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传》 1. 第 1 章 承化元年,本应是初夏的中原,忽而漫天飞起了鹅毛大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阳公主林云卿,勾结外敌男子,泄露军机,是为不忠;与外敌行不轨之事,乃倡楼□□之为,是为不洁。念其为皇室血脉,战功显赫,死罪可免,擢——” 宣读圣旨的太监故意停在这里,脸上带着情绪不明的表情,他尖细的嗓音再次划破大殿:“贬为庶人,发配北疆为奴,永世不得回京!” “林云卿,你可还有话说?”大殿最上边站着的男人是大齐摄政王秦洵,一身黑色官服,立于新帝身侧,新帝年幼且有疾,话都由这秦洵代为转达。秦洵居高临下,眼中尽是嘲讽地看着林云卿戏谑道。 被唤名字的女人跪在大殿正中,她低垂着头,如墨般的长发如今像是一团枯草,散乱地落在肩头和背上,背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触目惊心的血色伤痕还没有彻底愈合。 林云卿周围站满了前来上朝的官员,有人摇头,有人窃笑,林云卿如今的极尽狼狈,在这些人眼里犹如一场罕见的表演一般,自然没人愿意打断。 “我无话可说。”林云卿此时抬起眼眸,狠狠地盯住站在大殿最上边的男人,随后朗声开口。她的眼神狠戾,但是随着动作的牵扯,身上的锁链传来叮当碰撞之声,瞬间将林云卿周身的戾气化为一种嘲讽。 瓮中之鳖罢了。 “呵,”秦洵发出了轻笑,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的走到林云卿身边,轻声道:“你母亲不就是北疆人,这一去,也算你荣归故里。”语毕,他像是觉得自己好像讲了一个十分完美的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周围的大臣听到秦洵的笑声,也都跟着笑起来。顷刻间,此起彼伏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中。 “好了!”秦洵再次开口,他手一挥,高声道,“押送罪妇林云卿,此刻起程!” 林云卿感觉到自己的双臂被人粗暴的拉扯起来,脚腕上铁链磨出的伤口逼得她步履踉跄,她被拉着走出大殿,被压上囚车,一路被带到城门外。 熟悉的街道和店铺在她眼前掠过,这是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京城。街头小贩的叫卖传进她耳朵里,将她带回鲜衣怒马少年时,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就和父皇说,她必要成为古今第一女帝。 林云卿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说林云卿,下车吧。” 身边押车官的话传进林云卿的耳朵,出了城门,押送就正式开始了。她跌跌撞撞的走下囚车,下意识的向北望去,仿佛在远眺自己的未来。 “林云卿,”刚才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语气里夹杂了一点幸灾乐祸,“你虽曾经贵为公主,可是犯罪与庶民同罪,这去北疆的漫漫长路,劳驾您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了。” 押送官说完,还将身后的马牵到林云卿眼前,像是故意在和她炫耀。 押送官说的没错,北疆气候寒冷异常,距京城几千里,路途遥远,途中满是廖无人烟的草原,被押送去北疆的犯人很多还没到达就会死在路上。 林云卿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她认识这人,是秦洵的狗,她想也知道,秦洵想要权利,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她此行必是凶多吉少。 林云卿闻言冷哼一声,纵然脚踝上挂着沉重的铁链,依然步伐沉稳,她稳步向前,声音沉静道:“我乃大齐战神,旌旗挂帅,纵横沙场,与尔等趋炎附势的小人自然不同,区区千里又有何惧?” 语毕,她继续向着北方走去,背影挺得笔直,心中毫无畏惧。徒留下身后的押送官和几名下属面面相觑,许是没想到竟有如此硬气之人。 “切,看你路上还能不能这么嚣张。”为首的人跨上马背,撂下一句狠话。 大齐今年的天气异常,六月时仍然天降大雪数日,温度寒冷。如今天气骤然回暖,又晒得人汗流浃背。 “快走!”