曲。愚蠢且恶毒。 “妈!”王建业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窗纸外传来,“你搞么子名堂?毛毛崽刚出院没好透,大冷天的你抱着他到处跑?” 吴友妹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似的,对围观的社员们笑道:“你们看我说得准吧,建业真特喜欢他姐刚生的满崽。我满崽造孽啊,他娘怀相不好又搞得他早产,他没带粮没奶吃咧。要不是他舅舅高价买的奶粉顶了几天,早饿死了。” “前几天肚眼窟发炎,他舅舅还送去县人民医院了。你们讲,哪个屋里的毛毛崽发个炎,送去人民医院浪费钱的咯!” 说着,吴友妹脸上显出得意之色,“所以我干脆把满崽抱回来,给他舅舅做崽嘛!我建业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没崽我心焦的很。现在好了,两全其美啊!” 但周围很安静,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叫好与讨论声。所有人面色古怪的看着王建业,气氛诡异的沉默。 屋内收拾着书本的林秀芬笑着摇了摇头,她穿来之初,为了抢占道德制高点,曾污蔑过王建业是阉鸡公,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但几个月后,大家渐渐醒过味儿,谣言便慢慢散了。陈大嫂甚至好心建议过她,让她别闹脾气,趁年轻赶紧生个孩子。 现在吴友妹搞这一出,让社员怎么想?王建业年轻力壮,哪需要抱别人的孩子养?当下没孩子,可那不是王建业老出差,统共没在家呆几天么?他亲娘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才把他姐的孩子抱回来送给他当仔? 无数的八卦在社员们脑子里盘旋,看向王建业的目光生出了同情,原来他真的是阉鸡公啊!看着牛高马大的,怪可惜的呢! “两全其美个狗屁!”回过神来的王建业登时火了,“我一天天的在外出差,你抱个毛毛崽给我养,我带着出车啊!?” 吴友妹的声音立刻尖锐起来:“哪个要你带出车了?你老婆死了啊!” “嗯,死了。”林秀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背着个能装孩子的那种大背篓,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书。双手则抱着个打着补丁的大包袱。 王建业心头猛地一跳,不好的预感立刻涌上了心头。 林秀芬站在屋檐下,眼神漠然的扫过全场,淡淡的道,“林秀芬早被老妖婆打死了,所以王建业现在是丧偶状态,欢迎大家给他介绍对象。” 说毕,一脚踏下台阶,沿着王建业挥洒汗水铺就的碎石子路,大步朝外走。 王建业伸手想抓住她的袖子,却因距离的原因捞了个空,再想追出去,又被吴友妹挡在了身前。 余光瞥见一切的林秀芬笑了笑,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变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看热闹的社员们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王建业怔怔的看着自家大门,只觉得心里有股浓稠的酸涩慢慢膨胀,膨胀的牵连到了口腔,让他的牙根都泛着酸,酸得他想掉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的王建业,却是委屈的想大哭一场。 林秀芬烦了、倦了、所以她果决的走了。 因为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一个来自异乡的灵魂,不知何故飘落在此。她对竹水大队没有任何归属感,对他王建业亦然。 可是,他喜欢林秀芬。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便被那个鲜活的女人吸引住,再也挪不开。 冷静理智、聪慧博学,林秀芬跟他遇见过的所有女人不一样。那是他藏在心里的,怒放的玫瑰。哪怕玫瑰有刺,他也仍然想一亲芳泽。 原本他们是有希望的,这不是王建业的盲目自信。从他盖起这座小院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是有拉近的!桃树石榴葡萄架,是他亲手给林秀芬打造的家。 可这个家,总会因他招来凶兽。 王建业的目光从院门拔开,挪向了自己的母亲。生养他的母亲,哺育他的母亲,却在他成年后,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破坏他的生活,仿佛见不得他有任何安生一般,穷尽手段的轰击着他的一切。直至他亲手构建的家,被名为亲生母亲的女人彻底摧毁。 王建业的眼角泛起了红,看向自己母亲的目光,已然染上了恨。 我想好好孝敬你的,我想让你过好日子的。你要钱我给你,你要闹我陪你。可你为什么,非要砸了我的家呢?是因为只有我过得不快活,你才快活吗?那我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仇人? 婴儿虚弱的啼哭再次响起。他已经饿了很久,最初因饥饿造成的撕心裂肺,到现在已经变得有气无力。 但他的哭声拉回了众人的神思,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秀芬……走、走了?回娘家了?” 王建业喉咙一哽,林秀芬不会回娘家的,那根本不是她的娘家。但她并不是个遇到问题就不管不顾的性子,相反,看起来经常跳脚炸毛的她,关键时候总是谋定而后动。大半年的时间,足以让防备着整个王家的她找好无数条退路。 王建业知道,林秀芬一定有这个本事!因为年薪八十万的故事,大概率不是谎言。 “大家各个看看!看看!她什么态度!”吴友妹再次喊叫了起来,“她敢招呼都不打的回娘家!这辈子她别想回来了!” “呜哇——”孩子的哭声又起,打断了吴友妹的撒泼打滚。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林秀芬刚才走了,王建业想阻止,却被她拦住。现在林秀芬不在,孩子谁来带?总不能真让王建业个大男人带孩子吧?他也不会带啊!何况他开春了还要出车呢! “她肯定回娘家了!”吴友妹道,“她背着东西脚程慢,毛毛崽我先抱着,你去追她回来!” 王建业沉默。至此时,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拼尽全力救下的外甥,李家并不稀罕;他竭尽所能维持的和睦,他的母亲并不以为然。所以,真正两全其美的是李家和吴友妹。他们一个甩脱了大包袱,一个得了个能光明正大磨儿媳的病秧子。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他和林秀芬。 王建业木然的看着哭得脸色发红的外甥,觉得无比的讽刺。 “孩子我不要,你抱回去吧。”良久,王建业沙哑的开口。 “凭什么不要?”吴友妹仍然理直气壮的喊,“他是个仔!要不是李家仔多,谁愿意让个仔给你,你别不晓得好歹!” “我不养。”王建业的声音不大,但格外的坚定。外甥要治病,他可以帮;姐姐生活困难,他愿意拉扯。但他绝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家庭,这是底线! “你敢!”吴友妹觉得有什么东西失控了,但她没有任何反思,反而更加的偏执,“你为了哄那个表子婆高兴,连自己的外甥都不要了!你个白眼狼!!!” “你就当我是个白眼狼吧。”王建业面无表情。 吴友妹滔滔不绝的怒骂戛然而止,她的面庞不自觉的扭曲了一瞬。 逼着亲儿子养病秧子外孙,属实超出了社员们的理解范畴。见他们母子僵持,几个热心肠的妇人家开始了两面劝说。 哪知妇人家们的话没说几句,吴友妹突然举起外孙,毫不留情的砸向了王建业。王建业寒毛一竖,本能的伸手揪住了孩子的襁褓,受惊的婴儿顿时嚎啕。 “我是你妈!”吴友妹叉腰张狂的道,“我要你养,你必须养!”说毕,炮弹一样冲出了院子,转瞬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围观群众齐齐呆了。 惊魂未定的王建业僵直的抱着已经没力气哭喊的小外甥,脸色铁青!刚才差一点,只差一点,小外甥就被他亲妈砸在地上了。他家院子里铺的是碎石子路,刚满月的孩子落地必死无疑! 王建业的拳头越攥越紧,砰地砸向了柱子。并不甚结实的房屋轻轻摇晃,复又归于宁静。唯有染血的拳印留在了柱子上,昭显着他难以宣泄于口的愤怒! 为了区区琐事,自己的亲外甥都杀!他的母亲简直丧尽天良! 所以,他的妻子,原来的林秀芬,真的是他母亲故意弄死的,对吗?,. 第92章 借住 经常参与劳作的林秀芬脚程比大家想象的快得多。只不过沉重的行李,让她在寒冬腊月里活活累得满头大汗,看起来颇为狼狈。 二造门卫处,看着一副逃难模样的林秀芬,抱着茶缸子的袁开运噎了噎,忍不住问:“秀芬同志,你家又怎么了?”说毕,上下仔细打量了下林秀芬的模样,没发现有明显的伤口,不由松了口气。 林秀芬苦笑一声,强忍着泪意道:“袁同志,能帮我找找杨主任吗?我……我……怕是又要麻烦她了。” 袁开运叹了口气:“背篓挺沉的吧?快放下来,我送你进去。” 林秀芬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背得动。” 袁开运不听她的,他一个大男人在场,怎么能让瘦小的妇女同志背重物呢?他不顾林秀芬的拒绝,硬是把背篓抢了过来。因背篓太重,还差点被坠得栽个跟头,不由哭笑不得:“你带了么子大宝贝,怎么跟坨铁一样!” “是书。”林秀芬不好意思的道。 半文盲袁开运肃然起敬,赶紧背上背篓,把人往厂里的办公楼里送。林秀芬来了好几次,又写文章上过报纸,办公楼没有不认识她的。见她抱着个大包袱急匆匆的往杨艳贞的办公室走,好奇的目光立刻涌了过来。 “杨主任……”林秀芬走到了妇联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敞开着的门,礼貌的打招呼。 杨艳贞抬头一看,门口站着有些日子没见的林秀芬,和……一群跟过来看热闹的人。顿时:“……” 林秀芬背篓里的书是真的沉,袁开运老胳膊老腿的,赶紧把背篓丢下,发出了一声闷响。 杨艳贞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问:“秀芬,你这是?” 林秀芬的眼泪唰地落下,无力的坐在张凳子上,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得,她一哭,引来的围观人员更多了。毕竟她跟王建业的鸡飞狗跳,至今还在厂区流传呢。 妇联的小干事们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见林秀芬哭,七嘴八舌的问起了情况。 林秀芬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掏出块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诉说起了自己的遭遇:“上个月,王建业的大姐难产了。生下的毛毛崽不大好,病得要死不活的。大家都不肯送医院,王建业说,那毕竟是条命,从我这里拿了300多块钱,给毛毛崽治病买奶粉。” 听到这里,有心急的就道:“哎,林同志,300多块钱是不少,可救人要紧啊!” 杨艳贞瞪了那人一眼:“让人说完!” 那人赶紧闭嘴。 林秀芬接着抽噎道:“不是钱的问题。何况王建业身上本来有钱的,他想送外甥去医院,她妈不愿意,把他的钱抢走了,他才问我来借的。”说着,她从兜里掏出王建业写的借条,递给了杨艳贞,“主任你看,他签字画押的借条在这呢。” 周围的人一下子不说话了,300多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年多的收入,绝不是小数目。妇联几个知道王家旧事的心里算了算,便知道这恐怕是林秀芬全部的积蓄了。虽说她要王建业打了欠条,可是两口子之间,难道还真能去要账?所以林秀芬愿意掏钱给外甥治病,真挺大方的了。 杨艳贞仔细看了看欠条,不解的问:“那不是挺好的么?” “好什么呀!”林秀芬又哭了起来,“毛毛崽病没好,他们瞒着王建业出院了。大姐还没奶,急的王建业到处找奶粉找碎米。不然怕毛毛崽没病死,倒饿死了。” “怪不得前几天王建业问我买奶粉票呢!”围观人员里有人插话道。 “嗳你别打岔。”另一个人急道,“那毛毛崽现在呢?” 不问还好,一问林秀芬顿时嚎啕大哭:“病得要死了,大姐家不想要,我阿婆娘抱了回来,硬要我来养!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我哪会养月子里的毛毛崽啊!呜哇!!!!” 二造众人:“!!!”这瓜好大!噎住了有木有! 林秀芬哭得伤心极了:“主任,主任……你说我怎么办啊?呜——我造了什么孽嫁到王家去哟!大姐难产当口没吃的,王建业喊一声,我二话不说拿私房钱换了两斤红糖30多个鸡蛋给大姐送过去。外甥早产要治病,我也就是让王建业给我写个欠条。” “我做舅母的,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做么子非逼着我养毛毛崽?” “万一养死了,算哪个的啊?” 这……办公楼里大大小小的领导和干事们听完整个过程,不禁面面相觑。从女儿家抱个要死的毛毛崽给儿子养,这逻辑不通顺啊!在场诸人也有不少养过孩子的,在林秀芬的哭声中,忍不住发言了:“月子里的毛毛崽不好带,要个黄花闺女带毛毛崽怕不是有病吧。” 然后,整个妇联办公室内外蓦地一静,那什么,林秀芬还是黄花大闺女的事,感觉比让她带毛毛崽更劲爆啊!大家的眼神乱飞,明明没人说话,竟光凭表情,营造出十分热闹来。 杨艳贞心好累,她做妇女工作几十年,调解过的家庭纠纷成千上百,属实没有比王建业家更离谱的了。于是她揉着太阳穴问:“所以秀芬同志,你来妇联求助,是有什么诉求吗?” 林秀芬抹着眼泪道:“我不晓得怎么带毛毛崽,不敢回去。我想请求厂里借个床位,让我在宿舍里躲几天。”说着,她强调道,“毛毛崽的情况是真的不好,主任,我怕……” 林秀芬的话没说得太直白,可在场的妇女们却齐齐叹了口气。林秀芬的处境确实难,大姑姐家的病秧子毛毛崽,带好了应该的,带不好全是林秀芬的责任。又是个先天不足的孩子,真有个好歹,林秀芬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何况她阿婆娘是个不讲理的,没事还要掀起三分浪,何况被抓住了把柄?王建业长期不在家,林秀芬被阿婆娘捏住了七寸,不得被磨死哟! 二造妇女们能看出来的,林秀芬自然心知肚明,所以她碰都不碰孩子,直接跑路。不然孩子死在她家,舆论必然不是孩子命不好,而是她林秀芬故意弄死外甥。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她一个准备考大学的人,是能背黑锅的吗?但凡沾上一星半点的嫌疑,到了政审时被卡住,她得弄死王建业全家! 为了自己不沦落成杀人犯,林秀芬果断撤离战场。至于吴友妹和王建业怎么撕,那是他们亲生母子间的事,关她个外人屁事。再说了,甭管给人当后妈还是舅妈,对上没血缘的孩子,注定的里外不是人。别说是个病秧子,哪怕个大胖小子她也不可能沾手。找抽呢不是? 但70年代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林秀芬回不了娘家,找苏兆明又容易连累他,索性背着包袱直奔二造。上千人的大厂,不至于连个床位都没有。虽说集体宿舍肯定没有家里住得舒服,但小婴儿多难照顾,林秀芬是有数的。王建业顶多撑10天,就得老老实实把孩子送回李家去。 等到解决了孩子的问题……林秀芬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就到了解决你王建业的时候了! 林秀芬心中冷笑,之前不过是她区区学渣想上清北,所以尽可能的规避麻烦罢了。真当我们的婚姻无懈可击?真当我没有彻底摆脱王家的手段?笑话! 林秀芬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还是个嘤嘤怪的模样。巨大的动静早引起了领导们的注意,听着秘书汇报的厂长李荣锦和副厂长江顺川,都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 王建业在业务上是个很不错的同志,开车技术好,送货进货细心稳重。最难得的是他在部队里受过教育,那文化程度坐办公室都够用了,可比一般的司机强到天上去了。 怎么偏偏赶上个那样的妈呢? 江顺川跟李荣锦不一样,他最初好心去竹水大队调解时,莫名被吴友妹打了,至今记仇,对王建业印象很不好,没少在单位里给他使绊子。今天林秀芬又来哭诉,让他对王建业更加厌烦。林秀芬算个不错的老婆了,亲妈往死里磨你老婆,你居然不去解决,你是死了吗? 江顺川越想越觉得王建业恶心,索性出了办公室,走到妇联亲自问询杨艳贞打算如何解决。 杨艳贞愁得不行,林秀芬不是厂里的员工,按厂规是不能住进集体宿舍的。可眼下的情况吧,又不能把林秀芬送回竹水大队。杨艳贞算处理各种纠纷的老手了,深知林秀芬跑出来才是对的。不然留在家里,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她阿婆娘再挑唆几句,她和王建业的夫妻情意就算到头了。 挺好的俩孩子,闹生分了怪可惜的不是? 后勤处的人也为难:“宿舍不够住啊,厂里的工人们还有在外租房子的呢,安排个家属进去,一线工人肯定得闹起来。” 林秀芬眉头微皱,如果二造不能住的话,难道她真的去找苏兆明? 听后勤推诿了半天的江顺川突然插话道:“林同志打算在厂里住几天?” 林秀芬忙道:“我不占厂里宿舍的,厂里收留我十天半个月就好。” 江顺川点点头:“那杨主任你收留她一下呗,我看过两天王建业肯定来接她了,何必折腾宿舍?” 杨艳贞没好气的道:“我们单位分房多大你没点数?我家三个孩子挤得转不开身,我带她回去挂墙上啊?你怎么不说住你家呢?你俩孩子寒假住奶奶家,你不正正好收留她吗?” 江顺川挑了挑眉,半晌居然应了声:“好!” 林秀芬???,. 第93章 大姑 整个妇联办公室内外的围观群众,齐齐瞠目结舌。林秀芬整个人都不好了,江副厂长你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我只是想蹭个宿舍好吗? 然而众人视线中心的江顺川却尽显从容,不疾不徐的道:“我爱人是县妇联的,秀芬同志的事也算归我爱人管吧?”说着他微微一笑,“既然杨主任不方便,那我只好支持支持我爱人的工作了。” 众人:“……”竟无言以对。 于是林秀芬连人带行李,被直接转移到了二造的家属区。直到坐在了江顺川家的饭桌前,她都还是一脸懵逼的。事情的发展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我爱人林月英同志。”江顺川笑呵呵的跟林秀芬介绍着,“来的路上我跟你说过了,她是县妇联的干事。你们妇女同志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她。她是人民公仆嘛,你不要拘束。” 林秀芬:“……” 林秀芬:“林同志您好,打搅您了。” 江顺川的爱人林月英拉着林秀芬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慈祥的笑道:“我们秀芬妹子长得标致的咧!说起来你姓林?是林家团的不?” 林秀芬尬笑:“不是,我娘家是清水塘的。” “那是巧了。”林月英接着笑道,“我是林家团的。我们两边姓林的共一个老嗲嗲,你也别喊我林同志那么生,喊我大姑吧。” 林秀芬尬得快哭出来了,完全弄不明白江顺川两口子到底想干嘛!只得硬着头皮喊了声:“大姑好。” “嗳!”林月英爽脆的应了声,“你的情况我了解过了,确实是王建业同志觉悟不够。你先跟大姑住几天,等王建业来接你再走。大姑告诉你,男人啊,都是坏东西,你得要他三顾茅庐,他才晓得珍惜你。他要不肯三顾茅庐,你就跟我住到过年,气他一下,他才知道糍粑是米做的!” 林秀芬:“……”不是,大姑,咱真的已经出了十八服了!你们两口子的态度让我很慌啊! 好在林秀芬已经是多年老社畜了,面上功夫相当到家,含笑跟林月英你一言我一语的拉起了家常。女人家说话絮絮叨叨的,江顺川不爱听,跟林月英说了句家里来客,要去市场割半斤肉,就背着手悠哉悠哉的出门了。 林秀芬:“……”割、割肉???江顺川老同志说的客该不会是她吧?现在肉多精贵,她林秀芬何德何能啊!瑟瑟发抖.jpg。 江顺川出门后,屋里就只剩下了林月英和林秀芬两人。没了男人杵在旁边,女人们说话确实更方便点。至少凑一块儿抱怨阿婆娘小姑子没了顾忌。于是林月英就说起了自己嫁人后遇到的种种,又慢慢细细的问林秀芬家婆媳斗争的细节。 林秀芬心中微动,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爽快的把半年来的经历大致叙述了一遍。 讲故事也是一门技能,林秀芬说的是常见的婆婆妈妈,但她的条理清晰、用词风趣幽默。林秀芬一边说,林月英一边笑,真是半点苦情味儿都没有,跟其他的妇女完全不同。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杨艳贞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林月英赶紧招手,“杨主任你快来,我听秀芬说故事呢,她的口才真好,比收音机里的还好!” “哟,我们秀芬同志竟然不止会写文章,还会说笑话?看不出来啊!”杨艳贞说着径直走到了饭桌边,抬手放下了个篮子,说道,“秀芬安排在你们家住,我拿了10个咸鸭蛋给你们添菜。” “嗤!”林月英故作嫌弃的道,“她是清水塘的,是我们屋里的侄女。她来我家住,哪个要你个外人添菜?拿回去吧。” “那还是我二造的家属呢,跟你个县妇联的才是外人。”杨艳贞放好咸鸭蛋,目光扫到饭桌上放着的书籍和纸张,顺手拿起来看了看,认出了是林秀芬的字迹,不由感叹道,“秀芬的字真是一天一个样。她上回那感谢信还贴在我们宣传栏上呢,看着都不想她写的了。” “可不是?”林月英接话道,“我刚还跟江顺川说呢,你们二造的家属里,出了个人才啊!”说着,瞥了林秀芬一眼,意有所指的道,“不是我背地里说人坏话,王建业同志可真配不上她。” 林秀芬的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嗳,话不能这么说。”杨艳贞对王建业的印象不错,“王建业同志也个很有觉悟的好同志。主要是长期出差在外,没顾上调解自己家的矛盾。今天天晚了,明天我去趟竹水大队,好好做下王建业的工作。屋里一天天的闹意见,他也没办法安心为社会主义做贡献不是?” 林月英不置可否,索性岔开了话题:“江顺川去市场割肉了,你今晚留下来吃饭呗。” 杨艳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家三个操蛋宝,到哪个家里吃饭都不安生。”说着她又跟林月英闲扯了两句,便道,“我回屋里煮饭去了。秀芬,你有事来我屋里喊我。” 林秀芬应了声好,和林月英一齐把人送到了门口。然后,就见杨艳贞两步踏进了斜对面的房子,原来杨艳贞和江顺川是邻居。 不过也不奇怪,70年代的单位福利房,跟90年代生活条件好转后的福利分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即使是领导们,住的也不过是红砖盖的两层砖木结构的筒子楼。所以杨艳贞不止跟江顺川是邻居,跟李荣锦、跟厂里的书记等大大小小的领导,都是邻居。共用一个公共盥洗室,在同一个大厨房里做饭的那种! 这边林月英跟林秀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那边江顺川从市场割了半斤肉,又买了点小菜,背着手一摇一晃的往家属区走。路上碰到厂宣传办的陈书敏:“哟,江厂长,你屋里今天有么子好事,让你个铁鸡公舍得买肉了?” 江顺川没好气的道:“你才铁鸡公!我那不是没钱吗?” “所以今天你发财了?” “没,这不是王建业的家属跑来厂里求助。厂里宿舍不方便,杨主任家里人太多挤不下,我给扔我爱人那了吗?哪里晓得她跟我爱人还是亲戚,这不,被我爱人赶出来买肉了。”江顺川笑道,“我算是搭小林同志的顺风车,才从铁鸡婆手里讨到肉吃。是我占便宜了。” “看不出来啊!”陈书敏道,“你觉悟挺高!明天我就让我们办公室的小年轻给你写个稿子,全厂通报表扬。” “滚你的!”江顺川笑骂了两句,与陈书敏在楼梯口分开,各自回家了。晚上,公共厨房里飘出了肉香,只把一栋楼的细崽子们馋得嗷嗷叫。江顺川的爱人林月英同志接手了林秀芬的事,也在家属区不胫而走。 至晚间门,林月英把林秀芬安顿在了他们女儿的房间门。说是房间门,其实是客厅隔出来的小阁楼。江顺川家统共两间门屋,卧室当然是夫妻俩的,“客厅”则一分为二,一半是饭桌,一半是儿女的高低床。儿子睡下面,床铺顺带充作吃饭的凳子。女儿住上面,围上了个床围,就是房间门了。 空间门是真的小,但收拾的很干净。被子有股阳光晒过的清爽味道,一看就是认真打理过的。 最贴心的是,江顺川吃过晚饭后,以帮着老人准备年货为由,收拾了个包袱,搬去父母家暂住了。家里只留下两个女人,彻底杜绝了任何闲言碎语。以至于林秀芬即使住在“客厅”,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折腾了一天的林秀芬躺在温暖的床铺上,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江顺川的态度太诡异了,让她没来由的生出不安。毕竟,从以往的接触来看,江顺川真的不是这么热心的人。 热心的江顺川一路往出走,一路跟遇到的每个人打招呼。很快,家属区晚饭的八卦更新成了江顺川让出自己的屋子,跑去老屋住了。好在江顺川的老屋离得不远,新盖的房子宽敞明亮,他原本就经常回去住,才不至于引发太大的轰动,但也足以成为二造家属区的今日头条。 寒风呼啸,江顺川顶着夜色走到了自家老屋。这是一栋他省吃俭用盖起来的房子。足有两层高,共6间门屋,并带一个做厨房的偏厦。如果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住,那自然是相当宽敞的。 但江顺川是农村人,他盖好房子后,便把父母接到了城里。然后,他父母不舍得孙子,于是把他弟弟家的两儿一女都带了上来。区区六间门房子,顿时变得跟家属区一样挤挤挨挨的了。 时下的宗族观念还很强,江顺川不觉得拉扯侄子们有什么问题,且他在二造还有单位分房,侄子们便跟着老人在这里住了下来。 此时家里的晚辈们正围着火盆陪着老人家侃白话,见江顺川突然回来,不免问上两句。江顺川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父母后,一把薅起大侄子江应才,把人拎去了他的房间门。 在江应才的满脸疑惑中,江顺川忽地笑出了八颗牙:“应才,你今年24了,想讨老婆吗?”,. 第94章 想离婚吗? 当然想!24岁的青壮年,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对女人有着迫切的需求!江应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的大伯:“大伯,你有对象要介绍给我吗?” 江顺川笑着点点头:“你明天回村里一趟,找你爸妈弄点新鲜的小菜上来,再买些水果糖,去看你大伯娘。” 江应才愣了愣。 江顺川从口袋里掏出钱和副食本,点了相应的数目递到了江应才面前:“那妹子在我家,暂时跟你大伯娘住着。不过她还没离婚,你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先留个好印象,其余的以后再说。” “没离婚!???”江应才差点给口水呛着,虽然他只是个临时工,但是让他去撬人墙角,也太…… 江顺川笑了两声:“放心吧,她自己很快就离了,不用你掺和。”他摆摆手,无视侄子的欲言又止,只叮嘱了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了。 江应才:“……” 楼下不知在聊些什么,不时有笑声传来。江顺川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份报纸,却没看内容。 他的儿女大了,侄儿侄女们也都大了。孩子小的时候,只要管吃饱饭。可等他们长大,既要操心工作,也要操心婚配。总计5个孩子,想想都脑壳疼。 最让人恼火的是,现在各单位的编制已经满得不能再满,基本没了招工名额。哪怕江顺川是副厂长,想搞到个编制,也得脱层皮。可不弄编制,难道让孩子们回农村种田? 江顺川无法接受。他自己吃过种田的苦,当然不想在县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们去遭那个罪。所以,孩子们的前程一直是他目前最焦心的问题。 可巧,昨天林秀芬哭着来厂里求助了。 江顺川当时便心念一动,有了好主意——自己没办法给侄子搞到编制,那笔杆子林秀芬呢? 江顺川当了几十年干部,太知道笔杆子的重要了。林秀芬第一次中稿时,厂里就动了特招她的心思。只是厂里的编制属实过于稀缺,才没让提议通过。可厂里想不想要个动不动能写文章上省报的笔杆子? 废话! 不止二造想要,县里的哪个单位不想要?林秀芬现在名声不显,厂里还卡她的编制。等到她再写几篇文章,怕不是就得跟县委抢人了。 二造抢不抢得过县委?江顺川觉得,有王建业在,二造肯定出局。何况即使二造抢赢了,又关他副厂长什么事?他上头还有一堆领导呢。林秀芬写文章能紧着他来吗? 可换个角度想,如果林秀芬是他江家人呢? 有机会的时候,帮亲大伯写个文章什么的,不过分吧? 江顺川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趁着林秀芬没被有需要的单位收编,仍然是农妇身份,赶紧扒拉到自家来。不然一旦她自己被县里招工招干,江应才个临时工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至于林秀芬的丈夫王建业?江顺川在心里嗤笑一声,打他刚认得林秀芬起,就知道林秀芬想离婚。白天林秀芬看似普通的抱怨,可她又一次把王建业阉鸡公的名声宣扬出来,已经是明摆着不想过下去的态度了。 再说了,王建业确实配不上人家。谁家有孩子的谁知道,那些县里单位上的孩子,一天天坐在教室里,读上好几年书,狗刨字还是狗刨字。能写好字的百里挑一。林秀芬一个每日都要劳作的妇女,短短半年多的时间,硬生生的练出了笔锋。可见她有多大的毅力、有多强的学习能力。 这样的新妇,王家留得住吗?王建业死了妈还差不多。 既然横竖是要离开王家的,那他江顺川自然先下手为强了。所以今天他才表现的格外热情,是露馅、也是诚意。抬头嫁女、低头娶妇。他们江家想要个好新妇,那不得捧着点么? 等到婚事成了,日后林秀芬一飞冲天时,他侄子自然能被带着过好日子。算是给他减轻负担了。且对林秀芬而言也是好事,江家再怎么着,也比王家强。临时工赚得是不如司机多,可他们家没有老妖婆不是? 退一万步讲,林秀芬没看上江应才,那也没关系。些许小恩小惠,交好个笔杆子,划得来。 江顺川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想越觉得今天的自己简直是福至心灵了! 次日一早,黑甜一觉的林秀芬按着习惯的生物钟,准时醒来。农村要干农活,普遍比城里起得早。于是林秀芬躺到天毛毛亮时,翻身下床,趁着林月英没起来,先干起了家务。 一家四口两间房,生活用品挤得满满当当。此时没有整体橱柜与壁柜的概念,多数人家只有柜子箱子和普通的棚架,更显得凌乱。加上暗沉的墙壁,妥妥的叙利亚战损风。暂时寄人篱下的林秀芬当即撸起袖子,收拾起了客厅。 干惯了活计的她手脚相当麻利,等到林月英8点钟起床时,不免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客厅惊了一下。心里越发满意,这姑娘真的又勤快又能干。别看小小的家务,里头门道多着呢。 有些笨手笨脚的,一天搞到晚,除了地板干净点,看起来跟没搞似的。而伶俐的妇女,就像林秀芬一样,收拾过的屋子清清泰泰,看着就舒坦! “你是客,怎么搞起卫生来?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林月英笑道,“快坐下歇下气,我去食堂买几个馒头回来,配着昨天杨主任送的咸鸭蛋吃馒头。” “大姑都说我是你侄女,侄女给姑姑家干点活不是应该的?”林秀芬也客气的寒暄着,心里却想:好家伙!大清早吃咸蛋馒头,双职工家庭真不是一般的壕! 林月英猜她在这里拘束,也没过分客套,叮嘱了几句后,出门买馒头去了。路上碰到邻居们,还没忘夸一夸林秀芬的贴心和能干。没多久,二造的吃瓜群众们又接上了昨晚的瓜——原来林秀芬那么心灵手巧啊?所以王建业得怎么哄老婆回心转意呢?跪搓衣板吗? 林秀芬暂不知外面的纷纷扰扰,收拾完客厅的她,不便去卧室折腾,于是借着日光,安安静静的在饭桌上抄起了书。 时下没什么观念,筒子楼为了通风,在家里有人的情况下总是开着门。因此来来往往的家属和领导们路过时,都看到了林秀芬奋笔疾书的样子,对她的好感度蹭蹭的往上涨。谁不喜欢勤奋上进的年轻人呢? 没写两页,杨艳贞踏进门来:“秀芬,我去你们竹水大队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你屋里王建业的思想工作。要他写好检讨来接你。” “那可不行。”拎着馒头的林月英恰好走进门来,接话道,“我昨天说了,得王建业三顾茅庐,不然我可不放人。” 杨艳贞哭笑不得:“要过年了,你还给他们年轻人设置障碍不成?” 林月英不高兴了:“我可没搞么子障碍不障碍的。但王建业的老娘第几次闹事了?再说这次中间夹着个毛毛崽,不是王建业说两句好话就算的。说句不好听的,毛毛崽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要秀芬怎么做人?按我说,今天你的工作重点不在劝王建业认错,而是要劝王建业的母亲把孩子送回去。” 林月英很不客气的道:“什么年代了,还搞抱养那套。我看她是旧社会思想作祟,早先她把秀芬脑壳打出血,就是嫌她没孩子。现在她真抱养一个,大队里的三姑六婆不定怎么讲闲话呢。你不能因为秀芬做人大方好说话,老想着让她去退让。杨主任你别怪我说话重,妇女工作可不是你这样做的。” 杨艳贞叹道:“我当然知道不能宣扬妇女去牺牲去退让,但这也不是王建业的错。我们得团结一心,去提升吴友妹同志的觉悟。不然怎么办呢?” 林月英没继续争论,而是道:“先把毛毛崽退回去再谈觉悟不觉悟吧,不然她们两口子,一世都不得安生。” 杨艳贞赞同林月英的意见,她们做妇女工作的,除了常见的婆媳矛盾,最讨厌调解的就是兄弟争执了。尤其是混上了什么养子继子以及历史遗留的嗣子的家庭,那吵起来各说各的理,宛如一团乱麻。多赶上几次,妇女主任都不想当了!所以她肯定坚决反对王建业收养姐姐的孩子,否则等林秀芬生了自己的孩子,她妇联怕不是得忙吐血。 所以,杨艳贞决定先去一趟李家冲了解了解详情,再去竹水大队,这样调解起来才算有的放矢。想到此处,考虑到乡里的路不好走,杨艳贞没心思再跟林月英扯,赶忙赶急的跑了。 走廊上倏地安静下来,林月英笑了笑,随手关上了门,把馒头放在桌子上,坐到了林秀芬对面。 杨艳贞自家腌的咸鸭蛋,蛋黄油亮、清香扑鼻。干了一早上家务的林秀芬早饿了,一手馒头一手咸鸭蛋的吃了起来。比起她的大快朵颐,不怎么缺油水的林月英显然斯文的多。 很快,两个人吃完了早饭。林秀芬帮着收拾好了桌子,折回来时,林月英正拿着她的练习纸,一页页仔仔细细的翻阅着,认真的好似在看什么世界名著般。 林秀芬脚步微顿,随即又故作无事的坐回了刚才的地方。 见林秀芬坐好,林月英放下了手里的练习纸,抬头看向林秀芬,目光里满是怜惜与慈爱。直把林秀芬看得打了个哆嗦。 林月英轻笑,随即又收敛了神色,轻声问道:“秀芬,你真的还想跟王建业过下去吗?” 林秀芬:“?”,. 第95章 死局 林月英有些无奈,江顺川昨天着急忙慌跟她交代的时候,她就觉得江顺川异想天开了。但是江家几个侄子的确是他们家的负担。这些年来没少给她添麻烦,她心里不是没有意见的。马上她的儿子要招工了,珍贵的人情她绝不能同意浪费在侄子身上,所以江顺川的提议,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就是……不那么靠谱。 江应才仅仅是个临时工,不提别的条件,单说工资,只有王建业的三分之一,而王建业的收入可不止工资。做为大货车司机,有得是人求着他帮带东西,这里面的利益是很可观的。 再看长相气度,普通工人的江应才,跟当过兵站在那里便如一杆标枪的王建业根本没法比。在他们这些长辈眼里,王建业有多好呢?当时江顺川不知道王建业有老婆时,还想介绍她外甥女给人家呢。后来知道王建业家一地鸡毛,才恼羞成怒。 所以她理解杨艳贞总想着劝和的心态,两个好孩子,就该在一起呀! 可惜,王建业再好,赶上那么个妈,怕也留不住人了。 听到林月英问话的林秀芬心思急转,而后突然笑问:“大姑,你儿子今年多大了?” 林月英:“……” 林秀芬腼腆一笑:“我随口问问,大姑你别多心。” 林月英:“……”江顺川同志,你的心思被人看穿了。 林秀芬觑着林月英的表情笑了起来,她就说么,江顺川又是管吃又是管住的,未免太殷勤,原来确实别有目的。不过她猜应该不是江顺川的儿子,干部家庭的子女,她且配不上。大概是江家或者林家的亲戚。但她也没生气,一家有女百家求,天经地义。只要不巧取豪夺,人家愿意看好她,愿意帮她,总归是好事。 当然,她也得亮一亮爪牙,以彰显自己的不好糊弄。 老娘真是太优秀了!江顺川你很有眼光! “我儿子今年上初中,比你小一点。”林月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回过神。哪知她刚想再说点什么,门口响起了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伯娘,你在屋里么?我妈让我送点小菜过来。” 林月英:“……”我还没开始发挥呢!江应才你来得时机也太巧了!林月英无法,只得起身去开门,把人放了进来,又跟林秀芬介绍,“这是你大姑爷的侄儿子,叫江应才,在我们厂里做临时工的。” 林秀芬的目光顺着林月英的介绍看了过去,然后内心点评:嗯,一个路人甲。突然出现的男青年,大概就是江顺川的“打算”?林秀芬再仔细想了想,自己目前除了女人的身份,似乎真没有其它值得江顺川图谋的了。不过一开始就亮明了临时工的身份,林秀芬对江家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人家介绍对象是好意嘛! 倒是林月英的脸上不免带上了些许尴尬。她没林秀芬那么碎节操,挖墙脚这种事,她始终觉得不应该。 但在尴尬也得撑住,林月英赶紧拿了个凳子放在桌边:“我去给你倒杯水。” 江应才乖乖坐下,不敢直视林秀芬,于是低着头,用余光小心翼翼的观察。林秀芬长相不算出众,但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事先不说明的话,他肯定以为是县里的哪个女干部,而不是他伯父所言的农村妇女。他的心跳不由加快,脸上渐渐的染上了红云。 林月英倒了水回来,见两个年轻人不说话,干脆自己跟江应才拉起了家常。几句话功夫,便把江应才的现状抖落了个干干净净。看着差不多了,林月英果断的下了逐客令,把江应才踹出了家门。 江应才十分遗憾,但谨记伯父的教导,没敢多留,一溜烟的跑了。 然后,林月英开始尬笑:“被他伯父管得太严厉,老实了点,你别笑话。” 林秀芬却是岔开了话题,不好意思的道:“大姑,我今天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林月英愣了愣,随即道:“那没有,帮妇女解决问题,就是我的工作。” 林秀芬笑道:“大姑你如果有事,尽管去忙。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你们能收留我,我真的很感激。千万别给你们添太多的麻烦才好。” 林月英的手头确实有工作,见林秀芬这么说,想着她留在家里跟林秀芬大眼瞪小眼属实尴尬,不如自己去上班,把空间留给人家更自在。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林月英出门上班,林秀芬留在家里接着学习。林月英出门后,家属区渐渐变得安静。生产车间的嗡鸣声远远传来,更添几分安宁。林秀芬想,直到下岗潮之前,国企的家属区大约是这个国家最舒适的存在。虽也有邻里矛盾,可比乡下,真的好太多了。 这厢林秀芬在家属区心无旁骛的做着习题,那厢杨艳贞蹬着自行车在山道上吭哧吭哧的踩。山区的下乡路起起伏伏,骑车绝对是个体力活。尤其是杨艳贞刚从李家冲出来,灌了一肚子的气,更觉得累了! 王芳妹太懦弱了!王建业对这个出嫁的姐姐真的很不错了,可你个当姐姐的,明知道丈夫和亲妈算计弟弟,居然不知道拦一下的?你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你不心疼吗? 最让杨艳贞火冒三丈的是,孩子真的有问题!她在李家冲打听了一圈,有经验的妇女都说那孩子是7个多月早产的。民间有俗语,七活八不活。这孩子真就是吴友妹故意拿去坑林秀芬的。 踏马的吴友妹你有病吧!?这种老娘们真的欠抽了! 杨艳贞一口气蹬到竹水大队,林秀芬家的上坡路她实在蹬不动了,只能跳下车推着走。还没推到地方,就听见山顶远远传来吴友妹尖利的叫骂:“你一个大男人换么子尿布!表子婆肯定回娘家了,你去把她喊回来带崽!” “我告诉你王建业,你别要我去喊!” “我去喊就是带着你两个弟弟去喊,打到哪里了你别又跟我发火!” “我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表子婆,自己的崽说不带就不带,跑回娘家躲懒!” “炮打死的懒死鬼,你还惯!你还惯!乡里的风气都被她带坏了!” “世道真是不一样了!一个农村妇女不下地,还写起文章!” “转去前几年,我斗不死她!” 源源不断的叫骂声中,夹杂着婴儿有气无力的哭声。杨艳贞额上青筋直跳,正准备停车,吴友妹再次对林秀芬污蔑开来。不是说她跟苏兆明不清不楚,就是说他偷了陆瑞松的人。杨艳贞再也忍不住,砰地推开竹门,大喝一声:“够了!” 杨艳贞冷厉的目光扫过吴友妹:“再胡言乱语,我送你去劳改!” 上次拘留的经历吴友妹记忆犹新,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撒腿便跑。杨艳贞深呼吸几口气,强行镇定好情绪,才看向院中一声不吭的王建业。 一段时间不见,王建业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疲惫。他身上穿着个破棉袄,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在笨拙的搓着尿布。狼狈的模样,跟杨艳贞印象里的精神小伙截然不同。 王建业显然也见到了杨艳贞,他脸上露出了个感激的笑,先单手把尿布搭在了走廊的横杆上,才勉强提起精神道:“秀芬去厂里了吧?” 杨艳贞冷哼一声:“她一个妇人家跑出去了,你倒不着急。” 王建业笑:“有么子着急的?她做事周全得很。去厂里之前先找了苏兆明,昨天下午苏兆明就来队里跟陆老师报信了。” 杨艳贞惊讶道:“那你妈还说她回娘家了?” 王建业无奈的道:“我没说出去,省得我妈去厂里闹,倒闹得她不安生。” 杨艳贞的目光柔和了下来:“那你一个人带着个毛毛崽?你一个大男人,会带么?” 王建业摇了摇头,又道:“主任来的正好,教教我吧。” 杨艳贞叹了口气:“我等下得回去,一下两下的哪里教得会?你身上还有钱没有?请个人帮把手吧。” 王建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早上请人了,我妈把人骂走了。” 调解经验丰富的杨艳贞一时无言。 今天外面有风,王建业请杨艳贞进屋坐。可等杨艳贞跨过门槛,又被屋里的乱七八糟惊住。 王建业抱着孩子跟在后面,见杨艳贞没动,叹了口气道:“我妈砸的。”说着他垂下了眼,秀芬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就这么毁了。王建业心里,是说不出的委屈。但凡换个人,他都得抡起拳头打得对方满地找牙,可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杨艳贞张了张嘴,劝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发现王建业的处境,就是个死局。吴友妹完全不讲道理,她总不能鼓动王建业个做儿子的,去教训亲妈吧?也太大逆不道了。 可吴友妹那样子,不往死里打一顿,她会改吗?不可能!她只会更加蹬鼻子上脸,因为寡母对儿子,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王建业道:“主任,你回去吧。谢谢你照顾秀芬。”说毕,王建业对着杨艳贞深深鞠躬,“真的谢谢。” 杨艳贞胸腔里好似堵了团棉花,堵得她喘不过气来:“毛毛崽怎么办?” 王建业再次沉默,许久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杨艳贞苦笑一声,伸手接过孩子:“我先教教你吧。” “好。”,. 第96章 争执 杨艳贞从竹水大队出来时,心情很是沉重。她是个积极热情的人,很愿意帮助别人解决问题。多年来,工作中不是没遇到过棘手的麻烦,但像王建业家里这种情况,实在太少见了。 蹬着自行车回到二造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家属区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杨艳贞刚进大门,就有相熟的人问她今天的情况。她疲倦的摆摆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反倒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现在的人还没有界限的概念,哪怕明知杨艳贞兴致不高,仍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询。杨艳贞不得已,把王建业的遭遇大致说了下,收获了一堆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林秀芬不回去帮帮她男人吗?也太狠心了吧?”有人自觉站上道德制高点,点评了起来。 杨艳贞顿了顿,没有接话,推开人群径直往回走。身后的男男女女们各持意见,争执了起来。谁也没留意,傍晚的昏暗里,拎着菜篮子的林秀芬从他们身边飘然而过。 回到江顺川家,林秀芬不意外的看到沉着脸的杨艳贞。她礼貌的出声招呼:“主任好。” “主任不好。”杨艳贞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刚跟你大姑说你们家的事呢,你阿婆娘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 林秀芬笑笑没说话,把菜篮子放到桌上,对林月英笑道:“我刚出去看到有老乡偷偷来卖鸡蛋,我买了点给家里加个菜。” “你这孩子!”林月英埋怨道,“你手里有几个钱?鸡蛋那么贵,你买什么呀?” 林秀芬眨眨眼:“我贪吃呀!” 林月英噗的笑出声来。 杨艳贞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林秀芬越会来事,她越糟心。本来好好的一个家,非要给搅和散了。有些当家长的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看把你愁的。”林月英道,“王建业自己下不了决心,你管他?你是妇女干部,又不是妇男干部,哪怕他想不开当了吊颈鬼,也赖不到你头上。” “那不能这么说,”杨艳贞无奈道,“王建业是我们单位的工人。” “嗤!”林月英毫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懒得评价。在她看来,王建业那都是该的。放眼抚安县,不讲理的妈多去了,王建业不愚孝,事情也发展不到今天的地步。 杨艳贞知道江顺川被吴友妹打过,所以林月英对王家人印象不好,只得强调道:“王建业人不错的,你别对他有偏见。” 