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归鹤【半娱乐圈】》 1. 第一章 【付大导演:令令,你大概几点到站?我跟我师父请假去接你】 姬令辞拖着行李箱走进影视城没多久,便收到了好友的消息。她抬头看看眼前恢弘的古城门,回复: 【J:我已经到了】 随后又拍了张照片。 【J:你们剧组是在这个城门里面吗?】 【付大导演:?】 【付大导演:你已经到了?】 【付大导演:你就在那别动,我去接你!】 一连串的消息连珠炮般发来,姬令辞抿了抿嘴,没有拒绝,老老实实地往路边一站,打量着这热火朝天,抑或说是吵吵嚷嚷的影视城。 做舞者多年,她主要的活动范围还是在舞团和舞台上,现在身处这样古香古色的建筑群里,来往穿梭的行人有的一身寥寥草草的古装,有的则和自己一样。这种反差给她一种强烈的时空交汇和古今杂糅的怪异感。 没过一会儿,她正放空着,便听到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快到车站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开车去接你吗!” 姬令辞循声笑着侧过头,看向火急火燎走来的付瑶:“不用接,我在网上查过,从高铁站到这儿有直达大巴,干嘛还让你跑个来回。” 付瑶“啧”了一声:“那怎么能一样,你这次可是我特意请来的专家、救星!不得好好接待?架势也得摆足了嘛!” “升副导演之后,果然有排场了哦?”姬令辞打趣道,“在你师父面前都想摆架子了?” 付瑶一边抢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又挽起她的胳膊转身往回走,一边嘴里没停:“这哪是我的架子,这不给你长面儿嘛。” - 剧组内,一场戏结束,剧务正要安排下一场,忽听到导演喊住他:“下场戏等会儿再拍,我先见个人。” 剧务一顿:? “……那,要不我先安排着?”他迟疑地问。 导演李皆点了下头,起身从棚里走了出来,举目望向刚刚付瑶离开的方向。 这倒让一众工作人员都有些好奇了:组里这是要来什么重要角色? 几分钟前,李导正和副导坐在摄影机后面,不知道付导收到个什么消息,脸色一变,和李导对头说了几句之后就出去了,李导当时的脸色也十分郑重。 难不成,是又有什么事发生? 还是昨天…… 众人正暗想着,就见前方拐角处转过来两个人。 一个,正是刚才离开的付瑶导演,另一个,身形高挑,体态挺拔修长,即便只穿着基本款的姜黄色针织衫和白色长裤,也依旧难掩出尘脱俗的气质,看起来像是个……舞蹈演员?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情况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了,其他舞蹈都没问题,但就这最重要的一支,改了好几版还是差点意思,这场戏也就一直拖着,但因为场地、预算还有演员的关系,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随着两人渐渐走进,付瑶的声音也传入几人的耳朵,果然是为了那支舞! 剧组正在拍的《敬天下》,是部历史题材的大型古装正剧,剧情以宫廷权谋为主,也不乏小情小爱。 剧中女主角舞姬出身,自幼受尽苦难,却凭借着无双的心机智谋和舞艺美色周旋于各国权利的漩涡中,一步步从最卑微的舞姬爬上了天下女子的巅峰,最终与男主角一起登上至尊之位,并成为操控整个王朝的幕后之手。 这样一位女主角,在剧中自然少不了跳舞的戏份,而在所有舞蹈戏份中,有一场戏至关重要。 那是在一场六国群雄齐聚的宴会上,女主角彼时已经是宫廷舞女中的顶尖,受命在宴会献舞。而这支舞之所以重要,在于它不仅要体现女主角的美,更要如剧中王室所期盼的,展现皇族霸气和天下共主的威慑之力。 可就是这样一支舞,让剧组犯了难。 剧组最开始请的舞编在业内还算有些名气,可开机前不久却因为家里亲人查出癌症不能如约前来,便只好推荐了自己工作室另一位年轻些的舞编接手。 这位编导能力确实不错,其他舞蹈也都排演得比较顺利,可唯独这最关键的一场,总少了些力道。 李皆在国内古装剧领域里算是扛把子级别的导演了,一贯对每一个细节的要求都严苛到了极致。 一边是总不尽如人意的舞蹈,一边是耽误不得的档期和场地,在加上另一个变故,这些日子以来,他愁得整天冷着脸,连带整个剧组气压都低了好几度。 而直到昨天,他脸色突然又阴转晴,而且是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的那种晴,大家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都猜测是找到解题的办法了。 “师父,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发小,姬令辞!”众人打量间,付瑶已经带着人来到了李皆面前,面带骄傲地介绍道。 李皆连忙伸出手:“姬老师你好你好,我是李皆,太感谢你能来了!” “李导你好,久仰大名了。” 姬令辞浅笑着也伸出手。 “哎,哪里哪里!”李皆连连摇头,又冲里面示意,“那咱去里面细说?” “好。” 看着三人朝着后面的临时休息室走去,原地一群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我去,什么来头啊?我头一回见李导这么温柔。” “看来是请了个大神来啊!” “付导介绍来的,看来这徒弟以后要更得李导器重了……”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 “姬老师,情况呢,付瑶之前应该也跟你说得差不多了。” 临时休息室里,李皆搓搓手开口道:“现在因为另一个角色也有些变动,新请的演员明天进组,到这场舞戏正式开拍的时候,这个角色也会出镜。我目前的计划是先拍别的戏份,这样你和我们现在的舞编也能多点时间,也要留给女主角学习的时间。” “但满打满算,总共最多也只能腾出一个月的时间了。” 姬令辞沉吟了一会儿,问了个问题:“那,女演员的舞蹈功底?” 这样一个角色,选角的时候应该也是要有舞蹈基础的要求吧。 “这个你放心,她是舞蹈专业毕业的,基本功没问题。” “那就好,应该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那就拜托您了!”李皆郑重道谢。 姬令辞莞尔笑道:“李导您客气了,我跟付瑶从小一起长大,帮您也是帮她。” 李皆闻言扭头看向一旁的徒弟,正对上那张得了便宜还在卖乖的脸,大笑着无奈摇头又点头:“成,我明白姬老师的意思,放心,付瑶我肯定好好带。” 得到李皆亲口许诺,付瑶嘿嘿一笑:“行嘞师父!那我先带她回酒店放个行李安顿一下,明天再跟编舞碰面?” “行。”李皆点头应下,转而又带着些尴尬地看向姬令辞,“按理说,今天该给姬老师办个接风宴的,但这剧现在拍摄进度紧。所以我想着,等明天另一位演员到了,咱们一起办,还希望姬老师不要介意哈?” “没关系的,”她笑,“李导按您方便安排就好,不用这么客气的。” 新来的救星这么好说话,李皆心中自然喜出望外:“成!那您一路上也辛苦了,今天就先休息休息!” 说罢,他便与姬令辞道了别,回去继续拍戏。 而这边,付瑶便带着姬令辞出了影视城,开车一路朝酒店驶去。 “你如果忙的话,其实不用送我的。”姬令辞看向一脸愉快的付瑶,又想起她最后拽着李皆问他要假时两个人讨价还价的样子。 付瑶扑哧笑了:“忙当然忙了,但你这次卖我这么大面子,我怎么也不能对你不管不问呀!” “而且你放心,也就今天了!这部剧拍摄进度很紧,我又是头一回在这么大的项目里做副导,也就今天趁着你来,我还能从我师父指甲缝里抠出来这小半天的假,往后这一个月你在这我可能都没时间陪你咯!” “这么紧张吗?”姬令辞蹙眉。 “唉,”付瑶摇头叹气,“拍有历史原型的古装剧本来就更考究,从前期筹备、剧本到拍摄,方方面面都复杂了好几倍,更别说还有其他演员、资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整天都是脑袋几个大!” 她转头看了姬令辞一眼:“对了,这段日子你跟我住一屋吧?正好我那房间还空了一张床呢,之前那个临时制片走了半个月了。” “可以啊。”姬令辞自然没有意见。而且照付瑶刚才说的,她们如果不住一个屋,这一个月恐怕也没几次见面的机会了。 …… 回到酒店,两人到前台给姬令辞办了入住,领了房卡,然后上楼。刚进房间,付瑶就坐床沿上掏出手机朝她招呼。 “来!咱俩拍个照,给许一澜发过去,让她羡慕羡慕。” 姬令辞闻言收回想要收拾行李的手,笑着坐到她身旁。 “咔嚓”一声后,付瑶满意地看着照片里的两人大手一挥,放姬令辞重新回到行李箱旁,自己则嘟囔着“我脸好像有点大”又捣鼓了半晌,才将合照发到三人的群里。 【一个富婆和她的两个拖油瓶】 【付大导演:(图片)】 【付大导演:胜利会师!@许富婆不要太嫉妒哟~】 姬令辞听到自己手机的提示音,边收拾行李边半抬起身伸头看了眼床边亮起的手机,笑:“她现在应该还在上班吧?” 果然,下一秒群里就蹦出了消息: 【许富婆:死亡凝视.jpg】 【许富婆:付小瑶你真好意思,令令好不容易休次假,还被你拐去做苦力】 【付大导演:略略略】 【付大导演:你打我呀!】 【许富婆:白眼.jpg】 【许富婆:但既然这样,@J 你这次休假也得来看我一次,不能厚此薄彼啊】 姬令辞腾出手回了个表情包: 【J:没问题.jpg】 【J:但希望你家程总不要嫌弃我这个电灯泡呀】 【许富婆:放心,他不敢!】 两人齐齐“啧”了一声。 又过了会儿,姬令辞行李收拾差不多了,付瑶准备结束聊天: 【付大导演:我们要出去吃好吃的了,待会儿给你转播哟】 【许富婆:跪安吧,转播就不必了,请善待加班狗,谢谢!!】 最后两个字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一股子咬牙切齿。 …… 许富婆,本名许一澜,和姬令辞与付瑶因是对门邻居自然而然结成的发小关系不同,她是到从高中才与两人认识的。 那时候,姬令辞已经到C市舞蹈学院就读,付瑶则按正常的升学流程以优异成绩考进了市一中,并与同班的许一澜成了好朋友。 好在虽然交了新朋友,付瑶也依旧与姬令辞联系紧密,并在某天许一澜好奇问起后,十分热情地向她介绍了自己这位不仅长得漂亮,舞蹈天赋更加惊人的发小。 许一澜是个十足理性派的学霸,在高中时就已经头脑清晰、冷静沉着地像个大人。而这样的人,往往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慕强。 当初能跟付瑶成为朋友,也是因为佩服她在摄影方面的才华,如今又遇上在古典舞上被老天追着喂饭吃的姬令辞,自然也毫不排斥,甚至颇为积极。 三个小姑娘都是善良大方的性格,许一澜理智沉着,付瑶开朗活络,姬令辞恬静温柔,由付瑶在中间牵线,一个小姐妹团迅速组成。 后来,姬令辞毕业加入C市歌舞团,付瑶和许一澜也考入C市的大学,分别就读导演专业和金融专业,三人来往更多,关系也就越来越近。 再之后,许一澜出国留学,归国后入职D市一家头部券商公司,一路到今天,三十出头便坐上了高管的位子,又找了个科技新贵做老公,在个人资产上,相较于埋头跳舞的姬令辞和跟在李皆身后打下手的付瑶,都高出了一大截,因此在三人中也就有了“许富婆”之名。 而秉持着“苟富贵,勿相忘”的江湖道义,付瑶和姬令辞也就毫不愧疚地成了她的“拖油瓶”。 2. 第二章 在姬令辞跟着付瑶回酒店的时候,剧组附近一家舞蹈工作室里掀起了一阵小风。 “曼姐——” 一个扎着丸子头、二十来岁的女生急匆匆跑进来,停在练功房内正下腰的李曼身边。 “李导请的那个新舞编,来了!” 李曼没看她,只垂着头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吐出涌上胸口的烦躁,又在心中默数了几秒才起身。 之前师兄说要推荐自己进李皆的组时,她兴奋得一夜没睡!谁不知道能参与到李皆这样的大导的大制作剧集里,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合作圆满的话,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来说可以说是镀了一层金,日后在行业里原地飞升也不无可能。 也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对于那场舞,虽然李导一直不满意,她也十足认真地配合着翻来覆去改了许多版。 想到这,李曼又叹了口气—— 即便已经说服自己放平心态,次数多了也还是难免心烦意乱,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昨天,李导突然叫停自己手上重新调整的排舞,说另外请了个古典舞老师来。虽然他说的是“协助”,但这也无疑是在剧组所有人面前打自己的脸。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敢,也不能发火撂挑子。 她当然知道,这火一旦发出来,自己以后在这个圈子里就别想混了,甚至还会连累推荐自己进组的师兄…… 她走到一旁擦了擦脸,又喝了口水,等心情稍微平复了才问:“那人什么来头?” 助理眼睛一转,思索了几秒:“我没敢靠太近,但,好像听到李导是喊她——‘姬老师’?” 李曼动作一顿—— J老师?季老师? 还是,姬老师? “多大年龄?长什么样子?” “呃,”小助理挠了挠头,“不太看得出来年龄,”要知道,舞蹈演员的脸可从来都不显年龄的,“鹅蛋脸,鼻子高高的,是那挺古典美人的长相,个子很高,比李导还高半头,得有一米七五上下吧。” 她没敢说的是,但看身段和气场,好像确实不容小觑。 李曼却已经拿过手机低头飞快按起来,输入法“滴滴咚咚”的几声音效过后,她举起来:“是她吗?” 手机上正播着一段视频,是个身量清瘦高挑的女舞者穿着练功服,素颜挽头在舞蹈室练剑舞的片段。 助理好奇地盯了几秒,第一反应却是“跳的真好看!”,直到视频中的女舞者转过头来正对着镜头才恍然:“好像就是她!” 可随即又有些迟疑:“……但我就看了一眼,也不太确定。” “他们现在在哪?”李曼迫不及待地问。 “回酒店了。” “走,咱们也回去!” “啊?!” 不是吧,要正面刚吗?! 你冷静点啊,那可是李导请来的救星!不能得罪啊!! 好在二十分钟后,助理得到答案——不是。 因为她们俩正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尽力缩小存在感,且一瞬不瞬地盯着进出酒店大堂的每一个客人。 助理:“……” 真要正面刚的话,这气势,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吧? 而且这画风,怎么跟私生饭蹲点似的呢? “我们要在这儿等她们下来吗?”助理轻声问。 李曼点点头。 “那,要等多久呀?” 她关心的是,自己什么时候能下班呀? 李曼瞄了眼前台挂着的时钟:“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他们总要下楼去吃完饭吧,应该等不了多久。” 小助理:……有点玄的赶脚。 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助理小姑娘已经盯得目光呆滞,突然手臂被李曼一把攥住。 “嘶——”她疼得猛吸了口气,“怎么了?!” “是她!真的是她!” 李曼目不转睛、几乎两眼放光地看着电梯间走出来的两人,准确地说是盯着其中一个。 小助理可怜地拯救自己的手臂:“……谁呀?” “我偶像!” “哈?” “姬令辞!” 此时的李曼,早没了先前那副沮丧烦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满眼属于小迷妹的兴奋激动! - “今天先带你大概看看这附近,你之后可以自己再逛逛,熟悉熟悉。”付瑶边走边说,两人这次没有开车,只在酒店附近慢慢溜达着,“我接下来就很少能陪你了,你要吃什么买什么都得自己找了,昂?” 这般殷殷叮嘱的语气让姬令辞有些无语:“拜托,我是个三十一岁、有着成熟心智的成年人。而且,你是不是忘了,现代社会还有一个神奇的东西叫手机?” 付瑶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地摇头。 姬令辞不知道的是,因为她从小一心练舞,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在付瑶和许一澜眼中,她就跟是个单纯的、没出过象牙塔的小孩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早些年她也确实如此,只是现在早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了,只是付瑶和许一澜这种老妈子的心态却依旧没能扭转过来。 “这边是超市,我一般都在这买零食和生活用品。再往前面是小吃街,有卖火锅麻辣烫的、拉面烩面的、川湘小炒的,还有那边广式、韩式、日式的,都挺齐备。” 付瑶边走边介绍:“但合你胃口的估计就那几家,之后你跟现在那位舞编,哦她叫李曼,你俩在一块儿的时间应该更多,也可以让她带你多挖掘挖掘!” 姬令辞环视周遭,默默点头。 酒店离剧组所在的影视城有些距离,但因为此地经济基本全靠影视城带动,所以大街小巷的建筑装饰也都与影视城的风格一脉相承,古香古色,满是历史韵味。 “今天你刚来,我请你吃这里最贵最好吃的馥香居!” 她大踏步往前走的动作太过豪迈,姬令辞不禁失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买单的时候你不要哭穷啊!” “瞧不起谁呢?就你那小鸟胃,还能把我吃穷了?” …… 二十分钟后。 “您好,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菜,把包间留给两人。 “这家店说是圈里某个神秘大佬开的,不过确实好吃。”付瑶盛了碗西湖牛肉羹放在姬令辞面前,“今天没给你办接风宴,但我觉得,明天那场应该也是在这儿了。” “那今天还来?” “不矛盾,好吃的东西连吃两天怎么了!”付瑶理直气壮,“而且今天算是我给你接风,明天就是我师父花钱请客了。” 姬令辞顿时眉眼弯弯:“明天是什么人来呀?你不是说你们这个剧已经开拍俩月了吗,怎么还有新演员进组?” “唉!”说起这个,付瑶无语地直摆手,“你都不知道有多闹心!” “先前剧组有两件烦心事,一个呢,就是请你来支援的这支舞,但这舞比起另一件事还省心点,起码现在的舞编态度是真好,愿意称着我师父的心意一遍遍改,而且人家其他的舞编得也挺好。现在有你加入,问题基本也就解决了。” “这更烦心的一件事,就是下午说的那个角色。这个角色不是个主角的,但在人设方面要求却有点高,所以选演员也比较谨慎。” “原本呢,资方那边推了个最近正火的流量小生,想演男一或男二来着,那我师父肯定不愿意啊,最后几番扯皮给他安排在了这个角色上,虽然戏份不重,但演好了真的也很出彩的,那边也就不情不愿地接下了。” 付瑶喝了口汤,苦着脸又说:“结果临拍到他的戏份了,经纪公司又给他接了另一个仙侠大IP的男一号,还要马上进组,二话不说就我们给鸽了,可把我师父给气得呀!” 姬令辞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不怕被拉黑名单吗?” 李皆可是国内知名导演了,这鸽子也是说放就能放的? 付瑶撇撇嘴一语道破:“娱乐圈嘛,说透了就是个生意场。你以为放我们鸽子的是那个流量小生?是他背后的经纪公司和资方。” “说得难听点,这种流量明星,在那种大经纪公司里就是流水线上生产的商品,火了,就速战速决收割一波,能继续火下去,那就继续拿资源捧,再收割,等哪天热度退下去了,就换下一个。” “如果单从他自己来讲,我相信也是想演这个角色的,而且当时他还很诚恳地来跟我师父鞠躬道歉……可惜啊,他没什么话语权。”说完,她重新拿起筷子夹菜。 姬令辞听了这话,心里也升起一股酸涩…… 付瑶看她这样子,又说:“这种事,在娱乐圈多了去了。艺人和经纪公司是相互依存又彼此牵制,经纪公司靠运营艺人赚钱,艺人背靠经纪公司拿资源。” “但在这个过程中,艺人是被一点点榨干抛弃,还是慢慢成长起来,羽翼渐丰,最后夺回主动权,甚至自立门户,都各凭本事。” “你这话说得,有点许一澜的影子了。” “哈,她那指点江山的女王气场,我要能学来三分也够我撑场子了!” 姬令辞也笑了,又问:“那后来呢?那个角色找到演员了?” 付瑶耸了耸肩,摇摇头:“有了前车之鉴,我师父发话,这次重新选角不让资方过问了,所以,应该是他用自己的人脉,找了别的演员吧?他也没跟我说过。” 姬令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算了,不说他们了,说说你吧,”付瑶话头一转,“之前只在群里说跳舞遇到了瓶颈,怎么回事,你还有瓶颈?” “你这话说的,有瓶颈很正常啊?”姬令辞哭笑不得。 “说说,怎么回事?”付瑶凑近了些,继续追问。 她笑了笑,避重就轻道:“……就,觉得提不起劲来,跳舞的时候对该有的情绪像隔了一层,有些钝感。” 付瑶皱起了眉:“持续多久了?” “小半年了吧。” 付瑶蹙眉:“是不是太累了?” “不知道。” “你——”付瑶又凑近,看着她的眼睛,“没哭鼻子吧?” “……”姬令辞哑然,“那倒真不至于。” 就是有些,迷茫? 和一丝细微的、让她不太敢深思的——恐慌? “那就好,”付瑶放下心,“依我看啊,可能是你埋头跳舞太久了,你得适时打开一下你的世界,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点,为有源头活水来嘛!”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请了一个长假。” “挺好!”付瑶重重点头,“也该歇歇了。” - 第二天,姬令辞坐着付瑶的车来到剧组。 她先从付瑶那里要来了剧本和女主的小传,然后就去找了正在排戏的李曼。今天有一场群舞戏要拍,她就在片场。 本来,姬令辞打了一堆腹稿想着该怎么和这位原来的舞编打好关系,毕竟自己这样空降过来,实在容易讨嫌。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是一片尴尬时,对方却热情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姬老师没想到竟然是您呀!能跟您一起编舞,我简直不要太开心好吧!” 姬令辞:“??!” 激动了一整夜,今天一大早就赶来片场等候的李曼还在说着:“自从昨天听说是您来,我一夜激动得都没睡着,我这心也定下来了!” “姬老师,您还不知道吧,我是您的粉丝,我大学时候就去看过您的演出,去年还去看了《梦入芙蓉浦》*,我太喜欢了!您可能不记得了,您还给我签名了呢!” “……呃,谢谢你啊,”姬令辞努力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粉丝热情,但因为对方提到了《梦入芙蓉浦》又顿时亲切了不少,只不过—— “不用称‘您’哈。”她还是说了句。 “好嘞!”小粉丝十分听话。 “今天方便对下那支舞吗?”她又问。 “方便的方便的!”李曼忙说,“姬老师你等我一会儿哈,这场舞戏一会儿就拍,拍完我今天就没别的事儿了。” 姬令辞点点头退到一旁。 两个小时后,等李曼重新回来时,她已经把剧本和女主小传翻得差不多了。 “姬老师,这是最近的一版,你看看?”李曼举着手机送到她面前。 视频里,是李曼自己穿着一件粉色长衫在跳。 姬令辞看完后沉吟了片刻:“李导对这版怎么说?” “还是觉得少了点力道……”李曼一脸苦恼,她明明已经在一些动作上加大了力度和幅度,怎么还少呢? 而姬令辞闻言则翻开手中的剧本,翻到这场舞戏那页。 “……我想,李导说的力道,和一般理解的力道不是一个意思。” “啊?” “你编这支舞的时候,是不是既想表现女主角的美,又想彰显辛王室天下之主的气魄?”她问。 “对。” “其他还有吗?” 其他? 李曼摇头:“没了。” “那就还漏了一点,”她指着剧本,“你看,把这支舞放在整场戏中来看,这场宴会算是整部剧情节上的一个高/潮点之一。” “在这场戏之前,男主角与各诸侯王还在暗地里刺探,有过几次交手,但都没有挑明,可局势已经紧张起来。宴会上,各方开始在明面上你来我往、言语试探,女主角的舞蹈是这一幕的背景,不仅有你现在考虑的两个方面,从拍摄和影视观感的层面上讲,也要契合、甚至推动这场宴会暗潮涌动的氛围。”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李曼茅塞顿开:“能理解能理解,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先前的关注点只放在了女主角身上,却没想到这场舞戏还可以像背景音乐那样,和剧情发展相呼应。 “那我们就先按这个方向来改一版?” “好!” 两人正起身要去另一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李曼的助理小姑娘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 “曼姐,姬老师,奉安王救场的新演员到了!” “竟然是褚宁休!!!” 3. 第三章 经过了一开始的沉静和喧闹,此时此刻,片场内所有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导演常用的小棚子下,付瑶抱着本子站在一边,而她的座位上正坐着一个身着黑色衬衫的男人。 更确切地说,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浓眉大眼,长睫毛高鼻梁,与时下许多小鲜肉花美男的帅气不同,而是一种十分正统、很典型的中式美男子长相。 他留着一头短发,眉眼和额头几乎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了空气中,只有几根碎发从额边垂下来,却显得更加生动。 上身一件纯黑衬衫,领口微敞,袖子挽到手肘处,下-身一件休闲款烟灰色阔腿长裤,配双运动板鞋,整个人清隽利落。而此时因坐在剧组的折叠椅上,一双长腿略显局促地弯曲着。 “这是褚宁休?”不远处的廊下,李曼惊愕不已,“怎么跟电影里这么不一样,他本人原来这么干净年轻的吗?” “……”正在舔颜的小助理思路骤断,一脸无语,“曼姐,人家才33,本来就算不上老!” “咦,是吗?” 不好意思啊,请恕她平时不追娱乐圈的星。 小助理:“而且他只是一直在演些不太突出颜值的糙汉而已。” “那还真是可惜了……” 这么一副好皮囊。 李曼又问:“那他这回是,下凡了?来拍古装剧,还是个小配角?!” 姬令辞听着两人的话,目光又看向棚下的那个男人。 关于褚宁休此人,她也听舞团的同事们说起过。这几年来,只要有他的电影上映,就总有人在抢票、在讨论、在回味。 她平时不常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开始也听得云里雾里的,后来闲暇时跟着去过两三回,也就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褚宁休的电影可以闭眼入了。因为他挑剧本的眼光就已经为观众把了一道关,而且是门槛很高的一道关。 再加上他看团队班底的眼光和精湛的演技,作品上映之后几乎全部高分零差评。可以说在很多人的认知中,“褚宁休”这个名字,已经是高质量电影的代名词。 可如今,他竟然如李曼所说的“下凡”了? 那边,付瑶抱着本子怔怔地看着坐在自己位子上的男人。许是目光过于热切,褚宁休回头看了她一眼,勾唇点了下头示意,而后回头继续和李皆刚才的聊天。 这一笑却让付瑶受到会心一击,她下意识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气。 妈妈呀,怎么能长这么好看! 一抬头瞧见对面门口的姬令辞,她立刻摸出手机。 没一会儿,姬令辞便收到了一连串信息轰炸。 【付大导演:我师父牛大发了!竟然能说动褚宁休来演电视剧!还是古装!!还是N号小配角???】 【付大导演:我们这剧组何德何能啊?】 【付大导演:我有预感,这剧播出之后,他一定会圈一大波颜粉!】 【付大导演:不,不用等播出,但凡有个定妆照路透照放出去,也够网友舔了!】 【付大导演:啊啊啊啊,帅死我了,你能理解我现在这么近距离下感受到的美颜暴击吗?!!!】 姬令辞:“……” 付瑶这人一激动就话痨的毛病怕是永远也改不了了。 【J:稳住,装也要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付大导演:我稳不住(大哭)有这脸这身材,你说他为什么一直演糙汉呀,多暴殄天物啊,要不他多拍拍杂志、多接接代言也成啊!】 【J:人各有志吧】 她这反应让付瑶瞬间冷静了好几度。 【付大导演:你怎么这么冷淡,面对这么个帅哥,你都不小鹿乱撞一下吗?】 这人该不会在哪个自己不知道的庙里出家修行了吧? 【J:不是你说的,娱乐圈明星大多表里不一吗?】 姬令辞拿她以前的话为自己辩解。 付瑶一噎。 【付大导演:嗨呀,他不一样,你都不知道褚宁休平时有多低调多神秘,他根本就没有‘表’!】 【付大导演:算了,等回去我跟你细说】 - “能把你请来客串古装剧,这也算的上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高光时刻了。”李皆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揶揄道。 “您半夜把电话直接打到我这边,还是那个状态,我能不答应吗?”褚宁休笑说。 “嗐!”李皆想起两天前的半夜自己喝醉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不禁羞愧扶额,“当时也是真的被逼得不行了。原来的演员放鸽子不说,我找了一圈,要么没档期要么看不上是个小配角,这不最后还是老宋出主意,说你拍完他那部电影之后在休息,让我问问嘛,真的最后一丝希望了。” 事实上,那几天他正跟投资方闹不愉快,压力大、心情差,半夜喝了点酒找老朋友诉苦,结果越说越远,扯到了这些年走来吃过的苦、流过的泪、受过的委屈、藏起来的遗憾,那是越说越心酸,越说越难过。 最后朋友老宋心一软,说褚宁休从他那杀青之后好像还没进组,可以问问。 这才有了李皆大半夜里趁着醉意,连哭带嚎地把他请来的结果。 “你要是也拒绝,我就只能去找个演技有瑕疵的了,到时候我这么出彩的一个配角,怕是要黯淡无光了。” “哪这么严重,就算演技有瑕疵,在您调教下不也得突飞猛进?” “欸~”被这么哄了一句,李皆怎能不高兴,却还是实事求是道,“我再调教那也是匠气,跟你们自己悟的还是没法比。” 褚宁休浅笑着摇头不语。 “你不是离下次进组筹备还有些日子吗,这次能不能在我这儿呆上一个月?”李皆又问。 “要一个月?”褚宁休脸上浮现错愕,“不是说只有几个镜头的配角?” “放心,镜头确实不多,但还有另一件事儿,中间辛王室宴会那场戏不是有段舞戏嘛,之前舞蹈一直没编好,我从外面又请了个专业老师来协助,这不昨天刚到,从编舞到女主角学会来拍,我想着得预留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这场戏也得等到那时候才能拍。” 褚宁休低头想了片刻,他之前确实没有给这次客串预留太多时间…… 李皆见此忙退了一步:“其他几个镜头咱们可以先拍,这样你如果有其他事,中间随时可以去办,最后那场戏再回来就行。” 褚宁休想了想:“……也好。” 他话音刚落,李皆便笑得一脸褶子,心中两块大石落地,他也总算真正松了口气了:“那你今天是要先回酒店修整修整,还是在这坐坐?” “我在这儿看看吧,电视剧怎么拍,我还真不太熟。” “成!”李皆爽快应下,“正好晚上我给你和昨天来的那位舞蹈老师一起办接风宴,咱收工之后就一块儿过去。” “接风宴?”他笑了,“有必要吗?” “有!”李皆不容他拒绝,“而且人家舞蹈老师昨天到的,我就说等你来了一起办呢,你可别这会儿又跟我说不去啊。” “……那好吧。” - 有拍摄时间表赶着,两人也没聊太久,随着一声“下一场准备开拍”的呼喝,众人重新各就各位进入工作状态,廊下的三人也退回了工作间。 李曼和小助理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姬令辞坐在一旁莞尔看着她们,没加入,也没远离。 又聊了几分钟,待兴奋稍稍褪去,李曼才反应过来姬令辞一直都在保持安静,顿时有些尴尬。 “咳,姬老师,咱们继续吧。” “好。”姬令辞轻笑。 “姬老师,我们刚刚那样,你是不是不喜欢啊?”李曼悄悄瞄了她一眼,又问。 “不会啊,为什么这么觉得?” “那,我们刚刚说这么多,你一个字都没说……” 姬令辞笑了:“你们说你们的,我听着呢,我只是对这位演员不太了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李曼连忙摆手,“你不介意就好。那咱们继续?” “好。” 而当姬令辞垂首看手机里的视频时,李曼则一个走神,盯着她露出一丝傻笑: 她的女神、偶像,怎么能这么好看,又这么温柔呢?好幸福啊…… “因为时间太紧,有些你之前的设计我觉得可以保留,但一些偏柔美的动作在细节上可以加些张力和眼神戏,另外再加些定格和爆发性的动作。” 李曼立刻回神:“哎,好!” “我初步的想法是分成三个段落……” - 一天很快过去,快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付瑶打来电话。 “令令,我们收工了,你们那边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吗?” 姬令辞看看纸上的动作示意图:“嗯,差不多了。” “那就出来吧,咱们去吃饭,对了,你叫上李老师一起呀。” “还有谁呀?” “还有我师父、褚老师、男女主角的演员,还有其他几位导演、制片。” 这么大阵仗啊。 “……那行。” “那我就在外面等你们啊。” “好。” 姬令辞放下电话,便看向李曼:“走吧,去吃饭。” 李曼在她接电话时就隐约听到了一些,见她真喊上自己,又激动又忐忑:“我,也要去吗?” 姬令辞闻言先是一怔,又看着她笑了:“去呗,反正剧组里我就认识你和付瑶两个,李导也才见了一面,待会儿咱们可以坐一起。” 女孩子间的同坐邀请就像是学生时代课间一起上厕所的交情一样,一经发出谁能拒绝? 更何况发出邀请的人,还是自己的偶像! 必须去! 李曼不再犹豫:“好!” 可到了外面看见那一个个导演明星,她又怯了…… 李曼:对不起,我还年轻,没太见过世面,嘤嘤! 刚想后退,下一秒就被姬令辞抓住手腕拖了过去。 “瑶瑶,李导。”她上前打招呼。 “哎!”李皆闻声转过头来,笑眯眯招呼,“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姬令辞姬老师,C市歌舞团的首席!国家一级演员!这次拨冗来咱们剧组指导编舞。” 说罢又向姬令辞介绍:“姬老师,这位也是我搬来的救兵,也是今天接风宴的另一位主角,褚宁休。” 姬令辞看向那个男人,他的瞳孔很黑,看着你的时候像是两口幽静的深井。 “姬老师,你好。”褚宁休先开口打招呼,声音带着低缓的温润。 “褚老师,你好。”姬令辞也回。 李皆又指着旁边的一男一女:“还有这两位,女主角的扮演者,江沅,男主角的扮演者,汪凌许。” 姬令辞和他们也一一问好。 待问候完毕,李皆又发话:“行,就先简单认识一下,那咱们就出发吧,回头边吃边聊。”他像是个大家长一样,大手一挥,领着众人一窝蜂地往停车场走去。 他们将在那里各自开车或搭车,前往昨天姬令辞和付瑶吃饭的馥香居。 只不过,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发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姬令辞一边走路一边埋头和付瑶聊天,突然一个没注意,踢到了前面人的……鞋后跟。 “!!!” 她猛地一惊,忙不迭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应该没把人鞋子踩掉吧?! 惊慌失措地一抬头,正与面前男人的回眸撞了个正着。 褚宁休亦是微微一愣,随即倏然展颜:“没关系。” 然后回头继续往前走。 幸好只是踢了下鞋跟,没有踩掉。姬令辞心下松了口气,暗想。 可几秒后,她却察觉他的步幅稍稍缩小、大长腿的步频也稍稍加快。 “……”始作俑者顿时心虚地抿住了唇。 不过—— 再想起他刚刚回过头来的半张侧脸,眼角带笑、薄唇微微张合,又不得不承认,付瑶说的没错。 确实是,美颜暴击…… 4. 第四章 因只是个小规模聚餐,馥香居的包间内,一行人坐了两桌。 一桌是李皆、两个接风宴的主角、这部剧的两个主角、李曼、付瑶,和两个执行导演、制片方;另一桌是剧组其他的主要工作人员。 主桌上,四个女生坐在一块,面前放着温水和果汁;其他几个男人坐在一起,面前则各自多了个分酒器和小酒盅。 稍稍垫了垫肚子,李皆提起酒杯开场,又将这次接风宴的前因后果说了个遍,最后总结陈词:“这次,要郑重感谢姬令辞姬老师,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特意从C市赶来,给我们剧组支持,有您出手,这支最让我牵肠挂肚的舞,绝对!妥了!” “还有宁休,”他转头又冲着左手边,“古装剧、小配角,你能愿意来,我知道是卖了我大面子,别的不多说,这份情我记着,谢啦!” “两位,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说罢,端起酒杯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褚宁休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摇头叹道:“老熟人了,说这么见外干嘛。”随即也举起小酒盅,对姬令辞示意了一下,仰头喝下。 姬令辞:“……?” 都喝完了,那她—— “姬老师喝果汁就好。”对面人似乎看出她的犹豫,轻声提醒。 “对对对,女孩子喝果汁就好。”李皆也连忙补充。 既然如此,姬令辞也就提起面前的橙汁,意思性地敬了一下。 “谢谢。” 饭局上,敬酒开了个头,就非要到最后才能结束了。众导演不好多缠着两个主角,只好都来敬李皆,于是两人就都得了闲。 褚宁休和旁边的汪凌许低声说起话来,姬令辞这边,隔壁的江沅也打开了话匣子。 “李导的局,都不灌女人酒的,他们喝他们的,咱们聊点别的呗?” “你想聊什么?”三言两语,姬令辞不难看出这位女明星的性格和付瑶有些相似,都是豪爽那一挂的。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嘿嘿,就是想请姬老师通融通融,编舞的时候能不能尽量别排太高难度的动作。”江沅笑得眉眼弯弯,和她白天在片场入戏时的心机深沉截然相反。 李曼也凑了过来:“姬老师,江沅老师戏份比较重,可能不太有时间练太复杂的动作。”她和江沅这段时间沟通比较多,算是很熟悉了。 “嗯嗯嗯!”江沅连连点头,“而且我虽然也是舞蹈专业毕业的,但毕业以后好多年没专心练过了,功力跟你们专业的比还是差了——”她用大拇指在小拇指指腹上掐出了半厘米长,“那么点。” 姬令辞没忍住笑了:“我尽量?” 只不过,对江沅而言,“高难度”的界限在哪里,她恐怕要琢磨琢磨了。 而江沅已经瞬间喜笑颜开起来,姬令辞顾不上再想,只能暗暗赞叹:果然是娱乐圈的人,一颦一笑都艳光四射,让人挪不开眼。 “其实我昨天刚听说你过来,就上网看了你的资料了,姬老师你超厉害的!虽然我现在不跳舞了,但我还有个大学室友还是你们歌舞团的呢,我还听她说起过你!”江沅说着又笑了,“这次李导搬来的俩救兵都这么牛,看来是被刺激得发狠了。” 姬令辞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便又听到李曼在另一边压低声音问:“对呀,褚老师怎么会来呀?” 江沅也同样压低声音:“他跟李导有些私交,好像是早些年李导帮过他。” “这样啊!”李曼躲在杯子后面又快速瞄了眼,“今天见了才知道,他本人和电影里这么不一样呢!” 正说着,那边李皆已经喝了一轮了,一转头正见三人凑在一起。 “你们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他拍了拍江沅的椅背,说话间已经有了丝醉意。 江沅被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也并不遮掩:“嗨呀李导,我们当然是说在帅哥呀!褚老师平时太神秘了,今天一亮相简直了!闪瞎人眼!”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一阵哄笑。 就连“帅哥”本人也用端杯子的手挡住了脸,只露出扬起的唇角和干净爽利的下颌。 男主演汪凌许也开口:“不过像褚老师这么纯粹的演员,只演戏、只用作品说话,也确实让人向往。” “我比较走运。”褚宁休弯着眼道。 李皆对他这话却不认同:“哪有什么走运,都是自己选的路!”他摆摆手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当年宁休经历的事,搁其他演员身上,还真不一定能坚持——” 话刚说完一半,褚宁休突然递过来的一杯水打断。 “李导,你醉了。”语调温缓,甚至仍带着笑意,却透着一层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皆一顿,看向他,稍许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算了,醉了醉了,不说了。”随即拍了拍他的肩。 褚宁休没说话,仍是浅浅笑着。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在场都是人精,转眼间便又插科打诨嘻嘻哈哈起来,跳过了这个话题。 那边,汪凌许给褚宁休敬了杯酒,算是为自己起了个不恰当的话题道歉。 而这边,付瑶则隔着几个人冲姬令辞使了个眼色,表示:回去我跟你说。 - 第二天一早还有拍摄,一群人便没有闹太晚。馥香居离剧组定的酒店不远,他们索性慢慢走回去,也散散酒劲。 李皆和褚宁休并排走着,看着满街花花绿绿的霓虹招牌,又看看身侧高大挺拔的男人,终了还是叹了口气,带着庆幸。 “你现在,也算是熬出来了!” 褚宁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说得一愣,片刻后明白过来,勾唇轻笑:“算是吧。” “当年你跟我说,你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我还笑你痴人说梦,早晚有跌得鼻青脸肿的一天,呵,没想到还真让你走成了!” “所以我说,是走运。” 褚宁休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什么都没看,又似乎看得更远。 “失败的几率太大,我成功了就已经是走运了。” “运气少不了,你的果决、勇气、眼光、实力也都少不了。” 褚宁休被他这一串溢美之词逗得摇头直笑。 “你还别笑,以前的不说,现在圈里这些跟你同龄的、比你年轻点的,谁有你当年那魄力。”想起这几年接触的一些艺人,李皆又叹了口气,“你呀,好在成功了,不然圈里得有多少人就此没了心气……今天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还要多谢李导。” 半晌后,他轻轻的一句话混在夜风中幽幽飘过。 多谢当年的鼎力相助,也多谢这些年来的关注、见证,和肯定。 - 酒店房间里,姬令辞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压腿,付瑶敷着面膜从洗手间出来,“哎呀——”一声长叹坐在另一张床上,玩起了手机。 姬令辞悄悄抬眼看向她,眼珠子转了转,状似无意地问:“你今天饭桌上给我递那眼神,什么意思?” “啊?”付瑶抬头,怔了一下想起来,“哦,那会儿啊。” 她斜瞄了姬令辞一眼,“那不是我师父想说以前的事儿被褚宁休喊住了嘛,其实没什么,就是好些年前他刚出道那会儿的经历。其实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她低头继续刷手机,好像今天的“美颜暴击”已经对她没了吸引力。 姬令辞:“……?” 不是你使眼色,说要讲的吗? 但她整了整神色,还是一副“只是顺便一打听”的表情:“以前什么事儿啊,为什么饭桌上不让说?” 付瑶头也没抬:“不太适合在饭桌上说的扫兴事儿呗。” 姬令辞抿抿唇,不适合在饭桌上说,现在可以说呀,可这话也不能这么直白地问吧? 她垂眸纠结着,便没看到付瑶又看了她一眼,脸上还带着些作怪的笑。 过了会儿—— “姬令辞同学,你对他,挺好奇?” 付瑶的声音突然在面前响起,姬令辞一抬头,便见她顶着一张惨白的面膜趴在床边正看着自己。 “哎哟!你吓我一跳!” “嗤,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受困于面膜,付瑶嗤笑的表情略显僵硬。 “没什么呀。” “确定没什么?不是想听褚宁休的八卦?”付瑶佯装失望地起身靠回床头,“唉,我本来还想讲讲呢,你既然没兴趣那就算了。” “哎呀——”姬令辞见此哪还不懂她的把戏,直接伸腿过去拿脚指头挠了挠她的膝盖,“要讲就快讲!” “大长腿了不起呀,”付瑶威胁一笑,“我先去把面膜洗了,等着!” “磨磨蹭蹭!” 付瑶更嘚瑟地扭了两下屁股,才一溜烟跑去洗手间。 等她出来时,姬令辞已经又换了个姿势,付瑶深受激励,也不玩手机了,学着她绷脚背,可没想两秒后—— “啊呀!抽筋了!令令救我!!” 姬令辞:“……” 唉! 却也只好摇着头又过去帮她掰脚指。 一番折腾之后,付瑶总算老实了,重新抱着手机躺回被窝里,才终于缓缓开口。 “褚宁休这个人吧,算是现在这个娱乐圈里的一朵奇葩。” 一开口,她就先下了这么个定论。姬令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这是夸,还是贬呀?” “当然是夸了,你别打岔!”付瑶瞪了她一眼。 “好好,您说。” 付瑶重新躺好,继续:“现在大家说起褚宁休,都说他是‘好电影保障’,只要是他的电影直接闭眼买票,但什么口碑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他今年三十三岁,但可以说他二十八岁之前,都在做一场豪赌!” “赌?” 姬令辞不解,那样一个人,看起来温和内敛,毫无锋芒,任谁怎么也不会把他和“赌”这样的字眼扯上关系。 “他第一次拍电影,是在大学的时候,起点高,头一部戏就拍了宋书导演的一部文艺片,卖好又卖座。”付瑶说,“当时就小火了一把,娱乐头条上几乎都是他,走到哪都有狗仔跟拍,据说还被私生骚扰过几次。你那时候应该也听说过吧?” 姬令辞努力回想了下:“好像有点印象,但太久了,记不清了。” “唉,是挺久了,都十多年了,”付瑶感叹,“而且之后好几年里,他一点声音都没有。” “为什么?”姬令辞问。 “你也觉得一般人肯定就趁这个机会签约出道,各种片约接到手软了。对吧?” 她点点头。 “但他却急流勇退,拒绝了一大把橄榄枝,重新回学校读他的法律专业去了。” 确实,这些姬令辞刚刚上网也查到了,他的百科里都有写。 “你知道,任何时候娱乐圈都是看热度的,他这一退,等到毕业之后再出来,早就有新人冒出来了,媒体和资源哪还等着他?”付瑶摇摇头,转而却又说,“但现在看来,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 “没签经纪公司、没有流量剧、没有固定的粉丝群体,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想要出头唯一的办法好像只能从小角色熬,或者靠潜规则。”说到这儿,她笑了,“他现在都这么帅,你可以想想他再年轻个十岁,那种刚从大学校园里出来的小鲜肉,得多帅?” 姬令辞想了想,也乐了,应该是很多少女梦中情人的模样吧…… “但是呢,没错,又一个但是,他两种都没选。他转头去演了一个新人导演的一个原创剧本。”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很多这种揣着个原创剧本和一个电影梦,到处参加电影节、拉投资、拍着低成本小电影的新人导演,可这类导演很难很难被看到。”付瑶说。 “但他看到了……” 5. 第五章 作为同样有着电影梦的青年导演,付瑶说起这些,触动很深。 “他那时候就像是凭着一腔孤勇,硬要走一条和世人不同的路的战士。” “可是前几年真的很难,没有资本支持,每部戏都靠众筹,电影拍出来连院线都上不了,他们就直接卖给网络视频平台。但上了平台人家也不愿意给推荐位,最后只能指望着某些突然有闲心看他们电影的个别观众,觉得还不错,帮他们自来水安利一下。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关注小众电影的博主。” “所以,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跟扛个破锄头犁砂石地开荒一样。” 说到这里,两人安静了很久。 付瑶是沉浸在了以前的回忆里,那时候她还在上大学。因为褚宁休和他的小剧组偶尔会到学校小剧院里做宣传,慢慢地,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也听到了有这么个人。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大概类似于,物伤其类吧。 但也佩服,佩服有人能有这样的勇气,敢跟这个资本做主的世界叫板,敢这样去闯。 但当时的褚宁休在大家眼中,也就是个不自量力的天真小火苗。任谁也没想到,有一天,这簇火苗会烧得这样旺盛。 姬令辞则有些心惊。 她从小跳舞,从培训班到舞蹈学院、再到歌舞团,即便眼下不太顺利,但一路上也是顺风顺水。 天赋、刻苦是一方面,但似乎也因为总有人保驾护航,那些关于社会、现实很残酷的一面,像是被挡在了一个玻璃罩子外面。 跳舞是很苦,但她只用埋头跳舞,锦绣前程便自动在她面前铺开了。 可有人,是没那么容易的。 有人即便有天赋、有外形优势,却因为不肯顺从于一些世俗的规则,仍会走得步履维艰。 “那后来呢?”她又问。 后来,转机是怎么到来的? “后来,拍他第一部电影的宋书导演在微博上推荐了他的电影,圈子里很多人又开始重新知道他。我师父,当时还不是我师父,拿自己的老本给了他一些资助。” “所以刚开始几年,他就这么拍新人导演的片子过来的,从无人问津一点一点,硬是靠剧本和演技撑了过来。慢慢地,在圈子里也有了知名度和影响力。和资本流量鼓吹起来的不一样,他的底子打得那真是扎扎实实,密不透风。” “再后来,开始有导演和资本为了用他,愿意为他的一些原则让步,不乱塞演员、不乱改戏,他才算又回到这个圈子里。” “不过其实也不算回,因为除了拍戏、跑宣发和领奖,他几乎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他不营销、不上综艺,连广告代言都不接,你说他是明星,似乎都不太适合。他就只是个,纯纯粹粹的演员。” “他也一直没签经纪公司,而是直接跟两个朋友合开了个工作室。那工作室最早只有他一个艺人吧,一个朋友做经纪人,一个朋友负责商务运营,满打满算,就三个人的小作坊。接所有戏都由他自己把关说了算,这点一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所以,大家说他挑剧本眼光毒,一点也不假。” “现在这个工作室已经做很大了,也签了一些别的人。他们三个还开了一家影视投资公司,重点挖掘新人青年导演和编剧的好本子。” 说到这,付瑶顿了好一会,才意味悠长地说句:“他,算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砖一瓦,亲手给青年电影人,打造了一个乌托邦吧……” 她的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这样的人,像是给了如今这个资本横行的行业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耳光过后,所有人又不得不承认—— 真好! 行业里还有一个这样的人,真的很好! 而他们有幸与这样的人同处一个时代,也真的很好! “所以今天饭桌上,李导那么说?” 姬令辞又想起李皆当时的话,他说:“哪有什么走运,都是自己选的路。当年宁休经历的事,搁其他演员身上,还真不一定能坚持——” “是啊,做明星的,谁会放着大把流量不要,转而去闯一条从没人走过、几乎没有成功可能的路呢。”付瑶说。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褚宁休部部精品、没有永远甩不脱的狗仔、没有粉丝和资本的绑架,有人眼红、有人羡慕,但别忘了,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自己选择了一条相对省力的路。” 姬令辞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很对。 Heavy is the head who wears the crown。* 没道理你选择了受众人追捧的荣光,转头又去歆羡那个不被目光约束的人。 “所以他这次过来,是因为李导以前帮过他?” “是的吧。”付瑶说。 “那他以前就从来没演过外形上比较好看的角色?” 她这么一问,付瑶还真仔细回想了一番,片刻后更加坚定地摇头:“除了最早的那个文艺片里形象还算清秀,后来都比较粗糙,跟今天这打扮完全不搭嘎。” “而且不只是因为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角色本身,就算拍戏之外跑宣发和参加电影节活动,他的造型,不知道是在刻意藏拙还是不上镜,就还挺,嗯,稍显普通?” 她最后还是换了个柔和点的词汇。 不过总结来讲,还是演技太好了吧! 这样想着,付瑶又笑了:“不过以后大家就注意到了。这次奉安王的角色,本身设计就是长相俊美、心机深沉的疯批反派,等上映之后,肯定会大火一把!” 她几乎已经看到了奉安王热搜屠榜的盛况! “对了!”她又冲姬令辞挑了下眉,“明天试妆,到时候我偷偷拍照发你。” “好呀!” 有帅哥欣赏,谁会拒绝呢?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付瑶一看时间:“妈呀,都十二点了?!我明天七点要到片场开会呢,不说了啊,睡了睡了!” “……” 话题戛然而止,姬令辞一脸无奈:“晚安。” 然后探身按灭了床头的总开关。 屋内顿时一片漆黑,沉静中除了空调发出的微弱的呼呼声,屋内什么动静也没有。 姬令辞的脑海中又响起刚才付瑶的讲述,而带着这些讲述再回想白天见到的那个人、那双深井般的眼眸,似乎又有更加不同的感触。 “令令。” 一旁忽然传来付瑶轻轻的声音。 “嗯?” “每个人的路,都各有各的槛,但最后我们都会跨过去的,昂?” 不动声色的安慰,让姬令辞心里一暖。 “我知道,快睡吧!” “嗯,晚安。” “晚安。” - 之后几天,姬令辞基本就驻扎在李曼的工作室里了。 剧组的拍摄也重新忙碌起来,除了第二天付瑶果真发了张角度不太正的、褚宁休丰神俊朗的试妆照外,她俩也只有晚上回酒店睡觉的时候才能见面。 甚至有时候付瑶直接在剧组通宵,第二天白天才回酒店,姬令辞也可能正在舞蹈工作室,两人隔三两天才能见上一面。 唯一维系两人联系的,可能就是付瑶时不时发来的“褚宁休今天装扮又帅上了一个新台阶”“褚宁休私服品味也太好了”“褚宁休演技精湛请他来演小配角真是屈才”“褚宁休今天又是一条过”,等等消息。 显而易见,付瑶已经成了褚宁休的粉丝了。 一周后,编舞完成,李曼先试跳了一遍,然后和姬令辞一起拿着用手机拍下来的视频去剧组给李皆看。 李皆果然很满意,当即让人喊来江沅:“编舞完成了,你尽快抽空学学,争取一周搞定,咱们下周拍摄。” 众人:“?!” 之前不还说留一个月时间呢,现在编舞压缩到一周完成,还剩三周呢,怎么就成下周拍摄了? 果然,DDL这种东西,永远是撵着人跑的…… 于是,进入第二周,导演让统筹把江沅的戏份重新排了一遍,好为她学舞蹈腾出相对整块的时间来。泡在舞蹈室的,也就成了三个人。 然而即便姬令辞已经考虑到先前江沅说过的“尽量不要太复杂”,把有些难度的动作删减调整了,很快又一周过去,有几个动作江沅还是怎么学都欠些味道。 搁在寻常剧组里,导演可能也就得过且过了,大不了后期用镜头和剪辑遮掩一下。 可李皆就不! 他甚至三令五申,让江沅务必把这支舞从头到尾完美地呈现出来! 因为这部剧已经谈好了一些后续的营销环节,其中就包括这支舞的全程拍摄。 还有一个原因,是李皆自己的强迫症。 本来戏份就重,练舞还总不顺利,江沅的心态也临近崩溃。一天上午被逼得烦躁极了,练舞间隙直接瘫在了舞蹈室的地板上。 “天呐,杀了我吧,我怎么能这么笨啊!我脑子学会了,但是我身体学不会啊……” 呜呜呜—— “我头一回知道,我身体原来这么不听话,它怎么就是做不到呢?我都要怀疑我的智商了!” “其实,这跟智商,也没那么大关系。”姬令辞的话,说不清是安慰还是往伤口上撒盐。 “姬老师,如果能把咱俩的头换换就好了。”江沅已经濒临疯魔,开始胡思乱想了。 “倒也不必,你的身体我不是很想要。”这次就是结结实实地扎心了。 江沅痛诉:“姬老师你太无情了!” 姬令辞不接受她的指控,提醒道:“今天下午李导就要验收了,你准备好了吗?” “……” 她只能默默爬起来,继续练。 - 晚上七点,江沅拍摄结束,三人聚到李皆的临时办公室,除了他们,在场的还有付瑶和褚宁休,以及他的助理,一个叫“大利”的身形壮硕的阳光大男孩。 看完了江沅下午在舞蹈室练习的视频,李皆没说话,会议室陷入一片安静。 “姬老师,你觉得怎么样?”半晌后,他问。 姬令辞不动声色地眨眨眼。 这让她怎么说? 从专业舞者的角度看,肯定还是有瑕疵的,但在影视剧拍摄中,标准必然不用定那么高,可该降到什么程度,她又拿不准。 姬令辞看向江沅,正见她耷拉着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她这副模样也被李皆逮个正着:“江沅你也别装可怜了,姬老师就是不好意思批评你而已。” 