身后穿着官服的人抬脚就踹上林云卿,林云卿向一旁踉跄了数步,才勉强站稳,随后不得不加快脚步。 林云卿在路上已经走了一月有余,越过眼前这座山,就会踏上大齐和北疆的边界。林云卿这一段时间以来,身上新添不少伤痕。 “之前不是嚣张得很吗?”押送官还不解气,进一步嘲笑起林云卿。 林云卿只顾埋头走路,根本就不把眼前人说的话放在眼里,她心中只要一个信念,自己要保存体力,活着到达北疆,如此才有翻盘的机会。若是在这里和他们起了冲突,真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傍晚的余晖落在林云卿脸上,她到了山脚下有一座破败的小房子,这是大齐境内最后一个驿站。她遵循押送官的意思,停了下来,一般到这个时候都会在驿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启程。 押送官给林云卿身边的人试了个眼神,于是林云卿身边的人就心领神会的向着押送官走去,只留下一个用来看住林云卿。 林云卿脱力的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在远处窃窃私语,他们不时的瞟向林云卿所在的位置,脸上那等着好戏发生的表情甚至都不加掩饰。 半晌后,几人不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而是四散开,走回林云卿身边。林云卿感觉自己的胳膊再次被粗暴的拉扯住,身旁的两人强迫她再次站起身。 “起来!”那人大声的呵斥道。 林云卿借力站起,她以为几人是要将她押进驿站内,可是架着她胳膊的人一左一右扯着她不停向前,几步就越过了驿站,想着山脚下走出。 “还要走?不去驿站?”林云卿顿觉事情不对,她不由得发问。 “就你话多!山上还有另一家驿站,现在天还没黑,接着走!”押送官骑着马悠闲地走在最前边,看起来心情不错,尚还愿意回答林云卿的疑问。 林云卿无法,只好继续跟着几人向前走去。傍晚的树林里凉爽舒适,确实是更适合休息。只是如今太阳已经落山,押送的几人已经点起火把,但是至今仍然没有停下的趋势。 林云卿不知道自己在山上走了多久,山路难走,她只穿着单薄的草鞋,如今已经是满脚水泡。就在她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疼痛的脚底时,终于听到为首的押送官轻声吩咐:“就是这,我们今晚在这休息。” 林云卿环顾四周,这里除了杂草和参天的大树,只有一个早就破败的寺庙,哪有什么驿站。从刚才就开始的不安在心里疯长,但如今的林云卿什么也做不了,她只好静观其变。 几人走进庙里,押送的人围坐在一起,将随身携带的锅拿出来,在周围捡了一把柴火便开始准备晚饭,林云卿预估着天黑以后到现在的时间,想现在应该马上就要接近子时。 “给!”押送官手里拿着一个碗,碗里边是他们刚才煮的晚饭,平时他们只会给林云卿扔过来一个干硬的馒头,今天却愿意将他们煮好的东西分给林云卿。 林云卿为了不被怀疑,只好挪过去,伸手准备接住押送官递过来的白瓷碗。她刚一近身,押送官却冷笑一声,林云卿看到押送官手腕轻斜,顷刻间,瓷碗内盛满滚烫汤食便向着林云卿双脚所在的地方落下。 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林云卿反应极快,她立刻缩回双脚,避开落下的汤食,但是速度稍慢,汤食还是落到了她的脚腕处,一阵剧痛传进脑海。 林云卿见押送官既已下手,深知此刻继续隐忍毫无意义,她爆吓一声,不顾还未燃尽的木柴,伸腿过去将烧红的小锅踢翻,周围几人早已放松心神,顿时被飞溅而来的热汤烫伤。 在几人的尖叫声里,林云卿站起身,身边的白瓷碗端起来,手腕轻扬,瞄准押送官的双眼,将瓷碗中未饮尽的热汤他。 只是那押送官身上也有一些身手,他看清林云卿的动作,头向右边轻偏,刚巧躲过林云卿泼来的热汤。林云卿见一招不成,抽出燃着的的木柴,准备以此为武器。 押送官瞅准时家,飞身向前,他到底比带着脚镣的林云卿动作要灵活轻快,他拉住低头抽出木柴的林云卿的衣领,逼迫她抬起身,林云卿拿着木柴向押送官挥去,两人僵持一阵,只可惜手铐限制了林云卿的发挥,几个回合之后还是被制服。 此时,身后几个刚才被林云卿泼热汤的人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几人现在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林云卿。林云卿用最后的力气将仍然燃着的木柴扔向四周,火苗点燃了林间的树叶和杂草,瞬间火光滔天。 林云卿想,若是自己逃不出去,和这些人在这山火中同归于尽也算不错。 