这年头的妇女干部,除了走后门混日子的,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的口齿伶俐。林月英听到杨艳贞的话当即不干了:“我对他有偏见?那我跟你掰扯掰扯。” “不说远的,就说之前秀芬跟我们讲的,王建业送外甥去医院的事。”林月英冷笑,“他送外甥去看病,明明是他掏钱他跑腿,他们家的人居然不干。这里,你可以说是他们老王家不讲道理。可问题是,吴友妹逼着王建业先掏了700多块钱给她,才准王建业带孩子去看病,就是王建业的问题了!” “给毛毛崽看病天经地义,吴友妹要钱,王建业真给,他王建业是个哈卵吗?他王建业心里有没有自己的小家?”林月英手指砰砰的敲着桌子,“自己的私房钱全给了亲妈,从秀芬手里掏私房去给外甥治病买奶粉。”林月英说着自己都气笑了,“杨艳贞同志,这是典型的对妇女进行严酷剥削,你没发现吗?” 杨艳贞脸色微变。 “吴友妹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把秀芬抓回去继续当女奴隶?”林月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杨主任,我这次是真的要严肃的批评你。你是妇女干部,你的同情心怎么能用在剥削者身上呢?王建业可怜,秀芬不可怜?”林月英的声音骤然拔高,“王建业的确受到了父权压迫,可是他是男人,他可以反抗,林秀芬同志能反抗吗?” “你现在的态度,是把林秀芬同志放在火上烤!”林月英极其严肃的道,“社会主义不是一天能建成的,所以我们的基层、我们的工人里,还有很多觉悟不够的落后分子。他们习惯性的支持父权、支持夫权!遇到任何事,都先想着牺牲妇女的利益去妥协!” “可是我们妇女天生该被牺牲吗?”林月英声声质问,“你也想把秀芬劝回去带个有问题的孩子,实现表面的和平吗?” “如果一定要牺牲妇女,才能让剥削者心满意足的不再闹腾。那我们的新中国还有意义吗?” “何况!曾经的秀芬老老实实当牛做马,她得到了剥削她的阿婆娘和丈夫的丝毫怜悯吗?”林月英音调渐冷,“杨主任,你可别忘了,一开始王建业是想休妻的!” 林秀芬的眼泪,吧嗒掉了下来。 杨艳贞也抿紧了嘴,不再说话。她是同情王建业,但她愿意去调解,更重要的是她觉得王建业是个好丈夫。此前林秀芬数次来交作业,也会跟她拉拉家常。所以她知道,山顶的那个小院子是王建业一点一点盖的;也知道王建业支持林秀芬读书写字。 这在此时的环境里,是很难得的。要知道,哪怕是干部,有些也很不喜欢自己的老婆上进,只希望老婆留在家里看孩子伺候老人。所以,她真觉得王建业挺好的。就像这次,换成一般的男人,早把林秀芬揪回去顶缸了。但王建业明明知道林秀芬躲在二造,却咬牙不吱声,只为让林秀芬安生躲几天。真的很难得的。 但林月英的话,也没有错。 王建业对老婆再好,比不上他对亲妈的好。不是说男人就该娶了老婆忘了娘,可一家之主的男人,理应承担起调解的责任。调解不好,那林秀芬不愿意跟他过,也同样在情理之中。 过了好半天,杨艳贞有气无力的道:“秀芬,你怎么想的?” 林秀芬沉默。她回来的路上,已经听到有好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在指指点点。所以在风口浪尖上,有些话她不能直白说出口。否则名声坏了,很容易影响她的前途。 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社会对女人的压迫。明明什么都没有错,可你在被欺负的时候,但凡敢有一丝反抗,必然有“理中客”跳出来“各打五十大板”。而最后板子落下来时,号称的五十大板,起码得有九十板落到女人身上。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受害者,该挨的一下也不会少。 毕竟,按照时下的“最优解”,还是得她林秀芬压下自己的委屈,深明大义的回去帮王建业带病秧子外甥。一直受苦、一直受苦,最后年老了,王建业说一句你辛苦了,她才算终于修成正果,得到了个大众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直到21世纪,广受欢迎的苦情戏还是这么演的。可是,凭什么女人就得去苦情戏里当主角呢? 王建业带孩子可怜,那么多妇女带了那么多孩子,谁又说一句她们可怜呢?不是都只会说——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吗? 嗤,真尼玛讽刺! “杨主任非要解决这件事。”林月英顿了顿,“我建议王建业同志找个没孩子的好人家,把外甥送走。” 杨艳贞:“……”病秧子没人要的好吗! 林月英挑眉:“不然,你要秀芬回去带外甥?” 杨艳贞连忙摆手:“不行,秀芬不能回去蹚浑水。” 林月英满意的点点头:“我看杨主任还是有觉悟的。只是有时候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我们做工作的时候,该狠得狠。到底保障妇女权益才是我们的本职。男人家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杨艳贞好笑:“我告诉你,你可别把我当阶级敌人。你得知道,秀芬娘家……”她看了眼林秀芬,无奈的笑笑,“户口又暂时在乡里上不来,她孤身一人,会很艰难的。要不,你跟你屋里江顺川说一声,把秀芬招工算了?那她人在集体宿舍住好,这事我也不必管了。” 林月英翻了个白眼,招工那么好招,江顺川至于打林秀芬的主意搞曲线救国?不过杨艳贞考虑的有道理,在林秀芬户口卡在农村这段时间里,她不能失去庇佑。 两个妇女干部的经验都很丰富,自然知道在农村里,大概率认拳头而不是道理。站在杨艳贞的立场上想,林秀芬不可能一直躲在二造,她终究得回农村生活。那吴友妹的问题就逃不开,只能直面。 倒是打着歪主意的林月英想法不同,林秀芬回农村有麻烦,那别回去了呗。改嫁它不香吗? 王建业的家务,杨艳贞暂时找不到突破口。只得拍拍林秀芬的肩,先回家休息去了。江顺川今天依然没回来,林月英摁住林秀芬,独自拎着菜篮子去公共厨房做晚饭,不意外的听了满耳朵的争论。 舆论在渐渐向王建业倾斜,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林秀芬应当回家解救可怜的、独自带个病秧子毛毛崽的困境。林月英嘴角噙着笑,你们说吧说吧,说得越难听,林秀芬心里越委屈,便越会跟王建业恩断义绝。 刺啦一声,鸡蛋滑入锅中,炸起了阵阵浓香。林月英心情愉悦的想,这孩子,很可能是我们家的了!,. 第97章 我错了吗 腊月二十三,小年。前几天还阳光灿烂的天气骤然转冷,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来场霰雪。按照往年的经验,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奏。 南方的雪不多,每年只有那么几场,可除了爱玩雪的小孩之外,没谁希望下雪。因为此时的房屋密闭性差,燃料的成本又高,下雪天真的太难熬了! 借住在江顺川家的林秀芬不得不自掏腰包买了些炭火,不然她根本没办法写字,她磕碜的体脂率真的太不抗冻的。点着所剩无几的存款,林秀芬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当时为什么要借钱给王建业?她是圣母吗?大意了啊! 笃笃笃,屋门被敲响。肝疼的林秀芬起身开门,门外站了个不认识的大妈。她微笑着道:“林干事上班去了,不在家,请问你有么子事?” 那大妈手里拿着瓜子,笑眯眯的道:“我不是找她的,我是找你的。” 林秀芬一脸茫然。 “嗳,我儿子是温志华,你晓得不?”大妈笑道,“我来问问,你真的不打算回乡里啊?下大雪,毛毛崽好难带的哦!” 林秀芬???关你屁事?还有,你崽温志华是谁? “唉,年轻人,满满告诉你哦,两口子吵架,小事搬搬翘不要紧,毛毛崽是大事,你再坳着,男人家心里记仇,以后吃亏在后头咧。”温大妈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你听我的,赶紧回去吧。刚好今天我细仔有空,我喊他送你回家!” “不用了,谢谢。”林秀芬冷了脸,砰地一声,毫不客气的把门关上了。什么玩意儿?老娘认识你吗?让你来装大尾巴狼? “唉!你个妇人家,怎么不讲道理咯!”温大妈显然被林秀芬的果决激出了火,堵在门外叫骂了起来。家属楼里的邻居们出来看热闹,很有几个平时好管闲事的顺手帮起温大妈来,隔着门对着林秀芬一顿数落。 被干扰的林秀芬:“……”有时候吧,社会它歧视妇女,是有一定道理的。 对于无事生非的大妈,无视是最好的处理。被吵得没办法做习题的林秀芬抽出历史课本,对着书练起字来。写着写着,又忍不住在纸上画了张三姑六婆丑态毕露的漫画,成功把自己逗笑。 林秀芬关门不应答,走廊上的寒风呜呜的吹,闲出屁来的大妈们终于顶不住老天爷的铁拳,悻悻然走了。但林秀芬的态度,让大妈们越想越气,她们立时在家属区说起了林秀芬的坏话。 家属区挨着办公区,等工人们回家吃了个饭的功夫,坏话又顺着人流传到了厂里。大半天功夫,林秀芬又一次上了本厂的今日头条。 跑来厂里领工资的王建英:“……”林秀芬居然躲在江顺川家!?江顺川……王建英在记忆里扒拉着这位厂领导,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他想起来了!江副厂长,那不是上辈子王建业第二任老婆的娘家大伯吗?这辈子林秀芬被人穿越了,又入了江顺川的眼? 王建英嘴角直抽,王建业跟江顺川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啊! 给自己和王建业领完工资的王建英,在走出厂区时,脚步微顿,而后他身形一拐,走向了家属区的方向。 重生回来的王建英对二造并没什么归属感,在时下人眼里二造是天堂,可在他眼里,这就是个注定要垮的县级小破工厂,在未来没有任何价值。因此,他只是暂时蛰伏在此糊口并积累些许资本,等待着机会来临。所以他重新报道后,懒得跟厂里的领导们打交道,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找到了领导们居住的家属楼。 前方带路的陌生大妈絮絮叨叨:“你王建业的弟弟啊?来接嫂嫂回家的?你伯娘是有点糊涂,你帮你哥讲讲好话呗。” 王建英含混的应了,直走到江顺川的家门口,敲开了屋门。 林秀芬看见王建英,挑了挑眉:“王建业让你来的?” 王建英扭头看了看身后跟上来一群看热闹的妇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挤出个笑脸道:“嫂嫂,我请你去国营饭店里吃饭。你有空吗?” “先进来吧。”林秀芬把王建英请进了门内,又毫不客气的把门关上。引发了一阵不满的嘘声。 王建英:“……” 林秀芬压低声音道:“有事?” 王建英同样压低声音道:“你跟海燕关系很好。” “然后?” 王建英笑:“王建业将来大有所为,你现在撒手,他可要被人抢走了。” 见林秀芬不为所动,他再爆了个料:“上辈子,王建业娶了江顺川的侄女。” “嚯!”林秀芬顿时想明白了关窍,“然后侄女被阿婆娘打了,王建业被撵出了二造,不得已去创业,于是发了大财?” 王建英噎住,这女人也猜得太准了吧? “下岗早比下岗晚有优势啊。”林秀芬兀自点评,“江副厂长属实是王建业的再生父母了。” 王建英好笑:“嫂嫂,现在你是我哥的老婆。” “所以?” “看在海燕的份上,我才来劝你两句。”王建英继续低声道,“大姐家的毛毛崽有问题,养不活的。现在我哥一个人带着孩子太艰难,你何不回去做个好人?” 林秀芬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建英:“你觉得,我非得靠男人才能活?知道老娘以前干什么的吗?” 王建英愣了愣。 “谢你的好意,但我是不会回去的。”林秀芬淡淡的道,“我一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天天搁农村里搞婆媳斗法。吴友妹不嫌烦,我嫌烦。”她抬眼,直视着王建英,“你既然重生,见过未来的花花世界,该知道接下来的20年是怎样的风起云涌,有多少平地飞升的机会。” “大家都是社会精英,怎么?你觉得你重生大有可为,我穿越就得找个男人谈恋爱?”林秀芬倨傲道,“大女主没听过吗?” 王建英:“……” “走吧,回去陪你言情频道的陈海燕,”林秀芬不耐烦的挥挥手,“别来烦我无cp频道的,碍眼!” 王建英并没有因林秀芬的无礼生气,而是一声轻笑:“那你可别后悔。” 林秀芬笑嘻嘻的道:“我们晋江的男主,都是世家公子,没有干包工头的。你猜我能不能考上大学,傍个比王建业更好的?” 王建英敛了笑:“我哥喜欢你,你未必能考上大学。” “嗤,”林秀芬丢了个鄙夷的眼神,“王建业跟你不一样,何况即使他真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你又知道我没有别的底牌?大家都是商场打滚的老鸟了,你吓唬谁呢?” “行,”王建英再次微笑,“我不会把你的位置泄露出去。但是二造传得厉害,我大伯娘早晚会知道的。祝你好运!”说毕,他转身拉开门,蹬蹬的走下了楼。 林秀芬站在床边,看着王建英远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了一丝嘲讽。我从来不坐以待毙,蛰伏只为等待时机。 屋内外再次静了下来,只闻霰雪打在瓦背上的沙沙声。林秀芬拨了拨火盆里的火,调整到了个舒适的温度,再次提笔写起了文章来。任何事,一回生二回熟。中过两次稿的她,必然已经在《妇女报》的编辑部留下了印象,以后再投稿,登刊的概率是很高的。 林秀芬受林月英的恩惠,不介意帮她写个稿子。这两天她已经从林月英的闲聊中,提取了几个小故事。稍微整合整合,即是篇林月英心系妇女处境、积极主动为妇女争取权益的通稿。这些稿子的内容多半大同小异,能否登刊拼的就是文笔。 而现阶段投稿的人极少,报刊内容很大程度依靠自己的通讯员,跟后世卷成麻花的状态相比,现在的稿子可太好写了!写惯了网文的林秀芬下笔极快,没多久便写出了篇声情并茂的稿子。修改誊抄完毕,林月英还没到家。于是她又换了个题材,写起了她在竹水大队的小屋,预备投往《工人报》。 就,当是离婚礼物吧!毕竟那房子,她可是不会让的。 天下事,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对于不擅长写作的人来说,高考800字的作文,能让他醉生欲死。可对于积累了上千万字的老作者来说,下笔3000字不待歇的,字少了她还别扭了。所以,很快她第二篇草稿打好,只没等她修改,林月英回来了。 林秀芬赶紧收拾好稿纸藏在了书本下,她得等登刊之后,再给林月英惊喜,现在还太早了。林月英没注意她的小动作,一边拍打着呢子大衣上湿漉漉的霰雪,一边跟林秀芬抱怨天太冷,路不好走。林秀芬一边跟她闲聊,一边拿过菜篮子择菜。 屋里的火盆驱散着寒意,昏黄的灯光下,是岁月静好的家常。林秀芬垂眸,可惜不是她的家,如今的安宁平和,又能持续多久呢? 是夜,寒风呼啸。细碎的霰雪终于转成了鹅毛大雪,簌簌的从天而降。竹水大队里,婴儿的哭声越发的虚弱。王建业艰难的抱着孩子,试图把米糊喂进孩子的嘴里。但孩子只是哭,一口都不肯吃。 王建业从来不知道,照顾婴幼儿是如此的艰难。病弱的孩子,只愿在大人臂弯里躺着,放下便哭。王建业不得已一直抱在怀里,现在手已经累得有些抬不起来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不是没想过请林秀芬回来帮把手。可他母亲每天的折腾,让他彻底打消了念头。如林秀芬所言,她不是吴友妹生的,凭什么让她去承受吴友妹的癫狂?可是,寒风呼啸的夜里,独自抱着孩子的他,仍旧感受到了蚀骨的孤独。 夜越来越深,孩子的哭声渐小。终于在凌晨四点沉沉睡去。累极的王建业躺倒在了孩子身边,很不安稳的睡了。直至次日清晨,又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昨天试了一天只喂进半碗米糊的王建业忍无可忍,拿军大衣裹好孩子,踏步往自家老屋走去。唐爱春的老三没断奶,他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外甥吃上奶! 然而,等他走到老屋门口,说明来意后。吴友妹砰地关上了大门,隔门厉喝:“休想!” 鹅毛大雪无情的拍在王建业身上,很快把衣衫单薄的他冻得四肢冰凉。他抬头望着天空纷扬的大雪,努力的想…… 我当时救这个孩子,救错了吗? 可是,我到底又错在了哪呢?或许,一开始的对错,就跟孩子无关吧。,. 第98章 到此为止 “大哥——”王建英的声音响起,把王建业叫回了神。 “大哥,我屋里烧着大火,你进来坐坐吧。”王建英看着仍然木呆呆的堂哥,忍不住出声道,“毛毛崽最怕冷了,你赶紧进来。” 王建业没说话,沉默的跟着王建英进了屋。两家住在隔壁,刚才吴友妹的叫骂王建英听得清清楚楚。陈海燕揉着太阳穴,去厨房里烧水。她以前看小说,遇到有些作者写极品,总是忍不住吐槽作者瞎扯,世界上哪有那样神经病的人。结果现在穿书了,自己赶上了个极品邻居,简直想穿回去摁着作者一顿刷负! 作者你特么别告诉我,吴友妹这种玩意真能有原型! 因陈海燕怕冷,所以王建英家的火盆烧得极为奢侈。王建业刚坐下,便感到一阵热风迎面扑来,反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跟着坐下的王建英打量着王建业,只见他原先总是精精神神的大堂哥,此刻神情憔悴、胡子拉碴,耷拉着的眼皮尽显颓丧,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他堂哥此人,八字最丑的不在于幼年丧父,而在于有个那样的母亲。 吴友妹简直是个疯子!上辈子就很疯,打死了林秀芬之后,又因王建业后娶的老婆头胎生的是女儿,在乡下坐月子时,把她打了个遍体鳞伤,差点再次闹出人命。 王建业人在外跑车,气疯了的江顺川大闹人事处,硬生生把王建业撵出了二造。而吴友妹把两个儿媳搞到一死一重伤的骇人事迹,让县里所有的单位把王建业拒之门外。 那时政策刚放开,个体户的身份在盲流与生意人之间摇摆。从80年到90年之间,没单位的王建业因投机倒把几度遭受牢狱之灾,变成了女儿眼里的耻辱。直到90年代以后,他们兄弟二人,才互相扶持着蹒跚崛起,成为了第一代富起来的人。 可直到王建英重生之前,他大侄女都没喊过王建业一声爸。 所以提起吴友妹那个丧门星,王建英恨得咬牙切齿!不仅为王建业恨,也是为了自己恨。因为王建业从来是个好大哥,但凡他自己没落难,上辈子建设和建英绝不会沦落到那种境地,造成他一生的悔恨。 重生回来,林秀芬被穿了,战斗力爆表,数次交锋都没在吴友妹手里吃过亏,结果吴友妹把王芳妹前世夭折的那孩子抱回来搞事情!? 王建英真是气的想杀人的心都有!还差几年就改革开放了,特么能让我们安心苟过去吗!? 厨房里热水烧好,陈海燕直接把水壶拎了过来,先给王建业倒了杯泡了橘饼的热茶,又从碗柜里端出碟米糕坐在了火盆的铁架子上,招呼王建业吃。 王建业却是抱着孩子,一动不动。 王建英忍着泄露天机的冲动,压着性子道:“大哥,你放松点,毛毛崽先天不足,你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的王建业沙哑着开口,“他昨天就不吃东西了。” 王建英心里一沉,进食是所有动物的本能。而一旦吃不下东西,无论是牛羊猫狗,还是人类,都昭示着……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 “而且他的肚脐眼烂了,昨天早上医院就不收了。”王建业的眼里有水光闪过,“只是杨主任说,毛毛崽找妈吃奶,不仅仅是果腹,还有安抚。” “我姐把我带大,我只想让她的崽走得舒服点。”王建业无力的用手捂住了眼睛。 王建英的劝慰卡在了喉咙处,半晌,默默的咽回了肚子里,无话可说。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却安静极了。除却炭火燃烧时偶尔的哔啵之声,再无人发出任何声响。 以至于毛毛崽微弱的喘气声倏地停滞时,是那么的清晰,宛如炸响在了心底。 没有名字的毛毛崽夭折了,享年……41天。 王建业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建英,麻烦帮我去队里借把铲子行吗?” 王建英点点头,随手拿起个斗笠,冒着风雪往大队仓库去了。在农村,夭折的孩子不会有葬礼,更没有专门的坟墓。因为夭折往往代表了不祥,只能在坟山随便挖个坑,埋了了事。 王建英心里很沉重,他总觉得,哪怕他重生,哪怕林秀芬穿越,王建业也总会在哪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吴友妹绊个大跟头。因为跟聪明人对抗,你大致能摸清对方的目的。但碰到又疯又癫且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蠢人,你压根不知道她会从哪个方向捅刀子,她会干出怎样损人害己的勾当,让人无处设防。 铲子借回来,王建业再次道谢,把裹孩子的军大衣暂留在王建英家,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铲子走向了坟山。 风雪依旧,但好在南方没有冻土。被前几天霰雪浸润过的土地,甚至比夏天时更加松软。王建业一铲子下去,便掘出了个不小的坑。而早产的新生儿,比只野猫大不了多少。 区区四铲,墓坑成了型。王建业扔掉铲子,双手端端正正的把孩子放进了坑底。他摸了摸这个自己仅仅带了十天的外甥,又细心的帮着小外甥把身上的小衣服捋平整,再然后,一块洁白小巧的米糕,轻轻的落在了孩子的胸口。 山里的风很大,米糕的甜香瞬间卷入了风里,再不留半分痕迹。 王建业蹲了好一会儿,再探手摸外甥的脸时,已然触手冰凉。 抬手,把混着落雪的泥土盖在了外甥的身上。很快,小猫崽儿似的外甥,消失在了他的眼前。起身拿起铲子,把松软的土用力拍到结实。埋葬的流程便这样结束了。 下山时,迫人的风雪突然停了下来。王建业扛着铲子,默默的往回走。他此刻的心情诡异的平静,他以为自己会有愤怒、有不甘、有怨怼、有憎恨,但事情真的发生后,他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退了铲子走回自家时,毫不意外的撞见了坐在地上拍着腿大哭的吴友妹。周围,是从古至今从未改变过的、爱看热闹的邻居们。 “我早说男人家不会带崽!”吴友妹的声音总是尖利到刮人耳膜,字字句句透着十足的刻薄,“都怪林秀芬那个表子婆,崽也不要,男人也不管,自己跑出去享福。现在好了吧,毛毛崽死了吧!我王家造了么子孽哟,讨了个歹毒的新妇!她个表子婆,害死了我屋里的崽崽子!等她回来,我要她死!要她死!” 吴友妹颠倒黑白的控诉声声入耳,王建业的心底竟然毫无波澜。因为很多时候,愿意争吵与嘶吼,代表着内心深处仍旧期盼着说服对方,仍旧企图争取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如果,再无合作的必要,那确实没什么好吵的了。 目光扫过他精心盖起的院子。去年夏天移栽的桃花,还未来得及开过;石榴树才将将长成小树苗;白捡的月泡一口没吃到,唯有野葡萄让他们品尝到了些许甘甜。 原本整齐干净的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因为吴友妹试图在林秀芬走后,找出她藏匿的私房。而当时抱着孩子的他,无力阻止。 理智想来,外甥的夭折,确实让他不堪重负的肩膀骤然卸下了担子。因为只要孩子在,他就困在了死局中。而今那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孩子死去,他也的确摆脱了藩篱。虽然,本来就不该是他的藩篱。 王建业踏进屋内,找出了自己放在箱子里的帆布包。把自己的衣服和日用品,整整齐齐的叠进包里。当过兵的人,收拾内务总是又快又好。吴友妹高亢的骂声中,他利索的打好包袱,重新走到了院子里。 围观群众们在吴友妹的哭诉中,展开了讨论。人总是习惯性的同情弱者,也习惯性的怜爱宽容强者。所以毛毛崽来的第一天,众人觉得吴友妹有病;可等林秀芬果断撤离,只剩下他个大男人“惨兮兮”的带孩子时,林秀芬便被推到了群众的对立面;至今日,可怜的毛毛崽夭折,“不负责任”、“丧尽天良”的林秀芬已然成了竹水大队的耻辱,人人可以辱骂唾弃的表子婆。 王建业觉得很好笑,他想,他有点明白林秀芬那天背着包袱离开时的微笑了。一群庸碌的乌合之众,站在道德制高点,把自己活成了一场笑话。 “建业,你背着包,要去哪里?”吴友妹突然发现了王建业的行踪,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伸手抓住了儿子的胳膊,“马路都上冻了,你不用出车的吧?” 王建业淡漠的扫了吴友妹一眼,不轻不重的拨开她的手:“去单位。我不回来过年了,你们自己过吧。” 围观群众的讨论声倏地一滞,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猜到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相信。 不等吴友妹回过神,王建业大踏步的走出了院门。身高腿长的他几步路的功夫,便把众人的视线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口气走到了大队外的马路上,王建业蓦地顿住脚步,回望谷底的村落,望着他熟悉的、夹在山石间的老屋。心底是一片漠然。 生养之恩我不会忘,至于我们的母子情谊,就到此为止吧。,. 第99章 来日方长 王建业抵达二造时,已尽黄昏。家属区的窗户内,一盏盏的亮起了橘黄色的灯。一如他的山顶小院,每次傍晚回家,都能见到暖光流泻,充满了静谧与安宁。以至于如今他只要见到同样色系的光,都觉得有暖流淌过心底。 他自幼丧父,由寡母拉扯长大。因此他的幼年总是动荡的、不安的。所以他长大后,总认为没人能理解他的惶恐,总认为唯有母亲姐姐和两个弟弟,才是他最亲的人。并天真的认定,他的母亲和兄弟,也会跟他一样的想法。 只要能够熬过最苦的岁月,他们一家人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然而岁月流逝,人心渐渐变成了他不认得的模样。工作后毫无保留的付出,到头来,只有那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会因他的些许付出而感激。 王建业不自觉的向前走,直到走到了一栋红砖黑瓦的筒子楼下才停下了步伐。这是一栋毫无特色的建筑,放眼望去,与县里所有单位的家属楼没有任何不同。 但这栋楼二楼的某间窗户,属于副厂长江顺川。那里现在借住给了他喜欢的女人。 雪夜很冷,每一口呼吸都带起阵阵白气。夜风裹着水汽,肆意掠夺着人们身上的热量。但王建业今天好像已经被冻麻木了,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无声的看着二楼的窗。 灯光照出投影,窗内有两个女人活动的痕迹。 天太冷了,原本热闹的楼下空地空无一人。让王建业幸运的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而已。 毕竟是家属区,总有晚归的人。 “哟,这不是王建业吗?来接老婆的?怎么不上楼?”不太熟悉的小领导笑着打趣。 王建业礼貌的笑了笑,却没答话。 一阵寒风吹来,把小领导的八卦欲吹了个一干二净。赶紧裹了裹衣裳,飞也似的逃回了家属楼。 刚送走了小领导,又有零星来往的人好奇的打量着他。王建业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呆了,抬头深深望了眼那扇窗,终是冒着风雪离开了领导们聚居的筒子楼,回到了属于他的集体宿舍。 王建业常年在外跑车,跟舍友并不熟。见到他进门,不禁愣了愣。但也没多说什么。虽然王建业经常回家住,但宿舍有他的床位,他自然能进来睡。 厂区的条件确实不错,有按时开放的食堂、有每天打扫的卫生间、有直通每个楼层的不会上冻的自来水、有24小时烧着锅炉的浴室。比起农村,生活不知道方便了多少。 温度适宜的水浇在王建业身上,驱散了他积攒了整天的寒气。他想,住在宿舍挺好的。陌生的舍友也早晚能熟悉起来。他比太多人都幸运,人不应该太贪心。 可当他躺在床上,再去设想未来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便如海浪般袭来,他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但他切切实实的活成了个失败品。这份打击,险些直接击溃他自幼积攒的所有骄傲。 他曾鄙夷过那些有了老婆忘了娘的不孝子,至此时才无比清晰的知道,最愚蠢的人,是自己。 半夜再次下起了大雪,到天明时终于放晴。阳光下的白雪熠熠生辉,足足20公分的积雪,成了孩子们游戏的天堂。食堂将将开放,熊孩子们的尖叫声已然响彻了云霄。 王建业用自己带来的铝制饭盒,结结实实的压了四个馒头,又难得大方的买了两个咸鸭蛋,重新走回了家属区,走到了江顺川的楼下。 昨天遇到的小领导见到他愣了愣:“昨晚没接到啊?” 王建业仍然以微笑作答。 即将上班的急切,再次压下了小领导的八卦欲,匆匆离去。 正值早高峰,王建业与数位同事擦肩而过,不疾不徐的登上了二楼,然后在走廊上遇到了他想见的人。 两个人分别仅仅十天,但好像隔了好久好久。尤其是王建业,哪怕休息了一晚,仍难掩憔悴。 在邻居大妈的七嘴八舌中,林秀芬把王建业带进了屋,坐在了她常用来学习的饭桌旁。桌下有熊熊燃烧的炭盆,她自己买的炭,烧得没半点心理负担。 王建业把饭盒放在了桌上,轻声道:“给你带了早饭。” 林秀芬确实还没吃饭,跟王建业也不必有多少客气。伸手打开饭盒,拿出里面的早已被风吹冷的馒头,顺手放在了火盆上的铁架子上。 烤馒头很香,两个人静静的吃了早饭。林秀芬又给王建业倒了杯茶,安安静静的坐着,等着王建业主动开口。 王建业把铝制饭盒收到随身携带的旧挎包里,才缓缓道:“毛毛崽昨天病死了。” 林秀芬并不意外,这年头的早产儿夭折概率不小,何况那孩子生得兵荒马乱,更比别人少几分存活的资本。所以她当初才果断撤离战场,以免被殃及池鱼。 “昨天我妈堵门骂了很久。”王建业垂下眼,盯着忽明忽暗的火盆,轻声道,“她把责任全推到了你头上,很多社员觉得她说得对。” 林秀芬没接话。她很清楚这孩子就是吴友妹拿过来给她泼脏水的,但无论如何,不守妇道不尽母责的脏水,总是比杀人犯的好。不愿当个甘于奉献的便宜妈不犯法,但杀人是必定会留案底的犯罪。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女人被迫背上的命运。 林秀芬不稀罕那块贤良淑德的牌坊,也就没有了畏惧。反正她已准备就绪,所以懒得再为吴友妹浪费半分心神。 “我昨天想了很久。”王建业扯了扯嘴角,“我在想我要怎么才能化解你和我妈之间的仇怨,怎么去破局。” 王建业苦笑:“但我想了一整天,发现,我们之间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场死局。” 林秀芬不带任何感情的评价道:“你的愚孝,养大了你母亲的狂妄与野心。” “你说得对。”王建业爽快承认,“寡妇多偏执,但当年的她,没有现在的癫狂。是我这些年孝过了头,以至于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抢走我的注意力,我的老婆也不行。” 林秀芬不置可否,传统的母子关系从来扭曲。这是结构性压迫施加在每个人身上的苦难,王建业因此被埋在了沟里情有可原。当然,她的同情很廉价,最多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时的漂亮话。毕竟她身为女人,身为被压迫的最底层,实在没有兴趣跟男人感同身受。 王建业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秀芬,我们离婚吧。” 林秀芬的表情顿时闪过惊讶。 “只要你是我老婆,只要我有老婆,”王建业苦涩的道,“我们所有人都一世不得安宁。” “我知道你想离婚很久了,也知道你想考大学。” 王建业的声调逐渐变得艰难:“如果,你不再是我的老婆。我想我妈也再没有了对付你的理由。” “你的提议让我很意外。”林秀芬的眼眸里带上了些许笑意,“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担当。” “让你刮目相看了吗?”王建业想挤出个笑,但他实在挤不出来。林秀芬年轻有才华,她已经崭露头角,她很快会被无数人追逐。他王建业或许会修缮房屋,或许会抓竹鸡接自来水。可林秀芬只要找个城里人,她生活上所有的困境便迎刃而解。 王建业记得,苏兆明家,就什么都有。更遑论各大单位里条件更好的人家。他的眼圈渐渐红了,他曾经信奉男儿流血不流泪。但今时今日,在林秀芬面前,他再难掩饰自己的脆弱。 他也不过是个凡胎,又怎能不知真正痛的滋味。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王建业语带哽咽,“你走吧。” 林秀芬幽幽道:“其实并非无解,只是你始终下不了狠手罢了。” “那是我的母亲。” “尊重你的选择。” 王建业喉结滚了滚,良久,他道:“我带了证件,我们……找个时间去公社办理离婚吧。” “不必。” 王建业的眼里骤然亮起了光。 林秀芬却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林秀芬嫁给你时,年仅16岁,不符合新中国的《婚姻法》。”林秀芬从一堆书里,抽出了盖着大红印章的证明,“她的真实年龄,有委托姚大队长找我们大队要了证明。” 王建业的表情一滞。 “此外,你母亲给了林秀芬父母20块钱的聘礼。”林秀芬的眼里再次染上笑意,“这属于违背妇女意愿的包办婚姻。而没上过一天学的林秀芬不识字,当时的签名,是她父亲代签的。” 林秀芬目光平静的看向王建业:“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无效婚姻。我想认,便认;不想认,便不认。” 王建业被震得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数日的纠结,一天一夜的心理建设,以及自觉伟大的“放手”,在林秀芬的三言两语中,化作了一场笑谈。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在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你不会种田……”王建业深吸一口气,垂死挣扎般的道,“跟我分开后,你怎么生活?” 林秀芬轻笑:“结婚证是假的,但你亲笔签名的欠条是真的呀。” 王建业:“……” “两张欠条一千多块钱,吃到79年我考上大学没问题的。” 王建业好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还账呢?” 林秀芬笑着眨眨眼:“7折卖给专门收账的,6折也行。” 王建业:“……” “不过看你在你诚意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对折,甚至更少。” 王建业:“……” 林秀芬噗嗤笑出声:“开玩笑的。” 随即,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这一场穿越了时空的缘分,有鸡飞狗跳的怨怼,也有互相扶持的情谊。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却并非毫无感情。至少,林秀芬记得,这几个月的衣食住行,来自于王建业的正直和慷慨。 “是我对不起你。”王建业的嗓子仍旧有些干,“我自己写的欠条,无论理由是什么,我认!” “但,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你可以对外说,我们离婚了,所以我只分给了你200块,我的工资不再给你了。” 林秀芬捏着证明的手指紧了紧。 “农村不是善地,我出车在外,你一个女人在家要小心。”王建业深吸一口气,“很荣幸认识你。” “祝你从此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说毕,王建业腾地起身,带得凳子咚地砸落在地,撞得旁边的杂物架哐当作响。但他没有理会,头也不回的快步冲出了房门。 等林秀芬回过神来时,王建业已经奔到了楼下。她站在窗边,看着王建业远去的背影,轻笑。 我也祝你早日挣脱泥淖,从此前程万里,来日方长。,. 第100章 离婚 腊月二十九,断断续续下了一周多的雪终于停了,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大地。山路上的冰碴被太阳化开,各大队的农民喜笑颜开的挑着担子来公社的供销社买年货。 今年的政策又比去年松快了些许,因此越来越多的农民也拿出了自家的农副产品,在街上摆起了小摊。一时间公社大街上,堆满了竹筐竹篓、糍粑霉豆腐、蜜饯糖果,热闹非凡。 林秀芬握着刚到手的离婚证,抬头看着湛蓝的天,脸上扬起了灿烂的笑,终于自由了,真好! 跟着她走出公社的王建业却是心中五味杂陈。林秀芬手握“胁迫婚姻”的铁证,但不知是因为撤销结婚证的手续繁杂,还是给他留几分颜面,终是选择了简单粗暴的离婚,并同时在公社派出所办理了户口迁出手续。 从今天起,他们从原本最亲密的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陌生人。他亲手修整的山顶小院,没有林秀芬的允许,走进一步便是流氓。 王建业望着林秀芬灿烂的笑脸,嘴角跟着扯动了些许。恭喜你如愿以偿。 林秀芬并没注意到王建业复杂的眼神,她灵巧的避开人群,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欢快的翻阅着自己简陋的户口本。指尖在姓名那一栏,停留了数秒。她把名字改回了林秀峯三个字,尽管口语上,大家不可能跟着改,也没必要,但等她上了大学,有了新的生活,周围的人自然不会知道她的曾用名。 有点对不起林秀芬,但这里也不是她愿意来的。她与林秀芬之间,谁也不欠谁。 林秀芬的眼眸里染上了笑意,很浅,但格外的真。 手指轻轻抚过户主栏,又看向下一行的户籍地址。 因结婚迁入男方户籍的,多半会因离婚而迁回原籍。但林秀芬有竹水大队盖章承诺的房屋居住权,户口便轻而易举的落到了竹水大队位于山顶的那座小院。 细究起来并不是很符合规定,不过时下各地规定也不严谨,何况林秀芬毕竟是非自愿结婚,其中又涉及到她原籍清水塘擅自修改年龄,且她结婚时王建业还在部队里,属于军婚。真闹起来公社的把柄太多,根本不敢招惹林秀芬这个没事就能写文章登《省妇女报》的猛人,只得如同当初她结婚糊弄年龄时那样,老老实实的给她糊弄了户籍。 于是林秀芬成功获得了个独立的户口本,从此跟林王两家再无牵扯。否则,仅仅是离婚,可未必能称得上自由。 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熟人跟王建业和林秀芬打招呼。两个人默契的没在年关当口把离婚的事说出来,而是在王建业的护持下,一齐挤出人群,踏上了去往县城的路。 路上意外的安静,大概是时下农民经济条件有限,即使过年,能买的也不过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不太愿意大老远去县城买东西,所以跟平时差不了多少。 既然没有可能围观的路人,已经离婚的两个人自然的拉开了距离。 林秀芬走在前面,心里噼里啪啦的盘算着接下来的对策。在农村,丈夫出门在外的妇女,尚且要受到百般欺辱,因此离婚无主的女人,自然成了男人们的盘中餐。所以在高考前的这段时间内,她还得想个万全之策。这也是她刚才仍然跟王建业装夫妻的缘故。 王建业跟在林秀芬身后,贪恋地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沉默。 办理离婚证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干部们对林秀芬的忌惮。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本处在绝对弱势的林秀芬,渐渐有了与他和世俗对抗的力量。这是王建业第一次真切认识到,知识到底蕴含了多大的能量,竟然可以让一个弱女子不惧与世界为敌。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临危不惧、一往无前。 家属大院门口,林秀芬停下脚步,转身对王建业点了点头:“我到了。” 稍停,又道:“新年大吉大利。” 王建业再次扯了扯嘴角:“你也是。” 临近除夕,家属楼里飘起了阵阵肉香。炸丸子、走锅肉、米粉肉、老母鸡炖汤、血浆鸭……平时不舍得吃的菜,纷纷预备了起来。孩子们兴奋的在院子里疯跑尖叫,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大餐。 王建业的目光扫过满地乱窜的孩子们,最后停留在林秀芬的眼眸上。抬手,轻轻揉了揉她自己剪的狗啃似的短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秀芬转身上楼,开门时碰到了温志华的母亲,本家属楼的碎嘴婆子第一名:“哟,秀芬你怎么回来了?王建也不是来接你了吗?怎么没跟着回去过年?” 林秀芬笑了笑,没答话。 “你们年轻人太不懂事了。”温大妈自顾自的数落了起来,“大过年的,做么子在别个屋里过?你听满满一句劝,妇人家莫太搬翘了,到时候他真嫌弃你,你找哪个哭去哟!你是个农村户口晓得不?别个王建业是有单位的,去哪里找不到老婆……” “妈!”温志华的声音传了出来,打断了温大妈的长篇大论。温大妈还想说什么,林秀芬已经进屋关上了房门。 “嗳!你个妇人家怎么回事?懂不懂礼貌啊!”被无视的温大妈顿时来了火,“还是读书认字的呢,说什么才女,连尊老爱幼都不懂,我呸!” “闭嘴!”挎着篮子的杨艳贞一声呵斥,“温志华!管好你家属!” “你么子意思?”温大妈当即跳起,“妇女主任了不起啊?有你这么跟群众讲话的吗?你什么态度?” 话音未落,温志华已经从屋子里冲出来,死命把骂骂咧咧的亲妈往回拽。 “我记得宣传部是宣传先进思想的。”林秀芬不知何时重新打开了门,悠闲的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道,“原来贵厂的宣传部,是宣传封建糟粕的吗?真是个让人大开眼界的素材啊!” 宣传部副部长的温志华脚底一个踉跄,赶紧捂住了亲妈的嘴,走廊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艳贞沉着脸,目光扫向温志华的顶头上司陈书敏:“建议年后宣传部加强思想建设。别只顾着跟工人们做宣传,倒忘了自己家。我们做宣传的,不提倡舍己为人!” 陈书敏:“……” 杨艳贞瞪了陈书敏一眼,上前几步拉住了林秀芬的手,砰地关上房门,发出的巨响在走廊里回荡。整栋家属楼为之一静! 关好门,杨艳贞熟稔的走到了饭桌旁,放下篮子道:“你只管住着,不用理那些落后的三姑六婆。”说着咬牙切齿的道,“一个个闲的是吧?年后我开大会,心得写不死她们!” 林秀芬坐到了杨艳贞对面:“过两天我回去了。” 杨艳贞余怒未消:“你不用怕!对于这样的落后分子,用不着尊老爱幼那套。她再宣扬封建糟粕,你骂回去就是。” “不是怕她。”林秀芬顿了顿,轻声道,“主任,我和王建业离婚了。” “啊!?” “所以,再麻烦厂里不合适。”林秀芬微笑,“这些天来多谢你和大姑的照顾。” “嗳你等等!”杨艳贞急了,“好端端的,怎么离婚了呢?你不像气性那么大的啊!王建业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王建业很好。但是,”林秀芬抬手指了指温志华家的方向,平静的道,“王建业的母亲比温部长的母亲闹腾百倍不止。”林秀芬无奈苦笑,“主任你知道吗?王建业每次出差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咕咚咚的大口灌水。” 杨艳贞一脸不解:“进门灌水怎么了?” 林秀芬垂眸:“他回厂交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不敢耽误,放下东西就得往家里冲。就怕他不在家的日子里,我人没了。” “被他母亲弄死了。” “因为我死过一次,他害怕。” 林秀芬的语气十分的平静:“他退伍之前,我在家三年,一口饱饭都没吃过。” “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我怀不上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林秀芬笑笑:“王建业倒不嫌弃我不能生,但他怕我死。” 杨艳贞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劝和过无数对要离婚的夫妻,但没有那一对,让她如此的无力。明明两个很好的孩子,却走到了绝路。 “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就这样吧。”林秀芬怅然道。 “离了婚,他在外出车不用惦记家里,也安全些。” “不然一个侧翻,他未必再有王建英的好运气。” “他是当过兵的,国家培养个人才不容易。牺牲在战场上,那是为国捐躯,是英雄是烈士。死在鸡毛蒜皮里,又算什么呢?” 杨艳贞听到林秀芬的话,眼睛一阵阵的发酸。她听得出来,林秀芬对王建业是有感情的,王建业更是回回出差不忘给林秀芬带吃的用的。她想成全有情人,可她却无能为力。 “那你将来怎么办?”杨艳贞都有些哽咽了,“你娘家那个样子,你跟王建业离婚,不怕他们再卖你一次?” 林秀芬低声道:“我有一些想法。但是,真到了他们暴力胁迫的那一步,还请主任来救我。” 农村妇女的绝境,并非才女光环可以抗衡。她决不妥协,可也未必能抵抗来自宗法的碾压。一力降十会,无论怎样的聪明才智,在绝对暴力面前,永远不堪一击。所以她刚才的话,是示弱、是示好,也是人间真实。 “好孩子,你莫怕。”杨艳贞干过基层,她清楚的知道穷乡僻壤的真正含义,“过完年,我喊保卫科的退伍军人送你回家,再喊上李厂长亲自去跟你们大队长打招呼。你是个好孩子,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林秀芬心头一松:“主任,谢谢你!” “谢什么呀。”杨艳贞叹了口气,又勉强挤出了个笑脸,“我是妇女主任,是妇女的娘家人。保证你们的权益,是我的责任。你们都好好的,都自立自强、积极进步、坚决不向封建恶势力低头,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晓得吗?” 林秀芬郑重的点了点头:“嗯!”,. 第101章 除夕 大年三十,二造蓦地安静了下来。绝大多数工人去了父母家团年,原本长满了三姑六婆的家属区,再没了往日的喧闹。 在厨房里烧着年夜饭的林秀芬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疲倦的靠在了小竹凳的椅背上。 莫名穿越的大半年里,她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着。在群狼环伺的环境里,她从最初的挣扎求生,到之后的步步为营,纵然一次又一次的取得“胜利”,却仍然积累了大量的负面情绪。 赢了吴友妹也好,无视温大妈也罢,终究是没有意义的。好在她已经成功离婚,只等走完下一步计划,就能彻底摆脱姓王的那家子极品了。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又渐渐好了起来。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却必定是光明的。知道未来大趋势的她,确实没必要纠结太多。 天色渐暗,林秀芬从大蒸锅里端出蒸透的米粉肉,连同放在灶台上温着的油渣炒白菜,一起端进了屋。 点燃炭火,狭窄的屋里很快腾起了暖意。院子里不知谁家的孩子点了个炮仗,啪的一声,年味顿时变得浓郁,林秀芬拿着筷子的手却不自觉的顿了顿。 她早已习惯一个人过年,可没有哪一年,会生出如此的孤独。 来自2022年的穿越女,在1976年踽踽独行,确实是孤独的。 林秀芬垂下眼眸,刚强行提起来的情绪,又重新低入了谷底。 