江沅立马收敛,低眉顺眼满脸乖巧:“哎,我明白。” 转而一抬眼又循循善诱:“不过导演,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你知道现在有种新技术吗?” 李皆冷撇她一眼:“嗯哼?” 他倒要看看她能扯出什么鬼来。 “这种新技术也可以叫做‘以人工智能实现人体面部肌肤组织与五官的有序转移和完美融合’。” 李皆:“说人话。” 江沅:“简称,AI换脸。” 下一秒,李皆捡起手边的纸团就砸了过去:“去你的,你砸老子招牌呢,还是砸你自己招牌呢?!” “哎呀!”江沅充分发挥近期跳舞练出的肢体灵活性,轻松躲过纸团,“开个玩笑嘛,这不是看你太严肃,最近压力太大了嘛!” 众人顿时笑地东倒西歪,只有李皆还在吹胡子瞪眼。 “好了好了,放轻松,我其实想到一个办法,”江沅嬉皮笑脸地安抚道,“在舞蹈室练,看的也是两位老师在舞蹈室的示范,我总有点找不到感觉。” “导演你觉得,能不能请姬老师在实景场地里帮忙跳一遍,我觉得这样照着练,可能会更有代入感一点。而且,那个景不是现成的吗?” 她这话说完,休息室里一时间没人吭声,江沅看向姬令辞,见她并没有拒绝又看向李皆。 李皆思量了一会儿,沉声抬头问姬令辞:“姬老师,你方便吗?” 姬令辞:“没问题啊。” “那行!江沅,我这边让人去借场地、请姬老师给你跳Demo,但你要再练不好,可就没别的说了啊。” “得嘞,我肯定练好!这再练不好,我自己都没脸了。” “成,那姬老师,我这边协调好场地再跟你说。” 姬令辞点点头:“好。” 6. 第六章 【付大导演:完了,令令,我来大姨妈了!】 姬令辞刚回到酒店,就接到了付瑶发来的这条消息。 她皱起眉,赶紧求证: 【J:你没带卫生巾?】 【付大导演:没,我完全忘了这回事儿了……】 【J:剧组其他女生那,能借到吗?】 【付大导演:借不到,都没有TAT】 付瑶的绝望从文字里透出来。 那这情况可就十万火急了。 【J:你先想办法应付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J:你行李箱里有吗?】她又问。 【付大导演:好像没了,你看看,我上次用完好像一直没来得及买……】 姬令辞翻了翻,确实没找到,但她自己带的前两天也用完了。 【J:你先想办法应付一会儿,我现在去给你买了送过去】 【付大导演:好……】 对面又回了个感动到流泪的表情包。 姬令辞没再搭理她,拿上房卡和车钥匙就出门,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转身回去从付瑶的箱子里拿了两件衣服装在包里,随即快步出了门。 然而,等她进了电梯忽然又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 她的手机,快没电了…… 其实在刚刚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收到了低电量警告,本来是准备回来就充电的,结果被付瑶这一大段,再一折腾就忘了这回事。 她按亮手机,单薄却红得刺眼的一条细线,和旁边3%的标识向她发出最后通牒。 “这……” 应该,能撑到付款吧? 事实证明,人有时候就是不能心存侥幸。 当她着急忙慌地拿着一包日用和一包夜用卫生巾来到超市收银台,迅速掏出手机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付款的时候,凭着一丝血条撑到现在的手机,就当着她和收银员的面,表演了个现场关机…… 姬令辞:“……” 超市收银员:“……” 一时间,两人只能面面相觑。 那什么,“呃,你有充电线能借我用一下吗?”她只好问。 收银员小妹看了眼她的手机,摇摇头:“咱俩的充电线接口,不一样。” 姬令辞有些苦恼地挠了挠眉毛。 这可怎么办,难不成现在回去给手机充会电再回来? 就在这时,超市的感应门“叮咚”一声再次打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年轻健硕的径直朝货架中间走去,边走还边问:“宁哥,你还记得上次燃哥买的辣条是哪一种吗?” “哪一次?” 另一道低缓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反问。 “就上次你拍《大内》的时候,燃哥来探班还带了一堆零食。” “……” 两人又说了什么,姬令辞没再细听了,因为从认出来那个“宁哥”的一刻,她脑门上突然亮起了一个小灯泡。 下一秒,她飞快抓起收银台上的两包卫生巾,又从旁捞起一个空的购物篮,然后迅速转身钻进超市的货架间! 薯片、虾条、饼干、豆干、饮料……有什么拿什么,什么体积大拿什么,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篮子。而那两包卫生巾也完美地藏在了其中。 不过半分钟后,姬令辞就重新拎着购物篮快速闪身回到收银台前,而后气定神闲地等着那两人过来。 “咦,姬老师?”那个叫“大利”的助理先认出来了她。 “诶?嗨!好巧啊!”她像是刚发现两人一样打招呼。 “姬老师来买——”下一秒大利诧异地看着她手中满当当的蓝色购物篮,“……零食?” 在他的认知里,舞蹈演员跟这类垃圾食品应该是绝缘的吧? 姬令辞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呃,对呀。那个,不好意思啊,能不能请你帮我买个单?我手机,没电了,回头我就还你。” “哦?噢!”大利一愣,却是看向身后,“宁哥?” 褚宁休拎着瓶水走了过来:“我来吧。” 姬令辞:“?” 大利笑着解释:“我手机也没电了,让宁哥一起买好了。” 这…… 让助理帮忙买单,和让褚宁休本人帮忙买单,似乎还是有着比较本质上的区别的。 而且这些天下来,姬令辞也不难发现,那个助理小哥哥性格很开朗,但他这位老板虽然看起来挺温柔,但还是有些寡言少语、不太好套近乎的样子…… 姬令辞突然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又不好这时候再拒绝。 “姬老师也吃这个口味的薯片?”犹豫间,大利又开口问道。 “啊?”姬令辞一愣,看向他。 “黄瓜味的,”他示意购物篮里最上面那包,“宁哥也喜欢这个口味!” 姬令辞垂眸看过去:“……” 她刚刚乱拿一气,哪有功夫注意自己都抓了些什么,更别说薯片是什么口味了。 两人聊着,旁边褚宁休已经掏出手机准备结账。 大利上前一步把手里的几包辣条放到柜台上,姬令辞只好让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那个满当当的购物篮拖了过去。 姬令辞:“……谢谢啊。” 两秒后,大利拿着一包已经扫过码的辣条直接拆了,送到姬令辞面前问她吃不吃。姬令辞摆摆手,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褚宁休站在最前面,足近一米九的身高将收银台几乎挡了个严实,他看着收银员小妹一件一件扫码装袋,直到最后露出那两包卫生巾,才突然一愣。 目光再扫过那满袋子零食,便已经明白了什么,一丝笑意闪过眼底。 结完账,姬令辞接过自己那一大包,再看看对方两人:一人买了瓶水,一人买了三包辣条,自己这个蹭单的外人反而买的最多,不禁更加窘然。 她转头问收银员要了支笔,在收银的小票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褚老师,你加下我微信吧,等回头我手机充上电把钱还你。” “不用了。”褚宁休看着那张小纸条,毫不犹豫地拒绝。 “加一下吧,我这包东西跟你俩买的比起来,还挺多的。”姬令辞又说。 褚宁休抬眼看着她,浅笑潺潺的眼睛里,不是虚头巴脑的客套,而是确实很认真地想还他钱。 “……好吧。” 他只好抬手接过,却见她依然看着自己没动。 褚宁休只好再解锁手机,当着她的面打开微信,输入那串号码,发出好友申请。 姬令辞这才罢休:“那我就先走了,两位再见!哦对了,”她又从手中的塑料袋里拿出那个绿色的包装袋,“褚老师这个送你,就当谢礼了。” 是刚刚大利说的,褚宁休喜欢吃的黄瓜味薯片。 褚宁休顿了顿,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那我走了,拜拜!” “姬老师再见!”大利嚼着辣条,热情摆手告别。 从超市出来,姬令辞没再耽搁,直接开车往影视城而去。 天色已晚,两边的路灯早已亮起,夜晚的风也比白天清凉了许多,姬令辞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一些。 干净的柏油路上,大多是从影视城下班回来的车辆,而她正逆着他们来的方向驶去。 手机在中控台上充着电,很快重新启动,随即便有消息蹦出。她抽空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那条新的好友申请。 她忽然一愣,像是脑袋里短路了半天的神经刹那间重新顺畅起来,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刚刚是哪里不对劲—— 明星的微信,是不是不随意加好友的? 只是刚才人家不好意思当面直接拒绝自己? “啧——” 姬令辞暗想:这就尴尬了…… 五分钟后,空旷的停车场上,姬令辞拔掉手机数据线,捞过副驾驶上的塑料袋,另一只手刚碰到把手准备推门下车,却又顿住。 想了想,她解锁手机,翻开了那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个海边日出的图片,看不出来是自己拍的,还是网图,微信名也相当简单明了—— 【Ning】 褚宁休“宁”字的拼音,难怪大利称他为“宁哥”。 备注里还写了三个字:褚宁休。 直白、简洁,不会认错,也没有半个字的废话。 姬令辞通过验证,好友对话窗口随即跳出,她二话没说直接发了个红包过去。 【J:褚老师,谢谢今天帮忙!】 然后锁屏,下车。 既然对方不方便,那还是不要套近乎打扰了,还钱之后,他是把自己删掉还是屏蔽了,都随便吧。 - 如她所想,褚宁休的微信好友确实既少且精,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过一百来个。 所以一开始姬令辞让他加好友,他确实犹豫了,一方面是当真没想让她还钱,毕竟也就一百来块钱,不至于要还。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有隐私方面的疑虑。 但后来加都加了,他想着,那就先观察观察再说吧。 回到酒店,大利拿出iPad整理他接下来的行程,一边还在说:“没想到姬老师竟然吃零食?” 圈里的女明星,可都视那些膨化食品为洪水猛兽啊!更何况跳舞的人。 褚宁休撕开薯片袋子,只拿了两片其余的就都给了大利。 “唉哥,你不吃呀?”大利惊讶。 “不吃了。”他最近在减脂,为下部戏做准备。 “那我都吃完了?” “吃吧。” 大利心安理得地收下。他宁哥虽然话少,但其实脾气很好的。 褚宁休准备去洗澡,刚起身就听到手机传来两声提示音—— 【J: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J:红包】 【J:褚老师,谢谢今天帮忙!】 褚宁休又等了会儿,那边不再有消息传来。他想了想,点开了红包,随即一个挑眉。 200元。 还真是客套,反过来把自己和大利的单也买了。 褚宁休手上一顿,又点开那个方块J的扑克牌头像。 她的微信名是J,姓的首字母,头像却并没有用任何她跳舞的照片,而是用了一张扑克牌中的方块J。 方块J,人物原型是赫克托耳,特洛伊第一勇士,带着香艳色彩的“特洛伊之战”中男主角帕里斯的哥哥,被称为“特洛伊的城墙”,是为守卫国家和民族战死的勇士,象征着责任、勇敢和担当。 …… 7. 第七章 第二天上午,付瑶通知姬令辞,场地协调出来了。 “今天下午四点,就在要拍宴会那场戏的大殿里,前一个剧组会撤场,咱们那时候过去。”她说。 “因为要保密,现场要清场,也不能打灯,所以就李导、江沅咱们几个,趁天黑之前拍个视频,跳完就出来。” 姬令辞:“好。” 而临近四点,她里面换了身粉灰色的练功服,外面裹着件风衣和李曼一起过去的时候,却见付瑶正挥个拖把在大殿里打扫卫生。 “你,怎么在拖地?”她诧异地问。 付瑶听到她的声音,扶着腰支着拖把直起身来:“哎呦喂,前面那个组撤场的时候把这地踩得全是脚印子,我刚试着取了个景,太难看了,就要了干拖把搞一搞。” “那我们帮你。” “不用不用,我这马上好了!你先看看别的还差什么没?” 姬令辞环视一圈,也没差什么,只是大殿里有点昏暗,她走到墙边,推开了西南角的一扇大窗户。 下午四点钟,夕阳将至未至,虽然明亮却已不再炽热,窗子一开,阳光便透过高窗直直射进来,正好打在大殿中央,像是一束天然的聚光灯。 “好美啊!”李曼不禁惊呼。 窗前,姬令辞头发挽起、肩背挺拔地转过身,天光从她背后照来,一半明,一半暗,将她半边身子的轮廓勾勒得愈发窈窕有致。 李皆这时也来了,见此更是喜出望外:“我还说没灯光可能拍不好呢,这么一看比打光的效果还好啊!那就别耽搁了,赶紧开始吧。” 付瑶闻言连忙收起拖把,回到早已架好的三脚架前。 来的人除了之前说的江沅,还有褚宁休和他的助理大利。 这段日子,除了不在剧组和拍那零星几个戏份的时间外,褚宁休一直被李皆揪着帮自己参谋镜头。褚宁休虽然无奈,却仍然走到哪都被带着。 今天也不例外。 一群门外汉站到摄像机后,姬令辞脱掉风衣和鞋子,缓缓走向大殿中央。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她轻盈的脚步迈动,几个人的呼吸像听到了某种指令,慢慢沉了下来。 殿外偶尔传来几声喧吵,而殿内,众人一片沉静,大气都不敢出,目光齐齐聚焦在那道斜阳下垂首默立的身影上。 这一秒,他们仿佛穿越了时空,真的来到了那个古香古色的朝代。 片刻后,姬令辞朝付瑶点了点头,付瑶抬手按下拍摄键。 舞蹈正式开始。 - 一开始,姬令辞只是双手抱肩,低头蜷蹲在地上。脊背单薄,却像是不屈的藤蔓,正蓄势待发。忽然,纤指拈成了一个花骨朵的形状,从额前倏地探出。 那花骨朵微微颤动、一张一翕,轻轻摇曳着,迟疑试探着,慢慢长高、绽放,让人像是在一片荒芜的世界里终于窥得了一线生机。 随着花朵长高,姬令辞缓缓抬起身来,整个身体仿佛化作了一根藤蔓,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腰背都悠悠摆动着,与花朵融为一体。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从下方探出,又化作了另一朵花,绕枝盘旋,昂扬生长,直到来到前一朵花的旁边。 共同化成了一株,并蒂双生花。 此时,姬令辞已经双膝跪在地上,腰肢远远地、深深地向后向下弯去,头更是几乎垂到地面,只留这株双生花,在半空中摇曳生姿。 而下一瞬,双生花又于空中化作飞翔的鸟儿,她的身体竟然只轻轻一个挺身,便从脚背直接站起!伴随着手臂波浪般起伏舞动,一个大开大合的提沉后,整个身体都化作了翩然于飞的凤凰。 随后,是一连串的曼妙舞姿,云手、翻身、转身、跳跃,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屏气凝神,却优美异常,赏心悦目,完美地演绎出了夜宴欢饮时该有的歌舞升平之景。 姬令辞和李曼编舞的时候,将整支舞蹈分成了三个段落。一开场,便是宴会开始时应有的载歌载舞的热闹。 在这一段,她们设计的是百鸟朝凤之景。春回大地之始,一株并蒂双生花破土而生,双生花引来凤凰盘桓,百鸟因此醒来,绕凤起舞。 而这,也与剧中各诸侯齐聚辛王室,觐见朝拜之景相应,彰显着辛王室天下之主的地位。 第二段,是凤凰接受百鸟朝拜,赐予百鸟福泽,封其各司一方之职。 这一段,李曼也上了场,跳百鸟的戏份,与姬令辞互相配合,好让整个舞蹈更易于理解。 而在这部分,姬令辞的舞姿则重在体现凤凰的高贵优雅,一步一扶手,一转一回眸,一挥一拧身,动作简洁利落,也没有太多大幅度的跳跃连转,而是在轻柔曼妙中,渲染出一派神圣之姿。 到了第三段,骤然与前两段的祥和太平迥然不同。 凤凰分封百鸟后,蛰伏隐退,然百鸟野心渐盛,相互间渐起争斗,引得凤凰重新出世,以雷霆之威处置了几个猖狂之徒,震慑百鸟,森林重归秩序。 这一段舞,正和了宴会当时的场景,也是之前姬令辞对李曼说过的,要契合、甚至推动整场宴会暗潮涌动气氛的一段。 到了这里,她的动作突然凌厉起来。一个利落的空手侧翻亮相,瞬间便将紧张的氛围拉升到了顶点! 而后又一连串的大跳、甩袖、平转,凤凰与百鸟你来我往,威慑间夹杂怒斥,大展神威的场面也就此演绎出来。 从指尖到手臂,再到脖颈、腰腿,姬令辞看似轻松不急不缓,纤细紧绷的肌肉线条下却不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粉色的袖摆和灰色裤脚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锋利的弧度,让看的人也不由紧张起来。 李皆的目光更是早已经激动得要冒火星,他几乎已经想象到,这场戏该以怎样精彩绝伦的节奏剪出来了! 可就在这时,舞蹈戛然而止。 飞速旋转的凤凰颓然跌落在地,按照剧本安排,这支舞跳到这里,便会被一个怒砸在地上的杯子打断。而姬令辞也觉得,在气势最盛时停下,正暗合了辛王朝大厦将倾的结局。 姬令辞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他人也半点动静不敢发出。直到将近一分钟后,她才站起身,朝着镜头后的几人鞠了一躬,算是谢幕。 先是李曼、李皆和付瑶鼓起了掌,然后是江沅、大利和褚宁休。 那道斜射进来的阳光已经移了位置,姬令辞仍站在原地平复着呼吸,看着眼前鼓掌的几人,脸上的笑比那束光还要夺目。 有一瞬间,她恍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舞台上。那是每一次表演结束,演员们出来谢幕,自己在最后出场,站在舞台最中央牵着舞伴的手,向台下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观众和经久不息的掌声,十秒钟深鞠躬。 近十分钟的舞,几个人看得过瘾,她跳得却算不上尽兴。因为这种难度和强度对她而言,其实不算什么。 只不过,还是有收获的。 每一个舞者都不能、也不该忘掉站在舞台上的感觉。舞台,是留给它熟悉的人的,一个舞者如果离开舞台太久,想要重新拾回那种感觉,定然恍如隔世。 今天这一跳,虽然与过去这些年里那么多次舞台不同,但有付瑶他们作为观众、有下午四五点的阳光作为灯光,还有谢幕。 所以,也算得上是一次舞台、一场表演了。 想到这儿,她便满足了。 “姬老师,我后悔夸下海口了!”江沅耷拉着眉一脸委屈的样子,“你这可让我怎么跳呀!我本来以为这舞不好跳,可看你跳又好像很轻松,但我又觉得,要达到你刚才这样的效果,我更难跳……” 李皆这次倒对她放宽了要求:“我也不为难你,你能跳出来七分,我就谢天谢地了!” “七分也难呀!” 姬令辞来到几人面前,笑说:“你有基础,其实学起来不会太复杂。” “呜——”江沅瘪嘴吸了吸鼻子,仍是一脸苦相。 而此时,站在最后的大利顶着两颗星星眼跟在褚宁休身后,嘴巴像是开了复读模式,一个劲儿地小声赞叹:“姬老师好厉害,真的好厉害!跳得真好看,太好看啦!” 褚宁休:“……” 知道了,别念叨了,耳朵发麻了。 但转过头也不得不说,今天确实大饱眼福。 他以前没怎么看过舞蹈表演,这次来剧组见到姬令辞,也是听李导介绍和大利上网搜的个人资料才稍微知道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在今天下午之前他也还停留在“只闻其名”的层面,经过刚才这场舞,才当真是见识到了她的功力。 没有正儿八经的舞台、没有灯光、没有音乐,甚至连服装都只是最朴素的练功服,她却依旧能跳出这样令人惊叹震撼的美。那张总是带着浅笑的脸上,竟然会露出那样睥睨桀骜的神情…… 他记得大利之前说过,有业内媒体曾评价她的舞蹈是“龙骨鹤姿”,赞她是“当代古典舞界一只最优雅的白鹤”。虽然褚宁休没有见过多少专业舞者,但却觉得此言半点不虚! 而此时此刻,相比江沅的如临大考、李皆的兴奋不已、褚宁休和大利的惊讶叹服、李曼的敬仰崇拜,付瑶只有满腔的骄傲和与有荣焉。 她的好姐妹、她家令辞,即便是在瓶颈期,果然也还是最棒的! 值得双手双脚全部的大拇指!!! - 编舞完成,小样也跳过了,姬令辞此行最主要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大半。 群舞由李曼指导,所以接下来,姬令辞只需帮江沅把舞学好,跟完这一场戏的最后拍摄,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虽然当时江沅叫苦不迭,但到底也是一步一步走到一线位子的实力派,嘴上苦没少诉,身上的苦却也没少吃。 接下来近两周的时间里,她依旧是半天在片场拍戏,半天在工作室练舞,刻苦程度比起姬令辞在歌舞团每日的训练,也不遑多让了。 终于,在先前约定的一月之期的前三天,江沅的舞蹈通过了姬令辞和李导的审核。 诸王齐聚的辛王室宴会戏,也正式开拍。 这一天,姬令辞去了现场亲自跟拍,也终于亲眼看到了付瑶在微信里说过无数次的“扮相绝美的奉安王”。 嗯,确实,俊美无俦! 足以秒杀一众小鲜肉了。 当天的拍摄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是场大群戏,但各方准备都已经足够充分,原计划可能需要拍到半夜的戏份,到晚上八点多,便提前结束了。 李皆心情不错,看在最近大家都比较辛苦的份上,大手一挥,第二天放假一天,剧组所有人顿时欢呼雀跃! 姬令辞的任务到此圆满完成,付瑶不舍得放她离开,两个人回酒店后卧谈到半夜,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 “你回C市之后,还准备去哪呀?” 从车上下来,付瑶拖着姬令辞的黑色行李箱,和她一起排着队往进站口挪去。 “先回去见见老师,然后,准备去洛安,那边有个师姐好几年没见了。” “洛安?”付瑶想了想,“嗯,那边的面好吃。” “哈——”姬令辞不禁笑了,“行,我去尝尝!” “唉真羡慕你,我也好想休假呀……”付瑶抱住她的胳膊仰天长叹。 事实上,从目前这部剧开始筹备起,她就和休息日无缘了,每天不是跟着李皆改剧本,就是跟拍摄、各方协调。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等这部剧做完后期,她怕都没时间好好休息了。 “你之前不是休了一个月呢,”姬令辞拆穿她装可怜的伪装:“等这部剧结束,应该也能休息一段时间吧?忍一忍。” “忍!都是卑微的打工人,怎么能不忍呢……”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检票口,付瑶不能再往前送,姬令辞便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好了,你回去吧,趁今天不工作再休息休息。” 付瑶张开双臂:“知道啦,来,抱抱!” “哎呀——”姬令辞面露嫌弃,但还是没忍住笑,和她抱在了一起。 两个人同年出生,又住在对门,从小便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虽然没有血缘,但跟亲生的姐妹俩也差不多了。 童年时,她们一起分享好看的小裙子、小零食,互相抄作业;到了青春期,一起讨论喜欢的明星、收到的情书、有好感的小男生,甚至分享成长中身体发生的每一点变化。 后来姬令辞到C市上学,两个人开始聚少离多起来,再之后,两人相继毕业工作,即便同住C市,却也都是天南地北地跑,更是很少见面。 这一次剧组相聚,两人勉强算是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已是十分难得。而下一次这样久的见面,不知又是什么时候。 或许,长大就是如此吧! 我们开始全力奔跑在各自追求梦想的路上,那些曾经嘻嘻哈哈的、朝夕相伴的、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如今想来竟那般难得可贵。可贵到,或许很多年都不会再有一次…… “天天开心,你永远都是最棒的!”付瑶在她耳边说道。 “你也是,付大导演,你也超级厉害的,我为你骄傲!” 虽然古典舞还不算大众化,但姬令辞活跃在台前的机会也不少。反观付瑶,却是完完全全的幕后工作,对于她的工作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和节奏,姬令辞从不确切知晓。这一次进组,还是她头一回见到付瑶工作的样子。 怎么说呢? 有心疼,却也为她骄傲。 - 两天后,当姬令辞见过恩师,坐上从C市前往洛安的高铁时,手机上蹦出了付瑶的消息—— 【付大导演:你走的那天褚宁休也走了】 【付大导演:我怎么觉得整个剧组瞬间冷清下来了?】 【付大导演:明明你俩来之前也是这样的……】 8. 第八章 “令辞——” 姬令辞背着双肩包,拎着行李箱刚从出站口的闸机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应声看去,便见人群外面,一个身着蓝色修身连衣裙、披着大波浪的明艳大美女正冲她挥着手,脸上笑意盎然。 “师姐!”姬令辞赶紧抬手回应,推着行李箱穿过人群,快步朝她挪过去。 “快快快,让师姐抱抱!” 孙希捷等她一过来便不由分说地来了个熊抱。 两个身高都在一米七以上的高挑美女碰头,惹得出站口不少人都投来了注目礼。对此,两人都习以为常。 相视一笑,孙希捷牵过行李箱,挽着姬令辞的胳膊就拽着她往外去走:“咱们先去打车!” 洛安算是个二线城市,高铁站外打车的队伍并没有很长,两人很快便上了车。出租车上,她们坐在后座,继续刚才的对话。 “你这次能待多久?”师姐问。 “你要不嫌弃的话,三五天?”在孙希捷面前,姬令辞不自觉流露出撒娇的憨态。 “怎么才三五天呀,而且我怎么可能嫌弃,我巴不得你待一个月!” 姬令辞笑得更开心了,她看得出来,师姐对自己到来真的很高兴。 想起以前,师姐和自己一样,也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当年自己入学舞蹈学院的时候,她就已经小有名气了,两年后毕业直接加入了B市歌舞团做独舞演员,之后又顺利升了首席。 可惜就在几年前风头正盛时,她却出了场交通事故,导致腿部受了重伤,即便康复后对日常行动没有大碍,但专业舞者的职业生涯却就到此为止了。 离开B市后,她回到家乡洛安和父母一起生活,之后结婚,慢慢地,就和很多以前的同学朋友都断了联系,也算是从之前的圈子里退出了。 “真好!”孙希捷感叹道,“三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看我呢。” 姬令辞闻言不禁一阵伤感,侧身轻轻抱住了她。 孙希捷拍了拍她的背,迅速抹掉眼角溢出的水光,随即又有些迟疑地问:“老师,这几年,还挺好吧?” 自从当初退圈,孙希捷不知怎的,一直没有勇气去见老师许明岚。而许明岚似乎也知道她心里的坎,很少主动联系她。 “好着呢,”姬令辞说,“我来之前刚见了老师,她还让我好好看看你呢!” “……好就行。” 孙希捷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后再开口却是笑着说:“咱们先回酒店把你行李放下,然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话题转得生硬,姬令辞眸光一闪,却还是顺势接下:“好呀,你们洛安面食这么出名,我可得好好尝尝!” “尝尽管尝,但别怪我没提醒你,碳水吃多了你不怕胖啊?” 姬令辞眨眨眼:“那就只能,加倍训练咯……” 可以多练,但不能少吃。 孙希捷顿时忍俊不禁,两人齐齐捧腹大笑! - “来,尝尝这个,花雕蒸肉!” 从酒店出来,孙希捷就拉着姬令辞钻进了附近街边的一家苍蝇小馆。 “这家店你别看着不起眼,是个老字号呢,我小时候它就开在这儿了,洛安本地人没有不知道的!”孙希捷介绍道。 店里老板和老板娘是两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也不少,但手脚很是利索。店里除了两三个服务员外负责点菜上菜外,其他基本都是两人包干了。 “那这么多客人,他们都认得?”想起方才两人进来时,老板娘直接叫出了师姐的名字,姬令辞诧异地问。 “哪能啊?”师姐笑了,“我开的舞蹈班就在这附近,平时我也常来,所以他们才认识我的。” “舞蹈班就在这边?多远呀?”姬令辞立刻不再关注两位老板,转而问道。 “很近,也就不到一公里。” “那,”姬令辞喜出望外地看向她,“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姬令辞顿时开心地摆了摆头,而孙希捷一见她这小动作“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高兴起来就摇头摆尾的!” 姬令辞窘然一顿:“啊,有吗?” “有!”她说,“我还记得你刚进校那会儿,咱们几届的师兄弟姐妹一起吃饭,那时候你还好小呢,个子却跟个小树苗似的,老高了,一脸的稚气!” “那顿饭吃的什么来着,你坐在角落里,以为别人看不到你,开心地直摆摆,跟个失灵的电子秤一样!”师姐边说边笑。 姬令辞一通无语:“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这什么比喻啊,哪有那么傻……” “哪里傻了?”师姐反驳,“可可爱爱的好吗!” 姬令辞瘪着嘴,并不觉得“可爱”这个词能跟自己挂上什么关系,脑子里又蹦出了电子秤的样子,想象自己成那根来回摇摆的指针。 “……” 她立刻打了个寒碜: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孙希捷又想起别的:“那时候多少师兄弟暗恋你,你呢,用老师的话,就是个没开窍的葫芦,头上少了根接收别人信号的天线。” “哪有?”姬令辞被她说得有点脸红,拧着眉道,“你们都说有,但明明一个跟我表白的人都没有。” “那是因为老师不让,好不容易招来你这么个重点培育的苗子,怎么也不能让他们耽误了。”孙希捷这才把当年的“秘辛”挑破。 “而且还有个特搞笑的事你不知道,就是他们那几个人还会相互使绊子,如果有人想抢在其他人前头偷偷跟你告白,就会被其他人针对,用各种法子阻拦。” “……”姬令辞十分无语,“那这么说来,明明是他们几个之间感情更亲密吧?” “噗——” 这倒是个别具一格的视角,孙希捷一阵爆笑:“你别说,还真是这样!这叫什么?战斗友谊吗!” 姬令辞想了想,也不由得笑了…… 过去这么多年,重新回忆起校园时光,虽然当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练舞,但如今想来,竟然是那些最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更让人印象深刻。 两人边吃边说,回忆像是被顺藤摸出的瓜,一个又一个地,重新涌上脑海。 “你还说我,那时候明明你才是院里的女神,”姬令辞挑眉促狭地说,“每一回你练舞,一教外面的小树林里多少人趴着围观。你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可舍不得了呢。” 孙希捷也想起那一幕,停下筷子感叹:“那时候,真好呀!” “现在也挺好呀,”姬令辞看她突然失落,明白她想到了什么,“你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能跟爸妈经常在一起,还开了自己的工作室,自由松快,不也很好。” 孙希捷笑着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桌上一时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当时你突然说要来看看我,说实话,我还真吓了一跳。”她说,“还以为你不跳了呢,不然怎么特意来看我呀。” 姬令辞笑了,这些日子,不少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爸妈、付瑶,现在又是师姐。 于是她又说了一遍:“没什么大事,就是好像有点瓶颈,想休息休息了。” “哦,瓶颈期啊,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到底是同行,不会太大惊小怪,“谁都会碰到,放轻松就好,别有什么压力。这几天你在这儿就好好玩!” “行!” 等吃得差不多了,师姐起身去买单,姬令辞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家小饭馆,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 此时,电视机被调到了电影频道,姬令辞停了一眼,没太在意,又看向别处。 两秒后,她突然顿住,将视线又挪了回去。等电视画面重新转回其中一个人后,姬令辞盯着那张被镜头特写的脸看了会儿,唇角突然弯起又立刻忍住。 屏幕上那个邋里邋遢、弯腰驼背、一身颓丧,看起来像是刚熬了几个大夜、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男人,竟然是褚宁休? 如果不是见过他本人几面,又特意留意过他侧脸的轮廓,姬令辞还真认不出他来! 原来,本人和角色,真的可以有这么大差别啊? 她想起之前付瑶话,说褚宁休参加电影宣发和出席活动时的妆造会刻意藏拙。如此,也难怪观众会认不出他本来的样子,这难度确实有点高…… 可,真的有人会毫不留恋观众的追捧、粉丝的迷恋,和镜头的关注吗? “真是个奇葩!” 姬令辞暗想,随即她又想起这个词付瑶也用过。 “看来还真是贴切。” - 从饭馆出来,已经快晚上了,两人去师姐的舞蹈室逛了逛,又绕去了附近的老城街区。 洛安是座七朝古都,如今虽然已不再有被作为政治和文化中心的繁华,但曾经的古城墙、古宫殿依然保留着。 一到晚上,老城街区便灯火通明,这也就是吸引了众多游客慕名而来的“洛安夜市”了。 夜市有灯会,有杂耍表演,也少不了沿街满当当的特色小吃。两人边逛边玩边吃,说说笑笑,到了十点多才兴尽而归。 然而,半夜一点多时,姬令辞在酒店睡得正香,突然接到了师姐的电话。 “令辞,我在酒店大堂,你能来接我上去吗?我今晚想睡你这儿……” 9. 第九章 “先喝点水吧。” 姬令辞拧开一瓶矿泉水给孙希捷递过去,然后才在床边坐下。 “怎么了,刚才回去不还挺开心呢?” 孙希捷拿着瓶子送到嘴边,却没有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姬令辞看着她,也没急着追问。 又过了好半晌,她才听师姐低声缓缓地问了一句:“令辞,你说,我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再跳舞了?” “像以前那样……” 姬令辞一怔,下意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喉咙里像是打了结。 而随即,师姐自己却笑了:“我是不是问了一句废话?” 姬令辞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伸手握住了她的。 这个话题,两人今天一直刻意避而不谈,姬令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师姐半夜突然跑来,还问出这样的话。 但毫无疑问,此时的她心里必定是难过的。 师姐轻轻笑了一声,反手握住她,却没有抬头。 片刻后,她拍了拍姬令辞的手,放开,语调轻松地说:“我跟我老公,闹了点别扭。” “因为生孩子的事。” 女舞者,生孩子。 姬令辞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 “其实我知道,是我太矫情了。”师姐又说。 “我退下来三年了,一开始养伤,我做了很多心理准备。” “我爸妈担心我放不下,一直开解我,我当时就想,人总要往前看的嘛,不能继续做专业舞者,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走。不能跳舞的人,甚至出意外断腿截肢的人也多了去了,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我干嘛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所以我就开了工作室,做个兴趣班教小朋友跳舞,还是足够的嘛。” “再后来,遇到我老公,结了婚……” 说到这,她顿了片刻,握着瓶子的手有些颤抖。 她喝了口水,才继续:“其实我知道,结了婚,孩子这个话题就绕不过去。” “我今年三十三,他三十四,我们结婚两年,虽然他没说过,但双方父母明里暗里也催过好多次。” “……可我就是个懦夫。” “我知道这么对他很不公平,如果不想生孩子,结婚前就应该跟他说清楚的。” “我也知道,我这么拖着挺没有意义的,最后很可能,我终究还是会妥协。” “但我就是,不甘心……不舍得。” “我的腿已经这样了,我现在连个大跳都跳不起来,我离舞蹈,已经很远了,等生了孩子,我不知道我的身体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也跳不起来了?” 孙希捷慢慢说着,姬令辞就一直默默地听着。 从舞台上前途无限大好的优秀舞者,到现在在老家小城开个舞蹈班,这样的落差,师姐能承受下来便已经足以用“伟大”来形容。如果是自己,姬令辞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平复心中的委屈。 因此,她也明白,师姐如今面对的、她所挣扎的,远不只是“生孩子”这三个字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对每个女人来说,生孩子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命题。而对于女舞者来说,这三个字更是重若千钧。 怀孕生子可能带来的身体骨骼和机能的变化,谁也无法掌控。因为这种无法掌控,许多女舞者选择不生或晚生,而那些勇敢决定在最好的年华怀孕生子的人,在之后想要重回舞台,往往就要面对更多困难,要付出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努力。 师姐的腿已经受了伤,如果怀孕生子这个过程对她并不那么“友好”、如果没有那么“幸运”地轻松的话,她可能就真的…… 面对身处这样境地的她,姬令辞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似乎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似乎不论哪一种劝慰,都带着一股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冷漠和可笑……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更深了。 姬令辞坐在床头,看着师姐在另一侧背对自己蜷在被子里,依旧清醒地沉默着…… 突然,床头柜上师姐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动了动,似乎没有醒来。姬令辞起身绕道那边拿过手机,只见面明晃晃的亮着两个字—— 【老公】 姬令辞看了看孙希捷,还是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 “你好,我是姬令辞。”她接通电话的第一时间报了姓名。 那边安静了片刻,才传来一道男声:“哦,你好,我是——” 他顿住了,似乎对如何介绍自己有些迟疑。 姬令辞说:“我知道,师姐已经睡了,我跟你说一声。” “哦哦,好,她在你那就好。”对面说。 随后,两人陷入沉默,一时有些尴尬。 姬令辞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但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这也是她会接起这通电话的原因。 犹豫间,那边已经又开了口:“……她,经常看你的视频。” 这句话就像一个锤子,猛地砸在姬令辞的心里,锤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其实我知道,她到现在心里都舍不得跳舞,也舍不得以前做专业舞者的日子。” “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我知道她原本是舞蹈演员之后,去网上搜了她的新闻和视频看过,很美。”他说,“她在舞台上,会发光……” “这两年,她一直没走出来,她每天去工作室,教那些孩子跳舞,也会笑,也会跟我、跟我们爸妈一起做饭、散步,一起过最普通寻常的日子,好像已经完全放下了。” “但她经常失眠,每一次失眠,都会悄悄去看她以前跳舞的视频和照片,也会看你的视频。” 一滴泪突然从眼眶坠下,姬令辞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出声,抬手将眼泪悄悄擦掉,又看了眼洗手间的门,确保刚刚自己关好了。 “……可是,人得往前看呀。” 那边还在说着:“我也不是非要催她生孩子,爸妈那边的压力,我都可以顶着。我只是——” “不知道该怎么让她,从遗憾里走出来了……” “这话,你跟师姐说过吗?”姬令辞问。 那边叹了口气:“没有,每次说到这个,她都岔开话题。” “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吧。” “我知道,”那边又迟疑着问,“你,能帮我劝劝她吗?” 这一次,姬令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不会劝她做任何决定,也请你不要催她,让她自己选择。” “你放心,师姐比你以为的坚强很多。” “我明白了……” - 第二天,孙希捷醒来后得知老公昨夜打来电话也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邀请姬令辞去游湖,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姬令辞见此,也就不再提。 洛安城东有个天然的大湖,市政府以此湖为中心修了一整圈环湖步道,又建了个湿地公园,如今,这里已经是洛安人休闲散步的主要场所。 孙希捷和姬令辞在游湖点租了条小船,随意划着,慢悠悠地往湖中心飘去。 “这样的日子,吹吹风,游游湖,真惬意!”姬令辞舒服地感叹。 孙希捷给她出了个题目:“这东湖公园还有个名字,你猜是什么?” “嗯……约会圣地?” “你怎么知道?”她眼睛一眯,“你是不是提前查过攻略?” “还用查攻略吗?”姬令辞无奈地说,“你看看这岸上、这湖里,除了散步的老人和带孩子的,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就咱俩,两个女的在这划船,别人怕不是要以为咱俩有毛病?” 孙希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就让别人以为咱俩就是一对儿吧!” 姬令辞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做小三呢。”又嫌弃道,“而且你是不是也跟你老公在这里约会过?约会地点都不会找点新鲜的呀!” “那怎么了,我们洛安人约会相亲大多都在这边,今天你跟一个人相亲压马路,明天再换另一个人,转一圈儿说不定还能碰上前一天的人和他新的相亲对象呢!” “不会吧?那多尴尬呀?” “真的!” …… 游湖归来,两人又去吃了饭、逛了街,一天时间转眼便飞走了。 晚上两人回到酒店门口,姬令辞停住了脚步。 “我进去了,你回去吧。” 师姐眼神闪烁,似乎有些犹豫。 姬令辞笑:“夫妻俩有分歧,还是要说开的,你一直在我这儿躲着算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转达一下:“而且,他有话跟你讲,这一次你等他说完吧!” “有话说?”师姐看向她。 “嗯,他昨晚电话里说,其实有些话,他一直想说,但你总是不给他机会。” 师姐若有所思地垂下头。 “回去吧,我觉得他人好像还不错,你们好好谈谈。” 见她还有些迟疑的样子,姬令辞上前半步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我认识的师姐,可是在我被人说坏话的时候,敢堵到别人教室门口当面对质,当着老师的面都指着人鼻子骂的。” “嗤——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而且我那是为了谁!”师姐被她这话说的,也想起当年那事。 舞蹈学院里,似乎总不缺少一些不干不净、真真假假的传闻。而有一天,这种脏话传到了姬令辞身上。 她那时刚入学不久,人不大,性格软,话也不多,受了委屈都往肚子里咽。有一次在课上因为这话被人指指点点,下课后自己躲在角落里哭鼻子,被孙希捷撞了个正着。 孙希捷那时候在学校里很有些威严,见此直接问了一圈找到谣言的源头,然后也不管正是上课时间,拽着姬令辞直接堵上了对方教室,当着老师来了个当面对峙,而且毫不客气地把人给骂哭了。 “所以这一次,”姬令辞说,“我希望,我也能给你一点勇气。” “如果又谈崩了,我还收留你呀,或者,你直接跟我走,咱俩一起游山玩水去!” 10. 第十章 走的那天,姬令辞终于见到了那位神秘的“师姐夫”。 因为下一站准备去海岛,她选择直接坐飞机。上午十点多,师姐就打来电话,说已经在酒店楼下等着了。 而当她拖着行李箱下来,便看到酒店大堂里师姐挽着一个高大男人的胳膊,正一脸笑意地说着话。 “看来,昨天聊得不错呀?”姬令辞站在两人不远处,揶揄道。 “呀,令辞!”孙希捷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挽着的手迎过来,“来,我给你介绍。” “我老公,宋温言。” “我师妹,姬令辞。” 两个笑着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我老公平时不让我开车,你来的时候他有事忙就没能跟我一起去接你,这次我把他拉过来,送你去机场。”师姐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 看眼前两人即便没说话,一颦一笑也都装着对方,姬令辞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车上,师姐夫在前面开车,姬令辞和师姐一起坐在后排。 “我们昨天聊过了,”孙希捷牵起姬令辞的手,说,“我之前性子急,每次都不听他说完,所以,也对他有点误解。” “昨天算是都说开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也答应他,会好好想想的。” 说罢,夫妻俩在后视镜里相视一笑。 姬令辞暗叹了口气,这俩人不挺浓情蜜意的嘛,害她白白担心了那么久…… “你这次来,我真的要谢谢你!”师姐又说。 姬令辞不太自在地倒吸一口气:“嘶——你这谢,怎么听起来像骂人呢?” “什么呀你!”孙希捷又气又笑地拍了她一巴掌,郑重的口吻也轻松了不少,“是真的想谢谢你!” “这几年,我一直放不下,可能也是因为缺少一个正儿八经的告别吧。”她说,“当年我从团里离开,师兄妹几个还有老师都各在各的地方,这么些年也没再见过你们,我就总感觉还没真正结束——” “现在也没结束,”姬令辞打断她,“你想跳还是可以跳的,我们也一直都在。” “我知道你们都在,你也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笑,“其实早就已经结束了,只是我心里总不愿意承认,也不敢面对。” “这一次你来,我想,也算是我和大家有个交代了。” “不管以后怎么样,我心里,算是放下了一个心结。” “所以,还是要谢谢你!” 她这一番话,让姬令辞哑口无言,几番思量,最后也只能给她一个拥抱。 “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师姐。” 孙希捷对这倒毫不客气:“那当然,师姐这个位子我可是不会让的!” …… 等到了机场,进站前,孙希捷让宋温言先下车等着,自己和姬令辞则继续呆在车里。 “怎么了?”姬令辞纳闷地看着她。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孙希捷又拿出当年在学校时的架势,神情严肃地训导,“几年不见,你这性格怎么比以前还憋着?” “我哪憋着了?”姬令辞立刻叫屈。 “还嘴硬!”她双眼一瞪,“我前天晚上半夜醒了一回,你当时在干吗?” 姬令辞:“……” 见她避开眼神不说话,孙希捷索性直接戳穿:“你在发呆!你是不是一整晚都没睡?是因为你自己,还是因为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姬令辞小声反驳。 “那我就没猜错,是因为你这次休假的事?” “……” “整天跟我嘻嘻哈哈,装个没事人一样,结果晚上自己失眠?你这休的哪门子假,你要这样的话,还不如回去训练呢!” 姬令辞还是不说话。 见她这样躲着,师姐干脆直击靶心。 “你老实跟我说,你还想跳吗?” “当然想!”她答得毫不犹豫。 “那还想当专业舞者吗?” 可这一回,她不说话了。 “哈!”孙希捷气得发笑,“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想跳跳不了,你在这儿犹豫。” “……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怎么想的?”师姐疾言厉色,半点不容她躲闪。 这几天,不仅是姬令辞对孙希捷的躲闪有所疑惑,孙希捷也总隐隐约约觉得她情绪不太对,可仔细看却又看不出什么。 那一晚,她在酒店醒来,迷糊间一转头就看见姬令辞抱着被子坐在床头,盯着窗帘发呆。窗帘中间有一道缝,当时有光朦朦胧胧地透进来,像是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 孙希捷立刻就清醒了,下意识想喊她,张了张嘴却又忍住了。 就这样,她躺在床上,睁眼陪着姬令辞看着天色渐渐亮起。 直到窗外路上有了些车声人声后,她才缩回被子里,慢慢睡了过去…… “我就是,不知道——” 姬令辞缓缓开口:“不知道,我能在这条路上,跳多久。” “什么意思?”孙希捷眉头皱起。 “师姐,你以前,想过别的人生吗?”姬令辞问她,“我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走在一条,默认的路上……” “从小时候学舞蹈,之后走上专业这条路、进舞蹈学院、进歌舞团,一开始是兴趣,后来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再之后,我的人生好像就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默认了我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我确实喜欢跳舞,也一直把它当成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但万一哪天,我突然不会跳了怎么办?又万一,我不会一直热爱它怎么办?” “万一哪天,我让大家失望了怎么办?” 顿了顿,她苦笑着摇头:“我说得有点乱七八糟的。” “其实我没事,就是暂时钻了牛角尖,过段时间我自己会想通的。” “令辞,”孙希捷突然抱住了她,“不是这样的。” “你自己的人生,你过得开心就好。想跳的时候就跳,哪天不想跳了,那就不跳,你不用对别人负责!我、老师、你爸妈,还有所有人,都不用你负责。” “……对不起,是师姐给你压力了。” 姬令辞枕着她的肩膀,沉默着摇了摇头。 “师姐想跳舞但不能跳,所以才让你更加觉得,专业舞者这条路你一定要一直走下去,是不是?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你不用承担我这一份,我的人生我自己走,你也只需要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老师的期望,还有其他人的肯定,我们都是想给你鼓励,而不是压力,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就不要听。” 过了会儿,她感到姬令辞点了下头才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你记得,你是为了你自己活的,跳舞这件事,你只需要为了自己高兴就好。就算哪天你真的不想继续跳了,我也会支持你的,如果有别人指责你,你来找我,我帮你骂回去!” “嗤,”姬令辞眼里含着泪花还是笑了出来,“你还是这么虎。” “虎就虎了,谁让你是我师妹呢!”孙希捷说,“但如果你还想跳的话,就不要想这么多,趁着还喜欢的时候,尽情去喜欢!” “……好。” - “要是能有个人,陪着她就好了!”目送姬令辞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孙希捷有些心疼道。 “可她看起来,挺独立的。”宋温言转头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说。 “她一直这样,即便心里已经起了惊涛骇浪,也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从来不会把坏情绪带给别人。”孙希捷呼了口气,转过身,“走吧。” “嗯?这就放心了?”他以为自家老婆还要再伤怀一阵子呢。 “有什么不放心的,”孙希捷挺胸抬头,一脸骄傲,“我们跳舞的人,都很坚强的!” 宋温言失笑点头:“确实。” - 一个月后,西南某省的一个偏远古镇里。 早上八点多的太阳暖和得恰到好处,不过分灼人,却也足够熨帖。 姬令辞在民宿三楼的平台上练完基训,端着个几乎比脸还大的搪瓷茶缸子,悠悠然走出了院子。 这个茶缸子是她前几天在古镇集市上买的。当时她正缺个茶杯,本只想随便买一个凑活用过这几天就行,可在路边摊上看到这个大到有些夸张、杯身还印着个跳舞姑娘的茶缸时,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许是抱着有些恶作剧的心态,姬令辞没多犹豫就买下了它。 而毫无疑问,当她把茶缸子的照片发到【一个富婆和她的两个拖油瓶】群里,遭到了两人的一致嘲笑。 许一澜和付瑶甚至怀疑,姬令辞此行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以致于如此肆无忌惮地抛弃了古典舞女神的形象? 然而两人嘴上虽然嫌弃,嘲笑过后又不约而同都下了单:“虽然丑,但我想要个同款!” 对于这一小小愿望,姬令辞表示必须满足!于是当天下午,两个巨型茶缸子分别从古镇被寄了出去。 民宿对面隔一条石板路,有个约莫两三百平的小广场,周边居住的人家常常聚在这里聊天,小孩子们也常在这里玩耍。 此时此刻,姬令辞抱着茶缸来到小广场的一角,懒洋洋地在墙边阴影里的一个石凳子上坐下。几步外的阳光下,三五个牙齿几乎掉光的老阿婆正操着一口姬令辞听不懂的本地方言说说笑笑。 她举起茶缸子拍了张照片,发到小群里。 【J:(照片)】 【J:今天天气真不错,旁边几个老奶奶在聊天,但我听不懂】 半分钟后,许一澜也回了张照片,同款大茶缸,背景是间高级办公室。 【许富婆:(照片)】 【许富婆:今天天气还可以,老板在开视频会议,但我在摸鱼】 然后是付瑶,不出所料,人在片场。 【付大导演:(照片)】 【付大导演:今天天气有点阴,如果下不了雨,我们就要人工降雨……】 姬令辞:“……” “茶缸三姐妹”每日一问候结束,她收起手机。 阳光洒在地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明亮,她转过头,虽然听不懂,却还是笑眯眯地看着闲谈的阿婆们。 旁边的人家在门口石阶上铺了块布,此时正往上摆放自家做的果干。 石板路上,有穿着一身运动衣的人慢跑过去,应该是在晨练。 又过了会儿,民宿老板家的一双儿女搬着凳子也来到阴影下,做起了作业。 古镇的慢节奏在此时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姬令辞微眯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悠闲…… 11. 第十一章 “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喊,姬令辞从放空中收回神,睁眼看过去。 眼睛有些炫光,她缓了缓,才看清旁边站着的小女孩,正是民宿老板家的女儿。 “怎么了?”姬令辞柔声问她。 “姐姐,你可以帮我检查作业吗?”小女孩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问。许是因为家里常有外地客人来,小姑娘普通话说得很不错,性格也完全不羞怯。 姬令辞笑了:“可以呀。” 小女孩见此立刻跑回去,又和弟弟一起把刚刚写作业的凳子搬了过来:“姐姐,你看我的,我看弟弟的。” 她安排得有条不紊,姬令辞对此完全没有异议。 拿过作业本一看,是数学作业。 “你读几年级了?”她边问边往下看,小女孩的字写得很工整,是那种十分认真用力,又稚嫩的工整,她不吝夸奖,“你字写得很好看呀。” 小女孩被夸得很开心,说话来也透出些骄傲:“我上四年级了。” “嗯!”姬令辞点点头。 作业检查得很快,小学的作业量也不多,她翻过两页,很快到了最后,才发现一处错误。 “这里,”姬令辞朝她探过身,指着一道三角形内角测量的题目,“这个角你应该是看错量角器了,三角形的内角和是180°,按你现在填的总和超过180了。” “其他都没问题,很棒哦!” 