为首的押送官一脚踢上林云卿的膝窝,林云卿双腿脱力,重重地跪在地上。几人七手八脚的将林云卿压在地上,为首的人欺压上前,看着挣扎的林云卿,露出了一副猥琐的笑容。 “给我摁住了!”押送官向其他几人发号施令,他一手钳住林云卿的下巴,将她脸上的碎发尽数拨开,“以为把你那点心气都耗没了,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能折腾,巧了,爷爷我最喜欢的就是训狗!” 林云卿眼睛清明,她还在奋力挣扎,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那押送官见林云卿如此神情,更是来了劲,他解开自己的外套,表情猥琐道:“听摄政王说你是跟南蛮子有一腿?我大齐女人身在闺房尊三从四德,想你这种抛头露面的□□,岂非人人皆可?” 押送官语毕,感觉林云卿的挣扎渐渐平息,他以为林云卿终于任命,他得意道:“你听话,我让你死的舒服……” 他说话间碰上了林云卿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像刚才一样只有愤怒和怨恨。周围的火光更胜,押送官看到自己的倒影在林云卿的眸子里,那里橘黄色的烈火肆无忌惮的盘旋上升,犹如无尽的地狱业火一般,要将他的身影吞噬。 押送官无法抑制的抖了一下,但他旋即再度开口,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将死之人,我怕什么!你,把她眼睛蒙上。” 林云卿的视力被剥夺,周围的声音却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她隐约听到有靴子踩在植物上时咯吱咯吱的响声。 随着响声停止,一个略带轻佻的男声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2. 第 2 章 林云卿感觉到身子一轻,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押送官在看到来人后便站了起来。押送官看了看眼前的男子,来人约莫身高八尺,脸颊棱角分明,嘴角噙着笑,眼尾微挑,他有一头深橘色的长发,听说北疆那边有人是这种发色。 “北疆来的?”押送官发问道。 “正是。”那男人回答。 “怎么就你一个?” “杀个女人,还要几个人?”那人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杀人放火这事在他嘴里,仿佛如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说完,那人往林云卿那边走了几步,他手里有一把短刀,刀柄上镶嵌着红色松石,十分精致。男人握着刀柄,刀身冲着林云卿的位置点了点,询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押送官也跟了过来,拍了男人的肩膀一下:“都是男人,你不懂?” 男人没有回应。 押送官朝着林云卿轻抬下巴,全然没有对昔日大齐公主的尊重,他的语气变得粗鄙下流:“就是她,那可是人尽可夫,哥们看你没见过什么世面,能让你先来。” 男人的脸隐在火光的阴影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眼神一暗。但他只停顿了三息,便笑靥如春般道谢:“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押送官得意的点头,招呼压制着林云卿的几个人把她放开。男人亦步亦趋的走到林云卿身边,见几人要走,他出口挽留:“诶几位大哥,别走啊,接着压着。” 刚要离开的几人面面相觑,眼神齐刷刷的看向男人,见男人一脸笑意,他们也都好像心领神会一样跟着男人一起笑起来。 林云卿已经不再挣扎,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一步,两步,三步……听两人的对话,男人与自己距离不过五步。林云卿在心里默默计数,五步已尽。几声闷哼落入林云卿的耳朵里。 “唔……” “你……” 伴随着咚咚几声,林云卿感觉身旁一阵清风,轻扬的尘土落在自己脸上,有人倒在她身边。 随后,身体的束缚消失,伴随着铁链碰撞的脆响,林云卿感觉到手脚开始轻盈。她下意识地猛然起身,扯掉覆盖在眼睛上的黑色布条,乍然重见的光亮晃得她眼睛酸痛。她用力睁开眼睛,看到押送官正持剑和一个男人对峙。身旁刚才压制自己的人已被尽数斩杀。 