笃笃笃……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林秀芬的思绪,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江顺川的家门。起身拉开门,看到来人时,不禁愕然。 “我听说江厂长两口子去他爸妈那里过年了,”裹了一身寒气的王建业弯了弯眼角,把双手捧着的大砂锅微微往上抬了抬:“我也只有一个人,我们一起过年?” 萦绕在周遭的孤独感倏地消散,并不为有人来陪的欣喜,而是对王建业代表的麻烦本能的厌恶。心情不佳的林秀芬冷淡的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林秀芬的态度,王建业早有心理准备。他比谁都清楚整个王家给林秀芬造成了多少伤害。可他不甘心!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回暖,明明林秀芬并不讨厌他本人! 深吸一口气,王建业扬起笑脸:“海燕做的腊猪脚,要尝尝吗?” 林秀芬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王建业坚持道,“我们边吃边聊?” 林秀芬拉住门把手,就想把门关上。但王建业显然反应更快,他果断用肩膀抵住了房门,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恳求:“秀芬,我们就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走廊上寒风呼啸,这会儿的功夫,林秀芬已经被冻得手指冰凉。她的脸色越发难看,连连深呼吸几口平复了情绪,才闪身把王建业让进了屋。 好不容易踏出第一步的王建业火速坐到了火盆边,麻利的支起铁架,把装满了腊猪脚的大砂锅坐在了炭火上。紧接着,他变戏法似得,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色泽清亮的葡萄酒,和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荷叶包,讨好的放在了林秀芬的跟前。 腊猪脚、葡萄酒、荷叶饭,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堪称极致的奢侈。而刚被亲妈打劫过的王建业整治出了这种级别的年夜饭,可以想象他费了多少心思。 林秀芬嗤笑一声:“后悔离婚了?” 王建业沉默,良久,才一字一句的道:“后悔刚认识的时候,我犯了糊涂,没找准自己的位置。然后一步错,步步错,一直错到今天。” “我没有处理好家庭关系,把你的生活搅得鸡犬不宁。” “对不起。” 林秀芬放下了筷子,没有说话。她跟王建业有过很多次沟通,双方的立场早已阐述的明明白白,没必要多说废话。而且,从吴友妹满怀恶意的抱着那个孩子踏入她家的那一刻,她和王建业就再没了任何可能。 他们之间隔了两条人命。一条是原主林秀芬,一条是来不及起名的孩子。 林秀芬的嘴角挂起了一丝嘲讽,她在晋江是写日天日地大女主爽文的,又不是写虐恋情深的,谁有兴趣跟全身插旗的王建业相爱相杀?天下男人死绝了吗?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王建业苦笑,“离婚那天,我心里确实有怨气。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却早早做足了离婚的准备,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留。” “如果一个男人,无法庇佑妻儿,那他必定是个懦夫。”林秀芬平淡且冷漠的道,“懦夫不配有妻子。” 王建业笑出声来:“你说得对。” “我当时越想越气,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回了队里,跟建英说起了满腹的委屈。”王建业抬手拿起了桌上的玻璃瓶,不疾不徐的给林秀芬面前的茶杯倒上了满满一杯的葡萄酒,“结果你猜建英说了什么?” 林秀芬对王建英的印象更差,根本懒得猜。 王建业也不指望林秀芬配合,倒好酒的他一边帮林秀芬夹腊猪脚,一边笑道:“建英听说我们离婚了,没憋住火,把心里话骂出来了。” 王建业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他蹲在田埂上,足足骂了我妈半个多小时。”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他特别的恨,恨不得拿刀捅死我妈的那种。” 林秀芬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陈海燕描述过的原著,难道王建英那双弟妹的悲剧,吴友妹也有份?不过按照吴友妹又毒又蠢的人设,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王建业的诉说还在继续:“我听建英骂完后,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全没了。” “仔细想想,别说建英,就是我自己,都恨我妈恨得咬牙切齿,何况你这个外人。” 林秀芬挑眉:“你恨你妈?” 王建业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林秀芬对此并没多大的兴趣,她摆了摆手道:“你的事说完了?” 王建业猛的回过神,连忙道:“没有。” 林秀芬:“……” 察觉到林秀芬的不耐烦,王建业赶紧说起了重点:“你是不是想考北京的大学?” 林秀芬点了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王建业看了她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你看我能考上吗?我是说北京的大学。” 林秀芬木着脸道:“你不会以为,你跟着去了北京,从空间上甩开了你的癫子妈,就可以重新来追我了吧?” 被叫破心思的王建业僵了僵,但还是坚强的应了声:“嗯。” 林秀芬都给气笑了:“王建业同志,你嗐挺自信的哈。我实话跟你讲,我提前两年做准备,就是奔着清华北大去的。你王建业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跟清华北大的天之骄子比?” “你以前说,我是城里的大小姐。对,没错。”林秀芬毫不客气的道,“我穿过来之前,生活在国际大都市,拿的是年薪、住的是大平层。我娇生惯养,我骄纵任性。所以,我找个北京上海的同学,宠着我不好吗?非要嫁你个农村汉子做牛做马?”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人跟着我去了北京,你妈呆在老家,肯定烦不到我。”林秀芬嗤笑,“你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姑娘哄呢?到时候你真在北京落了脚,你妈打电话过来,哭诉她在农村多苦,你在北京享福却不管她,那你不得连夜赶路把她接来北京?不然你怎么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呢?你说对不对啊大孝子?” 王建业差点被林秀芬噎死,有心辩解两句,偏偏他亲妈一次比一次能作妖,他在林秀芬跟前已然毫无信誉。 林秀芬冷冷道:“人之所以要讲道德,是因为对庸碌凡尘来说,肆意妄为的代价他根本承受不起。当年你被摁头结婚,心里不服气,但你从没想过林秀芬也是被迫的。你不去恨罪魁祸首,只晓得拿着个无助的女人撒气。故意对她实行冷暴力、故意把钱全部寄到你妈手里,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从那时起,你就在滋养你妈的野心和狂妄。” “你妈是个备受欺凌的寡妇,她没见识没文化。她挣扎求生,不讲道理。” “可她也同样色厉内荏,三从四德。”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但凡你王建业不把所有怨气撒在林秀芬身上,但凡你从那时起就对吴友妹进行约束。” “她绝不会有今天的嚣张跋扈!” “可是直到我们初次见面,你看到浑身浴血的我,冲着我吼要离婚。” “王建业你扪心自问,你真不知道对一个农村妇女而言,被丈夫离婚代表什么吗?” “你真不知道,你在逼一个女人去死吗?” 林秀芬情绪稍缓,而后不带感情的道:“你装作不知道,你逃避男人的责任,你不讲道德。” “然后,吴友妹被你惯得无法无天。最终这个你亲手养大的炸弹轰然炸响,炸废了你两个弟弟,炸掉了你的婚姻。” “今日之果,前日之因。” “事到如今,除非老天厚待你,让吴友妹立刻蹬腿,给你一个解脱。” “否则,只要她活着一天,你永无宁日。” 林秀芬嘴角微勾:“所以,王建业,你如果喜欢我的话,真的忍心让我身陷泥淖、蹉跎半生吗?” 腊猪脚的汤汁翻滚,在蒸腾起的白雾中,王建业彻底陷入了沉默。,. 第102章 找个下家 咚——咚——咚…… 隔壁的挂钟传来了准点报时的声响,除夕夜结束了。王建业怔怔的看着林秀芬,眼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眷念和不舍,但他的理智知道,自己不能再缠下去了。如林秀芬说的那样,他如果真的喜欢,就不应该把她卷入泥淖。 王家确实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淖。幼年丧父的他,既无法彻底割舍母子情谊,也不忍心真的让弟弟们挨饿。从前,他自以为能把自己劈成瓣儿,可现实却是,母亲和弟弟不甘心只占有他的一部分,而林秀芬已经对麻烦缠身的他失望至极了。 咚!隔壁的钟声落下了最后一响。回过神来的王建业自嘲一笑,勉强跟林秀芬道了个别,飞快的走出了江顺川家的大门。 林秀芬站在窗边,目送着王建业的身影消失在家属院的门口,心想,这次应该彻底结束了。 不过,林秀芬眯了眯眼,为了防止吴友妹再作妖,她还得留个强有力的后手才行。 大年初一,竹水大队迎来了朝霞,也迎来了新年的第一个瓜。王家的大孝子王建业,昨天真的没有回来过年!原本喜气洋洋的陈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气氛瞬间变了! “妈,开年你让紫花离婚吧。”陈大哥语带疲倦的道,“王家不能留了。” 陈老婆婆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眼丈夫,犹豫着道:“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陈大哥沉声道,“你们没发现吗?自从林秀芬搬出去之后,王家没有一天安生的。以前紫花过得好,那是因为姓吴的只磨林秀芬,顾不上两个小的。现在王建业翻脸了,他要是把林秀芬接到厂里去住,姓吴的那个老颠婆能放过剩下的两个?” 陈二哥点了点头:“大哥说得对,是我们当时看走了眼。王建德好吃懒做,趁着紫花没孩子,赶紧离婚。”顿了顿,他接着道,“当时我们可没有卖女的心思,只意思意思收了18块钱聘礼,还打发了全套家具的嫁妆。现在我们把18块钱聘礼退了,晾王家也没话说!” “我再想想……”陈老汉敲了敲烟锅子,“离婚是大事,我们不能让别人戳陈家的脊梁骨。” 陈四哥冷冷道:“他们王家有错在先,谁敢乱嚼嘴巴子试试?我们一屋里四个弟兄,打不死他!” “闭嘴!”陈老汉呵斥,“你让我再想想!” “爸!”陈四哥还想再劝,陈大嫂却突然插嘴,“你们问过紫花的意见吗?她离婚,总得她自己愿意吧?” 陈大哥没好气的道:“王建德那个鸟样,她还能舍不得?” 陈大嫂闭嘴了,她只是个做嫂嫂的,小姑子的婚姻大事,她点到为止就好,真掺和进去了反而容易落埋怨,没必要。 吴友妹还不知道她的大新妇已经拿了离婚证,小新妇娘家正密谋离婚。大年初一的当口,她在家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越想越气。她无法接受王建业跟她闹意见的事实,更不会反省自己的错误。转了半天之后,她终于又一次在心里把所有的错误推到了林秀芬身上,坐在家门口破口大骂起来。 竹水大队的社员们:“……”你真以为我们不晓得你干了什么缺德事? 隔壁的陈海燕揉着太阳穴道:“我们年后搬去县里住吧,跟老癫婆做邻居,怕不是要短命。” 王建英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也烦吴友妹,但是现在厂里住房紧张,他不可能分到房子。如果搬去县里,只能租房。那还不如留在大队,起码住自己的房子还自由些。但现在吴友妹在骂街,陈海燕肯定心情不好,再有道理的话,也不合适现在说。 吴友妹的骂声源源不断的传来,王建英深深叹了口气,都叫什么事啊? 糟心的不止隔壁的王建英家,竹水大队通共屁大的地方,房子盖得密密麻麻,陈旧的木房子隔音还差,以吴友妹为圆心的大半个队都被波及,真是烦死个人了。 远在牛棚的陆瑞松等人,也把吴友妹给林秀芬泼脏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谁的学生谁心疼,正在收拾行李的张定洋咬牙切齿的道:“离婚!离婚!我今天非得去二造告诉秀芬,她老师我平反了!有的是钱!我的养不活我学生咋地?王建业那王八蛋,给老子等着!” 陆瑞松正想说话,陆章文跳了出来:“我姐那天跑的时候,还不知道张叔叔的大喜事呢!我现在去报信!”说着,他撸起了袖子,“吴友妹可别以为我姐真没有娘家人!” 陆瑞松挑了挑眉,索性不提刚才想说的话题,笑着对儿子道:“那你快去!” 陆章文得了令,唰地冲出了家门,可没跑出去几步,陆瑞松又喊:“陆章文,回来!” 陆章文脚底一个急刹车,就见陆瑞松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道:“我去吧,你年纪小,有些事讲不清楚。” “那不行!”陆章文道,“下霰雪呢,山路不好走,你摔了怎么办?” 张定洋眸光一闪,也起身走到外面,拉住了陆章文:“你别管,你爸有分寸。你年轻力气大,先帮我送一部分行李去一中。等初六我回去办手续时轻松些。” 张定洋在河边住了几年,落下了一身病,腿脚尤其的不好。让他扛着行李走几里路去县城,确实辛苦。陆章文年纪小,性格单纯,被张定洋一打岔,就忘了跟他爸争着去找林秀芬的事。又被张定洋催了几句,便扛起他的大包裹撒腿跑了。 陆瑞松笑着摇了摇头,跟棚子里的几个人交代了两句,踏上了去县城的路。天空下着霰雪,打在山林里劈啪作响。泥巴路也被霰雪冲刷的泥泞不堪,确实很不好走。不过终究只有八里路,他总算赶在中午时分,抵达了目的地。 林秀芬的中饭正好端上桌,见陆瑞松冒雪过来,不自觉的扬起了笑脸:“陆老师你可真会赶巧。再晚10分钟,就错过饭点啦。” 陆瑞松从容放下伞,坐在了火堆旁,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糍粑随手架在了火盆上,小样!老子早有准备了好吗。 林秀芬笑着把饭碗推到陆瑞松跟前:“刚开玩笑的,昨晚剩的白米饭,还有腊猪脚,你先吃吧。我吃你的糍粑得了。” 陆瑞松好多年没吃过白米饭了,虽是剩饭,却透着白米特有的清香。对着自家学生,他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配着腊猪脚的汤,一口气干了碗饭,终于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好孩子,等我补了工资,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管饱的那种!” “看你说的,生分了不是?”林秀芬夹起烤熟的糍粑,好笑道,“你是我老师啊,你教我的东西,以后能保我顿顿白米红烧肉,现在吃我一顿饭怎么了?我怕你吃不饱呢。” 陆瑞松心下一暖,秀芬这孩子做学生笨了点,可做晚辈真没话说。 一顿家常饭,没什么讲究。两个人很快清空了碗碟,林秀芬倒了点热水,把弄脏的碗筷端去厨房里洗干净。收拾好了之后,才在火盆上煮了一缸茶,师徒两个围着火盆说话。 “我今天来,有几件事跟你讲。”陆瑞松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第一件事,你离家出走的第二天,张定洋平反了。” 林秀芬惊喜的睁大了眼:“真的!” 陆瑞松点了点头:“他没张扬,所以其他人不知道。不过一中通知他,年初六去学校里办手续。还给他分了个一楼的两室一厅带厕所和厨房的房子。”陆瑞松的脸上浮起了笑,“老张算熬出头了!” 林秀芬的手指紧了紧:“那你呢?” 陆瑞松顿了顿,才低声道:“我的情况比他复杂,还在走程序。不过,应该没大碍,只是早晚的问题。” 林秀芬想着即将迎来的改革开放,心下略松。 又听陆瑞松轻松道:“即使是最坏的结果也无所谓。我之前最怕的是耽误了章文的前途,现在张定洋返校,有补偿有工资,供你和章文上大学没问题。至于我,人都老了,怎么样不要紧。” 林秀芬顿时垂下了眼,握着茶杯的手指紧得泛起了白。她不太理解萍水相逢的陆瑞松和张定洋,为什么那么重视她一个愚笨的学生。但刚才那轻描淡写般的话,无疑是对孤身挣扎的她莫大的安慰。她林秀芬,也是有人关心、有人惦念的…… 原来,她不止是一个人。 陆瑞松仿佛没察觉到林秀芬的神态般,继续说起今天的目的:“那是将来的事,现在你的困难才是最要紧的。” 林秀芬回过神,问:“你说王家?” 陆瑞松点头:“有吴友妹在,你一世不得安宁。但读书,要的恰恰是安宁。所以我和张定洋都认为,你该放弃王建业了。” 林秀芬怔了怔,没想到陆瑞松的思想这么先进。随即她轻松笑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陆瑞松愕然,他也同样没想到,林秀芬能比他想象的更清醒更果决。一肚子的劝说吞回了肚子里,心里对这个学生更加满意了。 “但是离婚的农村妇女并不好过。”林秀芬沉声道,“痞子太多,我一个没娘家没丈夫的独身女人,他们不可能放过我。” 陆瑞松叹了口气:“这也是我之前看不上王建业,但始终没建议你离婚的原因。王建业总是有点威慑力的。” “所以我离婚的事还没宣扬出去。”林秀芬轻声道,“我决定过了年,先联系姚大队长。她现在也一个人生活,但她在枫木塘有亲人的,又是大队长,她如果愿意收留我的话,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会答应?”陆瑞松问。 林秀芬想了想:“应该?先去谈了才知道。” 陆瑞松摇了摇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林秀芬心下一突。 陆瑞松放下茶杯,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秀芬,你要知道,有吴友妹在,王建业很难再找个合意的老婆。你猜王家会不会后悔气走了你?那如果他们后悔了,一天到晚跑去枫木塘找你,求你回心转意,你猜乡里人会怎么说?大队里的干部和妇联,以及二造的领导们,会不会轮番来给你做工作?” 林秀芬的脸顿时黑了,别说,还真的很有可能!现在的领导可不像后世那样,员工的私事关他屁事。现在的领导,读作领导,写作家长,陈海燕犯错了他们愿意去捞,那王建业犯错了他们当然也要帮助他改正!他们确实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但真的能烦死她! “所以,你去麻烦姚大队长不合适,她毕竟是个外人。”陆瑞松道,“何况,你还有娘家人。王家再掏50块钱,你娘家能把姚大队长家搅个天翻地覆。你不要把乡下想得太简单了。” 林秀芬眼眸里闪过寒光:“他们真不依不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陆瑞松不赞同的道:“跟他们搞家庭斗争,太浪费时间。”稍停,他才接着道,“其实还有个更加一劳永逸的办法。” 林秀芬眼前一亮:“老师快说!” 陆瑞松道:“重新嫁人,你再嫁了,王家就没立场来找你了。” 林秀芬险些被水呛着:“老陆同志!你能正经点吗?” 陆瑞松无辜道:“我很正经啊。” 林秀芬炸毛:“我马上要高考了,我嫁给谁去?随便跳个火坑,还不如在原火坑里呆着呢!至少王建业我熟!不是我对王建业余情未了,你现在给我找个比王建业觉悟还高的给我看看!” 陆瑞松丝毫没被林秀芬激动的情绪影响,不疾不徐的道:“人选嘛,当然是有的。” 林秀芬震惊:“谁?” 陆瑞松缓缓的吐出了个人名:“陆章文。”,. 第103章 议亲 “噗!!!”林秀芬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老陆同志!你想要个闺女请直说,我立刻改口叫你爸!但你不能讲恐怖故事吓唬我!” 接着她痛心疾首的控诉:“陆章文才16岁啊!那是你亲儿子,你居然下得去手!你是不是他亲爹!?” 陆瑞松丝毫不被林秀芬激动所影响,从容一笑:“里面的门道你再想想?” 林秀芬神情微顿。 陆瑞松接着丢下一枚炸弹:“你想找姚大队长帮忙,就不怕她也追着你说亲,企图让你嫁给苏兆明吗?” 林秀芬惊愕的瞪大了眼:“我有那么受欢迎吗?我读书少你莫骗我!” 陆瑞松好笑:“你以为讨个老婆很容易啊!?更别提讨个能读书识字的了,不提聘礼多少钱,而是整个县压根没几个认字的妹子家好么!” 林秀芬想了想抚安县惨烈的现状,竟无言以对。 “苏兆明算我表侄子,”陆瑞松似笑非笑的道,“我儿子和我侄子,你选哪个?是不是我儿子更讨人喜欢点?” 林秀芬一言难尽:“我可以不选的。” 陆瑞松收起了笑:“我以为你不是那样天真的人。” 林秀芬沉默。她知道目前农村女性必须有个“夫主”的现状,但她更不想跟小师弟搅和在一起。在她眼里,陆章文还是个孩子呢! 见林秀芬不说话,陆章文重重叹了口气:“我的提议,也并不是毫无私心。张定洋的平反,让我看到了希望。但是,我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政策真的不会再有变化吗?大家私底下猜测的重新高考真的会来吗?” “会的,很快都会有的。”林秀芬坚定的道。 陆瑞松摇了摇头,苦笑:“我不敢信,至少不敢全信。所以我得为章文谋一条后路,一个未来。” 林秀芬指了指自己:“我?” “对,你!”陆瑞松看着林秀芬,“你三代贫农根正苗红,能写会算且思想过硬;你有省级刊物的背书,有妇女干部们的认可。章文跟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一时的,你也可以在政策上庇佑他。而我们父子,做为男丁,可以在风俗上庇佑你。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不是吗?” “至少……”陆瑞松的声音渐低,“他不必跟着我住河边的烂棚子了……” “如果我答应你,”几句话的功夫,林秀芬已然平静了下来,“那你们很可能要直面吴友妹的疯狂,你们现在的身份没问题?” 陆瑞松也同样平静:“你的身份,值得我搏一把。毕竟我们谁也不晓得将来怎么样,但至少我得把陆章文送出泥潭。” “还有,王建业并非良配。这是我作为老师,对学生的忠告。” 林秀芬挑眉:“大家都说王建业为人不错呢。” 陆瑞松嗤笑:“不错?没担当的狗东西,有女儿活埋了都不嫁给他!” 这回林秀芬真的惊讶了!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勤劳肯干的王建业可谓哪哪都好,生活不顺全拜疯妈所赐,本人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不待见王建业本人的。 陆瑞松瞥了林秀芬一眼:“从传统来讲,男子汉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面两条做不到情有可原,前面两条做不到的都是废物!从现代来讲,反压迫反孝道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愿意的那都是没觉悟的现行反.革.命。更遑论他要做大孝子,代价却让女人去承受,所以,我说他并非良配有问题?” “老陆同志!你是这个!”林秀芬顿时激动的竖起了大拇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 陆瑞松笑了:“看来,你跟王建业彻底掰了。” “不然呢?”林秀芬也笑,“所有人都说他可怜。幼年丧父,少年养家,好不容易成年了,寡母发癫了。可是……”林秀芬敛笑,冷漠道,“因为幼年丧父,他姐姐王芳妹为他付出了自己的终身;因为少年养家,他两个弟弟辍学,只有他上到了高中;寡母发癫,挨骂挨打挨折磨的是我不是他。 王家一大家子,谁都能道一声可怜。青年丧夫受尽欺凌含辛菇苦的吴友妹可怜;被亲妈换了50块聘礼养弟弟的王芳妹可怜;两个不成器的混蛋幼年辍学勉强也能称一句可怜,三个新妇更是各有各的可怜。唯独唯一的受益者,唯一那个读了书当了兵分配到了工作的王建业,没资格说那声可怜。” 陆瑞松笑着点了点头:“你能看清本质,我就放心了。” 林秀芬长长吐出了口浊气:“我没料到,老师你也是个人间清醒。” 陆瑞松好笑:“我们搞理科的也要学哲学的。何况越是理科,越讲究透过现象看本质。王建业那点优缺点都看不明白,也配叫读书人?” “客观来讲,他本性还是不错的。”林秀芬笑道,“只是他的成长经历蒙蔽了他的心,让他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我们得允许人的懦弱与逃避,因为谁也不可能永远坚强。只不过……” 看着陆瑞松露出了明显不赞同的表情,林秀芬笑着眨眨眼,“那跟我没关系。我不负责给他当人生导师。希望他努力成长,有个幸福的未来吧!” “嗤!你有过去读书人那股子虚伪的酸味了!”陆瑞松毫不留情的嘲讽自己的学生,“所以呢?来我屋里做新妇吗?有愿意送你上大学的阿公老子哦!” 林秀芬!!!还包学费的?竟然有点心动了!但是,她很快提出疑问:“你有钱?” 陆瑞松笑:“你阿婆娘,资产阶级大小姐,懂?” 嘶……懂了懂了,偷偷埋过金银珠宝的那种!早先不敢用,也没地方用,但真的恢复高考的话,自然就能偷摸拿出来改善生活了。看不出来,老陆同志很狡猾嘛! 林秀芬是个有主意的人,所以陆瑞松接着游说道:“至于你们两个的将来……你确实是个新妇的好人选。但是我们已经新中国了,年轻人应该自由恋爱。等你们上了大学,愿意在一起,那是一段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佳话。如果你们实在看不对眼,我权当多个女儿也不亏。你觉得呢?” “只要小陆同志同意,我没意见。”林秀芬快速的在心里计算了利弊得失,发现确实如陆瑞松所言,是个双赢的局面。反正以后都是要离开这鬼地方的,到了大城市后,谁能知道这段往事?何况即使知道了,明事理的人应该也能理解她们报团取暖的无奈。 于是想通了的她毫无节操的摊了摊手,“只要能让我安心学习,别说只是假订婚,现在让我去走关系改小陆同志的年龄去搞个真结婚证,我也是不介意的。”小陆同志长得那么可爱,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好吧! 陆瑞松:“……”感觉自己说半天,说了个寂寞!他的女学生,思想简直先进的宛如留过洋了! 迅速达成共识的师徒两个相视一笑,纷纷举起手里的杯子,以茶代酒,干了! 有了陆瑞松神来一笔,林秀芬的新春“假期”顿时变得十分惬意。短短几天时间,她文思如泉涌,每天都在宿舍里疯狂水文,争取年后各报刊开张接受投稿时,能把林月英和杨艳贞等人的人情一波还了。因此干劲十足,人都因此心宽体胖了两斤。 但远在竹水大队的王家人,可就不那么好过了。因为整个大队谁也没想到,王建业真的没回来过年。且不仅没回来守岁,此后的几天里,竟仿佛失踪了一般,半步都没踏进过队里。连关系密切的王建英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队里的舆论立刻逆转! 舆论的微妙在于,它从来不是理性的。年前跟着吴友妹唾沫横飞骂林秀芬的人,等到年初五惊觉王建业“失踪”时,立刻调转了枪头,又把唾沫星子喷回了吴友妹的脸上。 “那是王建业不孝!”被众人指控了一番的吴友妹在堂屋里一行哭一行骂,“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到那么大,他竟然为了个表子婆,连亲妈都不要了!” “我作了哪门子孽哟!” 吴友妹把八仙桌锤得砰砰响:“讨了个丧门星进家门。林秀芬那个丧门星,早晚要害死我们全家!” “离婚!我必须要王建业跟她离婚!” 被迫听见鬼哭狼嚎的社员们:“……”真是见了鬼了,你自己非要搞个病秧子来,把儿子气得离家出走,跟林秀芬有个屁关系?现在你越骂林秀芬,你儿子越气你好不好! “对了,你们晓得不?”不远处有个社员家,正聚集了七八个人一起烤火侃闲话,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道,“初二那天,二队的张大全不是陪老婆回伍家冲了吗?张大全路过清水塘的时候听到有人讲,林秀芬根本没回娘家!” “真的假的?”邻居显然十分惊讶,“那她跑去哪里了啊?” 另一个邻居道:“怕不是跟那个苏兆明跑了吧?” “咦?你们不晓得吗?那天刘美娇二姨屋里的孙女来拜年的时候讲,林秀芬躲在二造,躲到个男领导屋里去了!王建业去接了几次都没接出来!” “啊!?”新瓜掉落,屋里烤火的七八个人齐齐震惊! “哪个领导啊!”有社员赶紧追问,“那么大胆子,不怕王建业去革委会告他?” “别个是领导,怕你王建业?”有人撇嘴不屑的道,“只有吴友妹觉得她崽天下第一。其实也就在我们乡里雄,去了县里,一个砖头能砸死八个工人,他王建业算个屁啊!” “那……林秀芬就……飞啦?” “有那么个妈,王建业还能讨到老婆吗?” “林秀芬跟了厂里的领导,会报复王建业的吧?” 犀利的灵魂三问,让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又齐整整地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这下子,王建业可真要恨死亲妈了!王家有好戏看了!,. 第104章 冲击家属楼 大年初六,关于林秀芬的谣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竹水大队炸响!快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传回王家时,吴友妹的脑子轰的一声,当即厉声尖叫:“我就知道林秀芬是个偷人的表子婆!我要弄死她!!!” “妈!你别闹!”看到吴友妹狰狞的表情,王建德吓得头发丝儿都竖了起来!他年初二才被岳父家警告过,说他家再不好好搞生产,只知道无事生非打鸡骂狗,就让陈紫花跟他离婚!王建德觉得自己冤得飞起,亲妈和大嫂过不去,大嫂要找他麻烦,岳父家也要找他麻烦。可这关他屁事啊!? “我闹?”一点就炸的吴友妹当即跳起八丈高,“到底是哪个在闹?林秀芬那表子婆偷人还有理了是吧?你们一个两个的向着她,问问她向不向着你!” 都哪跟哪啊!?王建通想仰天长啸!什么偷人不偷人的?林秀芬才躲去二造几天?非要给她扣帽子,好歹捡个认识的好吗!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有人嫉妒他们家有工人日子过得好,故意造的谣。别个家里碰到这种谣言,早跑到坪里骂街了。老王家倒好,亲亲的阿婆娘第一个出来起哄!不是摁头给林秀芬泼脏水吗? 别说王建德了,就算家里最浑的王建通都要崩溃了。兄弟三人里数他生得最多、日子最穷,又是夹在中间的老二,连老婆都是最没本事的。王建业过年赌气不肯回家,已然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生怕他的好大哥从此翻脸不认人,那养了三个崽的他怎么活啊? 过年正是社员们闲出屁来的时候,吴友妹一摆戏台子,半个大队的人都呼啦啦的围了过来。有好事者当即喊道:“嗳,吴友妹,你不是天天喊要王建业离婚再找个工人吗?现在林秀芬偷人,不肯跟你王建业过了,那是好事啊!你发么子火咯!” “我鸟你娘!”谁也没料到,刚还在痛骂林秀芬的吴友妹听到这句话后竟突然发起疯来!调转枪头,猛地冲向了刚才说话的人,一脑袋把人撞倒在了地上!还不等那人哎呦出声,她已经伸出爪子疯狂的挠了起来。 看热闹的社员们不由惊呆!好半天才有几个人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拽住了吴友妹,好让刚才的倒霉蛋赶紧撤离。那人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吴友妹说发癫就发癫,搞得他莫名其妙挨了几爪子,骂骂咧咧的跑了。 可这人并不知道,他的一句话,正好戳中了吴友妹的死穴!吴友妹的确习惯把一切的不好通通推给林秀芬,可年前她把林秀芬搞到离家出走,不是不心虚的!尤其是从来对她千依百顺的王建业,居然大过年的闹失踪,让吴友妹的恐慌达到了巅峰! 所以她才会听到林秀芬的谣言时,迫不及待的想坐实谣言,好让林秀芬的离家出走,变成偷人,而不是被她个阿婆娘气走的。到时候林秀芬无论怎么闹,王建业也怪不到她头上了。 吴友妹那离奇的脑回路,社员们真的不懂。但乡里人对下三路尤其的感兴趣,哪怕有人遭受无妄之灾,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好事者涌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吴友妹,奚落她逼走了新妇,以后王建业要打光棍了。 吴友妹本来就心虚,在社员们的挤兑下,越发的钻了牛角尖。认为自己没有错,有错的只能是林秀芬!是林秀芬不守妇道,是林秀芬挑拨离间害得王建业对她有意见。她一个下不出蛋的鸡,凭什么给王建业当老婆!? 吴友妹越想越理直气壮,越想越觉得只有林秀芬彻底消失,他们王家的日子才会重新好起来!所以,她必须让林秀芬好看!让林秀芬剃阴阳头、游街、坐大牢! 说干就干!行动力卓绝的吴友妹从人群中飚射而出,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直奔二造而去! 二造的干部们今天复工,不过很显然,复工的第一天大家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除了几个必须装样子的厂领导还坚守在办公室以外,剩下的包括杨艳贞都只是报了个道,又跑回家属区收拾屋子去了。厂区向来灰尘大,几天没回来,家里罩了好厚的灰。大家伙一边打扫,一边跟邻居们闲聊。整个家属区嘻嘻哈哈的宛如个大型的菜市场。 就在家属楼里的人们互相分享着老家带来的食物时,突然一声惊天怒吼冲进了楼道中! “林秀芬!你给我出来!” “出来!” “你个臭表子偷人婆!给我出来!” 家属楼里顿时噤声,楼里的居民不自觉的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精瘦的老太太,带着两个妇女,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没等居民们惊叫,那老太太已然冲到了江顺川家门口,一把薅住了探出头的林秀芬。 “啪!”一声脆响,被揪住头发的林秀芬被枯瘦的手掀了个踉跄。正站在走廊上的杨艳贞顿时尖叫:“吴友妹!你癫了!???” “快来人!喊门卫!保护林秀芬!” 林秀芬属实不擅长打架,她有准备的时候还好,能凭借脑瓜子装出一副日天日地的凶悍来。可被突然袭击时,她那不太擅长做农活的力道彻底歇了。而吴友妹则是几十年的劳作,加上丧夫后积累的无数打架经验,对付林秀芬,那可真是降维打击! 眨眼的功夫,林秀芬从头到脚挨了无数下,硬生生被打得出不了声!旁边的林月英简直气炸了!她从林秀芬嘴里听过吴友妹的种种前科,但她万万没想到,吴友妹竟敢跑到二造家属楼,当着妇女干部们的面打人! 这年头做妇女干部的,几个不是暴脾气?林月英的火气蹭蹭的往头,抬脚就踹上了吴友妹的肚子,逼得她不得不放开林秀芬。杨艳贞也跑了过来,叉腰拦在了林秀芬前面。 直到头发被松开,林秀芬才缓过了神,低声骂了句娘!可没等她转动脑瓜子,怒极的吴友妹已经跟林月英互殴了起来! “你敢帮着偷人婆打我!”被阻拦的吴友妹愈发癫狂,“七妹、九妹!一起上,打死她个拉皮条的!” “哪个是拉皮条的?你莫血口喷人!”林月英被凭空泼过来的脏水气得脑壳发昏,“捉贼捉脏,拿人拿双!你莫名其妙跑来污蔑人,你还有理了!” 吴友妹比林月英的口气还壮:“我怎么没理了?我们竹水大队都传遍了!林秀芬偷人!她住在个男领导屋里!给我崽带绿帽子!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 “放你娘的屁!”终于搞明白吴友妹这次发疯缘由的林秀芬火冒三丈,“从我住进来那天起,江厂长就没踏进过家属楼!吴友妹你再造谣,我们公安局见!”说着,她抬脚奋力撞向了吴友妹!她是不会打架,但她不是遇事躲在别人身后的孬种!何况她对吴友妹早已经忍无可忍,那就不必再忍! 吴友妹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之前跟娘家兄弟闹翻了,可跟堂姐妹还有来往。今天她一路来,一路找帮手。把沿途的堂姐妹都喊了来。地里做惯了活的,一个个都是打架的好手。见林秀芬撞来,立马迎了上去!两个女人噼里啪啦的正式开打! 杨艳贞在后面急的直跺脚,扯着嗓子喊自家儿子:“愣着做么子!帮忙啊!” 杨艳贞养了三个儿子,母亲一声令下,登时如脱缰的野马,闯入了战场。一群女人和三个半大小子顿时战成了一团! “够了!都住手!”接到消息的厂长李荣锦等人火速赶来,后面跟着的是袁开运等保卫科的,以及离得近的产线工人。听到厂长的声音,二造的人本能的停手。哪知打上头的吴友妹居然趁着这个空档,对着林月英猛推了一把。林月英一时不妨,身体一歪,脑袋咚地撞到了墙壁上!顿时鲜血直流! 李荣锦呼吸一窒!脸色霎时铁青! “卧槽你妈!”跟在李荣锦身后的江顺川暴怒,三步并作两步的挤出人群,紧紧抱住了林月英,嘶声大喊,“叫车!叫车!送医院!” “开厂里的吉普车!”李荣锦赶紧喊秘书,“张红军!去开车!” “按住那几个闹事的!”保卫科的袁开运也喊了起来,“眼生的统统按住!草他娘的!敢来二造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跟来的青壮年立刻飞扑向吴友妹和她带来的几个妇女。直到把脏话不断的吴友妹等人反扣住双臂,死死按在了墙上,现场才终于止住了混乱。 江顺川把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林月英扶着坐在了地上,扫视了一圈,咬牙切齿的问:“王建业呢?他屋里老娘带人闹事,他人却不在,死了吗?” 人群里有人弱弱的答:“刚有人去喊了,他不在宿舍。” “很好,我看他也不用来了!”江顺川看了眼满头血污的老婆,视线转向了厂长李荣锦,红着眼睛道,“今天我江顺川的话放在这里!我跟王建业不共戴天!二造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李厂长你看着办!” 家属区的楼道里,彻底安静了。,. 第105章 报警吧 “闭嘴!你乱讲么子鬼话!”一声轻斥打破了楼道里的凝滞,林月英忍着阵阵发晕的痛苦,隐晦的瞪了丈夫一眼,工人不是随便能开除的,吵着闹着要撵人走,不是让李荣锦下不来台吗? 于是,她无力的摆摆手,虚弱的道:“一点小外伤,不碍事。” 李荣锦看着血肉模糊的场面,都快急死了:“撞到脑壳不能大意,卫生所呢?卫生所的人怎么还没来?” 林月英也怕自己出问题,抬手摸了摸额头,快速给自己做了个粗陋的检查。摸着伤口不算大,头晕症状也还能忍,越发冷静了下来。保障了自己的安全,就该反击了!林月英眼中的愤怒一闪而逝,表情却相当的柔和,用带着几分歉意的眼神看向李荣锦:“李厂长,江顺川他刚刚太激动,口不择言的,你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李荣锦看着林月英还在流血的脑壳,眼圈都红了,“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你们两口子都算我看着长大的。小二十年的革命夫妻,换成我,比他还急。是我没做好领导工作,别说他气急了冲我嚷嚷两句,揍我一顿我都没话说。” 听到李荣锦的话,站在他旁边的秘书张红军顿感牙疼。以往没看出来啊,江顺川的爱人告刁状居然这么厉害!刚才江顺川的话是非常不合适的,现在的行政事企业单位,除了思想线路上的大事,就没有搞株连的。顶天了把王建业调个不招人待见的岗,让他一辈子没前途,但开除真的不行。别说开除了,就是给他的工资降个等,都费老鼻子劲了。 所以江顺川把狠话放出来,不仅李荣锦铁定为难,堂堂副厂长的江顺川奈何不得一个工人,肯定也是要丢个大丑的。 可是林月英这短短一句话说出来,性质立马变了。谁还没有个冲动的时候呢?你老婆被人打了,你不发飙,你算个男人吗?再说你看看人家江顺川的家属林月英同志,多么温柔和气识大体;再看看王建业的家属吴友妹……有个这样的妈,王建业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别说围观群众了,就是被江顺川吼了的李荣锦本人,一身的火气也全转向了王建业。特娘的小兔崽子,真是谁挨着谁倒霉!林秀芬多么勤快上进的好同志,都分家了,还硬生生被赶出家门。好容易妇女干部们愿意收留,吴友妹竟然敢打到二造来!可见在乡下时,林秀芬过得是什么日子! 之前家属区是有很多人对林秀芬不满的,毕竟解放时日尚短,很多老人家还是传统思想,理所当然的认为女人要奉献,儿媳要服从。但今天见识过吴友妹的蛮横之后,都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再固执的老古板,也没办法指责林秀芬不肯回家了。 毕竟,他们可是亲口抱怨过林秀芬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二造装小姐的。结果这边正唾沫横飞的对着林秀芬的封建小姐行为大肆批判呢,那边林秀芬的阿婆娘就敢直接气势汹汹的来捉奸。都不敢想林秀芬要真天天往外跑干劳动会发生什么!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被所有人用同情眼神看着的林秀芬:“……”所以被八婆们数落了半个月的她,终于第一次集齐全体二造的好感值,彻底洗成了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了?可特么真是太谢谢了啊! 楼下忽然响起吉普车的声音,厂卫生所的医生终于赶到。林月英的伤情要紧,李荣锦火速指挥着卫生所的医护人员把林月英抬上吉普车,又安排了两个年轻小伙跟着江顺川打下手,叮嘱着把人送去了县人民医院。 安排好伤员,李荣锦也放松了下来。沉声吩咐张红军:“先去跟老书记汇报一声,再把看热闹的驱散了,然后把相关人员带去大会议室。等找回王建业,再上会讨论处理方案。” 张红军暗叹一声,上会讨论啊,看来是没办法善了了。也是,从王建业转业至今,他家闹出了多少麻烦。尤其是这回把江顺川得罪的太狠,李荣锦怎么样都不可能轻轻放过的,不然得罪江顺川的就变成不作为的李荣锦了。李荣锦堂堂厂长,是能为个讨厌的工人背锅的吗? 在张红军的组织下,一行人快速转移到了厂里的大会议室,按照级别团团坐好,静等王建业归来。 坐到了会议室,看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吴友妹再次慌了。她不怕打架,不怕骂街,但这种任凭她怎么大喊大叫却无人理会的情景,不由让她想起拘留的那些日子。她横行霸道多年,并不是真的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林秀芬没离家之前,为什么个新妇只逮着林秀芬欺负?不就是因为柿子挑软的捏吗? 如今看着领导们的神色,她开始抑制不住的恐惧起来。 吴友妹消停了,林秀芬摸了摸手里的瓷杯耳朵,心念一转,便轻声开口道:“跟领导们汇报一件事。我跟王建业已经离婚了。” 吴友妹呼吸一窒!彻底懵了! 林秀芬冷笑一声,连个眼神都懒的给她。闹事和闹事也是不同的,今天吴友妹但凡没波及无辜,王建业的工作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吴友妹被她的好儿子惯得找不着北,打伤了林月英,那王建业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了。所有人转移到会议室,正是堂会审的节奏。 所以林秀芬果断提前出手,先把离婚的事摆出来,抢占了先机再说。不然王建业倒霉后,她再说离婚,必挨道德绑架。她倒不怕被人指指点点,但没必要浪费功夫。何况“气头上”离婚,比丈夫落难了之后无情抛弃,总归是要好听些的。错的又不是她,她干嘛帮吴友妹分担火力? 听到林秀芬离婚的消息,领导们倒不意外。吴友妹实在太能闹腾了。别说做新妇的林秀芬,哪怕他们这些不相干的领导们都觉得烦。尤其是吴友妹肆意泼脏水的行为,更是让领导们火大。 如今的领导,大部分是早年参加过解放战争的,有些还是专门从部队里调出来的“南下干部”。虽各有性格,也难免有一二分的私心,但大方向上的觉悟是没得说的。自然知道吴友妹为什么要污蔑林秀芬偷人。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招的狠毒,才越发的厌恶。 此时此刻,在场除了吴友妹姐妹几个,没有不支持林秀芬离婚的。李荣锦更是特别提醒了杨艳贞一句:“回头你喊几个妇联的干事,亲自送林同志回去。” 宣传部副部长温志华因为母亲老找林秀芬的麻烦,对她有愧,也连忙补充道:“要跟他们大队的妇女干部做好交接,政策上可是说得很明白的,必须要保障妇女们的婚姻自由。” 林秀芬苦笑:“什么婚姻自由啊!我当时根本不是自愿的。吴友妹给了我爸20块钱,我就被人送王家去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沉默,农村的妇女们,确实几乎没有过自由。林秀芬不是下乡闹着返城的知青,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她能勇敢的提出离婚,是很值得人敬佩的。这也是李荣锦为什么要嘱咐杨艳贞的原因,他担心林秀芬回到大队之后,因为离婚被围攻。他对林秀芬印象不错,愿意护她一程。 林秀芬自然知道领导们的好意,连声说谢谢。二造的领导们,对她真的很不错了,她理应感激。 “笃、笃、笃……”会议室的门被敲响,秘书张红军利落的起身开门,不意外的看见了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王建业。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王建业今天,真的来迟了。 见到了儿子,脑子嗡嗡作响的吴友妹刚想开口,又看到了王建业难看至极的脸色,竟是发不出声音来。此时此刻,她转过弯来的脑子,终于真正意义上的感受到了后怕。她把领导的老婆打了,她……害儿子离婚了!无助的看向坐在身旁的堂姐妹,无声的询问: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两个堂姐妹不过是不识字的农村妇女,让她们帮姐妹撑腰打架还行,让她们化解如此复杂的局面,无疑是痴人说梦。事实上他们两个都还懵着,林秀芬离婚了!林秀芬居然离婚了!她怎么敢!? 走进会议室的王建业没有找位置坐,而是郑重的对领导们鞠了个躬:“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家务,影响了单位工作。我愿意接受厂里的处分,并公开道歉。” 李荣锦神情复杂,他看到了王建业眼里深深的疲倦,又想起他刚转业时的意气风发,不免叹息。挺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就摊上个那样的妈呢? 也亏得林秀芬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不然她非得在心里把刚真心实意的感激收回去不可。王建业之前的意气风发,不过是林秀芬在为他负重前行。后来林秀芬活生生被这对母子压死了,王建业才直面了人间真实,才知道动辄得咎是什么滋味。 宣传部长陈书敏也是比较同情王建业的,叹了口气道:“厂长,今天的事不是王建业的过错,你看……” “确实,今天王建业都不在厂里,跟他无关。”李荣锦缓缓开口,吴友妹的眼神顿时亮了!王建业却依旧垂眸站在原地,等着领导们接下来的判决。