小女孩慎重地过作业本,重新拿量角器量过,随即惊喜抬头:“我真的看错了,姐姐你好厉害!” “……”姬令辞没好意思接这个夸奖,毕竟只是一道小学数学题,而且看错量角器,把锐角填成另一边钝角的度数,这种错误她小时候也犯过,而且不止一次…… 有了检查作业这一层交情,小女孩显然对姬令辞亲近了许多。 “姐姐,你是跳舞的吗?”阖上作业,她坐在姬令辞旁边双手托腮,又问。 “你怎么知道?”左右没其他事,姬令辞便陪她聊了起来。 “我猜的!”小女孩面露狡黠,眼睛却在明晃晃地说“我厉害吧”。 姬令辞忍俊不禁:“你真棒,竟然猜对了!” “嘻嘻,其实我看到你每天早上都在阳台上跳舞,像这样——”小女孩说着,站起来学了个扳腿的动作,可下一秒却险些没有站稳,蹦跶了两下被姬令辞赶紧扶住。 “小心!” 小女孩放下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你好厉害的!我们班里好多女生都抬不起来。” “这个是要练的,我从小就开始练呢。” “一直练到现在吗?” “对呀!” “嗯……”小女孩似乎遇到了难以抉择的考验,随即有些遗憾地说,“那我可能练不了这么久,看来我学不了跳舞了。” “为什么呀?” “因为我要写作业,要吃东西,要睡觉,还要出去玩,我可能没时间练。”她小大人般掰着手指头一根根认真数着自己满当当的行程。 有点苦恼,却又理直气壮。 “嗯,”姬令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些,也确实挺重要的!” “是呀是呀!”小女孩连声应和,“可是我妈妈还总说我不干正事,哼!” 她的反应实在可爱过头,姬令辞笑着抬手抚了抚她的头。 “姐姐我跟你说,”小姑娘突然一副有大秘密要分享的表情到姬令辞耳边,“我们这儿最近有大明星来!” “哦?大明星?”姬令辞配合地给了她一脸惊讶的神情。 “对!就在李秀秀家东边,”小女孩重重点头,张开手比划着,“每天都有那么大的照相机,还有人在前面跑来跑去,他们说,是在拍电影。” 但她随即又有些失望,“可是我去看了,没见到电视里的大明星……所以这几天,我一有空就去找,这就是我最近的正事!” 姬令辞听了这话,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想,如果也像那位的话,这个“大明星”可能还真不是这么容易找的。 “姬老师?” 正想着,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她循声看去,第一眼有些疑惑,随即认出对方后又立刻愣住。 这是,想曹操,曹操到? 小广场旁边的石板路上,一个头戴棒球帽,一身运动装,露出半截小腿的挺拔男人,不正是她刚刚才过了下脑子的那个人? 这…… 至于,这么巧吗? 那边显然也很是诧异,咳笑了一下:“还真是你啊。” “褚老师,”姬令辞从石凳子上站起来,“您也在这边?” 面前的男人与上次见面又有些不同,脸上留了些稀稀拉拉的胡茬,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和之前在李皆剧组中的清隽不同,即便没有化影视妆,也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沧桑落拓来。 “对,”褚宁休点头解释道,“我最近在这边拍戏。” “那还真是巧,我来这边旅游。”姬令辞笑说。 “确实巧。”褚宁休刚刚跑完步,鬓间还带着些汗珠,“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幸亏看到了你的,嗯——” 他扬起下巴示意姬令辞手中的大茶缸子,顿了顿,还是找了个含蓄些的词:“茶杯。”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顿时窘迫,可紧接着又奇怪起来。 “您怎么知道我用这样的茶,呃,茶杯?” “我有看到你发的照片,”褚宁休眼里带着几分促狭,“茶缸三姐妹。” “呃……”姬令辞终究还是难以避免地尴尬了。 当时给付瑶和许一澜买了同款茶缸子后,在寄出去之前,她确实拍了张三个茶缸子的合照,并且对比自己的脸,发到了朋友圈里。 没想到竟然给他看到了? 这无异于上学时期,自己中二发傻的样子被路过的校草撞了个正着。 实在是,有损形象…… 她不禁想要抬头扶额,手指触到额际的瞬间,又故作镇定地转去别了下耳后的头发。 “……就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确实挺有趣。”褚宁休点头附和。 那天看到照片时,他正在喝水,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被呛得咳了好大一会儿,还惹得大利好奇地凑上来,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搞笑的东西。 第二天去片场的路上,他在路边摊上又看到了同款,几乎是立刻,他便想到了那张照片里那三个比脸还大的茶缸子。 当时他还苦笑不得地想,怎么这么巧,竟然让自己也碰到了。 如今看来,确实很巧,两人竟然就在一个地方。 还是这么一个冷门偏僻的古镇。 这时,旁边围观了好一会儿的小女孩突然叫了起来:“哦,我知道了!” 她瞪大眼睛惊喜地看着褚宁休:“你就是‘大明星’!” 褚宁休连忙低头,竖起食指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 小女孩赶紧捂住嘴,兴奋之情却溢于言表,两只脚激动地转着圈一阵乱蹦,惹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原来在镇上拍戏的,就是你们剧组啊。” 褚宁休偏头想了下:“应该是吧,这里好像没有别的剧组了。” 姬令辞又笑了,她本是不擅长寒暄的人,更何况跟褚宁休只见过几面,还远远算不上熟。 但好在对方在这方面似乎比她有天赋,一来二去,她居然从最初的尴尬中渐渐放松了下来。 也是到这时,她这才发现,自己之前对他有些误解。 她本以为,像他这样远离娱乐圈、不太跟别人打交道的人会比较高冷、不好相处,却原来,也并非如此…… 褚宁休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他接起,那边传来大利的声音:“宁哥,你回来了吗?该准备出发了。” “嗯,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他便向姬令辞道别:“那,就不打扰你继续晒太阳了。” 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发觉自己说的并不准确,因为这个位置没有太阳。 “哦,您去忙!”姬令辞已经立刻说道。 他迟疑了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句:“下次有空再聊。” “嗯,再见,拍摄顺利!” 等看着褚宁休的身影转过前面的巷子口消失不见,姬令辞鼓了鼓腮帮子,倏地松了口气,重新坐回石凳子上。 还是希望暂时不要见了吧…… 旁边民宿家的小女孩跟她一起坐下,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姬令辞见她唉声叹气的模样,可乐地问。 “唉,我忘记要签名了!”小女孩懊恼不已,转头看向姬令辞,“姐姐,你们认识吗?” “嗯……” 这个问题让姬令辞有些难回答,他们,算认识吗? “算认识吧,但不熟?” 小女孩自动屏蔽了后半句,眼睛亮亮:“那你可以帮我找他要签名吗?” “嗯——不可以。” “为什么?!”小女孩难以置信,她竟然被这位温柔的漂亮姐姐拒绝了?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姬令辞想起朋友圈里那张傻不拉几、被对方看去的照片,羞恼再次涌了脑门。 她的微信好友主要就是家人朋友、老师和同行,也从来不会设置分组。所以,褚宁休算是她好友列表里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而且当时,她以为这位大明星会把自己给屏蔽了,也就没有给他单独分组。 谁能想到他竟然在朋友圈里悄悄潜水? 一想到自己在外人面前正经的“人设”正处于崩塌的边缘,姬令辞就想叹气,为今之计,还是尽量减少在他面前出现的可能性吧! 至于要签名? 不可能,想都别想! 哦对,还有朋友圈! 她立刻拿出手机,摸索着开始分组。 就分到……小黑屋组吧。 她新建的,算是给这位褚老师独一份的待遇。 - 之后的几天,姬令辞没有在古镇多呆。 倒也不是真的为了躲那位褚老师,而是她本就计划要去周边走一走。 古镇地处西南,附近有许多颇富民族风情和地域特色的风光景点,早些年她就心怀憧憬想来看看,却因为练舞太忙,又交通不便,一直未能成行。 这一次既然来了这边,她索性租了辆车,靠着网上查来的攻略和民宿老板的建议,自驾着跑了一大圈。 等再回到古镇上,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重回古镇的第一天,竟就遇到了褚宁休。 12. 第十二章 “不好意思,请问方便拼个桌吗?” 姬令辞走进街边的一家小餐馆,正来回翻着菜单纠结吃什么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温柔的询问。 拼桌? 她首先是一阵莫名其妙,自己明明不是饭点来的,店里还有很多空位啊? 诧异地抬头看去,顿时一愣,紧接着又乐了:“褚老师?怎么每次见您都不太一样!”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做旧的蓝灰色工装,头发凌乱,皮肤黝黑,唇周和下巴留着些胡茬,浑身灰扑扑的,一个十足的小镇中年民工形象。 如果不是那双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姬令辞几乎真的要认不出这就是褚宁休。 “姬老师,好巧,又见面了。”他笑着打招呼,自在随意的神情显然是对姬令辞的诧异早有预料。 确实很巧。 而姬令辞也才反应过来,这边的人几乎都讲本地方言,又怎么会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自己能否拼桌呢? 或许是因为也看到了对方前后如此巨大的形象反差,她竟诡异地获得了一种心理平衡,突然对自己先前的别扭觉得很没有必要。 “您请坐。”她邀请道。 “您这是,拍戏的装扮?” “对,这次演的是个下水道工。”褚宁休坐下,从旁抽了张纸擦着刚洗过的手,又擦了擦桌子,回答。 姬令辞恍然,而后又问:“可是您这样剧透,没关系吗?” 一般明星拍戏,在官宣之前不都捂得严严实实? “嗯……”他思考了一下,“我想,姬老师应该嘴挺严的吧?” 姬令辞抿起嘴,似是有些为难的样子:“这可说不准,不过既然褚老师这么说了,我尽量保密。” 褚宁休见她这模样也敛起了笑:“那就拜托了!” 两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两秒后又齐齐破功。 “那您现在是下班了?”待笑意稍退,姬令辞问他。 “对,拍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卸妆,先来填填肚子。” “您助理没跟着?” “他有点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姬令辞犹疑着点点头,对这对明星和助理的相处模式,心头不禁浮上一丝好奇。 “姬老师。”正想着,褚宁休突然略带郑重地喊她。 “嗯?” “可不可以,不要对我称‘您’?这会让我觉得,我已经一把年纪了。”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中却带着浅淡的笑意。 “啊?我有吗?” 姬令辞一阵惊愕,她还真没注意自己用的称呼是“您”,还是“你”。 褚宁休轻轻点了下头。 “呃,那一定是因为尊敬。” 他明显被她的“狡辩”逗笑:“倒也不用这么尊敬。” “……好吧!”姬令辞从善如流,把菜单推过去,“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者有什么建议?” “我都可以,你点就好。”他说。 “其实,我是想让你点菜来着,”姬令辞见他这么客气,干脆直说了,“你在这儿拍了这么久的戏,对什么菜好吃应该比我熟悉吧?” 她这么说,褚宁休便接过了菜单,却还是反问:“你不也呆了一阵子了?” “我对吃的不太有研究。而且我来这边满打满算二十天吧,其中半个月还都在周围瞎转。” “周围?” “对,我最近去自驾,转了转附近的几个地方,今天刚回来。” “难怪……” “什么?”姬令辞没太听清。 “难怪我路过那边几次都没再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褚宁休从菜单里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有晨练的习惯,平时没进组的话,就在家里的健身房锻炼,进组期间通常是在酒店。 这次来古镇,剧组租了个民宿做宿舍,健身房自然是没有的,他便每天闲暇时出去跑步。镇子不大,跑一圈下来也才五六公里,于是他开始寻些街巷穿梭。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竟然能在小广场遇到了姬令辞。 只是那次之后,他也犹豫过是否还要继续跑那条线路,毕竟两人确实算不上熟,一次偶遇是巧合,再来几次倒像是刻意了,难免尴尬。 剧组每天的拍摄时间有早有晚,他也不一定能每天晨跑。可是等他隔了几天再次晨跑路过小广场时,却并没有见到她。 一天没看到,两天也没看到,之后数日不论是晨跑还是夜跑,甚至即便他下工后特意绕道那里,那个端着大茶缸子的身影也始终没再出现。 醒悟过来,他不禁有些自嘲,笑自己庸人自扰。 “哦没有,只是最近不在。” 姬令辞想起这段时间惨痛的觅食经历,不禁摇头叹息:“而且事实证明,我在这边点菜的运气不太好,踩雷的几率略大,所以这顿饭,就靠褚老师你了。” 他笑了,说:“那可能因为是你不习惯这边的口味。” “是吗?可能吧。” “你吃辣吗?”褚宁休对着菜单斟酌着提问。 “微辣。”姬令辞答。 “减肥减脂?” “没关系,在这里就不强求了这些了。” “内脏呢,能接受吗?” “……别太猎奇就好。” “茼蒿?” “可以!” “冬笋?” “呃——” 这样一问一答,几个来回后,他还真喊来老板点了几道菜。姬令辞见他熟门熟路的样子,也不多加过问了,全权交给他。 等老板离开,褚宁休涮了涮杯子,又倒了茶才说:“不太拿得准你的口味,简单点了几道,都是本地风格没那么重的,也让老板不要太重口。” “好!没问题。”有人全盘安排,她自然毫无异议,安心等吃。 等菜的间隙,她看着面前一直安静喝茶的人突然有感而发:“褚老师,你跟别的明星真的很不一样。” 褚宁休对这种话其实听过许多,但此时还是顺着又问了句:“有什么不一样?” “嗯……起码大多数明星都不敢像你这样,随随便便进街边小馆子吃饭吧。” 这倒是褚宁休没有想到的回答,他垂眸笑笑,自嘲道:“所以不那么出名,还是有好处的?” 姬令辞心说,哪里是没那么出名,只是出名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隔壁市有个青江瀑布,你去过了吗?”一个话题终结,为免气氛凝滞褚宁休马上另起一个。 “嗯!”这话题让姬令辞顿时来了兴致,连忙放下唇边的杯子,“去了,很漂亮,特别壮观!” “有什么攻略或者经验分享吗?”他又问,“我准备有时间也去看看。” 他这么说,那姬令辞就得认真想想,给点有用的建议了。 她仔细斟酌一番后,说:“早上更好看,如果你要从这边过去的话,建议你天亮前就出发,要是能赶上日出,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般看瀑布是从对面的1号台和2号台,但3号台也不错,人更少,只不过稍微偏了一点点。” “还有别的地方推荐吗?” 于是姬令辞又安利了其他几个自己此行觉得还不错的地方。 这么聊着,没多久老板便把菜一一上齐,姬令辞看得食指大动,下意识拿起手机就想拍照,可随即又想起对面还有个人。 她讪笑着看过去:“褚老师不介意吧?” “饭菜上桌,手机先吃”的当代用餐仪式,褚宁休在大利身上见过很多次,此时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借着桌子的掩饰悄悄按了下胃,悠悠然抬手,“请便。” 姬令辞也不多耽搁,迅速拍了几张:“OK,我好了。” “那我就动筷了?”他是真的已经很饿了。 “你吃你吃,不用等我。” 姬令辞埋头去看刚拍的照片,效果不错,转手就要发到朋友圈里。 可在最后一步,她留意到发送窗口下还保留着上次的选项—— 【谁不可看-标签:小黑屋】 姬令辞:“……” 悄悄抬眼看了下对面,褚宁休正低头盛汤。虽然没被察觉,但不知怎的,她还是有些心虚,手指快速点进去,把“不给谁看”改成了“公开”,这才放心地点了发送。 见她放下手机,褚宁休将刚盛的一碗酸汤粥递过去:“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姬令辞赶紧双手接过:“谢谢谢谢!” ……怎么办,好像更虚了。 然而接下来,她却没有心思再想这个。 酸酸的口感格外开胃,搭配其他几道或清爽可口或微辣微甜的小菜,多日来郁郁寡欢的味蕾终于又活了过来,姬令辞难得地胃口大开,吃了这段时间以来最满意的一顿饭! 而吃得太过投入的结果,就是在褚宁休有些愣怔地看着她摇头晃脑时,她本人竟然一无所觉…… 舞者的自律在吃到八分饱时还是敲响了警钟,看褚宁休没停筷,姬令辞想了想,又盛了碗汤,慢悠悠地喝着,另一只手则拿起了手机。 那条朋友圈下已经有了好几条点赞和评论。其中,某个正在片场摸鱼的“盲生”发现了“华点”—— 【付大导演: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姬令辞手指一顿,设想了下自己如实回答可能引发的一系列连环问,最后还是选择锁屏,把手机重新放回一边,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结账的时候,姬令辞坚持要自己买单。 “我很久没吃这么舒服了,所以这顿饭理应由我来请,就当是谢谢褚老师点的菜了,很好吃。”她这样说。 “如果被我朋友知道,我跟女士一起吃饭却让对方付钱,可是要嘲笑我没有绅士风度的。”褚宁休委婉回绝。 “绅士风度又不是只能通过付钱来展现。而且谁说男人和女人一起吃饭必须要由男人买单?女人也可以请客。” “……你这么说,我如果再坚持,好像就有点大男子主义了?” “嗯哼。” “既然这样,那就谢谢姬老师请我吃饭了!”他终于松口妥协。 姬令辞这才满意地喊来老板。 看着她毫不迟疑地扫着付款码,褚宁休突然想起上次在剧组的时候她发给自己的那个红包——本来只需要还一百零几块钱,她却将两百元的红包额度塞了个满。 这一次,她又坚持自己付钱…… 想来,这位姬老师不太喜欢在钱上欠人情。 又或者说,她对于自己这样的泛泛之交,不愿意在钱上欠人情? 13. 第十三章 从饭馆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姬令辞看向身旁的人:“褚老师你住哪边?” 褚宁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说:“还算顺路,我先送你回去。” “没关系,你如果有事忙可以先回去,反正也挺近的。” “不急这一会儿,”褚宁休已经先一步走到巷子里,回头看她,“虽然不远,但人生地不熟,这么晚还是注意安全。” 这话说的! 姬令辞在心里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即便不买单,褚老师这绅士风度也足够了! 她不再推辞,道了声谢,两人并肩往民宿的方向走去。 ……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正是农历十六,虽然天已经黑了,却有硕大的圆月挂在半空,倒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晴朗的夜空里一丝云彩也无,加上古镇周边青山绿水环绕,空气质量极佳,愈发显得那轮圆月皎洁明亮,澄澈中透着几分清冷。而在它周围,还有月光投射出的一轮巨大月晕,内紫外红,美得让人惊叹。 头顶有明月高悬,脚下有石板古巷,近处是乌瓦起伏,远处是幢幢山影,这是在繁华都市里难得一见的景象,是静谧的,也是悠闲的,让两人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姬令辞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度过的那些夜晚。 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路灯,村民们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月夜。月光畅快淋漓地洒下来,落在屋顶上、柴垛上、村头巷尾的路上,照亮了整个村子,正应了李白那句“疑是地上霜”。 这样的夜晚,村民们不会像往常那样早早回家休息,而是会在晚饭后聚在一起,在某个路口,或是某户人家的门口闲聊至深夜。 小孩们也齐齐出动,捉迷藏、老鹰抓小鸡、丢手绢,甚至只是最简单的踩影子游戏也能嘻嘻哈哈玩上半天。 再后来,人们生活好起来了,村里架了路灯,各色电器也不再稀奇,一到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生活确实方便了许多。 但月亮,好像就远了…… 走着走着,两人转过一个弯,面前的路上竟也多了些五颜六色的灯。月光在抵达地面之前便被屋檐下的灯光抢先一步,“疑是地上霜”的浪漫不复存在,想赏月色,就只能“举头望明月”了。 脑海里的村子和眼前的古镇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姬令辞猝不及防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惊觉两人走了好久竟然都没有说话。 她转头朝身侧看去,便见褚宁休正微低着头,似乎也在出神。 只是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竟带着几分阴森吊诡,嘴唇一动一动地,似乎念念有词,配上他此时的装束,让姬令辞顿觉毛骨悚然。 “……褚老师?”她轻声喊道,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根手指,“你在,说什么?” 这样的月夜幽巷,身旁的人一声不吭,褚宁休也不可避免地陷入自己的思绪。 在他正拍着的这部电影里,也有一段类似的场景。他所扮演的下水道工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有些后怕又有些意犹未尽地回想着自己刚刚做完的事。现实与幻象交织在一起,“他”逐渐陷入迷乱,分不清虚实真假,一个“他”与另一个“他”开始对话。 突然,他感觉手臂被人戳了一下:“褚老师,你在说什么?” 思绪乍然回笼,眼前晦暗的景象瞬间褪去,褚宁休的双眸重新聚焦,定在面前那张好看的、又带着些担忧和惊恐的脸上。 两人都愣怔了片刻。 褚宁休率先反应过来,抬手掩住双眼,又耙了下头发:“不好意思,我刚刚是,怎么了吗?” “呃,”姬令辞眨巴了下眼,“你刚刚,好像在说话。” “表情也有点——”她想了想又改口,“挺吓人的。” “对不起,我刚在过戏。”褚宁休再次懊恼地揉了下脸,随即想到什么又看向手心,果不其然,一堆妆粉。 “哦……” 听他这么说,姬令辞松了口气。她可不希望为了安全送自己回去的人,到头来反成了安全隐患。 但是…… “咳,褚老师你的脸,”她伸出食指,忍着笑在自己脸旁打圈比划着,“妆花了。” 褚宁休无奈地摊开手,两只手掌都是黑乎乎一片,他已经可以想象自己这张脸现在是怎样“一片狼藉”了。 姬令辞低头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手心大小的小包装递给他:“我只带了这个,你要不擦擦?” 昏黄的灯光照亮她手中的东西,是某个牌子的纯水湿巾。 “谢谢。” 他接过来,抽出一张从额头擦起,又听到她提醒:“你先别擦眼睛,虽然它说是纯水湿巾,但也不是专门卸妆的,可能会对眼睛有刺激。” 褚宁休柔声:“好。” 妆上得有点厚,一张巴掌大的湿巾很快用干,他抬眼对上姬令辞的目光:“干净了吗?” “嗯……”姬令辞借着路灯左右看了看,抬手指向他的颧骨处,下一秒觉得不合适又转而指着自己的脸给他示意,“这里,左边。哦不是,我左边,你的右边。” 褚宁休又抽了一张,按照她的指示擦拭着。 “还有下巴这儿。” “鼻沟。” “差不多了。”终于,姬令辞点点头说。虽然眼周没擦,但他眼窝深,眉毛又很浓,大晚上的倒也看不出很明显的熊猫眼。 只是,灰扑扑的妆容卸去,冷白的肤色重新暴露在朦胧的灯光下,像是蒙尘的明珠被细细拂净,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姬令辞不由地偷偷屏了口气。 褚宁休把湿巾递回去,又道了声谢。 两人继续往前走,他迟疑了下,还是再次道歉:“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姬令辞早就从那短暂的担忧中脱离出来了,此时不以为意道:“也还好了,其实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 他这次演的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有好几次大利在片场看过之后,可都说是晚上会做噩梦的程度。 而姬令辞的关注点显然和他不在一条线上:“你们影视剧演员,原来真的可以随时随地入戏啊!” 所以,有意思指的是这个吗? 褚宁休顿时舒了口气:还好,自己的演技还没有一夕之间倒退到让人发笑的地步。 “你这次演的是个悬疑片?”姬令辞浑然未觉对方的心绪起伏,又问。 “对。”褚宁休收回思绪,回她。 “那如果入戏太深怎么办?我之前看过一些采访,说演员拍摄结束后常常会有段时间出不了戏,也会对自己真实的生活造成影响。” “倒也还好,看入戏的程度。而且,大多数演员都会有自己出戏的窍门。”他声音又缓又柔,耐心十足。 “比如呢?” “比如,换个发型、跟朋友家人多相处、营造一些告别角色的仪式感,或者直接进下一个组。” “就像那种说法,忘掉上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 “虽然这种方式在感情上的效果我比较存疑,但,确实是异曲同工。” “不过褚老师你出戏应该挺方便的。” “为什么这么说?”褚宁休不解地扭头看她。 “你洗把脸,再把自己收拾一下,就跟角色差别很大了啊,像现在的你跟刚才的你就很不一样,”姬令辞揶揄地说,“你的角色跟你本人的样子差别都挺大的。” 褚宁休:“……” “你说的有点道理,下次我试试。” 他好像当真仔细考虑了下这个建议,可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勾起了唇。 两人开着玩笑,很快就到了民宿门口。 “我到了,今天谢谢褚老师‘保驾护航’!” “客气了,你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再见,褚老师晚安。” “再见,姬老师晚安。” 而后,两人一个转身进了院子,一个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 洗漱完毕,姬令辞回到床上终于再次想起了那条朋友圈。 打开手机一看,果然又多了不少点赞评论。手指滑动一个个翻过去,该回复的回复,该略过的略过,却不期然看到了【Ning】的点赞提示。 “潜水党竟然也会点赞了?” 她嘀咕着退回主页,紧接着又看到了付瑶的那句“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想了想,她还是点进三人的小群里。 【J:@付大导演 @许富婆接下来几天是我专门留出来的采购时间,你们有什么想要的特产吗,欢迎下单】 对面两人应该也已经该收工的手工,该下班的下班,不大一会儿便相继出现。 【许富婆:茶叶、火腿、蜂蜜、杨梅、鲜花饼,还有本地的咖啡豆。】 【许富婆:谢谢令令!(亲亲.jpg)】 【J:OK】 付瑶就省事多了。 【付大导演:同上,谢谢亲爱的!】 【J:……你是能有多懒?】 【许富婆:???】 【许富婆:这也能抄袭?】 【付大导演:说什么抄袭,这是对你眼光的信任】 【许富婆:呵!】 【许富婆:@J 我老公要再加一个玫瑰酒】 【J:好嘞】 【付大导演:@J 话说你今天跟谁一起吃饭呢?】 姬令辞:“……” 怎么还没忘了这事儿呢? 【J:碰见了一个老同学】 【付大导演:哟,这么巧!】 【付大导演:男的女的?】 【J:你想干嘛?(抠鼻.jpg)】 【付大导演:如果是男的,条件不错的话,就考虑一下呗,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付大导演:当然,如果对方是个已婚或者Gay就算了】 【J:……别想太多】 好在许一澜及时出现,转移了话题。 【许富婆:付小瑶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了?】 【付大导演:啊?我怎么了,关我什么事?】 【许富婆:你上次那条卖惨的朋友圈,别跟我说是突然变娇贵了啊】 卖惨的朋友圈? 姬令辞惊觉自己怕是错过了什么,赶紧点进付瑶的头像。果然,第一眼便看到了许一澜说的那条—— 【今天被道具扒拉了,为工作流血不流泪!】 配图是被划了一道细不可见的口子的手臂。 姬令辞当即截了张图扔到群里,一起嘲笑付瑶。 【J:(截图)】 【J:我才看到这条,付小瑶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画风?】 【J:还为工作流血不留泪】 【J:矫不矫情?】 对面的人明显慌了。 【付大导演:怎么了怎么了,我还不能给我师父卖个惨了?】 另外两人当然不吃这套。 【许富婆:切,我才不信你这条动态没屏蔽你师父!】 【J:应该把我们也屏蔽了,只对“某人”可见】 对面安静了很久之后,终于气急败坏地发来一串信息。 【付大导演:好吧好吧】 【付大导演:最近是有个目标!】 【付大导演:但我还在筹谋阶段,这不是怕万一成功了,留令令一个人单着,我这于心不忍嘛】 【J:谢谢,别扯我】 【J:尽管去投奔你的爱情】 【付大导演: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真去了】 【J:去去去!】 【付大导演:但既然知道了,你们就得替我出谋划策】 【许富婆:随时恭候】 【J:+1】 【付大导演:令令你就算了,我不指望你】 【J:???】 【J:菜刀.jpg】 14. 第十四章 然而,虽然被嫌弃,姬令辞看着聊天记录,还是忍不住一阵窃喜。 对于付瑶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她还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对面两个都是人精,如果实话实说,怕是要把她和褚宁休寥寥几次见面的前因后果翻个底朝天,进而有地没地推测出各种发展的可能性。 但如果说谎遮掩,又太容易漏洞百出。 好在付瑶竟有话题被拉出来讨论,还是这样的大新闻,自己才能以如此轻松的方式躲过了盘问…… 不过想起付瑶,姬令辞也当真为她开心。 三个人里,自己是很小就被老师选中,从上学到工作,一路像是开了绿灯,顺顺利利。许一澜双商高,几乎只要认真对待,没有她拿不下的好成绩和奖项,工作后也是一路过关斩将,如今更事业有成、爱情有果。 只有付瑶,当初靠着天赋一脚迈进影视圈,却是从最不起眼的岗位做起,整日泡在剧组里一点点学习努力,什么脏活苦活累活都干过,才得以喊李皆一声师父,又一步一步升到了如今副导演的位子。 这一次,她为了卖惨发了张受伤的照片,但事实却是,比这更重更狠的伤,她受过不止一次。 如今,她总算有心思、有精力,也有兴趣考虑感情生活了…… 至于留自己一个人单身,姬令辞其实并不介意。 正如师姐所遇到的问题,专业的女舞者在恋爱、婚姻和生子上总会经历一些拷问。这些拷问可能来自外界,也可能来自自己。从最开始决定走上专业舞者这条路起,老师告诫过她、家人劝阻过她,后来进入歌舞团,同事、领导也不动声色地提醒过她很多次。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曾经有不少回,家里亲戚给她介绍对象,见面时,对方说来说去总绕不开两个问题—— 一个,是确认谣传很久的舞蹈圈私生活问题; 另一个,就是询问日后是否准备生孩子。 一开始,她还会不耐烦、不高兴,但后来慢慢也想通了。 相亲嘛,本就是奔着结婚生子的目的去的,对方考虑这些问题无可厚非,相比之下,反倒是自己更加不合时宜,像个格格不入的搅局者。 专业舞者这条路,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她很确定的是,舞蹈已经是自己血肉灵魂的一部分,起码当下、这几年时间里,她还是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 并且,她不准备为了任何人改变这一打算。 人生有得也有舍,而且比起许多人,她已经足够幸运。她也很享受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 所以,如今得知付瑶的感情生活有了动向,姬令辞丝毫不觉得失落和紧迫感,只有对她的祝福。 “真好!” 她真心这么觉得。 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姬令辞老老实实从床上爬起来练功。 今晚吃得有点多,而且这段时间的运动量远远不比在舞团的时候,再不注意控制,减肥计划怕是就要提上日程了,下次见老师也少不得要挨批评。 …… 等到大汗淋漓,手机时钟的数字已经跳到了“23”,她又去洗了一遍澡才躺回床上。 关上灯酝酿睡意时,脑中回闪过这一天的事情,突然又想起之前民宿老板女儿要签名的愿望。 “也不知道这几天,她有没有要到签名?”姬令辞翻了个身,暗想,“如果没要到的话,我回头帮她要一个,褚老师应该不会拒绝吧?怎么说现在也算有一饭之谊了……” - 姬令辞在群里聊八卦时,褚宁休正沿原路返回。 剧组的宿舍并不在这个方向,他是要回去再打包一份晚饭。 告别姬令辞,他本已经往宿舍走了,半路上想起公司还有件事没处理完,便掏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完了又顺手刷了刷朋友圈。 褚宁休很少发自己的动态,却有刷朋友圈的习惯,因为他的微信好友大多是电影人,有导演,有编剧,也有制片。这些人常常会在朋友圈里发布一些需求,可能是褚宁休或者他的公司需要的;也会分享最新的行业动态、观点思考,其中不乏鞭辟入里、颇有前瞻性的。 因此,与姬令辞纯为私人社交属性的朋友圈不同,褚宁休的微信,是他获取行业信息的重要渠道之一。 当然,也有一些家人和朋友的日常。 比如现在,他就看到自己那个因为最近辣椒吃多而犯了痔疮的助理,在几分钟前发的动态—— 【大吉大利:由奢入俭难呐!】 配图是一碗白粥,寡淡到没有一丝油星。 下面已经有了好几条评论,而在一溜儿的安慰同情以及嘲笑中,格外引人注目的是一条指责褚宁休的—— 【易燃易爆炸:你宁哥呢,怎么能这样虐待我司吉祥物?!】 “……” 褚宁休很无语,关自己什么事? 当做没看到,他继续往下滑,紧接着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照片,正是他今晚吃的饭。 【J:今天的舌头有救了!】 一个画面便浮现在了褚宁休眼前,是饭馆里对面的人吃饱喝足后,眯着眼摇头摆尾一脸满足的模样。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似笑非笑地拧了下眉,褚宁休点了个赞,然后重新往上翻,给某个正痛苦地喝着白粥的小助理留言—— 【Ning:留着点肚子。】 随即转身,原路返回。 等回到宿舍,已经又是半个小时后。 褚宁休刚走上二楼,就见隔壁房间探出一个脑袋来。 “宁哥你回来啦!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大利双眼放光,早就翘首以盼。 扬起手中拎着的塑料袋,褚宁休说:“发现一道不怎么辣的酸汤粥,你应该能吃,还有一份米糕。” “哇!” 大利夹着屁股迈着小碎步从门后迅速窜出来,双手接过塑料袋,一边翻看一边夸张地说:“宁哥,我爱你!” 他就知道,他宁哥从不让人失望! “别,我直的。”褚宁休高冷地拒收了这份“爱意”。 “那我宣布,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大利再接再厉吹着彩虹屁。 褚宁休抱臂看着他,唇角牵起一丝坏笑:“和赵意燃、谢西洲比呢?” “当然还是宁哥你!” 这种题,他会答!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事儿嘛! “很好,”褚宁休扬了扬手机,露出正在通话的界面,“他俩也听见了。” ? ??! 大利瞬间石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奸笑:“嘿嘿,大利小朋友,燃哥等你回来哦~” 然后是另一声十分温柔亲切的:“看来今年的半年度奖金怎么发,我要再考虑考虑了?” “燃哥、洲哥——我错了!” 褚宁休:“嗯?” 被三人围堵的大利简直欲哭无泪:“宁哥——” 褚宁休没再逗他,笑着摇摇头,越过他回了房间。 跟电话那边两人说完事儿,他第一时间就钻进了洗手间,把脸上身上残留的所有妆发清理干净。 可洗脸的时候,褚宁休对着镜子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那条巷子。 朦胧的灯光下,姬令辞肩颈修长,孑然笔直地仰头看着他,唇角微微抿起,一双漆黑的瞳孔格外认真。她修长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朝他示意:“这里……下巴……还有鼻子……” 褚宁休猛地回过神来,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褚宁休,你在搞什么?!” 他抬手按住心脏的位置,还好,正常的…… 又看向镜子,朝镜中人啐了一句:“有毛病!” 而后一把拽过旁边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转身出去。 在合适的环境里过戏,确实更有代入感,巷子里那一小会儿时间,他脑子里还真蹦出了几个新的想法,眼下得趁还记得赶紧写下来,之后拍摄可以试着加进去。 褚宁休赶紧给自己的大脑安排下另一项任务。 - 正所谓“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有了前一晚的月色在前,第二日果然天气大好,当然,风也不小。 古镇的天空被吹得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蓝下接着连绵起伏的绿,更加沁人心脾。 姬令辞从楼上下来时,民宿老板家的女儿正在院子里玩耍。看到姬令辞,她大眼睛咕溜溜一转,一阵小跑凑过来。 “姐姐,你要出门吗?”小女孩问。 “对呀,你妈妈呢?” “我妈妈去给奶奶送东西了。”小女孩说。 姬令辞有些迟疑:“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姐姐你找我妈妈有什么事?”小女孩摆出一副小老板的架势,“跟我说也行。” 姬令辞乐了,跟她说:“我想去买点特产,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地道的吗?” 没想到她还真知道些,却是—— “镇上的特产超市不好!”小女孩严肃地说。 姬令辞:“……” 你这么诚实,你的父老乡亲们知道吗? 紧接着小女孩又说:“你得去外面的村子里买。” 这倒让姬令辞犯了难:“可我听不懂你们这儿的话。” 村子里应该大多是中老年人,普通话估计更说不好。 她这反应显然正中小女孩下怀,只见她露出一副很明显是在循循善诱的表情,说:“姐姐,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说罢还挑了挑眉毛,也不知道是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套路。 嘿! “你说来听听?”姬令辞抱起手臂,配合她演起来。 小女孩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动作间还真有几分秘密接头的意思。姬令辞弯腰把耳朵侧过去,随后便听到她压低声音悄咪咪地说:“你陪我去看拍电影,帮我要个签名,我就和你一起去买东西,怎么样?” 姬令辞重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禁好奇:“现在的小朋友,都像你这么精明吗?”上次被自己拒绝,这次竟然想到做交易。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要呀?” 没想到小女孩怯怯地转了转眼睛,却说:“……那个大明星,看起来有点凶。” 15. 第十五章 凶? 姬令辞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她说的“凶”应该是褚宁休在角色中的时候。 回想昨晚在小巷子见到的那张脸,好像,确实是挺凶的…… “我带你去要签名,你给我做导购和翻译,这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姬令辞想了想说,“但是——” 果然小女孩刚扬起的笑脸瞬间凝住。 “我不能随便带你出去,得等你妈妈回来,如果她同意你跟我一起去片场和村子里,我才能带你去。”姬令辞说。 “啊?” “嗯!”她肯定道。 去片场就罢了,毕竟就在镇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去附近村子…… 她自己都人生地不熟的,还带个小孩,万一出了什么情况可不是小事。 “不只是我,别人你也不能随便跟着就走的。”姬令辞又说。 “……那好吧。”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小女孩终于还是妥协了。 意见达成一致,一大一小就乖乖在院子里等老板娘回来。其间,姬令辞陪小女孩踢了会儿毽子,一不小心把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并气成“茶壶嘴”后,只好又教她跳舞来哄她。 等教了扳腿、挽手花、转圈等好几个好看又简单的动作后,小姑娘终于眉开眼笑,老板娘也恰好回来,姬令辞可算是松了口气。 “今天没出去玩呀?”老板娘刚进门就见看她在教自己女儿跳舞,嗔了小女孩一眼,笑眯眯地问。 “准备去呢,”姬令辞走到她身旁,说,“是这样的,我今天想去附近村子里买点特产,想请你家姑娘给我带个路,顺便当个翻译,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板娘听了这话,飞快地瞥了小女孩一眼,旋即又笑道:“没事!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们这儿的小孩从小到处跑,野着呢!” “不过你可以先到镇上的中心超市去看看,那里东西挺全的,也方便,买多了还能直接帮你寄。” 姬令辞目光一转,顿时明白了,应该是民宿和超市有些“商业合作”。 她抬手弹了下小女孩的辫子,惹得对方凶狠狠地朝自己做了张牙舞爪的鬼脸,才又抚了抚她的脑袋:“没事,我也正想逛逛,顺便参观一下这些特产都是怎么制作的。” 老板娘闻言不好再说什么:“那行,你们去就好,没事!” 一大一小相视一笑,欢欢喜喜出门去了。 - 可等到了片场,姬令辞才发现她太想当然了。 之前在影视城的时候,因为附近到处都是剧组,大家也就敞开了。但如今是在古镇里,是人们生活的地方,剧组一方面想要尽可能减少对居民的打扰,另一方面也要防止媒体或路人窥探,所以保密措施做得十分到位。 “你之前,是在哪看到那个‘大明星’的?”姬令辞问小朋友。 “等他们出来!”小女孩答。 也就是说,起码要拍完这一场了? “要等多久?”她又问。 “嗯——不知道。”小女孩摇摇头,两根辫子甩得跟小鞭子一样。 姬令辞低头看着她,可小女孩浑然未觉她的无语,只一脸好奇地垫脚看着那片绿布。 “……” 行叭,小朋友还挺有耐心,那姑且就等吧。她想。 可没料到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直到该吃午饭的时候,那片绿布后才终于有不少人出来。 眼神已经呆滞的小朋友瞬间来了精神,踮起脚尖看着每一个从绿布后出来的人,一见自己要找的那个“大明星”出来了就赶紧摇晃姬令辞的胳膊:“出来了出来了!” 姬令辞从消消乐里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蓝灰色工装、个头明明很高却佝偻着背的男人。 想了想,她退出游戏打开了微信。 【J:褚老师,抬头】 褚宁休刚从大利手中拿过手机便看到了这条信息,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周,就见不远处姬令辞正朝自己挥手。 他疑惑拧眉,随即还是走了过去。 “姬老师?” 已经等了太久,也唯恐耽误他工作和吃饭,姬令辞开门见山:“褚老师,不耽误你太久,给——签个名怎么样?”说着,她推了推旁边的小朋友。 小女孩收到信号,赶紧掏出自己的花本子和荧光笔递上去。 褚宁休茫然接过,却还是没搞明白状况,又看看两人:“这是……” “这是我那民宿老板家的女儿,小姑娘想要你签名很久了。”姬令辞笑着解释。 小女孩也连连点头:“叔叔,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明星!给签个名呗?” 褚宁休明白过来,瞬间也笑了。 “好,”他打开小朋友那花里胡哨的本子,“需要To签吗?” “什么是兔签?”小女孩没听说过这个词。 “就是除了签名,还给你写一句话,比如祝福、加油之类的。”姬令辞从旁介绍。 “要!”小女孩听了立刻说,“我要过年收到很多压岁钱!” 两个大人一听这话都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褚宁休又问她。 “我叫欣欣,欣欣向荣的欣欣!” “好。”褚宁休提笔写起来,考虑到小朋友可能看不懂,他特意写得工整一些,片刻后把本子和笔双手递还回去,“好了,给你。” 小女孩接过,姬令辞也弯腰凑过去和她一起看。本子上,有颇为工整的硬笔字写着的几行祝福—— 【To欣欣: 过年多收压岁钱 来年变成小富婆 健康平安快乐 学习进步】 落款是个潇洒的连笔签名。 而除了这些以外…… “这个是你诶!”姬令辞指着旁边那个草草几笔画成的Q版头像惊讶地说。 那头像眼睛大大的,扎着两个马尾辫,还戴着个蝴蝶结,不正是小女孩的样子。 “哇!真的是我!” 小女孩简直不要太惊喜,一把把本子搂进怀里,高兴地好像头上开了花一样! 姐姐果然好厉害,不仅能把大明星喊过来,也没之前那么凶巴巴的了,还能给自己兔签!还给自己画画! 幸福一下子来得太多了吧,她感觉自己开心地都要冒泡泡啦! 小朋友的快乐太有感染力,姬令辞和褚宁休看看彼此,也都笑了。 “姬老师用过午饭了吗?”过了会儿,褚宁休问她。 “还没有,我们待会儿去别的地方吃。”她说,“哦,对了!我下午要去附近的村子里买些特产,褚老师有没有想要买的,我帮你一起带回来?” “附近的村子?你自己去?” “还有她,”姬令辞点点旁边仍在捧着签名笑嘻嘻的小女孩,“我不认路,这边的话也听不太懂,所以今天她是我的翻译和向导。” 褚宁休蹙起眉,没有说话。姬令辞以为他在考虑买什么,就耐心等着。 片刻后,褚宁休扭头看向不远处。那里剧组正在放饭,三人在这边说话的功夫,大利已经领了两份饭从长长的队伍里出来,也正四处张望着。 褚宁休朝他招了招手。 “咦,姬老师?你也在这儿!”大利走近后看到姬令辞,很是惊讶。 “我来这边旅游,刚巧碰到了。” 大利:“那真是太巧了!” 褚宁休开口打断两人的寒暄:“姬老师今天下午要去附近村子买特产,你跟着一起吧,帮忙提提东西,顺便也看着买点什么。” “啊?”大利一阵错愕,他们有买特产的需要吗? 但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习惯性听褚宁休的话。 姬令辞却觉得没这个必要:“褚老师不需要他跟在身边吗?如果有想买的,给我列个清单也行,我帮你们带过来。” “没关系,”褚宁休随口道,“我就在剧组,也没什么特别需要他忙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我可有可无一样?大利默默腹诽。 褚宁休接过他手里刚打的两份饭,说:“姬老师正好也还没吃午饭,你们一起去外面吃吧。” “哦,好!” 大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的小屁股蛋还有点疼呢,剧组的饭确实不太适合自己。 “那姬老师,咱们现在就走?” “啊对,”突然被塞了个同行的人,姬令辞还有些迷茫,却也只能接受,“先去吃饭,吃完饭就去。” “行,那宁哥我走了。”大利又转头跟褚宁休说。 “嗯,注意安全。” …… 离开片场,姬令辞带着两人往昨晚去的那家小饭馆走去——为了不再踩雷,她决定把昨晚的菜单复制一遍。 而大利看到桌子上那碗熟悉的酸汤粥和米糕,心里似乎隐隐有些念头想要冒出来,却又被他以“肯定是巧合”为由,给无情地摁了下去。 16. 第十六章 菜一一上齐,除了昨晚那套,姬令辞又给小女孩点了道符合本地人口味的主食。 大利是个自来熟,嘴巴一贯闲不住,这些年被褚宁休惯得更加不像别的明星助理那样谨小慎微,此时也堵不上话头。 “姬老师,你们跳舞的人是不是都要节食啊?”他问出了自己好奇许久的问题。 姬令辞点点头:“是有不少人节食。” “那一天只吃一顿饭?”她有回应,这让大利更加自如了。 “那倒不至于,”姬令辞摇头,“舞蹈演员运动量比较大,大多数时候饮食还是正常的,只是演出前看情况,可能需要刻意减重。” “可是,既然运动量大,为什么还要减肥呢?”吃的不都消耗掉了吗? “这有多方面的原因,”她看看他那两块不说十分壮硕却也相当明显的肱二头肌,反问,“你平时健身?” 大利不明所以,点点头。 “舞蹈演员节食,一来是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很多舞蹈的服装、动作都要求演员要瘦、要轻盈、灵活,但还有一个原因其实跟健身更类似。” “我们节食不只是为了控制体重,还有减脂增肌的需要。因为跳舞其实更需要力量,舞蹈演员要有肌肉,但又不能显得太壮,也就会在饮食上更加注意。” 她笑笑:“而且,虽然大家看到的舞蹈演员普遍很瘦,但确实有些人是喝凉水都会长肉的,这种就比较辛苦了。” 大利恍然:“好像确实是这样,宁哥之前拍过一部戏,就是要很瘦的那种,但因为拍摄强度还挺大的,所以那段时间他就一直在节食健身。” “如果是要根据不同角色的设定,来回调整自己的体型状态,好像比我们更累一些。”姬令辞唏嘘道。 有时候增肥和减肥一样,都不是那么容易。而且体型忽胖忽瘦,这种剧烈的变化如果是在短期内发生的话,对身体的挑战和伤害还是很大的。 “对呀,”大利叹了口气,“所以有时候宁哥拍完一部戏要休息好久。” 那确实辛苦,姬令辞心想。 可转而她又揶揄地看着大利:“那……你岂不是,可以休很长时间的假?” 大利正在咀嚼的嘴巴突然顿住,眼睛眨了眨,两颗眼珠子也古怪地转了几圈,随即他捂着嘴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他稍稍趴下,压低声音说:“我的快乐建立在老板的痛苦之上,这是可以说的嘛?” 姬令辞扑哧一声笑了,抬手在唇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冲他一点头,表示:懂了! “嘿嘿,不过还是希望宁哥身体一直好好的,”大利敛起贼笑又说,“反正我平时工作已经挺舒服了。” “褚老师对你很好哦?”姬令辞问。 “那当然!”大利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我从大学毕业就跟着宁哥了,他对我可好了,很多生活助理的活他都不让我做,还说总不能一直跟着他做助理,让我没事的时候就跟着燃哥。” “‘燃哥’又是哪位?” “宁哥经纪人啊,”他随即想起来,“哦,姬老师你好像还没见过他。” “燃哥是宁哥经纪人,也是我们公司的经纪总监,他平时还挺忙的,宁哥这边要他处理的事儿也不多,所以就不常跟着。” “哦……”姬令辞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确实还没见过,以致于她都差点忘了明星还有经纪人这回事了。 “那你以后也是要做经纪人的人了?”她问。 大利却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悄悄低声道:“其实,我的职业目标,是顶掉燃哥的位子!” 哈?! 姬令辞愕然抬头:少年,你这么有雄心吗?! 下一句却又听他说:“我自己来做宁哥的经纪人,兼助理!” 姬令辞顿时无语:“你这是死忠粉啊?” 还挺粘人? “那你看,这世道这圈子里,能遇到个好老板多不容易?我不得全方位守住阵地嘛!”大利振振有词。 姬令辞被说服了:“……你这么说,也确实挺有道理。” “对吧!而且我都想好了,我还要做宁哥爱情的神助攻!” 啥?爱情?! “褚老师,有——对象了?” 女朋友、未婚妻,还是……已婚?她竟然完全没看出来! 八卦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有那么一瞬间,姬令辞感觉自己的脑仁打了个激灵,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可震惊的吧。 毕竟人都奔四了,有个对象也正常。 然而,大利的话锋又是个180°大转弯:“没有啊,我是说以后!” ……嗐! 是她想多了,还以为有瓜可吃呢,眼前这就是个无脑的小迷弟! “行!”姬令辞端起手边的茶杯,朝他举起,“那就预祝你早日成功,成为褚老师身边唯一的,得力干将!全方位的!” “嘻嘻,”大利也赶紧双手捧起自己的杯子,敬上。 “借姬老师吉言!” “还有我!”旁边一直插不上嘴的小女孩终于找到了机会,赶紧加入。 - 午饭后出发,天色微微擦黑时,三人才终于采购结束,回到镇上。 大利在通往民宿的路口停车,把小女孩放下,然后继续开车绕着古镇外围的路往剧组宿舍所在的方向驶去。 与姬令辞住的建在小巷子里的民宿不同,剧组的宿舍租在了古镇靠外圈一处更宽敞的地方。宿舍前还有一片空地和院子,可用作暂时的停车场。 当白色越野车在那一排古朴的楼房前停下时,褚宁休正端着茶杯站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看到大利从驾驶座下来,随后是副驾驶上下来的姬令辞,他把杯子随手搁在栏杆旁的架子上,转身下了楼。 “宁哥,我们回来啦!”大利从后备箱里拎出几个袋子,一看到褚宁休便朝他招呼。 “还顺利吧?”褚宁休问。 “顺利!”他示意手里拎的袋子,“我也买了点,回头你看看有没有要寄给叔叔阿姨的?” 褚宁休点点头:“好,你先拿上去吧。” “行!” 等大利消失在楼梯口,褚宁休回头去看姬令辞,却见她正扭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 过了会儿,姬令辞才收回视线:“褚老师,你们这边还挺不错的!” 视野开阔,还有个小型停车场,不像她住的那里,车子只能停在镇外的公用停车场,每次来回都要走很久。 “剧组人多,东西也多,住这边不扰民。”他淡淡道。 这倒也是。 “对了,”姬令辞看着眼前已经卸掉妆发,重新恢复了自己日常打扮的男人,笑得更真挚了些,“今天还要谢谢褚老师。” “谢什么?” “谢谢褚老师——让大利去给我壮胆啊!” 一开始,对于褚宁休让大利和自己一起去采购的决定,她觉得很没必要,毕竟不是要买什么大件,拎东西这种事也没必要特意喊个人,那些卖东西的老板伙计也能代劳。 但等真的到了村子里,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褚宁休的用意。 偏僻的村落、寥落的人烟、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那些操着她一丁点也听不懂的口音的村民,还有每到一个村子里,村民们投来的审视的目光…… 即便那些目光里并不一定怀有恶意,即便身旁还跟着一个本地的小丫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彼时她才幡然醒悟,或许是前几天的自驾让她放松了心神,以致于今天竟这么心大! 也幸好有大利这么个年轻男性跟着,她心里才有了点底。 所以,原来褚宁休派大利来的真正意图,不是做苦力,而是给自己壮胆和镇场。 见她明白过来,褚宁休也只是和煦笑笑:“以防万一而已,顺利就好。” “挺顺利的,大利砍价功夫也很厉害,帮我省了不少钱呢!” 褚宁休终于没忍住低头扬唇,轻笑出声。 姬令辞又问:“车和这些东西,我能不能暂时借你们这儿的停车位放一晚?明天我再寄出去。” “当然可以。”他说。 “谢谢,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很近的,”姬令辞客气推辞,“而且现在天也还没完全黑。”不像昨晚那样。 “没关系,”他却说,“我正好也想去走走,就当散步了。” 