林云卿随着眼睛逐渐开始适应,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阿昱,你来晚了。” 被唤作阿昱的男人笑着点点头,他轻声回应道:“是我不对。” 随后他伸出食指,指了指眼前的人,轻叹一声,摆出一副十分无辜的神情:“云卿,现在还不是找我兴师问罪的时候。” 阿昱,押送官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像是皇室的名讳,想到这里,他不可思议道:“你是北疆王多西珲·昱苍?” “嗯,还算你有点眼光。” 押送官与几个下属在走之前便接到摄政王密令,要几人在这个山林破庙中将林云卿秘密处死,届时会有北疆人前来协助。但是他甫一见昱苍出现,便觉得违和,这人器宇轩昂,一身贵气,饶是衣着朴素,也不似寻常之人。 但是他马上就被这人精湛的演技骗了,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的人,在他看来必然是同道中人。没想到北疆王早已与林云卿联手,演了一出戏给自己看。 押送官朝着地面呸了一声,旋即开口:“你擅劫大齐囚犯,就不怕我回禀摄政王之后,大齐铁骑踏平北疆?” 昱苍闻言,手腕轻颤,拿着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便捂着肚子蹲下身。押送官不解的看向眼前的人,随后便听到大笑声从昱苍嘴里传出:“想不到,死人在说笑话。” 他揉着肚子站起身,顺手把掉落的匕首捡起来,擦擦手柄上的灰尘,随口揶揄:“你们齐人倒是会开玩笑。” 押送官见昱苍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顿时气上心头,额头青筋暴起,他紧握手中的长剑,咬牙道:“凭你自己,再带个累赘,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昱苍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带着笑意开口:“谁说我是一个人?” 随着他话音落地,约莫七八个人从身边的火光的阴影中站了出来,这些人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但想必自从几人从山下过来以后,他们就一直在暗处盯着。 押送官也不傻,他看清形式,瞬间抬腿向右边奔去,他想擒住林云卿做质子。林云卿如今手脚解放,自然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她看准时机抬膝击上押送官的小腹,押送官痛呼一声,屈膝蹲下,林云卿一脚踹上他的肩膀,将他踹飞出去。 昱苍将手中匕首一掷,锋利的刀刃没进押送官的左肩,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昱苍本想走上前送他最后一程,却被林云卿叫住。 林云卿走过去,看着倒在地上的押送官,男人看向他,眼里早已不复早前的傲慢与不屑,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绝望。 “公主,我错了,求求您,都是摄政王,不不不……都是秦洵让我干的,您饶我一命,以后我做您的狗!”林云卿每往前踏出一步,就能听到押送官说一句求饶的话, 见林云卿毫无表示,他的嗓音变得越来越哽咽,已然带上了哭腔:“我家里有八十岁老母,下边三个孩子,你不信,你可以去查,我叫……” “够了!”林云卿厉声喝道,她捡起押送官掉在地上的长剑,直指他的鼻尖,“我素来只听值得尊敬的对手的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还不配。” 林云卿说完,剑尖便向前一寸,在林云卿面前威风一月的押送官如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你父母妻儿,必也以你为耻。”此时剑尖已经抵上押送官的鼻尖,押送官感觉一阵刺痛,鲜血顺着鼻尖滑落,林云卿清冷的声音再度传进耳膜,“我林云卿,长阳公主,大齐战神,生来便是龙血凤髓,与你,与你主子,有天壤之别。” “岂能任由你们侮辱。” 山林中的火光愈发盛大,橘黄的的暖光映在林云卿的脸颊上和身体山,宛如战神又一次身着火红的战衣,披甲上阵。林云卿眼神冷冽,她将长剑一挥,血珠被甩到三尺外,在火焰温度下迅速蒸腾。 “你已将死,我便让你死个明白。今日是你,他日便是你主子秦洵,我会把你们从我这拿走的,千百倍的夺回来。”语毕,林云卿没再给押送官任何开口的机会,她手起刀落,众人再望过去时,押送官已是尸首分离。 