林秀芬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李荣锦要是张嘴就给处分,就算是雷声大雨点小。然而,李荣锦先把王建业“摘”出去,接下来就是真正的雷霆之怒了! 果然,没等多久,李荣锦收敛了表情,冷淡的道:“既然不是厂里的内务,我无权处置。小张,报公安吧。”,. 第106章 自由了 “不要!”吴友妹当即尖叫了起来,“不能喊公安!建业!建业!你不能让我去公安局!”上回拘留遭的罪历历在目,她哪里愿意再进宫!于是又急急忙忙的嚷道,“我愿意赔钱,你们说赔多少钱,我不讲价!” 李荣锦没理她,静静的看着王建业不说话。 王建业笑了笑,脸上竟是浮现出了解脱的神情,在吴友妹语无伦次的哀求中,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李荣锦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王建业的回答。又忍不住想,王建业这小子,该不会不知道强行保下他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吧? 不想,王建业平静的道:“我母亲青年守寡,含辛菇苦把我拉扯到这么大。无论她做了什么,我都放不下她的。” 吴友妹听得心中狂喜,这个儿子没白养!她两个姐妹也赞赏的点头,眼里露出了羡慕之情。都说王建业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传言不虚啊!她们的儿孙可差太远了! 然而王建业的语言很真挚,脸上的笑容却透出了丝丝诡异。紧接着,他毫不犹豫的丢下了一个惊雷:“我愿辞职赔钱,厂长别报公安行吗?” 吴友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在场的领导们也呆住了,眼下工人身份多么难得?后世甚至有人酸溜溜的给扣上了个“工人贵族”的形容词,可见工人地位之超然。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工人也不仅仅是身份上的好处,还有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可以说,一大家子只要出了一个工人,那么他的兄弟姐妹,就基本不怕饿死了。这是多大一笔财富? 更遑论王建业不是普通的工人,他是月薪52块并有额外收入的大货车司机!可以说厂长李荣锦都没他有钱!这决定做的,二造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替他心疼! 唯有林秀芬,敏锐地察觉到了王建业埋藏在心底的……刻骨的恨意。是的,恨!王建业此时此刻,恨他母亲已经恨到发狂!他一生顺风顺水,从没遭受过如此挫折!他自问孝悌友爱,从没对不起过母亲和兄弟!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却如同跗骨之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把他往死路上逼! 你不就是觉得我永远逃离不了你的控制吗?你不就是觉得我终生都必须让你予取予求吗?现在,我老婆没了,工作没了,以后就是个地里刨食朝不保夕的农民,我不怕辛苦,我就想看你能落个怎样的下场! 回过神来的吴友妹嘴唇不停的颤抖,不止嘴唇,她的四肢都在颤抖。她没想到,真没想到,今天的一场捉奸,竟是这样的结果。她身边的吴九妹到底年轻些,反应比两个姐姐要快,当机立断的道:“建业你不能辞工!我姐愿意去坐牢!” 王建业却笑得阴森:“我怎么能让生养我的母亲去坐牢呢?九姨你放心,我种地是一把好手。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绝不饿着我妈!” 王建业的神情太怪异,领导们都感到了异常。王建业看似愚孝的话,却好似字字淬了毒。李荣锦心里咯噔一下,今天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实际行动上却是在逼迫王建业。坐牢辞职二选一,不是王建业主动选的,是他逼的!他不能不考虑江顺川的情绪,更不能不带上自己的情绪。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确实不想留个祸头子,但同样不想结仇!何况,他始终是爱惜王建业这个人才的。国家培养个人才不容易,回去种地太可惜了。 “建业,”李荣锦立刻找补,“我有我的难处,江厂长跟林干事毕竟夫妻情深……”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我前几天听说轻工局那边缺个司机,我帮你写封介绍信,把你的组织关系调去轻工局怎么样?轻工局效益是比不得我们二造,但司机的话,一个月三四十块少不了你的。你是部队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技术工人,应该在合适的岗位上努力奋斗,做好建设社会主义的螺丝钉。你看呢?” “谢谢。”王建业的嗓子胀鼓鼓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果断拒绝了李荣锦的好意,“杀人偿命,打人坐牢。林干事和江厂长好心帮我们家,却被我们家的人害了,是我们家对不起他们。我既然不愿意让我妈去坐牢,那我的编制就应该放下。不然,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规矩呢?” “再说,我再找个工作,再娶个老婆,今天的事就不会再重演吗?”王建业用力抿了抿嘴,“我的命,我认了!但我……不想祸害任何人了。” 领导们再次沉默。杨艳贞捂着嘴,眼泪直流。在场所有的领导们,她最熟悉王建业,最知道王建业的困境,也最喜欢这个上进能干的后生。可是,她也没想过,王建业竟被逼到了这个地步。这孩子还是太心软了啊! 事情发展到现在,领导们纵然不太理解王建业的选择,但不聋不哑不做阿翁,既然王建业自愿辞职,那没什么好啰嗦的。辞职了就不是二造的人了,将来死活与他们无关。李荣锦重重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最大的领导走了,剩下的也鱼贯而出。很快,偌大的会议室里,只留下了老王家“一家人”。 “建业……”吴友妹声音发颤,脸上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惶恐,“你不能丢工作……不能丢工作……一个月五十多块呢,没工作了,我们大家各个吃什么呀?” “你跟领导说说,他们不能开除你,我去坐牢,我愿意坐牢!” “妈,我不会让你去坐牢的。”王建业温柔的拍了拍吴友妹的肩膀,“我们家以前没工人,不也过得好好的?我现在也离婚了,不用养老婆孩子。我的工分都给你,给你养老,你别怕,啊。” 温柔的话语,听得林秀芬生生打了个寒战。杀人诛心!吴友妹数次无理取闹,终于把出息的大儿子闹到了妻离子散前途尽毁。从今天起,吴友妹死了。社会意义上的,彻底死了。 “我不要你养!我宁愿去坐牢!”脑子不好使的吴友妹仍然没发觉到她儿子下手有多狠,只要想想从此家里少了每个月五十多的收入,就足以让她崩溃。 吴七妹和吴九妹早已慌得六神无主,只傻愣愣的听着王建业温和的、耐心的哄着他的母亲。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她们今天,是不是不该跟着来闹事? 堂姐妹三个的心里都是一团乱麻,找不出丝毫头绪。在场五人里,大概只有林秀芬和王建业是平静的。两人无意中对视了一眼,却又无话可说。 “我先回去了。”林秀芬没兴趣继续跟王家人纠缠,她得去医院看看林月英。 王建业点了点头,在林秀芬将要走出大门时,又忽然道:“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林秀芬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声好,开门走人。先去林月英家里收拾出自己的行礼,又约上杨艳贞一齐去医院看情况。经过医生的治疗后,林月英已经睡着了。得知林月英并无大碍,杨艳贞三言两语把对王建业的处理跟江顺川说了个清楚明白。 江顺川心里有气,但听说王建业主动辞职之后,嗤笑了一声,没再多话。他跟二造其他领导的想法并无不同,王建业滚了,那就跟他没关系了。他犯不着跟个翻不了身的人计较。倒是林秀芬,他不能随便放弃。 于是他调整下表情,和气的对林秀芬道:“你大姑的伤跟你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她睡着之前还惦记着你呢,过几天她出院了,你再来我们家吃饭。另外,王家不是良配,现在已经是新中国了,没有旧社会那一套,你好好考虑吧。” 杨艳贞苦笑:“他们俩年前已经离婚了,想着出了正月再告诉大家。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说,吴友妹就闹事了。” 江顺川是真的惊讶了:“你们早离婚了?” “嗯,跟他们家实在没办法过日子。”林秀芬也是满身的疲倦,“自从搬出去后,王建业修房子接水管,种果树整菜地,每次出车回来,没歇过一天。年前还说,要把偏厦盖起来,将来给孩子住。”林秀芬说着,眼里涌起了泪,“但后来,你们都知道了。他说他护不住我了,让我走……”林秀芬呜咽出声,“不走怎么办呢?吴友妹压根不给我活路。王建业常年不在家,我已经被她打死过一次了,我……也还是想活的!”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江顺川对林秀芬的印象又好了几分。重情重义的人总值得欣赏,只可惜她命歹,遇到了个那样的阿婆娘。 “唉,既然离婚了,以后吴友妹管不到你,好好过日子吧。”杨艳贞安慰了几句,“走,我送你回竹水大队,免得吴友妹先回去,一顿乱说。这次,我非得在坪里开大会,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不可。以后她再造谣,你就来告诉我。我就不信,世界上真没人能收拾她个封建毒瘤了!” 林秀芬长长吐出了口浊气,望向窗外寒风里摇曳着的树梢,露出了个由衷的笑。她终于,彻底摆脱王家了!她真的,自由了!,. 第107章 家散了 时隔半月,林秀芬再次踩上了竹水大队的土地。她刚走过桥,社员们立刻呼啦啦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起了她半个月的去处。杨艳贞轻咳一声,把竹水大队的几个干部请了过来:“借用一下你们队里的大喇叭,我有事要说。” 大队长王世虎脸色微变,急忙问:“杨主任,有么子事?” 杨艳贞摆了摆手:“我等下用大喇叭说完,你们就都知道了。”说着,她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朝大队走去。没多久,大队的大喇叭调试好,喇叭里就传出了杨艳贞的声音。杨艳贞做惯了基层工作,说话清楚明白,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就从林秀芬离家出走到今天回归的十多天里发生的种种,跟全体队员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竹水大队的社员们都惊呆了!王建业为了保吴友妹不坐牢,把工人身份丢了!?那……王家岂不是彻底完了?吴友妹到底在想什么啊? 说明情况后,杨艳贞不想多留。婉拒了王世虎等人的相送,只留着林秀芬跟着她慢慢的往路口走。竹水大队处在山谷间,出大队的路上,能感受到寒风在山坡上肆掠,发出阵阵呜嚎。常绿的杉木左摇右晃,枯黄的衰草在风中沙沙作响。 杨艳贞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她走到了坡顶,站在路口的梧桐树下,怔怔的出神。林秀芬没有打搅,她知道杨艳贞可能有话想对她说,所以耐心的等待着。 果然没多久,回过神的杨艳贞低声道:“秀芬,你跟王建业,还是有感情的吧?” 林秀芬:“……”实不相瞒,老娘跟他几十年的代沟,真没什么感情。 “我来的路上,想了一路。”杨艳贞抿了抿嘴,“他应该是……思想偏激了。” “嗯?” “你有机会劝劝他。人一旦钻了牛角尖,这辈子都毁了。他还年轻,还有未来。他等得起。” 林秀芬不意外杨艳贞能察觉到王建业的不怀好意,都是做了几十年基层工作的老手了,就算当时被带跑偏,回头也能反应过来了,何况王建业也没刻意隐瞒。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越劝越容易起反效果。”林秀芬态度十分端正的道,“等过阵子他消气了,我再跟他好好谈。” 杨艳贞松了口气:“是我为难你了。”说着,她又絮絮叨叨的道,“我们县总共没几个会开车的,他要是不愿意做司机,物资来往就更困难了。你好好跟他说说,李厂长愿意帮他推荐给轻工局,真的是好意。” 林秀芬愣了愣,才明白二造的领导为什么一个两个那么偏爱王建业。她是后世来的,知道货车司机少是一回事,但内心深处始终没太把司机当回事,毕竟她那会儿,感觉是个人都会开车了。当然,现在会开车的也同时会修车,比她这个拿了驾照没开过几次车的人强天上去了。 不过,林秀芬可没打算在王建业身上费什么心思。他今天所承受的,不过是广大妇女的日常罢了。妇女们忍无可忍还不是从头再忍,王建业要真的从此一蹶不振,只能说明他愧对国家的培养,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将来司机多去了,少了王建业,抚安县照样能脱贫。 客客气气送走杨艳贞,林秀芬直接回了家。被吴友妹祸害过的地方,她早有心里准备。所以看到满目疮痍的景象,内心毫无波动。但这半个月的拉扯挣扎,让她身心俱疲。来不及理会屋子里的一地鸡毛,关门落锁,倒头就睡。 另一边,被两个姨妈劝了好半天的王建业,跟着了魔似的咬死不松口,非要用前途换亲妈的安危。本来这事儿就左右为难,吴七妹和吴九妹又没文化,说了个口干舌燥,王建业抵死不从。他两个姨妈都不知道该说他愚孝,还是说他脑子不好使了。 可孝顺父母天经地义,尤其寡母拉扯了四个孩子,各种艰辛真是难以言述。所以早些年,吴友妹的娘家亲戚们没少跟王建业兄弟念叨。结果今天王建业来这么一出,他两个姨妈都快吐血了!不禁怀疑她们当年是不是教过头了,不然大外甥怎么那么拧呢? 两个姨妈气个半死,又不好一直占着人家的会议室,看着天色不早,只得往外走。往乡下赶的路上,还坚持着劝。王建业也不着急,先送吴九妹回家,接受了姨父表哥们的一顿劝;再送吴七妹回家,原样的话重来一套。等他们娘两个脱开身回到竹水大队时,天已经黑透了。 吴友妹今天清早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哪知半道上被自己亲儿子打了一记闷棍,到现在都还没彻底搞明白状况。而且她今天出门早,只在进二造之前,跟两个妹妹一起在老乡家里买了几碗红薯汤果腹,早在刚打完架的时候就饿了。 然而后续的一波接着一波的打击,她压根没想起来吃饭。送两个妹妹回家,按理妹夫要招待一顿饭的。结果王建业给亲妈顶罪的事儿太严重,两个姨父被他惊得自己都忘了吃饭。所以现在吴友妹是又气又饿,走路都在发飘了。 等母子两个拖着浑身疲惫回到家,正想问问有没有吃的,立刻察觉到家里氛围不对!大半夜的,王建通和王建德两兄弟坐在堂屋里的条凳上,各自对着桌上的油灯发呆。既不说话,也不收拾桌上的碗筷。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灯,跟中了邪似的,配着冬季夜风的呼啸,诡异至极。 吴友妹忍不住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的问:“你们两个做么子?” 兄弟两个没回答。 然后,王建业一针见血的问:“爱春和紫花呢?” 一向备受宠爱的王建德眼泪唰地下来了:“今天下午,陈家四弟兄,绑着我去公社,跟紫花离婚了。” 吴友妹顿时尖叫:“他们敢!反了天了!” 王建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看向王建通,问:“你屋里爱春呢?” 王建通也笑:“爱春说,反正我们两个没有结婚证,是打干伙1的,今天刚好散伙,她说那时候王家给了她饭吃,她也给王家生了个儿子,互相抵消,从此谁也不欠谁了。” “她怕不是个忘眼狼吧!”吴友妹再次吼叫起来,“那时候我没看上她,是她死皮赖脸的赖在我们屋里吃饭!她来的那天吃了我一海碗的南瓜饭!现在说互相抵消?她想得美!” “我不信了!她那样穷得扒灰的娘屋里,又生了个崽的妇人家,离了我们屋里还能有人肯要她!她要走可以,还钱!” “还有陈紫花!要离婚把聘礼通通给我退回来!” 吴友妹气得浑身发抖,凄厉的尖叫:“真当我吴友妹好惹的!一个两个,一个两个,不给我把钱退回来,我要他们好看!” 寂静的夜里,吴友妹的怒骂在山谷回荡。堂屋里的兄弟人,以及隔壁王建英家的四口人,都在这注定难以入眠的夜里一言不发。陈紫花会离婚,王建英不奇怪,陈家有钱有人,不可能放任她在王家蹉跎。但王建英没想到,上辈子一直跟王建通白头到老的唐爱春居然跑了。 不过仔细想想,又能理解。唐爱春娘家不仅穷,且极度的重男轻女。唐爱春当时找王建通,是使了点小手段的。但唐爱春都生了个孩子了,吴友妹却成天翻旧账,指着她未婚先孕的污点,死活不同意小两口打结婚证,就让唐爱春不明不白的在王家凑活着过。上辈子唐爱春到死,都恨阿婆娘不准她打结婚证。这辈子人家趁年轻跑了真不稀奇。 陈海燕揉着被魔音穿耳弄得很不舒服的耳朵,糟心的道:“所以现在隔壁屋里,就剩一个老妖婆,个大男人,和个毛毛崽了?” 王建英更糟心的道:“老没断奶的吧?” 陈海燕:“……”好像,确实没断奶。前几天王建业不是抱着外甥去讨奶吃,被吴友妹堵门外的吗? 王建英捂着脸,不想说话了。原以为重生回来,拉扯自己弟弟妹妹就够了。谁能想到他大伯娶的那个扫把星,把家里搞得四分五裂,他怕不是还得拉扯隔房的侄子,这都叫什么事啊!老妖婆天天上蹿下跳的,怎么没摔死拉倒呢? 他们这样的出身,讨个好老婆容易吗?啊?林秀芬可是和陈海燕一起穿越的啊,他上辈子那么有钱,人名牌大学的女生还照样不鸟他呢。王建业白捡一个,被那瘟神气跑了!王建英的脸扭曲了一瞬,瘟神知道笔杆子值多少钱吗?家门不幸啊!艹! 王建英在这边气得直跺脚,那边王建业兄弟个倒是挺安静的。毕竟自打老黄牛林秀芬搬出了老屋,家里就没一刻消停。吴友妹婆媳个成天为了做家务吵个不可开交。要知道陈紫花嫁进来之前,是说好了不做家务的,顶多收拾他们两口子的小家;而唐爱春抛开生了个金孙的功劳不提,她一个人带个小崽子,就是有八只手也腾不出空来做家务。 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兄弟当然少不得搭把手。结果,吴友妹一看到自己儿子做家务,就跟吃了炮仗的斗鸡似的,一口口叨俩儿媳。时间长了,唐爱春和陈紫花自然怨气冲天。今天她们跟随者大嫂的脚步齐齐离家,哥俩个竟生出了一股“果然如此”的情绪。 然而,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走到这一步时,兄弟人心里都升起了难以抑制的悲凉。他们老王家,从今天起,彻底散了。,. 第108章 说亲 正月里农闲不上工,清晨的竹水大队异常的安静。林秀芬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床顶恍惚了一瞬,哦,她已经回来了。于是她重新闭上眼,在清脆的鸟鸣声中,舒舒服服的睡起了回笼觉。 城里各方面生活条件确实比农村好,但寄人篱下的滋味能冲淡一切的美好。林月英待她很不错,可借住在别人家那种抑制不住的谨小慎微,属实让人焦虑。要不怎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今天天气很好,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大地,驱散了独属于冬季山区里入骨的阴寒。妇女们的说笑声远远传来,间或有几声鸡鸣混在其中。摊在床上的林秀芬哂然一笑,怪不得总有人怀念乡村,这种田园悠然,确实是中国人刻在基因里的浪漫。只不过这份浪漫,唯有不需要陷在永无止境的劳动里的人才能感受了。 翻身起床,走到后院准备洗漱,却愕然的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她家的人——王建业! 不等林秀芬开口,听到身后动静的王建业头也不抬的道:“水管被我妈弄坏了,我来修一下。” 林秀芬:“……”想起来了,她家现在一片狼藉,都是吴友妹不满她离家出走下的狠手。 王建业用老虎钳拧好固定竹管的铁丝,清澈的山泉水便潺潺流进了水泥打造的水池。接着,王建业从腰后抽出了个猪毛刷,认认真真的清理起了水池。林秀芬顿了顿,失去了搭话的兴趣,默默的整理起了后院里已然秃了的菜地和歪斜的葡萄架。 刷好水池的王建业,见林秀芬正拿锄头松土,便道:“白菜萝卜都被我妈拔走了,回头我去弄点种子,给你补种上。” “你妈……”提起地里的惨状,林秀芬一言难尽,“她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怎么能那么糟蹋东西。萝卜她要收走就收走吧,反正也没那么值钱。但把收不走的都故意用锄头锄成好几段扔在地里,她想气死谁?我是已经离了婚不想跟她计较,不然我今天非得往革委会走一遭不可。” 王建业笑了笑,没说话。在吴友妹的癫狂里,被毁坏的何止菜地?为了偷走林秀芬攒下的葡萄酒,故意砸坏了几个掩盖现场,弄得堂屋里平整的三合土至今都污迹斑斑。 王建业自幼活得艰难,格外的爱惜东西。他与林秀芬最合拍的,莫过于对整座院子的爱惜了。每次出车回来,看到仿佛部队营房里那样干净整洁的院子,能让他感受到由衷的愉悦。 他知道维持这样的干净整洁,是要花钱的。林秀芬每日只出半天工,甚至不出工,才能把这么大个院子收拾的妥妥帖帖。但这个钱,抠门的他愿意付。可惜,到今天,他已经没资格付了。 部队出身的人,搞内务是一把好手。没了毛毛崽的拖累,王建业三下五除二的把里里外外拾掇好了,顺便把自己的铺盖卷了个包,拎出了门外。 正要离开时,林秀芬喊住了他:“我做了你爱吃的腊味煲仔饭,你吃了饭再走。” 王建业迈出去的脚顿了顿,把莫名涌上眼眶的委屈的泪逼了回去,才若无其事的转身进了堂屋。堂屋一如既往的点起了大炭盆,炭盆上坐着的砂锅,溢出了饱含腊肉的香。 王建业喉头滚动,艰难开口:“腊肉……都被拿走了,你……从哪弄来的?” “我刚去了一趟海燕家借的。”林秀芬一边往桌上摆碗筷,一边道,“你搞卫生的时候,我上山检查竹管,发现有好几截换了新的,边上还扔着被冻坏的旧管。换管子工程量不小,我请别人还未必能做得那么细。所以回来时顺路去了趟海燕家借点腊肉招待你,也是应该的。” 竹管接水又不是什么高新科技,竹水大队的人宁愿去井边挑水而不用竹管,自然是因为它维护成本实在太高,冬天又常常上冻用不了,还不如挑水来的方便。所以能让她用上山寨版的自来水,王建业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 不过,既然已经离婚,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权当请个搞副业的,那暂时手头有些窘迫而给不出工钱的她,只能拿厨艺抵债了。 既然是待客的,林秀芬倒不小气。用腊肉的肥肉在砂锅的锅底擦了好几圈,等到盛饭时,浸满油脂的锅巴轻轻松松的跟锅底分离,展现出了焦黄诱人的色泽。 锅巴无疑是煲仔饭的精华,林秀芬挥舞着铲子,大方的把整个锅底的锅巴分到了王建业碗里。没有一颗杂粮的白米饭,在此时本就难得,再做成油汪汪的煲仔饭,这顿饭堪称奢侈。王建业捧着一大碗的锅巴,刚被逼回去的眼泪差点重新流出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真委屈到了极致,铁骨铮铮的男儿跟牙牙学语的男孩又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将来可能再也吃不到的煲仔饭,曾经是他的日常,如此落差,又怎能让他不想大哭一场? 细细的咀嚼着锅巴,满口焦香,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良久,林秀芬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昨天,杨主任送我回来,说让我劝劝你,回头可以去轻工局报道。” 王建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昨天,唐爱春和陈紫花都走了。” 林秀芬无言,这是她能料到的结果,或者说是她故意促成的结果。因为当年王家的一切岁月静好,都是原主林秀芬在负重前行。一旦她撂下担子,生活的重压必然把王家压到四分五裂。所以为什么民间总说家和万事兴?因为老百姓的容错能力太有限,家里只要有一个拖后腿的,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而吴友妹,何止在拖后腿? “我知道厂长跟主任的意思。”没胃口的王建业索性放下了碗筷,“为什么国家有退伍转业的政策?除了给当兵的人的褒奖之外,也希望我们像火种一样,把先进的思想技术传播到国家的角角落落里去。”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可我如果不是一无所有,我妈又怎么会认清现实?” 王建业抬头看了看重新恢复整洁的堂屋,轻声笑道:“我小时候,穿到起毛边的衣服,都要仔细的把还能用的布条剪下来,当做其它旧衣服的补丁使。可前几天,她像个国民党的土匪一样,对着崭新的家什又打又砸。我仔细想了很久才明白,她敢那样肆无忌惮,就是思想滑坡了。她觉得我当了工人,家里有钱了,她成了地主家的老太君了。” “而且,这份肆无忌惮,是我给的。” 林秀芬挑眉,王建业同志,你觉悟提升了啊! 王建业看到林秀芬的表情,笑了起来:“我跟你讲,我原先有多好笑呢?我觉得那些把钱交给老婆而不是老娘的人特别不孝。你怎么能让老娘看晚辈的脸色过活?现在我知道了,不是别人不孝,是我蠢。” “封建社会能运行两千多年,至今死而不僵,代表它确实有独到之处。”林秀芬瞥了王建业一眼,淡淡的道,“愚孝,在封建社会是个贬义词。” “是。”王建业爽快承认了。今日之果,全在昨日之因。是他故意把巨额的津贴全给老娘,而不愿给老婆留一分一毫,才造就了现在的悲剧。可以说,他两个弟弟带三个侄子,都被他害了。否则寡妇拉扯大的儿子,怎么样也不会长成现在的混账模样,三个侄子也不会小小年纪没了妈。 说完王家家务,两人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尤其是王建业经历了社会毒打后,明确意识到了自己与林秀芬的差距。不仅是思想上的,更有能力上的。所以尽管他仍然喜欢林秀芬,却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再有未来了。当然,既然喜欢并欣赏一个人,那就要好好向对方学习。 平复了情绪的王建业终于有了胃口,一点点的啃着碗里酥脆的锅巴。一边啃,一边借由此刻难得的宁静思考起了自己的未来。他并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未来,昨天他辞职确实有冲动也有故意报复的成分。但跟两个弟弟在堂屋枯坐一夜后,看着微微泛起的晨光时,他又想起了林秀芬的话。 77年,要恢复高考了。 他有没有可能,考上大学呢? 王家是个死局,除非他真能丧尽天良的弄死亲生母亲,否则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被拽入深渊的命运。可就如同样身陷泥潭的林秀芬一样,只要考上大学,远离这片土地,那么这里的一切妖魔鬼怪与他何干?与其浪费心力,在泥潭里斗智斗勇,不如索性跳出泥潭,远走高飞。而考大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到那时,天高皇帝远,通讯困难交通不便,他与竹水大队的一切纠葛,自然彻底斩断了。 而在高考来临之前,先把两个弟弟教育成人吧! 王建业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阴翳的眼神也逐渐被明亮的眸光取代。他吃饭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卷残云般把大半锅煲仔饭扫进了肚子。吃饱喝足的他,再次有了饱满的精神状态。 “谢谢。”王建业冲着林秀芬笑得一脸灿烂,“谢谢你的招待,以后有事尽管喊我。给我做点煲仔饭吃就行。” 林秀芬点了点头,农村居大不易,很多重体力活,不是她一个女人能摆平的。能干的王建业无疑是很好的劳动力,钱货两讫,有何不可? 谁知,就在此时,院子里突然有人喊道:“秀芬,秀芬在家吗?” 林秀芬走出大门,疑惑的看向站在院子里的陌生中年女人:“你是?” “嗳,你不认得我。我是你陈大嫂的娘家嫂嫂。”那中年女人扯着乡下人特有的大嗓门道,“我听我姑子讲你离婚了,我有个老弟今年21岁,初中文化,高高帅帅的,在我们大队当小学老师。你来我屋里做新妇要得吗?” 林秀芬:“……”艹!,. 第109章 招郎 中年女人的嗓门巨大,一嗓子喊出来,半分钟内,正月里闲出屁来的社员们火速抵达战场,把林秀芬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秀芬:“……”不是,吃个瓜而已,你们这么积极真的好吗? 同样无语的还有挤在人群里的姚双翠,她以为她来得够早的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她速度更快!不过姚双翠可不是任凭人截胡的人,她毫不犹豫的奋力拨开人群,开门见山的道:“小学老师不也是个农村户口?苏兆明城镇户口又读过书,比小学老师好多了。” 林秀芬哽住,无语的看着姚双翠,姚大队长你别闹!嫁给苏兆明?你在讲么子恐怖故事? 围上来看热闹的社员们顿时惊住了,万万没想到,林秀芬昨天刚回来,今天就有人上门提亲。其中有看不惯林秀芬的社员道:“她有么子好的?好吃懒做,一年到头都不去上几次工。娶她还不是跟娶了个资本家的小姐一样!” “你怕不是个哈卵。”旁边有个吃瓜群众翻了个白眼,“林秀芬会写文章,说不准哪时候就被县里找去当妇女干部了。现在没钱,以后有啊。” 边上有人接着道:“就是。哪怕不讲写不写文章,她有房子!”说着指了指林秀芬那全公社独一份的精致小屋,“家具齐全有自来水,前后院子里种了果树。后头柴屋改一改,或者往边上山坡上再挖过去点重新盖两间门屋,生四个崽都住得下。你找别个,有这份嫁妆吗?陪你两套铺盖一副帐子了不起了好吧!” 周围的人竟无言以对。确实,林秀芬的房子真的馋人。虽然在山顶上不太方便,但盖不住场院大。现在谁家不是一大家子挤挤挨挨的住?一天到晚的妯娌打架骂娘,谁不嫌吵啊?娶了林秀芬又不一样了,等于直接住出去了一个儿子,离得又不远,便宜占大发了! 何况林秀芬可不止房子! 要知道林秀芬属于二嫁,且明显跟娘家关系非常不好。娘家离得远管不到,那不就代表没有岳父老子来收聘礼吗?别以为只有后世农村有天价彩礼,70年代哪家女孩没有一大群兄弟嗷嗷待哺,全等着收了姐妹的彩礼去给自己讨老婆呢。按照时下农村的现金收入,真讨老婆的时候,绝对比后世的天价彩礼更加天价。 而林秀芬,早不跟娘家来往了。没见她被阿婆娘打了年,娘家兄弟都没过来看一眼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林秀芬娘家过年过节从来不给她送东西,吴友妹才打她打得那么理直气壮。要知道唐爱春家里再穷,再重男轻女,她兄弟也是为她出过头的。 所以现在凶得跟个滚刀肉似的林秀芬,能不记娘家的仇?能让聘礼落回娘家手里?只要聘礼捏在林秀芬自己手上,那将来还不是花在他们自己家嘛! 所以说,这么一个身体健康、会写文章、无需聘礼、自带嫁妆的离异妇女,在农村无异于金娃娃!在场有适婚儿子的父母,又哪能不心动?大队里的年轻小伙也同样蠢蠢欲动。林秀芬做饭多好吃啊,说话多斯文啊,看这家里家外收拾的,看着就舒坦! 何况现在甭管城里乡下,住房都无比的紧张。大部分家庭都是兄弟姐妹叠罗汉一样的住,光是想一想林秀芬的那张从地主家里得来的架子床,就足以让未婚男青年们热血沸腾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竹水大队乃至整个长坪公社的未婚男青年走马灯似的往林秀芬家里跑。这个带两个鸡蛋,那个带个血粑豆腐,撵都撵不走!短短半个月功夫,林秀芬家里是菜也种好了,小母鸡也有了,竹编的精致小鸡笼、双层的兔子笼通通安排到位。林秀芬至今都没弄明白,鸡和兔子到底打哪得来的?又是哪个送的? 离谱!简直太离谱了! 蹲在笼子前喂兔子的林秀芬终于悟了,怪不得陆瑞松说他们需要互相庇护。农村妇女没个“主”,真特么没法儿过了!看看这帮如饥似渴的未婚男青年,现在是送东西赔笑脸来软的。她真要坚持下去,他们大概率就要来硬的了! 林秀芬当机立断,下山走到了田地里,找了个人最多的地方大声宣布:“我受够了阿婆娘的磨,我找对象要找个没娘的!有娘的别来凑热闹了!” 社员们:“……” 老王家正在挖土的兄弟:“……” 陆瑞松:“……”这借口,一个字,绝! 等会儿!亲事他忘跟儿子说了!想到此处,陆瑞松当即丢下锄头,往茅棚里飞奔。没多久,陆章文就一脸恍惚的被他爸赶到了地里,垂着脑袋,满脸通红的对着人群里正唾沫横飞林秀芬道:“姐、姐、姐……姐……你、你、你看我行、行吗?” 田地里哄堂大笑:“文伢子,你才几岁啊?就想讨老婆啦?” 羞窘到恨不得钻洞的陆章文嗫嚅着道:“十、十七了……” 众人恍然大悟,农村有条件的人家结婚都早,十七是该说亲了。可是,你陆家一个外来户,竟敢来抢竹水大队的香饽饽,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众人看向陆章文的眼神都不对了,地主家的小狗崽子,想讨我们贫农的姑娘,凭你也配? 人群中央的陆章文突然觉得芒刺在背,几乎想夺路而逃。 谁料,站在跟前的林秀芬竟真的做出了一副沉思的模样,而后她轻轻点头:“你确实没有妈……”嘶,虽然是她故意找出来的借口,但听着怎么那么像骂人呢? 众人哗然! 人群里当即跳出个男人,大声喊道:“秀芬!看我!看我!我也没有妈!我妈早死了!” 大家定睛一看,居然是民兵队的张小五。当时林秀芬家进了贼,还是他帮的忙。而且他身体强壮,脾气也好,算是竹水大队里的女婿热门人选了。 可林秀芬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亲妈没了,可你不是有后妈的吗?” 张小五:“……”后妈也算的吗?问题是真娶不上老婆的老光棍,他上哪生崽啊? 竹水大队虽穷,可临近县城,又挨着河,可比那些山沟沟里的村落好多了。所以在他们大队,但凡不是特别懒的人,肯定能娶上老婆的。只不过老婆穷点、丑点、甚至残疾点罢了。所以林秀芬的要求,几乎算得上一棒子打翻了所有人! 可是,大家又忍不住看了看一直在装作锄地的老王家兄弟,怎么说呢?遭过一回吴友妹那种阿婆娘,林秀芬不想嫁个有阿婆娘的好像也说得过去。别提林秀芬还挺懒,在场的阿婆娘们对她都不算太满意。希望儿子娶她,更多还是为了省聘礼占便宜罢了。 林秀芬心里冷笑,老娘能不知道你们那些想法?但老娘是什么人?搞过招聘的人可太知道怎么挖萝卜坑了!因此她立刻又大声加了个补充条件:“还有,我现在有文化了,我要认得字的!” 众人再次:“……” 就有不怀好意的人调侃道:“王建业,你把你妈推河里去,你老婆就能跟你复婚了!” 王建业脸色一沉,冷冷道:“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把你推河里去!” 那人缩了缩脖子,赶紧闭嘴。王建业当过兵的人,膘肥体壮的,他可打不过。同样想跟着奚落王建业几句的人看着他黑沉沉的脸色,也都歇了心思,把注意力重新转回了林秀芬身上。 “秀芬,你莫乱开玩笑。”听到消息的陈大嫂急急忙忙的从另一头走了过来,真心实意的劝道,“那些真连个后妈都没有的家庭,怕不是穷得盐都没得吃。”说着,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陆章文,“世界上的阿婆娘也不全是坏的。你看我阿婆娘,把我当女一样,不是蛮好的吗?” 陈大嫂的话在时下很有道理,且陈老婆婆为人慈祥和气,所以她的话十分有说服力。 陈大嫂见林秀芬不答话,又接着道:“我是真的觉得你人品好有文化,才喊了我嫂嫂来给我们屋里的老满提亲的。嫂嫂可以跟你做个保证,我妈绝不是磨人的阿婆娘。她脾气有点急,比不得我阿婆娘和气,但对我几个嫂嫂老弟嫂可是没话说的。你不信可以去我们队里打听打听,我要哄你半个字,你对着我脸打巴掌,我绝对不还手!” 听到陈大嫂的话,众人又议论开了。陈大嫂的亲弟弟,就是在小学当代课老师的那个初中生。跟大队里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普通农民比起来,条件好到天上去了。虽说代课老师仍旧是农村户口,可这年头又有几个农村姑娘真能嫁到城里去的呢?何况,代课老师转正甚至调去县里的希望,总比普通农民大得多不是? 因此,在场的很多男青年,见陈大嫂开了口,只能默默的退开了。论条件,他们真的没办法比。 不想,林秀芬又突然改口了:“我有房子有家具,做么子要嫁去别个家里做小伏低?我招个郎上门不更好吗?” “你乱讲么子啊?”陈大嫂都快给她气笑了,“你莫看到我二娘屋里的郎霸公好,就觉得世界上的郎霸公都好了。我妹夫那是他爷老子不做人,他没办法了才到我二娘屋里去做郎。你看看别个招郎的,有一个好人吗?但凡个人条件好点的,哪个肯给你做郎哦!” 男权社会里,上门女婿属实是奇葩集中营,几乎各个具备了吃喝嫖赌加翻脸不认人的潜质。但是,林秀芬是真结婚吗?不是!她这不是准备跟小师弟搞形婚的吗?于是,林秀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扭头看向陆章文,问:“文伢子啊,来姐姐屋里做郎霸公要得不?” 众人齐齐一呆!陆瑞松果断举手:“要得!我同意!就这么定了!”,. 第110章 把结婚证打了吧 陆瑞松如此果断,吃瓜群众们都惊呆了!陆章文可是独生子啊!你把独生子送去别个屋里招郎,你想钱想疯了吗? 人群里,有人憋不住问陆章文的族兄陆大明:“你不管管的吗?” 陆大明沉吟片刻:“妹子家的嫁妆我会打,伢子家的嫁妆怎么弄?” 众人??? 陆大明嗤笑一声,陆瑞松早跟陆家断绝关系了,哪个姓陆的好意思管他屋里的事?要不是林秀芬要做纱窗,连他都跟陆瑞松不说话的。现在去掺和人家的家务事,不得给人家骂死。陆瑞松可跟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不一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在旁边悄摸摸听了全场的王建业抽了抽嘴角,陆瑞松这反应,要不是早跟林秀芬说好的才怪了!林秀芬一门心思考大学,陆瑞松一门心思送儿子上大学,他俩家结亲?开什么玩笑! 想到此处,王建业又觉得好笑,陆章文还是个孩子呢,就被丢出来当挡箭牌了。他爹他姐可真是够王八蛋的。 “大哥……”王建德欲言又止。 “没事。”王建业不愿揭穿林秀芬为了自保耍的把戏,继续挥舞起了锄头。 “大哥!”王建通也跟了上来,“他们真要打了结婚证,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王建业眼神冰凉的看着二弟:“怎么?指望我把人哄回来,接着给我们屋里做牛做马,给你三个崽当便宜妈?”王建业对王建通的厌恶之情,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别以为他不知道,三个侄子,倒有两个是原来的林秀芬带的。如果说王建德是被宠坏了所以不懂事,那王建通就是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了。对着亲兄弟满肚子算计,王建业不拿锄头给他两下,都算他兄弟情深。 王建通被大哥叫破了心思,眼里闪过一丝怨愤。王建业懒得理他,占便宜没够的混账玩意,多余跟他讲道理。 被无视的王建通更加不悦,哼了一声,拎起锄头走远了。王建德看了看只剩背影的二哥,又回头看了看奋力挖土的大哥,憋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我觉得二哥不是那个意思。” 王建业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道:“唐爱春在我们屋里都生了三个仔了,她要改嫁又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她干嘛要改嫁?”说起二嫂,王建德心里也是有气的。三个侄子,最小的是个奶毛毛,他妈一个人根本照管不过来。每天下工回去,兄弟三个别说热饭热菜了,水都得现烧。现在开春,马上农忙,插完秧回去再自己做饭洗衣服,那不是要人命吗? 王建业摇头笑道:“她不是想改嫁,她是想搬翘。她娘屋里那副铺盖都陪嫁不起的样子,她根本没得选。不然她当时盯上王建通做么子?” “呃?回娘家啊?”王建德大大的松了口气,“那没事了!希望她农忙前能回来。” “你做梦比较快!”王建业跟林秀芬混久了,也学了几句口头禅,“前天我去他们队里问了,唐爱春说的明明白白,都是一样的新妇,她也要20块钱的聘礼和结婚证。不然绝不回王家。” 王建德怔了怔:“二哥没同意?” “你二哥没钱。”王建业对他的傻弟弟都快无奈了,“养了三个崽,他那点工分够崽吃的吗?别说20块,他兜里能凑出2块算他厉害。” 王建德打了个激灵:“是妈不同意!?” 王建业点了点头。 王建德顿时蔫了,抹了把脸,蹲在了地上,不说话了。真好笑,他竟然以为是唐爱春嫌贫爱富,见他们家出了事,连身上掉来了肉都不要了,简直丧尽天良。可他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王建业仿佛丝毫没察觉王建德的低落,一边挥舞着锄头,一边道:“唐爱春还说,她是心里不服气。20块给她就行,她拿去买嫁妆,免得将来她阿婆娘天天指着她鼻子骂,说她一床铺盖都没带过来,不要脸。” “大哥,别说了!”王建德恨不得捂住耳朵,他也不傻,唐爱春多抠门他是知道的。聘礼拿去买嫁妆是借口,她肯定想偷偷截下来做私房钱。问题是,唐爱春攥着私房钱能花哪里去?还不是花在三个崽身上?退一万步讲,唐爱春自己花了,那不也是肉烂在锅里吗?他妈到底在想什么啊!? “所以知道你二哥多不要脸了吗?你个哈卵!以后碰到这种人,离远点。不然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教育弟弟任重道远,王建业不指望一天两天的就把人教懂事了。所以丢下这句话,扛着锄头朝另一块地走去了。现在他时间紧任务重,早干完早抓紧时间看书。要是能考到北京去……王建业远远看了眼仍旧被人群围着的林秀芬……未必再无希望的! 林秀芬离婚之后要招郎的决定,在竹水大队无疑是个惊天大雷。未婚男青年们各显神通的追了她半个月,结果她半道上改主意,不嫁人改招郎了!给她送过东西的人气得半死,脸皮厚的当场叫嚷起来,要林秀芬把送她的东西退回来! 林秀芬呵呵,真是一点不意外呢!但她真没把那点礼物放在眼里,当即大手一挥:“来个人,把我们大队长、妇女主任还有会计刘良英、出纳王中根都给我请来。” 众人怔了怔,请他们干嘛? 林秀芬冷笑:“你们当初送东西,一个个丢下就走,现在要我退,我退了之后你们认账吗?不会反过来多讹我的东西?想退的,自己去找三个外人作保,证明你确实送了我东西,再在大队长等干部的见证下签字画押后领回去。不然,那些东西我全拿给苏兆明,让他给我请二三十个小流氓过来,把你们一个个揍到服气为止!不信你们试试!” 呵,耍流氓,老娘才是专业的好吗?真以为老娘稀罕那几个三瓜俩枣?老娘当年八十万年收入,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你们送的那点算个屁! “对了,领回东西的人,名字我会贴在队里的宣传栏上公示30天,如有伪造证明的、恶意多领的……欢迎大家举报!”林秀芬可不爱惯着队里的傻逼,“记住了!举报有奖!你们千万别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义损失自己的利益啊!” 刚才几个跳出来的男青年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追求人家妹子家时送的礼物,没追上时又闹着讨回来,是很丢脸的事。林秀芬只有一个人,无论她嫁给哪个,都注定有一大群人的付出打了水漂。可他们还是去送礼了,图的正是以小博大。但既然带了赌的性质,自然得愿赌服输。你上人赌场赌钱,输了头本,也让人赌场退给你吗?想屁吃! 男权社会有一点好,对男性的道德规范里,有大方这一条。当然,也是没办法的事。农村里一向男多女少,如果每次求偶时的付出,失败了都要收回来,那不得乱套了!所以那些送了两个鸡蛋三块豆腐的,在王世虎等人赶过来后,都没敢做声。追妹子送点吃食都要人退回来,这名声传出去,那真不用说亲了。 所以最后只有那个送了只母鸡的人跑来做了登记,把母鸡要回去了。母鸡在此时属于重要资产,其重要程度快赶上后世的一台玛莎拉蒂了,他把母鸡要回去倒是能理解。林秀芬还笑着叮嘱:“以后别把母鸡乱送,不然你即使能要回来,老是挪窝,母鸡病死了怎么办?” 拿着林秀芬个大刺头无可奈何的王世虎登记完母鸡的信息后,心累的道:“还有哪个要把东西弄回去的?赶紧的!眼看着要育秧了,你们一个两个的给老子安分点!再没事找事,今年大队里分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在场众人齐齐一凛,大队里每年秋收过后是能分点红薯土豆等口粮的,平日里安排活计,也很有讲究。大家还真不敢得罪王世虎。至于天天把王世虎气个半死的林秀芬,那是个会写文章的奇葩。王世虎惹不起她!两边都是王八蛋,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烂桃花,林秀芬又跟在陈大嫂的后头,找老陈家买米去了。经过吴友妹扫荡过的屋子,能给她剩半包大白米,那都得谢菩萨保佑。所以现在她家要什么没什么,不买怎么办? “吴友妹真是……”陈老婆婆听完吴友妹的种种壮举,也是无话可说。怪不得林秀芬谈阿婆娘色变,换她是林秀芬,怕不是下辈子都不想嫁个有娘的。 脱离了王家的林秀芬倒是淡定:“她那种人早晚作死自己,犯不着跟她计较。我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就成。” 陈老婆婆笑道:“你倒是心宽得很,不喜欢记仇。” 林秀芬但笑不语。身为一个写小说的,看过的素材车载斗量。虽说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的俗话,可那都是高智商或者高成本犯罪,不是正不胜邪,而是智商或者资源被降维打击了。抛开那些有智商有资源的大坏蛋,日常里的大极品算个啥? 只要你不理她,她能把自己玩进十八层地狱。 现在林秀芬成功“上岸”,兜里揣着苏兆明给的50块感谢费,背后靠着老张老陆两个大佬,不远的将来就是改革开放恢复稿费制度。吴友妹那种傻逼,多看她一眼算我输! 这边林秀芬在买米买油买鸡蛋,那边陆瑞松父子在飞快的打包行李。藏在草垛里的樟木箱子要刨出来,里面全都是他爷俩的书。还有床底下藏的钢笔,谷壳里埋的还没用完的作业本……零零碎碎的好不麻烦。几个室友也高兴有人搬出去,让他们能宽泛些,都七手八脚的帮着收拾。 在众人的配合下,陆瑞松父子各挑着个担子,雄赳赳气昂昂的从山脚向山顶出发!引得无数人围观。 终于走进林秀芬的院子,陆瑞松把肩上的担子咚地丢在了地上。当着跟着来看热闹的人的面,一抹脸,高声喊道:“秀芬快来,趁着天没黑,我们去公社把结婚证打了吧!”,. 第111章 又结婚了 结婚证!???正在收拾米缸的林秀芬瞳孔地震!70年代17岁就到了结婚年龄了吗?不是,现在刚过完年,所以陆章文同学年满17周岁了吗? 陆瑞松一手抓住几欲奔逃的儿子,一手从容的从兜里掏出户口本,用眼神催促林秀芬,快点! 林秀芬:“……”为什么总觉得陆瑞松的态度像个骗婚的老王八呢? 不过最近林秀芬已经对各路烂桃花烦不胜烦了,她居然已经被折腾的半个月没写过一笔字没做过一道题了你敢信?为了她考入顶级学府的宏伟大业,林秀芬果断回屋翻出了户口本,跟陆瑞松两个一左一右的挟持住陆章文,飞快的向公社狂奔而去。 一阵风从面前刮过,站在半山腰的陈海燕瞠目结舌,林秀芬如此果决的吗?