姬令辞耸耸肩:……那行吧,随你便。 - 正是晚饭时分,幽深的巷子里石板路起起伏伏,两侧的院子里不时飘出饭菜的香气,带着些本地特有的辛辣。而这样的烟火气,让姬令辞不禁揉了揉鼻子。 她有点想打喷嚏…… “买特产,是准备要回去了吗?”宁谧中,褚宁休先起了话头。 话音落下,两人正巧经过一户特别能吃辣的人家,浓烈呛人的味道汹涌地弥漫在巷子里,连褚宁休也下意识皱眉屏息。 “啊嚏——” 终于,酝酿了许久的喷嚏打了出来,姬令辞精神顿时爽利不少。 “啊对,是有这个打算了,”等两人快步走过那段路,她才晃晃脑袋长出一口气,回答刚刚的问题,“但还想等等,可能再晚几天。” “等什么?”褚宁休有些好奇地看过来。 “等下雨,”她说,“我之前看过别人分享的一个视频,拍的是这边雨后山里的云雾,特别美,所以我想再等等看有没有阴雨天。” 可顿了顿,她又说:“但也可能等不到,今年这边好像有点干旱。” 褚宁休闻言却点头:“确实值得一看。” “你见过了?”姬令辞惊奇地看向他。 “剧组刚到这边时候遇到过一个阴雨天,”他说,“漫山遍野云雾缭绕,很壮观。” 他都这么说,姬令辞更加期待了! - 可这之后的几天,她的等待都落了空,天气晴朗得让她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叹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期望可能终将落空的遗憾里,转眼便到了她给自己定的期限的最后一日。 而这一日,天公作美,山里竟然当真下起了雨。 清晨,姬令辞从睡梦中醒来。 从窗帘缝隙间照进的光不像前几天那样明亮,反而带着几分阴晦,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预感。 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她赤脚走到窗边。 拉开窗帘,瞬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让人惊叹的磅礴景象。 近处古镇的屋顶起伏错落,湿漉漉的,而远处,那连绵的山群此时正笼罩在一大片茫茫白雾中,山色不是晴空下的苍翠,而是泛着浓浓的青黑,似是水墨晕染的颜色。 云雾在山林沟壑间萦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腾着、凝聚着,又溢散开来…… 姬令辞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是天地间有精灵在和自己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在让自己失望了许久濒临放弃之际,又突然跳出来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并盛情邀请自己一起,奔赴这场声势浩大的约会。 是惊喜,是荣幸。 是叹为观止。 更是几乎喜极而泣的感动…… 她毫不犹豫地奔向洗手间,十分钟后便撑着雨伞快步出了民宿大门。 而当她走到镇子口时,却见另一条路上,黑色的雨伞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迈着步子徐徐走来…… 17. 第十七章 黑色的雨伞渐渐靠近,伞下的人似乎终于觉察到前方有另一人驻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这一看,他先是一愣,而后倏然笑了。 “姬老师,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已经走了?” 他笑得很好看,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泛着水波般微微弯起,眼角有些纹路,却偏偏更加迷人,嘴唇微抿着向两边上扬,露出一边脸颊上若有似无的梨涡…… 这笑有些醉人。 姬令辞必须承认,她的心跳好像有那么一刹那的异常。 “差一点就错过了,”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她回问,“褚老师今天没拍摄?” “下雨天不方便,拍摄暂停了。”褚宁休说。 “这样啊……那,要一起去走走吗?” “好啊。”他正有此意。 走出镇子,看到的景象和之前的又不太一样。 先前从屋里眺望,所有的山都笼罩在云雾间,灰茫茫的让人看不清楚,遥远寥廓,又带着些沉重和压抑。 但眼下,近处的山却青翠欲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碧绿中,有稀薄而洁白的雾气从密匝匝的枝叶间溢出,像仙女臂弯中的白纱一般,一层层挂在林间山头,徐徐升腾着,是与远处的苍茫墨色截然不同的清新怡人。 两人沿着镇外的一条小路往上走,雨天山路湿滑,但他们都不着急,走得不急不缓,很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 “我之前只在照片和视频里见过这样的云雾,”姬令辞边走边说,“当时已经觉得很美了,但现在置身其中才知道,只一个‘美’字还远远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 两人在半山腰处一块一米见方的小平台上停下。 看着脚下和眼前的景色,她不禁又感叹:“比起人文景观,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这种自然风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即便只是随意涂抹几笔,也足够让人叹为观止了!” “人类的智慧,也能创造传奇。”褚宁休却说。 “但自然更能让人心境开阔。”她说,“虽然先人的智慧也很伟大,可比起宗教的传道解惑,或者一些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我还是更喜欢从天地自然间去感悟属于我自己的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这种道,指导着我们待人接物,也会在我们陷入迷途时为我们指明方向,或是在纠结矛盾时给予内心自洽。 有人的道来自宗教,从教义中发现能抚慰开解自我的箴言;有人的道来自经历,从社会规则的摸爬滚打中摸索制定自己的方法论;也有人随遇而安,用钝感为自己包上一层盔甲…… 褚宁休转头看她带着浅笑的侧脸,不期然又一次想到了那个“龙骨鹤姿”的评语。 此时此刻他突然懂了,这四个字其实不只是形容她的舞蹈。 龙骨,是宛若游龙,也是孤傲如龙;鹤姿,是蹁跹若鹤,也是灵慧如鹤。如翱翔于山海之间的精灵,不屑于被世俗的教义搅扰,而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清醒和遗世独立,探寻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心法准则,这才是她。 两人稍作停留,继续往上走。 “这些云雾真是奇怪,”姬令辞打量着周围,自言自语地嘟囔,“为什么树林里没有,上面却有……” “因为树林里温度高,水汽受热上升,到了半空中温度下降,就凝结成了雾。”褚宁休跟在后面接过她的话。 “咦?这么简单的原理吗?”她大窘。 褚宁休笑着点头:“没错。应该是小学,或者初中的知识点吧。” “呃……看来,我把以前学的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其实我之前也忘了,”他安慰她,“只不过上次见到后也好奇,就上网查了查。” 这样啊! 那姬令辞心里平衡了,他也就比自己早复习了一段时间嘛。 “褚老师你以前是学什么的?”左右爬山无聊,她就随口问了一句。 隐约记得之前付瑶好像说过他读的什么专业,但她记不清了。 “我大学读的法学。” 哦对!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 “那你专业跨度挺大的!” “对,不过每段时间会有不同的际遇,相应做出的选择和一开始计划的方向有所偏离,也不奇怪。”他低头看着山路,声音里透着股不慌不忙的调子。 “但这样的人生也挺好,很丰富,”姬令辞说,“不像我,从小就跳舞,这辈子好像只有跳舞。”不过她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并没有抱怨和不甘。 褚宁休将目光从脚下移开了片刻,抬眼看向她的背影。 那背影即便是爬山,也依然秀挺舒展,落落大方。 “忠一事,尽一生,也是一件很值得敬佩,并且浪漫的事。”他沉声缓道。 这话说得姬令辞心里很是舒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甚是开怀。 等笑意稍缓,她也礼尚往来,毫不客气地夸回去:“褚老师也很厉害,能适时做出新的选择,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也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更何况,褚老师你还做得这么优秀。” -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座小山很快登顶。 两人站在山顶的一棵树下,俯瞰着脚下的古镇,也眺望着远处的重峦叠嶂。 已经小住了近一个月古镇,此时在姬令辞眼中陡然褪去了那些生动鲜活的人气,只像是一隅孤独的砖瓦,寂寂无声地沉睡在山坳中。 面前的群山太大、太广,纵然极目远眺,也依旧望不到边。起伏连绵的青黑色和朦胧的云雾遮蔽着人的双眼,将她与古镇一起包裹在其中,像是两粒不值一提的微尘。 “人在自然面前,真的很渺小……”她不由叹道。 “但其实,人也很伟大。”看着同样的景色,褚宁休却有不同的体会。 “嗯?” “我几年前也来过这边一次,”他说,“那时候,这里比现在更偏僻。” “很多路还没有修好,没有现在这些横跨在群山沟壑间的桥梁,也没有那么多凿山穿石的隧道,人们从一个村子去另一个村子,常常需要翻山越岭,现在我们开车半小时就能抵达的地方,那时候起码也要走好几个小时的盘山公路。” “或许,我们在当下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与一二线城市和一些平原地区的城镇相比,仍然感觉差了很多。但其实你可以试想把视角稍稍拉远一些。” 拉远? 姬令辞心中一凛,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着:“在亘古漫长的年月里,这里都是那样,闭塞、落后,走出大山确实是很多人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奢望。但不过短短几年,天堑变作通途,有像你我这样的游客从外面进来,也有他们的特产工艺从这里走出去。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觉的,就是人类的伟大。” 顿了顿,他又说:“当然,凡事都要有度,人类过多或者不恰当的参与,也会造成灾祸。” 譬如绿意尽失的钢铁森林,与曾经举目绝望的群山沟壑,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合。 很久很久,旁边人都没有说话,褚宁休看过去,不由歉意地问:“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了?” “啊?没有没有!”姬令辞猛然回过神来,摇着头说,“你说的很对,让我也有一些感触。” “说起来,其实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建立一种顺势而为的平衡上。” 就像跳舞,形与神、技巧与情感,该由谁来主导?由谁牵动谁?老师在课上曾经讲过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思考过,并且在每一次跳舞时,都会留心琢磨两者之间的关系。 但想得多了,有时又会陷入某种刻意——刻意用特定的技巧去渲染情感,或是过度张扬情绪而失了观赏中的自然流畅。 老师曾教导她说:“所有的艺术,都是形与神相辅相成的修行。”她以前总把握不住这之间的度,到此时才终于如梦初醒,在舞蹈中,技巧与情感,也应该是彼此相偕的,过于侧重某一面,都可能造成最终效果的失衡。 “我该谢谢你。”她突然说。 这话让褚宁休很是莫名,也有些啼笑皆非:“为什么又谢我?” 姬令辞一想,最近谢得好像是有点频繁了,不过:“这次是真的要说一声谢谢,我之前有一些自己想不透的问题,但现在好像有点拨云见日的感觉了。” 他笑笑:“我只是说了我自己认识范围内的一点想法,如果对你有所帮助,我很荣幸,但更重要的应该还是你自己会举一反三。” 对于他的谦虚,姬令辞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孔子都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声‘褚老师’我叫得不亏!” 孔圣人都搬出来了,褚宁休也只好领受了这份谢意。 …… 下山时,雨已经停了,虽然山林里仍不时有雨滴从树叶上坠下,却已经不需要再撑伞。 可“上山容易下山难”,雨天更是如此。即便姬令辞小心再小心,在一个陡坡处还是没能避免脚下一个打滑,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褚宁休从身后及时拉了她一把,才没让她落得一身泥泞。 惊魂甫定,她忙不迭再次连声道谢。 “你用这个拄着。”褚宁休把手里收起的黑色长柄伞递过去。 看看眼前的大黑伞,又看看自己手里那把为了方便塞进行李箱而带来的折叠伞,姬令辞下意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抬手去接,指尖触到伞柄的同时,又听到对方突然说了三个字:“不用谢。” 她手上一顿,诧异地抬眼看过去,正对上褚宁休那双藏着笑的眼睛。 ……好吧,她刚刚确实又想道谢来着。 惊吓的余韵此时完全烟消云散,她挑了挑眉,说:“恭喜褚老师,都会抢答了。” 18. 第十八章 看完云雾的第二日,天气依旧阴沉,却没再下雨。 姬令辞收拾好行李,退了房,又把租来的车开到市区还掉,然后打车去往机场。 坐在出租车里时,她看着窗外缓缓后移的无边山景,心头霍地涌上一股莫名的怅然若失。 她不清楚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为何而来,许是短暂的时日里自己已经对这儿生出了不舍,许是为天大地大间自己的渺小和卑微,许是如果这时候身边能有个人一起…… 她突然低头笑了,带着些自嘲,又有些释然。 掏出手机,点进三人小群里,对话还停留在两天前付瑶收到特产后发来的“晒单”分享。姬令辞点开输入框,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片刻,又退了出去。 ……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翻进朋友圈里,没滑两下又看到昨天她自己发的照片。 是在山顶拍的云雾。 下面好几行点赞的昵称里,夹杂着那个【Ning】。 昨天两人从山上下来后,他依旧送她回去。快到民宿时,姬令辞想了想还是提前跟他道别:“褚老师,我明天就要走了,提前跟你说声再见。” 褚宁休并不惊讶,毕竟她之前就说过只是想等一场雨天云雾,如今已经得偿所愿。 “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他看着她,轻柔地说。 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开始拍摄了吧?姬令辞心想。 虽然还不算离开了这里,但她却已经觉得这趟旅程像是做了一场梦,而此刻,她就在梦醒的路上。 那座古镇、那家民宿、那个晒太阳的小广场、一条条幽深起伏的巷子、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还有,那个和自己莫名其妙熟悉起来的“大明星”,仿佛都在随着远处的群山一起慢慢倒退,离自己越来越远。 褚,宁,休。 她在舌尖默念这三个字。 这个在剧组里偶然认识、又在这里巧合重逢、似乎渐渐熟稔的人,或许之后也将与自己重归生疏。 人这一生,会遇到太多太多过客,有人擦肩而过,有人同行一段,极少极少的人,才能一直陪在我们的身边。相识、熟悉,再分开,有些人或许终此一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但这些都是寻常事,不必过于执著…… - 早晨,天刚蒙蒙亮时,沉睡的南方小城渐渐醒了过来。 环卫工人挥着大扫把,打扫着路边的树叶和昨夜晚归人丢弃的垃圾。夜班的出租车和早班的公交车似乎还在犯困,慢慢悠悠地前行。晨练的中年人和少眠的老人倒是精神抖擞,一路呼呼哈嘿…… 街边一家早餐店开门营业,老板把昨天收起的折叠桌凳搬到门口的空地上一一支开、摆好。他身后,蒸腾的白烟从橱窗和门口徐徐冒出来,隐约可见店内干净亮堂,柜台后面一米多高的蒸屉排了好几摞。 天越来越亮,路上的车逐渐多了起来。早起的学生和打着哈欠的上班族慢慢聚拢过来。店里满了便坐门口,桌凳上的人坐了又走,空了又来…… 许久之后,一串“咕噜噜”的轮子声越来越近,最后停下。 “老板!” 看起来五十来岁的男人正收拾桌子上用过的碗筷,闻言头也不抬地招呼:“自己找地方坐啊,点餐到柜台,现点现付!” 姬令辞终于没憋住笑了出来,又喊:“爸爸。” 中年男人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令令?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也没说一声!” 似是听到了他这一声,店里又探出了一颗脑袋。提着扫把的大男孩儿兴奋地朝她喊道:“令令姐!” 姬令辞笑着回应:“晓飞。” “快快,”姬长友赶紧把手里的碗筷递给门口的朱晓飞,擦了擦手又快步回来抢过姬令辞的行李箱就往店里走。 “吃饭了吗?累不累?怎么这么早回来,是不是坐的早班飞机啊?” 他眨眼间抛出一连串问题,姬令辞跟在他身后笑眯眯地一一回答:“还没吃,不累,昨晚下的飞机,但太晚了,我就在机场旁边找了家酒店先住一夜。” “对对对!不要大晚上赶夜路。”姬长友忙不迭附和。 走进店里,柜台后面厨房里刚得了报信的几个帮工也都探出头来跟她打招呼。店里的客人有不少知道姬令辞的,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姬长友找了个空位,把行李箱往墙边一放,回头又问:“想吃什么,爸爸去给你拿?” “玉米和豆浆,谢谢爸爸!”她声线稍稍拉长,语调中不自觉地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谢什么谢。” 姬长友不以为意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端了碗豆浆回来,身后还跟着个年龄跟他差不多大、手里拿着根玉米的女人。 “妈妈,生日快乐!”姬令辞一看到女人就笑弯了眼。 “哎,快乐快乐!” 宋琳笑呵呵地抱住她拍了拍,然后挨着她坐下,姬长友则坐在对面看着这母女俩。 “最近是不是玩疯了呀?我看你朋友圈里天南地北的,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宋琳抬手帮她捋了下垂落的发丝一边说。 “那哪能啊,你生日我肯定赶回来呀!” “以前也没回来过呀?” “以前不是请不了假吗,这次有时间肯定回来呀!” “那,”宋琳试探着又问,“这次能在家呆多久?” “嗯……”姬令辞眨眨眼,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月?” “一个月?!好!”夫妻俩顿时喜上眉梢。 要知道,平时姬令辞工作忙,偶尔休假也是好不容易挤出个三五天时间,常常是刚回来他们还没缓过神就又要走了,而且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 这次,总算能呆久些了。 “就怕没过几天,你们看我就烦了。”姬令辞撇撇嘴作怪道。 “这说的什么话!”夫妻俩齐声否认。 “嘿嘿。” 店里正忙,夫妻俩也不多坐,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姬令辞吃完饭,提出帮忙却被拒绝,最后只好拖着行李箱自己先回家去。 姬令辞家离早餐店并不远,在一个建成没多少年头的高层电梯房小区里。 其实早些年她们一家并不住这儿,而是在一个连保安和路灯都没有的老破小里。从她记事起,姬长友和宋琳就经营着一家早餐店,虽然辛苦,但两人勤勤恳恳,收入也还算过得去。 后来,姬令辞渐渐在舞蹈界崭露头角,有了点积蓄后就出钱帮他们盘下了现在的店面,又换了如今的房子。 关于换房子这事,一开始夫妻俩还很不乐意。 “你一个人在C市,还要买房子,这钱自己留着就好了?再说了,咱家搬走了,跟你付叔家不就分开了吗,几十年的老邻居,让我们怎么舍得呀!” 姬令辞听罢去找付瑶合计了一番,再回来便告诉他们:“我跟付瑶说好了,咱们两家在新小区也买对门,还当邻居,正好徐姨不是关节炎不能爬楼嘛,电梯房多方便呀。” 徐姨,是付瑶的妈妈。 “而且我在C市买房子不用你们操心,我现在还能住宿舍,买房子不急,慢慢攒呗!”她又说。 夫妻俩仍是不舍得,还要再说,姬令辞直接堵了回去:“赚钱不就是为了提高生活水平吗,现在既然能过更好的日子了,干嘛还要抱着钱过苦日子啊?” 这话……嗯,倒也在理。 如此几番劝说,夫妻俩总算同意,只是仍不接受全花姬令辞的钱。 “我跟你爸这些年也攒了不少,现在这老房子如果能卖掉,也能抵一点,还有不够的再问你要。”宋琳说。 可以!姬令辞也退了一步。 新房子这才买下来。 …… 回到家,姬令辞先把自己的被子拿出来晒上,然后收拾收拾又出了门,直奔蛋糕店。 早餐店到十一点就关了门,所以等她拎着蛋糕再回到家里时,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菜,姬长友和宋琳仍在厨房忙活着。因为早餐店凌晨便要开始准备,夫妻俩一直睡得很早,家里如果有亲友来访或者一些节日庆祝,一般都是放在中午。 “怎么做这么多菜呀?”姬令辞将蛋糕放下,朝厨房走去。 “你这不是不常回来嘛,怕你忘了‘妈妈的味道’。”灶台前宋琳头也不回地说。 一旁择菜的姬长友戳穿她:“你妈是怕自己手艺生疏了,逢年过节亲戚来了她不好发挥!” “去你的!”宋琳挥着锅威吓。 他赶紧躲开,乖乖闭上嘴巴,又朝女儿撇了撇嘴,一副委屈吧啦的样子。姬令辞笑着摇摇头,见厨房里没有自己的空间便转身离开,不打扰他们夫妻俩搭配干活。 可饭做好后夫妻俩却没有立刻上桌,而是双双回了房间。姬令辞满脸莫名其妙,等他们再出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哟!这哪家的美女和帅哥呀?”她看着面前的两人,不无打趣地捧场。 能生出姬令辞这般身高长相,姬长友和宋琳即便只是普通小市民,外在条件肯定也不会差。此时经过一番收拾,更是光采照人。 宋琳穿了件湖蓝色的修身旗袍,头发稍稍卷过斜披在肩上,虽然脸上已经有了遮掩不住的皱纹,整个人却依旧容光焕发,别有风致。 而姬长友则换上了一套老派的条纹西装,头发打了蜡往后梳去,几缕白发鲜明,竟有几分沪上老克勒的风采。 “看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过得挺滋润嘛~”现在这张餐桌上,最年轻的她反倒是最随意邋遢的了。 “这不是跟你们年轻人学的,仪式感嘛!”姬长友说,“再说了,我跟你妈都想好了,你现在是完全不用我们操心了,那我们就多关注关注自己呗!” 宋琳也说:“没错,我们把自己照顾好了,你也能安心点,在C市好好工作。” “你付叔这次生病有惊无险,但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现在我们四个都参加了街道组织的中老年活动班,没事就去里面活动活动,对身体和心态都有好处。”姬长友语重心长。 今年三月,付瑶爸爸被查出肝脏上长了个瘤子,虽然是早期,做了个手术便成功切除掉了,但还是让两家人都心有余悸,警惕了不少。 “挺好!”姬令辞重重点头。 看到他们能过得有滋有味,她是打心里高兴:“真的挺好的!” …… 饭后,一家三口切了蛋糕,姬令辞也将自己特意从古镇带回的生日礼物从箱子里拿了出来,是一整套包括头冠、发钗、项链、银丝长袍、手镯和银丝绣花鞋在内的地道民族服饰。 “我先声明,这不是路边随便买的旅游纪念品啊,”姬令辞忙说,“我特意找了当地专业的师傅做的,真材实料!” 没有人能对这样一套精美华丽又亮闪闪的服饰无动于衷。面对姬令辞的调侃,宋琳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她一下,转身就抱着礼物回屋试穿去了。姬令辞也跟上去帮忙。 过了很久,久到姬长友在外面问了好几次,房门才终于打开。伴随着一连串叮叮咚咚银器碰撞的空灵之声,姬令辞扶着一身华饰的宋琳缓缓走了出来。 姬长友不耐烦地回头,直接看直了眼。性情一贯爽利的宋琳在这种目光下也不禁露出几分娇羞来。 姬令辞见此,偷偷笑着退到一旁,举起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等两人回神,一家三口正式进入拍照模式。一会儿是姬长友给母女俩拍,一会儿是姬令辞给夫妻俩拍,一会儿又是一家三口合照……如此嘻嘻哈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尽了兴。 “这钗子、手镯,你平时都能单拿出来戴的,也不会很夸张。”房间里,姬令辞一边帮宋琳卸头饰,一边叮嘱她。 宋琳点点头:“嗯,也行,都收起来的话是太可惜了。” “可不是嘛,我定做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镜子里低头专心帮自己拆头发的女儿,宋琳突然欣慰地笑了:“我闺女真好!” 姬令辞闻言抬眸看向镜子,挑挑眉不无嘚瑟地说:“那当然!” 可没想到宋琳随即又叹:“这么好的闺女,怎么找不到男朋友呢?” “……” 一秒前的嘚瑟顿时变成无语,姬令辞苦笑着收回视线:“妈,你怎么又说这个话题……” “聊聊嘛,”宋琳态度也并不强硬,“我们理解你不想生孩子,但婚总要结的吧,起码找个男朋友,不然你一个人在C市,我跟你爸要担心的。” 还是老生常谈,姬令辞早就应对自如:“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又要人家喜欢我,又要人家愿意不生孩子,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再说了,还有人前脚答应不要孩子,后脚又反悔的呢。” “那也不代表完全没有那样的人啊!” 姬令辞摇摇头:“这么说吧,你们就想,好事情哪能都让我占了呢,我已经是首席了,事业上比很多人都成功了,如果还能找到一个完全合心意的好男人,我人生未免也太圆满了,这怎么可能?” “卸好了,你自己梳梳头发,我出去了啊。”说完她转身就溜,丝毫不给宋琳反驳的机会。 “你这——”宋琳张了张嘴看着镜子里她快速离开的背影,最后只能无奈叹息。 从房间出来,姬令辞见姬长友正在整理她先前寄回来的特产和伴手礼,想帮忙却又被赶了出来,只好转而去了阳台,把被子翻了个面,又扯过一旁的小马扎边玩手机边拉筋,优哉游哉。 打开手机,却发现几分钟前来了条新消息,而看着发信人的头像和昵称,她竟蓦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点进去,是三条信息,一张照片、一段视频,和一句话—— 【Ning:今天剧组也要离开古镇了,临行前很幸运地看到了彩虹,邀请姬老师一起观赏】 她点开照片,竟是两道极大,又极其清晰的双层彩虹。 彩虹横亘在半空,跨越了一大片茫茫无际的山野,十分震撼。 远处和上方的天空湛蓝如洗,只遥远处尚有几朵乌云挂在彩虹后的天边。近处的山林翠绿如璧,即便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 姬令辞又点开视频,同样是彩虹,看样子是在车上拍的。 比起照片中的清晰山色,视频显得有些模糊,少了几分恢弘,却多了些来自阳光的暖意和呼呼的风声,让人更有身临其境之感。 姬令辞沉浸欣赏了很长时间,最后点了保存,然后起身回屋,对着餐桌上自己那块还没来得及吃的蛋糕按下快门。 【J:谢谢褚老师,彩虹很美很壮观,请你吃我妈妈的生日蛋糕作为谢礼】 【J:(照片)】 几秒钟后,那边回了消息: 【Ning:谢谢,代祝阿姨生日快乐!】 “妈——”姬令辞扬声朝屋里喊。 “干嘛?”屋里传来宋琳女士心不在焉的回答。 “我一朋友祝你生日快乐!” “替我谢谢他……”更加敷衍了。 【J:祝福已转达,我妈说谢谢褚老师】 看着这行字,姬令辞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还是点下了“发送”——虽然说的频率确实有点高,但该谢还是得谢的嘛! 这时,宋琳也从堆放特产的杂物间出来:“令令,别玩了,把这些东西给你付叔家送过去。还有桌上的蛋糕。” 姬令辞收起手机:“好嘞!” - 半个多小时前,剧组众人驱车离开古镇,转战另一地拍摄。 可没想到刚出镇子不久,天空就突然下起了暴雨。看手机预报说一会儿就停,领队便没让车队折返,只稍稍减慢了些速度。 连绵的深山里,走不了多远便会经过一条隧道,而当车队从一条数百米长的隧道里钻出来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兴奋异常,剧组群里立刻活跃了起来! 褚宁休正眯着眼休息,就听到前排副驾驶座上大利的手机“叮叮叮”响个不停。他蹙眉睁开眼,却看到大利降下了车窗。 “怎么了?” 他问。 “宁哥,前面的人说出彩虹啦!”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们的车也出了隧道。刺目的日光唰地斜射而下,让人一下子几乎睁不开眼,隧道中的幽暗被满目明亮瞬间驱散,紧接着褚宁休便听到大利“哇”的一声惊呼。 “宁哥!”他兴奋地回过头,“真的有彩虹啊!还是双层的!好壮观呀——” 而褚宁休也早已惊艳到失语。 那彩虹像是一座修建在天上的巨大拱桥,一端从某个隐秘不知名的山坳里架起,以一种跨越山河的气魄凌然横亘于莽莽群山之上,最后又落入某个小山包后。 外面的那道虽然稍微模糊了一些,却依然不容忽视。 似乎不论什么人、不论多少岁、不论有多么丰厚的阅历或何等冷硬坚毅的心,面对彩虹都难以避免为其惊艳、震撼。 忽然间,他就想起了那句话——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即便只是随意涂抹几笔,也足够让人叹为观止了!” 眼见所见,不正验证了她所说? 如果她能看到这一幕,应该也会非常喜欢吧? 这么想着,褚宁休拿起手机将那道彩虹拍了下来。 19. 第十九章 说好要在家里呆一个月,但姬令辞还是刚过了半个多月就提前离开了。 一个原因,是她发现自己的体重开始在上限的临界点反复试探。 假期,从来都是舞者又爱又恨的东西,而且这一复杂关系从学生时期就已经存在。她记得以前上艺校时,每年寒暑假前总是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而忐忑的,就是体重。 比起在学校时有老师的监督,还有每天高强度的训练,放假回家后就要全靠自律……哦,还有爸妈频繁的爱心投喂在一旁不断诱惑。 那时候,每年放假她都会与付瑶约定互相监督,她是要保持训练状态和体重,付瑶则是要完成五花八门的假期作业,和立下的假期Flag。 说起寒暑假Flag,她又想起付瑶那些贴在床头的纸。每年放假,付瑶都会郑重其事地跑来她面前,举着拳头雄心勃勃地说:“令令,我决定,要在这个假期里彻底改头换面!” 然后便拉出一长串清单,从要读多少本名著、写多少本字帖、背多少首古诗和多少单词,到要瘦多少斤、要几点早起几点早睡、要对某种软件从入门到精通,等等,等等,甚至会细化到每一天的每一分钟具体做什么。 但当然,最后能完成多少……不重要! 没想到多年后的现在,姬令辞也拉起了清单,每天吃饭如何控制、每天早中晚怎样锻炼、有氧无氧分别多久…… 诚然她这次休假是因为遇到了瓶颈期,但这一个月,她更是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硬性考验。 好在随着年龄增加,她的自制力也长了一些,但也堪堪只保持了体重在上限临界点反复游走。 第二个原因,是她先前“距离产生美”的预感,终于还是得到了证实。 回家的第二周,姬令辞带爸妈两人去旅了趟游。夫妻俩开店多年,平日里也想休息休息,但又总舍不得关店,这次姬令辞做主歇业一周,带他们去了一座海岛。没错,就是之前她从洛安离开后去的那个。 一家三口久违的海岛之旅应该是什么样子? 幸福? 欢笑? 其乐融融? 当然也有,但更多的是互相掣肘…… 其间种种不便细说,总之最后几天,姬令辞就放任自己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集拎包拍照查线路和付钱等功能于一身的工具人了。 而从海岛回来后,和无数经历了孩子放假的父母一样,夫妻俩对姬令辞的态度也终于从一开始的“宝贝女儿”转变到了“挑三拣四”、怎么也看不顺眼的阶段。 姬令辞看看自己的体重,再看看爸妈的眼神,想了想,决定还是让这次相聚,暂停在它还没有那么糟糕的时候吧! 恰好最近许一澜手头项目结束,有了些空闲,于是早就答应的D市之旅,终于提上日程。 离家那日,姬长友和宋琳虽然仍有些不舍,但相比以前很多次的失落难过已经明显平和了许多,姬令辞也总算欣慰了些——这些天的嫌弃,还是没白遭的…… - 去往D市的高铁上,姬令辞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先前那种奇妙的感觉突然再次出现。 每一段旅程,都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而这些交通工具就是连接不同世界的时空隧道。 当我们重新踏上行程,上一个世界开始对我们关闭,属于那里的人、事、物,一点一滴、一颦一笑也被封存起来,装进无形的盒子里、安置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然后等待某一天大脑松懈时不期然地跑出来溜达一下。 而这时,下一个世界尚未对我们开启,身处半途的我们,似乎有无数可以前往的地方,但又似乎,哪里都不属于。 她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从相册到朋友圈,从游戏到新闻…… 热搜榜上正挂着一部悬疑电影定档的消息,姬令辞随意点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褚宁休。 上次联系还是一个月前,他给自己发来彩虹的照片和视频,之后的这段时间,两人似乎又重新退回到了最初的距离。稍稍不同的,可能就是他不再默默潜水了,朋友圈里姬令辞发了有趣的东西,他偶尔会点个赞,却依旧从不评论。 想起自己方才的感触,姬令辞有些好笑,古镇里两个人的熟稔,现在也被封存起来锁进无形的盒子里了吧? 只剩下现实中,两个半生不熟的“点赞之交”。 - “令令!” 姬令辞刚出车站,就看到了外面等着的两人:许一澜,及其家属程宴南。 许一澜穿着一身淡蓝色荷叶边衬衫和米色阔腿长裤,留着一头法式烫短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优雅干练。旁边的程宴南则是一身略显休闲的职场精英打扮,像是刚从公司出来。夫妻俩这么站在一起,气场有种让人赏心悦目的契合。 两个女生亲密地抱在一起,姬令辞转头看向旁边自觉接过她行李箱的程宴南,笑问:“程总怎么也过来了?” “给姬老师应有的欢迎礼遇。”他一本正经道。 姬令辞立刻翻了个白眼。 “去!”许一澜也白了他一眼,对姬令辞说,“他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把他拽过来露个脸,接下来几天咱俩一起玩,他就可以退下了。” “所以我这一趟也可以说是,迎宾。”程宴南顺着她的话,又自嘲地说。 姬令辞扬起下巴:“这么一说,我感觉我的地位高了不少!” “当然。”程宴南说,“毕竟自从知道你要来,我老婆已经三天没关心过我有没有按时吃午饭了。” “……” 这满溢的酸味让姬令辞无语地捏住鼻子:“你俩在我面前这么秀恩爱,合适吗?” 她才刚到! 许一澜立马举起双手:“跟我没关系啊,某人犯傻行为,本人概不负责。” 话音刚落,就被“某人”一把拉进怀里,当场绑定。 姬令辞:“……” 一双白眼直接翻到天上。 “哎呀,走了走了!车在哪呢?” 真是要了命了! …… 许一澜的爱情故事,算是言情小说里最经典的那种破镜重圆戏码。 姬令辞还记得几年前第一次听说程宴南这个名字的情形。 那时候,她和付瑶、许一澜都在C市,只不过她已经毕业进了舞团,另外两人还在读大学。 有一天,付瑶悄悄找到她,说许一澜最近情绪不对劲,让人有点担心。当晚,三个人就凑在一起,那是姬令辞第一次见到许一澜哭。 她说,她分手了。 两人惊得眼珠子掉一地! 她们连许一澜什么时候谈了恋爱都不知道,怎么进度条一下子就到分手了?! 姬令辞忙冲付瑶打眼色:什么时候谈的? 付瑶莫名其妙地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咳,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许一澜分手了,她很伤心。 “呃,”两人对视一眼,由付瑶开口询问,“那个,为什么分手啊?” 紧接着她们便看到一向自信果敢的许一澜竟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茫然、无措、难以置信,还有生气。 她说:“他竟然是因为跟别人打赌,才跟我在一起的!” 打赌? 姬令辞和付瑶面面相觑,瞬间都明白了什么意思。 “妈的,渣男!感情骗子!”付瑶拍桌痛骂,“你怎么做的?有没有扇他几巴掌!” 许一澜摇摇头,擦掉眼泪吸吸鼻子:“我说,我早知道他们打的赌,我就顺势玩玩他怎么还当真了。” “……”两人默了两秒,齐齐朝她伸出大拇指。 果然还是许一澜。 吃亏?不可能的。 就算是嘴硬,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但你还是难过呀?”过了会儿,姬令辞又问她。 她沉默不语。 “没事没事,”付瑶安慰,“谁年轻的时候还没遇到过个把渣男!” 然而下一秒许一澜突然暴起,举着瓶子破口大骂:“去你妈的程宴南,竞赛比不过我就使这种美男计!” “卑鄙!无耻!” “你看着吧,今年年级第一我拿定了!国家奖学金我也拿定了!保送出国的名额我也拿定了!你就等着颗粒无收吧!!!” “……?……?” 仰头看她的两人呆滞地从她的怒骂中抓住了一个又一个重点,久久无语。 学霸的报复方式,他们可能真的不太懂。 为什么能如此单纯可爱,同时又显得很高级的样子? 那之后,许一澜果然更加努力,最后如愿拿到了保送出国的名额,留学两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三个人都有各自忙碌的事,联系少了很多,再听到程宴南这个名字,是大约三年前。 许一澜在群里说:“跟你们说个事儿,我交男朋友了。人,你们可能也记得,就大学那个前男友,程宴南。” 结婚前后,许一澜带着程宴南见过她们几面。两人第一次见他时,都以为他是个高冷禁欲系的霸总,却没想到对许一澜格外体贴且粘人,用许一澜后来吐槽的话说,就是“闷骚男”、“死傲娇”。 …… “我听付瑶说了,你是因为瓶颈期才休的假?”餐桌上,许一澜问姬令辞。 姬令辞点点头,不太想多聊。 好在许一澜也没太把这当回事儿,浑不在意地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估计就是职业倦怠期,每个人都会有,稍微调整一下就行了。” “倦怠期?” 她好像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她完全没觉得自己对跳舞倦怠了。 “嗯哼,”许一澜点头,“就像一颗螺丝,你一直拧一直拧它就可能会滑丝,螺牙就没办法咬合,我们上班也是这样,有时候工作内容没有挑战性、没有愉悦感,或者没有被尊重感,都会让人觉得倦怠。” “那,你觉得我是对跳舞倦怠了?”姬令辞有些迟疑。 “你还喜欢跳舞的话,那就应该只是身体机能上的倦怠吧。”她说,“你想想看啊,你从小就开始跳舞,这么多年几乎没停过,或许你的大脑还没有意识到,但有没有可能,你的身体已经累了,它在向大脑发出抗议,但你的潜意识又切断了大脑对这一信号的接收?我不专业,随便描述一下。” “没关系,你继续。”姬令辞说。 “这样下来,导致的结果就是,你以为自己还想跳、还能跳,但你的身体和大脑浅层对于完成一支舞蹈所需要做出的信息处理,其实已经跟不上了,所以你才会觉得跳舞的时候情绪上有种隔绝感?” “那该怎么办?” “就你现在做的呀,休息、去经历些新的东西。”许一澜勾唇一笑,“你之前的生活太枯燥,而且在情感方面几乎是停滞的,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舞蹈是一种需要很充沛的情绪能量的艺术。你需要一些新鲜感的东西,来给你的情绪充个电。” 20. 第二十章 见姬令辞陷入沉思,许一澜和程宴南看向彼此。 “这些不着急想,这几天我先带你玩一玩,新城市新体验,你总能有一些收获的吧!”许一澜说。 程宴南也开口:“为了招待好你,这几天许一澜可是用了全部精力帮你做旅行规划,我俩没去过的地方她都查好攻略了,100多页的PPT,相信你不会失望的。” “……”姬令辞大汗,忙双手合十朝许一澜拜道,“感谢您的热情,但其实,咱们行程也不用太满哈!” “没问题!”她说,“反正我这次把年假全请掉了,一个月呢,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姬令辞挑眉一笑,却朝程宴南说:“那程总,我就对不住咯!” 程宴南叹着气:“你们开心就好,我有心理准备。” “对了,”许一澜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坐到姬令辞旁边,“程宴南你给我们拍个照,我要发群里给付瑶看看,上次她竟然跟我嘚瑟!” 她说的是在剧组时候的事,姬令辞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这两人互相攀比的工具人,虽然觉得哭笑不得,却也配合了。 照片拍好许一澜又重新坐回去。 “不错,技术有进步。”她迅速翻看一遍,就干脆利落地把几张照片都发到了群里。 而在姬令辞拿起手机低头翻看的时候,程宴南趴在许一澜耳边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她瞪了他一眼。 “对了,上次说付瑶感情有动向的事,后来怎么样了,她又找过你吗?”说起付瑶,姬令辞又想起先前在古镇时群里的那场讨论。没想到一抬眼就见对面两颗脑袋正亲昵地凑在一起。 姬令辞:“……” 她咬咬牙,强行安慰自己:再忍一会儿,等程宴南走了就能解脱了…… 吧? 许一澜抬起胳膊肘将程宴南一把怼开:“没啊,我等着她呢,但一直没动静,不知道是太忙了还是受挫折了。” “估计是太忙了,”姬令辞说,“之前在剧组我俩住一个房间,我都不一定能每天见到她。” 这时,两人正谈论的对象忙里偷闲验证了她的猜测。 【付大导演:两个大美女很好看(呆滞.jpg)】 “哟,她今天嘴怎么这么甜?”许一澜笑说,随后发了条信息。 【许富婆:你转性了?】 【付大导演:没,只是看到美女转一下心情】 【付大导演:我这几天忙疯了,感觉自己快死了】 她后面附了个生无可恋倒地流泪的表情包。 【J:剧快杀青了吗?】 【付大导演:快了,最近在赶进度】 【许富婆:我和令令刚在聊,你之前说的那个心动对象,现在什么进展了?】 【付大导演:唉别提了,我忙成这个狗样子,哪有心思管他】 【付大导演:计划暂时搁置,希望等我腾出手来他还单着吧】 看到最后这句,姬令辞和许一澜无语对视。 【许富婆:摸摸小可怜,祝你好运】 【J:抱抱.jpg】 【付大导演:流泪表情包】 【付大导演:你们玩吧,我要去忙了(拜拜.jpg)】 再放下手机,两人齐齐摇头。 许一澜:“这可真是……所以为什么现在单身率这么高,这就是原因。” 姬令辞:“如果想谈恋爱,就应该像你俩这样,在大学里就抓紧时间物色好,不然工作之后想要脱单,真是难上加难。” “虽然我和程宴南算特殊情况,但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许一澜撇嘴道,“我们部门有人对实习生就这么开玩笑的,想谈恋爱,趁大学里赶紧谈,不然工作之后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会真的觉得谈恋爱不如在家睡觉。” 姬令辞从她这话又想到别处:“所以工作后想要脱单,是不是只能发展办公室恋情?” “嗯……老实说,我挺不能理解办公室恋情的。工作那么忙那么讨厌,同事和客户之间能和睦相处不成仇人已经不错了,动心?恕我理解不了。” 尤其是在如今职场环境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如此恶劣的情况下。 “唉!”两人说到这,都重重叹了口气。 …… 见面第一天的第一顿饭,就这么在你来我往的八卦和笑闹中过去了。饭后,许一澜夫妻俩把姬令辞送回酒店,离开前事业强人许一澜又无意提了句:“你要把行程拉散的话,我得把之前做的旅行规划再重新理一遍。” 姬令辞:“……算了,你开心就好。” - 事实证明,当一个学霸豁出全部精力去做一份旅行攻略的时候,这份攻略绝对可以被当地旅游局奉为“镇局之宝”。 接下来的几天,姬令辞在许导游的带领下,几乎把D市从内到外、从人文到自然、从吃喝到玩乐、从热门到冷门的优质景点逛了个遍。无一踩雷且行程安排张弛有度,极其舒适。虽然她以前来D市出差也逛过几个热门景点,但跟这次比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而这段时间里,许一澜除了晚上回家,其他时间几乎和姬令辞形影不离,甚至有几晚也和姬令辞一起住在酒店。 对此,程宴南曾屡次表达嫉妒之情,而如果说前几天他还只是暗搓搓地为自己刷存在感,到了中间某一天,他终于开始理直气壮了起来。 那天,姬令辞和许一澜正在街边的一家咖啡馆里喝下午茶,程宴南的电话便在这时打了过来。 其实经过这些天,两人对其以关心之名刷存在感的小心思已经见怪不怪,看到来电提示,笑看彼此一眼,许一澜开了外放。 “不好意思两位女士,打断了你们的约会。”可他语气里却并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果然,下一秒—— “但程太太,为了防止你这几天玩得乐不思蜀,我想作为丈夫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声,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本来好整以暇看他想玩什么把戏的两人闻言顿时一愣,姬令辞疑惑地看过去: 什么日子? 许一澜也皱着眉赶紧回想,没等想出来那边已经又不急不缓道:“我已经订好了晚上的餐厅,具体时间和地址刚刚发给你了,希望你能拨冗出席一下?” 再看许一澜,她显然明白过来了,脸上正露出一种不太妙的神情。 “令辞同学,”那边又喊她,“看在今天是我们夫妻结婚纪念日的份上,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结婚纪念日?姬令辞瞄了眼许一澜,挑挑眉。 “当然可以,程总,”她说,“‘爱的号码牌’永远有插队特权。” “那就谢谢了,另外,亲爱的老婆,现在是下午2点25,哦,现在是26分了,你老公我特意提前半天贴心提醒你,记得准备礼物哦,毫无表示的话,我可是会介意的。” 他语气散漫,似是正在那边看着许一澜的窘态。 “看不起谁呢,我怎么可能会忘?”许一澜回怼他。 “嗯哼,那就到时候见了。” 看她从容地挂断电话,姬令辞正要开口,却猝不及防地被拉起来就走。 “完蛋,礼物礼物,没买呢!”许一澜火急火燎地说。 “哎哎,我的包!”姬令辞连忙回身抓过自己的包和手机,简直难以置信,“你还真忘得一干二净啊?” …… 从咖啡馆离开,两人直奔最近的高级商场。看着许一澜头也不回地往某家品牌店里走去,姬令辞再次生出又好笑又好奇的感觉。 “你目的这么明确,是早就选好了呀?”她问。 许一澜却摇摇头,有些心虚地说:“我是真忘了这回事儿,但现在也来不及细想了,这个牌子他喜欢,踩坑率比较低。”顿了顿,又补充,“而且他前段时间跟我说了好几次这家出了个新款的情侣手表,我觉得,他是在暗示我。” “那,”姬令辞迟疑提醒,“有没有可能他也买这个呢?” 许一澜脚步一顿——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可能。 可她随即又说:“没关系,那我可以说我俩心有灵犀嘛!” 姬令辞眨眨眼:“嗯……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许一澜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到店后直接就找柜姐说要看那款手表。 在她试戴的空档里,姬令辞提出了一个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我有个问题其实挺好奇的,婚姻中夫妻两个人应该是互补的,还是相似的呢?” “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许一澜看了她一眼,反问。 “就是好奇,”她说,“之前看到很多言论,都说夫妻两个要性格互补才能更好地相处,但我看你和程总却很像。”都是极为聪明的那种人,做事雷厉风行,却又不失生活情趣,不存在孰强孰弱、孰高孰低。 “嗯……”听了她这话,许一澜拧眉思索片刻,才说,“相似基础上,稍微互补吧,大概70%的相似,30%的互补。” “有什么说法?” “两个人要相处得来,又结为夫妻能一直走下去,起码在三观方面是要相似的,总不能对是非善恶的认知都不一样吧。”许一澜说着,又对柜姐说了句“女士这款的表带请帮我去掉四节,男士这款去掉两节”,然后才继续和姬令辞的说话。 “三观相似,其实已经能决定两个人很大程度上的相近了,然后再在兴趣爱好、饮食口味这些生活习惯方面有些契合,那就更好了。” “但也要有些不一样,”她转而又道,“毕竟,生命中多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也挺没意思的。” “霸道总裁和灰姑娘的故事?”姬令辞想起这个流行了很多年的梗,笑说。 “嗯哼,这种文学的存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每个人都有一些闪光点嘛,灰姑娘的闪光点说不定就正好让霸总觉得新奇、填补了他生命的空白,所以就有了那句话——”她压低声音模仿了一句流行语,“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姬令辞一下子没憋住笑:“……别说,还真挺霸总。那你和程总的互补之处是什么?” 许一澜这次思考的时间久了点:“嗯……他比较注重仪式感吧,像今天这种日子他一贯记得比我还清楚。再就是,他以前很傲娇,心里有话都不明说的。” 说到这,她凑近姬令辞,小声说:“就像在学校的时候,明明是他自己想追我,还非要跟别人打个赌,搞得好像他不得不追一样,哼!”说起这个,她心里就还有气。 “但我看他今天还好呀,想要礼物就会明说。”姬令辞示意柜台上刚刚打包好的礼物。 “因为我让他在这上面吃过亏,以前他不说,我就算看出来也当做不知道,结果就是他自己难受委屈,过了几次这嘴硬的毛病才慢慢改掉了。” 姬令辞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驭夫有道。” 不愧是许一澜。 礼物买好,她没再多留:“我得回家收拾一下,你今天就先自己逛啊,乖。” 姬令辞受不了地摆摆手:“赶紧走吧!” - 直到看着她的车尾慢慢混入车流,消失不见,姬令辞才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环视周遭。她现在所在,是D市的几大商业中心之一,附近有许多大型商场,人流熙熙攘攘,却让她觉得有些无趣。 她顺着人行道往前走,在一个路口处等红灯时不经意一抬眼,看到马路对面的商场外挂着一幅巨大的电影海报—— 《凌晨两点半》 导演:付文杰 领衔主演:褚宁休、蒋蘩 …… 海报画面是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中间有一束光亮,光下摆着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突然空闲的下午,去看个电影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而且褚宁休的电影,姬令辞想起以前听过的那些影评,质量应该是不用担心的。 只不过…… 她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J:(照片)】 【J:褚老师,能不能稍微剧透一下,这部电影不恐怖吧?】 信息发出去没有立刻得到回复,又过了会儿路灯由红转绿,她随着人流走上斑马线,刚走到一半便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 等到了马路对面她低头看去,不出所料是褚宁休的回复,可回的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Ning:你在D市?越丰广场?】 21. 第二十一章 收到姬令辞消息时,褚宁休刚结束一场漫长的会议。 持续四个小时的商讨,大脑持续飞速转动,即便是再强悍的人也难免力有不逮。 他舒了口气,想润润喉咙,端起茶杯却发现已经空了,便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垂眸看着脚下的车流,任由大脑放空。 突然,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懒懒地回过头,却没有立刻去看,而是缓了几秒才过去。 屏幕已经重新暗了下去,他拿起手机,又顺手端起空杯子朝门的方向走去,可快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J:(照片)】 【J:褚老师,能不能稍微剧透一下,这部电影不恐怖吧?】 褚宁休点开那张照片,放大,下一秒转身把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再次来到窗边。 同样的建筑、同样的海报、同样的商场门口的喷泉…… 他点开输入框: 【Ning:你在D市?越丰广场?】 - 姬令辞看着那句话,有点迷惑:她是在D市,但越丰广场……是哪个? 环视一圈也没看到任何“XX广场”的字样招牌,她又打开手机地图,系统自动定位现下所在的位置。哦,原来刚刚拍的这个就是越丰广场。 【J:对呀,褚老师你对这里这么熟啊?】 而两秒后那边也发来一个照片,姬令辞点开,却见几乎完全相同的画面内容,只是和自己那张不同,他的这张是俯视的。 “嗯?” 他也在附近? 姬令辞循着照片的视角找寻,最终定位在身后的一栋高大写字楼。 她举起手机对着那写字楼拍了张照,又发回去: 【J:(照片)】 【J:?】 那边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Ning:公司在这边】 哦! 姬令辞恍然,看来公司发展很不错啊,黄金地段、高级写字楼。 紧接着,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Ning:你要去看电影?】 【J:正好有空,刚好看到褚老师的电影海报,临时起意】 这次那边顿了顿,才回: 【Ning:一个人?】 【J:对呀】 【Ning:那我请你吧】 “?” 姬令辞疑惑,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一起看电影了吗? 【Ning:公司福利,还有些票没送完,不看也是浪费】 这,确实让人有些心动啊,免费的电影票诶! 而且她刚刚查了,这附近的电影院都已经满座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 【J:好呀,谢谢褚老师】 发出去她才一滞:好嘛,又谢了一次。 两人约定在楼下碰面,褚宁休收起手机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办公区看了一圈才找到大利。 “今天的电影票,给我两张。”他说。 大利先是一愣:“哦哦,在这儿,但只有富汇影城的了。”他随即从抽屉里拿出薄薄的一小叠,“只要两张吗?” “对。” 他抽出两张,递给褚宁休,看他的眼神却十分疑惑不解。 “怎么?”褚宁休问他。 “呃,宁哥你是都送人,还是跟别人一起去看啊?”他偷摸地问。 褚宁休眸光微微一变,转而道:“别想太多。”语毕转身离开,留大利一个人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别想太多?那就是没那么简单! 他宁哥,是不是有情况啊? 这时,旁边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出来,看到大利望着大门口愣神,喊他:“大利,你宁哥还在呢吧?” “啊?