在场各位无不被林云卿刚才的举动震慑,这就是大齐长阳公主,唯一的的女战神,她不过是在这处死一名无名小卒,但周身的肃杀感却彰显出了十足的帝王之气。他们也都为帝王近侍,却也被震慑的久久无法移动。 果然,即使一朝坠入浅滩,瞎目断爪,龙依然是龙。 一切终于画下句号,林云卿胸口剧烈起伏,她的右手因为用力过猛,开始痉挛颤抖,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将长剑扔出去。 就在这时,林云卿感觉手背一阵温热,昱苍干燥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掌,他柔声安慰:“都过去了,云卿。”随后将长剑从林云卿颤抖的手心里渡到自己手中,随手扔在地上。 林云卿呆呆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她眼神有些涣散,她回想起一月来的忍辱负重,和刚才的气血上涌,她太累了。 “云卿!” 林云卿感觉周围的一切都离自己渐行渐远,她闭上眼睛,脱力的倒下,正好落入身边昱苍的怀里。昱苍揽着林云卿的肩膀,试图叫醒她,一向笑眯眯的眼睛里罕见地染上了一抹焦急的神色。 “王上,林姑娘只是劳累过度,晕了过去。”一个略懂医术的随从给林云卿简单把了一下脉,将结果告知昱苍。 “王上,山火火势渐盛,再不走就来不及出去了。” 昱苍点点头,他吩咐手下的人将那些押送人员堆起来,一把火烧掉。他将林云卿打横抱起来,朝着北疆的方向走去。 “大齐长阳公主与一众押解官员未达北疆,便死于山火,翌日将此事传书秦洵。” 昱苍稳步向前,朗声吩咐,“今日之事不可泄露分毫,违者,格杀勿论。” “是!”昱苍身后响起齐刷刷的回答。 3. 第 3 章 林云卿感觉头疼欲裂,她眼前一会出现漆黑潮湿的地牢,一会出现滔天火光,她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押进陪葬的队伍…… “不要!”林云卿大喊出声,猛地坐起身。 “姑娘,你醒了。”一个面带薄纱的女子循声走了过来,她将手中温热的毛巾递给林云卿。林云卿多日来的如履薄冰,让她本能地怀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她没有结果女子递给自己的毛巾,而是皱眉询问:“我这是在哪?” “姑娘别怕,你在北疆的王宫里。” 之前在山林中发生的一切这才一幕一幕悉数涌进林云卿的脑海里。她伸出手看了看,接着又摸上自己的脸颊,触感是一片冰凉,她这才发觉自己落泪了。 林云卿略带歉意的接过毛巾:“有劳了。”就着温热的毛巾擦了一把脸,林云卿感觉轻松了不少。 可在一个时辰前的长老院里,气氛却并不轻松。 “昱苍,听闻你前几日带回来一位姑娘?” 昱苍微微欠身,恭敬道:“只是碰巧搭救的山野女子,劳长老挂念。” 嗖的一声,一个鼻烟壶贴着昱苍的面颊飞了出去,带起的阵风将昱苍耳边散落的深橘色发丝吹起。只需偏上几分,昱苍的额角必会挂彩。 “胡扯!”长老怒喝,“那分明是大齐的长阳公主,你私劫囚犯,杀大齐命官,你知这是何罪?若让那秦洵知道,北疆又要损失千万条人命!” 昱苍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鼻烟壶,长老这一抛想必用了大力气,随后便重重的咳嗽起来,昱苍连忙上前将长老扶到座位上,讨好地开口:“这病还没好,您消消气,消消气。哪有您说的这么严重。” 眼前的男人从小便在长老身边,天□□笑,让人对他生不起气来,只是那笑容之下却好像对一切都不甚在乎。长老无奈,须臾后长叹口气:“等她伤好了,你把她送到奴隶营去。我这是为了你,我活不久了,我走以后你可不能再让世间陷入战火啊。” 半晌,没有回应。 “你听到了吗?” 长老看向昱苍,后者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与林云卿的命比,世间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语气轻快,仿佛在说的不过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姑娘,快给我,你不用做这些!” 林云卿醒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她走下床,将刚才用过的白色毛巾放进水盆中,准备清洗一下,却被一旁蒙着面纱的女子拦住动作。林云卿将毛巾从姑娘的手心里抽出来,她笑着回应:“你不要拦我,我近几日躺的头疼,也应该多活动一下。” “在聊什么?”