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考虑个锤子!冲出了竹水大队以后,老陆同志的老胳膊老腿实在负担不起了,停在路口喘成了个大风箱。好半天终于缓过气来,老陆同志才解释道:“你那房子太招人眼了,先去打个结婚证,免得夜长梦多。” “不是说假结婚吗?”青春年少的陆章文都快崩溃了,“你都说了那是我姐,你又要我跟我姐结婚!还要打结婚证!爸,你有点谱行吗?” “你才没谱!”陆瑞松没好气的道,“你什么成分心里没点数?当年你外公结的仇多了,没有你姐的身份给你保驾护航,你考个屁的大学!招个屁的工!真想一辈子当农民在地里刨食啊?” 陆章文惊讶:“外公那么好的人,结什么仇啊?再说他都死了多少年了。” 陆瑞松看着傻儿子,一言难尽。就他老丈人那种传承数代的超级大地主,兼并土地的时候干了多少缺德事?你说那是他祖上干的,他从小读书自己没沾手,可他家的仇人肯认吗? 为什么有些地方斗争那么激烈?还不是还乡团搞出了无数血案,跟老百姓结下了血海深仇吗?竹水大队之所以相对平和,那是竹水大队原先压根没有正经大地主。小地主什么的,跟普通农民差别不大。 “那现在怎么办?”陆章文急道,“我们真的去结婚啊?” 陆瑞松看向林秀芬,正色道:“你比我想象的更受欢迎。我原计划是让你们两个订个婚。到时候我们人走了,谁管乡下怎么传闲话。但这次一个两个盯着你,而且老王家情况不好,八成还得打你的主意。所以我的意见是,你们索性打个结婚证算了。反正婚能结也能离。你觉得呢?” 林秀芬道:“章文年龄没到。” 陆瑞松笑:“一包烟的事,你不也是改年龄跟王建业结婚的吗?那时候你们是军婚,都随便改年龄。现在两个农民结婚,法定年龄算个屁。” 林秀芬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户籍没联网的时代,户籍信息都是瞎几把改。凭空造个身份还有点难度,为了结婚工作改改年龄的小事,直到2000年后电子化普及才逐步严查了。所以陆章文年龄不够确实不算事。 “不过你想清楚了,如果你们两个过不到一块去,你可就不止二婚头,而是婚头了。”陆瑞松适时的提醒了林秀芬一句,“以后再找对象,记得往远点的地方找。不然婚不好听。” “嗤!不问缘由,先嫌弃我婚的傻逼,我稀罕?”毫无节操的林秀芬根本不在乎虚无缥缈的名声。在她看来,婚头反倒是好事,跟个照妖镜似的,但凡借此嫌弃她、鄙夷她的,别说谈恋爱,给她当朋友都没资格。直男癌给老娘爬! 对林秀芬,陆瑞松是放心的。她是个活明白了的女人,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于是他又看向尚且是半大孩子的陆章文:“你姐都不在乎结不结婚,你一个细伢子,别想那么多。现在当务之急,是保证你们两个都能安安生生的读书。你姐的屋子多好?宽敞明亮不潮湿,比你妈小时候的闺房都不差多少。要不是政策不允许,我能把她的古琴刨出来摆屋檐底下。 你觉得跟姐姐结婚尴尬,我还不想你们两个谈恋爱呢。凭你现在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真跟你姐在一起,那不是你们谈恋爱,是你姐带了个崽!” 林秀芬噗地笑出了声。 “总之,不论是你姐还是你,读书这条路上都充满了变数。你觉得我杞人忧天也好,无病呻吟也罢,你得记住,对于能左右你人生的大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陆瑞松极其严肃的道,“何况你姐现在的处境,我们如果不能名正言顺的住进她家,你怎么知道没人半夜翻墙?别小看了人心,也别低估了罪恶。” “老师说的对。”林秀芬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身为女人,有些亏吃得,有些亏吃不得。我不想谈贞洁论,只是一旦有哪个男人以为我是他的所有物,我大概率走不上考场。章文,我知道你年纪小不愿意结婚,但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陆章文挠了挠头:“姐,我没有不愿帮你。再怎么说你救过我的命呢。只是觉得怪怪的。还有,我们去你家怎么住啊?” “那好说,你们两爷崽住我屋,我住原先王建业的单人床。”比起没了陆章文这个挡箭牌的麻烦,换房子压根不算事。 “不行。”陆瑞松反对,“咱们假结婚的事,我们更占便宜,哪能让你腾房间。小房间其实不小,看着有六七平米呢。把靠窗的箱子挪到床尾,再去弄个竹床摆进去,够我们两爷崽摊开睡了。”说着陆瑞松摆摆手,“屋子摆在那里,怎么生活都是小事。走,我们先去公社把正事办了。” 个人说走就走。竹水大队离公社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林秀芬熟门熟路的找到打证的地方,还记得她的办事员:“……”好家伙,大年二十九离的婚,刚进二月又领了新人来,相当有效率了。 林秀芬无视办事员一言难尽的表情,指着自己的户口本道:“他的户口迁进我这里,他招郎的,我才是户主。” 办事员再次震惊!在林秀芬的催促下,晕晕乎乎的帮着把陆章文的年龄改到20,迁进了林秀芬的户口本里,啪地盖上了大红印章。陆瑞松则是沿着办公桌,分了一圈喜糖,又笑呵呵的给办事员塞了包烟,林秀芬和陆章文便在一片真心实意的祝福声与掌声中,齐齐脱单了! 这婚结的!十分有仪式感了! 揣好结婚证和户口本,达成目的的人喜滋滋的走出了公社,顺便去供销社买了几斤碎米糖1,等回大队的时候,好散给大家当喜糖吃。时下的竹水大队是真的很贫穷,农村里结婚很少有能摆宴席的,甚至连鞭炮都未必放的起。 所以大部分结婚的“席面”,就是散点麦芽糖,泡点红糖水招待招待双方亲友拉倒了。反正当年原主结婚时,也差不多就是点瓜子花生的事。所以她二婚能上米糖,能算得上升级办理了。 回程的路上,陆瑞松背着手,跟林秀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了接下来的学习计划,以及如何均衡学习与上工的问题。 “你现在没有个当工人的男人,再不上工,肯定有人找你麻烦。”陆瑞松分析道,“我们还是得合群。” 已经冷静下来的陆章文道:“我觉得……我可以上全天工,姐你可以只上半天。” 林秀芬:“嗯?” “养家糊口男人的事,我现在既然结婚了……”陆章文在结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就不能当孩子看待。我们现在又没孩子,所以对外来说,我跟我爸上全天工,你上半天工,就够我们家吃饭了。而我的高中知识早已经学完,现在也没书可以看,多上工没事。你抓紧时间,把高中内容学透。尤其是数学和物理……”不是他说,他姐的脑瓜子是不怎么开窍,数理化的题目但凡打个弯,她都能晕在陷阱里。不努力怎么行? 陆瑞松赞同儿子的意见:“权当我们交房租。” 林秀芬不确定的问:“你们两个……够吃吗?”她可没忘刚认识那会儿,陆章文饿得嗷嗷叫唤的模样。 “没事,你回来之前我们早跟张定洋说好了。陆章文现在是张定洋的干儿子,他干爸养他没毛病!队里人也是知道的。反正张定洋就是个幌子,大不了我给他块金子。钱的事你们别操心,有我们呢。对了,”陆瑞松突然道,“你娘家那边,真不用弄点聘礼过去吗?” “不用,既然他们当我死了,那我也当他们死了。如果他们胆敢过来讹钱……”林秀芬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别怪我喊人把他们家砸个稀巴烂!”没资源的大极品是有明显的弱点的,只要狠得下心,再愿意舍点小钱,绝对能一劳永逸。毕竟绝大部分能作妖的极品,全在于儿孙亲戚愿意给他脸。不然,农村里活活饿死的老人家还见得少吗? 丛林社会的生存法则,比狠罢了。 天色不早,人加快步伐赶回大队,刚好碰到下工哨子吹响。刚有了儿媳妇的陆瑞松拎着个纸包,喜气洋洋的满大队派米糖。林秀芬也大大方方的把结婚证拿出来给大家看。大部分人并不识字,他们认的是结婚证上的红双喜和右下方的公章。 然后林秀芬看着众人传阅的那张号称结婚证,其实是张纸的玩意,突然想到,对付这帮文盲,她打什么真结婚证?画张假的忽悠人不就完事了吗?她又不是不会画!!! 所以说,现在去离个婚再造个假还来得及吗?在线等,暴风急!,. 第112章 安顿 “大明哥,你屋里有多余的竹床吗?卖给我一张。”在社员们就林秀芬的婚姻大事热烈的讨论中,陆瑞松不知何时脱离了人群,把陆大明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起来。 “你要竹床做么子?林秀芬家里不是有吗?坏了?”陆大明不解的问。 陆瑞松好笑:“两个细伢子年纪小,又还不太熟悉。我的意思是,虽然已经打了结婚证,但最好还是先处一段,以后再圆房。” 陆大明一脸不解:“为什么?”不圆房他们结个屁的婚? 陆瑞松有些头痛了,他没有把自家家务到处说的爱好,但是生活在农村,有些秘密是守不住的。比如说,今天他要没办法跟陆大明解释清楚,不用到明天,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能传到公社里去。而他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麻烦!林秀芬的理科薄弱处太多了,他总担心课没上完,高考先开始了。所以他必须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才行。 于是陆瑞松想了想,然后毫不客气的把锅扣到吴友妹头上:“秀芬原先过得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晓得。”陆瑞松故作恼怒的道,“医生说她气血两虚,怀得崽容易保不住。得调养好了才安全。所以我就想,反正章文还小,先等两年再说。” “那你还要章文讨她当老婆!?”陆大明差点尖叫,“你屋里讨个不下蛋的鸡干屁!?” “不是不下蛋,是原先亏太狠了,营养不良。”陆瑞松没好气的道,“我屋里么子条件?章文找对象一口咬死要认得字的。我不帮着他找秀芬,我难道能去县里给他找个高中生?再说了,又不是不能治。章文现在也差不多吃完长饭了,以后能挣满工分,还养不起老婆怎地?我们陆家可没有不让新妇吃饱饭的坏毛病。” “怪不得!我还讲林秀芬怎么越来越懒了呢。原先她好勤快的,屋里屋外一把抓,大队里哪个不羡慕王家有个好新妇。”陆大明瞬间被说服了,“不过你们屋里现在确实条件差点,想讨个样样都好的新妇,难!林秀芬有房子有自留地,倒也不亏。” “嗯呐!”陆瑞松并没否认陆大明的说法,“最起码我们两爷崽不用住棚子了。林秀芬实在不能生,过几年我去抱一个就是。我们陆家人口多着呢,能缺了姓陆的崽?” “你崽不是上门了吗?” 陆瑞松嘿嘿笑:“那也是陆家的种!” “对哦!”陆大明连连赞叹,“你脑瓜子好灵啊!怪不得在学堂外面偷听都能学文化呢!” 陆瑞松:“……” “挺好挺好。”自家占便宜了,陆大明就高兴,“我屋里有个瘸了腿的旧竹床,我看你也别买了,我现在回去给你修一修,快天黑的时候你来拿。” “多谢!”旧竹床不值钱,陆瑞松没跟族兄客气。现在政策越来越松,有些亲戚得走动起来。不然在乡里,没几个帮把手的人,容易挨欺负。兄弟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林秀芬和陆章文那边也脱了身,三人便一起回了家。 到家之后,先收拾陆瑞松父子带过来的行李。两个大男人,可一点谈不上干净。铺盖都脏得打滑,拆开被套里的棉絮,更是发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气味,更有跳蚤迎风飞舞。 林秀芬:“……” 火速把被套床单扔到盆里,一脚把陆章文踹去水边洗被子,又安排陆瑞松去整理书籍,便拔腿冲向陈海燕家——她得去借个新棉絮来!乡里条件艰苦,别人家没有备用的棉絮,陈海燕家铁定有! 林秀芬所料不差,陈海燕不止有,还不止一两床。王建英从后世重生回来,让他盖70年代常规的旧得发硬发愁的铺盖,那不是要他老命吗?他工资高,又开车大货车到处跑。攒几套棉被轻而易举,也并不觉得棉被是什么大件。林秀芬来借,他大手一挥:“送你两床,当我和海燕打发你的嫁妆了。” 林秀芬??? 陈海燕笑道:“别客气,我们谁跟谁啊?再说我们都知道,棉被值钱只在这两年。晚两年你结婚我送两床棉被,怕不是找绝交的节奏。” 也是。在场的一重生俩穿越,昔日都是不差钱的主。这也是林秀芬为什么敢来借棉被的原因,换个人家借,人家得骂她神经病。棉被多精贵啊,你说借就借,打算用脸跟洗脚盆比大小吗? 两床被子,林秀芬一个人不好拿,便与陈海燕一人抱着一床,往林秀芬家里走。路上有人问起,两人一律说借的,以免麻烦。越往上走,住的人越少,很快路上安静下来。直到此事,陈海燕才低声道:“姐,我好像怀孕了。” 林秀芬怔了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陈海燕对她挺不错的,可更亲近王建英。所以有些话,她不好说、不能说。只能扯出个笑脸,轻轻说了声:“恭喜。” 陈海燕脸红了红:“只是月经不准,还没确定呢,你千万别说出去。不然要被队里的人讲闲话的。” 林秀芬无奈了:“所以怀孕头三个月要保密,是生活经验的总结吗?”三个月后有了胎动,才算铁板钉钉的怀孕,说出去才不会被人嘲笑奚落。这样看来,古人确实十分有生活智慧了。 两人很快走到了林秀芬家,见院里忙成了一团,陈海燕不便打搅,打了声招呼先走了。陆章文洗刷刷了大半天,终于把父子两个的铺盖洗干净,晾在了回廊的长杆上。林秀芬则是拿出了备用的被套,重新缝了两床被子。而陆瑞松则是弄了点稻草回来,等陆大明把竹床送来,帮着把小房间收拾好,终于安顿下来了。 这一天过得可谓精彩纷呈,林秀芬累得饭都没吃,到头便睡。一口气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才觉得缓过了神。起床准备去洗漱,哪知打开房门,竟看见苏兆明满脸幽怨的蹲在她家堂屋里,定定的盯着陆章文不说话。陆瑞松则在旁边乐不可支的喝着茶。 “怎么了这是?”林秀芬问。 苏兆明的脸色更幽怨了:“姐,我的亲姐,你居然不声不响的结婚了!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林秀芬惊了:“你不是喜欢海燕吗?” “噗!”陆瑞松笑出了声,“放心,他不喜欢你。他是今早被姚大队长打了。喏,你看他的胳膊,还肿着呢。” “姚大队长打你干嘛?” “她想你给我做老婆啊!”苏兆明委屈极了,先不提他喜欢谁的问题,林秀芬从打算招郎,到真的打结婚证,总共只花了半天好不好!那鬼能截得了胡啊?他奶娘真是不讲道理!太气人了! “你莫觉得冤,”陆瑞松洋洋得意,“她没离婚的时候我就去套近乎了,姚大队长不是这次下手晚,上次她都比我晚。你让她死了那条心吧。” 林秀芬好笑:“搞得我是唐僧肉一样。有那么值钱吗?” “当然值钱。”苏兆明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我承认我肤浅,我找对象更看重长相。但是姐你虽然长相只能说中等,但条件没得说。凭你的才华,县里不晓得多少人想讨你做老婆呢。哼!便宜陆章文了!” “看你说的,我一农村户口,还能让县里人惦记了。”林秀芬可不信,她在农村优势大是因为有房子。去了县里,农村的房子可不值钱。 “户口算个屁。”苏兆明嗤笑,“你文章动不动能上省报,县里当官的又不傻,笔杆子多精贵他们能不知道?拿着那叠报纸,随便能给你安排个干事,城镇户口当天就能落下了。农民进城难,那是他们只会种地。 有文化的人,到哪不是横着走。别说我们县城,调你去长沙都是没准的事。要不然姚大队长干嘛拿藤条追着我打,让全大队的看我笑话?她是真气着了。我今天跑出来的,等着吧,晚点回去,我还得挨顿打。” 屋里几个人都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还有,你们说陈海燕怎么就嫁给了王建英那王八蛋呢!”苏兆明愤愤不平的道,“她那文化水平,嫁王建英可惜了。她娘家不做人啊!” 林秀芬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王建英重生的,他比她们两个外来的更知道这个世界的发展,更清楚恢复高考的必然。现在已经是1976年,距离高考不过一年之遥。王建英这时候让陈海燕怀孕,无疑是想彻底斩断她飞翔的可能。 她一直不喜欢王建英,正在于王建英工于心计且自私自利。改革开放之初,人才缺乏到什么程度?陈海燕跟她个只会写文章的不同,她理科成绩是真的好,将来是真的能为国家做出卓越贡献的。把聪明的女人圈在家里怀孕带孩子,才导致各行各业的精英里少了女性的身影。那不仅是女性的损失,同样也是国家的损失。 想到此处,林秀芬对王建英更讨厌了。 “不过姐你脱离了王家,可喜可贺!”苏兆明的话打断了林秀芬的思绪,“姚大队长很高兴,让我给你带了个红包。”说着他从兜里掏了个红布包裹,递到了林秀芬手里,“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林秀芬连忙道谢。 哪知苏兆明又从兜里掏出来了个闪亮亮的银镯子,先看了看院中无人,才鬼鬼祟祟的塞到林秀芬手里,低声道:“我奶奶藏的。” 林秀芬一脸疑惑。 苏兆明拍拍林秀芬的肩,贼眉鼠眼的笑道:“从今天起,我再也不用叫你姐,得你改口叫我哥了!我,陆章文他表哥!来,秀芬同志,叫我一声好哥哥,祖传的银镯子就给你了!” 林秀芬:“……”,. 第113章 聚餐 最后的农闲一闪而过,随着育秧结束,整个竹水大队疯狂忙碌了起来。管过项目的都知道,越是忙碌,越不能慌乱,也越要保障后勤。因此,即使所有人都忙得昏天黑地,林秀芬也绝不上夜工。她白天插完秧后,就喊上陈海燕,迅速回家准备后勤工作。 林秀芬家有自来水,省却了一趟趟挑水的麻烦。因此王建英一家四口,在农忙时节全挪到了林秀芬家吃饭洗漱。陈海燕擅长做饭,又是孕妇,厨房便归她了。而林秀芬则是接过了更耗体力的洗衣服的活计。 大部分人忙到极致,都是不考虑洗澡洗衣服的。但林秀芬和陈海燕都认为,保持干净很重要。人洗干净了,被子自然干净。否则崭新的棉絮,可经不起几次农忙的造。 其实农民也不是不知道劳累一天回来洗个热水澡有多舒服,但在农忙时想洗个热水澡谈何容易?平时妇女们还能偷懒耍滑,悄悄干点自己家的活。但一旦农忙,绝对是可丁可卯,休想占公家一分的便宜!毕竟插秧事涉明年一整年的口粮,不想饿死人的话,那就绝不会姑息任何懒汉。 所以,林秀芬最近虽然做满白天的工,可她不上夜工就只能拿半工分,比平时上满一天工拿得工分更少。但她和陈海燕都不觉得有什么,农忙这样超耗体力的活,后勤没跟上,对身体的损伤太大了。 于是在两家人果断放弃两个女人的满工分的情况下,两家人也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林秀芬会做煲仔饭,陈海燕能比她做得更好。提前找苏兆明买来的腊肉,她眼不带眨的往锅里扔。白天做干粮的杂粮团子,更是一个个用叶子仔仔细细的包好,拆开来便能见到混在杂粮米上泛着油光的色泽。 每次中午休息大家团坐着吃干粮的时候,其他人都对着林王两家的各种饭团狂咽口水。农忙啊!家家户户累到吐血,可林王两家的男人们吃个饭团还能配个鸡蛋豆腐汤,你敢信?最过分的是,听说他们两家的男人,晚上不仅有煲仔饭,还配两个炒得喷香的蔬菜。有一次更是打了个菌子肉汤,那香味……隔壁都闻见了! “林秀芬还每天给他们洗衣服!”一个社员酸溜溜的道,“我身上早臭了,我老婆理都不理。” “你老婆又要上工,又要带崽,他理你才怪!” “陈海燕没带吗?王建春她居然擦了雪花膏才出门!别个家的细伢子埋汰得跟泥巴猪一样,王建春被收拾的跟国民党家的小姐似的。你们说那两个女人,怎么那么能干呢!” 任何人之间,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林秀芬和王建英那是正经带过项目,身经百战的管理者。甭管什么行业,落到管理上,都是一法通则万法通。别说区区两家农忙事宜,他们随便出个人,都能把整个竹水大队管起来,且比稀里糊涂的王世虎管得更好。 所以在林秀芬对两家人的后勤事务不断优化下,越到后期,他们两家的精神面貌竟然越好。与同样累了好几天的其他社员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这时,大家才真正见识到了被打坏了脑壳,导致体能下降,看起来像个废物的林秀芬,真办起事来有多厉害。好在林秀芬亏了身体不能生的倒霉事,早被陆大明传得人尽皆知,否则农忙过后,陆章文非得被人活撕了不可!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王建业家肉眼可见的颓然与混乱。这个曾经横行竹水大队,公认的条件最好的人家,在今年的农忙中,让人看尽了笑话。 三条大光棍的王家,偏带了三个崽。竹水大队从没有男人带孩子的传统,所以三个孩子自然落到了吴友妹手中。这可让吴友妹遭了大罪了!她当年带自己几个孩子时,尚且年轻,且阿婆娘还在,能帮把手。而且孩子生的不如唐爱春密集,她生王建业的时候,长女王芳妹已经能带弟弟了。 接着,王建业打小懂事。即使丈夫早丧,阿婆娘也跟着去世,但王建业姐弟也接管了更小的两个,让她能从繁重的家务里脱身出来,安安心心的去挣工分。姐弟两个照顾她肯定不能像林秀芬照顾陆章文那样细致,可跟队里其他人相比,也只是稍逊一筹。 当年,哪个不夸王家姐弟懂事能干? 可到了如今,吴友妹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三个金孙全是男孩,根本没有个懂事的长姐带。以前不用她自己带的时候,她跟唐爱春比着惯孩子。搞得5岁的王文新别说照看弟弟了,他自己都要人照看。 加上备受宠爱的王家长孙,性格格外的霸道蛮横,动不动撒泼打滚要人哄。3岁的王文武则是眼错不见即作妖的年纪,满地里乱窜,得要人费心的盯紧了。年仅1岁的王文江更别提了,刚断奶不久的他格外难带,一天天只能手里抱着,能把人累吐血。 农忙走到一半时,吴友妹就明显神情憔悴,整个人瘦脱了形。她三个儿子更不好过,因吴友妹已经被三个孙子折腾到精疲力尽了,以至于他们下工回来,连口热饭都没得吃。王建英倒是想帮点忙,却被王建业拒绝了。按照王建业的说法,他们家不来一记狠的,吴友妹几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到底缺了多大德。 半个月的农忙终于熬到了头,陈海燕高兴得炖了一大锅草鱼豆腐汤。在本地草鱼不难得,煎草鱼的油才是奢侈品。陈海燕才不管那么多,一大勺豆油放下去,煎得鱼香飘满了半座山。紧接着,她把鱼推到锅边,把葱蒜快速爆炒,刺鼻的香味顿时炸裂开来。 一勺滚水下锅,再放上几片紫苏叶,鱼汤立刻泛起了白,光看着已经让人口水直流了! 最绝的是,陈海燕竟然把草鱼剔骨了!鱼骨切段,小火煎至两面酥脆金黄,再撒点盐,放进碟子里,递到了王建春手上。王建春嘚瑟坐在院门口,吃得两手的油,真真切切的把隔壁的小孩馋到嗷嗷大哭。寻着香味跟过来的王文新更是气得在地上打起了滚,非要吴友妹也给他炸鱼骨吃。 炸个屁的鱼骨!累了半个月的王家四个大人,全在家里躺尸,别说没见过的鱼骨,红薯粥都没一碗。所以王文新现在饿得嗷嗷叫,王建春还拿着炸鱼骨炫耀,你说他气不气? 王建春是王文新的姑姑,他倒是想抢,哪知刚伸手就被他堂叔王建设一脚隔开。两家人住隔壁,吴友妹天天打鸡骂狗,三个熊孩子天天鬼哭狼嚎,严重影响他家的休息,他看隔壁全体不顺眼。能让王文新抢他妹妹的零食才怪! 外头小孩子的吵闹,里头做饭的人并不知道。豆腐鱼汤已经炖得越发香浓,陈海燕用?子粑捏成团,像东北铁锅炖那般,把?子粑沿着锅边贴了一圈,又用刚才炸鱼骨剩下的油,按人头煎了鸡蛋,同样一大勺热水加下去,做了个经典的鸡蛋汤,再下一把白面,简直宛如过年。 今天不用烧洗澡水和洗衣服的林秀芬也没闲着,因为两口锅都被陈海燕占着,她便退到饭桌上,做起了凉拌菜。凉拌菜的精华在酱料,那是陈海燕早准备好的。于是林秀芬便在桌上切切切,豆腐皮切丝、白菜杆切丝,白菜叶子扔给陈海燕做面条的配菜,再把黄瓜和胡萝卜切丝。一大盆混合了各种丝的凉拌菜,色泽油亮,咸辣爽口。 几道菜一上桌,陆章文、王建设和王建春直接疯了!林秀芬家的桌子不大,索性把菜分出来一半,让三个小崽子端去厨房吃。剩下四个成熟稳重款的,刚好各占了八仙桌的一个角,一人拿了杯葡萄酒,干杯! 爽! 其实正常人家,根本不会在非年非节的时候搞这么大阵仗。可谁让在座几位,不是穿的就是重生的,剩下陆瑞松,那也是当年首富家的女婿,都是经历过好日子的,农忙之后,哪能忍得住嘴馋? 尤其是林秀芬几个,明知道日子会越来越好,更加不愿意亏着自己了。 农村里没有秘密,更遑论陈海燕做菜的香味霸道非常。他们饭没吃完,倒接受了好几拨人的参观。邻居们看着那浮着油光的奶白色鱼汤、油汪汪的凉拌菜、还有雪白雪白的面条和金晃晃的煎鸡蛋,都恨不得往革委会举报他们搞资本主义做派了。 不过众人都知道王建英有钱,心里虽然嫉妒,到底没太敢得罪大货车司机。毕竟,你真算不准什么时候得求到他头上。背地里憋不住讲闲话,但举报还是算了。 看过了王建英和林秀芬两家聚餐的规模,有人忍不住道:“王建业可惜啊。” “唉,谁让吴友妹打伤了别个领导家属呢?王建业要当孝子,不愿意送他妈去坐牢,只能回来种地了。” 虽然法律上从来没支持过“顶罪”,更不会因为王建业主动辞职,就放过吴友妹。吴友妹之所以没被抓,无非是江顺川没报案而已。但乡里人莫名能接受这个理由,因此舆论愈发对吴友妹不利起来。 尤其是林秀芬离婚后,王家肉眼可见的一落千丈。老百姓多少是有些迷信的,无论政府怎么否认打压封建迷信,在老百姓心里,始终难以拒绝对玄之又玄的认可。于是,在舆论指责吴友妹的同时,竹水大队又开始流传起了另一个玄学——你们说,林秀芬她是不是旺夫啊?不然,为什么她离王家越远,王家就过得越差了呢? 林秀芬:“……” 最让林秀芬无语的是,农忙结束后的第三天,唐爱春竟然找上了门! “大嫂,你说,我该回王家吗?” 林秀芬:“……”,. 第114章 报应 唐爱春现在无比的纠结。她出身在一个典型的多子女农村家庭,兄弟姐妹一共有足足9个。她是排行第五的女儿,上有兄姐,下有弟妹,爹妈等闲想不起她来。 9个孩子,在农村无疑是个恐怖的数字。多子多福说得再好,可谁养谁知道。而唐爱春的父母也不是多爱孩子的人,只不过刚从旧社会过来,思想上根本没适应夭折率断崖式下跌的新时代,毕竟在旧社会,生9个能活5个都算他家的崽子命大。哪里知道改天换地之后,能生9个活9个的。对此,唐爱春的父母也十分的无奈。 极端贫困的家庭,自然没什么温暖。儿子们要娶亲,家徒四壁且居住环境十分恶劣的前提下,就得出更高的聘礼,才能说服的了女方父母。也导致了,他家嫁女,也一定要挑着聘礼高的人嫁。 只挑聘礼,不挑人品家境,找到的对象可想而知。唐爱春两个姐姐都嫁去了深山老林,各种艰苦不必多提,姐夫为了娶亲不仅倾家荡产,且外债无数。两个姐姐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一句话形容——跟旧社会的童养媳没区别。 当年的唐爱春,自然不愿意重复姐姐们的命运,果断出击,主动勾引了王建通。而王建通则一向爱占便宜,两人一拍即合,偷偷摸摸的搞大了肚子。唐爱春未婚先孕,让本就是个笑话的唐家更添笑柄,唐爱春他爸恨不得把这个不要脸的女儿活活打死。 唐爱春才不在乎娘家怎么想,趁着她爸没动手,收拾收拾跑去王家住下了。于是,王家自然而然的省下了一笔聘礼钱,吴友妹高兴的直夸一儿子有本事。 然而,吴友妹不吝夸儿子,但未婚先孕的浪荡新妇,必然要揉搓揉搓的。唐爱春刚嫁进王家的时候,日子可不太好过。当然,比她娘家强,所以那会儿的她,过得还挺高兴。 紧接着,林秀芬进门,比起嘴甜又生了头孙的唐爱春,木讷好欺负且花了20块巨款讨回来的林秀芬,无疑更不讨吴友妹的喜欢。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非常符合博弈的原则。原林秀芬若是泼辣点,倒也不至于活活被虐死。奈何林秀芬早被原生家庭磋磨成了块逆来顺受的木头,到了吴友妹手里必然活得更加艰难。 原林秀芬越惨,唐爱春就越顺。生活在农村,一个女人只管上工生孩子,既不用做饭,更不用洗衣,晚上还能把大儿子丢给大嫂带,唐爱春的小日子,那可真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称心如意。 可惜美梦不长久,林秀芬年纪轻轻一命呜呼,瓤儿换成了从小泼辣到人见人犯愁的林秀峯,唐爱春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换了瓤儿的林秀芬搬出王家后,唐爱春才知道自己的阿婆娘有多的变态!也不是说她反应慢,而是她刚嫁过来时,王建业还是个大头兵,王家仍旧过得苦哈哈的,更没有个逆来顺受的人惯她的毛病。 结果王建业两口子,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硬生生的把吴友妹从一般变态,惯成了个超级无敌大变态。以至于后来直面吴友妹的唐爱春,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崩溃的。 在农村,当奶奶的不肯帮着带孙子,你敢信?吴友妹竟愣是逼得唐爱春胸前背后各捆着个孩子下地挣工分,回来还要做家务。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唐爱春在去年后半年,隔三差五的在半夜里崩溃到嚎啕大哭。把隔壁的王建设烦得想杀人。 更可怕的是,除了身体上的极端劳累,还有精神上的摧残。自打王建业有出息之后,除了家境殷实的陈紫花,剩下的两个新妇,吴友妹哪个都看不上。既看不上林秀芬一个农村妇女,配不上她高贵的当工人的儿子;也看不上唐爱春一个未婚先孕的荡.妇,觉得她有辱门风。 结果便是,唐爱春累得两眼冒金星的时候,还要接受吴友妹的精神摧残。 于是在林秀芬回来那天,听着广播里杨艳贞诉说林秀芬离婚全过程的她,坐在堂屋里嚎啕大哭。她正是因为不想走姐姐的老路,才用尽心机勾搭了王建通。可是,她现在过得日子,跟姐姐们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姐姐们纵然因为欠账所以劳累,可丈夫和阿婆娘,远远不如吴友妹磨人。十里八乡,哪个见过不肯带孙的阿婆娘啊!放眼前三代,除非死了阿婆娘的,哪个新妇背着孩子下地啊! 下地是重体力活,背着孩子让她怎么干活呀? 想起去年下半年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日子,唐爱春来不及跟林秀芬说真实想法,就一屁股坐在屋檐下,哇哇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王家,那是可以预见的地狱;再嫁人,按她们家的聘礼标准,仍旧得往深山里头嫁。再加上她已经生过三个孩子,没准丈夫都得是个残疾。 她在娘家左突右撞,始终找不到任何出路,几乎想去跳河了,她都走到河边了!却突然听到河边有人在说林秀芬现在的日子多好过,才稀里糊涂的走了来,把林秀芬当成了最后的稻草。 如果林秀芬也不能救她,她干脆死了算了! 林秀芬没怎么关注过唐爱春,她自己都活得那么艰难,哪里有空操心别人。何况唐爱春当年可没少伙同陈紫花欺负原主,导致她对唐爱春的印象相当差,就跟没兴趣理她了。 谁能想到,原先看起来那么泼辣的唐爱春,最后居然继承了她大嫂的悲惨命运呢?现在她的情况,甚至比原主的更糟糕。 因为她生了三个孩子,她如果离婚,会承受比林秀芬更大的舆论压力——崇高的母性,正是封建社会对妇女压迫的严重一环。严重到周总理专门写过《论“贤妻良母”与母职》。可见借由母性一条,妇女被压迫的有多残酷。 唐爱春的叙述七零八落,如果不是林秀芬熟悉吴友妹,甚至都听不懂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阐述。连哭带比划,唐爱春足足花了两个来小时,才把自己的经历交代清楚。 然后,林秀芬陷入了沉默。 这是个无解的结。 改革开放之前,妇女自杀率居高不下,正是因为她们的绝境,无人能解。 婆婆恶毒,丈夫懒惰。唐爱春回王家,注定的死路一条。即使勉强活下来,也只是如同牲口般,劳累到老,在疲倦中死去。 可再嫁一个人,又真的能比王家更好吗?吴友妹纵然是格外离谱的恶婆婆,可不代表其它的婆婆就真的不恶了。婆婆是男权社会的代言人,三十年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又怎会对自家奴隶手下留情? 尤其唐爱春已经嫁过一次,失贞,将是伴随她一声的污点,谁都能借此对她肆意践踏。 林秀芬的心情,尤其的沉重。面对唐爱春的惨状,她无意再考虑昔日的龃龉,但她同样也无能为力。 “大嫂……”唐爱春的嗓子已经哭到了沙哑,“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求你了!求你了!” 林秀芬踟蹰了很久,才喊了一声:“章文,麻烦你跑一趟,把王建业请来。” 陆章文跟林秀芬是纯粹的假夫妻,对去请“前姐夫”没什么尴尬的,应了一声就准备出门。哪知刚走到门口,又听林秀芬补充道,“把王建英一块儿喊来。” 陆章文点了点头,撒开腿朝山腰跑去。很快,王建业和王建英联袂而来,且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陆章文讲明白了唐爱春的故事。 王建英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不太喜欢有些碎嘴子的一堂嫂,但农村妇女的素质有限,人家好赖给王家生了三个带把的,因此总体来说,印象还是不错的。结果,一堂嫂现在被他大伯母逼到了绝境。 见了大伯子和堂小叔子,唐爱春又哭了起来。她太委屈了,真的太委屈了!她生了三个儿子啊!三个!王家人怎能一点都不疼惜她呢?王家人太没良心了!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王建业等唐爱春哭得差不多了之后,才开口道,“现在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清楚。现在我想问的是,你心里还想跟建通过吗?” 王建业格外不喜欢王建通,但唐爱春和王建通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她们两个的关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唐爱春又哭了,现在的她,早已六神无主。问她心里怎么想?她心里最想的当然是找个正常的男人,赶紧的嫁了,跟王家一刀两断。可她现在做不到,王建业的问话,她只能以哭作答。 王建业仔细想了想,然后道:“金波满满家里人口少,现在有两间空屋。不如把那两间屋租下来,你们搬过去住吧。” “啊?”唐爱春和王建英齐齐叫出了声。 王建业笑了笑:“儿大分家,树大分叉。我们兄弟三个大了,也该分家了。你们搬出去,就当是分家。老婆婆跟着我,你们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逢年过节给妈端碗菜,等她动不得了,一年给她三分之一的口粮,你看行吗?” 唐爱春怔住,好像……可以?三个儿子是她生的,她当然舍不得。只要别照看一大家子,也别有阿婆娘捣乱,其实日子能过下去的。最小的那个已经一岁了,再苦再累,熬个两三年,等老满能跑能跳,所有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说来说去,好像吴友妹才是罪魁啊! 现在罪魁被王建业主动接了过去,唐爱春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大哥……大哥……谢谢你……谢谢你!呜——” “大哥,你……”王建英欲言又止。 王建业摆了摆手:“我自己做的孽,活该我受着!”说毕,他直接大踏步的走出了大门。他怕自己再不走,会忍不住对着理直气壮挨着林秀芬坐的陆章文挥拳头。 可走到院外的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亲手扎下的竹篱笆,心情无比的复杂。这里原来是他的家,可他现在,连多呆一会儿的资格都没有了。唐爱春的哭声,还在院子里回荡。 王建业苦笑出声,或许,世间真的有报应吧。 妈,我的报应已经来了,你又会得个怎样的结果呢?,. 第115章 分家 吴友妹并没有遭报应的觉悟,骤然听到王建业打算分家的消息,顿时大吵大闹起来! “炮打死的、枪打死的、剁脑壳死的!”吴友妹坐在家门口,拍着腿撕心裂肺地喊,“我一个人养大你们四姊妹,冇恰过一顿现饭,毛穿过一通新衣。细时候,你们恰米我恰红薯,你们长大了!把亲亲的老娘丢过墙了!” “大宏啊!大宏啊!你来看看你的崽啊!你早不早死了,我一个人盘大了四个崽啊!现在他们不肯养我咧!你也不托个梦来教训教训你的种!我造了八辈子孽,才嫁到你们姓王的屋里。爷,也不管事;崽,崽不孝顺。造孽咧!造孽咧!” 社员们:“……” “又怎么了?” “王建业说要分家,他讲他是大崽,他一个人带着老娘过,把两个弟弟分出去。” 围观群众:???有什么不对的吗?王家孙子都三个了,原先不分家才奇怪。只不过早先王建业不在家,后来林秀芬搬出去住,相当于王建业已经分了家。至于两个小的,那不是早晚要分的吗? 讲道理,王建通一个人养三个崽,王建业和王建德都没崽,等于没崽的吃了很大的亏,这是不公平的。一个家庭但凡出现了严重的分配不均,必然闹矛盾。 所以说,王建业提出的分家,在大部分人眼里非常合理。小部分爱摆长辈谱,就想拿捏儿女的,看到王建业主动提出养老娘,也没话说了。并没有不管老娘的意思,长子继承祖屋伴着老娘住,再符合传统不过。 接着老二有妻有子,分出去住没毛病。到了老三,刚离了婚没养崽,跟个黄花崽差不多,分出去也行,暂时住老屋也行。但等老三再结婚,那就必须分出去了。 尤其是吴友妹这股作天作地的干劲,不把两个弟弟分出去,讨一百个老婆都得飞。唐爱春前段时间刚跑回娘家的时候,差点被她亲爹打死,她都硬顶着没回来。可见吴友妹的战斗力之凶残。 乡下人可能没见识,也可能过得很糊涂。但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智慧。像这种他们祖祖辈辈都经历过的家庭婆媳关系,每个人心里都自有一本账。在竹水大队的社员们看来,王建业相当于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两个弟弟。 所以现在吴友妹在屋门口大哭大闹,王建通和王建德两兄弟也是蹲在院子里抱头痛哭。他们两个纵然有千万般缺点,但他们是哥姐带大的,又怎会没有一点感情?现在明摆着王建业一人扛下所有,放他们哥俩一条生路,他们又怎能不难过? 而难过到了极致,便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恨。恨谁?当然恨吴友妹了。他们家原先的日子多好过啊?可自从林秀芬被吴友妹逼出了家门,他们再没过过一天顺心的。 家里天天鸡飞狗跳就算了,吴友妹抱了王芳妹的病崽过来,逼着林秀芬养,他们已经很大怨气了。最后更是造谣生事,跑去二造打人,把王建业的工作都打没了。至此,整个王家顿时陷入了绝境。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何止唐爱春?先是王建业被突然冒出来的外甥掏空了家底,倒欠林秀芬几百块钱。明明几十块钱一个月的人,现在几乎身无分文。接着唐爱春和陈紫花双双离去,让本来就窘迫的王家雪上加霜。 现在,王家想要求存,便到了必须破局的时候。王建业提出的分家,无疑是很好的破局法门。吴友妹手里还攥着几百块,王建业本人又能干,没有两个弟弟的拖累,是能把日子过起来的。 王建通又懒又爱占便宜,可他有三个崽要养,没了哥哥做后盾,只能去挣满工分。人嘛,有压力自然有了成长。加上唐爱春干活一把好手,两个壮劳力养三个儿子,怎么着也能到达大队的平均水平。 而王建德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壮劳力,上无老下无小,懒是懒了点,好在还算听他大哥的话,大概率也饿不着。 所以说,仔细扒拉扒拉,王家的实力不弱的。 但,纵然你有万般妙计,吴友妹她就是坚决不同意!这会儿正在一哭二闹,等会儿该抹脖子上吊了。 王家哭做了一团,王建业却是平平静静的站在家门口,不说话,也不发火,随便吴友妹怎么闹。他一向算个聪明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已经慢慢变得成熟。 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在他看来,没什么难断的。家务之所以容易乱成一团麻,全因大家搅和在一起。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算计。等把人分开了,人口少了,矛盾自然消失了。 对于吴友妹也是,没了让她折磨拿捏的新妇,她又能作得了多大的妖?以后他们家只他们两口人,吴友妹要闹,他陪着。陪你三五个月,陪到家里断了粮,饿你个七八天,不信还能闹得起来。 就像今天,吴友妹刚经历了农忙,且在农忙期间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在身体特别虚。她能闹多久?晾在一边随她闹半个小时,她要还能蹦跶算她厉害! 王建业所料不差,半个多小时后,吴友妹蔫儿了,躺在地上直喘气,却没有一个人去扶她。社员们早烦透了她个老妖婆,一个个恨不得打醒王建业,让他别那么愚孝。此刻见他不理会吴友妹,竟是生出了一股子欣慰之情——王建业总算有长进了! 因此,没了吴友妹的干扰,王建业便在众人的围观下,开始了分家。 “妈手里有几百块钱,那基本是我挣的,就留着给妈养老,我们兄弟三人就不分她的养老钱了。”王建业首先说起了家产里的最大头。 民兵连长苑荣升实在看不下去,插嘴道:“她一个老太婆,要那么多钱做么子?你当兵出生入死的,统共挣了那点家产,前段又为了老娘辞了工,你总得给自己留点后路吧?”苑荣升拍着胸脯道,“我做主!你屋里的几百块钱,全分给你一个人。两个老弟不准抢,哪个敢抢,我一枪嘣了他!” 苑荣升多喜欢王建业啊,当年王建业去当兵,可是他推荐的。王建业也没让他失望,先立功提了干,后转业当了大司机,哪个不讲他眼光好?可又有哪个想到,好好一个后生,被亲妈拖累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作为长辈,他光想想都觉得心疼! 苑荣升老资历了,等闲不管闲事,真管起事来,大队长都得靠边站。何况他说的合情合理,加上王建业人缘不错,周围人都纷纷赞同起了苑荣升的分配方案。 王建业却是笑了笑:“我年轻,赚钱的日子在后头。钱我妈拿了就拿了。她有不对的地方,但她说的没错,一个寡妇受了多大的罪,才把我们四姊妹养大,没饿死了哪一个。几百块钱罢了,我不跟他计较。” “唉!你!”苑荣升险些被王建业气死!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上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林秀芬赶紧跳出来搀住老爷子,低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几百块钱的小事。二造要木材不是?林业局没几个司机不是?他缺钱了去林业局搞几天副业,饿不死的。你放心吧。” 见林秀芬如此的通情达理,苑荣升难受之极,周围的人也忍不住叹气。要说林秀芬泼辣是泼辣,但她真的大方。还在给王家做新妇的时候,王建业的钱几乎都贴给了自己家,没给她留什么,她却从不计较。换成别个屋里的大嫂,光凭这条,家里三代绝没有一个好过!那不得把娘家喊来,把你们家砸个稀巴烂。 然而,这么好的新妇,吴友妹竟没一句好话,可见她的刻薄。 无视掉社员们复杂的眼神,王建业接着分起了家当:“我们正房五间,从左往右数,我一间,妈一间,我养妈的老,堂屋归我。没意见吧?” 王建通和王建德齐齐摇头。 “右边两间,你们两弟兄一人一间。灶屋我明天找点材料加盖一段,先分成两份,我和建德一人一边。建德,以后你自己做饭,晓得了吗?” 王建德呜咽着应了。 “至于建通,”王建业目光平静的看向他最不喜欢的弟弟,“爱春为什么离家,你心里有数。所以你暂时搬出去住,但这间屋是你的,我给你留着,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你再搬回来。” 什么时候合适,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吴友妹死的那日,就是王建通搬回之时。不然一个屋檐下住着,王建通分家没有意义。只有隔得远了,才能尽可能的避免吴友妹的骚扰。 王建通也红着眼点了点头。 “还有,”王建业的安排却没结束,“爱春给你生了三个崽,她是有些小缺点,但从没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在我们屋里任劳任怨五六年,你连个结婚证都不跟她打。建通,你真的很不是人!” 王建通被大哥训得低下了头。 “我们王家新妇,都是20块钱的聘礼。”说着,王建业走到吴友妹跟前,不顾她的挣扎,从她兜里翻出了个旧手帕做的布包,毫不客气的点出了20块,而后冲着人群喊道,“爱春,来,你该得的,大哥给你。” 躲在人群背后的唐爱春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几个年纪大的妇女也都红了眼眶。王建业做人,没话说!可偏偏,他怎么那么命苦呢? 唐爱春被众人推到了王建业跟前,哭哭啼啼的接了钱。王建业又从兜里掏了10块钱放在她手里:“你们出去住,要开支,这是大哥给你们买家什的。大哥现在也没钱,你们凑活着用吧。” “我不要!”唐爱春哭得要背过气去了,“我不能要!大哥,呜呜呜——大哥——我原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大嫂,对不起——呜——” 王建业笑道:“没事,去吧,趁着天没黑,先跟建通去打结婚证。养了三个崽了,你们两口子打干伙,像什么话?” “去吧,去吧!”周围的人对着唐爱春夫妻催促了起来,“你们大哥是个好人,别辜负了他的心。” 王建通抹着泪,牵起了唐爱春的手,夫妻两个跌跌撞撞的朝外走了。 陈大哥上前来拍拍王建业的肩,驱散着众人离开了王家的院子。回去的路上,众人无不是在想:家和万事兴。希望分了家的王家三兄弟,能好好过吧。 不然,为人公道持平的王建业就真的太可怜了。 被人同情的王建业长长吐出了口浊气,撇开因被抢了20块,在地上艰难打滚的吴友妹,独自回了房。可怜吗?他不觉得。拿出抽屉里淘来的书,安安静静的看了起来。 比起认不得字的农民们,他有知识有文化,有无限的未来。家务已经解决,从今天起,他该为自己奋斗了!,. 第116章 流产 王家分家后,竹水大队的社员们觉得,王家总该消停了吧?然而,万万没想到,难得的休息日,吴友妹又去王建通家里闹了! 林秀芬:“……”老妖婆一天到晚的作妖,她不累的吗?吃瓜群众都被馊瓜熏累了好吗! “所以她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林秀芬把装着三月泡的竹桶递到了来窜门的陈海燕手上,“多吃点,补充维生素。” “谢了!”陈海燕接过清甜的三月泡,感叹道,“你家真是风水宝地!一年四季都有果子吃,提前脱离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属于。” 林秀芬:“……”你对初级阶段有什么误解?初级阶段的时候咱俩的生活多奢侈你心里没点数吗? “我接着说老妖婆啊。”陈海燕好气又好笑的道,“我们大哥真的长进了,一点不惯着老太太。原先他跟着你过的时候,要多勤快有多勤快,没见停过手。你家能成风水宝地,是他的功劳,我这么说没错吧?” 林秀芬点头,王建业费心重建之前,这里还是大队里没人要的地方呢。 “可他们分家后,王建业就跟我们队里其他男人一样,只管上工,家里的一切事物权当没看见,压根不拢边。” 林秀芬挑眉:“他忍得住?” “王建英也问他来着,他们当过兵的多爱干净啊。现在家里埋汰成那样,能受得了吗?结果你猜怎么着?” 林秀芬配合的问:“怎么着?” 陈海燕笑道:“王建业答,出任务的时候,还泥地里滚呢,家里脏点而已,有什么要紧的。我一听好家伙,王建业居然把家务当任务了,那老妖婆必然讨不着好啊。” 说着,陈海燕想了想,客观道:“其实也没有多不好。老妖婆去不去上工,王建业不管。只不过不干家务罢了,在大队里,哪个只要在家里做点家务,那都是老享福了好吗。” 林秀芬笑:“我猜不是家务的问题,王建业八成对老妖婆执行了冷暴力。” 