哦燃哥,”大利回神,看向赵意燃,“宁哥刚走,而且——”他看看周围,迈着小碎步来到他身旁,“还问我要了两张电影票。” 电影票?还是两张? 赵意燃挑眉,大利对上他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活像是在接头。 然而,下一秒赵意燃就把手里的文件丢到他怀里:“你宁哥三十大几的人了你少管,这是新递的剧本,我筛过了,回头让他看看。”说完转身回去了。 大利:“……” 他也没想管啊,这不是随时在成为神助攻做准备吗? …… 姬令辞收起手机就选了个方便停车的路边等着,因为刚刚接到褚宁休消息说,旁边商场的票没了,他们要去的电影院离这边有点距离,要开车过去。 去电影院看电影,这么一项极为平常的娱乐活动,有些人却并不热衷,姬令辞恰好是其中之一。她很少去电影院,偶尔闲下来准备看个电影打发时间,也多是窝在家里拿着平板看已经从院线下线的。 但今天不知怎么了,许是临时被放了鸽子太过无聊,许是被那张海报吸引,又许是对褚宁休这位说不上熟悉的朋友的好奇,她竟然生出了想进电影院看看这部电影的念头。 没想到的是,还意外地约到了演员本人…… 深蓝色的奔驰SUV缓缓停下,褚宁休降下车窗,稍稍扬声喊她。 “姬老师。” 姬令辞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微微带笑的眼睛。 他发型有些随意地垂在额际,下半张脸敷衍地戴着个黑色口罩,口罩堪堪遮住鼻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好看的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姬令辞突然惊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原来如此神奇。 有人一见如故,也有人即便每天相见也依然陌生,而她与褚宁休,在她以为两人的熟悉已经随着离开古镇而被封存起来藏入某个角落后,再见面时——是的,就此刻这一面——却竟似乎更加熟悉。 这种感觉,让姬令辞想起多年前读书和练舞的经历。当她想要全文背诵一篇文言文时,晦涩拗口的文字不论她记多少遍,阖上书后仍旧难免磕磕绊绊,而当她气急败坏地丢下书去睡觉,却常常在第二天醒来后发现,那些昨夜怎么也记不住的文字已经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钻进了脑子里,变得顺滑无比、脱口而出。 仿佛是大脑在稍事休息后,总会将你曾经灌注给它的东西消化掉。 学习如此,跳舞亦是如此。 而原来,人与人的相识,也会如此…… 她拉开车门,坐上车:“褚老师好巧啊!” “确实很巧。”褚宁休重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姬老师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哦,我本来跟朋友一起,但她现在跟老公去过结婚纪念日了。” 这倒是褚宁休没有想到的答案。 “你来D市,演出?” 他记得之前她说过,比起人文景观更喜欢自然景观,那应该不会来这么个一线城市旅行才对? “没有,”姬令辞说,“我来看个朋友,顺便旅行。” 还真是旅行?他笑了:“姬老师最近好像一直在旅行?” 姬令辞也有些发窘:“我正在休假。” 那这假休得还挺久的,褚宁休心想,但他没再继续问。 姬令辞对他倒也有几分好奇:“褚老师公司在这边?” “算是。这边是影视投资。” “影视投资就是出钱拍电影的?”她问了一个很小白的问题。 “可以这么理解。”褚宁休笑道,“也有别的业务。” “那褚老师演的电影都是自己投资的吗?” 褚宁休却摇摇头:“两边互不干涉,这边公司主要是合伙人在经营,我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工作室那边。” 姬令辞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她的话,有种近乎单纯的直白,让褚宁休再一次没忍住发笑。 随即两人都没再说话,不大的空间里陷入了片刻的冷场。姬令辞看着窗外车流渐稀、高楼大厦慢慢被一些低矮的房子替代,终于忍不住问:“褚老师,我们要去哪?” “富汇影城,”褚宁休说,“是个有点年头的影院。” 她点点头,似乎对这个话题也不太感兴趣,可过了会儿她又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他。 褚宁休察觉到,开车的间隙迅速瞄了她一眼:“怎么了?” “嗯……”姬令辞又顿了顿,才鼓起勇气说道,“有个问题其实想问问你,但可能,有点冒昧。” “你可以说说看?”他答,“放心,我懂得拒绝别人。” 她一想也是,便说:“我之前了解过一些你过去的事,上次看云雾的时候也说过,你有好几次选择其实都类似于急转弯,比如大学读法学却做了演员,又比如最早已经成名了,却突然沉寂下来……” “这些,是因为什么呢?” “就这个问题?”路口遇到红灯,褚宁休停下车子,转过头目光和煦地看向她,“这没什么冒昧的。” 姬令辞有些发窘:“这不是怕,可能触及到一些你不方便说的隐私吗。” “那倒没有,”红灯转绿,褚宁休重新发动车子,“高考的时候选法学,是出于一种单纯的正义感吧,就是那种少年意气地想要为世界主持公道正义的单纯。我想这应该是也是大多数法学生的出发点。” “但后来发现自己想的有点单纯了,法律维护的,并不完全是我们普遍意义上认为的正义,而是一种司法正义,这种正义有时候会跟我们个人的认知有所偏离,甚至相悖。所以,大学里有段时间就比较迷茫。” “再后来,很偶然地,碰到了宋书导演,说要找我演戏。我当时第一反应是挺荒谬的,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既然对前路不知何去何从,那干脆就试试吧。” 说到这,他笑了:“其实我当时还有一个想法,他一个大导演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姬令辞也笑了,过了会儿又问:“……那这次,你找到方向了?” “算是找到了吧,”他说,“但又和我想要的有点差距。” 22. 第二十二章 那部电影给褚宁休带来了远远超乎他预期的影响。 这种影响不仅在于让他第一次开始正视电影这种艺术形式对于社会和人心的撼动,也让他见识到了一个明星——即便那时他还算不上一个正儿八经的明星——身处的舆论漩涡。 “那时候,不论去哪都有人对着你指指点点,其实那种眼神和手势不一定是恶意的,但仍然十足地让人难以忍受。”他说,“可能是因为我的出发点和那些享受聚光灯和万众瞩目的明星本就不同,所以这一切突然到来时,只觉得惊慌失措,和抵触。” “当然,还有不论是那些明星还是我,都无法忍受的那种无孔不入的窥探和骚扰。” 姬令辞明白,他说的是“私生”。 “好在还有学校比较清静。”他又说,“我当时就想,不论以后走哪条路,我总得拿个大学毕业证吧,所以还是要先完成学业,于是我就躲回了学校里。也趁着这份清净好好想想,如果我真的要走演员这条路,应该怎么走。” 他一边说一边开车,目光随时留心路况,语气间满是漫不经心,似乎在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淡然回顾曾经无数的迷茫和纠结。 “后来有一次,学校里有个院系办活动,扯了不少横幅,上面写了很多他们专业的名人大师的名言警句。”褚宁休说,“当时偶然看到一句,我现在还记得,你可能也听过,叫做‘伸手摘星,即使徒劳无功,亦不至满手污泥’,好像是营销专业的一位大师的话。” “所以我就想,不如就试试,为了自己最理想化的那种状态。就算是竹篮打水,也不至于说是因为自己胆怯,连试都没试过就放弃了。” “所以毕业之后,就正式开始拍电影了。” 那为什么会选择进最不起眼的剧组呢?姬令辞还想问,却发现车子开进了一处停车场,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先看电影吧,”褚宁休熄灭车子,看着她,“如果还有问题,电影结束之后再说,怎么样?” 她当然不能拒绝。 - 电梯从地下车库上升,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一家三口,姬令辞和褚宁休并排站在最里面,低头看着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抱着一只粉狐狸玩偶的小女孩。 小女孩许是有些颜控,对又高又漂亮的两人十分好奇,一双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 姬令辞朝她笑了笑,抬手打招呼。小女孩一喜,却立刻害羞地躲到了妈妈身前,过了两秒又悄悄探出一双眼,让人忍俊不禁。 很快电梯门打开,五人相继走出,姬令辞和褚宁休稍稍落后。 “姬老师很招小朋友喜欢。”褚宁休说,古镇上那个民宿里的小姑娘好像也很黏她。 “褚老师如果把口罩摘下来,肯定比我更招小女生喜欢!”她调侃道。 闻言,褚宁休下意识往上拽了拽口罩:“……那还是算了。” “但你好像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呀?”虽然戴着口罩,一举一动却也没刻意避着人。 “一般情况下,应该认不太出来吧。” 姬令辞想起他在古镇里那身下水道工的打扮,不置可否,转而问:“褚老师这部电影里又是什么变装秀呢?” 褚宁休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笑笑:“你可以自己猜猜,看能不能认出来。” 姬令辞挑眉扭头看了他一眼:还挺神秘? 但男主角,应该没那么难认吧? …… 检票进去,放映厅里已经开始播放贴片广告。 灯光昏暗,脚下的楼梯也看不太清,褚宁休先一步走上去,又转头提醒她:“小心脚下。” 没成想这句提醒还是慢了,他话音刚落,姬令辞就被楼梯绊了个趔趄,身体猛地前倾,双手下意识往前抓去。 他赶紧伸手去扶,黑暗中两人的手就这样握了个正着。 没等姬令辞反应过来,手上握着的那双大手已经一个用力把她提了起来,随即一只手松开,另一手扶着她的手腕。 “没事吧?”他问。 惊魂甫定,姬令辞按下瞬间提起的心,摇摇头:“没事。” “脚也没事吧?” 她活动活动脚踝:“也没事。” 褚宁休这才放了心,对她说:“你扶着我的胳膊,慢点走。” 黑暗中,他就这样稍稍领先了半步,向后伸出一条胳膊让姬令辞扶着,带着她慢慢往上走。 姬令辞低着头,努力分辨着脚下的台阶,又看到半步之前的那双男士休闲运动鞋。手指下,他肌肤的触感变得无比清晰,指腹触到的皮肤温度似乎也在渐渐升高,让她觉得有些灼热,忍不住想要收回手。 而下一秒,在她的手刚刚离开时,褚宁休却又反手握住了她。 “这边,”两只手一触即放,他说,“往里走。” 黑黢黢的电影院里,他口罩下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台阶的错落,本就比她高出了近一个头的个子又被抬高了一些,微微侧俯过身,在她头顶轻声说着。 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悸动,正在姬令辞的心口徘徊。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对劲了…… - 那天的电影很精彩,如姬令辞之前预料的那样,这一次褚宁休的扮相依旧和他本人差别很大,是个被毁了容的落魄的中年男人。 电影讲述的,是多年前的一个深夜,刚下夜班的女服务生在家门口的巷子里被人杀害,而巷子口那个毁了容的、性情孤僻的年轻男人成了最大的疑犯。于是,在一系列有罪推断之下,男人被判定为罪犯、送进监狱。 多年后,已至中年的男人出狱,再次回到那条巷子,依旧住在巷子口的那间屋子里,却开始每夜搬着个椅子坐在窗边,从天黑到天亮,日复一日地守望着那条巷子。 影片的女主角,是位律师。在翻阅过往卷宗时,她发现男人的定罪明显证据不足,于是帮他提出上诉、助他提前出狱。而在这之后,她也开始追查当年案件的真正凶手。 又一个深夜,小巷里藏匿多年的真正凶犯再次出来作案,男人像是伺机已久的狼从小屋的椅子上猛地窜出,最后在与凶手的搏斗中被刺伤要害,两人同归于尽。 而在电影的末尾,女律师在为男人办理后事时才交代出她曾查到的男人的过往——一个从小生活在黑暗中的混混少年,在身处绝境时遇到了生命里的一束光,可这束光却湮灭在了凌晨两点半的小巷深处,从此,少年便蹲守在了那条巷子口,用一生守望着深夜的巷子,也用一生为凶手设伏。 从电影院出来,姬令辞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沉浸在那种低沉的情绪中。褚宁休也没有说话,安静地驱车离开影院。 “如果你晚上没其他安排的话,一起吃晚饭?”从电影院出来,他状似随意地问。 “哦,”她依旧愣愣的,有些呆滞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没有安排。” 褚宁休抽空看了她一眼,嘴唇抿起,眼睛里却溢出些笑来。 又过了会儿,姬令辞打开车窗才慢慢清醒过来。 “褚老师啊,我被骗了。”她哀叹着。 “嗯?” “我本以为是部烧脑的悬疑片,怎么竟然是部走心的呀!” 褚宁休哭笑不得:“那……抱歉啊,让你失望了。” “唉,太伤感了。”她再次哀叹,“不过确实很好看,而且如果不知道褚老师你是主演,我还真认不出来。” “所以我还是能放心出门的,对吧?”褚宁休半开玩笑问她。 “当然当然。”她连连点头,诚心诚意。 - 半小时后,汽车在一片户外停车场停下。 “餐厅门口没有停车位,我们需要走过去。”褚宁休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一回头却见姬令辞依旧愣在副驾驶座上,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餐厅?”姬令辞眨眨眼,“要去吃饭?” “对呀,你不是说没有别的安排?” 姬令辞又眨了眨眼,她什么时候答应吃饭的,她怎么不记得了? “走吧,”褚宁休抬起下颌示意她那边的车门,“来都来了。” 姬令辞:“……” 说的也是。 - 褚宁休选的是家粤菜馆,菜一一上齐时,姬令辞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他抢了先。 “今天我请客,就当尽地主之谊。”他说, 两个成年人因私交一起吃饭,往往是谁先说出口就由谁买单,为了一顿饭钱撕扯,既见外又不体面,姬令辞失了先机,如今也只好咽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接了一句:“那等你去C市,我请你。” 褚宁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并没说自己的大本营就在C市。 用餐的间隙,姬令辞想起刚看的电影,又问:“所以,今天这部电影讲的是复仇?女性安全?” “都有,但其实还想说‘完美受害人’。” “完美受害人?” “对。在悲剧发生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将目光聚焦在受害人身上,从中总结中可能导致其受害的原因。”褚宁休说,“例如,当一个人被抢劫,人们会说他太张扬了,应该财不外露;如果一个人被家暴,人们会说一定是她做错了事,惹怒了对方;一个乐于助人的人被讹诈了,人们会说他不自量力、滥好心,诸如此类。” “给施暴者开脱?”姬令辞接过他的话。 褚宁休点了点头:“也是给自己一种心理安慰,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只要不像被害人那样,自己就是安全的。” “哦!”姬令辞明白过来他想表达的,“所以现在有很多潜规则的约束,比如在路上遇到摔倒的老人不要随便扶,女生出门不要穿得太暴露,等等?” “是这个意思,”他又说,“特别是对于女性,社会上有太多受害者有罪论,女性深夜走在路上遭到侵害,人们下意识就会想,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是不是从事不正当职业?是不是她穿得太暴露、打扮太招摇,或者先冒犯了对方?甚至于,是不是她先引诱了犯罪者?” 姬令辞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即便之前已经听说过无数这样的新闻和这般可恶的揣测,但每每回顾依然令人作呕。 “一个人分享生活日常,被他人盯上,遭到入户盗窃,人们会说不要那么爱晒;一位女性被造谣生活混乱,即便最后得以澄清,人们还是会告诫她,以后要和所有异性保持距离……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几乎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现象。” “在这部电影的讲述里,第一位受害的女性,是酒吧服务生,第二位受害的女性,是夜市的女摊主,第三位,是加班回来的女医生。” “角色,在一点点趋向人们对完美受害人的定义。”姬令辞说。 “没错。直到最后,露出第一个受害者,其实就已经是人们心中的完美受害人了,可悲剧,还是早就发生了。” 说到这,姬令辞有些忧心:“但,一部电影,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吗?”扭转一种普遍的社会意识,谈何容易。 “能撼动一点是一点吧。”褚宁休说,“有很多优秀的电影,甚至推动了相关法律的进步,那么我想,通过电影引导人们的观念和意识,其实也不无可能。” “艺术,是对人心的救赎。”他说,“我是这么认为的。” 23. 第二十三章 姬令辞突然发现,自己一个“文艺工作者”这么多年来竟没有想过这些?! 跳舞是美的,是对情感的表达,是用身体语言来重现一段故事…… 但更深一些呢? 对于舞者和观众而言,舞蹈是否理应有更高的精神价值。 不只是重现、演绎、歌颂,是不是也可以戳破那层美好的表象,展现内里的触目惊心? 对人心的,救赎? “是因为这个想法,你当年才会决定从影吗?”她问。这就又回到两人看电影前讨论的话题了。 褚宁休想了想,笑了,说:“我是一个比较理想主义的人。” 不论是之前读法学,还是后来改从影,都抱着一种理想化的情结。 姬令辞却不以为然。 这不只是理想主义,她认为这更是一种内心的赤诚。 “那为什么毕业后会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剧组开始呢?以你之前的成绩,想要进好剧组应该也不无可能?” 褚宁休垂眸思量了片刻,才说:“两方面原因吧,一来,我想看看如果没有名导加持,我自己和一群同样稚嫩的电影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另一方面,是我想先为自己积累点真材实料,或许到时候我可以以相对更加平等的姿态,与资本博弈。” 第一次的演艺经历,让他充分认识到了当时市场上,资本对于影视创作的裹挟,而要达到褚宁休的理想局面,他自己与资本则势必要实现某种制衡。 所以,他得先为自己积累筹码。 演技、作品、市场号召力,就是他的“资本”。 说完,他又笑了,这一次带着些自嘲和羞赧:“这种话,自己想想还好,现在说给你听,好像还挺不自量力、挺傻的。” “其实还蛮热血的。”姬令辞却挑了挑眉道。 “不过前几年,应该也不是那么顺利的吧,不会有怀疑自己的时候吗?” “怎么不会有?”褚宁休摇头叹气,“做任何事情,当你进展不顺利,或者没有获得预想的成功时,难免会自我怀疑。但好在一开始我就给自己定了个期限。” “期限?” “对,我给自己定的期限是十年。十年之内,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件事我都要坚持做下去。”他说。 姬令辞有些明白了:“所以,在低谷期也能坚持下来了?” “对,每次自我怀疑我就会告诉自己,还没到最后出结果的时候呢。” “那,没有经济压力吗?” 褚宁休笑了:“那肯定还是有的,好在我爸妈对我期望不高,只要我能自力更生活下来就行。”他才不用像很多年轻人那样,刚入社会就急切地想要出人头地。 “幸好最后成功了……”她不禁感叹道。 “是啊,幸好成功了。”褚宁休说,“那时候才发现,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你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被看到、被肯定,也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不被辜负。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破釜沉舟的勇气,最后只落得一无所获的遗憾。 成年人的世界里,失望才是主色调。 尽人事,听天命,才是真正最无力的境地。 好在,最后成功了…… “那如果真的失败了,你会怎么做?”姬令辞缓了缓思绪,又问。 “还是做法律方面的工作吧,”他口吻中带着些玩笑,“毕竟毕业证和资格证都拿了。” “这算是一种,妥协吗?” “我更觉得是随着年龄和阅历渐长,思维的一种开阔。”褚宁休说,“以前觉得法律维护的不是自己心中的正义,但这几年慢慢开始明白了。” “个人的正义也并不代表真正的正义,或者说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正义。就像武侠片里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对于正义的认知,为了维护个人正义,可能就会有无数无辜的人被牵涉其中。” “而法律,已经是在无数人的正义中求同存异而诞生的、较为广义的一种正义。更确切地说,法律维护的,是社会的稳定有序。” 一顿饭已近尾声,姬令辞沉默了片刻,双手举起手中的杯子,动作颇有些郑重,话里却带着几分玩笑:“褚老师,你如果不做演员,也不做律师的话,我觉得你还可以去做老师。” “怎么,因为喜欢说教吗?”褚宁休也举起杯子回敬,戏谑道。 “因为让人获益匪浅,真的。” 最后这句,她说得恳切,褚宁休不禁低头笑了。 他想,怎么会有人看起来优雅温柔,性情中带着些傲气灵透,却又能如此单纯真挚呢? - 从餐厅出来,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去。中间经过一个小广场。天色渐晚,附近的居民全都出来了,散步的老人、嬉戏的小孩、约会的情侣,还有遛狗的……人有点多,小孩子玩起来又乱窜乱撞,两人尽量靠着边走。 “姬老师最近是在采风吗?”褚宁休开口问了句。 “啊——也不算,只是休假。”姬令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褚宁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个小朋友正骑着辆长耳狗狗的儿童电动车在路中间龟速前进。视线收回,旁边人仍旧专心致志,一脸兴致盎然。 “姬老师喜欢狗?”他又问。 姬令辞终于回神,笑着说:“是挺喜欢的,猫狗都喜欢。” “那自己有养吗?” 她摇了摇头,遗憾抿嘴:“不常在家,不方便养。” 也是,他想起来,真养了宠物恐怕也不会休假在外面这么久。 “D市之后,还要去别的地方旅行吗?” 小朋友渐渐走远,姬令辞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准备去趟西北。” “胡杨林?” “对,还有戈壁、沙漠、雪山、泉湖、石窟!我之前去那边演出过,很漂亮,可惜行程太赶没看尽兴。”她仰头看向褚宁休,“褚老师也去过那边吗?” 褚宁休点头:“去过,但不是在旅行景点,只是一个小村庄,景色应该比不上。” “那回头我给你转播。”姬令辞笑道。 “好啊。” - 酒店门口,汽车缓缓停下,姬令辞解开安全带,说:“谢谢褚老师,今天请我看电影吃晚饭。” “不客气。”他答。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那我就先回去了?” “姬老师再见。”褚宁休颔首作别。 “褚老师也再见。” 等看着姬令辞下车后又回身挥了挥手,继而转身消失在酒店大堂的拐角处,褚宁休才重新启动车子,驶离酒店。 D市的夜晚灯光璀璨,一栋栋高楼大厦在夜间都亮了起来,路边也有不少霓虹闪烁,导航显示前方道路拥堵,他在一个路口处转了个弯,没多会儿,驶上高架。 周遭顿时清净了许多,高架桥上的路灯透过车窗在车内投下一道道光影,不断规律地闪动着,像是老式电影的跑马灯。 就在这跑马灯下,褚宁休持着方向盘的手轻轻敲了两下。 这一次,他依旧不知道她是遇到了什么事,以致于休了这么久的假。但心中某些东西的出现,他似乎已经无法否定了…… - 姬令辞收拾完毕,躺在床上捞起手机。 今天下午放了她鸽子的女人依旧没有消息,显然夫妻俩会度过一个甜蜜的夜晚。她无奈地摇摇头,打开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驱散满室的寂静,又打开手机游戏,玩起已经过了三千多关的消消乐。 可半分钟后,又将手机丢到一旁。 不知怎的,她有些心烦意乱。 注视着电视机屏幕的视线不知不觉间放空、游离,过于无聊且无人打扰的空间里,白日里那被她强行按下的心绪此刻终于觑见一丝破绽,如逆风翻盘一般,趁势钻出,爬上心口。 几个月来,她一直在有意识地向不同的人、地方、自然、文化和生活取经。她看着剧组里那些演员和工作人员,有的星光熠熠,有的灰头土脸;看着师姐明明依旧对专业舞者的身份恋恋不舍,却不得不放下过往,迈向新的轨道。 在古镇,她见了自然的万千造化,也见了人力之微之伟;又在D市见了车水马龙、川流奔忙,听了许一澜口中关于夫妻与爱的只言片语…… 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她于舞蹈一途中苦练身法技巧,而这一次,她把自己归零,重新去遇见这热闹的人世和浩渺的天地,以期打破先前认知的桎梏和心魂的枷锁,让灵魂恣意生长。 从这些所见所闻中,她感知着那些先前已经知晓、如今温故而知新的禅机,也贪婪地汲取着新的甘霖,见识更广袤的精神。 此行确实收获颇多,对此她满心欢喜,倍觉庆幸。 但似乎,也有些意外,让她陷入了无所适从之中。 如果说所有的行程、大多数人,都在她的规划之内,那么如今,有一个例外开始频频出现在姬令辞面前。 先是剧组的点头之交,而后是古镇的一次次巧遇,再是今天的再度重逢……或许一开始,她还可以安慰自己,偶尔的意外正是旅途的浪漫所在。但如今,一次又一次见面、一次又一次深谈、两人间越来越近的距离,都已经让她无法再说服自己——褚宁休,这个人只是旅途的意外,或者最多,只是个普通朋友。 因为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对褚宁休这个人,确实已经有了那么一丝丝心动…… 正如先前雨后古镇中两人于路口的偶遇,也如今日漆黑的影院里,他向她伸出的手,在这段她孤身探寻的旅途中,他总能适时地出现,站在她的身旁,陪她走过昏暗的巷子、登上雨后的雾山、逃离无趣的闹市。 他也总能在她的参悟即将走入岔路、陷入迷茫时,及时地拉上一把,像是呼啸而来的清风吹走山坳里弥散的雾霭,顷刻间,便拨云见日,天朗气清。 但…… 但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一种欣赏呢? 片刻间,姬令辞的思绪又转了道弯。 或许,这并不是喜欢,又或许只是当下这一刻很浅很浅的喜欢? 没错,兴许只是在当下这一刻而已。等两个人重新回到原来的距离,自己便可以冷静下来,更加清醒地去看待他、看待自己的心。 那么,不如就先保持一些距离吧,让我冷静冷静…… 她心想。 如果依然这样,那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第二十四章 本来姬令辞还担心如果褚宁休再次发出邀请,自己该怎么应对,但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之后的几天里,对方像是神隐了一样,再没有一丝动静。 或许是工作太忙?或许连那天的请看电影请吃饭也不过是出于地主之谊的一次客套?姬令辞不知道,但这样的局面却也确实让她轻松了不少。 躁乱的心安静下来,她不无自嘲地想:对方如此坦坦荡荡,只将自己视作普通朋友,她却这般纠结别扭,还真是庸人自扰…… 三天后的晚饭时,姬令辞向许一澜辞行。 “怎么突然要走了?”许一澜很是诧异,“临时有什么事吗?” “没有,”她摇摇头说,“该玩的也玩差不多了,你平时这么忙,好不容易有时间休假,也得给程总留几天嘛,我就不继续当电灯泡了!” “我俩天天见,有什么好留的。”许一澜不屑地说。 “别,你还是给他留点吧,程总快成望妻石了。” “你不用管他,这人越来越爱演!”许一澜说。 “那我不管,反正我要走了,至于你是跟你家程总卿卿我我,还是自己在家睡大觉,随你便咯。休假还是要有休假的样子嘛!” 这话说得…… 许一澜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难得的假期全耗在陪玩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伸手弹了下她脑门。 “你呀!” “哎!”姬令辞捂着脑袋瞪她,“多大人了,还弹脑门。” 许一澜扑哧一声笑出来,看着她摇了摇头:再大也还是跟个小孩一样,贴心得可爱。 这话她当然没有说出来,因为如果让姬令辞听到,怕是又要抗议:“哪个三十多岁的人还用‘可爱’这个形容词的,说得跟几十年白活了一样!” …… 第二天,姬令辞离开D市时,许一澜夫妻俩一起来机场送她。 程宴南前一晚已经听了自家老婆转述的话,此行特别向姬令辞致以万分郑重的谢意—— “多谢姬老师体恤,等你生日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这么实在的谢礼谁能拒绝? 姬令辞也不跟他客气:“那我可等着了!” “中间还要转机,你照顾好自己啊。”许一澜在一旁不放心地叮嘱。 “放心!”姬令辞再一次安抚她。 “落地给我发消息。” “好——” “自己在那边旅行,也注意安全。” “知道——” 她耐心地一一应着,心里却十分无奈:明明自己比她们都要早开始独立生活,为什么到头来反而是自己一直被当做小孩? 三人来到安检口,姬令辞迅速混入队伍里,抬手朝两人摆了摆:“走了走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许一澜看着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叹了口气,又交代:“你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让姬令辞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意,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高高举起手向许一澜招呼:“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知道!”许一澜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地嘀咕着。 很快,队伍到了尽头,姬令辞进入安检门前再一次回身朝一直站在那里许一澜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消失在了门后。 许一澜心情有些复杂地抿了抿唇,也回身对程宴南道:“走吧。” 觉察到她心情的失落,程宴南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随后两人一起并肩朝外走去。 - 在飞机上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姬令辞透过舷窗看着外面宏伟的机场大楼,轻轻吁了口气。 先前那种封存了一个小世界的感觉再次浮现。又一段旅行结束,这座城市的人将继续原本的生活,自己的离开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想,这或许,就是旅行能给人的启发之一。 天地之大,世界熙攘,个体的人奔走其间,既渺小,却也有着各自的使命和宏愿。 而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生命线,这些无形的线错综复杂地盘亘在时间和空间的无垠旷野里。有的线终其一生也无缘相遇,有的线在某处一个交错便又分道扬镳,也有的线相互纠葛,就此缠绕着一起延伸向未知处…… 如此想来,人与人每一次遇见也都是缘分,如遇善缘,是否应该尽力抓住?因为两根线何时会再次分开,有时并不由我们说了算……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在D市这段时间拍的照片,打算用一条朋友圈当做封存这个小世界的仪式。 照片数量不少,筛选着实费了些时间,而等她编辑好准备发出的时候,又对着下面那个“谁可以看”的选项陷入了犹疑。 保持距离,四个字说得轻松,尺度却最难把握。 姬令辞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又贪心地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即便只是普通朋友,褚宁休也是难得的良师益友。 这时,空姐再度路过旁边,轻声提醒她关机,她手指顿了顿,心下一横还是将那条动态直接发了出去,然后长按关机键。 算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自己处理就好了,她想,没必要让对方因此遭受莫名其妙的不公正对待。 甚至最好,不要让他有丝毫的察觉。 - 而褚宁休觉察到姬令辞的疏离,是在大约又一周后。 看完电影那天,回去的路上,面对内心呼之欲出的蠢蠢欲动,他终于无法忽视。但细细想来,这种心思其实早有迹可循。 一开始,是剧组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她身姿挺秀,一颦一笑皆如春风,扑面而来的优雅温煦即便不予直视,也依然让他无法置若罔闻。 而随后的种种琐碎,走路时她踢到自己鞋跟后惊慌窘迫的道歉、超市里让自己帮忙买单时的狡黠心思、满当当200元红包的分寸感……都让她的模样变得愈发生动。 可紧接着,一曲凤舞,惊艳绝伦,瞬息间又将她重新拉回业界顶尖的高台之上。 在自己的领域里超群拔俗,生活中却透着些灵动亲和,即便只是初初窥见一隅,褚宁休也已难掩心中赞赏。 然而,他也不曾想到,本该就此毫无交集的两人,竟会在古镇再次相遇。 那个带着几分搞怪的搪瓷茶缸、月下巷子里她注视自己的目光、雨中镇口恍然相遇的身影,还有群山云雾前她对自然造化的赞叹,以及她对自己的调侃…… 原来,她还是傲然的、澄净的、空灵的、俏皮的…… 两人好像就这样成了朋友,是那种比普通朋友更近些、却比寻常意义上的好友又远些的朋友。 而这种距离,让他心中十分熨帖,颇为欢喜。 那么,从欢喜到喜欢,又有多远呢? 很远很远,他曾经如此认为。但如今却又觉得,或许只有一条信息的距离,只有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到楼下对面商场的距离。 那下意识涌上的欣喜、脱口而出的邀请、前往地下车库时电梯镜子反射出的唇角难以忽视的期待,都在明晃晃地告诉他—— 褚宁休,你动心了。 心底的念头一触即燃,大有燎原之势,好在多年的理智依旧占据了上风。他开始思量,是应该趁着这念头刚刚萌芽,及时扼杀?还是任其发展,最后让它将自己彻底淹没,不疯魔不成活? 为了让这个考量的过程更加客观,为了确保内心的审判更加公正,他想,暂时先不要联系了吧…… 然而这一思量,确实有些久了,以致于他再次看到姬令辞的消息,便是她在航班起飞前发的那条朋友圈动态。 【J:缤纷精彩的D市之旅结束,飞向下一程~特别鸣谢许富婆的热情款待!】 配图是各色游玩的照片。 褚宁休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这句话时,他心里堵了一下——对方依旧这般云淡风轻、来去潇洒,可自己却已经不再能无动于衷。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次分开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好让他,再冷静一下…… - 西北地广人稀,姬令辞独自出游,多番考虑之下还是在其中几条线路上选择了跟团。 跟团的行程自然不像先前在古镇那样节奏自如,但好在一应行车食宿都不必自己操心,她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放空、去思考。 但随即她便发现,这种刻意留出的放松时间,其实没那么必要。 这边的天很蓝,沙漠和戈壁连绵无际,充斥着视野,是一种与D市和山区都截然不同的坦荡豁达,而站在这样的天地间,内心的一切纠结与迷茫似乎都显得格外矫揉造作。 天大地大,人类已经如此渺小,大脑中那些沟壑起伏间躁动的细胞和电波更显得微不足道。如此一想,她也便释然了,心情顿时舒旷了许多,已困扰了她多日的纠结心思暂时也被抛诸脑后。 当晚,旅行团夜宿在一家沙漠酒店。 晚饭后她坐在房间阳台上,看着满天星斗开始考虑一件事。 先前在D市,她随口答应过褚宁休,要跟他分享西北的风光,如今却是……一张照片还没发过。 她有些心虚地挠了挠额际:距离这东西,到底怎么把握才能恰到好处呢? 第二十五章 姬令辞翻看着这几日拍的照片,有石窟佛像,有戈壁沙漠,也有胡杨。她再次叹了口气,挑出几张一闭眼点下了“发送”键。 只发这么几张照片,应该不会显得太亲近吧?她想。 而且先前他还邀请过自己看彩虹。 对呀! 姬令辞眼前倏地一亮,他都分享过彩虹了,那自己给他发些风景照应该也很正常吧?更何况先前他们还有过约定!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说服了自己,像是先前已经乱成一团的毛线终于找到了线头,一切纠结迎刃而解! 她又打开手机看了看自己刚刚发出的照片,这次却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很好! 照片质量佳、风景美、数量不多也不少,既不显得过于亲昵热情,又不至于冷漠疏离。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话,以免单发一堆照片有些没头没尾—— 【J:褚老师,西北风光很不错,也请你看!】 任务完成,姬令辞点开音乐播放器,选了首轻音乐,又将手机愉快地放到一旁,悠闲自得地欣赏着面前的沙漠夜色。 - 她是悠闲了,可另一边,已经回到C市的褚宁休却对着手机上弹出的几条信息皱起了眉。 他自然记得那个随口的约定,以致于这几天来每当手机有新消息进来,一颗心便会稍稍提起。 会下意识猜想,是不是她发来的消息?她现在走到哪儿了?旅途是否顺利?有没有遇到特别的人和事? 可也会犹豫紧张,万一是她发来的,自己该如何回复? 然而这般矛盾之下,他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虚惊一场,伴随着丝丝缕缕的失望。 或许……当时她只是随口应下,其实早就忘了?褚宁休心想,你看她离开D市时的那条动态,不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于是,一日又一日,他终于在许多次的怅然若失后,慢慢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极有可能是事实的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又收到了姬令辞发来的消息。 当他终于可以不抱任何期待和忐忑、从容自然地查看手机消息时,那个人竟就这样突然出现,像是恶作剧成功、带着一脸坏笑的熊孩子,让人咬牙切齿,又无计可施…… 刹那间,前功尽弃的无奈和烦躁溢满了胸口,褚宁休将手机丢到一旁,双手掩面,又胡乱地耙过头发,最后再次捂住眼睛将手肘支在腿上,沉默半晌。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躁乱和无奈渐渐平复下来,而心头胸口那丝带着欣喜的后调也终于慢慢探出头来。 褚宁休闭着眼,在一片漆黑中、在躁动的余韵中细细品咂着这般心情,有些自嘲,又有些沉溺…… 干脆就这样放弃挣扎算了!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 但又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的他叹了口气—— 不行。 还不行。 越是心烦意乱、越是不知该如何决策时,越要让自己慢下来,这是褚宁休早就给自己定下的行事准则,以免在不知所措时做下不可收场的决定。 一些不论是对自己,或是对他人,都不可收场的决定。 长长的一个深呼吸后,他重新拿起手机,翻看着姬令辞发来的信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句“褚老师,西北风光很不错,也请你看!” 往上是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端坐在高山之侧的石窟佛像。 第二张,是杂乱荒芜而又坦阔的戈壁滩。 第三张,是遒劲沧桑的胡杨林。 第四张,是璀璨星河垂天落幕。 最后,又回到她的那句话。 褚宁休没忍住又叹了口气:还真是没心没肺啊! 但此时,他先前纠结的那个问题终于摆在面前——该如何回复呢? “谢谢姬老师”? 太冷淡太疏远了! “注意安全,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好像有点说教? “还是一个人去的吗”? 似乎,试探的意味浓了点…… 从来没为说话费过脑子的褚宁休,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在聊天中合理措辞所耗费的心力和脑力。 最后,他打出了一句【谢谢姬老师,下一站准备去哪?】,可即使在这句话发出去后,他依然拿不准这样说是否合适,抿了抿唇,有些踌躇地等待着对面的回复。 - 姬令辞好不容易放下的纠结,在看到褚宁休这句话时再次翻腾上来,开始作乱。 “说声谢谢就好了呀!”她苦恼地看着手机,嘀嘀咕咕,“怎么还聊起来了?” 当然,这样的对话放在先前确实再正常不过,可关键是现在自己不正常啊……这可让她怎么回复? 想了一会儿,她迟疑着、谨慎地打下几个字: 【J:雅丹地质公园。】 一分钟后,在顶端“Ning”的微信名和“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符来回切换了好几次后,对面再次发来消息: 【Ning:你一个人吗?】 姬令辞舔了舔嘴唇,不知怎的有点紧张。 【J:不是,跟了团】 C市,褚宁休看着对话框里她发来的两句话陷入沉默。 她,好像有点冷淡? 上一秒的慌张踟躇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刻瞬间冻结,然后归于沉寂,褚宁休形容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只是先前几乎出逃的理智,好像顷刻全回了笼。 是自己问得太多了? 也可能她正在参加旅行团的集体活动,无暇与自己聊天? 于是,他又试探着发出了一句: 【Ning:好,那注意安全。】 这话,是聊天结束的潜台词吧?姬令辞看着那行字心想。 太那好了! 她松了口气,可随即又好像有些失落,手上顿了顿还是回了个OK,起身回屋。 而另一边,褚宁休却看着那个OK和再没动静的聊天窗口,又一次无奈叹了口气。 - 之后几天,褚宁休又陷入了那种期待和忐忑的怪圈。 然而,第二天过去、第三天过去、第四天过去,当他想到姬令辞可能并不准备随时与自己共享旅行进程,甚至有可能上一次的图片分享,已经算她完成了约定的任务后,那种来自对方的疏离,昭然若揭。 所以,是自己哪里的举动、说的某句话,让她感觉被冒犯了吗? 又或者,她本来就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过客?所谓“朋友”,不过是他自我感觉良好的错觉而已? 两种猜测相继冒了出来,在脑子里争先恐后。 然而下一瞬,褚宁休突然醒过神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要冷静吗,怎么竟已经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暂时先不联系,这种距离不正是自己先前想要的吗? 他自嘲地看着镜中的人,等那蹙起的眉头重新展开、困惑的眼神重新变回镇定,而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褚宁休,先冷静下来。”他再一次提醒自己。 - 西北之旅进入后半段,每天在路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姬令辞开始隐隐有些晕车的迹象。 自从休假以来,她天南地北地游走,物候已经换过一季,各地天气也总有不同,她本就没带太多衣物出发,往往是有需要时便直接就地购买。此次来西北,听闻这边温差较大,她也早就备了几件暖和的衣物,但没想到昨天还是一个没注意,有些着凉了。 昨天睡到半夜,竟然硬生生地被头痛扰醒,她爬起来吞了片止痛药,又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好在白天再出发时,头痛和鼻塞已经明显缓解,只是因为睡眠不足,她的精神实在萎靡,而前几日的晕车迹象也加重了不少。 此时,汽车正在盘山公路上兜兜转转,姬令辞把自己缩进座椅中,耷拉着眼皮一动不敢动地看着窗外发呆。 而与她的心情和身体状况不同,窗外的景色依旧壮观,草原群山起伏绵延,可惜这会儿的她并没有心思欣赏。她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让风稍稍吹进来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汽车转了个弯,方向也便掉了个头,姬令辞的座位从背阴转为向阳的一侧。阳光灿烂得像金子一样热烈地打在她身上,面前的一切似乎也都反着光,因眼压过高而酸胀了大半天的眼睛,在这样的光下被刺得生疼。 她拉起身上的披肩,盖过脑袋,试图让自己再睡一会儿。 可就在此时,上衣口袋里突然叮叮叮地冒出了一连串响声,是微信。 这声音也惊扰了其他正在休息的旅客,姬令辞深吸一口气,忍住瞬间涌上来的烦躁,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和付瑶许一澜的三人小群在躁动。 随手往上翻了两下,疲惫的眼睛没有捕捉到任何象征事态严峻的字眼,于是她点进群设置,打开了“消息免打扰”,全程只用了一秒钟,然后又闭着眼把手机塞进口袋,继续睡觉。 虽然,也根本睡不着。 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汽车终于从盘山公路上下来,车上几人都松了口气。司机也是累极,就近找了个停靠的地方,让大家可以下车歇歇,舒展舒展。 双脚重新落在地面的那一刻,姬令辞感觉自己像是一颗漂浮了太久的蒲公英种子,终于着了根!看来那种说法并非没有道理,大地带着一种能量,可以与人的精气相通。 缓了缓精神,她重新掏出手机,把小群里的聊天记录往上翻了好几屏,才终于找到开头。虽然刚才瞄过一眼,但姬令辞完全没有过脑,此刻她才算是耐心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才发现是付瑶在疯狂吐槽—— 【付大导演:靠,有些人是真不要脸,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付大导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许富婆:怎么了呀这是?脏话都飚出来了】 【付大导演:昨天我们定妆照官宣】 【付大导演:本来一片祥和】 【付大导演:褚宁休奉安王那张一亮相也完全毫不意外地就爆了】 【付大导演:可是万万没想到!】 【付大导演:那个中途放了我们鸽子的、让褚宁休给他救场的小明星!】 【付大导演:竟然倒打一耙,说褚宁休抢他角色!!!】 【付大导演:褚宁休,抢他,一个N号男配?!】 【许富婆:???】 【许富婆:我梦游了吗?褚宁休抢角色?】 【付大导演:肯定是那家公司看褚宁休掀了把热度,眼红了,非要来蹭一蹭】 【付大导演:当谁看不出他们那点破心思!】 【许富婆:……这种话,信了的是傻子吧?】 【付大导演:可就是有这样的傻子呀……】 【付大导演:那家公司找了一堆营销号、水军来阴阳怪气,粉丝立刻就上头了!】 【付大导演:现在剧的官博、我师父的微博,还有褚宁休公司微博底下都被冲了……】 【许富婆:娱乐圈这种套路真是百用不厌啊!】 【付大导演:哎呦喂,气死我了,那群脑残粉嘴可太脏了……】 两人对话到这里告一段落。姬令辞看完,立刻找到微博上,#褚宁休抢角#、#奉安王原定演员是陈舟#、#陈舟被敬天下剧组临时换角#几个词条还红通通地挂在热搜顶端。 她点进去,果然如付瑶所说,满目皆是粉丝的谩骂和诅咒,简直不堪入目。 姬令辞有些生气,想了想还是回到微信界面发了句话。 【J:@付大导演,你们剧组应该会有回应吧?】 接着她又引用了许一澜的那句“百用不厌”: 【J:怎么说?】 第二十六章 姬令辞出现后不久,其他两人也陆续上线。 【付大导演:那肯定,我师父已经在打草稿了,剧组宣发那边也在拟话术、贴证据,这次要把他们脸给打烂!】 许一澜则直接发了段语音来,姬令辞点开,便听到她不急不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这种算是娱乐圈常见手段了,蹭热度、虐粉,一来增加了这个明星的网络讨论度,二来粉丝一冲动一反弹,觉得你们这些人竟然敢小瞧我爱豆,那就要让你们看看他有多优秀。” “于是就去给明星的代言冲销量、给他的电视剧、综艺和其他话题冲热度。而这些东西回过头来,又都可以被当做这个明星的实绩,去谈更多的片约、商务。” 【J:可是这种谎言很容易被戳穿啊】 【许富婆:那就道歉啊】 【许富婆:我刚刚去吃了下瓜,老实说,这个公司操作还蛮聪明的】 【付大导演:你竟然还夸他们……】 【许富婆:乖,客观分析,此处聪明不是褒义】 【付大导演:哼!】 姬令辞无心看他们斗嘴,追问:【怎么个聪明法?】 【许富婆:这就要分好几步来讲了】 【许富婆:首先,营销号发声、水军出动和舆论发酵都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这段时间正好是大家睡前上网吃瓜的高峰期】 【许富婆:剧组这边呢,白天发布了定妆照,获得一片好评,到晚上难免有所松懈,毕竟员工也是要下班的】 【许富婆:所以这第一步,他们就找了个好时机。】 【许富婆:第二步,是连夜鼓动粉丝去炒数据。】 【许富婆:我相信,昨天晚上这个明星的绝大多数粉丝,几乎一夜没睡(笑哭.jpg)】 【许富婆: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经纪公司和艺人要一直躲在背后。】 【许富婆:这样,等剧组发声反驳或者时机恰当了,艺人再发声明,只要他说当初是因为档期问题没能出演这个角色自己也很很遗憾,并且为给剧方和褚宁休造成的不良影响道歉,几乎就可以全身而退。】 【许富婆:我猜,这个明星应该今天中午或晚上就会出来了。】 这时候,许一澜应该是在用电脑打字,大段大段的文字蹦得飞快,连气都不带喘的。姬令辞一字一句地看完,脸上也有了怒气,但还是有点不明白。 【J:可是现在已经算是把剧组得罪透了,不会影响他以后发展吗?】 对方怎么敢这样去撩拨这么多人的底线?竟然还会全身而退? 而关于这个问题,付瑶回答了她:【这就要看他以后能爬多高了】 【付大导演:我现在可以确定告诉你的,只有两点】 【付大导演:第一,以我师父的性格,只要他对选角还有决定权,他就绝对不会再用这人】 【付大导演:第二,以后所有褚宁休出演的电影以及他们公司投资的影视剧,都不会用这个明星,甚至这家公司的艺人】 【付大导演:但在这之外,只要这人还有话题、有流量,演技不至于烂到惨不忍睹,就还会有其他合作找他。】 【付大导演:这就是流量至上啊……】 从付瑶的话里,姬令辞能感受到她的无奈和讥讽。作为一个对影视行业怀揣梦想的人,面对这样的行业环境,如何能不失望、惋惜。 迟疑片刻,姬令辞又问:【为什么确定褚宁休不会跟他合作,他有这么大决定权吗?】 付瑶立刻回:【当然有!】 【付大导演:他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干的,在剧圈可能没那么高声量,但在电影圈的影响力可不容小觑的】 【付大导演:而且褚宁休这人其实还挺傲的,可能在他看来,搭理这个明星纯属是浪费自己时间给对方长脸,不过他经纪人可不是吃素的】 【付大导演:PS:顺便跟你们分享一个我今天刚从我师父那听来的爽文素材,宁洲嘉意的三个老板,褚宁休、谢西洲、赵意燃,骨子里全都傲得一批,最喜欢硬刚】 【许富婆:哟,这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了】 傲——得一批? 姬令辞回想着自己和褚宁休见过的这几次面,严重怀疑付瑶这话的真实性…… “上车了上车了噢!” 汽车旁传来司机的呼喊,姬令辞抬头看过去,见旁边游散的其他旅客已经陆陆续续往那里走了,只好收起手机,又跺了跺脚,也回到了车上。 - 一天游玩下来,行程并不满,但因为赶路的时间太久,而坐车也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更何况还有晕车……等姬令辞在临时住宿的宾馆歇下时,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西北的天黑得极晚,此时外面依旧天色大亮,她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打量着宾馆房间,一转眼,便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时钟。 八点多了…… 她迷迷糊糊地愣了一下,脑子像是锈住的齿轮,艰难地、一个齿牙一个齿牙地重新转动起来:八点?哦,是晚上八点,是晚上了。 大脑渐渐恢复正常转速,她想起来,晚上八点在别的地方应该已经天黑了。 天黑…… 那件事应该已经有进展了吧? 想起这个,她撑起身朝床头爬过去,一手捞过手机又立刻重新趴了回去。 热搜上,顶部的几个词条已经换过了—— #李皆说谁放的鸽子谁清楚# #敬天下剧组声明# 以上两个都是中午发的,而在最上面挂着一个“爆”字的,则是#陈舟回应换角#。 一行看似正常,实则恶意呼之欲出的文字。 姬令辞点进去,被置顶的就是那个明星的回应微博。 几乎和许一澜预料的一模一样,先是表示“本认为只是一些胡乱揣测的荒谬谣言,不必予以理睬”,然后说“今天工作很忙,等晚上才发现事情的影响比预想的大”,再说“当初接到《敬天下》剧组奉安王角色邀请时,已经先一步确定了现在的工作,所以很遗憾”,最后是“对于此次误会给《敬天下》剧组、李皆导演和褚宁休老师造成的不良影响深感抱歉,预祝《敬天下》收视长虹”。 哦,最后还不忘给自己打个广告:“目前我正在全心投入拍摄大型仙侠剧《炼妖》,关注我的粉丝朋友可以期待一下哦!” 再看下方评论区和这个话题底下,控评的粉丝早已翻脸不认先前的谩骂,嘴巴抹了蜜一样哥哥长哥哥短的,一副通情达理、不会轻易被人怂恿的懂事模样。 姬令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全都茶味冲天。” 而先前被粉丝的骂声淹没的路人发言,此时也终于开始露了出来: “拜托,褚宁休抢角色这种话竟然也有人信?我对某家粉丝的智商十分担忧!” “好家伙褚宁休好心救场,还被倒打一耙,让我看看是又是那家小粉丝儿这么不要脸?” “人地地道道一线电影咖,去抢你一电视剧N号男配???能不能稍微带点脑子!” “就算是抢的,这角色也明显是褚宁休更合适吧?” “反正我站褚宁休版奉安王,感谢陈舟辞演之恩!” …… 在褚宁休工作室和宁洲嘉意的官方微博下,评论区也从原来的乌烟瘴气变成了一水儿的支持点赞。然而姬令辞却发现,从头到尾——即便现在那个明星的回应已经发出了一个多小时——褚宁休的工作室和公司始终不置一词,连明星道歉时的艾特也理都不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巨人面对一只蚂蚁的挑衅,用行动来表示:“你刚刚是在蹦跶?不好意思,我的视线里没有你。” …… 又过了会儿,微博相关话题的评论区再次洗牌。讨论事件本身的路人吃瓜结束,哭笑不得地离场,而舞台则重新留给了它原本的主人,再度沦为各派粉丝互嘲互撕的战场。 姬令辞兴味索然地退出,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十指相对随意敲击着…… 她在想一个问题—— 这件事虽然已经结束,但毕竟还是闹了这么大,自己也总不好当作一无所知,所以,是不是应该问候一下? 对于褚宁休,姬令辞从一开始便是抱着一颗欣赏的心与对方相交。在这一过程中两人逐渐成为朋友,而她也进一步发现了对方堪为“良师益友”的更多优秀之处,不论是个人的人品修养,还是看世界的思维高度,又或是对人生和理想的赤诚坚毅,都让自己受益匪浅。 只不过紧接着,她发现自己出了点差错,有一些不恰当的心思正试图越过朋友的界限。她想,这可能是对对方的一种冒犯,一旦褚宁休有所察觉,以他的行事风格必然会重新退回点头之交的位置。 而她,贪心地并不想如此。 