一个明朗的声音从屏风后边传来,林云卿回过头去,正好和进门的昱苍四目相对。周围的婢女见到昱苍过来,行李后便全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之前见面,情况紧急,林云卿深陷窘境,火光之下,她没怎么看清昱苍的样子。今日一见,昱苍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他的衣服上满是彰显身份的金色暗纹,腰上扎一条黑色腰带,正中镶嵌红松石。 红松石是北疆王族专属的配饰,寓意他们是太阳的后裔,而且与昱苍生来就是暗橘色的头发相得益彰。昱苍将头发高高竖起,却不似中原人一般盘在头顶,只是松散的绑一个马尾。 昱苍看到林云卿站在水盆前,他便大步走过来,林云卿看到他走路的时候,发尾随着身体的动作左右摆动。 “你伤还没好,去床上躺着吧。” 林云卿摇头:“把这个洗完我就回去躺着,躺了这么久,再躺就躺废了。” 昱苍闻言没和林云卿讨价还价,他直接将房间内的水盆端起来泼向门外,然后把空了的铜盆交给待命的婢女,回头略带歉意的和林云卿说:“水凉了,等下给你倒了热水你在洗。” 林云卿看着眼前人行云流水的动作,只好把手中的白色毛巾叠好放在一旁,无奈地摇头:“阿昱,你这性子一点都没变。” 昱苍没有回复,林云卿经过几个月的折磨,瘦了一大圈,昱苍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的手腕圈住。他将林云卿拉倒床边,让她上去坐好,随后昱苍自然地撩起林云卿的裤脚,露出她皓白如雪的脚踝。 “哎你干嘛!”林云卿下意识的拍掉昱苍的手,把裤子往下扯。 昱苍看着林云卿的动作,随手拍了一下她的脚踝,耳边传来一阵痛呼。昱苍再次把她的脚踝拽过来,开口道:“你这受伤了。” 语毕,他随手拿起一旁的上药,涂抹到林云卿被烫伤的地方,这次林云卿没有再推脱。药膏质感清凉温润,但是里边含酒,刚一涂上的时候会觉得刺痛非常:“里边有茜草和蒲黄?” 昱苍点头,他一边打着圈一边喃喃道:“我就不喜欢你们大齐那套规矩,教导女人只能待在深闺,遵守三从四德……” “谢谢。”林云卿轻声道谢。 这时伤口处火辣辣的痛感已经消散大半,她将散落下来的长发别在耳后,声音难以抑制的带上哽咽:“那日我飞鸽传书给你,没收到回信,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当时真的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昱苍低着头,他感觉有泪水落在头发上。昱苍手中动作未停:“怎么,你怕死?” 林云卿用手胡乱的抹掉不受控制的泪水,不一会手背就湿了一片,她表情复杂:“谁会不怕死。” 但随后,她久违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是啊,怎会。我以前在战场上,被战友救,今日虎落平阳,又被你搭救,世界上最信得过的,果真只有朋友。” 昱苍闻言,涂药的手轻微一顿,在林云卿没察觉之际便恢复如常,他自嘲地摇摇头,对林云卿的话未多做回答:“你母妃如今在何处?” “死了。”林云卿冷笑一声,“给我父皇殉葬。” 昱苍抬起头,深褐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怜悯。 “我亲眼看着她被塞进殉葬的队伍,三十六名后妃,无一幸免,就连当今皇上的母妃也一样。”林云卿说的云淡风轻,如今斯人已逝,再多的歇斯底里也毫无用处。 秦洵想要权利,唯有娶了她才能得到。于是两人说好,林云卿下嫁给他,送葬当日他会将林云卿母妃放走。 到了约定当日,林云卿在约好的高地等待,却未成想,她最后看到的是母亲满脸泪痕,挣扎着被秦洵推搡进送葬队伍。那被迫赴死的队伍浩浩荡荡,有后妃和宫女,绵延几里,哭声震天。 母妃穿着成为贵妃那日的华服,踉跄前行,生前的尽心尽力还不够,连死也要为了先皇认真妆点。 这世道,对母妃不公。 那日,林云卿迎风而立,翻飞的衣袖下,她双手紧握,青筋暴起,手心被指甲扣出了血痕。那本是为了和母妃重逢的高地,竟成了目睹母妃之死的观刑台。 秦洵想要的,岂止是身为人臣的权利?只是林云卿明白这一点时,为时已晚。 “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伤。” “你们长老同意我在这了?” 昱苍想起他过来之前在长老院发生的事,他说完最后一句话,长老便把刚拿到手里的另一个鼻烟壶准确无误的扔到了他脑袋上。