陈海燕愣了愣。 林秀芬解释道:“他在家的时候,是不是老妖婆说什么他都不答话,都当她不存在?” “呃……好像是……他还让王建德也别搭理,说他妈已经癫了……” “啧,好经典的套路。”林秀芬点评道,“不过手段虽狠,也情有可原。虽说当初王建业不懂事,太纵容他妈,但有一说一,他有感恩之心,总归是没错的。他当时可是宁愿自己一分不花,也全把津贴孝敬他妈。所以说,一开始,吴友妹因寡妇身份被人欺负,搞得性格偏激脾气不好得怪那些踹寡妇门的死贱人,但后来的发展,就属于贪得无厌了。” “谁说不是呢?”陈海燕早烦死了吴友妹,她实在太吵了。 “然后吴友妹就去找王建通的麻烦了?”林秀芬把话题拐了回来。 “嗯呐!她借口想孙子了,不肯跟王建业住,非要赖在王建通家里。” 林秀芬再次:“……” 陈海燕摇头道:“那两口子刚安顿下来,她一进门,就跟唐爱春打起来了。但唐爱春可能还是怕大队里的人讲她闲话,又要顾及王建通的心情,没用全力。吴友妹却是见不得新妇反抗她,立刻发飙,抄起个陶罐就往唐爱春身上砸。” 林秀芬???陶罐?该不是王建通两口子刚配的家伙什吧? 陈海燕很快解答了她的猜测:“陶罐,崭新的,买来烧水喝的。一落地,王建通直接原地爆炸!他养了三个崽,多困难啊!老妖婆拿拳头锤他,他都未必发火。把崭新的陶罐砸了,王建通能不发火吗?所以王建通当时一声大吼,冲进了战场,揪住老妖婆的头发,哐哐来了两巴掌!你没看见现场不知道,老妖婆的脸瞬间肿了!看样子王建通一点没留手!” “然后呢?” 陈海燕好笑:“我们去看热闹的,全场起立,鼓掌!” “噗!” “真的,那新陶罐,砸地绝对犯了众怒。乡里人,怎么能随便糟蹋东西呢?小孩子不小心砸了陶碗都得挨打,故意摔碗摔锅,那可是混账到极点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林秀芬赞叹:“不愧是吴友妹!牛逼!” 陈海燕摊手:“成功达成了众叛亲离成就。” “后来呢?” “没有后来啊!老妖婆被打懵了,先坐在地上哭,又被王建通拳打脚踢了一顿。换别人家,儿子敢打老娘,非得被队里拎去教育不可。王建通打老妖婆嘛,周围全是叫好的。有人去喊了王建业,王建业装死,王建德更加不肯出来了。最后被儿子暴揍一顿的老妖婆哭哭啼啼的回了家。在自己家门口摆龙门阵,哭得震天动地的,所以我不是躲你们家来了吗?” 赶上这么个邻居,陈海燕特别的无奈:“要不是队里没别的可以盖房子的空地,我们都想搬家了。” 林秀芬扫了眼她的肚子,建议道:“你们可以搬去县里住。” 陈海燕叹了口气:“建设和建春要上学不是?王建英亲妈死得早,他可看重弟弟妹妹了。县里没找到接收两个孩子的学校之前,他肯定不同意般的。” 林秀芬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实王建设已经14岁,照顾自己和妹妹完全没问题。反倒是怀着孩子的陈海燕,需要更好的环境。跟吴友妹做邻居,那是一般孕妇抗的住的么?王建英不愿意搬,就跟当年的王建业坚持孝一样,无非是他常年出差在外,板子没打在自己身上,他不觉得疼罢了。 然而,王建英比王建业更擅长甜言蜜语,把未经世事的陈海燕哄得团团转,才让她一个大学生放弃前程,在他家伺候丈夫、抚育弟妹,还甘之如饴。这种控制是细微的、隐秘的。没有经历过人生险恶,没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很难察觉。 当然,如果王建英愿意装一辈子,陈海燕也未必得不到幸福。只是相比起把命运寄托在男人的良心上,林秀芬更习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何况早年那些包工头出身的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到一心一意呢?最好的,也不过是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罢了。更多的是抛却糟糠之妻,纵容二奶和私生子跑到元配跟前耀武扬威,还要跟所有人数落元配如何粗鄙啰嗦,宛如个疯女人。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林秀芬收回思绪,终是劝了一句:“明年底高考,你基础再好,也别忘了复习。” 陈海燕眼神飘忽了一下,她知道林秀芬是为了她好,可她真不觉得大学有多重要。不是不打算考,而是没必要盯着最高学府。80年代随便哪个大学文凭,都够用了。毕竟她以后没兴趣服从安排,更想做生意。她有家传的厨艺在,没道理做不出大酒楼。 反倒是上了80年代精贵的大学生,后世大学生已经很普遍的情况下,清北学生但凡出来搞个“传统”点的行业,都能占据各种报纸的头版头条,并在网上引起广泛的讨论。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林秀芬瞥见陈海燕微妙的表情,再次闭了嘴。随即自嘲一下,她大概前世在公司带新人带多了,看到个小年轻就想叨叨两句,以免他们走自己的弯路,影响工作效率。但其实,陈海燕并不是她的下属,更不是她的晚辈,她的啰嗦只能招人厌烦。 好为人师是病,得治! 说了一会儿八卦,王建春来报信,说吴友妹已经哭累,家里安静了。林秀芬在心里佩服了两句吴友妹的超强精力后,笑盈盈的把陈海燕送出了门。 林秀芬离婚后的日子,平静且安逸。每天照例只出半天工,中午回来随便做点饭,等陆瑞松父子回来吃饭。接着陆章文会睡个午觉,林秀芬趁着天光正亮开始学习,而陆瑞松则坐在她旁边,批改前一天的作业,并帮她订正错题。 下午两点,陆瑞松父子去上工后,林秀芬再次进入学习和家务交叉进行的状态,间或写几笔企业管理类的教材,好用来跟苏兆明换钱。另外,她以林月英为主题的稿件已经邮寄出去,一旦过稿,她欠的人情就算还了。以后谁还想让她捉刀写文章,她是必然会收钱……啊,不,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钱呢?那叫润笔! 等到了下工时分,趁着最后的天光,林秀芬火速开始洗衣服,做饭交给陆瑞松,陆章文便承担了维护后院那两块菜地和果树篱笆的工作。而后便是吃饭洗碗和轮流洗漱。睡前的最后时光,他们家奢侈的点起了煤油灯,进行一天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活动——上学! 三个人的合作非常愉快和谐,脱离了阴暗潮湿的茅棚子的父子两每天都睡眠充足,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加上林秀芬总把衣服被子洗得干干净净,一家三口混在脏兮兮的社员当中,宛如鹤立鸡群!还是少年人的陆章文,终于挺起了腰杆,再不见以往的畏缩形态。 如此大的改变,也不过花了个把月的功夫,可见干净体面对青少年的心智有着多么大的影响。林秀芬满意的看着陆章文的变化,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成就感——我养出了个小男神了啊!简直棒棒哒! 又是一个星期天休息日,林秀芬一家三口正坐在屋檐下讨论是否该养鸡,养几只鸡的重要议题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哭声。 林秀芬寻声望去,竟见王建春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头扑进了她怀里,凄厉的喊:“大嫂,不好了!我嫂嫂被坏人欺负,流产了!”,. 你自己选 “啊?”林秀…… “啊?”林秀芬震惊不过一瞬,便腾的站起,“走,去看看。” 流产是大事,一个不好要人命的。陆瑞松知道陈海燕和林秀芬关系好,急急安排陆章文看家,也跟着林秀芬跑了出去。 王建春在前头哭着带路,但她小小年纪,着急之下什么都说不清楚,小短腿跑得又慢,差点没把林秀芬急死。最近王建英出差了不在家,王建设是个典型的中二期废物,但凡急救的过程中出点差错,陈海燕真不一定能保住命。 赶到山下时,玉米地那边早已人声鼎沸。陈海燕八成在那里!林秀芬甩开跑步快的王建春,撒腿往玉米地冲去。 “什么情况!”林秀芬一声大喝,打断了周围的窃窃私语。毫不客气的拨开人群,就看见玉米杆中间的陈海燕衣衫不整,双手捂着肚子,痛苦的蜷成了一团。而她身下,是晕染开来的血迹。一看就是流产的状态! 林秀芬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随即大喊,“王建设你哭个屁,喊王建业!立刻送人民医院!” 王建设被林秀芬喊得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撒腿朝半山腰跑,去找王建业了。 林秀芬没学过急救,除了送医院,她没别的办法。只能蹲在地上,不停的跟陈海燕说话。陈海燕脸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想哭却哭不出来。 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更多的社员。王建业和民兵队前后脚赶到,一见陈海燕的情况,张小五立刻喊人拆了个旧门板下来,和几个兄弟一起把陈海燕抬上了门板。 “别送公社卫生所!”林秀芬赶紧叮嘱,“走,我们直接去人民医院。” 张小五道:“人民医院更远,还有,没有公社卫生所的条子,她得自费。” 林秀芬不耐烦的道:“王建英不缺医药费,走!” “我先走!”王建业跑了过来道,“我先去公社借台拖拉机,在路口等着你们!” “行!你速度!”林秀芬应了一声,又转身对赶来的王世虎吼道,“大队长,保护现场!建春说有坏人,要查!” 众人齐齐一惊,王世虎当机立断的道:“建春!留下!你嫂子有人照看,你别跟着添乱!” 同样跟着担架跑的王建春被她哥王建设按在了原地,把她交给了队里一个老婆婆,王建设才一溜烟的跑了。 抬担架的几个小伙年轻力壮,跑得飞快,林秀芬空着手都差点没撵上。不过他们速度越快,陈海燕越能尽早脱离危险,所以跟着的一队人都一言不发,只管闷头赶路。 很快到了公社,远远看到了有台拖拉机停在路口。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担架转移到拖拉机上,王建业一拉把手,拖拉机突突突的朝县城开去。有了交通工具,区区几里的路程转瞬即至。着急忙慌的把陈海燕推进了妇产科,众人才大大松了口气。 王建业郑重的跟张小五等人握手致谢:“建英不在家,麻烦你们了!谢谢!谢谢!” “建业哥你讲么子客气呀!”张小五抹了把汗,“都是一个队里的人,哪个屋里有事,不得帮把手?就是海燕她……”流了那么多血,能救过来吗? 林秀芬也对此时的医疗条件没任何信心,可干等着不是办法。她想了想,抬脚拐进了外科,找到了曾经帮她治伤的外科医生陈怀兴,打听起了情况。 陈怀兴当然记得给他写过感谢信的林秀芬,听说她同乡好友流产大出血,连忙赶到妇产科,帮忙打问起来。 70年代的售货员且是白眼翻上天的角色,更遑论有技术的医护人员了。陈怀兴没来之前,他们毫不客气的驱赶着张小五等人,嫌他们碍事。直到陈怀兴打了招呼,他们的态度才好了些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建业和王建设兄弟两个急得在手术室外直打转转。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兄弟两个顿时冲了上去:“医生!医生!我屋里老弟嫂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抹了把汗道:“流产了,人没事,养着吧!另外,先去把手术费结一下,结完再来开药。” 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奈何在场没人兜里揣着钱。王建业只得安排王建设回去取钱,又拜托林秀芬守在医院,自己带着张小五几个去吃饭。毕竟人家出了力,兜里再没钱,也得请他们吃口热乎的。 陈海燕在妇产科的病房,一群大男人留着确实不方便。林秀芬挥挥手,先把男人们赶走了,才进入病房准备看护陈海燕。 “原来是海燕啊。”外科医生陈怀兴走了进来,往病床上探了个头,就认出了人。 林秀芬惊讶:“你认得?” “嗐,我爷爷陈家冲出来的,原先活着的时候年年回大队拜年,哪能不认得。她辈分高着呢,算起来我得管她叫嬢嬢。哦,对,你们竹水大队喊满满的,就是姑姑的意思。” 林秀芬:“……”山区方言可真是千奇百怪。 “她怎么好端端的流产了?她爱人呢?”陈怀兴又问。 “出差了,不在家。”林秀芬苦笑,陈海燕遭此一劫,真是意外也不意外。这就是乡下女人的生存环境,别说寡妇,但凡男人不天天家的,就有极大的危险。上一次,要不是她有防备,下场未必比陈海燕好。 要不林秀芬怎么那么恶心王建英呢?他活着回来,只是经常出差,家里还有王建设,陈海燕都这样了。原陈海燕到底经历过什么?林秀芬都不敢想。 陈怀兴与陈海燕不算熟,随口说了几句后便道:“我那边还要坐诊,有事来外科找我。都是自己人,别客气。” 林秀芬赶紧道谢,有个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在医院工作,安心太多了。 陈海燕一直昏睡着,不多久,王建业回来,把手里的纸包递到了林秀芬面前:“我买了几个肉包子,这两天麻烦你在医院陪下床。耽误的工分,我让王建英折现钱和粮票给你。” 林秀芬接过纸包,交代道:“医院有我,你先去厂里打听一下王建英人在哪里。最好能拍个电报,让他尽快往回赶。” 王建业应了。 “还有,”林秀芬接着道,“建春去找我的时候,说她嫂嫂流产,是被坏人欺负了。”林秀芬脸色沉了沉,“她细妹子家说不清楚,你回大队仔细查查。总不能让海燕白给人欺负!” 正说话,陈海燕醒了。睁眼看到雪白的天花与墙面,再扭头看见床边的林秀芬,顿时呜咽起来。 林秀芬连忙问:“怎么了?哪里疼?要不要喊医生?” 陈海燕哭着抓住了林秀芬的手:“姐,姐……田自强他、他强、强迫我!我要报警!我要让他进监狱!” 林秀芬顿时面如寒霜,之前在玉米地里,她就察觉到异常,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真的有人敢强迫妇女。 “呜——”陈海燕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嚎啕大哭起来。 王建业咬牙切齿:“田自强那个二流子!他老子不是好东西,他也不是好东西!”田自强的老子曾经半夜敲过他家的房门,现在田自强又对陈海燕动手,可谓是新仇旧恨!气得王建业想当场弄死那俩畜牲! 林秀芬看了眼王建业,用眼神示意他先出去。王建业正打算退出房门,王世虎和刘美娇就一齐冲了进来,脸色都十分的难看。 林秀芬深吸一口气,问道:“田自强抓到了吗?” “抓到了。”不等林秀芬接着问,王世虎就抓住了王建业的胳膊,把人往外拽,“美娇你跟她们讲,我们去外面等。” 刘美娇探头看了看走廊没人,又赶紧的关上房门,才鬼鬼祟祟的走回病床前,低声道:“问清楚了,是田自强那个畜牲。现在知道的人不多,我都叮嘱过他们了。等海燕出了院,你们就说她跌了一跤流得产,千万别说漏嘴!不然海燕没办法做人的。” “放你娘的狗屁!”林秀芬顿时怒了,“所以你们就打算让田自强逍遥法外?” 刘美娇没好气的瞪了林秀芬一眼:“那你要怎样?闹得大家各个都晓得?都讲海燕的闲话?你问问王建英同意吗?问问她娘家同意吗?” “笑死!”林秀芬冷笑道,“你们装聋作哑,就没人讲她闲话了?我林秀芬偷过人吗?你们还不是唾沫横飞的把闲话讲得飞起!你作为妇女干部,平时妇女们被压迫的时候,你一个死人样!现在有男人犯了罪!你倒替□□犯来捂妇女的嘴!” 林秀芬怒不可遏的质问:“你到底是给妇女做主的妇女干部,还是给封建余孽立牌坊的老虔婆?” 刘美娇和林秀芬的矛盾由来已久,本就互看不顺眼,被林秀芬指着鼻子骂,她也怒了! “我跟你个霸死蛮的没话讲!你一个外人,关你屁事?王建英回来之前,你敢乱说话,我去革委会举报了你!” “举报?”林秀芬都被气笑了:“你举报我么子?举报我伸张正义给妇女出头?举报我嫉恶如仇要把□□犯送去大牢?我举报你十八代祖宗!你再讲一句屁话,我们省妇女报上见!” “你!!!”刘美娇被林秀芬气到浑身发抖,她一番好心,反而被林秀芬当成驴肝肺,“被讲闲话的不是你,你根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海燕有个三长两短,你等着王建英回来弄死你吧!” “呵,说不过了只晓得抬出男人来压我。说是妇女主任,实则男权走狗。你们伙同□□犯欺压妇女的文章,我写定了!我倒看看我先死,还是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贱人先死!” “我槽你娘!”刘美娇一把推开林秀芬,对陈海燕喝问道,“海燕你讲!你是听我的,还是跟着林秀芬那癫子一起发癫,你自己选!”,. 质问 陈海燕呼吸一窒!…… 陈海燕呼吸一窒!再傻白甜的人,只要性别为女,就能感受到社会舆论对于女性有多苛责。哪怕在穿书前,但凡犯罪者为男而受害者为女,总能有无数人为犯罪分子开脱,且把矛头指向受害人。甚至不惜造谣诽谤,不把受害人钉死在□□的耻辱架上不罢休。 而如今,才1976年;她所处在的地区,乃偏远闭塞传统的大山深处。 把真相说出来,真能惩治犯罪分子吗?她又真能逃出舆论的口诛笔伐吗? 见陈海燕沉默,刘美娇冷笑:“你还算个明白人。” 啪! 一声脆响,刘美娇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自己的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林秀芬:“你敢打我!” 林秀芬怒斥:“谁打你了?有证据吗?你别血口喷人!”说毕,不等刘美娇反应,再次抬手,对着刘美娇另一边脸,又是一个清脆巴掌!艹特娘的,你一个妇女干部,对着受害人,嚣张你妹!即使你的确因教育程度不够,导致思想觉悟落后,也不是你摁头逼着受害人闭嘴的理由! 哪怕你语气温和点呢!摆尼玛的官威!今天老娘先收拾了你,回头再去搞田自强那流氓也不迟! “你做么子!”刘美娇彻底怒了,扑过来就要跟林秀芬打架!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想打林秀芬很久了! 林秀芬的战斗经验岂是刘美娇能比的?她才不接招,拉开病房的门,撒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喊:“来人啊!干部打人了!妇女干部要打老百姓啦!” 被扇了两巴掌的刘美娇简直要气炸了!她这辈子都没遇到过林秀芬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林秀芬还跟刘美娇有旧怨呢!当初她被吴友妹围追堵截的时候,刘美娇没少帮着吴友妹给她下绊子。今天更是直接欺压到了陈海燕头上!甭管她跟陈海燕的姐妹情有多塑料,那也不是外人能肆意羞辱的! “救命啊!妇女干部压迫妇女啦!”林秀芬边跑边喊,“工农兄弟们要为我做主啊!” 人民医院统共没多大,林秀芬几嗓子扯出了一大堆探头看热闹的人。陈怀兴走了出来,没好气的道:“你们队怎么回事?日里夜里没个停的?怪不得上次有阿婆娘敢把新妇打得脑壳开花,原来是你们妇女干部带头欺负人!” 围观群众纷纷惊讶出声,震惊于竹水大队竟还有如此旧社会做派。 “我没有!”追上来的刘美娇气得直跺脚,指着林秀芬道,“明明她打我!你们少听她讲冤枉话!” 林秀芬躲在了人群后,理直气壮的道:“我打你?我做么子打你?我有病随便打妇女干部?我妹子刚流产住了院,我照顾她都照顾不来,我上哪有空打你?” 刘美娇差点被噎个半死! 陈海燕的事是万万不能讲出来的,不仅仅是陈海燕的名声问题,更是他们大队的管理问题。虽说已经解放了,可竹水大队仍旧保留了大量的封建传统。家丑不可外扬,便是其中的铁律。所以刘美娇和王世虎来劝陈海燕,为的正是“双赢”。 然而,刘美娇没法说真相,就没办法说明林秀芬为什么要打她。偏偏林秀芬先跑出来先叫嚷,给了人先入为主的印象。现在问题来了,她要怎么辩解她没打林秀芬? 林秀芬你个贱人!刘美娇几欲抓狂。没等她想出办法,林秀芬又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上次你就不许我上工,跟我阿婆娘合伙欺负我。明明我阿婆娘好好的,你偏喊着好几个干部逼我去服侍她。你又不是不晓得我阿婆娘天天打我。我好不容易躲出去了,你还要帮着她逼我回去。” “今天你做么子又要打我!”林秀芬哇哇大哭,“我都离婚了!你做么子还要欺负我!是不是你自己当了阿婆娘,就不把我们做新妇的当人了!” 围观群众当即哗然!林秀芬的话信息量可不小,且磨新妇是新中国严厉批判的旧社会做派之一,妇女干部帮着阿婆娘磨新妇,更是闻所未闻。周围的人看刘美娇的眼神都不对了。 “哪有这样子搞妇女工作的,不得上报革委会啊!” “是啊!欠教育!” “么子妇女干部哦!怕不是戏上唱的那个封建伥鬼吧!” “看衣裳,农村来的吧。农村人的觉悟就那样,不怪别个看不起。”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闻讯赶来的王世虎险些眼前一黑,刘美娇怎么又惹上林秀芬那祖宗了?多少次了,你特娘的怎么不长记性呢?林秀芬多难搞你心里没点数吗!? 眼看着围观群众里都有人撸起袖子准备去举报了,王世虎却半步不敢上前。他在林秀芬手里吃亏吃够了,平日里恨不得绕道走。现在明摆着这位祖宗在坑刘美娇,是他能掺和的吗?不是! 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王建业,用眼神示意:你前妻,你上! 王建业:“……”对不起,在下不敢。 于是两个大男人蹑手蹑脚地退到了楼梯口,躲进了阴影里,装作自己不存在。果然没多久,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刘美娇被相关部门强行带走,而本应该配合调查的林秀芬,居然因为她要照顾陈海燕,屁事没有的被留了下来。 王世虎:“……”玛德,老子躲起来太特么明智了。 刘美娇被带走,义愤填膺的围观群众才散了。等走廊彻底安静下来,王世虎和王建业才悄悄的摸回病房,一开门,便对上林秀芬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齐齐打了个哆嗦。 “秀芬啊!”王世虎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美娇她……又得罪你啦?” 刘秀芬看了眼再次哭到昏睡过去的陈海燕,起身招招手。把两人带出了门外,仔细关上房门,又走出几步,确认陈海燕听不到谈话之后,才快速把之前的事复述了一遍。 “她就那么说的,我一个字没改。”林秀芬着重强调,“她一直在威胁海燕别不识抬举。大队长,你觉得这是干部们该有的态度吗?” 王世虎干笑:“那也不用把她举报了啊。那怎么着也是苏启明同志的遗孀呢。” “苏启明都快被她羞愧的从坟里爬出来了!”林秀芬毫不客气的道,“从我被吴友妹虐待开始,到陈海燕被伤害,请问她这个妇女干部,干过一件人事吗?有哪一次是站在我们妇女同胞这一边的吗?我举报她还举报错了?再说是她先说要举报我的好吧!我干什么了就该被举报?爱举报是吧,我让她举报个够!” 王建业总算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揉着额头道:“先说好,我反对队里的意见。当年田猴子半夜砸我屋里的门,大队就是这副说辞。现在他崽变本加厉,大队还是这副说辞。是嫌我们大队的妇女同志太好过吗?” “那别个讲闲话怎么办?”王世虎倒也不是坏心,语重心长的道,“你是细伢子,你不晓得妇女们多怕别个的闲话。再说队里队外多少一流子,一旦哪个妇女有污点,他们能天天上门调戏。我的意思是,海燕这边别做声,我们可以把田自强定成抢劫犯。海燕天天穿得花一样,被他抢劫,受了惊吓才流产。你们讲,是不是好听多了?” 林秀芬的脸色登时好看了许多,受时代的限制,王世虎的思想觉悟确实还需提升,但作为基层干部,他更了解基层。他的想法,既保全了陈海燕,又惩治了田自强,至少从出发点来讲,是没问题的。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是个法子,但要尊重海燕本人的意见。” “对嘛!”王世虎也被刘美娇搞的很火大,怎么办事的?有一说一,林秀芬的确特别的王八蛋,但你不招惹她,她也很少惹事的好不好!一个吴友妹,一个刘美娇,他们竹水大队做了么子孽哟! 然而王建业的脸色却仍旧不好,他抱臂靠在墙上,冷冷的道:“当年田猴子没有砸开门,门是我开的,我提着柴刀从大队东头追到西头。但后来大队的人是怎么讲我妈的,大队长你还记得吗?” 王世虎被怼了个哑口无言。 “你讲的有道理?从田猴子开始,我家没少被污言秽语骚扰。但是!我至今都想问问大队长,我们队的民兵是死了吗?一流子为什么不抓?为什么不判刑?劳改农场是不缺人吗?” 王建业厉声质问:“为什么明明抓个流氓枪毙了就能杀一儆百的事不做!非要妇女去忍让妥协!” “我妈也温柔和气过!”提起往事,王建业胸口起伏,“我妈变成今天的样子,你们这群干部,没有一个无辜!” 王建业永远无法忘记,失去父亲后的惶恐;也永远无法忘记,当年求救无门的绝望。林秀芬嘲讽他愚孝,他认!因为林秀芬是外来者,她跟竹水大队无关!可竹水大队的老一辈嗤笑吴友妹发癫,他可就槽他们十八代祖宗了! 当年摁头让吴友妹承认自己是个表子的,是谁?是谁!? 去你大爷的讲闲话!他妈就差把贞节牌坊顶在脑门上了,整个竹水大队有人信吗?有人愿意相信吗? 王世虎撇过头,回避了王建业的视线。好半晌,他才憋出了一句:“我们都是外人,我们说了不算。等王建英回来再说吧!”,. 照顾 王建业所料不差。…… 王建业所料不差。陈海燕出事时,恰巧被小尾巴王建春撞见,田自强落荒而逃。而王建春哭着去找林秀芬的动静,引来了围观无数。加上陈海燕喜欢打扮,早有人看不惯,没出事时已然黄谣无数。今天她倒在了玉米地里,舆论的批判一股脑的冲向了陈海燕,队里的男人们甚至声嘶力竭的给田自强找起了理由。 “她天天穿得那么骚,不就是想勾引人吗?” “现在流产了,怕王建英怪她,才故意说得□□吧?” “我看啊,肯定是田自强给的钱不够。他也真是的,陈海燕长得挺好看的,他做么子那么小气哟?现在好了吧,陈海燕翻脸了吧!” “我看王建英才蠢,自己天天出车,还给老婆买那么多新衣裳。现在脑壳上套了绿帽子,不晓得他怎么想。” 听到田里聚众说闲话的言论,王世虎在王建业的注视下,老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开始打算的挺美好,可社员们根本不买他的帐。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照例唾沫横飞。听听他们说的是人话吗?王建英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陈海燕放着王建英不要,去偷个二流子?癫了吗? 被林秀芬打发跟着王世虎回来的王建业,冷笑几声,掉头就走。队里的舆论已然控制不住,他得去提醒陈海燕早做准备。 然而陈海燕此时的情绪非常糟糕,一直断断续续的哭,嗓子都劈了。她刚流产的人,正需要休息,一天到晚的哭,别说康复了,子宫根本止不住血。可她如此遭遇,又是个小女孩心性,怎么冷静得下来? 王建业没敢直接提队里的事,直到陈海燕再次昏睡过去,他才把林秀芬喊到门外,低声把情况讲清楚了。 “我不意外。”林秀芬冷静的道,“现在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怎么给田自强定罪。你们现在没有dna技术,等于没有物证,只有人证,那能定罪吗?第二,王建英怎么想。” “我不懂什么dna,但人证应该够了。遇到此类案件,妇女愿意出来指认的不多。你知道,言语如刀。所以妇女如果有勇气指证,又有其他人证的话,一般是能够判刑的。田自强在我们队里可没什么好名声……”说着王建业呸了一声,“他也配起名叫自强!” 王建业此生最恨二流子,提起他们就来气。他深呼吸几口,压下情绪,才接着道:“但是,海燕愿意指认吗?” 林秀芬道:“尊重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先按大队长的意思办。” 王建业也知道此时妇女的境况,倒也没鼓动人出头的意思。他想了想道:“等建英回来,让他们搬去县里住吧。虽然县里难免有风言风语,但二造有杨主任在,那些落后分子可不敢冒头。我们队的风气那么差,全怪刘美娇。她一个妇女干部,比我个大男人还落后!丢人现眼!” 林秀芬差点被王建业逗乐了,客观点评道:“在妇女权益方面,王建业同志你相当有觉悟,不要妄自菲薄。对了,刘美娇现在在哪?” “关着呢。我出来之前,刚好碰到有人去我们大队做调查,查问你说的她伙同我妈欺负你的事。” “嗯,挺好,她欠社会主义铁拳的毒打。打一顿就好了。如果一顿不行,那就打两顿。” 王建业无奈道:“你总使阴谋诡计,不好。” “呵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不饶人!阴谋诡计怎么了?她刘美娇带着刘良英道德绑架我的时候,用的不是阴谋诡计?我惹她了吗?她就那样害我?本来我都把她忘了,她非跳出来往海燕身上撒盐,是妇女干部该干的?她能学学杨主任和林干事吗?能学学姚大队长吗?” “你都知道闲话止不住,她装哪门子外宾?” 王建业忍不住打断道:“外宾是什么?” 林秀芬:“……”对不起,忘了还没改革开放,王建业他老人家没见过外宾。 王建业把跑远的话题拉了回来:“总之现在能做的是先治好海燕,以及你找机会,把队里的事先给她打个预防针,免得她出院时被当头一棒,那更麻烦。至于建英那边……” “封建老古董,未必能接受是吧?” “那个,你得理解农村出身的男人在觉悟上还是有点欠缺的。” “呵呵。” “我会开解他的。你也好好跟海燕说说。多大事,权当被狗咬了。我们新中国,不讲贞节牌坊那一套。” 林秀芬不客气的道:“旧中国你们男农民也不配讲好吧。能娶个寡妇全家烧高香了,还贞节牌坊呢!你们能吃饱粮娶上亲才几年啊?就开始讲贞洁了?我特别服你们男人这股自我膨胀的精神!” 被林秀芬怼了,王建业也不生气,笑道:“行,你说的对。我留在医院不方便,先回去了。明天让章文来给你送东西,有话让他带给我。海燕是我王家的新妇,她男人不在家,按我们农村的规矩,该我个长房长子管,你别客气。” 陈海燕情况不稳,林秀芬也没心情跟王建业闲扯,抬脚进了病房。病房里静悄悄的,时下实行医疗分级制度,越级看诊得自费,因此尽管医院很小,却没多少病人,与后世那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入夜之后,见陈海燕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安稳,她便爬上了旁边的病床,眯着眼睡了。 现在没有方便的闹钟,不具备隔两个钟头起来查看一次的条件,陈海燕又一直止不住血,林秀芬睡得相当不安稳。一宿起来了七八次,半夜还补了个止血针,把她折腾了个够呛。 次日白天更不消停,大队里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探望。三百多人的大队,贱人不少,但普通人更多。他们不主动搞霸凌,只是在别人霸凌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可是做人不能理直气壮的要求陌生人无条件为你付出不是? 所以队里的人好心拎着鸡蛋红糖来探病,林秀芬也替陈海燕客客气气的接待了。加上白天医生查房看诊来来回回,林秀芬压根没法休息。到了晚上,好家伙,接着不停的起夜。 如此循环了两天,林秀芬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全掉没了。那副憔悴的面容,看着和病床上的陈海燕简直毫无差别。 好在到了第三天,陈海燕终于稳定了。不止勉强止住了血,情绪上也渐渐变得平复。林秀芬照顾着她洗了脸刷了牙,又用湿毛巾给她仔仔细细的擦了个澡,她的眼里终于再次有了神采。 “就是嘛,屁大的事,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林秀芬一勺一勺的给陈海燕喂着白米粥,“狗咬了你,你把狗送进监狱。至于队里讲闲话的,”林秀芬无奈一笑,“我什么也没干,我的闲话少了吗?那些傻逼啊,最怕你理直气壮。你把胸膛挺起来,把高调唱起来,他们能拿你怎么办?我现在都成竹水大队的好人了,你敢信?” 陈海燕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了个笑:“这几天,谢谢你照顾我。” “没事,到时候让王建英给我补三倍工钱。我不介意的。” 陈海燕的神色僵了僵,轻声问:“姐,你说……王建英他……会有意见吗?” 林秀芬放下碗,叹了口气道:“如果他有意见呢?” 陈海燕脸色发白,嘴唇抖了抖,想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换个角度讲。”林秀芬语重心长的道,“你一个大学生,是愿意找个思想先进、心胸宽广的对象?还是愿意找个满脑子封建糟粕、小肚鸡肠的对象?” “我……” 陈海燕嗫嚅了半天:“他……对我……很好的。” “傻丫头啊,还记得我为什么一直讨厌王建英吗?” 陈海燕怔了怔。 林秀芬看了看门口,发现没有人经过,才低声道:“你看过原著的,你现在再想想,王建英报复他前妻,这事儿干得对吗?” 陈海燕失血过多的脑子懵了一下,没把林秀芬的两句话联系起来。 “原来的陈海燕,是个空有美貌,却没文化没能力的女人。王建英失踪,她成了寡妇。她不找个男人改嫁,能活下去?说她把抚恤金都带走了,一分钱没给两个孩子留。”林秀芬说着笑了,“她一个自己的人生都做不得主的女人,如何能做主抚恤金的分配?” “从古至今,从没有死了大哥,赖改嫁的大嫂养不好夫家弟妹的。王建英就是赖到王建业头上,赖到吴友妹头上,都赖不到原陈海燕头上。你要讲社会主义,那该把下套害了两个孩子的人判刑枪毙;你要讲封建宗法,王建业才是长房长子,两孩子出事,那是整个老王家的责任。关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屁事?” “而王建英怎么做的?” “他报复了已经嫁人的前妻。” 林秀芬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这些话我以前说过,你不听。现在我说,你未必信。何况,既然我们莫名穿了,改变了剧情,那么没发生过的事,我也不好说他。你现在心里不安,你完全可以对他进行一个试探。结果好,你把我的话当个屁放了;结果不好,你再仔细考虑将来。如何?” “试探……什么?”陈海燕的声音有些抖。 林秀芬淡淡的道:“你告诉她你流产伤了子宫,以后不能生育了,看他怎么说。敢吗?”,. 试探 莫名其妙从21世…… 莫名其妙从21世纪穿到了一本年代文里,从千金小姐变成了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农村妇女,陈海燕不是不惶恐的。只是人皆有求生欲,穿都穿了,总不能故意寻死,加上最初受到穿越小说的影响,才磕磕碰碰的坚持了下来。 可随着生活经验的增长,以及各种挫折的打击,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越来越怀念原先的生活,体现在具体行动上,便是对林秀芬越来越依赖。 因为林秀芬是她唯一的老乡,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知己,也很可能是她在竹水大队唯一的依靠。 尤其她出意外之后,林秀芬果断送她进县里最好的医院,又不眠不休的照顾了她三天,她对林秀芬的信任直接飙升到了顶峰。她再喜欢王建英,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王建英也没在身边。 纵然有出差的客观原因,可理智归理智,情绪归情绪。何况林秀芬最初的提醒,她并没有忘。经历过网络时代洗礼的年轻人,真的那么相信爱情吗?见识过无数的爱恨情仇的她,真的那么相信王建英吗? 没有的。 无论陈海燕出身多好,阅历多浅,她始终是商业世家的千金,始终是能随意考出高分的聪明人。 因此,她默默的把林秀芬的话记在了心里。然后,耐心的等待着王建英的归来。 时下通讯不便,任凭王建业怎么努力,始终没联络上王建英。所以,直到陈海燕出院,王建英的车队才靠近抚安县,准备往家里赶。 而刚出院的陈海燕,先接受了一波来自王建春的暴击。尚且年幼不懂事的王建春,扑在陈海燕怀里,诉说着近日的委屈。可她的一字一句,全如尖刀,深深的扎进了陈海燕的血肉里。陈海燕怪不了王建春,可她心里很难受。 爱穿漂亮衣服,就是她受伤害的理由吗?说她穿得骚,可她在保守的时代,连脚脖子都没露出来过。算哪门子骚!?完全就是那些□□犯找的借口而已! 病中的人很难控制情绪,等到王建英归来,陈海燕再也忍不住,抱着王建英的胳膊大哭了起来:“我要去告他!我要去告他!要他坐牢!要他劳改!要他不得好死!!!” 王建英回来的路上,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现在的脸色很不好看。可看到陈海燕崩溃的样子,只得放缓语气,柔声哄道:“海燕你别生气,我们犯不着跟他计较。我会送他去坐牢的,你放心。” 陈海燕不知为何,蓦得一个激灵:“是按□□送?还是按抢劫送?”王世虎的打算她也是清楚的。现在田自强被关在队里,正等待着王建英回来决断。 王建英好笑:“当然按抢劫送。我可不忍心别个天天讲你的闲话。” 陈海燕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浑身都僵住了。这段时间门,林秀芬来来回回的找她谈话,王建业也来来回回的跟她唠叨。抛开林秀芬不提,同样是男人,王建业的意见跟王建英竟是截然相反! 王建业希望她能堂堂正正的告,因为错的不是她,而是田自强。既然错不在她,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又为什么要违规操作?要知道田自强并没有真的抢过她,万一碰到个较真的公安,追查抢劫的赃物在哪里,她又如何交代?抢劫犯如果没有物证,未必真能如愿判刑。 王建业还说,主要尊重她的意见。如果她实在不愿意承受舆论,那他便想办法找人跟公安们私底下说清楚,尽量悄悄的办。 陈海燕能感受到,王建业对她是同情的。那种温和的、不带任何歧视的目光,以及为他设身处地考虑的种种话语,无疑给了她莫大的温暖和勇气。 可是,王建英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作为受害人,陈海燕当然更喜欢王建业的态度。她因为胆小不愿意告是一回事,别人不准她告是另一回事。所以当时林秀芬打刘美娇的时候,她说不出话,可她在心里叫好。 到如今,王建英竟真的和刘美娇是一丘之貉! 陈海燕心中发冷。是啊,王建英还活着,只是经常出差,就有人胆敢在青天白日欺辱她。如果王建英真的死了呢? 陈海燕记起了刚穿越时的半夜里的敲门声,记起了她娘家父母与兄嫂的种种暗示,生生打了个寒战! “姐……”陈海燕哭了起来,她怕了,她真的怕了。这种惧怕几乎在一瞬间门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怕的她甚至无力去想接下来要面临的舆论上的二次三次无数次的伤害。 我到底在钢丝上走了多久?我竟到此时才察觉自己离万丈深渊仅仅一步之遥! “姐…”陈海燕不自觉的再次呢喃。 她迫切想见林秀芬,她再不敢相信林秀芬以外的任何人! “别哭别哭。”王建英温柔的拍着陈海燕的背,“都怪我不好,怪我把你放在家里。现在我回来了,我会帮你报仇的。” 可王建英越温柔,陈海燕越恐惧。因为她此前正是被如此温柔迷惑,才没察觉他的蛇蝎心肠。 是的,蛇蝎心肠。当陈海燕在玉米地里遭遇过真正的绝望之后,她才终于彻底理解了原主的无助与绝望。 可王建英不是单纯不知世事的她,自幼生活在此地的王建英,真的不知道原主的境遇吗? 他到底是真心为弟妹报仇,还是……得势之后,刻意去享受践踏他人的快感? 那么他与田自强有什么区别!?? 陈海燕在心里撕心裂肺的喊,一样是吃着女人的血肉,还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剥夺女人所有的尊严! 不,我不能这么偏激与武断。陈海燕极力让自己冷静。失血过多的她身体极虚,哭个三五分钟,已然没了力气。不得不软软的靠在王建英怀里。 邻居们毫不意外的涌入了她家,低声的对她指指点点。然而此时的她,面对流言已经有些麻木了。 而就在王建英拿起块毛巾给她擦泪时,她猛地记起了林秀芬的话,迫不及待的试探道:“建英……我……” “嗯?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我……我流产了……”陈海燕心如擂鼓,王建英,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毕竟生长在农村,我可以容忍你的落后,也曾相信你能成长。但我必须知道,你是把我当个人,还是……一个漂亮的、贞洁的……胎器…… “嗯嗯,没事,咱们养好了再怀。” “可是医生说……医生说……我子宫受到重创,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王建英温柔的表情瞬间门凝固,陈海燕的脸色也瞬间门惨白。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难以置信,林秀芬说的竟然全部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陈海燕艰难的呼吸着,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她再也听不见。她只怔怔的看着王建英,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话语。 可是王建英没说话,他显然被如此惨烈的结果震惊到了。他费尽心机哄住陈海燕,除了她长得漂亮有文化之外,最大的图谋,便是她擅于学习的脑瓜子,更容易给他生出优秀的孩子!即使陈海燕这具身体的智数学,更能教琴棋书画。 重生回来的王建英太知道未来的社会竞争有多激烈了。他的孩子是70后,甚至80后,纵然比更小的孩子轻松点,但他也是绝不容许随意教养的。而现在仅仅只是个普通工人的他,上哪去找个大学生当老婆? 陈海燕的出现,宛如上天故意掉到他头上的馅饼。得到馅饼的两个人,王建业被亲妈拖累没守住,而他没有碍事的家人,总该守得住了吧?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老天会在这种时候,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王建英的沉默,让陈海燕冷下了心。心冷了,智商自然也跟着回归了。她不动声色的环视了周围一圈,再次落下泪来:“建英……建英……我们离婚吧!我不能生了,我不能害你!” 王建英猛地回神:“不……”可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了。他的脑子在飞快的运转,他在犹豫。他当然放不下知情识趣的陈海燕,可他同样接受不了自己将要无后的结果。 本质上来说,王建英即使在后世打了个滚,他任旧是个彻头彻尾的、思想守旧的农村男人。在此极端的纠结里,他在考虑,“抱”个孩子给陈海燕养的可能性。只要再等几年,等到改革开放,他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个孩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问题在于,陈海燕能察觉吗?来自后世的女大学生,能接受吗? 陈海燕如何察觉不了呢?她甚至在王建英游移的目光里,把她喜欢的男人猜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可是自幼阅尽万本小说的现代人,没听过私生子才是天大笑话。何况现在的她,已经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王建英了。 想让我当便宜妈?我可去你爹的吧! 陈海燕眸光一冷,双手却软绵绵的试图推开王建英的胸膛:“你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对不起你。建英……呜呜……建英,我们离婚吧!” 围观群众里有人忍不住道:“海燕你别慌,万一能治呢?” “治不好的!”陈海燕捂着脸伤心大哭,“秀芬还想瞒着我,可我听见了,我听见医生跟她说的话。说我的子宫坏了,以后都不能生了!”陈海燕是真的很难过,为肚子里未曾谋面便已消失的宝宝,为自己对王建英错付的一片真情。 明明林秀芬一直在提醒她,她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啊!她喜欢孩子,她的子宫真的受伤了。或许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严重,可她……可她确实未必能生了! 众人议论纷纷间门,王建业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强扭的瓜不甜,想离的话,就离吧。”,. 121. 铁拳教育 看热闹的人哭…… 看热闹的人哭笑不得:“建业,你莫不是自己离了婚,就盼着别个也离婚吧。” 王建业笑了笑,没说话。他了解自己的堂弟,王建英能犹豫能踟蹰,就代表他对陈海燕是有感情的。因为若全是欺骗的话,不必兑现的甜言蜜语反倒容易说出口。但恰恰有感情,他们才不可能长久。 陈海燕可是林秀芬的朋友,就算单纯一点,傻一点,林秀芬能不在后面支招吗?林秀芬从来没在他面前掩饰过对王建英的厌恶。 说实话,王建业此刻对王建英也是不满的。在王建英进家门之前,跟他阐述事情经过的正是王建业。那时候王建业就看出来王建英打算息事宁人。 王建业当时真被他这个看似精明实在愚蠢的弟弟气笑了,他们老王家的祖坟是埋得触犯了天条吗?不然姓王的崽子们,怎么一个比一个没脑子呢?乡里人多喜欢传闲话,陈海燕没出院时,整个长坪公社都差不多人尽皆知了。你王建英想拿抢劫糊弄谁?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站出来给自己老婆出头,反倒是条汉子。否则往后的日子里,哪个不得笑话他是绿乌龟。乡下人纵然愚昧,但是人都敬佩有担当的男人。抛开陈海燕不能生的问题,既然王建英不愿担当,那陈海燕的经历必然成为他心里的刺。 少年夫妻,与其日后反目成仇,不如现在好聚好散。 至少,不耽误陈海燕考大学。等陈海燕考上了大学远走高飞,竹水大队再怎么讲闲话,也跟她无关了。 可惜王建英现在还没想明白。当然,王建业清楚,就如林秀芬经常说的那样,板子没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有多疼。王建英母亲早丧,他没有过寡妇妈,自然没经历过想他家那样极致的荡.妇羞辱,就自然不清楚,真正意义上的百口莫辩的滋味。 实际上他也是长大之后,跟人打过无数场架,才没人再敢乱传吴友妹的谣言的。因此,以他的亲身经历来看,在事情发生之后,举起拳头正面迎敌,才是唯一有效的解决方式。 可惜他的成功经验,王建英似乎没有学习的兴趣。 “海燕不能生是个大麻烦啊!”围观群众们继续讨论了起来。 “是啊,王建英是长子呢。” “以后建设讨了老婆,多生几个抱给建英养?” “那能行?建设舍不得吧?” “建设有么子舍不得的?他哥哥嫂嫂把他拉扯大,一个崽都舍不得,我口水吐死他!” 王建设听到这句话,立马表态:“我愿意的!”王建设虽然是个林秀芬不大看得上的中二少年,但跟陈海燕有过相依为命的经历,有着深厚的感情。因此,在少年心里,别说一个崽,只要他自己有,多少个崽都舍得。当然,等他长大以后是否仍能坚持初心,那谁也不知道了。 “不行。”陈海燕的嗓子在短短时间内哭到沙哑,“我不能害你哥,你哥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害你哥!” 陈海燕的拳拳情意,触动了王建英的心肠。他叹了口气道:“怎么能说你害我呢?再说,你现在这样子,离了婚你怎么办?我失踪的时候,你怎么都不肯改嫁,辛辛苦苦的替我养着弟妹,我再是个畜牲,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跟你离婚。” “我有出路的。”