来西北这些日子,除了头几天在沙漠酒店时和他有过一次短暂的联系外,其他时间,她都尽力让自己重拾之前的沟通方式和频率。这并不容易,每一次的决定都要深思熟虑,但姬令辞认为,自己做的还不错。 如今,她似乎确实已经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可以坦然与褚宁休再次联系了。 于是,她再次拿起手机: 【J:褚老师,我刚看到热搜,你还好吗?】 然而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姬令辞才发觉先前可能高估了自己,她好像还是不够从容、不够镇定,甚至此时此刻正有点紧张。 她想,希望他说“我没事”,这样自己只要再回个“那就好”就可以结束这次对话了,又或者他根本没看到,不回复自己,那就再好不过了…… 正纠结着,淹没在被褥中的手机突然响起一串铃声。 竟然,是褚宁休打来的—— 语音通话。 第二十七章 为什么异地恋的情侣,分手率极高? 褚宁休觉得,是两人渐渐在各自的生活中找不到彼此存在的痕迹,所需情感的获取源头和自身情感的投射对象一并消失,再多的喜欢和爱也会慢慢褪去、戒掉,或者转移。 他本以为自己是前者,虽然只是单方面的动心,却没想到,还有第三种可能…… 自从意识到姬令辞的疏离,褚宁休像是顷刻间被浪头拍醒。他欣赏、尊重甚至是尊敬对方,也为两人能成为朋友而欣喜、荣幸。如果对方无意,那自己超乎朋友的心思,便极可能造成一种打扰。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在彻底将心思冷却下来之前,他决定,先尽量恢复到原本的交流模式。好在除了一开始的不习惯,和在一次又一次心起涟漪时的自我暗示中,褚宁休终于让自己的心绪和生活渐渐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如果假借异地恋的分手原因进行解释,他想,自己也正在慢慢戒掉那丝心动。 对于这次的“抢角”风波,他也确实没太放在心上。 对方的心思一目了然,就连入行才几年的大利都嘲笑他们套路太老、手段太旧。而这种事情的原委,不解释,业内人也心知肚明,解释了,圈外人也不会在意。褚宁休自认是个演员,却不屑于陪着他们演这场戏。 所以这两天网络上腥风血雨,他却只闲适地呆在家里,捣鼓着新买的乐高——没错,褚宁休有个只有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的小爱好,那就是拼乐高。 看着满地五颜六色的碎片一点点归于秩序,像是一砖一瓦建造起一个世界,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关乎成败,容不得丁点马虎。他会感觉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进入了心外无物的状态,手中动作仿佛被另一个极致冷静理智的自己操控,而真正的他,则漫步目的地游荡在一片虚无之中。 只除了此刻—— “你们忙你们的,这事不用管。”他端详着手中那块微小的碎片,侧头对一旁的手机说道。 “不行,这事我不能就这么过去。”电话那头一个很拽的声音说着,“先撩者贱,不让他们伤筋动骨一下,我就不叫赵意燃。” 赵意燃,褚宁休经纪人,兼任宁洲嘉意合伙人之一和褚宁休工作室经纪总监,人如其名,易燃易爆炸。 如付瑶所说,宁洲嘉意的三个老板确实都是傲性子,只是他们的傲,却也各有不同。褚宁休是一心只走自己的路,对别的弯弯绕绕、牛鬼蛇神一向不屑于浪费时间和精力;赵意燃则是半点亏不吃、丁点委屈不受,人欺我三分我还人一寸是他的行事准则;最后一个谢西洲,是圈内有名的笑面狐狸,最擅长的是与赵意燃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最后把对方整得裤衩子都不剩。 “我也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谢西洲的声音悠悠缓缓地传来,“你平时接触不多可能不了解,这种人歪路子多得很,绊不了你他恶心你呀。” “没错!”赵意燃说。 谢西洲继续:“这是这几年你起势之后,第一回有人直接踩在咱们头上,这个头儿,可不能开,不然以后永无宁日了。” “……那就杀鸡儆猴,一劳永逸吧。”褚宁休思量了一阵子,终于松了口。 “行!那就算全票通过了啊,剩下的就交给我和老谢。”赵意燃立刻畅快应下。 褚宁休:“嗯,挂了。” 挂掉电话,他继续手中的动作,可这时刚刚熄灭的手机突然又响了一下,屏幕随之亮起。 褚宁休以为是那两人又有什么话说,不经意地转头看去,随即却愣住了——屏幕右侧,是那张独特的方块J。 唇角眼尾的轻快瞬间凝固,他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积木,似是从容地伸手拿起手机。 【J:褚老师,我刚看到热搜,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却让褚宁休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是对她这么些天来将自己抛诸脑后有所埋怨?还是她竟为了这么一件事发来消息,更让自己觉得讽刺? 多日来的平静被这样一句随意的问候打回原形,他该感到生气恼愤。可却还是情不自禁为她小心翼翼的关心,觉得欣喜…… 这感觉有点酸胀、有点刺痛,又夹着酥麻,刹那间都杂糅在了一起,从他心底直窜颅顶,让全身毛孔仿佛一阵战栗! 下一秒,不知是在哪一种冲动的驱使下,他直接播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 “喂,褚老师?”对面传来姬令辞略有迟疑的声音。 “嗯。”褚宁休也有些语塞,电光火石间一丝灵感掠过,他放缓声音,低沉道,“我看到,你发的消息。” 姬令辞:“嗯。” 等了会儿没听到回应,她更加小心地又问了一遍:“你……没受什么影响,吧?” “我没事。”褚宁休答,却没再多说。 电话那头,姬令辞抱着枕头坐得严阵以待。听到这简洁的三个字,她茫然地瞪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头像。 这三个字配上这么低沉的语气,真的像没事吗? 被那么多人骂得这么难听,果然还是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吧! 而她的沉默则让C市褚宁休无措地搓了搓手指。 “姬老师最近都去了哪儿?”他又问。 你看你看,都转移话题了! 姬令辞皱眉盯着手机,两秒后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最近看了雪山、白桦林、湖泊、草原,还有其他一些。” “玩得开心吧?” “嗯……还行吧,就是坐车挺久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要坐好几个小时的车。”对方过得不太好,自己总不能说玩得很开心吧。 “那边地广人稀,是这样的。” “是呀。” “那有看到特别喜欢的吗?” 褚宁休似乎对她这趟行程很感兴趣,继续问着,而这竟让姬令辞心里蓦然生出浓浓的愧疚来。 在D市,对方已经显露对西北风光的好奇,自己也答应要和他分享,结果却因为那点小心思对这个约定敷衍了事。 这些天,他一定也在等自己发去照片和视频,久等落空后,又因为不想打扰自己而默默放弃…… 这一刻,姬令辞觉得自己还挺卑劣的。 于是,在这种愧疚和自责之下,她对褚宁休几乎毫无保留。 “我最喜欢雪山,是那种很辽阔、很圣洁、很有神性的美,你看着她就仿佛是在瞻仰神明。” “湖泊也很漂亮,有的是蓝色的,有的是绿色的,像宝石、翡翠一样!” “我们还遇到了很大很大一片羊群……” 姬令辞回忆起这段时间的见闻,瞬间又拾起了当时的激动。 “听起来确实很不错。”那边又说。 她突然醒了过来,自己好像不该这么开心? “呃,但也有挺不喜欢的地方。” “什么?”褚宁休依旧语气淡淡的,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边温差很大,真的很大。”姬令辞说,“一不小心就会感冒。” “所以,你感冒了?”对面问。 “呃,昨天是有一点,但现在已经没事了。”她说,“还有晕车也不好受。路上的颠簸也就算了,今天我们过了一段盘山公路,他们都说很壮观,但我完全没心思管,整个人都是虚浮的。” “现在好了吗?” “嗯,从盘山公路上下来,其实就好很多了。” 姬令辞又说起这一路走来几次跟团的经历,有开心和幸运,也有气恼和后悔,褚宁休就那样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和一声或提问一句,她又继续说下去…… 一直知道语言和声音是有魔力的,而此时此刻,在姬令辞独特而舒缓的声音中,褚宁休终于明白,他先前那套对于异地恋分手原因的分析是有遗漏的。 喜欢和爱,除了会褪去、会转移,也有第三种可能——他自己,就是这第三种可能。 心动和喜欢不是消失了,而是冬眠了,是在他不断的自我暗示中藏了起来。 而现在,在姬令辞的声音中,它们正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撩拨着,又如同浸在了温润的泉水中、飘在了松软的云朵里……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结束这场通话,可感性的那一面此时却变得格外强大,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循循善诱着对他说: “完了,放弃挣扎吧……” 等电话终于挂断,姬令辞抱着枕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感觉,自己好像还算平静? 心里有些开心,但应该只是因为成功安慰了朋友,也因为自己旅途中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所喜所恶终于有人分享。 所以,现在自己已经能以平常心,只把他当成朋友对待了吧? 另一边,褚宁休挂了电话,继续不动声色拼着乐高。凌乱的碎片一点点组合相扣,半人高的中土圣境逐渐完善,露出真容,而他始终面色平静。 终于,当最后一颗碎片扣上,随着“咔”的一声轻响,褚宁休眼眸抬起,心下做了个决定。 第二十八章 赵意燃到褚宁休家时,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影,只好给他发信息,最后才在地下的影音室找到了他。 影音室一片漆黑,只开了零星几盏小射灯。赵意燃站在门口看过去,只见那人正盘腿坐在房间正中靠后的沙发上,膝盖上搁着个平板。 赵意燃本以为他是在看什么电影,可视线转过去才发现,在他面前的大屏上,播放的却是一段舞蹈视频。 “你怎么在看前年的春晚?”他一脸诧异。 没想到这话倒让褚宁休更诧异:“你竟然看春晚?”不然怎么知道自己看的是春晚。 “陪我媳妇瞄过几眼,”赵意燃说,“而且这个舞当时可出圈了呢,各大社交平台、新闻网站都在讨论,你不知道?” 话刚落下,他随即又想起来:“哦对,你那年过年在组里。” “但你怎么在看这个?”他又问。 褚宁休抿了抿唇,看看屏幕,又看看他:“你过来有事?” 这个问句让赵意燃有那么十分之一秒觉得他可能是在转移话题,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未在意。 “哦,我媳妇回老家带了点特产的红肠,之前你不是说你爸妈挺爱吃,她就让我送来点。”他说,“我给你放厨房了,你待会记得收拾一下。” “嗯。”褚宁休应了声。 “还有,”赵意燃又问,“你这几个月还准备接本子吗?时间还挺宽裕,年底进组前,赶赶时间差不多也能拍一部。” “有什么特别好的本子吗?” “特别好的倒是算不上,跟你之前挑的那个比,多少都差点意思。” “那就先不进了,等这个筹备好,到时候直接进这个组。”褚宁休说。 “我是怕万一这边耽搁久了,或者出了什么变故……”毕竟很多事情拖得越久越可能生变,这种事情娱乐圈太常见了。 褚宁休想了想,还是说:“先缓一缓,我这段时间有别的事,先不安排工作了。” “什么事儿?”赵意燃纳闷,他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事。 褚宁休却只说:“私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挺神秘。 赵意燃:“那行吧,你继续看,我走了。” 影音室重新恢复安静,褚宁休垂眸思考着什么,手指在膝头轻敲了两下,而后才点击平板继续播放刚才的视频。视频放完,他又搜索了相关视频和报道,最后,找到了一个专访。 是一位知名主持人的采访栏目其中一期。 视频一开始,先播放了一段姬令辞的个人简介: N市人,6岁学舞,16岁考上C市舞蹈学院,毕业后加入C市歌舞团,4年后成为团内首席之一,期间拿到了母校硕士学位。 从业至今,三登春晚舞台,多次领队出国演出,几乎拿下国内所有舞蹈比赛冠军奖杯,代表作品《子衿》《鹿鸣》《诀别诗》和“三梦”系列《梦游天姥》《云梦泽》《梦入芙蓉浦》等,多以中国传统神话与诗词为主题,带有浓厚的中国古典浪漫主义色彩…… 随着旁白出现的,是姬令辞从小到大的照片,有的青葱稚嫩,有的亭亭玉立,再到现在,多了些气定神闲……而这些资料,褚宁休今天基本都已经看过了。 一段序言后,身着墨绿色衬衫的姬令辞出现在画面中。 她肤色本就偏白,人又清瘦挺拔,被墨绿色一衬,更显清雅气质。 采访正式开始,主持人照旧问了一些有关过往经历和训练日常的问题,姬令辞一一作答,之后两人的聊天才开始深入。 “成为专业舞者,是要牺牲掉很多东西,对吗?”主持人问。 姬令辞:“确实会有一些需要取舍。” “比如?” “比如,从小练舞,会比较辛苦、会受伤;因为要控制体重,所以要克制食欲;训练任务重的时候要放弃很多自己的时间、生活,还有家庭……”姬令辞答。 “所有舞者都是这样?” “对,所有坚持下来的专业舞者都是这样。”她说,“但这还远远不够,能最终站在舞台上的人,没有一个是轻松的。” “所以你觉得,你是既有天赋又有努力的?”主持人追问,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抱歉,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 画面里,姬令辞听到后半句笑了,说:“如果放在几年前,我可能是会有些不开心,因为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很辛苦,如果被人夸有天赋,就好像是自己的努力被抹杀了一样。” 主持人也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但现在不这么想了?” “对。其实在艺术这方面,能走到专业领域的人,或多或少,都是要有天赋的。而对于我自己来说,是因为慢慢注意到有些舞者为了完成某个动作,也非常努力,也受了很多苦,但可能效果和预期的还是差距。当看到和理解了她们的这种沮丧难过之后,我就明白,也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沾了天赋的光的。”她说。 “所以你现在并不避讳谈这一点?” “不避讳。”她摇摇头,“但也不想刻意强调,怕伤仲永嘛,毕竟不管天赋高还是低,这些舞仍旧还是需要自己去练、去摔打、去受伤的,该经历的还是要经历。” “现在你这个水平还是会受伤?” “当然了,舞者受伤是常态,而且练舞本身也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损伤。”姬令辞笑着说。 主持人又问:“那就势必要问到接下来这个问题了——你也会有职业焦虑吗?因为都说跳舞是吃青春饭的,不管是从身体状况还是婚姻家庭个人生活的方面考虑。” “嗯……”她想了想,回答,“以前确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比如以后自己要走到哪一步、要跳多久,诸如此类的。但后来慢慢想通了,人生很多时候是没办法计划的,这些问题其实当下我都不能预估也不能左右,想再多也不会提前得到答案。唯一能把握的,还是现在。” “所以现在的想法是?” “先跳再说。只要我还跳得动,舞蹈就会是我生命中第一位的。” …… 又问了几个问题,采访才结束。影音室再次归于沉寂,而这一回,褚宁休没再去找别的资料来看,他仰面倚靠在沙发上,瞪着头顶的天花板发起了呆。 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理顺了头脑里的一些思路,他将平板丢在一边,起身朝外走去。 - C市某高层小区的一栋房子里,门铃响起,中年男人前去开门,身后还跟着一只狂摇尾巴的柴犬和一只傲娇的橘猫。 “来得正好,你妈前两天正在念叨这个红肠呢!”褚松华接过褚宁休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往厨房走。 “那赵意燃老婆跟我妈可真是心有灵犀。”褚宁休把一猫一狗挨个撸了一把又换好鞋,也跟了过去,口中调侃着。 没想到刚到厨房门口,他就接到褚妈妈宁雪女士的命令:“正好,你来帮我把这个油爆虾炒了,你爸今天突然要吃,油烟太大,我不想整。”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进去洗手、开火。 褚家三口人,褚妈妈宁雪,自带厨艺高亮技能,所有菜几乎尝过就会做,而这样一个女人偏偏找了褚松华这么个厨房杀手,于是两人平日里的分工就是,宁雪女士负责做饭,褚松华负责刷锅刷碗。 而作为他们的儿子,褚宁休则继承了老妈的烹饪天赋,因此常常被用来打下手,接过那些宁雪女士不愿意做的菜,比如现在。 母子俩忙活的时候,褚松华也端着个保温杯站在厨房门口。 “你不拍电影的吗,怎么我前两天看网上有个你在电视剧里的照片?”褚松华纳闷地问。 “导演以前帮过我,临时去还个人情,客串一下。”噼里啪啦的爆炒声中,褚宁休答他。 宁雪的关注点则不在这儿:“我也看见那个照片了,好看!比你以前那些扮相好看多了,这张脸总算派上用场了。” 自从褚宁休入演艺圈以来,宁雪女士最不乐意的就是他总爱演些脏兮兮、苦哈哈的角色,白白浪费了自己给他生的这副好相貌。如今,儿子终于演了个扮相好看的,她总算是气顺了些。 可褚松华却跟她的看法相反,他啜了口茶,不以为意道:“男人哪能靠脸吃饭?还是得靠实力。” “人家没脸,只能靠实力,咱们有脸了总不能不要吧?”宁雪怼他,“那不成‘不要脸’了?” “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呀?”褚松华对她这番强词夺理表示嗤之以鼻。 褚宁休也偷摸着笑了起来。 褚家夫妻俩平日里就喜欢你一句我一句地闲扯拌嘴,跟说相声似的,完全没有褚宁休插话的余地,他也早习惯就这么听着。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从褚宁休的新剧扮相,说到了他前段时间上映的电影《凌晨两点半》,又从电影情节延伸到了社会新闻,再从社会新闻说到以前自己身边发生和听说的真实事件……从厨房听到饭厅,从饭前听到饭后,褚宁休第无数次确认,这夫妻俩平日里生活很热闹。 饭后,褚松华收拾了碗筷在厨房洗刷,换宁雪和褚宁休站门口聊天。 褚宁休酝酿了一整顿饭的话,终于试探着说出了口:“我其实有个问题很好奇,但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是想你们去改,纯属好奇。” 话一出口,宁雪和褚松华都转头看他。 “就是,为什么你们,从来不催婚?”褚宁休有些迟疑地问道。从毕业之后,身边不少同事、老同学就都抱怨被家里催婚,但他好像从来没听面前夫妻俩提过这事。 没想到宁雪女士却“呵”了一声回过头去:“碰到你想在一起的,用不着我们催你自己会结,没碰到的话我们催也没用,干嘛要费这功夫?” “不想含饴弄孙、传宗接代吗?”他又问。 宁雪听到这话脸色有些郑重起来。 她年轻时候凭借一手好厨艺开了家小饭馆,然后渐渐做大,直到成立了集团又上了市,整个人的气场也越来越强。只是这些年集团交给职业经理人运营,自己则退下来过起了寻常日子,只掌些大权。 然而此时,她整个人的气场重又拉开,说起话来也是条例分明:“首先你要明白,婚姻这种事,夫妻才是首位,生孩子只是夫妻俩感情到了、条件合适之后水到渠成的事,我和你爸从来不认为人应该为了生孩子而去结婚,那是本末倒置,我们更不建议你这样做。” 看褚宁休点了点头,她突然又笑了,重新变回那个整日悠闲自得的小老太:“而且,我和你爸有橙子柚子就够了,再多个孙子孙女我们可带不来,真生了还是你自己带,那生不生就随便你咯。” 褚松华也头都不回:“就是,当初要不是意外有了你,我和你妈都不想生呢!” 这事,褚宁休倒是知道。 两人的出身和成长经历都不太好,一个被父母丢弃,一个父亲欠了一大笔钱后把烂摊子扔给老婆孩子,自己就此消失。这样的两个人带着各自的一身创伤走到一起,又相互扶持着站起来,闯下一番事业。 可因为幼年经历留下的阴影,在要孩子这个问题上他们一直避而不谈。 后来,宁雪意外怀孕,夫妻俩商量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生下来,这才有了褚宁休。 只不过对于褚宁休,夫妻俩的教育观念和别的父母很不相同。 别人家的父母都恨不得把孩子拴在身边寸步不离,搁哪儿都不放心,或者给点资金支持,起码创业买房不必操心。 但这夫妻俩就纯粹放养,甚至当年褚宁休刚上初中就被扔去住校、大学一毕业就被赶出去自力更生租房子住。 褚宁休记得,自己当时还是借口常在外地拍戏,租房子不划算,好说歹说才在这个家里保住了一个小房间。 但最后还是刚攒到一笔钱,就被爸妈又塞了点,凑了个首付立刻在外面买了房子,并被告诫:“借你首付的钱,可是要还的。” 当真是严防褚宁休生出一丁点啃老的投机念头。 好在褚宁休在这种放养下并未长歪,甚至比大多有钱人家的独生子自由了许多。他不必一定要去读商科,然后接手家里的公司,也没有在选择从影时遭到丝毫反对。而如今,他们不会催促他结婚生子…… 褚宁休小时候曾经为他们的放养感到过失落,但现在看着此刻正在自己脚边打转的一猫一狗,又笑得暖心。 “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宁雪奇怪地看着褚宁休,“难道真想结婚生孩子了?”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是最近大利都开始被家里催婚了,我就想问问。”褚宁休连忙扯出大利为自己洗脱嫌疑,“纯属好奇二位的思想境界。” 宁雪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要是想谈恋爱,你就自己去找,别想让我和你爸去什么相亲角啊,怪丢人的。想生孩子也自己带,我们忙了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才歇下来,还想自己逍遥逍遥呢!” 褚宁休:“……这您放心。” 他从倚着的门框上离开:“行,有你们这话,我也放心了。”然后转身走向门口,拿起车钥匙留下一句“走了”便出了门。 宁雪双手抱臂仍倚在另一侧门框上,看着关上的门面露疑惑,转头问褚松华:“他放心了是什么意思?你儿子是不是有情况了,来探咱们口风?” 褚松华把洗好的碗筷一一放好,又擦了擦手:“随便他吧,快四十的人了,你管他呢。走,下去遛狗去!” 第二十九章 收到褚宁休信息时,姬令辞正在小群里看付瑶说的“爽文”。 【付大导演:哈哈哈哈,我知道褚宁休那边会硬刚,但没想到竟然这么硬!】 【许富婆:……你这用词】 【付大导演:咦~已婚女人真是……】 【许富婆:微笑.jpg】 【许富婆:怎么刚的?我今天还没空吃瓜】 【付大导演:你有空也吃不到,这事儿还没传网上,但圈里都听说了】 【付大导演:那家经纪公司今早被查了,因为阴阳合同!】 【许富婆:这么迅速?】 【付大导演:那可不!】 【付大导演:今天圈里大群都噤若寒蝉,但大家私底下议论得可欢了!】 姬令辞看到她说的这些也有点开心,而后又想到一个人。 【J:那个明星呢?】 【付大导演:他倒还没动静,但肯定也会受点影响的】 【付大导演:不过说真的,他也可能确实没什么大的黑点,宁洲嘉意估计也没想多为难他】 【付大导演:我记得他之前放我们鸽子的时候,还在我师父办公室外面等了好久,专门鞠躬道歉】 【付大导演:这样的态度,本性里应该不坏吧,宁洲嘉意可能也想到他只是个傀儡】 所以,是出于同情吗? 姬令辞心想。 看着付瑶的那句“在办公室外面等了好久,专门鞠躬道歉”,她竟然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这人在某种程度上,和当年的褚宁休可能有点像。 都对演戏抱有期待和梦想,不同的是褚宁休有他没有的幸运——第一部戏就入了大导的眼;也有他没有的决绝——知道自己要什么之后,迅速厘清面前的困境和想达到目的要走的路,然后干净利落地与流量和资本切割。 当然,所谓对演戏抱有期待和梦想,也只是她出于付瑶的转述,自己的一点猜想。 手机又响了一声,她从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里回过神—— 真是见了鬼,不是,见了曹操了,竟然是褚宁休?! 【Ning:姬老师,冒昧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实说,这种话即便是再历经世事的人看到,心里也会不禁咯噔一下。 姬令辞自然也免不了眉毛一跳,先自己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这个“忙”指代的各种可能性,思考未果后,她强按着自己镇定下来,试探地回了两个字: 【J:什么?】 那边像是早就打好了字,只等她回复就发过来: 【Ning:家里长辈对西北的艾德莱斯慕名已久,今天闲聊听说我有朋友正在西北旅行,就让我来问问,能不能帮忙带几件回来?】 就这事儿? 嗐,虚惊一场! 【J:可以啊】 姬令辞应得爽快。 【J:我正好准备下站去K市,到时候我去看看。】 【Ning:那就谢谢了,回头买东西的钱和邮费我一并转你。】 【J:这个再说吧】 看到这句话,C市的褚宁休勾了勾唇角,放在腿上的左手轻轻敲打了几下,又重新打字: 【Ning:姬老师今天的旅行还舒服吗?】 姬令辞看着这句话,知道他是在说之前自己感冒和晕车的事。 【J:已经没事了】 【J:最难走的那段已经过去了,之后就是返程了。】 【Ning:那就好。】 【Ning:那就不打扰姬老师了,你早点休息】 姬令辞看看依旧亮堂堂的天色和才稍微有点西沉迹象的太阳,再看看手机屏幕里的21:00,顿了顿举起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 【J:(照片)】 【J:我这边还早(笑哭.jpg)】 【J:褚老师早点休息(拜拜.Jpg)】 照片很美,是一片起伏的草原,远处是树和山,但褚宁休看到这两句话,却没忍住笑出了声,笑罢又回了她一句: 【Ning:忘记了,咱们两个现在也是有时差的了】 姬令辞又丢了个“修仙勿扰”的表情包,两人聊天才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姬令辞却没再欣赏眼前的美景,转而打开了和另一个人的聊天窗口。 上面显示着“老师”三个字,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 对面说:【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今年的考核可快开始了,你这几个月假放下来,状态可得好好恢复恢复,确定非要休满6个月?】 姬令辞回的是:【老师放心,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对面又说:【堪破了?】 姬令辞:【也算不上堪破,不过确实有收获。】 【那就好,等你回来咱们聊聊。】 姬令辞:【好。】 姬令辞收起手机,松散地靠在木椅上,看着远方终于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 而另一边,褚宁休关掉聊天窗口,重新刚才已经写了一半的本子。上面已经有了好几行字—— 一,喜欢笑,但其实有距离; 二,独立,但好像有点孤单(?); 三,喜欢自然风光; 四,很有礼貌,喜欢说“谢谢”; 五,喜欢酸甜口味、微辣; 六,喜欢猫狗,但没养。 笔尖沙沙划过,他又在后面添了一条—— 七,有点古灵精怪(不常表现出来)。 然后在另一列的“一,进一步拉近距离前不要打草惊蛇”、“二,每天刷一刷存在感”、“三,聊天内容要合理正当”后,也新增了一条—— “四,适当的幽默”。 又在“适当”二字下着重划了几道。 - 虽然K市与姬令辞原本的旅行路线南辕北辙,但她说要去那里却并非是对褚宁休的客套。 西北是她休假旅行的最后一站,瓜果之类的特产总不好带,艾德莱斯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伴手礼之选。第二天,她从酒店离开便直飞了过去,到达时,天色仍不算太晚。姬令辞没准备在这里多待,到酒店后简单整理了下行李,便出门闲逛去了。 K市的位置,在西北稍稍偏南一些的区域,整个城市的风貌与先前所见的雪山森林草甸又很不同。 历史悠久的古城里,每一处街巷建筑又充满了浓郁的异域风情,路上隔不了多远便能见到有漂亮的本地姑娘穿着艾德莱斯裙,偶尔还有男男女女围在一起随兴跳着舞,笑容和歌声洋溢弥漫。 这无一不让姬令辞也倍感愉悦,她开始有些后悔没给这里多留几天时间了。 最终,在街头一家家店铺前几乎看花了眼后,她埋头钻进了最近最大的那个。 …… 半小时后,店内中间的空地上,各种样式的布料、丝巾、裙子、手包、挎包,堆了好几摞。 “你要这么多,批发吗?”旁边老板对这个“大客户”十分开心,普通话里还带着浓重的口音,让姬令辞不禁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小品。 “不是批发,只是要送的人有点多。”她笑说。 爸妈和付瑶许一澜就不说了,舞团里女孩子那么多,也有好些人要送,还有老师,以及褚宁休说要替长辈买的,他没说要几件,她就只好多买点了。反正回头如果送不完,她就自己留着,即便是挂墙上做装饰也很漂亮。 “可以帮忙邮寄的,对吧?”她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句。 “可以可以。”老板笑呵呵应。 “那就好,”姬令辞又特意提点了一遍那条做工最好的,“宝蓝色配孔雀绿的那条不寄,你帮我包一下,我自己带回去,其他的包好之后一并帮我邮寄吧。” 她怕老板会寄错,所以干脆全都先寄去C市,她自己再分别分装寄送。 “行嘞!”老板拿着她说的那条走到柜台后,边往定制的礼盒里装边说,“我们经常给客人寄,很多游客都来我们店买东西,有不少回去之后再想买还会联系我。”说到这儿,他抬头看向姬令辞,“姑娘你要不要加个我的微信?以后还想买直接微信上说,我给你寄!” 姬令辞考虑了下,转而问:“您有电话吗,我留个您的联系方式?” “也行。”老板并不觉得诧异,从旁边拿过一张粗糙的名片递给她,“有需要打电话,想看样式加微信,都行!” 姬令辞接过,笑着点头:“好!” 买完艾德莱斯,这趟来K市的主要任务就算完成了。回去的路上,她路过一家卖干果蜜饯的铺子,看着来了兴趣,便称了一小兜葡萄干和杏干。 本想边吃边走,就这么散着步回去,可没想到那些干果竟然意外的好吃,于是她又调头回去,决定多买一些,也都寄回去。 就这么一路闲晃一路买,等她走到酒店的时候,天终于黑了。 站在酒店门外的小广场上,姬令辞停住了步子,有些懒懒地回头,漫无目的地看着身后的这座城市…… 想想明天就要离开了,几个月的假期就此结束,她还真有些不舍得。 这么多年来,她好像每天都是练舞、演出、练舞、演出……如此循环,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清闲的时光。 以前总说,舞蹈演员就是一份全年无休的职业,即便周末和放假,也都短的来不及缓神就过去了,更别说即便是放假每天也还要练功。 但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就要埋头苦练下去,她刻意不让自己过多关注这些纷纷扰扰的花花世界,以免动摇了心智。 就比如现在,果然还是会留恋的。 拎着手里没吃完的那一小兜,姬令辞转身走到了一处路牙子上坐下。 稍微缓一缓吧,她想,让我再回味回味,慢慢收心…… 也就是这时,褚宁休的消息再次发了过来。 第三十章 【Ning:视频】 【Ning:记得姬老师说过喜欢猫狗?】 视频的封面有点模糊,这话也让姬令辞很是疑惑。 是喜欢猫狗,怎么了吗? 下一秒她点开视频,才明白了褚宁休的意思。 阳台门前,一块看起来十分松软的米色地毯上,一只胖胖的橘猫和一只同色的柴犬正并排躺在阳光下打盹。 橘猫枕在柴犬的一只前爪上,不时仰头蹭蹭柴犬的下巴,又翻个身,睡相很不老实,而柴犬则始终不为所动,由着它倒腾。 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又是毛茸茸的一猫一狗,让姬令辞的心瞬间软作了一团。她想起舞团里有个吃饭时喜欢看剧的小姑娘,而她常挂在嘴边的两个字正适合眼前的这一幕——“好宠!” 正嗑着,视频的镜头开始慢慢拉近。一猫一狗似是觉察到脚步声,又或者是气味,几乎同时抬起了头。 紧接着,便见那柴犬一反刚刚的宠溺,一个猛地起身再加一个跨步,竟然直接把胖橘摁在了爪子下! 它狂摇着尾巴、绽开柴犬特有的微笑唇吐着舌头朝镜头凑了过来,表情亲昵又可爱。 随后,姬令辞又看到一只大手从镜头后伸出来,揉了揉它的脑袋,柴犬的两只耳朵顿时就变成了飞机耳。 这时,镜头猛地低了一下,胖橘出现在画面里,看角度应该是用前爪扒拉着那只持着镜头的手站了起来。它一双眼睛溜圆,脑袋也圆溜溜、毛茸茸的,看起来很好团。 “呵——” 姬令辞仿佛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没等她分辨是否幻听,那只大手又移了过来,伸出两根手指在胖橘的下巴处轻轻地挠了挠,惹得胖橘发出舒服的“咕噜噜”的声音…… 视频到此结束,姬令辞意犹未尽地退出来,才看到褚宁休又发了第三条消息: 【Ning:那这个你应该也会喜欢?】 哪里是“应该”,简直太喜欢了! 【J:太可爱了!】 【J:这是褚老师养的吗?】 片刻后,那边回: 【Ning:我爸妈养的,我家老二老三】 老二老三? 姬令辞不解,于是问他。 【Ning:……我老大、猫老二、狗老三】 “哈哈哈哈!”姬令辞没忍住笑了出来,对面似乎料到了这一幕,又发来两条: 【Ning:是的,我跟这俩同辈】 【Ning:甚至在我爸妈眼中,它俩地位比我还高】 姬令辞想了又想,还是没什么可以安慰他的,只能发了个笑哭的表情,并表示: 【J:没办法,谁让它们太可爱了呢】 【Ning:确实挺治愈的】 他也这么觉得。 【Ning: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它俩,很有效果】 姬令辞沉默了,她总觉得这人似乎话里有话,但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样,这人也未免太敏锐了些? 迟疑片刻,她客套地回复: 【J:谢谢褚老师,视频我收藏了,会经常拿出来回味的!】 【J:对了,艾德莱斯我今天已经去买了,因为还有给其他人买的,也不知道褚老师地址,就先都寄到我家去了,等过几天我回C市了,再给褚老师选一些寄过去?】 C市的褚宁休盘腿坐在地毯上倚靠着沙发,看手机里姬令辞转移话题的意图昭然若揭,更加确定了先前心里的猜测。 她果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休了这么久的假。 他顺势又问: 【Ning:姬老师准备回来了?】 【Ning:不用寄,我也住C市,如果方便的话,有时间我去拿吧】 “嗯?”姬令辞看到这话顿感奇怪。 【J:褚老师住C市?】 【J:我还以为是在D市】 【Ning:D市是投资公司,我工作室在C市,平时也住在C市。】 【J:这样啊】 【J:哦对,我是准备明天回去来着,那等过两天我把家里收拾收拾,整理好了再跟褚老师说?】 【Ning:OK】 褚宁休没有异议,转而却又问, 【Ning:姬老师明天几点的航班,到哪个机场?】 【J:?】 【Ning:说不定可以接你】 【J:啊?不用不用!】 姬令辞心里一个激灵,怕劝不住对方忙又说: 【J:我到东郊机场,落地晚上十点多了,而且我家离机场有点远,太晚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真的!】 那个机场几乎在C市最外围,离她家光车程就有一个多小时,自己又是大半夜回去,太折腾了。 而且…… 到机场接人这种事,未免有点暧昧了吧? 【Ning:没关系,也是碰巧】 褚宁休却说,文字间的语气很是淡然。 【Ning:我也是明天回C市,落地时间和你差不多】 【Ning:刚还想如果你白天到就算了,但既然都是晚上,不如一起?】 【Ning:反正我的车就在机场停车场】 【J:但太晚了】 姬令辞还是觉得不妥。 【J:褚老师如果到的比我早还要浪费时间等我,这太麻烦了】 【Ning:姬老师不用这么见外】 褚宁休坚持。 【Ning:而且我觉得,咱俩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Ning:朋友之间搭个便车,真没什么的】 看着最后这两句话,姬令辞陷入了纠结。朋友之间搭个便车,好像是很顺理成章,可她怎么就觉得这事儿这么微妙呢? 先前那被自己压下去的怪异感受此时似乎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不行不行,她摇摇头,不能这么想。 对方是好心要载自己,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举起手机,迟疑了会儿,打下几个字: 【J:……但,我住崇安区醉白桥那边,咱们顺路吗?】 【Ning:还行,我在隔壁昭宁区,走高架很快】 对面的人回得依旧坦荡荡。 昭宁区……姬令辞眼睛转了转回忆着脑子里C市的地图,又一个疑问冒出来:虽然两个区挨着,但昭宁区那么大,你家在哪呀? 可这话似乎已经不适合继续追问下去了。 【J:那,就明天看吧】姬令辞只好说。 【J:万一航班不准时,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Ning:好】 【Ning:那就说定了】 直到手机自动锁屏,姬令辞脑子还回放着他的那句话“那就说定了”…… 怎么就说定了呢?她也不明白,好像迷迷糊糊就定了。 其实,回想这半个多月来和褚宁休之间的联系,她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明起初是自己生了越线的心思,决定保持距离,可好像仅有的几次联系不仅没让两人生疏,反而让本来刻意拉开的距离以一种一日千里的速度变得更近了? 乍一看,这种转变似乎与预想的南辕北辙,但细细想来,每一次却又都合情合理,毫不突兀…… 唉!姬令辞反思了半天,无果,选择放弃。 这事不重要,还是先想想回去见老师怎么说吧! 但是—— 她抬头打量着周围,发现聊了这么一会儿,自己之前那股子恋恋不舍的心情好像,褪了点?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看来有时候找人聊聊天是挺好的! 姬令辞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松快地压了压有些酸麻的腿,又原地蹦跶了两下,一脸轻快地回了酒店。 而另一边,褚宁休打开地图软件,输入了“醉白桥”三个字。 一秒后,系统画面自动聚焦到那个红色定位符上,他搓动两指,将可视范围扩大,直到指示自己所在的小蓝点和那个红色定位符同时出现在画面中。 看着地图上遥遥相望的两点,褚宁休垂下眼,手指指腹无意识轻搓,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 第二日上午,姬令辞又去了店里一次,确认前一天买的东西都已经寄出,这才放心地回酒店收拾行李、赶往机场。 一切还算顺利,等登上飞机,她对那种封锁小世界的感受已经习以为常,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 【J:褚老师,我登机了,应该在晚上10点半左右落地】 消息发出后,她反扣下手机,看着窗外发呆。 片刻后,手机震动了两下: 【Ning:好的,一路平安,今晚见】 姬令辞歪了下脑袋,抿着唇微微蹙起眉头:好像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但又似乎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提醒自己,不要疑神疑鬼、不要自作多情,既然决定了还要做朋友就不要总这么小气吧啦的! 也回了个【今晚见】,她果断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然后戴上眼罩,睡觉! - 从西北到C市,即便是直飞,整个航程也近5个小时,姬令辞在飞机上胃口不佳,拒绝了空姐提供的餐食后一路睡到落地。 入睡时还在阳光正盛的K市,醒来时是已然夜幕深沉的C市,过去这几个月像只是做了一场大梦。姬令辞揉揉脸,让自己醒过来。 一路睡得腰酸背疼,她坐在椅子上调整着姿势,看着其他旅客纷纷站起来拿行李、排队往外走,仍然懒得动弹。 “你怎么回去?”旁边传来一名旅客的声音。 她身后,应该是同行的朋友回答:“我男朋友来接我,刚说已经到了,你呢?” “我待会儿出去打个车。”先前那人说。 “那要不我们载你回去吧?” …… 两人之后说了什么姬令辞没再注意,因为她突然想起来,此时此刻有个人可能正在外面等着自己! 她连忙在脚边的包里翻找起来,摸到手机立刻解锁,立刻关闭飞行模式,又立刻刷新了几下,手机里果然蹦出褚宁休的消息: 【Ning:姬老师,我到了,先在停车场等你】 姬令辞看着那行字,怔了有怔,最后扔下手机又揉了揉自己的脸! 这一回是真醒了…… 第三十一章 出了机场,姬令辞拖着行李箱走过航站楼和停车楼之间的连廊,避开其他等车的人群,按照褚宁休的指示找到了C区停车场。 这边人少了很多,停着的一排排汽车大多熄着灯毫无动静,即便只是隔了两个拐角,也和另一边的吵嚷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站在路边左右张望一番,什么也没发现,正要去掏手机,路对面那辆黑色SUV的车灯却突然闪了两下,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穿着浅灰色毛衣、身形颀长的褚宁休从车上下来。 “姬老师,这边。”他扶着车门,深沉的声音轻缓说道。 姬令辞抬眼看去,先是将目光放在了那亮着的车灯、线条流畅的前脸和盾牌形状的logo上,然后才转向站在车门后的褚宁休。 和上次见面相比,他的头发修剪的更短了一些,衬着冷白的肤色和鲜明的五官轮廓,显得愈发清隽。 深夜的停车场,安静的角落里,他的语气和神情都格外自然随意,仿佛两个相交多年的好友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见面招呼,而悠缓的声音,则带起了让人安心的轻柔回声。 真是奇妙,姬令辞心想。 “褚老师,”她笑着走下路阶,“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褚宁休浅浅勾起唇,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好久不见了。” 其实并没有很久,从那次两人一起看电影,到姬令辞离开D市去西北玩了一圈再回来,满打满算也不过小一个月的时间。 但,也确实很久…… 他在这段时间里剖白了自己的内心,做了几番不堪一击的挣扎,直到最终又下定决心、开始行动,如今想来,也算得上是历经波折。 “好久不见。”姬令辞也笑说,跟在他身后往车子后走去,“褚老师等久了吧?不好意思啊,耽误你这么久。” 三两步来到车后,后备箱已经打开,褚宁休将行李放进去,然后按下按钮。在等箱盖缓缓阖上的过程中他转头看向姬令辞:“没有很久,半小时而已。”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让姬令辞心里不可避免地再次生出丝异样,她笑笑,迅速扭头错开视线。 不知他是客套还是真的,但从他给自己发消息的时间来看,如果半小时前他也是刚刚抵达的话,应该是没有很久。她暗自忖度。 箱盖缓缓落下,姬令辞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在那两行PORSCHE 和潇洒流畅的Cayenne字样上。孤零零的黑色行李箱一点点被盖上,可就在电光火石间,一丝不对劲突然窜上心头。 她立刻问了出来:“褚老师,你出差没带行李吗?” 褚宁休听到这话,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事实上,从中午接到姬令辞登机的消息后,他就根据时间查到了她乘坐的具体航班,然后算准了时间提前从家里出发,并在抵达机场后,按照一班比她早四十分钟从D市飞C市的航班的落地时间,给她发了消息。之后,便在车里用平板处理起白天没处理完的工作来。 中间,如褚宁休所预料的,姬令辞落地看到消息后回复了他,他告诉了她自己的具体位置,把手头的工作收尾。再抬头,正好看到姬令辞站在车前。 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他不禁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好在慌乱也不过两秒钟,褚宁休迅速反应过来,“哦,D市那边我有房子,生活用品之类的那边也有,不用带什么。” “哦——”姬令辞恍然大悟。 “上车吧。”褚宁休不知道自己这话能让她信几分,为了避免她再发现其他破绽立刻转身朝驾驶座走去。 不一会儿,伴随着发动机的低鸣,黑色的SUV如一道魅影滑出停车场,几个转弯后汇入机场高速深夜稀疏的车流。 - 车与车的不同,在驾驶和乘坐感上就能一目了然。姬令辞会开车,但不懂车,平日里只有一辆小奥迪用来上班代步,两年前购入的时候也没费什么脑子选,全靠舞团另一位懂车的同事推荐盲入。 此时此刻,她靠在椅背上悄悄打量着褚宁休这辆车子的豪华内饰,心中赞叹的同时却也生出几分异样。 她又一次不动声色地瞥向旁边人手下方向盘的中心。 在那里,黑红金色盾牌带骏马的Logo明晃晃的。 她觉得奇怪,这与褚宁休一贯给她的感觉太不一样。 自己所认识的褚宁休总是温润有礼、不急不缓的,而这车却有些桀骜和不羁,更像是…… 在西北的时候,付瑶口中那个“还挺傲”的他。 她又想起当时在D市的那一面,他开着一辆深蓝色的奔驰SUV停在自己面前,那辆车跟这辆也有一些相似感。 这一辆是黑色,本该冷漠的色调在流畅的车型线条下却显出几分低调的不驯。 那一辆是深蓝色,虽然整体外观设计没有太抢眼之处,但衬着那个颜色,也丝毫不显呆板。 两辆车似乎都有一种,或多或少的,克制与恣肆的杂糅。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部手机。 “姬老师,帮忙输下你家地址吧?”褚宁休说。 “哦!”她猛地回神,赶紧接过。 输入地址后等屏幕上开始显示导航路线,她又将手机递过去。 褚宁休目不斜视地伸出右手去拿,不经意间却抓住了她的手。 “不好意思。” 他迅速轻声道了句歉,随即手掌上移,握住手机没有被姬令辞手指没有覆盖住的手机上半部分,将它重新放回旁边的支架上。 “没关系。”姬令辞也收回手,似是不甚在意地回了句。 “对了,姬老师吃过晚饭了吗?”像是为了缓解这一刹那的尴尬,褚宁休转而问她。 “没有,飞机餐不太吃得下。”姬令辞摇摇头。 “那要去吃个宵夜吗?” 她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回答。 “不习惯加宵夜?”褚宁休飞快地侧头看了她一眼,又问。 “倒也不是没吃过,但今天不太有胃口……”姬令辞抿了抿唇,直说。 褚宁休了然:“也是,长途旅行会比较累,那还是直接回家休息吧。” 他尽职尽责得像是一个体贴专业的司机,姬令辞一边觉得两人平等的朋友关系好像硬生生变成了他在照顾自己,一边又对这种照顾和贴心格外受用。 如果这个时候,褚宁休非要劝她吃顿晚饭再睡,说什么“人是铁饭是钢”、“不能太瘦”之类的话,她想,自己一定不会和他做朋友。 不过,那也就不是褚宁休了。 想到这,她心情突然轻快了不少。 “嗯好。”她应道,“回头褚老师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褚宁休轻笑一声,“车程有点久,姬老师如果累了可以先眯会儿。” 姬令辞又摇摇头,“还好,飞机上睡一路了。” 褚宁休又笑,两人一时无话,他伸手打开音乐播放器。 悠扬的乐曲响起,立刻流淌在安静的车厢里。乐声中,姬令辞终于慢慢松下了她一贯挺直的肩背。 懒散地靠在宽大的座椅里,她的目光慢慢发直、变得虚无,愣愣地看着车前被路灯染黄的柏油路面飞快地钻进汽车下。 褚宁休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丝毫反应,明白她还是有些累了,便没有说话。 汽车载着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行驶在深夜的马路上…… 播放器里的乐曲一首结束,新的一首又开始。伴随着婉转的笛声响起,空灵的吟唱传来,姬令辞发愣的眼睛突然眨了眨,转而看向那个小显示屏。 “怎么了?”褚宁休余光觉察到她的动静,微侧过头问她。 姬令辞重新直起身:“这首曲子……” “怎么了?” “是我们之前一个舞剧的配乐?”她歪了歪脑袋,似疑问又似确定。 “是吗?”褚宁休也很诧异的样子,随即勾唇夸赞,“很好听。” 姬令辞也点头:“确实,我以前也特别喜欢这个曲子。” “以前?” “对,”她表情露出些许无奈,“不是有个说法吗,毁掉一首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它设成起床铃声。我当时以为这首会是个例外……结果证明,并不是。” 她记得当时自己把这事分享在小群里,付瑶还由此总结出了一条“至理名言”:“所以你看,再热切的喜欢,也经不起考验。” 许一澜又补充了一句:“再精准点,是再热切的喜欢,也经不起睡觉的考验。” 回想起这件事,她不禁又笑了出来,觉察到褚宁休投来的好奇目光,她就把这两句话也说给了他听。褚宁休听后也笑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来精神了?”他打趣问她。 “是呀。”她也有心思开起玩笑,“死去的条件反射突然开始攻击我。” 下一秒,褚宁休轻快低沉的笑声从唇间溢出,轻轻浅浅地回荡在车厢里。 一段玩笑之后,车内的气氛活跃了不少,褚宁休也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你这趟回来,算是旅行结束了吗?” “对。”她点头。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们舞团不用到处演出吗?怎么有时间休这么久的假?”他又问,紧接着补充,“我随口问问,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姬令辞轻笑摇头,“我之前状态不太好,再加上有些乱七八糟的事,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整理下自己,嗯,也算是采风?至于舞团,还有其他演员,少我一个没那么严重。” “……是,涉及职业规划方面的?” “一半一半吧。” “所以现在的结论是?” “还是有不少收获的,”姬令辞看向他,“尤其是从褚老师身上。” “我?”这倒让褚宁休很是诧异。 “嗯!” “那,我很荣幸?”他礼貌地冲她一颔首,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等笑意渐歇,褚宁休又问:“所以,以后还是能在舞台上看到姬老师的吧?” “当然。”她答得毫不迟疑。 “那就好,”他也松了口气,“我以前没怎么关注过舞剧,现在认识了姬老师,还准备以后多去看看现场呢。” “那当然欢迎了!舞剧能有更多观众,我们求之不得!” “那姬老师下一次演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他试探得不动声色。 “嗯……”姬令辞有些迟疑,“短期内可能还不会,这段时间休假,回去肯定要恢复训练一段时间,演出也要看团里安排。” “不过如果褚老师有兴趣,等有演出,我可以帮你留票?”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可记下了啊!” “放心,到时候我提前告诉你!” 褚宁休点点头,在这秋日的晚上笑得春风和煦,默默在心里给某件待办事项打了个勾。 - 半夜过零点,汽车驶下高架,又过了十来分钟,导航中传来“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的提示,两人终于来到名叫“和光嘉府”的小区大门前。 自动道闸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车子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姬令辞探探头,说:“要不就到这吧,我走回去。” “没事,都到这了,”褚宁休说,“先等等。” 好在没一会儿便有保安过来,直接按了遥控器让两人通行。姬令辞给褚宁休指路,车子在小区中越走越深,最后在一栋楼前停下。 “小区不错。”褚宁休打量着眼前的楼房,赞许道。 小区建筑密度并不大,绿化也很不错,只是在这样的深夜确实有些过于安静了。 姬令辞接过行李箱:“当初就是看中这边环境了,不过离舞团有点远,平时也要开车上下班。”她再次道谢,“褚老师,回头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褚宁休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说:“行。” “那我就先进去了,你也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她朝身后的防盗楼门示意,又抬手冲他挥了挥。 “好,你先进去吧。”他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没动。 行吧,姬令辞也不跟他客套,转身离开,进了楼门后再度回身朝他挥了挥手,褚宁休这才点点头,转身回到车里。 第三十二章 当离家小半年,遇上深夜归家,是连夜打扫卫生,还是先睡觉? 姬令辞选择了后者。 当然,卧室和洗手间她还是先收拾干净了的。 第二天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姬令辞站在阳台上呼吸着C市已经有些凉意的空气,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和她离开的时候相比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但也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她自己,她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特别好,像是出发前还被困在一团浓雾中,呼吸受阻,身心乏累,归来时却已冲破了这层迷障,心头拨云见日,灵台重归清明。 姬令辞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是在修仙小说里,自己一定是晋级了! 她突然就被自己这清奇的脑洞给逗乐了,啼笑皆非地伸了个懒腰,又拉了遍筋,转身回屋。 想象的世界很奇妙,但现实世界却是——还有一屋子卫生等着她去搞。 这一天,姬令辞完全没有出门,上上下下把屋子打扫了个遍,阳台上的洗衣机也转了一整天。收拾累了就歇会儿,歇好了又继续,她几乎把过年该做的大扫除也提前做了。等到半下午太阳西斜,才终于结束。 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叫了份外卖,又买了些食材,在等待配送的过程中她又开始拆快递。 离开四个多月,从各地买来的特产、伴手礼和换季穿不到的衣物通通被她寄了回来。如今除了在K市买的东西还在路上,其他的都早已被快递员堆在了门口。 一箱箱拆开、一件件归类,伴手礼和特产,要送人的、要自留的,她都逐一放好,等收拾完这些,外卖和食材也正好送来,天也黑了。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好,打开外卖准备找个电影或综艺下饭,不经意间就看到了一个熟面孔——褚宁休。 福至心灵,她只思考了两秒选定了他两年前上映的一部科幻电影。 忙碌的一天,就这样在光怪陆离的影像中落下了帷幕。 …… 又过了几天,K市的快递终于到了。 姬令辞又把艾德莱斯、干果,还有其他一些物品归置好,将买给爸妈、付叔叔徐阿姨和许一澜、付瑶的四份分别寄出去,又拿出手机点开褚宁休的头像。 【J:褚老师,今天有时间吗?】 【J:你让我买的东西已经到了,我给你送过去?顺便请你吃饭】 过了会儿,那边有了回信: 【Ning:下午4点后,可以吗?】 【J:那就5点?】 【J:吃火锅怎么样?好久没吃,有点馋了(笑哭.jpg)】 她随即发了个店铺链接过去。 对面似乎想都没想: 【Ning:可以】 邀请对象这么好说话,姬令辞自然心情大好。 