一阵剧痛过后,鲜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流向了昱苍的嘴角,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没有动,只是平静的跪在长老身前,听着长老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北疆和中原的和平来之不易,他是北疆王,为了北疆百姓的,于情于理不应当拦下林云卿这个烫手山芋。 “嗯,长老答应了。”昱苍囫囵应付一句,然后站起身,朝着屏风外招手,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没有带面纱,看长相便知是中原人。 “见过姑娘。”来人站到林云卿身前,毕恭毕敬地给她行了一个大齐的礼。 “这是碧瑶,让她来照顾你。她也是中原人。”昱苍说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还有事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随后,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林云卿看着昱苍额角的伤口陷入沉思,他堂堂北疆的王上,近日又无战事,谁敢在他额头开那么大的口子。 长老答应一事,想必昱苍是在撒谎。 “姑娘,您歇着吧。” 林云卿听到碧瑶的声音才缓过神来,她想自己左右闲来无事,不如和碧瑶聊天解闷:“你是中原人,怎么会在北疆?” “回姑娘,奴婢的命,是被王上救下来的。” 林云卿一听,更是来了兴致,想不到昱苍那样的人也会做这种出手救人之事,她把碧瑶拽到身边,好奇地开口:“怎么回事?你讲讲。” 碧瑶看着林云卿这想要听戏的样子,就差边上给她准备一包瓜子了,避孕忍不住掩着嘴轻笑:“是三月前的事了,奴婢随父亲来北疆做生意,可没成想到了北疆,身上的钱酒就被父亲与做生意的人尽数骗走。” “我父亲本就好酒好赌,他来北疆,也是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钱被骗光以后,他没钱回大齐,走投无路,就要把我卖到青楼。” “那被卖到青楼的女子,有几个能过上好日子?”碧瑶说到动情处,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我就跪着求我父亲,但是他心意已决,见我不肯走,硬是拽着我衣领,拖了二里地,把握塞进青楼。” 林云卿见碧瑶落泪,心理也有些难过,从被迫殉葬的母亲,到被喊冤贬庶的自己,她已经见过大齐太多不幸的女人了。她以前是公主,是将军,活得恣意潇洒,尚不知自以为光明浩荡的天空下竟还有这么多血泪事。 “对不起,你若是难过,就不要说了。” 碧瑶摇摇头:“但那日,我在青楼门前挣扎之际,正好碰见外出回宫的王上,是他救了我。” “他给了父亲钱,但是让父亲不要再纠缠我。” “我虽然获得了自由,但也无处可去,就求着王上收留我。”说着,碧瑶扑通一声跪在了林云卿身前,“为了姑娘,奴婢什么都愿意做,就是求姑娘不要不用我,那样我就无处可去。你知道我们大齐不愿女子抛头露面,若我就这样回去,必然不会有好处境。” 林云卿将碧瑶扶起来,她怕这孩子想到伤心事,心理郁结,她开解道:“不会不用你的,我们有缘,我就当你是我来这边的第一个朋友。” 碧瑶这才破涕为笑,她擦干眼泪,活蹦乱跳的离开了。 林云卿看着碧瑶离开,获得了短暂的清净,她将刚才的白瓷药瓶拿在手中,把它抛起来又接住,她在想刚才碧瑶说的故事。 林云卿向后一仰,倒在床上,她今日刚刚苏醒,到现在也已经是极限了。想那碧瑶也是可怜,说自己的遭遇时情绪起伏那么大,却还能把故事说的如此流利完整,想必也是没少说给别人听吧。 日后自己拿回帝位,第一件事就是要修改大齐律,将大齐的女人与男人平起平坐,这样便断不会出现必要这种,因为被卖过,就再也不敢回家的女人了。 林云卿就这样在床上混过五日,期间,碧瑶对她的照顾可以说是责无旁贷,尽心尽力。碧瑶脑子好使,什么事情吩咐一边就能记住,连见多识广的林云卿都感叹自己是捡到了宝。 “公主,”碧瑶笑着越过屏风,看到林云卿不悦的眼神,才察觉自己犯了大错,那大齐公主早就死在山火里了,碧瑶慌忙跪在地上,嗓音颤抖,“姑娘,王上来了!” “你身体可好了?”碧瑶话音刚落,昱苍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林云卿没跟碧瑶计较,她绕着昱苍走了几圈,随后伸了个懒腰笑道:“都好了!” “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