陈海燕含着泪,拉着王建英的袖子,情真意切的道,“你知道我有出路的。我不能耽误你!”陈海燕的泪水落下,扑进了王建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等几年,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王建英怔住。 “建英……建英……”陈海燕哭得极其狼狈,再没有往日的丝毫风华。她知道自己太着急,太多破绽了。可她不愿意再跟王建英虚与委蛇。 陈海燕到底是大小姐,从小爷奶宠父母疼,从落地起到穿越前,她受过委屈吗?她不习惯委屈自己,遇到事情自然比林秀芬这种习惯妥协的老社畜更偏激、更决绝。 好在传统教育下的男人,从不缺少自信。陈海燕粗陋的计谋,居然轻轻松松骗过了王建英。此时此刻对着陈海燕的“一片痴心”,王建英感觉心如刀绞。 为什么?老天为什么那么不公平?既然让他重生,又为什么要给他设置莫名的障碍?他的海燕还那么小,为什么要遭受如此磨难? 想到伤心处,夫妻两个抱头哭成了一团。看得围观群众五味杂陈。 王建业:“……”这要不是林秀芬在背后支了招,他现在、立刻把他大名倒过来写! 算了算了,他自己家且一团乱,别人的家务不想掺和了。再说他掺和不起,没见刘美娇还被关着的吗?胆敢随便破坏林秀芬的计划,找死呢! 陈海燕哭了三天,在家哭,在外面哭,对着王建英哭,对着来来往往的社员拼命哭。终于赶在她哭瞎之前,哭动了王建英,两口子依依不舍你侬我侬的走到公社,办理了离婚手续。 而离婚之后,她就光明正大的去公安局把田自强告了。之后的司法程序,便与她无关了。 心灵上的伤害也不是说没有,只是要生存面前要操心的太多,实在有些顾不上。何况该崩溃的该难过的,住院的时候都已经经历过。 现在回忆起来,当然依旧觉得无比的恶心。这就需要时间去慢慢愈合。陈海燕知道,这方面谁也帮不了她,只能靠自己。 至于队里的闲言碎语和不怀好意的嘲笑,大概是她现在全部心神都放在离婚上,竟没多少感觉。 人或许就是这样吧,很多挫折总觉得自己扛不住,可等挫折真的降临时,会发现,就这?呵呵。 硬撑着病弱的身体办完两件大事之后,陈海燕果断的把户口落在了林秀芬家,并且当天就收拾包袱,连人带家伙什,死皮赖脸的住进了林秀芬的房间。 林秀芬:“……”老娘上辈子怕不是欠你钱?说吧,老娘欠了你多少,加倍还行吗? “秀芬姐,以后海燕,拜托你照顾了。”王建英站在林秀芬家的大门口,一脸不舍的看着陈海燕,眼里满是柔情。 林秀芬听得直翻白眼,真那么柔情,你能舍得离婚?不过愿意装也有愿意装的好,于是她直接开口问:“离婚财产平分了吗?” 王建英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当然平分了。是我对不起她。” 林秀芬放心了,分了就好,离高考还有一年多,手里有钱心里不慌。等下去点点陈海燕的私房,如果能有个二三百块,那索性别上工了,安心养养她那破烂的身子骨是正经。 王建英其实并没那么想离婚,至少不着急离婚。可陈海燕的情绪实在太糟,他怕自己不答应,陈海燕冲动之下做出傻事来,只得先依了她的意。因此,此刻见林秀芬态度不好,反倒心里高兴。毕竟只有林秀芬向着陈海燕,才会对他个抛弃陈海燕的人横眉怒目。 挺好的! 自以为情圣的王建英再有一番殷殷叮嘱之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等他人一走,林秀芬乒乓两声关上了院门。 陆瑞松连忙端起杯子,吨吨吨的喝起了水。 “玛德,这小王八犊子太恶心了,陈海燕你爸妈什么眼光?要是我闺女,活埋了都不给他!”王建英的虚伪劲儿,把老陆同志恶心坏了。抬手揪过儿子,劈头盖脸的教育起来,“崽啊,爸爸告诉你,做男人最要紧的是活出个男人样!你看你爸爸我,当年多少人逼着我离婚,我离了吗?我下放、我游街、我剃阴阳头、我被人泼尿,我没有半个字的妥协。因为你爸是男人,是男人就得把责任担起来,而不是推到女人头上。” 陈海燕默然。 “老陆,你思想封建了!”林秀芬笑嘻嘻的道,“现在讲究男女平等,讲究妇女能顶半边天。” “呸!他王建英是让妇女顶半边天吗?他让他老婆把天全顶了!不能生怎么了?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老婆,不能生就不要了?去抱养个崽会死怎底?抱养来的不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了吗?” “不是,老陆同志,你不讲道理啊!”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陆瑞松开始较真了。 “你哪讲道理了?”林秀芬没好气的道,“王建英配得上我们海燕吗?他配不上!所以离婚好事啊!要不是我们家现在穷,我得去买两挂鞭炮放起来!来来来,海燕,今晚把你攒的最后几瓶葡萄酒开了。我们替你喝!” 陈海燕噗地笑出了声。 “对嘛!摆脱渣男了哎,多么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林秀芬笑着点了点陈海燕的额头,“以后别再犯傻了。” 陆瑞松终于回过味来了,可不是嘛!王建英恶心,王建英离婚了,那不就结了嘛! 想到此处,陆瑞松眼前一亮:“海燕,你想考大学不?你想学物理不?将来想当科学家不?”他记起来了,陈海燕的脑瓜子可比林秀芬好使多了。现在陈海燕离了婚,住进了他们家,那他伟大的核物理事业,不是后继有人了吗? 陆瑞松只要想到自己有可能教出个科学家,顿时激动的浑身冒光。不等陈海燕回话,他腾地从凳子上跳起,冲进林秀芬屋里的书架上翻教材去了。 所以他没听见,陈海燕的低声呢喃:“我还是更想学计算机呢。” 林秀芬耳朵一动:“啥?计算机?” 陈海燕一个激灵,猛地看向陆章文。林秀芬毫不客气的一脚把陆章文踹走:“我们女人说悄悄话,闲人退散。” 在家里最没地位的陆章文二话不说,果断撤离。他姐超级凶,他惹不起。告辞! “你大学学计算机的?”等院子里只剩两人时,林秀芬便问了起来。原先她跟陈海燕算不得很熟,有些话并没有细问。现在两人是一起冲刺高考的同班同学,那学习情况还是得互相了解一下的。 “嗯,我学计算机的。之前读到大一了。” 后世的理科生,十个有五个学计算机的,林秀芬见到个计算机系的倒不意外,又随口问道:“你哪个学校的?” “北航。” “北航!???”林秀芬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你再说一遍,你哪个学校的?” “北、北航……怎、怎么了吗?” “我打死你个王八犊子!”林秀芬顿时大怒,抄起个扫把就朝陈海燕拍了过去。陈海燕都惊呆了,一时竟忘了躲。 林秀芬举起扫把啪啪的往她身上打,顾及到屋子里的陆瑞松,她切换成了粤语,破口大骂:“北航的!北航的!我顶你个肺,我特么以为你野鸡大学的!你长脑了吗?你一个能考北航计算机的学霸,穿到70年代,不想着好好学习报效国家,谈你个妹的恋爱!” “现在是1976年!”林秀芬的扫把跟雨点似的落,“你随便从脑子里刨出点东西,我们国家在计算机上至少能前进20年!” “计算机不是那样的。”陈海燕都快哭了,她们后面学的计算机,跟70年代的完全不一样。再说她才大一,她根本没学会多少好不好!“真的,学的东西,跟70年代是断代的!有些大佬能串起来,我不行啊!我在班上都不是前几名。” “你还敢狡辩!”林秀芬真的气坏了,她是不懂计算机,可她知道科学有前瞻性。你特么不需要懂细节,你知道未来的发展方向,就已经牛逼炸天了好吗!那通讯作者还只管方向不管操作的呢,耽误人家当科学家了吗? 当科学家,国家管你生老病死,不比你在80年代开个破烂馆子强?80年代政策多玄幻你知道吗?今天你是老板,明天你就是牢里蹲。这熊孩子欠打!太欠打了! 但凡她自己不是搞艺术的,对科学技术屁都不懂,她早特么把自己卖给国家了。还跟吴友妹纠缠个屁!这叫什么?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被忽略的挣扎求存? 林秀芬一把揪住陈海燕的耳朵,连拖带拽的把人送到了陆瑞松面前,咬牙切齿的道:“这货,数理化能考满分!你现在盯着她学,高考的时候数理化少一分,给我往死里打!” 早就隐隐猜到了些什么的陆瑞松登时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放心,我绝不手下留情!”,. 122. 穿书的理由 林秀芬下手…… 林秀芬下手是真不轻,竹枝扎的扫帚打下去,绝对能确保身上能留下道道伤痕却不伤筋动骨,实乃农村胖揍熊孩子的传统神器。以至于到了第二天,陈海燕还顶着满头满脸的红痕,吓得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幸而今天是休息日,本来陈海燕死活要昨天去办离婚,就是想卡着“周末”,好把自己安顿下来。哪想到昨晚上林秀芬说怒就怒,给了她一顿胖揍呢。 “你可别怪你姐,我看昨天那一顿,她还打得轻了。”陆瑞松抖了抖手里的满分试卷,“明明这么好的天赋,却一天到晚的不学习。你要是我的崽,昨天腿都给你打折咯!” 陈海燕一脸绝望,高中试卷而已,且还没到会考的难度,算什么天赋啊?你们见过什么叫真正的天赋吗? “嘿,你不服气?”陆瑞松笑了,“你这态度就有问题!你看看你姐,蠢得跟头猪似的,她放弃学习了吗?” 正在里里外外收拾屋子的林秀芬???老陆同志,我惹你了? 陈海燕张了张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憋出来。林秀芬确实努力,而无论什么时代,对努力本身都是无法驳斥不可鄙夷的。 陆瑞松深深的看了仍旧懵懂的陈海燕一眼,又想起了为了考大学殚精竭虑的林秀芬。心里的天平再次不自觉的偏了偏。是,陈海燕天赋好,学习上一点即透。可作为老师,他依然更喜欢一步一个脚印的“傻”学生。不过人家来学,他也不会不教就是了。 “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厉害……”陈海燕垂下眼睑,低声说道。 “你想有多厉害?”林秀芬笑问,“你高考多少分?” 陈海燕惊悚的看了眼陆瑞松,整个人都僵直了。 陆瑞松嗤笑一声,袖手蹲在地上,宛如老狗。 “行了吧,破绽都多成筛子了,你想瞒过谁啊。”林秀芬不以为意的道,“北航的话,起码得考个640的裸分吧?” “我们那年分数高,640考不上的。” “所以你多少呢?”林秀芬微笑。 “6……好像是672。” 林秀芬打了个哆嗦,特么的,672?是人能考出来的吗?差点只能考276的林秀芬嫉妒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陆瑞松来了兴趣:“总分多少?” “750.”陈海燕答。 陆瑞松也打了个哆嗦,扭头问林秀芬:“你呢?” 原地自闭的林秀芬:“别问,问就是艺考生不配跟人聊分。” 陆瑞松呵呵:“猜出来了。” 林秀芬:“……”亲老师啊!绝对亲的! “行吧。”陆瑞松笑呵呵的道,“我不管海燕你原先怎么想,将来又怎么打算。我一高中物理老师,我把你送上大学也就完事了。其余的,你大学老师操心去。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哦,对了,你们会外语吗?” “会” “不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陆瑞松憋不住问:“你们两个是……一个地方来的吗?” 陈海燕也憋不住问:“你……为什么不会?” 林秀芬受不了了,怒而暴起:“怎么着?你们没见过学渣!?我们艺术生能记住26个字母已经很牛逼了好吗!” 昨天刚被胖揍的陈海燕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陆瑞松笑个半死,招手喊来了陆章文:“来,以后你姐的外语,交给你负责了。” 林秀芬震惊了:“我弟还懂外语!?” 陆瑞松鄙夷的看了林秀芬一眼:“你妈懂三门外语,他从小中英法三母语长大的。” 林秀芬:“……”好家伙,合着在场只有她一个纯种草根,打搅了。 “不过后来你知道,他那时候又小,我的水平也不咋地,法语他基本废了,英语还剩一点底子。凑活着先教吧。以后你们上了大学,自然有深造的机会。对了,再确认一下,能恢复高考吧?” 陈海燕斩钉截铁的道:“能!我还跟王建英确认过了。” 陆瑞松感叹:“啧,你们王家风水不错。” 林秀芬皱了皱眉,突然道:“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我一直有个疑惑,王建英不提,我俩干嘛来的?” 陈海燕叹气:“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在公交车上看小说,然后就……”她还算谨慎,即使明知道陆瑞松看出了点什么,也没把穿书两个字说出来。 “公交车?”林秀芬心里猛地一震,“哪路公交车!?” “496,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约了朋友去大鸽饭总店吃饭。” 大鸽饭总店!?林秀芬几乎尖叫!她家在附近!所以加班回来她上的就是那辆车!她记得当时车上没有座,她站在一个小姑娘旁边,那小姑娘可不是正拿着手机看小说!!! “你该不是就在看黑豆豆豆那混蛋的书吧?”林秀芬要崩溃了。 “应、应该是?”陈海燕心里咯噔了一下,偷眼看着刚开始时搞不清楚状况的林秀芬,她……该不是被我连累的吧?要知道,一般小说的套路。反倒是林秀芬这个隔房的嫂嫂,存在的确实莫名其妙。而且,当时她旁边,好像是站着个胖胖的技术员模样的女性,这…… “啊啊啊啊啊啊——”林秀芬再也忍不住咆哮起来!还有天理吗?还有人道吗?别人看书穿了关她毛线事?为什么要她跟着穿?是老天对她明明几十万年收入,却不舍得打车非要天天坐公交的惩罚吗? 我错了!我错了!现在让我穿回去,我立刻去4s店提车!我去贷款买台玛莎拉蒂好了吧! 呜——特么太惨了,真的太惨了!林秀芬的眼泪哐哐往下掉,别人穿越再苦逼,好歹最后总能实现个人生巅峰。她这种乱入的,那妥妥只能是炮灰啊!怪不得她那么艰难,怪不得穿越后也没见长点智商没个金手指。合着,她压根不是主角,而是炮灰女配!哦,女配都算不上,只能算炮灰路人甲! 尼玛!炮灰路人甲你安排个人穿进来,过分了啊!根本不讲他们小说作者的原则了好吗! 陈海燕看着大哭的林秀芬,脸上尽是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那什么,该怎么安慰呢?林秀芬的开局,属实太地狱模式了,比她惨八百倍不止。而她能落到今天的地步,却纯粹是自己作的。但凡她当时看书的时候多琢磨琢磨,而不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原主舍弃小叔子小姑子是残忍无情不可原谅,那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最起码她可以在穿来之初,迅速摆脱王家。就算折腾不出林秀芬的阵仗,以她的容貌,找个知青嫁了总没问题吧。只要混过了王建英归来那一段,等恢复高考,她拍拍屁股走人,即使王建英再动什么歪脑筋,也拿她没办法了不是。 唉,吃了没经验的亏啊! “好了,别哭了。”陆瑞松扔了块手帕到林秀芬身上,不耐烦的道,“哭解决不了问题,有么子好哭的。今天你作业写了吗?字练了吗?作业没写字没练,你哭个屁!” 林秀芬:“……” “姐!”陆章文双眼亮晶晶的,把在心里憋了好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未来,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抹了把脸的林秀芬冷笑:“今天你作业写了吗?字练了吗?作业没写字没练,你问个屁!” 陆章文:“……” 林秀芬把脸擦干净,又擤了把鼻涕。能怎么办呢?还能离咋地?凑活着过呗!而且她的英语着实要抓紧了,她仿佛看过77年的高考英语卷来着,虽然题目很容易,她也没自己说的那样只会26个字母,但她一个想上顶级学府的,又怎会嫌分数高呢? 何况英语大学也要学,她把基础打牢了,才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连续两年英语挂科。比起陈海燕那样的大小姐,城乡结合部的教学水平确实太差了。这辈子既然有补课的机会,当然不能放弃。 只是英语在现在,仍然是敏感的东西。得学得更保密才行。想到此处,她又不禁感谢起了陆瑞松。是陆瑞松提议的假结婚,现在她和陆章文是夫妻,小两口关在家里讲悄悄话,谁有意见?她俩就是蹲在床上讲悄悄话都没人敢有意见。这无疑给她的英语学习,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林秀芬是个行动派,冷静下来的她,当即把陆章文拖进了屋。然后把窗户打开,发现院门口没有进来生人后,立刻低声跟陆章文交流了起来。 陆章文其实也已经很多年没碰英语了,但他天生聪明,记性好到接近过目不忘的程度,所以普通的交流是没问题的,甚至口音都算得上比较标准。 林秀芬震撼:“那时候,你才几岁吧?能把学的东西记得这么牢的吗?” “我爸会,他偷偷教过我。还有,张老师也会一点,但他水平很一般。” “你这智商,是个做科研的苗子啊!” 陆章文点了点头:“嗯,我想学农。” 林秀芬愣了愣,忍不住劝道:“学农……很苦的。你好不容易离开了农村,学农的话,又得回来了。” “我想学。”陆章文露出一个略显天真又无比坚定的笑,“我饿怕了,所有人都饿怕了。我想改良稻种,改良麦种。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不挨饿,那我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林秀芬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抬手轻轻揉了揉陆章文的头,温柔的道:“好,姐姐支持你。姐姐以后赚大钱养你,养我们爸爸,让你心无旁骛的去做科研,让全国人民都吃饱肚子,再不挨饿。” 陆章文笑了起来,爽脆的应了声:“好!我一定努力学习,报效祖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123. 错了吗? 几个人经过了…… 几个人经过了充分的沟通后,林秀芬的小院彻底安静了下来。王建英倒是来看了几次陈海燕,奈何他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他难以在家久留。因此倒没多大的影响。反倒是王建业来的更加勤快了。 王建业也是没办法,他原先上过高中,但没上完,且当时上的稀松二五眼的,基础这东西在陆瑞松眼里就不存在。紧接着去当兵,部队里倒是挺重视教育,但学的东西终究跟高考没关系。等到转业之后,经林秀芬提醒,才终于捡起了高中课本,奈何家里鸡飞狗跳没有半刻安生,他工作又忙,学习进度实在堪忧。 直到最近王家分家,吴友妹被王建通打了一顿,他家才慢慢消停了下来。在王建通的暴力与王建业王建德的冷暴力双重打击下,吴友妹总算从极致的癫狂中,才猛地醒过了神。 难得回娘家一趟的王芳妹柔声劝:“你做么子非要跟新妇过不去呢?建业愿意孝敬你不就好了吗?现在三个新妇只救得一个了,你可别磨人了吧。非得逼得他们弟兄三个,像那些不孝子一样,把你关在屋里活活饿死吗?” “建业不会的!”吴友妹不愿相信。 王芳妹叹了口气道:“建业现在还愿意跟你讲话吗?” 吴友妹沉默。 “妈,你别糊涂了。建业恨你。建业多喜欢林秀芬,他就多恨你。”王芳妹性格懦弱,可不代表她心里不明白。何况她未出嫁前,家里家外都是她跟王建业一齐照看的,感情比下面两个弟弟更深。 当时吴友妹抱着她的崽去算计林秀芬的时候,她就极力反对。可她无论在娘家还是婆家,都没有话语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友妹利用她那先天不足的崽,把王建业闹了个妻离子散。 别说王建业了,王芳妹心里没有恨吗?吴友妹只顾彩礼,把她嫁给了那样的男人。多少年来熬油一样过日子,就算生了三儿一女又怎样?夫家把她当过人了吗? 反倒是林秀芬,两个人没怎么来往过,在她难产最绝望的时候,人家眼不带眨的拿出了那么多红糖鸡蛋。她坐了足足5次月子,没有哪一次吃得那么好过。次后明知她的幼子难活,王建业两口子也竭力救治。那钱花的跟流水似的,她想着都心疼。 所以王芳妹能不恨吗?她活在这世上,愿意疼顾她一两分的,只剩那个没见过几面的老弟嫂了。偏偏,她妈硬生生把老弟嫂逼出了家门。现在人家改嫁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老太太满意了? 可心里再怨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回来讲好话,劝着她妈。 没多久后,吴友妹老实了。倒不是王芳妹的话有多大效果,实在是王建业兄弟三个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王建业不提,跟他亲妈的仇深了去了。王建通却是分家越久,越恨亲妈。无它,没了大哥的补贴,自己亲自养崽,才知道压力有多大。唐爱春算能干的,可三个崽把她绊在家里,他一个人养四口子,别说贫穷的70年代,再往后发展40年,到了物资大丰富的时代,要养活这么多口人,照样得累到吐血。 尤其他和王芳妹一样,怀念起了最初的林秀芬。那时候大嫂多好啊,不仅包揽家务,还帮着带孩子。有人带孩子,自然能把唐爱春个劳动力腾出来。家里多一个劳动力,和多一个吃闲饭的,那区别海了去了好吗! 结果呢?吴友妹先把那个绝世好大嫂逼到逃出了家门,再害得大哥离婚丢工作。现在好了,他大哥跟他一样的土农民,想补贴他都有心无力。 王建通每每回忆起以前的好时光,那真是委屈的想哭——我当时,为什么不帮着大嫂说几句话呢?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再加上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很难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越过越困难之后,他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了吴友妹身上。但凡吴友妹靠近他家50米,他绝对抄起扁担打。 他算看明白了。队里的人赞不赞同他的行为?不赞同。讲不讲他的闲话,必然讲。可是有没有人管?管他们屁事?当年吴友妹那样虐待林秀芬,从没有人愿意插手。现在王建通殴打吴友妹,也同样没人愿意多管闲事。何况吴友妹确实挺活该的。 然后到了老三王建德,对吴友妹更没个好脸色了。王建通住得远,吴友妹不主动往前凑,母子两个也见不着面。王建德就住东屋,跟亲妈低头不见抬头见。吴友妹是什么人?那是竹水大队头一份的撩猫逗狗的王者。她骨子里带着欺负人的本能。 现在新妇们离的离,搬的搬,她没了撒气的对象,心里不爽快时,不就找到了王建德头上?昔年这个她最宠爱的儿子,现在成了专用出气包。别问为什么不找王建业,那不废话吗?王建业管她的吃喝呢,她又不傻。 忍了一段时间后,王建德也爆发了。学起了他二哥,对着吴友妹抬手便打。 竹水大队的人都服气了,他们见过人嫌狗厌的,但吴友妹这款,属实没见过。先前王建通殴打亲妈,他们还哔哔两句。现在看王建德都打上了,他们连哔哔的都没有了,甚至想去给王建德拍手叫好。 农村人文化程度低,可农村人也是长脑子的好吗!吴友妹真的欠打!王家闹到今天,全怪她三个崽打得晚、打得少了。要是王建业刚转业时,就把吴友妹吊起来打几顿,王家未必走到今日。 但即使大部分人觉得吴友妹活该,还是有人有不同意见的。比如说王建德他前妻陈紫花的大哥,对此连连冷笑。别提王建德的委屈,吴友妹是什么人,外人不知道,三个亲生儿子不知道吗?当初吴友妹磨新妇的时候,三个儿子排排装死。现在吴友妹闹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晓得委屈了! 呸! 当年真是脑子进了水,才把妹妹嫁去那样的人家。幸亏抽身早,赶紧的,找个靠谱的人家把妹妹嫁了正经。 于是,竹水大队的鬼哭狼嚎打鸡骂狗的剧目仍旧由王家人领衔出演,区别在于主角换了人。 但那种环境对学习的影响有多恶劣,可想而知。王建业实在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在休息时间来林秀芬家蹭学堂。 虽然这样会导致大队里重新传起了他跟陈海燕的闲话,但现在足足蹲了4个考生的家庭已经顾不上了!讲吧讲吧,没什么比高考更要紧。 时间很快滑到了金秋十月,被关着教育了好几个月的刘美娇终于被放了出来。倒不是林秀芬有把人关这么久的本事,主要是刘美娇的英勇事迹过多,林秀芬只是她在妇女干部生涯上毫不起眼的一环罢了。现在的妇女干部,都是些神马角色? 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林月英,那都是敢跟吴友妹打架的主。一大群妇女干部们听到刘美娇“调解”的众多缺德事迹,集体炸了!如林秀芬质问的那样,你到底是给广大妇女做主的娘家人?还是给封建男权做狗的反动派? 说实话,要不是她还有一层烈士遗孀的光环护身,如此严重的立场错误,在这年代够她脱八层皮。现在只教育了几个月,虽说受了不少苦,终究囫囵被放了回来。 当然,她妇女主任别想干了。就算竹水大队同意,县里也不可能同意。 没了干部的身份,回来又赶上秋收的农忙。啥也别说了,下田割稻谷去吧。一年中最关键的两次大农忙,没人有特权。 今年林秀芬家里多了一口人,为了挣足工分,林秀芬也跟着干满全天带傍晚。家里留着陈海燕全权负责后勤。一来是家里确实需要有个人看家;二来是她流产伤得实在太重,洗衣做饭虽累,比起农忙割稻子却好太多了。 终于等到晒完谷子交完公粮,竹水大队按惯例连放了两天假,让社员们狠狠歇了一场。 等到大家彻底忙完了秋收,才腾出空来对刘美娇进行批判和新的妇女干部选举。 农忙也不是家家户户所有人都在地里,也有些条件好点的人家,会像林秀芬家那样,留下后勤人员的。原来刘美娇家里条件好,她又是妇女干部,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她负责后勤。 她家人口少,总共就母子两个,后来讨了新妇,也就一家三口。一家三口的饭食和衣服,能有多大的工作量?跟下地割稻子根本没法比。 刘美娇几十年了都没遭过这么大的罪。何况她刚被放出来,关着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天天写检讨。可谓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如此前提下,再来半个月的大秋收,她觉得自己只剩一口气了。 还没缓过神,自己队里的批判又接踵而至。而且,她跟吴友妹一样,被自己的儿子记了仇,从她回来到现在,儿子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也没叫过她一声妈。 刘美娇整个人已经木了,她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麻木的站在台上听完社员们的唾骂,又麻木的看着社员们高高兴兴的推举林秀芬做妇女干部,再麻木的看着林秀芬笑着推拒,把机会给了能干爽利的陈大嫂。最后,看着陈大嫂在社员们的热烈掌声中鞠躬致意,正式接管了竹水大队的妇女工作。 刘美娇神情恍惚的回到家中,看着挂在墙上的、丈夫的黑白照片,怔了很久很久。 “启明,你说,我错了吗?”,. 124. 恢复高考 “喂!喂!喂!…… “喂!喂!喂!” “听得到吗?听得到吗?” 又是一年秋收时,刚交完公粮的社员们趁着秋高气爽的天气,三三两两的聚在晒谷坪上消遣。有侃白话的、有打字牌的、还有拿着鞋底一边说话一边做手工的……不一而足。倒是没有小孩子,因为吵起来令人头秃的熊孩子们早成群结队去山里打野果或去河里摸螃蟹了。 突然听到大喇叭响,众人齐齐抬头,看向了大喇叭的方向。心里都疑惑,大队长又要讲么子屁话了? “现在,通报一则消息!”王世虎的大嗓门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带着丝丝电流音响。 关在家里复习的林秀芬腾地从凳子上站起,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今天是1977年10月31日,这时候的大喇叭…… 陈海燕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撒腿就往外跑!她们家离晒谷坪很远,能听到喇叭响,但决计听不清喇叭的内容。 紧接着,林秀芬、陆章文、王建业和陆瑞松,都跟着跑了出去。王世虎的声音还在山谷里回荡:“根据中央文件的指示……” “于1977年开始,恢复高考!” 林秀芬的脚步急停,眼里瞬间飙出了泪。她等到了!真正改变命运的机会,她等到了! “高考报名,不管成分……不论出身……啊,县里领导讲得很清楚,啊,想报就报!” “啊,注意,哪个都可以报!工人、农民、上山下乡、还有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啊,符合条件都可以报考。1” 听到这句,当即就有社员惊呼:“那岂不是不管成分了?” “对啊!地主狗崽子!凭什么能跟工人、农民一起搞么子……高、高考?对了,高考是么子?” 大喇嘛后的王世虎听不到群众们的议论,自顾自的道:“我们省,于12月开始考试。啊,报名费咧,每个人5毛钱。去报名的人咧,要记得带钱。” “考试科目,啊,分文理两科。文科考……各科满分100分,择优录取!” 林秀芬哽住,果然我们黑豆豆豆同学的设定是无敌严谨的吗?她老人家的小说里,77年高考,真不考英语啊?感觉自己这一年的特训,训了个寂寞! 陈海燕和陆章文却在遗憾,嗯???不考英语啊,可惜了,这样就很难拉分了呢! 所以说,学霸和学渣,完全没生活在同一个次元! 高考的消息,宛如一滴冷水落入油锅,在全国的土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竹水大队没几个读过书的,即使所谓的知青,那也仅仅是县里人为了完成上山下乡的任务,把自己的孩子安排到亲戚家混着,并没有很多小说里那种大城市来的读书人。因此,他们完全没把大喇叭的内容当回事。 可竹水大队之外,仅仅两里路之遥的长坪公社,瞬间就疯狂了!而比起长坪公社,显然县城更为疯狂。一夜之间,新华书店和所有的废品站、废弃的图书馆全部挤满了人。那些想要改变命运的人,见书就抢! 得到消息的苏兆明,也骑着自行车,吭哧吭哧的驼了一筐书,送到了林秀芬家。他不擅长读书,可他比那些没认真上过学的文盲强。既然狗崽子能报名,他也想去试试高考! 如此大事,当然不能忘了他的好弟妹林秀芬了!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推开门的他,对上了五双平静的眼。呵呵,你才想起来高考啊,咱们家都复习到第六轮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苏兆明:“……”大意了!今年政策更松,他沉迷做生意,居然忘记学习,该死! 不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任何选拔性考试,都不是看分数,而是看排名。换言之,苏兆明不需要考过所有人,他能考过大部分人就行了。 他很快被陆瑞松摁在了座位上,听起了对高考的分析。 “文理科各四科,每科100分,也就是说总分400分。”陆瑞松用手指敲着桌上的草稿纸道,“政治几乎所有考生都熟悉,基本拉不开分。海燕和章文考理科的,尽管你们两个理科成绩都很好,但仍然要仔细。别以为只有你们学得好,某种程度来说,理科学习需要的资料少,才是最好学的。这两天我着重给你们捋一遍知识结构。” 陈海燕和陆章文齐齐点头。 “秀芬,语文是你的强项。我之前拜托张定洋弄来的语文卷,只有你得分最高。史地你也是真强。”陆瑞松都无奈了,他已经知道了林秀芬的来历,自然佩服未来题海战术训出的学生,口口声声说学渣,结果一上手,好家伙,对擅长的科目那反应速度,现在的学生根本没法比。 何况,林秀芬她原先干什么的?写小说的啊!写小说,尤其古代小说,一天到晚的查资料。别说什么架空不架空,自己创造一个世界,有对着真正的历史改那么省事吗?有对着真正的地图做小规模调整那么舒坦吗? 所以林秀芬无论是历史脉络,还是历史观,都无疑是所有人当中最强的。需要重点复习的,反而是年月日这些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但现在她年轻,又有课本在,背就完事了呗,应试教育而已,谁怕谁啊! “最后数学。你的数学……”陆瑞松顿了顿,“凑活吧,稳定发挥,考理想的大学应该问题不大。”老陆同志自从有了陈海燕,就对林秀芬的理科放弃治疗了。真是的,有学霸可以教,谁愿意抢救学渣啊!何况林秀芬打定主意学文科,那物理化学学起来也没太大的意义。 当然,也不能说全无意义。一来是现在不比后世,并没有题海战术的条件,试卷也好资料也罢,都少得可怜。陆瑞松根本找不到那么多数学题出来给大家做,物理化学也能凑活着使;二来是理科具有通用性,物理化学的学习,对数学还是有一定帮助的。所以林秀芬直到半年前,才彻底停下了理化的学习,换成了疯狂抄写数学书。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没条件做题,那就创造条件抄书吧!别说,效果还可以。有些模模糊糊的定理,多抄几遍,她居然理解了! 总之现在林秀芬抄得一手好钢笔字,以及一大堆……数学书。她这高考复习的姿势没谁了。 “至于你,”陆瑞松看向了王建业,“你基础最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稍作犹豫,陆瑞松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冲击大专吧。高难度的题你先别做,接下来我帮你过一遍数学的基础题。语文靠积累,很难短期突破。秀芬你给他补一补史地。尽量争取大家都能上学。” 林秀芬爽快答应,王建业虽说做老公糊涂了点,但帮了她很多,她也乐意回报。 “那我呢!那我呢!”苏兆明急得举起了手,“大姑爷,你看我有戏吗?” 这两年的相处,苏兆明表现出来的水平,陆瑞松当然能猜个大概,看着他积极的模样,嫌弃的道:“早干嘛去了?你秀芬姐暗示的不够明显吗?现在才来复习,今年未必考得上,明年冲大专试试,或者找找别的路。” 林秀芬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考中专。现在全国百废待兴,任何一个文凭都是很值钱的。”中专文凭的彻底衰落,都得到2000年后。甚至早先因为中专毕业早,参加工作早,能给本科生当领导呢。现阶段中专没什么不好,一天到晚把心思放在投机倒把上的苏兆明,未必考得上。 这也是早先林秀芬想打陈海燕的原因,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别管你多好的天赋,多强的脑瓜子,你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能有什么好成绩? 为什么科学界女人稀少?是女人智商比男人低吗?不是!是社会影响下,女人或主动或被动的分了心神,没有办法全力以赴。好比之前的陈海燕,她出身于佛山的商人家庭,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乖乖巧巧,长大嫁个好人家。 那她即使天生再聪明,她也不可能把学习当回事。在她过去的理念里,学得好有什么用?那还不是要嫁人的。大学文凭不过是个镶金边的嫁妆,嫁人后,还不是要在家做家庭主妇养育孩子的。 那她努力个屁?真当学习不辛苦啊!? 没见陈海燕这一年来,比天天跑去搞生意经的时候瘦多了么? 学习,那可真不是人干的活!林秀芬如果不是只有这唯一的希望,她也不想拼命。谁还不是条咸鱼了! 陆瑞松是老教师了,快速安排好几个学生的学习计划,并接过林秀芬递来的一大叠手抄本的书籍和卷子,放进了背篓里,准备亲自跑一趟县城,替林秀芬做人情。 没错,就是做人情。骤然宣布的恢复高考,把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除了林秀芬这样早做准备的,和陆章文这样家学渊源的,所有的考生都陷入了极端缺乏学习资料的状态。 譬如那套大名鼎鼎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就是当前当之无愧的顶级武功秘籍。而林秀芬,她为了练字,抄了无数套!当然,没抄全。但这也够让人震惊的。加上她抄的整整两套初高中数学课本,以及其它零散的书籍和一些学习心得。收拾起来真是满满一大箩筐。 现在她作为考生,没空去跑人情。相对清闲的陆瑞松便接过了这个伟大的任务,背着背篓,往县城出发了!,. 125. 清华 杨艳贞接到手抄本…… 杨艳贞接到手抄本《数理化自学丛书》的时候,手都在抖。别管她家现在有没有考生,也别管这套书曾经有多么的普通。在高考前的临门一脚,谁能让一套书出来,无疑是莫大的人情! “都是秀芬手抄的?”杨艳贞轻轻抚摸着书皮,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是,她手抄的。主任你也晓得她的情况,没上过学堂,基础差。只能下狠功夫,别个看书她抄书。现在要高考了,她想考大学,着急复习,就托我把书给你送过来。”陆瑞松帮忙解释着。 “她的字进步好大!”杨艳贞仔细翻阅着线装手抄本的内页,入眼皆是如同印刷体一般工整的字迹。更与普通印刷体不同的是,林秀芬的手书已然带上了笔锋。在那清晰的一笔一划间,似乎能看到属于林秀芬性格里的坚毅与大气。 “陆老师,她能考上大学的吧?”杨艳贞真心实意的问。 陆瑞松笑道:“章文陪着她复习呢,运气好的话应该能考的吧?考不上也没关系,明年接着考就是了。只要孩子愿意进步,我们做家长的肯定支持到底。” 听到陆瑞松的话,杨艳贞才猛地想起林秀芬早已改嫁了陆章文。她当初觉得陆章文年龄太小,看起来太孩子气。可再看看陆瑞松这样重视孩子前程的公爹,又释然了。王建业虽好,但他和林秀芬终是没有缘分。 说话间,陆瑞松又拎出了一叠书:“这一套,是送给她大姑林干事的。” 杨艳贞僵了一瞬,还有!? “这两本高中数学和高中化学,是送给李厂长的。” 杨艳贞:“……” “秀芬说,由衷感谢二造的诸位领导对她的照顾。等高考完了,再亲自来致谢。” “我们照顾了她什么呀!”杨艳贞感动的想哭,“她生活那么困难,这几套书现在拿去卖,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呢!不行,我不能白拿她的,我得给她点钱和粮票,让她能安心学习!” 陆瑞松连忙拦住:“不用不用,她还送了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好几本书呢。这孩子记恩,哪个对她好,她恨不得涌泉相报。反正是她练字学习时抄的,现在拿来送给你们,权当她的一份心。你给钱倒不合适了。再说……”陆瑞松笑了笑,“不怕你笑话,我可不差钱。” 陆瑞松并没有说谎,去年10月,一切动荡画下了休止符。他的工作暂没安排,人身却已有了自由。他曾经埋藏的黄金,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哪怕他仍旧得省着点花,可在农村本也没太大的开支。加上王建业时不时搞点副业来交学费。现在他们家的生活是相当有保障的。 何况,林秀芬抄了那么多,已经卖了不少,这些都是人情专用。 至于更多的?他家两个孩子都要上大学了,哦,算上因为执意离婚、执意不愿复婚而跟娘家闹翻脸的陈海燕,勉强算仨吧。他将来会缺生活费吗? 不存在的。 所以一些七零八碎的收入,他可没放在眼里。再说了,送人情送一半叫怎么回事?九十九步都走了,偏差了最后一哆嗦,那不是亏得慌。 所以无论杨艳贞怎么坚持,陆瑞松都坚决不肯收钱。最后,陆瑞松勉强收下了杨艳贞给的一大篓空白信纸,高高兴兴的走了。 现在,背篓里还剩最后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和一些零散的课本练习题。陆瑞松仔细斟酌了一番,走进了县政府的大门。 无论政策再怎么说不看成分,陆瑞松也不愿儿子的高考路上,有一丝一毫的风险。如今几个学生里,林秀芬几个都是根正苗红的贫农,身份上没有问题。但陆章文和苏兆明,他始终没底。 所以林秀芬的手抄本,就是他手里的筹码。这也是林秀芬为什么派他来做人情的缘故。他们可能太杞人忧天,可在这种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无论做多少准备,都不会觉得多余。 陆瑞松还是有些人脉的,从去年起,一些亲朋故旧渐渐恢复了交往。虽然比不得从前,但帮忙搭桥牵线没问题。何况陆瑞松送来的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难以拒绝的礼物。哪怕自己家没有考生,还可以送人,甚至送给家有考生的领导。 新华书店的相关书籍早已经被人买空,现在别说一整套现成的书了,就是能借到零星几本,都足以让人千恩万谢。被压抑了整整10年的求学路,不敢随便诉说于口的传承几千年的鲤鱼跃龙门的希望,骤然释放时的威力,不是别的时代的人可以想象的。 收到这份礼物的人,几乎是含着泪把陆瑞松送出的门。而背着只剩空白信纸的陆瑞松,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同样流下了泪来。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孩子们的发挥了! 1977年12月10日,众人期盼已久的高考开始了! 第一场考政治,这是王建业的优势科目。他当兵的时候没少上思想课,这方面他可比林秀芬个死记硬背的强得多。 第二场是史地和理化,林秀芬和王建业的情况和第一场倒了过来,现代史还好,漫长的古代史,王建业不说两眼一抹黑,也差不多了。地理更是基本靠蒙。 第三场的数学总共才3页试卷。即使不擅长数学的林秀芬也仅仅花了半个多小时,那还是她反复检查的结果。 最后一场的语文,对于经历过正统12年全日制教育的林秀芬和陈海燕来说,试卷实在太容易。唯一让她们略微紧张的只有作文题。不是她们不会写,而是怕自己把握不好时代特色。 话说今年其实确实是有英语考题的,但似乎只有准备报外语专业的人才需要特别去考,林秀芬等人没有一个想学外语搞外交的,自然不必留意。 总之为期两天的高考,林秀芬的感觉很不错。走出考场的时候,几个人相视一眼,齐齐露出了笑容。 就连心里最没底的王建业,脸上也浮现出了轻松的神色。高考比他想象的容易,尽管有不少题没答出来,但他觉得自己有戏。不过,他高考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所以竹水大队的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他竟悄悄摸摸跟着林秀芬几个报了名。 不过他经常去给林业局开车挣外快,突然消失两天,并不引人注意。但在通知书到来之前,他仍旧想保持低调。于是在考场外跟林秀芬等人道了别,真的去找副业赚钱去了。 林秀芬几个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跟陈海燕的原身都是几乎没上过学的,找到王世虎表示要参加高考时,难免被好事的社员们笑话两句。倒是陆章文,大家都知道他爸爸是老师,认为他参加高考才算理所当然。 不得不说,虽然“王侯将相另有种乎”在史书里喊了两千年,但在民间,老百姓仍旧更加信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的俗语。 林秀芬当然没兴趣跟他们掰扯,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只要别卡她的报考资格,社员们说她是头猪,她都能把对方当个屁放了。 这边考完,那边县一中的老师们已经整理出了一套答案。现在没有网络,老师们的水平也比较堪忧,答案不算太标准,林秀芬等人扫过一眼,大概估了分,都差不多放了心。 唯有临时抱佛脚的苏兆明慌得一批,他语文基础好,政治凑活,历史地理勉强,数学就……呵呵。于是几个人刚对完答案,他就被亲爱的大姑父一脚踹进一中,让他准备冲刺明年的高考了。 苏兆明没啥好说的,学呗,不然呢?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入冬之后,农活急剧减少,即使上工,也非常轻松。卸下复习重担的林秀芬,第一次觉得上工是如此的美妙。可见只要人不在焦虑的状态里,干什么都不觉得累。 然而等待的日子,也并非一帆风顺。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王建英终于从莫名的自信中醒过神来,在陈海燕参加高考的那一瞬,察觉到了她唱作俱佳下的异常。 他想,他大概率是被算计了。 因为他当时的态度,惹怒了后世来的骄傲的女大学生,所以陈海燕故意说她不能生,故意闹得离了婚。为此,他专门去人民医院调查过,找到当初的病例,也问询过相关的妇产科医生。医生们坚决否认陈海燕失去了生育能力,只不过她确实伤了身体,比普通人更难怀孕了而已。 并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的! 感觉受到愚弄的王建英顿时怒了!他居然在那么粗浅的算计下,活生生的放走了陈海燕!最糟糕的是,长期出车的他,错失了发现真相的最好机会。等到陈海燕从考场走出,时机已然有些迟了! 但王建英没有放弃,从12月的高考结束开始,他一边继续维持着深情人设,擦前蹭后的跟着陈海燕;一边采取金钱攻势,去腐蚀陈海燕的父母。 陈海燕本来就因为离婚与原主的父母闹得不可开交,现在王建英插手,林秀芬家简直被陈家父母吵翻了天。得亏高考结束了,不然林秀芬都想给王建英下包耗子药。 也直到此时,陈海燕才知道王建英到底有多么的偏执和可怕;直到亲身经历,才明白有些人设只能留在小说里欣赏,一旦他们真实存在,必然会成为女性的噩梦。 然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通知书迟迟没来。这是一件坏事,却又透着一丝丝的好。因为两辈子都是半文盲的王建英,从没了解过高考,更无从得知陈海燕的真实水平。在他的印象里,高考那是宛如登天梯般的难。陈海燕已经这么久没上学了,她真未必考得上。 现在已到78年3月,林秀芬那一院子人,没一个有消息的不是吗? 被冷漠以待了几个月的王建英彻底失去了耐心,与陈海燕大吵一架之后,高调的追求起了他前世的老婆龙有娥。他在心里恨恨的想,大学生有什么好?龙有娥是没文化,可上辈子他生意做那么大,弄不好是龙有娥旺夫呢! 何况,老实巴交的龙有娥不仅给他生了还几个儿子,还从来不管他在外头如何风流。其实,按未来的走向,找个龙有娥这样的,可比找个管天管地的大学生舒服多了。 陈海燕搬翘是吧?他不稀罕! 然后,就在王建英抬头挺胸的去龙有娥家下聘的那天,竹水大队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洪亮至极的嚎叫! 只见陆瑞松高举着一张纸,疯了一般在晒谷坪上跑动了起来! “录取书来了!海燕!海燕!清华大学!清华啊!” “你特娘的,太给老子争气啦!!!” 整个竹水大队,轰的炸了!,. 126. 都考上了! 高喊过后的…… 高喊过后的陆瑞松,一屁股坐在了晒谷坪里,激动地手舞足蹈。因为竹水大队交通不便,随着通知书一齐来的,还有县里的通知与张定洋写得加急信件。 陈海燕不止考上了清华,她是差一分满分的全省第一名! 在古代,这就是状元啊! 试问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教的学生成才?陆瑞松纵然在抚安县算得上天资聪颖,但抚安县毕竟只是偏远山区,跟外面的世界不可同日而语。他万万没想到,真的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教出了个状元! 这无疑是当老师的最大成就! 他猜得到陈海燕能考得好,猜得到她大概率能上清华,可他真的……从来没敢猜全省第一,更不敢猜陈海燕居然只在语文上扣了一分! 别说山沟里的陆瑞松了,整个省都被陈海燕的成绩惊呆了!这绝对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简直是教育史上的奇迹!! 