【J:那就下午5点见了】 褚宁休可能真的在忙,只简单回了句: 【Ning:好,到时候见】 十分钟后,姬令辞抱着一个大纸箱子愉快地出了门,这也是她回来几天后第一次正式出门。 - C市歌舞团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大院里,大门和布局都很有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只除了中间的大楼是前些年新建的,设计和设施也比较现代化。 姬令辞在门口下了出租车,抱着箱子往中心大楼走去,途经停车场时,下意识停步搜寻,很快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酒红色奥迪。 几个月不在,她怕车停太久会出问题,就在休假前把钥匙给了团里那个很懂车的同事,让他没事帮忙开着遛两圈。 “再等一会儿,我就带你回家哦。”她冲爱车说。 进了大楼,她先到二楼自己的休息室把箱子放下,又从其中单独提了个袋子出来,转身又出了门。 一派简朴干部风格的办公室里,许明岚正低头看文件。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响起,她头也没抬:“进来。” 然而过了好几秒,却没有听到丁点脚步声。她疑惑地抬起头,便见门缝里正露着一张笑眯眯的漂亮脸蛋。 “老师,”姬令辞陪着笑,软声软语地唤她,“我回来啦!” 然而许明岚只是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看文件,语气不冷不淡:“还知道回来啊?” 姬令辞推门进来:“那肯定知道啊,这不刚回来就来见您了嘛。”说着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袋子双手递上,“西北特有的艾德莱斯绸,我特意给您挑的花色,特别衬您肤色和气质。” 说起姬令辞和许明岚的亲近,其实与她和姬长友宋琳夫妻俩不相上下。当年,才刚刚八岁的姬令辞还只把舞蹈当做一门兴趣爱好来学,在一次参加少儿舞蹈比赛时,竟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在决赛遇到了担任特邀评委的许明岚。 许明岚一眼看中她的天赋,强烈建议她走专业舞者的路子,也是自那时起,姬令辞算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后来,姬令辞在她的推荐下又考入了C市舞蹈学院附中,又在十六岁保送C市舞蹈学院后正式拜入许明岚门下,并和孙希捷成了同门。 更巧的是,许明岚不仅是舞蹈学院的教授,也是C市歌舞团艺术总监,毕业后,姬令辞和她的关系从师生又变成了上下级。可以说,从读大学以来,姬令辞和许明岚相处的时间,比和姬长友宋琳还要多。 然而,也正因为这一路走来少不了许明岚的参与,以致于对如今姬令辞成为专业舞者人生大事又被搁置的问题,姬长友夫妻俩对她难免有些埋怨和迁怒。 许明岚打开包装盒,看到那条艾德莱斯绸时确实难掩喜欢,然而下一秒她又绷着脸抬起头。 “这几个月的假,让你想明白了?”她问。 姬令辞立刻站直,收敛神色:“明白了。” 年初的时候,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她们两个进行了一次很严肃的谈话。 当时,许明岚说:“你这次扭到腰,本也不是太大的伤病,休养休养就好了,但你现在跟我说,要休长假,半年?” “对。”姬令辞态度坚决地点头。 “你昨天电话里说,遇到瓶颈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非要休这么久的假吗?”她又问。 “我暂且把团里的演出安排放在一边,只说你自己。女舞者的舞台生命本来就受到更多因素的干扰,你已经过了三十岁,这一休就要休半年,不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团里,风险都太大了。坦白讲,我们都不太想批这个假。” “我明白,”姬令辞浅浅笑着,声音低沉却坚决,“但我还是之前跟您说的那句话,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的心态已经严重影响我的正常训练了。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年龄不是我最大的阻碍,心态才是。” 许明岚听完这句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叹了口气,松了口:“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我帮你跟团里争取,但是你要再等两个月,把手头上的工作先完成再休。” “好!” …… 而现在,两人再次在这间办公室谈论这个话题,姬令辞已经松弛了许多。 许明岚将盒子重新收起来,动作慢条斯理,语调也是如此:“你现在既然提前回来,那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继续走下去。” “好在这几个月不是演出季,有几场团里也都程橙和陆安然上了,你回来就准备准备下个月的考核,还有年底这段时间的演出吧,让她俩歇歇。” 许明岚口中的程橙和陆安然,分别是舞团的另一位女首席,和经常扮演姬令辞B角的主舞。 “好。” “腰伤好了吧?”许明岚又问。 姬令辞:“早好了。” “基本功没落下吧?” “那当然不会。”姬令辞已经猜到了她想干什么。 果然,下一秒许明岚就从座位上起身:“走,去练功房给我跳段《鹿鸣》,我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没问题!” 幸好她回来后没立刻到舞团报到,而是先在家把基本功和之前的舞蹈好好巩固了一遍! - 《鹿鸣》这支舞,取材自《诗经》中《小雅·鹿鸣》,讲述的是一只鹿仙为报恩与人类男子相伴相爱,最后又生离死别的故事。 故事一开始,少年时期的人类男子随君主外出打猎,途中偶遇一只受伤的野鹿,少年心生怜悯便进言救下了伤鹿。多年后,伤鹿修得正果成为鹿仙,为报当年救命之恩化身为人,投入已是一方诸侯的人类男子门下,成为了一名女谋士。 彼时天下正战乱不休,鹿仙陪伴在男子身旁,辅佐他招贤纳士、扩充疆域。在这一过程中,朝夕相处的君臣二人渐生情愫。然而后来,男子权势日盛,逐渐失了本心,两人又心生嫌隙。 终于,在最后一战中,男子为求速胜选择放火烧山,置山中万千生灵于不顾。鹿仙由此对男子失望透顶,在其登基称帝的那日显身离去。 直至此时,男子才如梦方醒,记起了当年那个救下伤鹿的善良少年,也记起了自己的本心。然而鹿仙已去,男子穷其余生寻遍山川湖海,也再未与之相见。 这是一支前喜后悲的舞剧,姬令辞选了最能展现自己这段时间感悟所得的一段——失望至极的鹿仙与男子诀别的片段。 当最后一个动作收起,她抬起头,便看到许明岚一脸欣慰的神色。 “不错,”许明岚拍手点头,“我本来以为你怎么着也会生疏点,但没想到比之前还好。” “以前你是用技巧跳,情感虽然也有,但明显还差了一截,只是你天赋好,技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情感的欠缺,但现在,可以看出你对舞蹈的理解更深了。” 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即便早就十拿九稳,姬令辞还是从心底感到高兴。她长舒一口气,笑着问:“所以,现在不是单纯的炫技了,对吧?” 之所以问这话,是因为几年前许明岚曾非常严厉地指出了她的一个缺点:“所有艺术,都是一场形神兼备的修行,跳舞也不例外。如果你的心不能和舞蹈要表达的情感融为一体,即便天赋再高,再好看的舞也不过是炫技而已!” 这话一度让姬令辞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领悟到了舞蹈的灵魂,可直到那时才明白,原来一切只是自以为是。 那之后,她便将重心放在了舞蹈情感的摸索和把控上,可惜似乎总不得其法,经常太重或太浅,以致有失偏颇。 而这趟旅行,她似乎终于摸到了法门。 “早就不是了。”许明岚笑道,眉毛轻挑,“我那次是故意说这么重的,怕你骄傲懈怠了。” “……”姬令辞听到这话顿时愣住。她张了张嘴,想了半天最后也才只哭笑不得地说了一句,“老师你可真是的!” 太不厚道了。 许明岚却已转身往外走:“但恢复训练还要再做做,筋都快锈了,别有了情感又无技可炫!” 姬令辞晃晃脑袋:“是——” 从练功房出来,两人又往办公室走去。许明岚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去看孙希捷,她现在怎么样了?” “呃,挺好的呀。”姬令辞说。 许明岚停下脚步,侧身看她:“挺好?” 姬令辞眼睛眨了眨。 许明岚嗤笑一声,转身继续走:“得,我知道了,还不甘心吧?” “没,其实真挺好的,”姬令辞有些心虚地抿唇,“就算之前不甘心,现在也想开了。” “她性格比你要强,放不下也正常,但想不开也得想开,人生在世又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许明岚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 “世界上那么多人,有几个能真正走自己想走的路。我鼓励你们去追求自己最想要的,但也希望你们能有接受‘退而求其次’的勇气和坦然。” 姬令辞明白她的意思,郑重点头。 来到办公室外,许明岚回过身来,没再让她进去:“行了,我还有事忙,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好,那我明天正式回来。”姬令辞说。 - 告别了许明岚,姬令辞又将之前特意选好的特产和伴手礼给舞团里几位相熟的领导和同事送了过去,留出来给褚宁休带的那份,其他的则交给下面的小朋友们自己挑选。 等该送的礼物送完了,她才去找了那位“爱车托管员”,也就是另一位女首席程橙,要回了车钥匙。 从舞团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幸好还不到下班高峰期,姬令辞驱车一路通畅到达约定的火锅店时,离五点还差十多分钟。 第三十三章 因为是工作日,又没到正式的饭点,火锅店即便是在商业中心,顾客也并不多。 但姬令辞还是要了个比较隐蔽的位子,褚宁休虽然低调,到底也还是个明星,更何况他本身长得就足够出众,万一真被人认出来,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关注。 落座后,她刚拿起手机正要给褚宁休发信息,一抬眼就看到门口带着黑色口罩和棒球帽的男人正跟在服务员后面进来,两人朝着另一处走去。 姬令辞举起手想要喊他,下一秒又立刻顿住,转而拨了个电话过去。 她看到那边褚宁休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随即举起手机凑到耳边。 明明看不到表情,可姬令辞总觉得他那一瞬间笑了。 “喂,姬老师。”伴着那抹笑,低缓的声音顺着手机听筒传来。 “褚老师,我已经到了,”她说,“在你左后方。” 褚宁休果然回身看来,姬令辞立刻举起手朝他示意。 那边似乎又轻笑一声:“好的,我看到你了。” “姬老师到多久了?”褚宁休来到座位前时问她。 “我也刚到,正准备给你发消息呢。” “那就好。”确认了这点,褚宁休才算放下心来。 之前两次吃饭,一次在古镇一次在D市,都是褚宁休点菜,这一次姬令辞请客不好再做甩手掌柜了。她扫了桌角的二维码,点菜前突然想起来:“之前都忘了问,褚老师平时喜欢吃火锅吗?” “挺喜欢的,跟大利和别的朋友私下吃饭,火锅比较多。”褚宁休边接过服务员上的果盘碗碟,边答。 “那就好。” “姬老师常吃?”他反问。 姬令辞笑了:“常吃当然不能了,但时不时吃一顿还是可以的。” 褚宁休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一合计,点了个辣锅底,姬令辞又问:“褚老师有什么必点的菜吗?” “我都可以,你先点吧,就两个人你按你的口味来就好。” 姬令辞闻言抬眼:“那,我可就点我爱吃的了啊?” 褚宁休笑着又点头。 “褚老师,你是不是都不挑食的?”下了单在等菜的过程中,姬令辞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口,问他。 虽然一起吃饭的经历不算多,但面前这人似乎总特别好说话,古镇的小饭馆里点菜特意照顾着自己的口味,在D市也是,这次更是。姬令辞想,这人小时候一定让爸妈特别省心吧? “以前挑,”褚宁休却说,“但这几年好些了。出去拍戏的时候哪都去过,什么菜也都吃过,也就没得挑了。” “挑食还能控制的吗?” “也硬拗过来的,在有些地方没有可以让你挑食的条件,不吃饭没精力工作,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吃,后来就习惯了。”他口吻轻松,好像强迫自己吃不喜欢的食物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我就不行,”姬令辞说,“我们去别的城市演出,舞团里很多同事都去吃当地的特色美食,说是巡演期间最大的安慰了,但我就只能去那些全国连锁的店里吃,到哪都一样。” “所以要感谢这些店全国各地开花。”褚宁休笑着接过她的话。 姬令辞也被这话逗乐:“没错,感谢这些店养活了我!” 这时,菜渐渐上齐,两人正式开吃。 可想起刚刚的对话,姬令辞突然发现一个被他绕过去的细节:“但没得挑是没得挑,你应该也有自己更喜欢吃的吧?” 褚宁休下菜的手一顿,眼神一闪,状似无意地答:“食材方面确实不怎么挑,只不过除了在剧组,大部分时间我都自己做。” “你自己做?”不仅自己做,听起来做得还不错?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嗯……是挺不像的。” 褚宁休也笑了:“那要谢谢我妈,我做饭的天赋都是从她那继承的。” “那阿姨很厉害。”姬令辞敬佩地说,“会做饭的都很厉害,我就没遗传到我爸妈。” 那正好。 褚宁休心想,开口却依旧若无其事:“确实,几乎任何食材到她手里都会变好吃。” “难怪你说你不挑食了,你这挑的明明是厨艺!” 他笑着点头,无可辩驳。 - 姬令辞发现一个很神奇的情况,明明她和褚宁休认识不久,甚至只勉强算得上熟悉,平日里生活和工作也没什么交集,可聊起天来,两人竟能不知不觉地说上很久也不会尴尬冷场。 一顿饭从五点开始,只有两个人竟也吃到了快七点钟。店里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这顿饭才终于结束。 “现在好像正好晚高峰。”从店里出来,她幽幽叹道。 “确实。”褚宁休说。 不知是谁来了消息,姬令辞开口时他正在看手机,等放下手机又突然问:“姬老师晚上有事吗?” “嗯?”姬令辞不解。 “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妈刚刚发消息说,她和我爸过两天要去欧洲旅行,让我把猫和狗带回家去养一阵子。”褚宁休说,“他们家不远,从这里走过去,大约二十来分钟。现在开车不方便,但我又拿不了两个小家伙的东西,所以——” 猫狗?姬令辞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是那只柴犬和胖橘。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既能散步消食、去去一身的火锅味,又能消磨时间,更重要的是能亲眼见到那一猫一狗,她当然乐意至极。 可随即却又想起什么:“但,到你家之后,我在外面等你好吧?” “可以。” 那就好! …… 晚高峰的人行道上,挤满了来来往往下班逛街的行人,旁边马路上也是汽车大排长队。姬令辞和褚宁休穿梭在人群中,身高气质又都格外显眼,很不方便。 走了一会儿,褚宁休就带着她从主干道拐进了一条小路里。 姬令辞也松了口气。 “褚老师你是真不怕被认出来啊!”她感叹。 “姬老师不也一样?”褚宁休反问,“你也挺有名的。” “那还是不一样的,古典舞毕竟小众,跟你们电影演员的知名度比可差远了。”她反驳,“而且就算认出来,很多人也不会太感兴趣。” 褚宁休笑:“那你可以放心,我只要伪装好,就算有人注意到,也基本不会认出是我。” “你就真的没被认出来过?”姬令辞不信。 “有过那么几次,”他说,“不过都是喜欢角色,我不在那个角色里的话,他们对我也就比较冷静,不会指着我大喊大叫。基本就是悄悄过来求证一句、打个招呼而已。” “那还真挺好。” 姬令辞在网上见过那些一出门就被围追堵截的明星,虽然不知是纯属巧合还是刻意安排,但私生活是切切实实地暴露无遗了。 这么看来,褚宁休在事业上的成功,不只在于拍了自己想拍的电影,也在于为自己重新夺回了生活的自由权。 然而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弱弱的一声:“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褚宁休吗?” 两人脚步一顿,对视一眼,褚宁休目露无奈,姬令辞则是忍着笑,眉眼弯弯。 犹豫间,身后的人已经走了上来,打扮看起来挺新潮,但背着个电脑包,应该是个刚下班的年轻人。 褚宁休只好跟对方点头打招呼:“你好。”余光却瞥见姬令辞已经瞬间退出去好几步远,站到了一旁的树后。 他:“……” “您好您好!”路人似乎也明白褚宁休跟其他很多明星的不同,虽然很激动,但态度上还是努力收敛着,“宁哥,我特别喜欢您演的宋淮阳,正在上映的《凌晨两点半》我也看了,太好看啦!” 宋淮阳这个名字,姬令辞知道,是褚宁休之前一部武侠电影里的角色。 “谢谢。”褚宁休态度温和,却并不十分亲昵。 “宁哥,我我我——”对方还是难掩兴奋紧张,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问出来,“我能跟你合张影吗?” 褚宁休有些迟疑,但想了想还是答应,却有条件:“……可以,但还请把能显示地址的信息抹掉,我在这边是私人行程。” 那路人只一愣便看向树后躲着的姬令辞,恍然道:“哦哦!我明白!好的没问题!” 姬令辞默然…… 你明白什么了呀? 你什么都不明白好吧。 褚宁休却是温和一笑,并不准备澄清什么。 摘口罩、合影,等路人道别离开后,他又重新把口罩戴好,才转身看向姬令辞。 “褚老师的影迷朋友确实素质很高哦。”已经从树后走出来的姬令辞揶揄看着他。 “姬老师躲得挺快。”褚宁休淡淡道。 “这不是要避嫌嘛!”她耸耸肩,虽然效果并不理想。 褚宁休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又转过两个弯后进入一个高档小区,最后在一栋楼下停下。 “那你在这等我几分钟?我尽快下来。”褚宁休回身对姬令辞说。 “好。” 可褚宁休的身影刚消失在单元门后没两分钟,姬令辞转头就看到小路尽头,头发花白的一男一女正相偕走来。 而那男人的手中,还牵着一只柴犬。 她突然觉得,这狗有点眼熟…… 第三十四章 两人越走越近,女人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姬令辞看到她利落地单手划开,接起。 “喂?” “来这么快?我跟你爸遛狗呢。” “那你先收拾它们的东西,把橙子装猫包里,我们到楼下了这就上来。” …… 在听到“猫包”这个词的一瞬间,姬令辞便明白过来这对夫妻是谁了。 刚刚的猜测得到验证,她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又往远处走了几步,直到那夫妻俩毫无所察地牵狗上了楼,才长吁了一口气。 又过了会儿,褚宁休从单元大门出来。 他右手抱着个大行李包,左手拎着个猫包,见门口没人正纳闷,便听到一个小声喊他: “褚老师。” 转头看去,姬令辞正从不远处的树后走过来。 褚宁休没在意她为什么走去了那里,朝她一个点头回应却并未立刻出来,而是一条长腿伸出挡住了大门,回头往里看着,像是还在等谁。 紧接着,姬令辞就见门内走出了自己刚刚看到的那只柴犬,矮矮的身子、两只耳朵机灵地竖起,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没人牵它,自动牵引绳的把手就被它叼在自己嘴里。 “姬老师,这是橙子。”褚宁休来到她面前,先低头示意着左手的猫包说道,又介绍另一边的柴犬,“这是柚子。” 一猫一狗听到主人唤自己名字,都瞪着大眼、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你帮我牵下柚子吧。”褚宁休说,然后又低头冲那只阿柴,“柚子,把把手给这位姐姐。” 下一秒,姬令辞就看到那只叫“柚子”的阿柴竟然真的就抬起前爪站起来,仰着头将咬在嘴巴里的牵引器把手朝自己递了过来! “哇!”她登时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看这狗,又看看褚宁休,“它真的能听懂?” 褚宁休笑而不语,示意她接过。 在姬令辞握上把手的一刻,“柚子”立刻便松了口前爪落回地面。 它摇着尾巴伸着舌头“哈哈哈”地望着姬令辞,满脸精神抖擞,仿佛在说:“我准备好了,咱们快出发吧!” 这副模样无疑正中姬令辞的萌点,她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来,我教你怎么用。”见一人一狗的初步交流十分友好,褚宁休才开口道。因为腾不出手,他只能凑近一步到她身侧。 “你握住把手,对,拇指边的按钮往前推是自由伸缩,5米内随便它跑,往后拨是锁定长度,对。” “然后整个按钮往下按,对,这是防爆冲,但一般用不到,柚子比较乖。” 他身量很高,从背后看直接将姬令辞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不留神便会让人忍不住心痒,只不过—— “好,我学会了!” 姬令辞却并没注意到他的“居心叵测”,又试了几下顿时信心百倍,只有满心的跃跃欲试。 “……”褚宁休无奈抿唇。 看来急着出发的不只是柚子,还有她。 “那走吧。”他只好说。 话音刚落,脚边的狗像是听到了号令一般撒腿就跑,姬令辞猝不及防地被往前拽去,“哎”地一声惊呼后赶紧快跑几步想要跟上。 “柚子!”褚宁休赶忙沉声喊道。 下一秒,兴奋的狗子瞬间老实了下来,乖乖站在原地,一脸无辜地回头等着两人慢慢靠近。 待姬令辞和褚宁休跟上来了,它才又重新迈着轻盈的小碎步,滴滴答答地溜达起来,生动诠释着何为“静若处子,动如疯兔”,不,是“疯狗”。 “姬老师,你不用跟着它跑,”褚宁休笑着看向姬令辞,“不然就成它遛你了。” 姬令辞大囧:“咳,没经验没经验!” 但这狗是真狗呀…… 这边,两人提着猫牵着狗说着话渐渐走远,而在他们身后,六楼的阳台上,宁雪和褚松华正满脸意味深长。 “你看,我就说你儿子有情况了!”宁雪说。 “还真是,”褚松华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确实不够敏锐,“小子还挺机灵,知道拿橙子柚子跟人套近乎。” “那确实比你当年强多了。”宁雪点点头,又白了他一眼。 褚松华:“……” - 头一回遛狗不熟练,又有太多新奇之处,姬令辞一路上完全顺着柚子的心意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以致于回去比来时多花了近一倍的时间。 再到商场,时间已经过了八点,路上车流虽仍然不少,却也比之前通畅了许多。 停车场内,褚宁休把东西放进后备箱,转过身。 “姬老师怎么回?”他问。 这么一顿遛,姬令辞和柚子已建立起了初步的友谊,褚宁休问话时她正弯腰和它玩握手游戏,闻言转过头:“哦,我开了车来,就停在旁边。” 她站起身,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对着不远处按了下。 滴滴两声喇叭声立刻响起,褚宁休也看到了那辆酒红色的奥迪。 “褚老师不用管我了,”姬令辞将手中的牵引器递过去,“你带它俩先回去就好。” “……”褚宁休顿了下,抬手接过,“那好,姬老师路上慢点。” “褚老师也是!”她挥挥手,又弯腰揉了揉柚子的头,“柚子再见咯!”然后冲褚宁休提着的猫包挥手,“橙子也再见呀。” 柚子:“哈哈!” 橙子:“喵~” 褚宁休:“……再见。” 几分钟后,一黑一红两辆车子先后从停车场驶出,褚宁休跟在姬令辞后面行了一段,最后在某个岔路口拐上了另一条路。 两人就此分别。 然而等到了小区,姬令辞停好车子看到后座脚踏板上的那几个装着艾德莱斯的袋子时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件主要的事…… 【Ning:那就下次吧,反正不着急】 看着对话框里姬令辞发来的照片,褚宁休眉眼带笑, 【Ning:下次我请你吃饭,算是道谢】 【J:所以咱们是成饭友了?】姬令辞哭笑不得地回。 在两人有限的见面里,吃饭的频率似乎出奇得高。 饭友?褚宁休对着这两个字挑了挑眉。 可半分钟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 【Ning:不止,我也期待做姬老师的观众朋友】 【J:褚老师你如果做我粉丝,我压力会很大】 姬令辞叫苦。 【J:妥妥的事业粉啊】 他挑眉, 【Ning:我以为姬老师是事业型女性(狗头.jpg)】 【J:自己愿意是一回事,被人催着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姬令辞反驳,附赠一个菜刀表情包。 【Ning:也是,那以后我注意】 【J:抱拳.jpg】 - 火锅之后,姬令辞的生活重新回到以前的节奏,每天早上起床后,先去小区附近的公园跑个步,再回来吃早饭、喝咖啡、看会书,然后去舞团开始一天的训练。 有时候很忙,有时候闲一些,但没了之前的困惑,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提升了一大截,心情也就轻松了不少。 至于褚宁休,帮他买的艾德莱斯,她曾问他要过地址,想把东西同城快递过去,但对方却说不用着急,等下次见面带着就行。 而与此同时,两人的联系也渐渐频繁了起来。 褚宁休会时常分享一些橙子和柚子的呆萌日常给她,比如—— 【Ning:今天橙子把柚子殴打了一顿】 【Ning:柚子不知道跟哪家哈士奇学的,开始搞破坏了】 【Ning:橙子生气了(配图:橙子气鼓鼓)】 天气降温或下雨时,也会提前提醒她注意添衣保暖,比如—— 【Ning:明天冷空气要来了,姬老师记得添衣】 【Ning:外面雨很大,橙子柚子趴在窗户边看雨,姬老师出门了吗,记得带伞】 甚至做出了新菜色,也会拍照和她分享—— 【Ning:上次在古镇吃的这道菜,今天试着复刻了出来】 【Ning:自创个新菜式,橙子一脸嫌弃】 姬令辞看得开心,但转念又有些莫名。 她不太明白他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两人目前是怎样一种关系。 只是,隐隐约约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不是没想过,一对成年男女之间这样的联系频率和聊天内容是否意味着一些别的东西?甚至怀疑过,这人会不会是在“养鱼”? 可每每仔细辨别,对方的字里行间又似乎十足坦荡清白,不见丝毫暧昧撩拨或越界的嫌疑。 只是先前被她掩藏掐灭的火苗,在这样辗转反侧的猜测中隐隐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却又只能被她的理智遏制着,不敢烧得太旺…… 而这般挣扎踟躇,一直持续到半月后的一天傍晚。 那天刚下过雨,姬令辞下班回来,车子开到楼下,就看到了那个近日来频频搅扰自己思绪的始作俑者。 仍是戴着棒球帽和口罩,这一次穿的却是一件灰绿色连帽卫衣和工装裤,脚踩篮球鞋,显出几分利落清朗的少年气,全然不像个已经三十三岁的人。 褚宁休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倚在车旁,视线落在手中牵引器另一端——柚子正歪头扭着身子,一脸狰狞地龇牙和地上的一片落叶撕咬较量。 觉察到有车过来,他的视线从柚子身上挪开,转而和姬令辞对个正着。 姬令辞扯出一抹笑,将车子在他后面停下。 “褚老师怎么会在这里?”她下车走上前去,问道。 不知为什么,先前的种种纠结猜测在这一刻竟瞬间烟消云散,姬令辞看着眼前的人,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里涌上来的愉悦。 她自嘲地想,如果褚宁休想要钓鱼的话,他一定成功了…… 此时此刻,姬令辞感觉自己像是分成了四个人格:一个在抱着这份愉悦雀跃不已;一个则带着怨气,埋怨自己如此不坚定,埋怨褚宁休这样云淡风轻地搅乱一池春水;一个戴着面具,维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 ……还有一个,则正清醒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而对她心中的种种,褚宁休自然一无所觉:“今天带橙子柚子出来洗澡,我想着既然出门,就把给姬老师的礼物送过来吧。” 他摘下口罩,和煦地笑着,目光沉沉,却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礼物?” “对。”后备箱打开,褚宁休把柚子的牵引绳给她拿着,弯腰拎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蓝丝绒礼盒,“工作室定制的周年礼盒,一套非遗漆器,还有香薰、咖啡豆之类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也算一份心意!” “这——”姬令辞有些尴尬,“是,你出道的纪念日吗?” 他笑了:“没有,我都不知道我算哪天出道的,是工作室成立十周年。” “噢噢,恭喜啊!”但她又犹豫了,“可是,是不是应该我准备礼物啊?” “没关系,我又不是为了要回礼。”他笑着说,“一点小心意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如果你觉得不自在,上次托你买的艾德莱斯也可以当礼物送我,只不过既然当做礼物,我就不付钱了啊。” 姬令辞顿时哭笑不得:“本来就没要收你钱呀,带伴手礼哪还有要付钱的?” 两人再度相视一笑。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姬令辞没有先移开视线,而是看向了他的眼睛。 …… 第三十五章 嘀嘀嘀—— 几声电子音响起,大门应声开启。 “褚老师请进!” 姬令辞换了鞋,让褚宁休和一猫一狗也都进了屋。 “东西放鞋柜上就好,稍等下我去给你拿拖鞋。”然后快步进了里屋。 “好。”褚宁休应下,将东西放在鞋柜上,又拉住柚子扬声问,“姬老师有没有抹布?柚子的脚不太干净。” “有的,等我一下——”姬令辞从屋里回他。 等她找拖鞋的时间,褚宁休站在玄关处打量起姬令辞的家。 房子面积不大,装修是原木风的,简洁干净。 从门口进去,右手边朝南,是个相当宽敞的空间。站在他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的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面镜子墙、一根靠窗的把杆、地上一张瑜伽垫和其他几样健身装备。 而镜子墙又反射着褚宁休看不到的那一侧,是整面墙的书柜,书柜前只摆了一张米色长沙发、一张南瓜形状的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 看样子,这里是把一间次卧和客厅做了打通,装成了个小型的家用练功房,附带客厅和书房的功能。 左手边则是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和客厅之间有一张岛台充当餐桌。 再往里便是姬令辞刚刚进去的房间和一扇玻璃门,他想,应该是卧室和洗手间。 很简单利落,又不失温馨的空间,带着明显属于她的风格。 被抱进屋里的橙子因为全程脚未沾地,此时已经先主人一步在屋里溜达了起来,等姬令辞出来时,它早已选定了那张南瓜沙发作为自己的领地。 “褚老师你穿这个吧。”姬令辞把一双男士拖鞋递给他,“这是新的,我本来是买给我爸准备的,他还没穿过,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脚。” “好,谢谢。”褚宁休接过拖鞋放在脚边,却没有立刻换上,而是转手又拿过她另一只手上的抹布。 “我来吧。”说着他半蹲下来,给柚子擦起了爪子。 姬令辞见此,只好先将他带来的礼物拎进屋里,褚宁休将柚子的四只爪子擦好、解了牵引绳放它进屋,最后才自己换鞋走了进去。 活泼的柚子像是巡视自己的新家一样,摇着尾巴东瞅瞅西晃晃,褚宁休则站在那一整面书柜前,漫无目的地看着。 “褚老师,喝点水吧。”姬令辞端着两个杯子从厨房出来,招呼他。 褚宁休接过,道了声谢随意问道:“姬老师的阅读类型挺广泛的。” “随便看看而已,提高一下思想境界。”她笑说。 “有特别喜欢的书吗?”他又问。 “嗯——这本吧。”她上前两步从左侧的一层取下一本并不太厚的。褚宁休的视线落在封面上——《悉达多》。 “都说人生是一场修行,我觉得这本书把这句话诠释得很透彻。它总能让我更深层地去思考我自己,每一次读,内心都能平静下来,也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触。” 褚宁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确实很像她,他想,一个凡尘俗世里的修心者。 “这套也很喜欢,”姬令辞又指着旁边一排的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集,“我几乎每年都要重温一遍,但每次看又总会忘记凶手到底是谁。” “那岂不是很赚?”褚宁休笑道,“很多侦探悬疑类小说只适合看一遍,你却每一次都有新鲜感。” 这倒是个新奇的角度,姬令辞闻言一挑眉:“可不是嘛!” …… 天色渐渐变暗,褚宁休没有呆太久,等姬令辞把装艾德莱斯的大袋子拎出来后,他便提出离开。 而姬令辞也没有出言挽留,只是在送他离开前又突然喊住他。 “你等一下。”她说罢,回到书柜前翻找了片刻,最后拿出一张门票递给他,“你先前不是说要看我演出?下周五晚上8点到10点,在C市大剧院,算是我休假回来之后的首演,褚老师有时间可以来看。” “本来准备寄给你的,但既然你来了,就算当面邀请了。” 褚宁休看着她的笑,总觉得那笑里有丝让自己捉摸不透的东西,一如今天她给自己的感觉。 心中百转千回,他仍是不露声色地接过门票:“好,我一定去。” 直到褚宁休的车从楼下开走,消失在小区的拐角处,姬令辞才从阳台上回到屋里。 她没有着急去拆礼物,也没有急着去做点吃的,而是径直来到瑜伽垫上,先是简单拉伸两下,然后弯腰触地,一个吸气猛地倒立而起。 当世界在眼前翻转,新鲜的血液充斥大脑,广阔的天地只留下眼前一隅,纷乱的思绪也终于随之渐渐沉淀下来。 忘了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但姬令辞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思考,每当她心情不佳或是遇到想不通的事时,倒立,总能让她快速归于平和,沉着冷静地做出选择。 这一刻,四人格中的最后一个占据了精神的主导地位,她将今晚这一面自己观察到的每一个画面细细回忆、剖析。 一份不太必要,却让他亲自来送的工作室周年庆礼盒。 明明可以提前打声招呼,却偏要在楼下默默等着,甚至不顾自己会加班出差的可能性。 还有在楼下那短暂的对视中,他看似淡定,却先一步移开的、有些躲闪的眼神。 “……50%。” 缓缓闭上眼,她低声默念。 -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周周五,姬令辞化好妆换好服装候场时,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J:褚老师,你到了吗?】 半分钟后对面回复了一张照片,是合着的舞台大幕。 【Ning:到了,翘首以盼】 姬令辞勾唇笑了: 【J:希望能让褚老师满意而归】 【Ning:我相信姬老师的实力】 姬令辞看着这句话眸光一闪,又问: 【J:褚老师今天开车来了吗,不知道回去的时候方不方便载我一程?我今天没开车】 【Ning:当然可以】 【J:那等结束后我联系你】 【Ning:好】 聊到这儿,工作人员恰好来通知演员上台,姬令辞收起手机,走出休息室。早已经演过几百遍的演员们迅速就位,时间一到,舞台大幕拉开,灯光亮起。 演出,正式开始。 这次的舞剧,是舞团创排的《梦入芙蓉浦》,也是姬令辞“三梦”代表作之一。 故事讲述的,是一位江南才子在与好友泛舟游湖时,偶遇一采莲女,两人一见倾心暗生情愫,却因门第之别始终未向对方表明心迹,直至后来,才子进京考取功名步入仕途,两人自此分别。 然而朝堂腐朽勾心斗角,才子身在洪流之中被裹挟着无奈前行。只是夜深人静时,自幼长大的江南水乡和那个清婉姝丽的采莲女,便成了他心头的一片净土。 一朝朝堂被贬,才子终于厌倦了官场昏暗,决心辞官归隐,可却在返乡途中身染重疾,一命呜呼。 死前,他再次入梦,重新回到了那片摇曳生姿的荷塘之上,再一次见到了魂牵梦萦的采莲女。 故事的最后,许是现实与梦境融为了一体,许是采莲女入了才子的梦,又或是才子入了采莲女的梦,满塘芙蓉盛放、接天莲叶掩映中,两人相拥逝于莲舟,魂归同处。 姬令辞在其中扮演的,就是那位入梦的采莲女。 前期她的舞姿柔美灵动,满是江南女子的俏皮可爱与婀娜羞怯;中期出现在才子的回忆中,则多了几分清雅深情;而后期与才子同逝于莲舟之上,又更显凄美伤感。 舞剧演到后半段时,台下已经有不少观众默默擦起了泪,到最后连褚宁休也不禁为这段悲戚的爱情伤情,眼眶微红。 这一次的表演无疑十分圆满,结束后所有演员上台谢幕,台下观众起立,掌声雷动。 而等到姬令辞与才子的扮演者,也是舞团的一位男首席、她多年的搭档在最后携手登台时,观众的反响更加热烈,掌声久久不息。 褚宁休坐在观众席看着舞台正中的姬令辞,看着她穿着青绿色的采莲女演出服,画着厚重的舞台妆,笑着与舞伴互相点头赞赏、向台下观众颔首示意、与所有演员一起向观众席鞠躬致谢,又向舞伴们鞠躬致谢,最后鼓掌长身玉立于前,脸上带着自信的喜悦。 那种喜悦,与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突然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深切地体会到,她属于舞台,而舞台,也需要她。 正如一只本翩然于云间的白鹤,忽有一日降临人世,她身姿婆娑,像是天地灵韵的使者,让人宛若窥见神迹,流连惊叹,再难忘怀。 但对褚宁休而言,这只白鹤不仅降临在了眼前,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自认在影视领域里算是有所成绩,又因为比姬令辞大了两岁、比她见过更多的人情世故,一直理所当然地以照顾者的心态与她相处,尊重对方之上却又总不由自主地带着一副向下兼容的姿态。 然而此时此刻,褚宁休坐在漆黑的台下,看着她站在灯光与目光汇聚的台上。回荡不息的掌声中,自傲如他,也不过是为她倾倒的,众人中的一个。 这一刻,在这个剧院里、在舞蹈的世界里,他只是她的信徒。 褚宁休就这样抬头仰望着姬令辞的身影,心中默默期许着她能将远眺的视线投落在自己的身上,那怕只有一秒…… 姬令辞时隔半年的又一次登场,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红色的大幕从两侧向中间慢慢合拢。而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在最后一秒,姬令辞突然垂眸,朝他看了过来。 然后,迅速眨了下眼睛。 第三十六章 演出结束后,时间已经不早,回到后台的舞蹈演员们没多耽搁,三五成群地商量着怎么回去。 姬令辞换好衣服后拿出手机,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褚宁休的消息。 【Ning:姬老师,恭喜,演出很棒!】 【Ning:我在演职人员通道外面等你。】 【J:好的。】姬令辞回。 【J:但需要稍等一下,我还要和导演编舞开个小会。】 【Ning:好的】 等复盘会结束,整个剧院基本已经空了。姬令辞和才子的扮演者、那位男首席章晨一起往外走去。 “你怎么回,开车了吗?”章晨问她。 姬令辞摇摇头:“没有,有朋友来接。” “朋友?” “嗯。” 章晨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男的女的?” 姬令辞斜了他一眼:“男的,怎么了?” “哟!”他满脸惊讶,一半是真的,一半则是夸张,“竟然有个你愿意让他接近的男人?怎么着,有情况了?” “普通朋友呢。”两人相识多年,又是最亲密的舞伴,在舞台上对方就像是另一个自己,所以姬令辞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呢……”章晨品咂着这个语气字,“成,你可算是有点动静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提前祝我们姬首席脱单成功!” 姬令辞呵笑一声,没有接话。 从演职人员通道出来,两人分开,章晨去开车,姬令辞继续往前走。 拐过一个弯,便看到了那辆属于褚宁休的黑色保时捷Cayenne。褚宁休也已经看到了她,正推门下车。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内搭配黑色长裤,外搭一件衬衫式的印花夹克,一贯的干净利落又不失品味。 姬令辞挺喜欢观察他的日常穿搭,没太多花里胡哨的款式和配饰,却总能让人赏心悦目。或许,也是因为他优越的外在条件反给衣服加了分。 她又想起刚刚候场时不经意看向观众席,即便是在漆黑的剧院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她也能从一众人中一下子定焦到他。 还有谢幕时的那一眼。 整个谢幕的过程她忍了很久,最终还是看向了他。只这一眼,却与他撞了个正着。 送给褚宁休的票,座位离舞台很近,就在前几排的几乎正中间,因此他的眼神姬令辞也看得格外分明。那目光深邃幽远,带着真挚到灼人的赤忱和渴望,让她心中猛地一攥,几乎全由本能牵动向他笑着眨了下眼。 维持着下意识的镇定与体面。 直到帷幕将两人的视线彻底隔开,她终于低下头,闭上了眼。 然后,她安静地转身离开,走下舞台,走到后台明亮的白炽灯下,才终于抬起头。 眼神清明,冷静非常。 70%,她想。 “姬老师,恭喜你演出圆满结束!”等姬令辞来到车旁,褚宁休已经从后座抱出了一大捧花束递过来。 是绿色和粉色的重瓣荷配莲蓬,与今天的演出很配的花束。 “谢谢!”姬令辞接过,“现在还有荷花吗?” “工作室固定合作的花店,有自己的培育温室。” 原来如此,姬令辞点点头:“很漂亮。” “舞剧也很好看。”他说,“上车吧,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 演出十点过几分结束,等两人从剧院离开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汽车行驶在深夜空旷的马路上,姬令辞低着头,看车外的灯光打在怀中的花束上,光影一道接一道飞速闪过。 “今天的舞剧,我其实有个疑问。”安静中,褚宁休开口。 “什么?”姬令辞转头看向他。 “你扮演的那个采莲女,真的存在吗?” 这话倒让姬令辞一愣,她低下头,看到一朵花瓣被压住了,遂抬手将它拨起:“怎么会这么想?” 可不等他回答,她突然又问:“这莲蓬,可以吃吗?” 褚宁休一怔,扭头看了她一眼:“可以吧……饿了?” “是有点……晚饭没怎么吃。” 褚宁休又看了她一眼,此时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舞台上的那种遥远:“那要先去吃个宵夜吗?” 姬令辞想想,还是摇了摇头:“回家随便吃点吧。” “褚老师吃过了吗?”她轻轻抽出一支莲蓬,又把花倚着车门放好,腾出两只手剥莲子。 “我吃过了。” “那要尝尝莲子吗?”洁白的莲子从莲衣中跳出,姬令辞从顶端掐去莲心,放入口中,淡淡的清甜瞬间袭上舌尖。 “还不错。”她淡淡地说。 褚宁休轻笑一声:“你吃吧,给我留两个尝尝味道就行。” 姬令辞点点头,继续剥莲子,然后抽出张纸巾垫在中间储物盒的凹槽里,又将将两枚剥好的洁白莲子放在上面。 褚宁休想了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按舞台上的情节来看,采莲女是与才子两情相悦的江南女子,才子进京后对她念念不忘,也是合理。” “但在最后的梦境中,才子和采莲女一起死去,让我觉得采莲女其实更像是才子心里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类似于对江南思念之情的具象化呈现。” 姬令辞继续吃着莲子,闻言笑笑:“你这么想也有道理,但其实本来就没有设定固定的答案。采莲女的身份,算是我们留给观众一个自己思考的空间。” “还有其他可能吗?”褚宁休好奇。 “有啊,”她说,“才子游湖时摘了一朵莲花,一直珍藏着,之后去京城也带着它,有观众和媒体曾说,采莲女其实是那朵莲花化成的仙女。也有人说,故事的后半段其实是采莲女的故事,才子离开后,她相思成疾,便幻想才子在京城怀才不遇、思念自己,最后辞官回乡……诸如此类,五花八门。” 褚宁休听了不禁失笑:“听起来,我的猜想还算保守的了。” “但你这种和我最初的设想比较一致,”姬令辞却说,“其他的我觉得有点过度猜测了。” 褚宁休闻言看了她一眼,姬令辞依旧低着头剥莲子,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汽车在姬令辞楼下停下,姬令辞将剥下的莲子皮和莲子心裹在纸巾里抓在手中,然后又抱起那束花。 “谢谢褚老师送我回来,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就要推门下车。 “姬老师,”褚宁休却喊住她,“今天,不高兴吗?” 一路上她的话都很少,也不如往常笑得多,整个人似乎都有些压抑和沉闷。 这还是褚宁休第一次见她显露出这样的情绪。 “……没什么,有点累了。”姬令辞维持着推门的动作,没有回头。 “那,早点休息。” “嗯,再见。” “……再见。” 褚宁休就这样看着她推门下车,眼底心绪莫测。 而车窗外,姬令辞走了两步后却停下了脚步,又转身看向他。 两人目光交汇,电光火石间,褚宁休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了—— 她知道了。 但—— 她并没有那么开心。 心猛地被揪住,褚宁休忽然有些害怕,怕她转过身来要说的话,自己并不想听到。 “褚老师,”姬令辞还是开口了,声音清冷带着果决,“明天我要出差半个月,等我回来,咱们聊聊吧。” 褚宁休握着方向盘的手攥了又攥。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应道。 - 半个月的延缓宣判,褚宁休很难控制住自己不胡思乱想。 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他像个待机的游魂,整日漫无目的地从东到西、从上到下,做什么事都无法集中精神,看到书房墙上挂着的那两块艾德莱斯也会患得患失。 就连橙子和柚子也发觉他跟平时不太一样,时不时地跑来“开解”他。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状态,即便当年在大学里为前途艰难抉择时,也从未这般惶恐过。 可其实对这些,他自己早有预料。 “情”之一字,圆满时自是无与伦比的欢喜,但磨人也是真磨人。无论什么样的人,心态再强大,在它面前也都要俯首称臣、任其摆布,一颗心由着它搓扁揉圆。 这种心神失控的感觉,褚宁休并不喜欢,因此当初觉察到自己动心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掐灭。 然而,当情感与理智站在对立面进行博弈时,获胜的,几乎无一例外会是情感那方。 于是,在他终于决定坦然接受这份心动时,便已经想到了可能的结局。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姬令辞愿意接受他的这份心意,予以回应;而另外两种,对于重新退回普通的朋友关系,或是做回相忘于江湖的陌生人,褚宁休不确定哪一种会让自己更难以接受。 但当然,不论哪一种,决定权都不在他的手上。 …… 最近几天,褚宁休工作室的员工和艺人发现,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突然变得格外热爱上班。 每天早到晚退就算了,竟也不像以往那样总爱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是带着一猫一狗四处溜达个不停。 即便褚宁休并不是个严厉的老板,但这也足够大家战战兢兢,时刻提着十二分的小心了。 终于,在接到员工数次旁敲侧击的打探后,赵意燃将闲晃的褚宁休拉到了办公室里。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赵意燃问他,“没事在家待着呗,干嘛老在公司晃悠。” “我的公司,我不能来吗?”褚宁休反问。 “能啊,那以前怎么没见你总来?” “最近突然觉得我应该有个老板样了。”他一脸煞有其事的样子。 “切!”赵意燃翻了个白眼,“你可别了,哪家员工喜欢老板时不时地在身后晃荡,你要真没事,接个本子拍也行。” 没想到褚宁休听了这话脸色突然一顿,他扭头看向旁边,过了会儿才轻声说了句:“不急,再等几天看看。” “什么?”赵意燃满头雾水,“等什么?” “……没什么。”褚宁休起身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回头问了句,“我记得你跟你老婆当年,是你追的她?” “啊?”赵意燃更加莫名其妙,“啊。” “那她,拒绝过你吗?” “啊?那当然没有,我这魅力!”他猛地回过神来,“不对,关我媳妇什么事儿?” “没什么,没有参考价值。”褚宁休摇摇头,开门出去。 什么东西? 没有参考价值? 办公室里赵意燃怀疑自己听错了! 参考什么?谁参考? 他眼睛眨了下,又眨了一下,下一秒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好在最后在工作室大门外及时拦住了已经发动车子准备离开的褚宁休。 “不是,你什么意思?你你你,你有喜欢的人了?!”赵意燃从降下的车窗里探进去半颗脑袋,着急忙慌地问道。 “嗯哼。”褚宁休看着他,并不否认。 赵意燃急了:“谁呀?” “无可奉告。” “那,”赵意燃完全没想到褚宁休竟然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萌动了春心、暗度了陈仓!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 “是圈内人吗?” 如果是的话,他得准备公关预案啊! “……不算。”褚宁休想了想,摇头。 “‘不算’是怎么算?”赵意燃皱眉追问。 “你不用担心,也不用麻烦,她不一定接受我呢。” “啊?”赵意燃更懵了。 “所以现在不用忙,说不定根本用不到。” 赵意燃张张嘴,半天无话可说,最后愣愣直起身:“……所以,你这几天的反常是,思春了?” 褚宁休白了他一眼:“走了!”随即脚下油门一踩,车子瞬间滑出。 “唉!” 连忙后退两步的赵意燃看着那迅速离开的车子,纳闷地抱起手臂。 想了半天,最后他意味深长地敲了敲下巴:“啧,难得一见啊,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第三十七章 D市,某餐厅。 姬令辞点好菜的时候,付瑶恰好赶到。 “我来啦!”一个大大的拥抱后,付瑶坐到对面先豪饮下一杯茶,好奇问,“你不是说要休半年假吗,怎么提前回去了?” “嗯,”姬令辞把果盘往她那边送了送,“状态调整得差不多了,又碰上前阵子舞团考核,干脆就回来了。” 付瑶皱着鼻子点点头:“也是,你们这行确实不能旷太久,可惜啊,以后这种长假就难得了!” “放心,我们吃青春饭,等再过几年我跳不动了,有的是假放。”姬令辞笑道。 付瑶一想:“也是,还有津贴领哦!” “对呀!”姬令辞笑眯眯应下,转而又问,“你呢,还要忙到什么时候?” 如今,《敬天下》剧组已经正式杀青,付瑶也从风吹日晒的剧组中解脱出来,目前正在D市参与后期制作工作。 “大概要到元旦后吧。”她说。 “到时候也能休息一段时间吧?” “应该能的。”说到假期,付瑶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到时候回C市找你。” “好啊!” 服务员将菜送上来,两人立刻提筷开吃。 “你尝尝这个,”姬令辞夹了个虾饺放到付瑶面前的小碗里,“这个好吃。” “嗯!”付瑶一尝,确实又鲜又韧,“好吃!” “对吧!” “你怎么找到这家粤菜馆的,这也没在特别繁华的地方呀?” 付瑶只是随口一问,却让姬令辞顿了下。 “……我上次来D市,许一澜带我来的。”她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心虚地轻咬着筷子说。 好在付瑶并没有注意她,只关注到许一澜:“可惜许一澜出差了,不然咱们仨就能聚上了。” “等下次吧,总有机会的。”她松了口气,说。 “也只能这么着了……”付瑶说。 饭吃到一半,姬令辞突然想起之前说过的一件事:“对了,你之前的那个‘心动对象’,是怎么回事啊?也是剧组认识的吗?” 话问出口,却没想到一向爽朗的付瑶抿抿嘴,露出了羞涩一笑。 姬令辞顿时也乐了:“哎呀你别冲我这么笑,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瞧你这春心萌动的小样儿,怎么,追到手了?” “那倒还没有,”付瑶吐了吐舌头,“只是最近偶尔联系一下。” “偶尔联系?你就乐成这样啊?” “你不懂,这是撩人的乐趣!”付瑶冲她摆摆手。 “你撩他?可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被撩的那个。” “我撩他,我当然也开心了嘛!” 见她这样,姬令辞更好奇了:“那你跟我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嗯——”付瑶抬头思考了一会儿,抛出几个关键词,“大学教授、儒雅、正经,嗯,有点毒舌,但还挺细心?” 姬令辞看着她随着一串标签不断切换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你俩怎么认识的?你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剧组吗?” “就是在剧组认识的啊,”付瑶说,“我们这不是个古装历史剧嘛,他是剧组请来的历史顾问。” “听起来还挺有缘的?但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在的那一个月他刚好不在,好像是有什么课题研究。”付瑶咬着个排骨嘟嘟囔囔,“而且吧,你来那会儿我还挺讨厌他的。” “讨厌?为什么?”姬令辞诧异地问。 “因为他真的很毒舌!”付瑶皱着眉指控道,“他不是C大的历史系教授嘛,我师父就找他来做历史顾问,帮忙参考一些剧本创作的设定和现场布景之类的。” “这人吧,长得还挺好看,戴着个黑丝眼镜,看起来有点儒雅的气质。”付瑶紧接着倒吸了口气,摇摇头,“但没想到啊,平时笑眯眯的,怼起人来还是笑眯眯的,特别让人恼火!” 她挑眉问姬令辞:“你知道他的口头禅是什么吗?” “什么?” “你如果生在古代——” “……嗯?”姬令辞没懂。 “剧本里官员品级混淆的时候,他说‘你如果生在古代,一定是个整顿吏治的股肱之臣’;道具把仪仗放反的时候,他说‘你如果生在古代,君臣反目应该有你一份功’;服装把嫔妃头冠搞错的时候,他又说‘你如果生在古代,主子几十条命都不够你害的’……” 付瑶一一历数:“你看,就这样的话,单拎一句还好,甚至你还会觉得他挺幽默,但听多了就只觉得四个字——阴,阳,怪,气!” 姬令辞深以为然地点头。 在剧组那段时间她大概也了解到,作为副导演之一,付瑶负责的主要就是剧本和现场服化道的确认,这么一看,这位大学教授简直就是来找她茬的! 虽然实际上是帮忙…… “所以,你们吵架了?”她问。 “倒也不是吵,只是有那么几次,有点一触即发吧。”付瑶两只手比划着,像是捏了两根电线,“但特别恼人的是,我都快气死了,他还无动于衷,这更让人生气!” 姬令辞想想那场面,就已经能感受到付瑶当时的气闷了:“我理解你了,而且越是这样你反而越不能生气,不然就输了!” “就是啊!”付瑶无奈,“所以几次之后我都躲着他走。” “但是呢?”姬令辞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问到这,付瑶又露出了那抹腼腆的笑:“嘿嘿,就,有一回我在剧组搬东西嘛,不小心被钉子划伤了手,其实没什么大事儿,但他看到了就帮我搬,还帮我处理伤口,擦碘伏换纱布之类的。” 哟! “所以,一下子就把你感化了?” 要知道,付瑶一贯女汉子性情,对很多事都十分豪爽,对待自己更是粗糙得不行,以往这种伤口她自己用水冲冲干净、贴个创可贴就过去了,哪里有过这么精细的处理。 “也没有一下子啦,只是欠人手短,他既然帮了我,我也不能再对他撂脸子,只能好声好气地说话了,然后就发现他除了毒舌之外,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姬令辞:“嗯哼?” “就,还挺细心,话不多,但做事耐心,又有学问有涵养……总之,是我的菜,嘻嘻!” 