手里捏着50块聘礼钱的王建英脸庞顿时扭曲!他再不懂高考,也知道普通大学生与状元的区别,更知道没听过的大学与清华的区别。他不敢相信那个在他看来有点傻很好骗的女大学生,竟然这如此地强! 而且,距离他做出决定高调追求龙有娥,仅仅只有几天! 我为什么不多等几天!!!王建英在心里咆哮,几天而已,我等不起吗?别说几天,现在还没有改革开放,现在他只能困守乡村,所以哪怕是几年,他也同样等得起! 人生最崩溃的挫折,莫过于曾经离大奖只有一步之遥;而比一步之遥更令人崩溃的,是大奖原本属于他! 气血翻滚的王建英几乎要爆炸了!可他现在不能动,也不敢动。他太知道国家对天才的重视,如果他没宣布追求龙有娥,他去纠缠还能借口旧情未了。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已改变心意的时候,再去纠缠,政府绝不可能放过他! 因为从今往后,陈海燕已经不属于他,不属于生养她的陈家,而是彻彻底底的,只属于国家。 王建英不愿想自己失去了什么,他怕自己忍不住杀人! “老陆同志!”林秀芬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陆瑞松的嚎叫,“你攥着一大把通知书,是不打算给我们看了吗?” 林秀芬从来不知道,77年的高考,特娘的是不报分数、只有通知书的。高考状元人尽皆知那是特殊情况。她估计除了前三名,谁考了多少分,恐怕只有教育部门的底档才知道了。 所以等了好几个月的林秀芬早已经急得上火。不管她多大的信心,通知书一天没来,她就担心一天。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那可不是说笑的! “不急不急!”陆瑞松得意洋洋的点了点手里的通知书,“都有!都有!” 说着,他刺啦撕开了一份,倒出了里面一张纸,快速扫过一眼,声音顿时沙哑:“抚安县革委会转……陆章文同志,经……批准你入华北农业大学,作物遗传选种及良种繁育专业……” 陆瑞松深吸一口气:“崽,你考上了!将来,你就是搞农学的科学家了!”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差点哭出声来。这些年,陆章文跟着他吃过太多苦,遭过太多罪。想起陆章文幼时绫罗绸缎保姆环绕的日子,再想想他后来在毛棚子里饿得捂着肚子打滚的模样,陆瑞松心疼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儿子总算是考上了,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学,考上了他心心念念的专业。哪怕这条路注定满是坎坷,但他为儿子感到由衷的高兴。 人生最怕没有目标。如若目标明确,满是荆棘又何妨? 陆章文从父亲手里接过了通知书,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紧接着,林秀芬一把夺过老陆。等目光落在了北京大学四个字上,林秀芬心里的大石终于咚地一声落到了心底。她终于,又一次摆脱了既定的命运,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北京大学政法专业,是她这辈子给自己选的路。三年的农村生活,让她深切的体会到了农村妇女的绝望。她一人之力,救不了几个人。所以,她想去更高处看看,看看在那高耸入云的地方、在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政坛,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而且,哪怕她无法具体做什么,只要发挥自己写故事的优势,好好的把普法工作干好,也同样是有巨大意义的。因为很多时候,哪怕仅仅只是知道,就有了巨大的力量。她在穿越之初,就曾用《婚姻法》保护过自己;也曾用理所当然的报警的态度,维护过权益。 历史的进程不会由个人书写,但她想尝试参与其中。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她努力过,那便无憾了。 最后一封信,从林秀芬手里,轻飘飘的落到了王建业掌心。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社员们齐齐一震! 王建业,居然也参加了高考! 王建业利落的拆开信封,而后轻笑出声:“北京市财政贸易干部学校,挺好的,跟你们一起在北京,我满意了!” “我的在河北!”陆章文早查过资料了。 “没事,过两年会回北京的。”林秀芬爱怜的揉了揉陆章文的头,中国农业大学嘛,会一直放在河北吗?不可能的。回京早晚的而已。 “一口气教出四个大学生,其中一个全省第一,我简直太了不起啦!”陆瑞松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花。 林秀芬翻了个白眼,决定今天不拆老陆的台。陈海燕你教出来的?你那是登月碰瓷了属于!真当人家上辈子670的恐怖高分是白考的吗?才大一的瓜娃子,高中知识点还全在脑子里呢。说实话要不是陈海燕后期整理出来的“题海”,可能她和王建业都未必能考上心仪的大学。当然,他们肯定有学上就是了。 一个大队考上四个大学生,三个顶级学府一个位于北京的大专的消息,瞬间震撼了整个抚安县!要知道抚安县这破地方,哪怕在后世,一年能上个把清北,那都得是本地新闻连报三天的大喜事。谁也没想到,刚恢复高考,全省第一落他们县了! 消息传开的第二天,县政府、乡政府、县教委、县妇联、还有陈海燕曾就读过的小学,乃至王建业的前东家二造的班子,走马灯一样往竹水大队跑。无它,陈海燕的成绩太给县里长脸了! 何况还有林秀芬和陆章文呢! 杨艳贞和林月英跟着大部队来到了竹水大队,她们一人拉着林秀芬的一只手,激动得眼泪噗噗地掉。其他人或许更在乎陈海燕的全省第一,但她们两个,却始终惦记着林秀芬这个从绝境中爬出来的农村妇女。 “建业也考上了,好,好,好!”杨艳贞一边抹泪,一边笑道,“你们两个分了手,可到了北京,你们就是最亲近的同乡,要记得相护照应。” “建业你是男同志,要把责任担起来,路上一定要保护好秀芬同志和海燕同志的安全,晓得吗?” “晓得!晓得!”王建业笑呵呵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不止是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他更是在昨天下午知道了林秀芬和陆章文早在报考前就已经离婚的大好事。另外,林秀芬在他们离婚动用户口本时,早已改回了她的本名。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应该叫林秀峯,而不是林秀芬了。 “陟秀峯以遐眺,望灵象于九霄。”王建业记得,这是他们初遇时,林秀峯对他解释的自己名字的含义。大气磅礴,铭记于心。 所以,既然林秀峯已恢复了单身,那他未必没希望。 其实对于林秀峯和陆章文决定离婚的事,陆瑞松不是不遗憾。但两个孩子不来电,也只能作罢。本来就是假结婚,权当自己多个女儿吧。 如今通知书到手,他陆瑞松不仅儿女双全,还双双考入顶级学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人都快笑成傻子了好吗! 而且,他四个学生齐齐考入大学的喜事,影响的不仅是学生们,还有他自己。他一炮四响的光辉战绩,差点没把一中的校长刺激疯了。一中今年足足有百来个参加高考的考生,录取率……不到十分之一。考上名校的更是一个没有。 衬得陆瑞松这边的战绩格外的闪瞎人眼。 受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一中校长就骑着自行车来抢人了,然后……教委跳出来,硬生生把人截胡了! 一中校长气得捶胸跺足,大骂教委不要脸。但教委也没想到,一年后,陆瑞松又被县里抢走,变成教委和一中一起骂县里不要脸,这就是后话了。 总之,竹水大队因林秀芬等人的高考成绩彻底热闹了起来。王世虎走路都带风。而其它事情的发展也不出王建英所料,县里在了解到陈海燕的经历后,特别找了二造的领导,来给王建英做思想工作。 或者说,表面上是做思想工作,实际上在防备王建英做出偏激的事情来。对这种满腹算计的鸡贼男人,领导们可太了解了。平时不做声,是因为没必要。什么人不是用?鸡贼不鸡贼的,他们不在乎,能用就行。 可涉及到国家未来的人才,领导们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止王建英,连陈家父母都被他们那队的大队长死死摁住。无论将来如何,现在,他们必须保障陈海燕顺利抵达北京,绝不容许她被家庭拖累一丝一毫。 然而所有人没料到的是,消失了很久,仿佛已经死光了的林秀峯的娘家人,在这时候,突然诈尸了!,. 127. 正文完 林秀峯对着面前…… 林秀峯对着面前的几个来讨要好处的“亲人”,撸起了袖子。特娘的,是你们飘了,还是老娘提不动刀了?我林秀峯在竹水大队的屡战屡胜的传奇战绩,你们没听过是吗? 老娘今天不动点真格的,你们怕都不晓得糍粑是米做的! 结果还没等林秀峯动手,就冲上来一个年轻小伙,一脚一个,一脚一个,一瞬间门把她的三个便宜弟弟都踢飞了。 林秀峯???这是哪来的壮士!? 踹完人的年轻小伙对着林秀峯灿然一笑:“我是县委的秘书小李,林同志没吓着吧?” 林秀峯哽住,怎么着,这几天来来往往的领导们还没走的吗? 很快小李解开了她的疑惑:“林同志,你要读的那个政法专业,是保密专业。县里着重强调了你的安全,让我们看着点。你跟娘家人来往没什么,千万别吃了亏。”林秀峯的成绩虽然不如陈海燕那么光芒万丈,但县里除了陈海燕,就只有林秀芬录的学校最好,所以她至少是个县第一,没准是全市第一,县里哪可能不重视。林秀峯家里什么情况早被查得一清一楚,县里能不怕出事吗? 当年《婚姻法》刚颁布的时候,死了多少要离婚的妇女?如今恢复高考第一年,县里对几个新出炉的女大学生、尤其是农村的几位,那是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否则万一来个脑子不清楚的,搞出什么凶杀案,上面能活撕了他们! 要不小李好好的一个秘书,不在县委办公,悄摸摸地蹲在竹水大队做什么?现在可不止小李蹲在这儿,早被打了招呼的民兵队不提,不远处还有俩武警呢,带枪的那种。 只不过小李出手太快,人家没轮上动手,现在正朝小李呸口水。娘的,抢他们的活,干人事!? 林秀峯:“……”那个,她挑专业的时候,实在没找到法律专业,才挑了个看起来像的,结果居然挑中了保密专业!? 保密专业是神马?谁来告诉她?在线等,挺急的! 完成任务的小李微笑着功成身退,留下林秀峯和她那倒霉催的娘家人面面相觑。 而后,娘家人一话不说,转身就跑!他们是不懂保密不保密的,但大抵知道上了大学就是官家的人。而他们自己干了多少缺德事,不仅他们心知肚明,他们整个清水塘哪个不晓得?正是因为被老乡们奚落得不行了,才气不过跑来要好处。 反正在他们印象里,他们大姐就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糯米团子。哪想到一旦当了干部,居然有戏上说的保镖!他们大姐好对付,那保镖一看就不好惹啊! 林家弟弟们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不敢跟官家的作对,跟还不敢跟普通社员打架吗?前几年他们大姐回家求救时,为什么要嫌麻烦懒得搭理呢?现在想想,当时王建业又不在家,他们兄弟三个难道还干不过一个老婆婆?何况,老妖婆先打他们姐姐,打起来他们占理啊! 看着三个弟弟飞快远去的背影,林秀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嗐挺识时务。不过这样也好,知道她难啃,索性不啃,倒是省事。不然跟吴友妹那样一天到晚明知不敌还屡败屡战的神经病,那太烦了。 屡败屡战的吴友妹,可不就在烦人嘛! 脑回路奇葩的吴友妹,竟然异想天开的要跟着王建业去北京上学! 你怕不是有病吧!? 王家几姊妹对着一哭一闹三上吊的亲妈,都要崩溃了。为了亲妈丢了工作的王建业绝地翻身,重新找到出路,他的姐姐弟弟简直狂喜!当初王建业有钱的时候,他们跟着沾了多少光? 等到王建业落魄后,那日子谁过谁知道。拖着三个崽的王建通不说了,本就在夫家没多少地位的王芳妹,在王建业掉落成了农民后,更加不被当人。 姐弟几个正为了王建业重回巅峰而庆贺,他们亲妈又又又又来拖后腿了! 王芳妹姐弟出离愤怒了! “你是不是不害是我们不罢休?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亲娘!”一向懦弱的王芳妹撕心裂肺的尖叫,“我们上一世杀人不抽刀,才摊上个你这样的娘!” “不活了!今天我们哪个都不活了!”这些年来,王芳妹真是受够了!她受够了!她为了养弟弟,用自己的一生换了50块钱。好容易熬到了弟弟出息,她妈三番五次、三番五次的毁她弟弟的前程。 那她的付出算什么?她的牺牲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曾经林秀峯指着王建业的鼻子骂过,骂他喝姐姐的血。在这个家里,最苦的从来不是吴友妹,而是王芳妹!弟弟们不是她王芳妹生的,却得她来养;弟弟们讨老婆不是她的责任,却得卖了她去换弟弟们的聘礼钱。 凭什么呀?凭什么呀? 难道当姐姐的,活该为弟弟出生入死吗?王芳妹心里不是没有怨的,只不过王建业一直对她好,她心里才能平衡。可到了现在,她算看明白了,她半生悲剧,跟弟弟没有屁关系!全怪她亲妈不把她当人! 那时候,家里根本没穷到非得把她卖50块才能活命! 当年贪图50块把她卖了,后来轮到卖王建业了。王芳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如此恶毒的妈! “从今往后,权当我从来没有娘!”王芳妹砰地一甩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围观的社员们万万没想到,吴友妹这次作妖,对上的竟然是已经出嫁多年的王芳妹,而不是矛盾中心的王建业。 但王建业此时满脸冷漠,眼神如刀。他没说话,只那么静静的看着吴友妹,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满地打滚。最后一丝母子亲情,不知不觉消散在了空气中。没有大吵大闹,只有平静到几近冷酷的默然。 “我自己掏钱娶的老婆,服侍了你三年。”良久,王建业缓缓开口,“提干三年的全部津贴一分不少的都给了你。” “转业后,到手的工资补贴,说是给了秀芬,但最后都在你的千方百计下,从她手里掏了回来。” 围观的社员们倒吸一口凉气,林秀芬当时离婚得的钱,居然没保住吗? “而你,重伤秀芬一次,故意伤害罪,因为我是你儿子,我护着你,牺牲了秀芬,所以我没报案。” “聚众抢劫秀芬一次,抢劫罪,秀芬报案,我平生第一次违背原则,再次牺牲秀芬,把你捞了出来。” 社员们的议论更激烈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嗡嗡嗡的讨论声。 “抱着个必死的婴儿来陷害秀芬,这是诬陷罪。秀芬躲去了一造,避开了你的诬陷,算你诬陷未遂。” “然后,你故意造谣,污蔑秀芬偷人。这叫诽谤罪。” 社员们震惊了!原来吴友妹干的那些事,都算犯罪的吗? “最后,你故意伤人,打破了县妇联林干事的头。我为了保你,主动让出了编制。”王建业的眼里涌上了泪,“我也很想问,妈,我跟你到底有多大的仇?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我是为了你好!”吴友妹仍然理直气壮的吼叫着。 王建业含泪笑着点了点头:“行,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管不着。” “哼!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还管得到我!?我不管你以后当多大的官,我都是你娘!” “我没有娘了。”王建业眼中的泪蓦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从我辞工那一刻起,生恩养恩我尽数报完。从此我们母子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王建业的决绝,王建通与王建德齐齐骇然! 王建业却没再说什么,他两手空空孤身一人,径直走出了家门。所有人怔怔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爬完出村的山坡,走出了路口,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他也没回过一次头。 就如他所言,生恩也好,养恩也罢,他还得太多了。为了还这份恩,他牺牲了自己,牺牲了爱人,牺牲了工作,牺牲了一切。他的生命确实是吴友妹给的,可他因为吴友妹破碎的人生,却是在林秀峯的帮助下重新粘合的。 如若谈恩义,他理应去谈林秀峯的提携之恩、重塑之义。而不是陷在愚孝的泥淖里,连自己带亲人,永世不得翻身。 他有他的人生路,是时候与过去分道扬镳了! —— 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响彻山谷,胸口带着大红花的陈海燕、林秀峯和陆章文在社员们的热烈欢送中,慢慢驶离。 王世虎在他们身后放着鞭炮,一串接着一串,一串接着一串。竹水大队从来没舍得如此放鞭炮,但现在的他们一点也不心疼。四个大学生,就是他们大队四个活生生的榜样!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从此竹水大队的孩子们的眼界,再不止局限于公社、局限于县城。而是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他们乐意花钱,乐意掏空存款,去畅快的放一次绵绵不绝的鞭炮。只为把这一天定为传奇,定为荣耀,为孩子们指明将来前进的方向。 坐在拖拉机车斗里的林秀峯和陈海燕相视一笑。三年来的种种磨难与惊险,至今日,彻底成为了过往。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如果说穿书有什么意义,那这便是最大的意义吧! (正文完),. 128. 番外一 1981年,首…… 1981年,首都机场。 “排好队!排好队!注意国际影响!注意国际影响!”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拿着大喇叭,正在严肃的维持秩序。而被维持秩序的年轻人们,却是一个个翻起了白眼,一副很不愿意配合的模样。 人还在北京呢,注意哪门子国际影响! 改革开放至今快有三年,三年来,祖国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老百姓影响最大的是分田到户、是知青返乡;而对眼前这帮年轻人影响最大的,则是汹涌而来的外国讯息与纸醉金迷。 这一行人,正是今年要送出国门的公费留学生。他们在机场外集合,等人齐了,便要踏出国门,踏上资本主义国家的土地,去学习他们先进的科学知识,回来报效祖国。 当然,他们有多少人愿意回来那就是个未知数了。 “姐!这里!这里!”队伍中有个漂亮到耀眼的女学生突然兴奋的跳了起来,引来了维持秩序的干部怒目而视! 而此时人群里有一男一女正在往这边挤,高高帅帅的男人奋力往前开路:“麻烦让让,我们急着去送机,麻烦让让,谢谢了啊!” 很快,两个人走到了队伍跟前,那个漂亮的女学生立刻脱离队伍,飞扑到女人怀里,娇嗔道:“姐,你来得好慢。我以为你赶不上送我了!” 来人正是准备毕业的林秀峯,以及已经毕业一年、理应远在长沙工作的王建业。而漂亮的女大学生,就是这四年来在清华大放光彩,被特别选送出国深造的陈海燕了。 这几年来,陈海燕凭借着穿越的优势,在国家计算机事业的发展上屡立奇功。但穿越不是万能的,她当年不过是个大一新生,太多的知识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国家才决定把有着无数奇思妙想的她派出去好好学习,等着她回来再创奇迹。 也因此,她此前的功劳全部被封存,成为了高度机密。甚至连她的期末成绩都篡改了部分,让她看起来像个开后门混进来的漂亮女学生,以免她将来被扣留,回不了国。 既然是出去混的,那安保自然也得看起来没有。才让林秀峯有了来送机的机会。不然秘密安排飞走,她上哪知道去。 此时集合点人还没齐,陈海燕索性拉着林秀峯走远了两步说话。没等她开口,王建业先问:“海燕同志,你会回来的吧?我听说好多人出去了,就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废话!我当然要回来,国外有虾饺吗?有凉皮吗?有布拉肠吗?都没有,我搁那儿呆着干屁!” 对着美食爱好者的宣言,王建业竟无言以对。 “别担心,她会回来的。”林秀峯笑着肯定。她们都是穿的,她们比谁都知道未来四十年,是怎样的风云激变。不谈宏图大业,就说国家论功行赏时,陈海燕要的那套破败的四合院,正常人类都不舍得放手。开玩笑,四合院唉!二环的四合院唉!陈海燕同志这辈子,已经财富自由了!她还留在国外当个屁的二等公民,回来冲击院士它不香吗? “行,既然你肯定回来,那我也不能看着你在外受苦。”说着,王建业从包里掏出了个广州酒家今年新出的月饼盒,在陈海燕莫名其妙的眼神中,避着人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 陈海燕瞳孔猛地放大,美元! “你上哪得的!?”陈海燕都震惊了,现在美元多难得! 王建业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分配之后我停薪留职,下海了。现在在南方给一家外资药厂开大货车。加上我上学时找副业攒的钱,跟那外资的领导换的。丫头,我打上大学开始到现在,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你得给我争气,好好学,尽快回来建设国家!可千万别学那些二鬼子,出去了,就不把自己当中国人了。” 货车司机在整个八十年代都是极端稀缺的人才,这些年王建业东奔西跑赚了多少钱,陈海燕是大概有数的。她万万没想到,王建业竟然会把家当全换成了美元给她。 “我也换了一点。”林秀峯笑道,“我们国家现在穷,补贴太少。也不能全怪那些移民的留学生。我当然相信你的本事,但我们既然有条件,干嘛让你吃苦呢不是?” 王建业客观道:“其实没多少。赚美元在国内花是天堂,赚人民币去美国花,就是杯水车薪了。你都拿着吧,过意不去的话,以后还就是了。人都在美国了,凭你的本事,还怕赚不到美元不成?人美国人吃过虾饺吗?吃过凉皮吗?吃过布拉肠吗?没吃过是吧?赚死他丫的!千万别客气。” 陈海燕噗地笑出了声。 “谢谢你们。” 林秀峯大手一挥:“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陈海燕哭笑不得,多少年了,林秀峯还是这副大大咧咧的脾气。不敢想她以后做法官,该是什么样子。 “我会尽快赚钱的。”陈海燕道,“绝不耽误姐你买四合院。” “嗐,认真学习吧你。四合院着什么急?把你个吞金兽踢走,畅销作家的我还怕没钱花?开什么国际玩笑。当我被n个报社的编辑追杀的光辉形象是说假的吗?” 林秀峯可不是自夸,她算赶上了好时候。国家正大力推行普法教育,比起晦涩难懂的法律条文,她写的跌宕起伏的法律小故事无疑更受欢迎。自打改革开放恢复了稿费制度起,她老人家就没缺过钱。不声不响的,比王建业个卖苦力的还赚得多。 好歹是网络时代卷出来的网文作者,写普法小故事那不是信手拈来?又赶上了政策东风,她不仅在各大报刊上连载,甚至已经出过书了。现在,就差台能打字的电脑展现她日更万字的大佬风范了。 要不她怎么对陈海燕的研究那么上心呢?陈海燕同志早一点出成绩,广大码字工就早一天能用上电脑。伏案手写,那是人干的活吗? 是人都知道做研究的穷,80年代做研究的更穷。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乃此时的时代特色。所以一直关在实验室的陈海燕,这几年是真穷得叮当响,但凡有点像样的开支,全靠林秀峯养。靠王建业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不过科学家嘛,最擅长的除了搞科研,就是各处化缘了。早吃惯了软饭的陈海燕迅速调整好心态,抱住月饼盒子高高兴兴的笑纳了。 三个人没说多久,集合点的人就齐了。陈海燕再是装开后门的,也得守着规矩。在那干部的催促下,她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跟随者队伍走进了机场。 很快,飞机轰鸣。林秀峯抬头望去,只见银白色的机身在天空中拉出一条雪白的直线。而后渐渐消失在了视野…… 肩膀被人拍了拍:“别伤感,她会回来的。” “我不是伤感她回不回来。”林秀峯哭丧着脸道,“我这是终于送出去一个搞计算机的,还有个搞育种的呢!我得写多少稿子,才能把那个小的也囫囵送出去啊。我太难了!” 王建业:“……”艹,忘了中国农业大学那边还有一个!啥也不说了,开车赚钱去! “不过老陆是个财主,小陆那边应该用不着我掏多少钱。”林秀峯有些无奈的低喃,“这次老陆装死,看来仍然不喜欢海燕啊。”也是,老陆一直觉得海燕遭受的毒打太少了,才会那么不懂事。合该让他去资本主义国家“长长见识”,省的又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老陆也是相当严厉了。 送完机的两个人开始往回走,林秀峯看了眼一副风尘仆仆模样的王建业,笑道:“这次多谢你。我不想海燕在赚钱上分神,你给她换了那么多钱,我就安心了。” “看你说的,为人民服务不是?又不是只有你觉悟高,我当过兵的人,觉悟还能比你差了。”王建业笑的爽朗,“反正我赚钱不难,只要她肯回来,那点钱算什么?我打个转就赚回来了。” 林秀峯笑了笑,没再说话。80年代有本事有机遇的人赚钱确实很容易,只不过在时代剧变中,能把财富留住的人并不多。她不知道王建业的钱能否扛过风险,留到他老去之时。但现在拿着赚来的快钱,去投资一个未来的院士,怎么看怎么划算。 对,未来的院士。林秀峯对陈海燕就是这么自信! 要知道,即使穿越一回,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高考战场上拿满分的。77年的试卷说是容易,可越到顶端竞争越激烈。不信看看老三届顶级学府的学生们入学后的素质就知道了。 而陈海燕不仅顶着状元的光环入学,入学以后快速脱颖而出,大一就进了实验室,跟着老教授做起了研究。听说为了抢她,几个老教授差点没打起来。 这瓜娃子是真聪明!研究上一点就透。 每每想到此处,林秀峯都一阵后怕。幸亏当时把她从王建英那王八蛋手里抢出来了,不然这得是多大的损失?再想想陈海燕的前世,吃喝玩乐看小说然后高考670考北航…… 嗯……上辈子陈海燕的父母也特么是该点天灯的王八蛋!一天到晚想着把个天才嫁个好人家,简直日了全世界的动物园! 好在,这辈子陈海燕走上了她该走的征途,林秀峯到此刻才觉得自己陪着的一场穿越不算亏。 她是只能普普法搞搞文字工作,可她养出了个顶级科学家,甭管别人怎么看,她自己算彻底圆满了! 两个人慢慢走出了机场,周围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北京将将入夏,刚刮完的沙尘暴,在城市角落里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痕迹。道路灰扑扑的,树叶也灰扑扑的,但路上来往的自行车大军,却充满了活力。 这是一个蓬勃发展、昂扬向上的岁月;也是一个充满人间烟火、五彩缤纷的时代。纵然远不如记忆里的后世那般繁华,但林秀峯有信心自己能活到那一天,再次享受那份富足的生活。 “秀峯……”跟在身后半步的王建业突然叫住了他。 林秀峯回头。 “那个……你我现在都是单身。我们……还有可能吗?” 林秀峯眨了眨眼,清脆地笑道:“你猜?” 王建业反应极快的接了句:“那我猜一辈子好不好?” 林秀峯转过身,背着手,像个小女孩一样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慢慢朝前走。许久之后,空气里飘来她无所谓的声音:“再看吧。” 王建业笑答:“好,我等你。” 这辈子,下辈子,我只等你。,. 129. 番外二 1991年,抚安…… 1991年,抚安县,长坪乡,竹水村。 一个小胖墩在村口大喊:“杨彪满满你快来!快来呀!小五满满带了台大彩电回来了,村里路太窄,小货车进不来,他喊你去帮忙咧!” 小胖墩的一嗓子,把爱看热闹的村民全喊了出来。不用人招呼,立刻有七八个青壮年冲了出来,朝大彩电飞奔而去。那可是大彩电啊!他们村的好多人,都没见过大彩电长什么样呢! 大彩电的主人张小五好笑的看着村里的后辈,把他的彩电和行李一股脑的扛走,一边跟在后面往村里走,一边跟围上来的村民笑道:“国产长虹的,不算什么。现在外面很多人都买德国的、日本的,那才好呢。” 有人忍不住问道:“那你买台彩电多少钱?” “2500块。”张小五答地十分得意。 然后不意外的听到了村民一阵阵的抽气声!在年人均收入仅仅几十块钱的竹水村,2500块钱的电视机,无疑是天价!有比较老实的掰着自己的手指数,2500块够他们家吃多少年。 张小五太有钱了! 不对,是张小五的老板王建业太有钱了!他们可没忘记,张小五现在给王建业干活! “你都能买2000多的大彩电,那王建业一年赚多少啊?”有人忍不住问。 “那我哪晓得,我给他打工的,只管领工资呗。”张小五的嘴相当紧,他炫耀归炫耀,把王建业的老底给透了,工作就别想要了。他一个没文化的,上哪找400块一个月的工作去! 不过王建业那装修公司一年到底能赚多少,张小五也相当好奇。但他有分寸,知道不该问的别问,也就一直不大清楚。反正他知道,自从林秀峯写了篇个什么小说后,王建业的生意就一发不可收拾。请他装修的单子已经排到了明年下半年。 所以张小五这次回来,是带着任务的,送彩电倒在其次。重要的是精挑细选一些老实肯干的青壮年,帮着王建业搞装修去。张小五知道,王建业不肯回伤心地,但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家乡的。不然前两年也不会特意发电报,把他们哥几个喊出去。 想想王建业当年的经历,属实令人唏嘘。 “我哥又没回来吗?”王建通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急切的问。 张小五摇了摇头:“他说过了,他不回来了。” 王建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前两年张小五被叫走时,王建业也叫了他。结果他带着老婆孩子和王建德刚到那边公司没多久,三个孩子就莫名其妙的跟林秀峯起了冲突。 其实也就是他大儿子不知道在村里听了哪个的教唆,见林秀峯不准他们在办公室大喊大叫,就骂林秀峯表子婆,还说她一个下堂新妇不配管他们王家的事。 王建业二话不说,当场喊保安,把两个弟弟全撵出了大楼,并扬言从此再别认他这个哥。王建业说到做到,从此兄弟间再无联系。一直打光棍的王建德被迫回到村里后就疯了,抄起根棒子追着他打。好在他有三个儿子,勉强护住了他。但从此兄弟两个成了死仇,竟是把堂屋拆了,各走一边,老死不相往来。 王建通至今都没想明白,不就是小孩子不懂事,王建业至于发那么大火吗?林秀芬……哦,不是,现在人家改名叫林秀峯了,就那么娇贵,侄儿子都顶不得一句了吗?他哥也太怕老婆了。 张小五是不知道王建通的心理活动,不然非得呵呵他一脸。因为林秀峯压根不是王建通想象中的老板娘,而是技术指导。要不是林秀峯是公职人员,王建业那公司,一大半都得是人家的。 从公司注册、到发展路线、到企业管理、到广告运营,哪条不是林秀峯在保驾护航?王建业是上过大学,可他那在北京名不见经传的大专,能跟赫赫威名的北大相提并论吗? 更何况,真以为王建业不想让林秀峯做老板娘吗?张小五寻思着,没准那会儿林秀峯就要松口了呢,结果王建通的崽去闹了一场。林秀峯倒没发火,就是笑盈盈的挥挥手,拍拍屁股走人了。 换他是王建业,别说断绝关系,杀人的心都有。你老王家把人王建业连累的还不够惨?王建业有钱了关你们屁事,你们还跟公司真正的主心骨摆上谱了。 到现在,王建业都没把林秀峯哄得回心转意,他肯搭理两个倒霉弟弟才怪! 村民们还不知道这段往事,张小五可没兴趣给王建通留面子。而且他到时候招别人,偏不要老板的亲弟弟,肯定有人讲闲话。索性一五一十的把王建通干的那些事给村民们倒了出来。 村民们:“……”是吴友妹的亲儿孙没错了。他们还奇怪呢,王建业能把王芳妹喊去城里帮忙煮饭,怎么两个弟弟倒不管不顾了。原来…… 全竹水村哪个不晓得,打当年他们还叫竹水大队的时候,林秀峯就是王建业的心头肉。王建通真的好能作死哦! 现在竹水村的村民们也早知道,林秀峯跟陆章文是假结婚了。怪不得当年林秀峯明明改嫁了,王建业还往前凑呢。掐指一算,王建业追在林秀峯屁股后面跑了有十四五年了吧?临门一脚被亲弟弟搅黄了,那酸爽…… 当然村民们并不清楚,林秀峯根本不想结婚,她的目标是向上,她的追求是最高法,是司法界的巅峰。或许她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抵达那个目标,可她愿意为此奋斗终身。 她从来懒得去考虑儿女情长。前世是,此生亦然。 何况,即使王建业这些年来在觉悟上堪称脱胎换骨,林秀峯仍然十分在意当年他对吴友妹的包庇。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可能在一起了。可以做朋友,可以做合作伙伴,做夫妻?那算了。她就是跑去跟小弟陆章文假戏真做了,都不可能跟王建业“再续前缘”。他们两人之间,还隔着林秀芬的命呢,哪是那么好和解的? 没错,林秀峯就是这么的记仇! 所以林秀峯曾无数次郑重拒绝过来自王建业的求婚,但王建业同样执着,死不放手。 因此上次实属王建通莫名背锅。其实凭他的道行,就不配影响林秀峯的抉择。只不过,村民们无法理解林秀峯的选择,只能按自己的想法瞎猜罢了。 张小五提起那家极品就糟心,走进家门的时候,随口问道:“话说,吴友妹怎么样了?” “摔断了腿,在床上躺着呢。唐爱春又不肯服侍她,两个崽更懒得多管。前天我打她那边过,她人都臭了。估计活不了几天了吧。” “活该,建业多好的崽啊,硬是把他搞寒了心。”有村民道。 “哪里只有建业寒了心哟,王芳妹十来年没回过娘家了吧。” “其实我早想讲了,秀芬蛮好的啊,她到底搞么子?” “我又不是老癫婆,我啷个晓得她搞么子?早晓得秀芬那样能干,我要我崽讨她了。现在别个了不起,当好大的官咧!” “你想屁吃,那陈海燕还有本事呢,还不是跟王建英离了婚。” “那是王建英嫌弃她生不了崽,不要她的好吧。哪晓得,哦豁!放跑了一个状元!那可是状元啊!结果姓王的姓陈的,一个都没捞着好。现在陈海燕都没消息了,哪晓得她去哪里当官去了。” “她去美国了。”张小五手里调试着电视机,嘴上却接了一句。 哗!出国!众人更激动了,七嘴八舌的问起了美国到底有多远,有多富裕。 张小五哪知道啊,又不是他出国。 村里有了新电视的消息很快传开,张小五家的人越聚越多。张小五有些无奈,又有些得意。他父母更是满面红光,老人家喜欢人多热闹,以后家里有了电视机,不愁没热闹了。 说话间,电视机调试完毕。村里没有闭路电视,张小五还扛回来了一个锅,装在了屋顶上。没多久,电视里雪花闪了闪,鲜艳的色泽便呈现了出来。 “是中央台!中央电视台!”村民们兴奋的大喊起来。 此时的大彩电根本不大,小小的方寸间,电视里的人更小。好多村民都看不清,但不妨碍他们凑热闹。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看,那是不是陈海燕?” 众人齐齐定睛一看,画面没看清,但声音却清晰的传了出来:“近日,我国科学院高级研究员陈海燕同志,率领415科研小组,突破国际封锁,成功实现了计算机……该技术完全为我国原创,处国际领先地位……□□xx领导亲自莅临研究所,对项目组进行了表彰……” 电视画面定格在大领导和陈海燕握手的那一幕,然后画面转走,主持人说起了下一条新闻。 竹水村村民:!!!我去!大家没有耳聋眼花吧?那真的是陈海燕吧?是他们大队考出去的那个王建英的前妻吧!? 厉害了我的海燕! 村民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用匮乏的语言去赞叹了,科学家……多么遥远的存在!能跟领导人握手的科学家,又有着怎样令人向往的高度。村民们简直不敢相信,电视上那个漂亮干练的年轻女科学家,竟是当年挎着簺子在老街卖点心的陈海燕;是那个因为失去生育能力,而被丈夫抛弃的可怜女人。 这世界太特么玄幻了! “艾玛!新闻总算放了!憋死我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感叹了一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陆大明那个去年考去北京上大学的孙子陆先叙。这不是,刚放暑假回来,跟着他也有凑热闹来着。 “你晓得么子?快讲!”有着光荣的、爱传闲话传统的竹水村村民激动了,一个个竖起耳朵准备接受最新八卦。 “也……也冇么子。”陆先叙缩了缩脖子道,“就……我去读书的时候,章文满满接的我嘛。他跟我讲,海燕满满嫁得好咧。是个么子中央大官的崽。也是做研究的。屋里巨大的四合院。我去看过,比原先章文满满他公公的老屋好看百倍。但章文满满不准我讲,说海燕满满现在是保密人员。我敢随便讲她的消息,学校能开了我。” 众人:“……”艹,更玄幻了! “那个……”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里有人弱弱的问,“王建英现在在哪?” 众人梗了梗,还是他家邻居道:“省里做包工头去了。村里跟着去了几个人,赚钱是赚钱,累得很。” 众人接着:“……” “对了,她妹妹好像被个二流子骗了,在闹离婚。他老弟嫂吧……”那人沉吟了几秒,才道,“我感觉她好像吴友妹哦!”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吴友妹那战斗力……王建英你自求多福。 而众人不知道的是,王建英的困境远不止表面点糟心的家务,而是事业发展上的不顺利。 对他的邻居来说,能做个包工头已经很好了,至少算个有钱人。可对曾经成功过又重生回来的王建英来说,他的精神几乎都要崩溃了。 王建英怎么都想不明白,同样的道路,甚至因为重生而刻意规避了无数风险的道路,竟然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 更让王建英接受不了的是,前世那些他从未放在过眼里的许许多多的人,偏偏在他落魄时崛起。什么夏布大王苏兆明,他前世根本听都没听过!可偏偏人家这一世,居然在跟着陈海燕他们高考失败后,复读了整整三年,考去了个什么纺织专业。接着就跟那什么姚大队长,轰轰烈烈的搞起了夏布工厂。 王建英根本无法理解,夏布这种早就淘汰了的玩意,居然还能起死回生?就因为状元们夸过,因为状元们穿过吗?老子特么还是状元的男人呢! 为什么?凭什么!? 砰地一声巨响!王建英手里的啤酒瓶在地板上炸裂。龙有蛾躲在厨房里,半日不敢吱声。 电视里的新闻画面清晰流畅的播放着,王建英望着电视机里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怄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只差一点点,当年只差一点点! 我为什么没再多坚持几天!哪怕多坚持几个小时!悔意如鬼火,灼烧着他每一截骨头,让他痛不欲生。 可王建英从没想过,今生的失败,远远不止错过陈海燕一桩。前世的他没有陈海燕,可走投无路时的一腔孤勇,纵然崎岖,亦有无数宝藏。 而今生的王建英,从后世归来,养尊处优太久,尽管他以为自己尽可能的在适应,可在心态上始终是高傲的,傲慢的。总觉得自己重生归来,知道发展的前路,知道政策的方向,就能掌控一切。 殊不知世上并无多少可以复制的成功路,因为绝大多数的所谓成功者,不过是龙卷风卷上天的猪。 偏偏猪把自己当成了智者,自然一步错步步错。 还不如手持着林秀芬手书的苏兆明,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硬生生的给夏布撞出了条血路。从此不止他当上了大老板,更在姚大队长的帮助下,带领着整个枫木塘大队脱贫致富。曾经与竹水大队穷得不相上下的枫木塘,早已成了整个抚安县最令人羡慕的所在。 而同样曾经为大队长的王世虎和姚双翠,也因此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结局——一个退休养老,成天为了不成器的儿孙操劳;一个平步青云,如今已调任外县,成了省里赫赫有名的女县长,也成了抚安县夏布这块新名片的代言人。 只能说,人生确实有捷径,可再是捷径的路,终归要人脚踏实地步步荆棘。也唯有努力拼搏后所得到的果实,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新闻结束,王建英也跟着醒过了神。他颓然的靠在沙发背上,仰头望向了斑驳的天花板,迷茫的想:我的前路在哪?我真要一辈子做个苦哈哈的包工头,跟所有的农民工一样,赚三瓜俩枣的血汗钱,到老时连儿子的彩礼钱,都掏得捉襟见肘吗? 可是,没有文化的他,除了包工头,又能做什么呢? 王建英的手指不自觉的抓了抓破旧沙发的灯芯绒面,如果……如果当初,他没那么多算计和杂念,而是跟王建业一样傻里吧唧的跟在老婆后面跑,一起读书,一起考大学,是不是…也能如他一样,依靠着女人一飞冲天?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只有他与王建业逐渐天壤的残酷事实。 然而世上从无后悔药,小二十年过去,他也早失去了高考改变命运的机会。良久,他只在后槽牙里挤出了一句话:建业哥,你运气真好啊…… 也就兄弟俩现在基本没联系了,不然王建业能吐血给他堂弟看。神特么运气好,事业上倒是还行,但前妻越飞越高,再过两年人家来公司得用莅临俩字了!那差距之大,根本是王建英无法理解的。 从前知道林秀峯彪悍,年收入80万堪称恐怖,但改革开放后,也并非遥不可及。可谁又能想到,她老人家这辈子索性换了条道走,人不打工了,人从政了。顶级名校毕业,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经是大法官了你敢信? 王建业现都只敢对外人说那是他老乡,半个字不敢提曾经的婚姻。不然非得给人当成妄想症不可。憋屈极了好么! —— 振奋人心的新闻播出,不止竹水村的村民在看,北京的某处四合院里,也有一大群人坐在院子里,聚众观看最新新闻。 “啊!我终于解放了!”陈海燕高举起双手,兴奋的大喊大叫,“我在保密所关了7年!7年!要不是保密所关着,公猪塞貂蝉,我肯定没那么早结婚,肯定不找姓顾的处对象!我要自由!我要自由!!!” 坐在旁边的顾卓云一脸无奈,看这话说的,他比公猪好看多了好吗? 顾家父母在旁边捂嘴直乐。儿媳妇太给他们长脸了,现在他们出门,甭管碰到前同事还是现同事,那都是横着走。得亏儿子长了张俊脸,不然海燕非得被别人抢走不可。 “秀峯,来吃水果。”乐过之后的顾母热情的招呼起了客人,今天他们家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陈海燕的至交好友。也是把她那刚从保密单位放出来的儿子介绍给朋友的意思,顾母当然要热情招待。像是林秀峯、王建业,那可都是对她家儿媳妇有恩的。当年如果不是他们的资助,海燕在国外,不定吃多少苦呢。 “伯母客气。”林秀峯也笑着跟顾母寒暄了起来。 倒是陆章文,成天跟种子植物打交道,越发不爱说话,一个人低着头吭哧吭哧的吃东西。 “唉,小师弟,你别只顾着吃啊!”陈海燕见陆章文半天不吱声,强行搭话道,“你师姐我好不容易出关,你快跟我讲讲,我陆老师最近怎么样了?找老伴了吗?” 陆章文:“……” “你这什么表情?”陈海燕双手叉腰,“你想以下犯上吗?小心你师姐我对你行家法哦!” 陆大研究员终于抬起头,冲陈海燕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毫不客气的道:“我陆家师门只有一个师姐,你一个蹭课的,请不要登月碰瓷。” 陈海燕??? “陆章文!!!”陈海燕当即撸起袖在,尖叫着跟陆章文战成了一团。 林秀峯:“……”只恨没有智能机,不然今天这一幕,妥妥是未来俩院士的黑历史啊!名传千古,流芳百世的那种! 顾母见那俩孩子跟猫狗大战似的掐得停不下来,好笑的侧头问林秀峯:“所以你家老爷子现在高升到哪了?” 林秀峯含混的道:“省里。” 顾母嗔笑一声:“你们家也太低调了,改革开放十几年了,有些事也没必要太避嫌。” 林秀峯无奈:“我爸那脾气,阿姨你懂的。” “懂,懂,懂,都是那年代过来的,能有什么不懂的。”顾母十分有眼色的岔开敏感话题,拐到了家长里短上,“那你跟章文,就没再……” 林秀峯哭笑不得,陈海燕的婆婆啥都好,就是太八卦了些,不过倒没什么坏心眼。所以林秀峯耐心的道:“我们当年本来就是假结婚,我一直把他当弟弟。” “可你们两个,一个不娶,一个不嫁的,你爸不着急啊?” “您猜他为什么升得那么快?” “为什么呀?” “化悲愤为动力呗!”林秀峯不厚道的笑出了声,“不过小陆最近好像是有点情况,只不过前两年被我爸催得烦,故意不肯说。让老爷子急一急吧!”林秀峯笑嘻嘻的捏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心里暗道:万一不小心急个大官出来,咱姐弟俩也能捞个正儿八经的衙内当当不是?且让老陆激情奋斗去吧,他们姐弟躺平就好。 话说她们姐弟还有个干爹来着,然而干爹张定洋身体不给力,在一中当到校长,就不得不退下来了。不然老家文化人奇缺,他们干爹怎么着也不会比姚双翠差多少。可见身体确实是革命的本钱啊,可惜了。 顾母对林秀峯的回答无言以对,不是很能看懂你们陆家人的操作。不过,她只是有些好奇心,对别人的家务并没有深究的兴趣。见林秀峯姐弟都不愿多谈,果断再次岔开话题,说别人家的八卦去了。 短短的新闻播完,陈海燕也兴奋够了,众人才坐下来安安生生的吃起了晚饭。今天大家都很高兴,高兴陈海燕的成就,也高兴国家在科研上的进步。众人推杯换盏,直闹到深夜才停歇。 然后,顾卓云就被陈海燕踹去了客房。开神马玩笑,被关了7年,她出来第一晚想跟谁睡,顾卓云你心里没点数吗? 踹走顾卓云的陈海燕一把抱住林秀峯,两人就倒在了精致秀美的雕花拔步床上。 “你等会儿!”林秀峯赶紧喊道,“错频了错频了!我们这是言情,不是百合!错频要被编辑关小黑屋丢榜单的,你莫害我!” 陈海燕哈哈大笑:“百合就百合,要是你愿意,我立刻弯给你看!” “滚你!” “我说真的。”陈海燕扭头,看着躺在她身边的林秀峯,轻声笑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在那趟公交车上看了你一眼。” 林秀峯:“……”我可特么太谢谢您了啊!老娘80万的年薪,两套还完房贷的“豪宅”,就被你那一眼全看没了!现在想起来都还好心痛好吗! “姐!”陈海燕再次扑了过来,掩盖住眼里闪过的一丝泪意,然而哽咽的语调还是稍稍泄露了些许情绪:“今天的一切,是我的成就,也是你的成就。” “可能是我自私吧。” “哪怕你不是自愿的,但我却感谢上天,让你陪我来到这个世界,更感谢你陪我走过的风风雨雨。” “姐,多年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陈海燕的泪水落下,工作中干练强悍的女科学家,此刻像个小女孩一样,抱着林秀峯的胳膊,依恋的紧紧靠着那并不宽阔的肩头。 到了她今日的科研成就,林秀峯早没了帮她的能力。但她永远记得弱小时,同样脆弱的林秀峯为她撑起的那把伞,还有那顿怒极之下的扫帚炒肉。 记忆里关于竹水大队的一切纷扰远去,唯留下山顶小院里,阳光透过树梢,洒下的点点光斑。那么夺目,又那么温暖。 茫茫人海能与你相遇,何其有幸。如若我们有穿回去的一天,希望你还愿做我的姐姐。为我撑起伞,带我走出困住我的那团迷雾。 林秀峯抬手摸了摸肩头上毛茸茸的脑袋,轻笑。我们正年轻,我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去攀登科学的高峰,而我也有我追求的理想。 愿天下所有愿意奋起的女孩子,鱼跃龙门,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