姬令辞听到这里,已经笑弯了眼,于是又问:“那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就只是偶尔联系?” “嗯,”付瑶点头,“等回C市,我准备跟他告白。” “告白?”这倒让姬令辞有些猝不及防,“这么快?” “对呀,喜欢就说开呗,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付瑶说。 “主要是我没那么多时间耗,不赶紧说明白,等我再进组又是几个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呢,万一真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而且吧,我今年过年肯定要回家,争取年前拿下他,我就可以不用被我爸妈逼着相亲了!” 几乎每逢春节,只要付瑶回家便免不了和爸妈在结婚的话题上吵架。而今年付爸爸刚做了个手术,付瑶不想过年期间再闹不愉快,却也实在不想相亲,在这之前脱单确实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姬令辞:“但,万一——” “失败?”付瑶领会到她的意思,接道,“那就算了呗!” 她潇洒得仿佛要告白的人不是她一样:“都那么大人了,又不是谁离不开谁?不能成就不能成呗,总不能别别扭扭的,告白被拒就整得跟反目成仇一样,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工作上还要打交道呢。” 姬令辞听了这话,心里却霍得一震。 过了一会儿她勾唇笑了笑:“你说的也对,那就祝你告白成功,顺利脱单!” 付瑶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下:“借你吉言咯!” 饭后,两人在旁边花园广场上散步。付瑶挽着姬令辞的胳膊,低头回复工作群里的消息。 姬令辞沉默了很久,扭头看看她,犹豫了几番还是轻轻喊了她一声。 “瑶瑶。” “嗯?”付瑶应了声,没有抬头。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 “什么?” “我,遇见了一个喜欢的人。” “嗯,嗯?”付瑶先仍是漫不经心,等这几个字从耳朵进入脑子里才反应过来,立刻从手机上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 “啥?!” “我说,我有个喜欢的人。”姬令辞抿抿唇,又说了一遍。 最好的朋友把自己的感情动向毫不保留说给她听,这让姬令辞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有些许的歉疚。 多年独立生活,她早已经养成了自己消化一切情绪、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本准备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跟两人说,或者,如果没有什么结果的话,干脆就不说了。 但今晚付瑶的话,却让她已经不太抱希望的心里莫名生出些隐秘的侥幸。 而这侥幸,又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谁?”付瑶追问。 “呃……还,不太方便说。” “不方便说?”付瑶眼珠一转,“我认识?” 姬令辞无奈点了下头:“……算是吧。” 闻言,付瑶松开了她的胳膊后退半步,微微仰头拧眉看着她。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这副表情?他拒绝你了?” “……没有,”姬令辞挽住她继续往前走,“我还没说,而且我觉得,他可能也有点喜欢我。” 这让付瑶更纳闷了:“那不是正好吗,你们这是两情相悦啊?” “不是,”姬令辞说,“我还没想好。” “什么没想好?” 姬令辞被她问得有些恼,停下来看着她:“我不准备生孩子,这件事我不确定他会不会介意。” 付瑶终于闭嘴了。 她一直知道姬令辞的选择,也知道这些年下来因为这个选择,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恋爱结婚的打算。 只是这一次,是她头一回,主动喜欢上了一个人。 “可是,既然是你喜欢的人,干嘛不试试呢?” 付瑶想了想,嘿嘿一笑:“而且就算他不接受,只谈恋爱不结婚也没什么吧?不生孩子不代表就放弃了追求爱情的权利啊,咱就耍一次流氓、当一回渣女怎么了!” 姬令辞:“……” 第三十八章 历经半个月的异地演出和商务活动,姬令辞再回到C市,又是个深夜。 这一次,她没有告诉褚宁休。 只是半夜到家收拾好躺在床上时,又想起付瑶的话。 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动是对两人关系的逾越,但好在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要她处理得当,这份悸动所产生的影响完全能降低在可控范围内。 两情相悦本是幸事,但在得知褚宁休可能也和自己一样时,她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喜悦,而是失落。 她的职业和理想,决定了她无法也不敢像大多数女性那样,拥有一个传统意义上“正常”的婚姻和小家庭。 她曾想,人生有得就有失,这也没什么。可如今,当这份失去真的摆在自己面前时,她才明白,自己还是不能做到想象的那样洒脱。 所以她不敢、也不愿在演出结束的那晚贸然和褚宁休挑明,她需要给自己一个缓冲的空间,来冷静下来。 然而,付瑶的话却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 是不是,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选择? 是不是,就算只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经历,试一试也没什么? 又或者,就算他不能接受,两个人也不至于就此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 …… 姬令辞这般想着,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解锁。 黑暗中,惨白的屏幕光亮起的瞬间,她被刺得闭上了眼,等缓过来才打开微信,点开了那个海边日出的头像。 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半个月前,自那晚之后,褚宁休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频繁地与她互动,而这也恰恰证明了姬令辞的猜测是对的。 不得不说,这让她有些许不适应的同时,心理压力也小了不少。 而这半个月的沉寂——她又不禁猜想——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正处于挣扎之中? 【J:褚老师,明天晚上有时间的话,见个面吧?】 她打下这行字,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发送”。 另一边,除去最初的几天,褚宁休最近这几日却并未如姬令辞所想那般躁动不安。 准确来说,离宣判日越近,他的心反而诡异地愈发平静。 像是结果已经注定,不确定的,不过是判决究竟在今天、明天还是后天下达。 所以,在这种等待之下,看到姬令辞消息的那一刻,他竟然松了口气。 【Ning:好】 他回。 只是放下手机,他却失了眠—— 明天,一个有点可笑的时机。 褚宁休苦笑一声,在自己34岁生日这天失个恋,也是一份格外新奇的体验吧…… - 第二天,天气大好。 深秋的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C市晚霞”甚至冲上了热搜榜,一路经行,不少路人都驻足观看,或是举着手机拍照,朋友圈里也被刷了屏。 C市东南,霁山的半山腰处。 姬令辞的车在户外停车场停下时,晚霞已经过了最盛大壮观的时候,但她依旧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就这么坐在车里,看着天边的余韵出神。 拐了个弯,几个空车位之外,黑色的保时捷Cayenne旁,一身棕色风衣的褚宁休正倚着车门,静静地看着她。 她今天也穿了件棕色外套,头发披在肩上,本就清晰的下颌和脖颈线条随着她微侧着脸观赏晚霞的动作,被拉伸得更加精致不可方物。 这让褚宁休又想起上次见面,舞台上宛若神祇的她。 他专注地看着姬令辞的侧脸,又顺着她的视线,凝望那只剩下一角的夕阳,和竭力挥洒着最后一丝气力的晚霞…… 忽而一阵秋风乍起,卷起地上枯落的法国梧桐叶,吹过褚宁休的衣角,和额际散落的碎发。 他回过神来,低垂下头,几秒后决绝地转身抬步,朝着不远处一座古香古色的小院走去。 …… 这是一处园林风格的院落,门外没有招牌显示它的名字,只有门内影壁上用草书写着“斯飨”二字。 绕过影壁,小院的玲珑用心映入眼帘。 白墙乌瓦,草木扶疏,曲水廊桥,石径通幽。此时夕阳已经落下,昏晦的天色下,小院里灯影幢幢,恍然间有种移步入画之感。 姬令辞顺着小路走了一段,便见到木质的月亮门内走出一个身着水墨绘竹叶旗袍的女人。 女人看到她后浅笑晏晏地迎过来,嗓音清凉:“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姬令辞这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这里的服务员,或是老板。 “你好,”她说,“我和褚先生约好的。” 褚宁休先前说过,报他的名字就好。 “褚宁休,先生吗?”女人又问。 “对。” “他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旗袍女人转身带路,回身的一瞬间,姬令辞好像看到她有些深意的笑,但又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 她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一遍周遭,跟在女人的身后往里走去。 - 包间的门被敲响时,褚宁休已经脱下了风衣露出里面穿着的黑色圆领毛衣,正侧头看着桌边小渠里叮咚作响的水流出神。 听到敲门声,他抬眼看向木门:“请进。” 随着房门推开,先是那个旗袍女人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侧身让出身后的姬令辞。 “你等的人来了。”她说。 “谢谢。”褚宁休随口应了句。 女人没再理他,只对姬令辞微笑着一颔首,等她进了包间才退了出去,带上门。 房门关上,清雅的包间内只剩下姬令辞和褚宁休两人。 水声叮咚中,他们看着对方,一样的神情平淡,一样的眸光沉沉,随后又一样露出了笑。 先前的忐忑和黯然在见到对方时,竟顷刻泯然。 “坐吧。”褚宁休说。 姬令辞依言抬步上前,迈上两层木质台阶,来到他面前实木长桌的另一侧坐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一会儿有服务员再次敲门,将褚宁休之前点的菜端了上来。 等房门重新关上,褚宁休才又一次开口:“这里是家私房餐厅,主要做些中式创意菜,环境比较安静。” ——适合谈事情。 姬令辞在心里顺势补上后半句,点点头。 “……先吃饭吧。”褚宁休见她这样,便说,然后提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个五色水晶饺。 姬令辞道了声谢,埋头夹起放进嘴里。 - 你是否也有过这样一种体验,在事情发生之前,会在脑海里无数遍预演自己的发言,甚至相应的动作和表情。 从磕磕绊绊,到逐渐轻车熟路,再到最后游刃有余,似乎这样就能给予我们一种自信:在上场的那一刻,我们会有条不紊、会从容不迫、会让每一步的节奏都尽在掌控。 然而,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之前训练了无数遍的大脑却总会瞬间空白,滚瓜烂熟的台词被种种慌乱和意外完全搅乱,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潜意识,捡着大脑里还零星记得的只言片语,想到哪说到哪。 姬令辞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样。 她停下筷子,看着面前精致的饭菜,和面前的褚宁休,先前鼓起的勇气早已一泻千里。 她本想开门见山地问:“褚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我?”“褚老师,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什么样的?”“褚老师,你会期待结婚生子吗?” 但—— “褚老师,你是不是……”这话才说出一半,她又迟疑了起来。 她本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人,可此时却再度陷入挣扎: 真的要挑破吗?还是就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或者,是不是就此不动声色地保持距离更妥当? 甚至,会不会从来都只是自己的幻觉,和自作多情? 然而—— “是。” 耳边突然响起了褚宁休低沉的声音。 姬令辞猛地抬头,对面,那双好看的眼睛带着他一贯浅淡温柔的笑意,和煦,且坦荡。 “什么?”她怔怔地反问。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你?”褚宁休说,“我的答案是——是,我是喜欢你,也在追求你。姬老师,很荣幸,我的信号被你接收到了。” 他如此直白的告白,让姬令辞刹那间觉得自己耳边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罩子,将一切无关的声响隔绝在外。 包间内人工造景的泉水声、房外走廊上服务员来回走动的脚步声、餐厅里不知安装在何处的音响播放的古筝乐声……通通瞬间消弭,只留下褚宁休那道低沉清淡,又毋庸置疑的声音—— “是,我是喜欢你,也在追求你。” 她愣怔着,木然地看着他。 而这样的眼神,却让褚宁休的心陡然生出灼痛感。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足够淡定,此时却仍然只能仓皇地垂下眼睛,端起茶,努力让自己笑得轻松自然一点。 “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有压力,”他说,“从发现这份感情并且决定面对它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所有结果的准备。” 一份感情,最好的结局便是能得到回应。而最坏、也是最有可能的结局,也不过是换回一句“对不起”。 都说人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褚宁休从来不敢将自己想的太过幸运,在他看来,事业的成功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运气,故而从一开始、从意识到自己心里正悄然滋长的心动起,他下意识便想到了后一种结果。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试试…… 想试试看,自己是不是还剩了点运气,没用完? “所以,你不用觉得有压力,”他又说了一遍,“如果你不接受,我会退回朋友的位置,尽量不对你造成困扰。” 这话一出,两人的心都不约而同地紧缩了一下。 他们都明白,这一退,以后极有可能只是点头之交了。 然后慢慢地疏远、淡漠,直到彻底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 姬令辞终于被这一刺痛得重新找回了言语。她动了动唇,又过了很久才吐出五个字:“我,是个舞者。” 她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声音更平静些:“虽然说得远了,但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面。” “我无意去进入一段只求及时行乐的感情,在我的期望中,两个人应该是抱着一直走到最后的初衷在一起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褚宁休小心翼翼地,轻声反问。 “但如果我说,”姬令辞却继续道,“即便是这样、即便顺利走到最后,我也给不了你一段世人眼中圆满的结果……你,还愿意吗?” 只谈恋爱,不求结果,如付瑶所说的做个“渣女”,确实不失为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但姬令辞自认没有那样一鼓作气的勇敢,不愿尝试。 感情一旦付出,想要干净利落地收回、说断就断,谈何容易? 她不敢高估自己的冷静与理智,更不敢笃定自己会有这份果决,因为这个人是褚宁休。 那么相比饮鸩止渴,最后让一段感情在温香正浓时戛然而止,不如从最初就不要开始。 第三十九章 褚宁休后来回忆起这一天,总会用“起死回生”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姬令辞直接用“不合适”三个字为两人的关系盖棺定论时,她的这段话无疑让他凝固的血液重又温暖、流动了起来。 “如果你说的‘世人眼中圆满的结果’,是指结婚生子,主要指后者,”他按下心中涌起的愉悦,缓声说,“那我要回答你的是,这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姬令辞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是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之一。” 之一? 褚宁休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蛛丝马迹,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我是说,我早就想过你作为舞蹈演员在这方面会做的选择。但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介意,我的父母也不会介意。”再开口,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姬令辞皱眉看着他,眼里充满质疑。 关于丁克,她和很多女舞者们一样,都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阻碍,来自父母、男友或丈夫、公婆的不理解,每一重都让人心力交瘁。 有的因为男友不同意,直接分手;有的是丈夫反悔,两人闹掰,甚至丈夫一开始佯装答应,背后却悄悄做手脚以致怀孕;也有的,是男友或丈夫同意,但公婆却无论如何也不接受…… 而这第三种情况,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丈夫妥协,于是,便又回到了第二种情况。 所以现在,褚宁休如此理直气壮、毫不犹豫说出的“父母不会介意”,实在让姬令辞难以相信。 然后,她就听到褚宁休的话:“每个人追求的幸福各有不同,我不否认大多数人都有一种观念,认为圆满的爱情,最后的结果理应是结婚生子。我也知道,还有不少人本就是以生儿育女为出发点,去寻找合格的另一半。” “但这些都不是我。”他的声音低缓而坚决 “我的父母,因为各自原生家庭的缘故,曾经并不想生孩子,意外有了我之后,虽然也疼我爱我,但我们的关系并不像大多数家庭那样亲密,只要在大是大非上不出错,他们对我的人生选择都比较放任。” “从他们身上我也受到了很大启发,在我追求的幸福中,两个相爱的人才是一个家庭的核心,孩子的出现应该是锦上添花,甚至有时候并不必须。” 褚宁休一个深呼吸,一鼓作气:“姬令辞,我想与之携手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我的人,而不只是一个,能和我生儿育女的人。” “我分得清对我而言,什么更重要。所以,我不会本末倒置,我的父母也不会过问。”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姬令辞的名字,三个字干脆利落地传入姬令辞的耳中,让她的心瞬间被紧紧攥住。 她慌乱地垂下头,不知所措地思索着褚宁休话里的真实性。 -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两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请进。”褚宁休皱眉道,他不记得自己还点了什么东西? 房门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先前那个身穿水墨旗袍的女人。 女人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两小份草莓千层蛋糕。一阵轻风走到桌前,她将托盘放下,然后垂眸看着褚宁休。 姬令辞不解地看着面前两人,女人唇角带着浅笑,眉眼中却有几分——姬令辞怀疑自己看错了——与她年轻样貌十分不符的和蔼。而两人接下来的话,又证明她并没有看错。 “你妈提醒我给你过生日,”女人开口,言语却并不温婉,甚至带着些作弄,“但我觉得你应该不需要一个大蛋糕。所以,为免浪费,就凑合一下吧?” “……”褚宁休无言扶额。 “谢谢,请你先出去吧。” 女人闻言挑了挑眉,没再说话,却转头看向姬令辞,冲她眨了下眼,随即莞尔一笑转身离开了。 姬令辞被她这似有深意的目光搅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直到她闭上门又回头茫然地看向褚宁休。 褚宁休无言以对,抬手将托盘上的两份蛋糕端下来,一份放在姬令辞面前,另一份放在自己面前。 “……这是,我小姨,”他说,“我妈的堂妹,比我只大2岁。” 小姨?2岁? 姬令辞又看向那已经关上的门:“那,我们在这里……” “没事,她不会多说什么。”褚宁休说。 哦,姬令辞没空再纠结这个问题:“今天,是你生日啊?” 她问得小心,褚宁休无奈地笑了:“对呀。” “……不好意思啊,我,没准备什么礼物。”而且显然,今天的话题也不太合时宜。 “没关系,不用什么礼物。”他想,没有立刻被拒绝已经是今天的礼物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姬令辞捏着叉子无意识地一点点挖着面前的蛋糕。她平时并不太吃甜品,既是因为体型要求,也因为本就不爱吃甜食,但这一次却不知不觉吃下了大半个。 等面前精致小巧的甜品碟终于见底,她回过神来,抬起头。 褚宁休暗叹了口气,拿起旁边的风衣:“走吧。”说着就要起身。 “褚老师,”姬令辞却突然开口,“……等一下,好吗?” 这句“好吗”让褚宁休的心瞬间提起,他缓缓放下风衣,重新看着她。 只见姬令辞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放在桌上的双手先是无措地张了张,一双眼睛胡乱搜寻着,随即定到一旁的纸巾盒上。 她立刻伸手从中抽了一张餐巾纸出来,又在桌子上看了一圈、翻了翻包,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褚宁休正要问她,又见她丢开餐巾纸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然后截图,操作。 下一秒,褚宁休反扣在手边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看着姬令辞。 姬令辞回看向他,又看看手机,示意他打开。 他心里的忐忑更甚,薄唇不安地抿了抿,紧张已经昭然若揭。 拿起手机,解锁,点进那个带着红色1字角标的微信图标,又点进置顶的姬令辞的方块J头像—— 是一张图片。 褚宁休又抬眸看了对面一眼,点开图片的拇指像是开了0.5倍慢速。 【试交往邀请函】 ——备忘录截图的正中,黑色加粗字体写着这样几个字,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我没准备什么生日礼物,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我也还不能许给你。”姬令辞说,“但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她终归还是妥协了,内心的城墙在褚宁休那句“走吧”说出口的同时轰然倒塌。一股不知从何处升起的决绝注入四肢百骸,让她决定相信他一次,让自己再勇敢一点。 这份难得的心动,和面前这个人,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而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突然轻松了很多。 “那这个,是什么意思?”褚宁休举着手机问她,“试用期?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没有这层顾虑,你并不反感和我在一起?” 甚至,会很开心?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褚宁休是怎样一种心情。心头那块悬了很久的大石,似乎正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托着、慢慢放下。 当然!姬令辞心想,她怎么可能会反感呢? “我想,我该试着相信你,你也可以再考虑考虑,关于我是否和你以为的不一样,以及你是否真的能接受我的选择。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个提议。”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褚宁休扬起嘴角:“姬老师,我先前确实没看出来,你原来也会这么拖泥带水。”说完不等姬令辞反驳又问,“多久呢?” “……三个月,怎么样?”她硬着头皮说,“年底这段时间我会比较忙,可能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很多。” 三个月,是有点长了,要到春节了。 褚宁休想,其实他也并非不能接受,只不过—— “没关系,我比较闲。”他说,“到元旦怎么样?我元旦后要准备进组,在这之前,希望我能从你这儿,拿到正式的offer。” - 褚宁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告白会以这样一场类似商务会谈的形式进行。 姬令辞把自己的条件明明白白地摆出来,而他对此进行答辩自述,她评估后提出试合作邀请,他再讨价还价,最终两人达成统一——成为试交往对象。 事后再想,总让人不禁发笑。 从小院出来,两人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他看了眼身旁的人,问:“试用期的话,有哪些注意条款吗?” 正低头看着脚下石砖的姬令辞闻言一愣,立刻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耳朵陡然起火。 “……呃,慢慢来吧。”她吞吞吐吐地说。 褚宁休轻笑一声:“我明白了,放心,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越了线。” 姬令辞:“……”哦。 “那么,试用期第一天,试用期女友需要我这个试用期男友送她回家吗?” “嗯?”姬令辞惊讶地抬起头,诧异他竟然会对新身份适应得这么快? 老实说,对于她的这个提议,如果褚宁休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并且为之气愤,她一点也不会奇怪。可没想到的是,他不但欣然接受,甚至比自己还更快进入角色。 “不用了不用了,我开车来的。”她只能说。 褚宁休点点头:“好,那我跟在你后面下山。” “……好。” 于是,五分钟后,一红一黑两辆车从霁山半山腰相继驶下。 又二十分钟后,C市外环边上的一个岔路口,红色的奥迪继续往前,黑色保时捷则打起转向灯,然后在向左的那条路上越走越远。 【姬老师,今天就送你到这了,明天见。】 姬令辞打开手机新进来的那条语音消息,褚宁休的声音便在车厢里响了起来。 很简单、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姬令辞感受到了他的愉悦。而这份愉悦透过声筒传来,让她也受到感染。 她不让他送,他便一直跟在后面,直到再过两个路口就是和光嘉府。 透过后视镜,姬令辞看到后面已经没了那辆黑色保时捷的影子,唇角却忍不住勾起。 不管之后会怎样,起码在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今天的决定。 庆幸,褚宁休这个人从今天开始,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是属于她姬令辞的…… 第四十章 早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的时候,姬令辞正在做一个诡异到极致的梦。 梦里,她见到褚宁休抱着个婴儿得意洋洋地向自己炫耀:“这孩子漂亮吧?我生的!” 姬令辞:“……哈?!!!” 巨大的震惊下,她猛地睁开了眼! 秋冬之交的晨光朦胧微弱,再经过一层窗纱的阻隔愈发不显眼,房间仍有些昏暗。姬令辞关掉闹钟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随即无语挠头:“天呐,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不过,如果褚宁休能生孩子,也确实很不错! 这么想着,她不由笑了起来,带着良好的心情掀被下床,先去拉开了窗帘。 东南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隐隐透着丝浅橘,昭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她打开窗户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空气已经有些寒意,却格外醒神。 简单洗漱之后,姬令辞喝了一杯温水,然后换上健身衣扎起头发,只戴个运动手表便出门去了。 她格外喜欢早晨的公园,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她认为这里就是现代都市的“世外桃源”。 没有太多的喧嚣和匆忙,晨跑的中青年个个一身轻松,散步晨练的老人们则带着收音机或是外放手机,大张旗鼓地播着一段段相声、戏曲,抑或是老歌。 在这样的氛围里,再焦躁的心都能慢下来。 十公里跑完,再做一百个高抬腿,然后拉伸,等姬令辞带着一身热汗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而当她走到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保时捷和车旁皱眉望着楼上的男人却让她顿住了脚步。 姬令辞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去想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看到他,而是先想到了早上做的那个梦。于是脑海中难以抑制地联想出褚宁休挺着个大肚子的情形…… 确实——颇具喜感,竟又让人隐隐有些期待。 意识到自己已经笑了出来,她连忙忍了回去,然后清了清嗓子。 褚宁休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见到是她显然松了口气。 “你——”他顿了顿,打量着姬令辞的装束,“去跑步了?” “嗯。”姬令辞走上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你怎么过来了?” 褚宁休笑了,回身指向车内:“来送早餐。” 早餐? 姬令辞探头看过去,只见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纸袋和一个保温饭盒。 “你……” “我昨晚上网查了,没有找到恋爱试用期的方法指南,所以只好自己摸索着来了,”他说,“如果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你可以直接拒绝。” “但送早饭、接送上下班这些,我想应该是作为男朋友最基本的任务,所以……试用期内,我也可以做吧?” 姬令辞沉默了。 她无法否认,虽然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褚宁休的话却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于是—— “……上去吧。”她说。 等褚宁休从副驾驶座上拿过那袋早餐,姬令辞已经用手表刷了楼道的门禁,挡着门等他过去。 回到家,姬令辞重新拿出了那双褚宁休穿过一次的男士拖鞋让他换上,可随即又半侧过头,似乎有些踟蹰。 “怎么?”褚宁休觉察到她的神色,问。 “呃,我需要先——洗个澡。”她说,“你……” 家里有个男人,而自己在浴室洗澡,这种情形,实在有些古怪。 褚宁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对上她的视线,自己也犹豫了起来。 “……那要不,我先去楼下?” 姬令辞垂在身侧的手攥了两下,终于下定决心:“你在餐桌这儿等我一会儿就好。” 食指微不可察地一个抽搐,褚宁休立刻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里,点头:“好。” 当洗手间里传来隐约的水声时,褚宁休已经将带来的早饭从袋子里拿出来,又在岛台上一一摆好。 他坐在椅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耳朵被流水声吸引过去,却又控制不住此刻内心的繁乱。 不一会儿,水声停息,片刻安静后,吹风机的声音又继续响起。她快出来了,褚宁休拿起手机,随意翻看着些什么。 姬令辞这个澡洗得格外仓促,前后总计不过五分钟。从洗手间出来,她瞄了眼端坐在椅子上连头都没回的褚宁休,悄悄松了松肩膀,佯装气定神闲地走过去。 “你要喝点什么吗?”她问。 褚宁休这才转过头来:“我带了咖啡。” “那,我给你倒点温水?”姬令辞问。 “好。” 于是,褚宁休就看到她绕过自己走进吧台内,犹豫了一会儿后,从那个挂着马克杯、玻璃杯、高脚杯,还有在古镇里买来的硕大搪瓷杯的杯架上取下了马克杯和玻璃杯,分别倒了些水。 “不好意思,都是我平时用的杯子,你将就一下。”姬令辞将玻璃杯给褚宁休递过去,说。 他还是说:“好。” 早餐并不复杂。两杯热美式、两个半根玉米、两个对半切开的鸡蛋火腿三明治、两份小米粥,还有一份水果、两套餐具。 姬令辞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做的?” “我看你平时分享在朋友圈里的早餐,这几样你好像挺喜欢的。”褚宁休说,“都不难做。” “谢谢啊。” 他终于露出一抹轻松的笑,说:“快吃吧,待会儿还要上班。”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用起早饭。 饭后,姬令辞回房间拿外套,褚宁休则把饭盒清洗了一遍,等他回过头来,就见到姬令辞站在后面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 “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姬令辞问。 褚宁休反应了下,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哦对,我刚到楼下的时候给你发消息来着,然后电话你也没回、按门铃也没人应,我就想你可能是出门晨练没带手机,所以就在楼下等了一会儿。” 全然没提自己等了多久,以及怎么也联系不上她时心里的担忧。 “……不好意思,手机不太方便,我只戴了个手表,接不到电话和信息。”姬令辞有些歉疚道。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褚宁休今早会过来,而且刚好在自己出去的这段时间里。 褚宁休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要出门了吗?” “哦,对。”姬令辞一愣,答道。 “我送你?”他将饭盒放在一旁,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边擦手边问。 “啊?不用不用。”姬令辞连忙推辞,“不用这么麻烦。” 褚宁休无奈:“姬老师,你可以不用这么客气。” 这声“姬老师”倒让姬令辞的心瞬间安稳了许多,她说:“真的不用,你来给我送早餐已经挺麻烦了。” “那,”褚宁休看着她,倏地一笑,“要不你送我去工作室吧?” “嗯?”姬令辞又是一愣。 “算是礼尚往来,你的答谢。”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放心,顺路。” “可是——”不是顺不顺路的问题,姬令辞想说,你的车不就在楼下吗? 然而不等她说完,褚宁休就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 姬令辞:“……” 这人是在,得寸进尺吗? - 一栋白色的五层小楼前,酒红色奥迪慢慢停下。 褚宁休解开安全带,笑着向姬令辞道别:“谢谢姬老师送我上班,你往前开,到尽头左转再左转就可以出去了,再见。” “……”姬令辞默默叹了口气,“不用谢,再见。” 才试交往第一天,她就感觉到了一种甜蜜的负担是怎么回事? 再次朝车窗外微笑摆手的褚宁休点了下头,她重新发动车子往前驶去。 而褚宁休则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尾,笑而不语。 “谁的车?”一个男人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让他瞬间回神。 褚宁休猛地回头,就见赵意燃那张脸贴在自己肩膀上,两人差点撞了个正着。 “你干嘛呢!”吓人一跳! 赵意燃从拐角处消失的酒红色奥迪上收回视线,揶揄地看向他:“你干嘛呢?冲着个车尾巴笑得春心荡漾的。” 他往拐角的方向扬扬下巴,又说:“女生的车吧?你喜欢的那个?追到了?” 结过婚的男人在这方面的直觉简直诡异,褚宁休被问得哑口无言,咳了一声只能说:“还不算。” “还不算?”赵意燃惊愕,“她都送你来来公司了,还不算啊?你怎么回事,魅力大减啊!” 原本微妙的氛围被赵意燃打得七零八落,褚宁休朝天翻了个白眼,甩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往工作室大门走去。 “我早就跟你说嘛,找对象要趁早,不然都没人要……”赵意燃紧跟在后面,继续对自己的合伙人进行“人身攻击”。 褚宁休停下脚步,一手扶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他:“……求求你,闭嘴吧。” 赵意燃乖乖住嘴,紧接着却突然恶趣味地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 褚宁休下意识后撤上身和他保持距离,可下一秒就听赵意燃“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褚宁休,你沦陷了呀!” 然后抛下一句“我更好奇她到底是谁了”先一步走进大门。 “……”褚宁休站在原地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为了不给工作室的员工增加心理压力,这一次褚宁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宅了一整天。 下部谈好的电影涉及到许多专业内容,这也是为什么元旦后开拍前要进行前期培训的原因。不仅如此,他自己也有大量的专业台词要背,有许多专业信息要提前了解。 中午随便叫了个外卖,等到半下午的时候才总算告一段落。褚宁休从椅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电脑上的电子时钟看去。 4点13分。 正好。 他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 【Ning:姬老师,几点下班?记得来接我。】 而那边,空荡荡的休息室里,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时,姬令辞正在排练,等她看到这条消息已经是快5点钟了。 【J:抱歉,我刚看到信息。】 姬令辞第一时间回复。 【J:我下班估计要到六七点了,要不让你同事送你?】 他一明星都去公司了,助理经纪人应该也都在吧? 然而接下来,褚宁休的一记直球却让她瞬间涨红了脸。 【Ning:姬老师,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想和你多相处吗?】 “咳!”姬令辞心慌意乱地清着嗓子,手机上的字输入又删除、删了又输入,措辞半天也没想好怎么接他这句话。 于是,褚宁休就这么看着对话框上方那句“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显现,又隐去,又显现,再隐去,最后蹦出来一句: 【J:那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叫点吃的。】 呵,褚宁休挑眉轻笑一声,又飞速打出一行字: 【Ning:不急,等回去我做给你吃。】 “啪”地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姬令辞一张脸完全埋进了臂弯里,就这么掩耳盗铃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你说她要来接你下班?!” 六点钟,当赵意燃来到褚宁休办公室邀请他一起下班时,褚宁休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那我跟你一起等。”他说着,一屁股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褚宁休斜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呀,我好奇不行吗?”赵意燃扬着下巴,一脸理直气壮,“能让你主动追求、而且到现在还没追到的女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哎我说,她不会是在吊你吧?” 褚宁休皱起眉,语气已经不太好:“好好说话!” “好好好!”看他真有些动气的迹象,赵意燃立刻收敛,举起手做投降状,“随便说说。不过我还是好奇,你到底什么情况呀,你俩现在是处于……暧昧期?” “试用期。”褚宁休纠正道。 “试用期是个什么鬼?”赵意燃一脸嫌弃,“她提出来的?” 褚宁休觑了他一眼,没说话。 “啧——”赵意燃见状连连摇头,“你竟然也能把姿态放这么低的一天,这都能忍?” “不是姿不姿态的问题,”褚宁休无语地看着他,“她——有一些特殊的顾虑,担心我不能接受。所以,这算是留给我慎重思考的时间。” “什么顾虑?”赵意燃纳闷追问。 褚宁休却没有继续回答。 而赵意燃眼前一亮,又问:“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愿意接受你,只是碍于这个顾虑,拿不准你的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褚宁休说。 昨天在霁山小馆,她说同意丁克是“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之一”,当时他就想,两个人自愿在一起,除非是无聊至极的凑合,最重要的前提条件,难道不是彼此喜欢? 可她却从始至终没有提这件事,那是否也意味着,这个条件已经满足?要么就是对她而言,只要同意丁克任何人都可以? 但不可能,以他对她的了解,第二种绝对不可能。如果这样的话,她就不是姬令辞了,那个舞台上自信骄傲的姬令辞。 所以……她也是喜欢自己的。 “那你这不就十拿九稳了嘛!”赵意燃心中大石落下,放松地往后一瘫,“女人嘛,对待感情大多都更谨慎一些,有顾虑不奇怪。” 褚宁休不置可否。 他倒觉得,姬令辞也并不是那种会为了心动放松原则的人,甚至如果自己哪里让她觉得不对了,即便她还喜欢自己,也依然会冷静果决地分开。 想到这,他暗暗叹了口气:危机感呀! 这时赵意燃电话响了起来,是关于工作室旗下另一位演员的事儿。事情比较复杂,电话打了很久仍然没有结束的意思,褚宁休听着厌烦,就把他赶了出去。两人闲谈到此结束。 等赵意燃回自己的地盘打完电话又处理好事情,要再去褚宁休那边时,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刚接水回来的大利。 “诶,大利!”错身而过的瞬间,赵意燃立刻回头喊住他。 大利一个激灵回头:“……燃哥?” “来来来,问你个事儿。”赵意燃热情地向他招手。 过于灿烂亲切的笑容让大利直觉有鬼,来不及逃离下一秒就被赵意燃揪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里。 “哈,哈,”大利扯出两声干瘪的笑,“燃哥有事儿?” “别紧张!”赵意燃拍拍他的肩膀,哥俩好地搂住他,又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你宁哥身边有女人频繁出没?” “啊?”大利震惊,“女人?!” 赵意燃点点头:“对,没听错,女人。”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宁哥,谈恋爱了?!”大利双目圆瞪,怎么回事,他这个爱情神助攻还没出手呢! “呃——暂时还不算。” “不算?!”大利瞬间又来了劲头,就差喊出一句“放着我来!”了。 赵意燃赶紧把话题重新拉回来:“你帮我回忆回忆,有没有这样一号人?” 大利闻言眼珠子转了起来:“上次,看电影的那个?” “看电影?” “对呀,就D市那次,《凌晨两点半》刚上映的时候,但那也不算最近了,都两三个月了。”大利说。 这么一说,赵意燃也想起来了,那确实是挺久了,不过——也不是没可能。 他又问:“你确定看电影那次,是个女人?”但话刚出口他自己也无语了,谁家两个大男人见面去看电影的? “算了,这句当我没问,”赵意燃摆摆手,“知道对方是谁吗?” “不知道呀。”大利一脸无辜,甚至带着些埋怨,“你不是让我不要多管吗?!” 赵意燃被噎了个结实:“……那,那,不管,对,不用管,我也不管,就是好奇。” 大利:“那我还真不知道,最近宁哥那边我跟得少,基本都在你这儿。”哪能想到宁哥竟然趁这段时间谈了个恋爱! 虽然暂时还不算…… 正要再说话,赵意燃一抬头就看到褚宁休一脸春风得意地从门外走过,他立马推开大利冲到门口,开门喊住他:“走啊?来了?” 褚宁休一回头就看到会议室玻璃门缝里,一上一下两颗脑袋,顿觉无语。 “……嗯。” 赵意燃赶紧推门出来,大利紧随其后:“走走走,一起!” 褚宁休看着他俩,一动没动。 “别这么小气嘛,见个面而已,干嘛捂这么严实。”赵意燃冲他眨了下眼,说。 想到姬令辞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面前这俩人一时半会恐怕也甩不掉,褚宁休只有无奈:“老实点,少说话。” “得嘞!”赵意燃答应得爽快。 心里却想:怎么整得跟觐见领导似的? 当三人来到门口,那辆酒红色奥迪已经停在外面。路灯下,驾驶座上的人被车挡住大半,并不能看得清楚。 而等褚宁休走过去,弯腰说了几句话之后,驾驶座的门开了。 于是,赵意燃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身形高挑挺直、一副十分标准的古典美人长相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而他旁边的大利,则早已惊讶地张大了嘴:“……姬老师?” 赵意燃猛地回头,从他震惊的眼神中马上看出大利认识这人。再转过头,姬令辞已经和褚宁休一起来到两人面前。 “大利你认识,这是赵意燃,我经纪人。”褚宁休介绍道,“这是姬令辞,C市歌舞团首席舞者。” 刹那间,赵意燃就全都明白了…… - 汽车汇入车流,褚宁休的手机一前一后收到来自两个人的消息。 第一个是赵意燃—— 【易燃易爆炸:好家伙!你之前说有别的事,这段时间不接本子了,还看春晚跳舞的视频,原来是因为她?!】 他指的是那次他到褚宁休家送红肠,在影音室见到褚宁休正在看一个前年春晚的舞蹈节目。如今谜底揭晓,才明白过来原来早有迹象! 褚宁休眉毛一挑,回了个:【不然呢?】 果不其然,他立刻得了个【恋爱脑】的评价。 【易燃易爆炸:大利说你们是在《敬天下》那一个月认识的,拍《不见天日》的时候还在古镇碰上了,你藏得够深啊,一点风声都没露!】 看着这话,褚宁休却自嘲一笑: 【Ning: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到现在都还是试用期……】 这怨念满满的一句话倒让赵意燃格外解气: 【易燃易爆炸:呵呵,该!】 但紧接着他又问: 【易燃易爆炸:所以你说她有顾虑,怕你不接受,是因为舞蹈演员的身份?丁克?】 【Ning:……你就当不知道】 【易燃易爆炸:明白!】 【易燃易爆炸:不过这也确实是个问题,丁克这种事,不可否认女性的后悔成本要比男性大得多,谨慎一点可以理解】 【Ning:我知道】 从这三个字,赵意燃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易燃易爆炸:那行,你一向自己有主意,我就不多说了(加油.jpg)】 另一个人是大利,他只发了一句让褚宁休看不太懂的话—— 【大吉大利:嘤嘤嘤宁哥你竟然瞒着我!还有姬老师,我都把我的志向和她分享,她竟然背叛我……你俩太伤我心了,嘤嘤嘤!】 脑海中浮现出大利那一身腱子肉,再看看这嗲里嗲气的话,褚宁休顿时一脸嫌弃。 他转头就问姬令辞:“大利什么志向和你分享了?” “啊?” 姬令辞正开着车,本来看他聊微信,也就没多放注意力过去,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她晃了下神才反应过来。 “大利?” “对,”褚宁休说,“他说,他把他的志向和你分享了,你却背叛了他?” “背叛?”姬令辞眉心一跳,趁堵车的空档瞄了他一眼。 “嗯哼。” 志向—— 姬令辞回忆起她和大利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思索着他所说的“志向”。 上次两人见面应该是古镇,他陪自己去买特产。 在这之前…… 哦!她想起来了,是在饭馆吃饭的时候!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要做经纪人、 要顶掉赵意燃、 要…… 姬令辞表情突然一滞,眼神不太自然地看向左侧车外后视镜。 “所以,是什么?”褚宁休又问了一遍。 几秒后,便听她咳了一声,极快地、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褚宁休没听清,探身侧耳过去。 姬令辞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整个上半身都往左边躲闪了稍许。 “他说,要做你的爱情神助攻。”她又飞快地说了一遍,悄悄翻了个白眼。 虽然依旧含混,但这一次褚宁休却听清了。 他先是一愣,而后抿唇重新坐正。可渐渐地,强忍的笑意却从唇角愈发明显地溢出,最后连肩膀也不由地抖动起来。 姬令辞梗着脖子继续开车,看看后视镜、看看仪表盘,就是不看他…… 许久后,笑声终于停歇,她听到褚宁休低声嗤了一句:“我用得着他?” 第四十二章 快到小区的时候,汽车经过一个超市。 想起褚宁休下午说要做饭,姬令辞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要先去买菜吗?我家没什么菜了。” 褚宁休却说:“不用,我刚在手机上买过了,现在已经送到你家门口了。” 姬令辞这才明白过来,他半路上接到的那个电话、说的那句“放门口就好”原来是这个意思。 果然,等两人到家,刚从电梯间出来就看到了门口的菜。 满满当当两大塑料袋! “这么多?!”姬令辞惊愕地看着褚宁休。 “也不只这一顿的。”他说得自然而然。 姬令辞顿了下,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进门后,她看着褚宁休提着两个大袋子走进厨房,又将袋子里的食材逐一拿出来——牛排、里脊、鱼虾、蔬菜、鸡蛋,等等,等等。 甚至,还有个大菠萝。 “你要做什么菜?我家厨具和调味料,可能没有那么齐全。”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提醒道。 褚宁休看了一圈,想了想,转身把其中的一部分放进了冰箱里、虾放进水里,另一部分则依旧留在台面上。 “没关系,还有别的做法。”他说,“菠萝咕噜肉、油焖虾、蒜蓉时蔬怎么样?再来个鱼汤?”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姬令辞劝道。 虽然这些菜都挺合她口味的,但也没必要…… 而且,时间也不早了。 她语气有些低沉,让褚宁休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没事,这不算麻烦。”他继续摆弄食材。 姬令辞却摇摇头,下意识扭动脚踝,心里憋了一整天的话在舌尖打了几个滚,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老实说,我并不希望你一味地迁就我,甚至为此改变你的生活习惯和节奏,”她说,“这会让我比较有压力。要不,你还是,按你自己之前……”她没再说下去,意思却已经明了。 褚宁休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他放下手中的食材,擦了擦手,绕过岛台走到姬令辞面前,在仅隔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看着她。 从送早餐到一起上下班,再到现在,面前人下意识的拒绝和后退,他不是没有感受到。只是即便这些他都心甘情愿地接受着,此时听到她这么说,还是难免生出挫败感。 “……抱歉,我本意并不想让你感到压力。”他说。 姬令辞沉默着摇了摇头。 但他又说:“可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节奏与一个人的时候肯定是不同的,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不是吗?” “而且,我想让你知道的是,这些事,我很乐意去做,算不上‘迁就’,你也不用担心会对我造成什么干扰,我还不至于连这个度都把握不住。” 姬令辞还是没有说话。 “姬老师,”褚宁休垂眸笑着,叹声道,“我不清楚试交往期应该是怎样一种模式,但在不越线的前提下,我也想让你看到,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我想要和你怎样相处。有空的时候准备早餐晚餐、陪你上下班,这些都是我真心想为你做的事情,以一个男朋友的身份。” “我喜欢你,所以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想多和你在一起、想与你分享我喜欢的东西、我擅长的事情,也想,听到你的回应……” 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姬令辞迅速将头转到一旁。 “……对不起,我可能只是,还不习惯。”过了会儿,她说 。 “那如果,这些事情没有让你觉得不开心的话,”褚宁休说,“就试着习惯一下,怎么样?”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岛台上,盛放活虾的密封袋里不时响起一声声扑腾,褚宁休没有理会,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终于—— “好。”她说。 没有不开心,从头到尾都没有。 有的只是反复发作的懦弱,和时而果敢向前时而胆怯退缩的,她自己。 等待的眼眸中,越来越浓的紧张眨眼间被显而易见的松弛眨眼间代替。 褚宁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那现在我要开始做饭了,你先坐沙发那边等我,好吗?乖。”语毕,转身回到水池边。 姬令辞还没从他轻拍自己头发的动作中反应过来,又被这一声“乖”弄得晕头转向,等缓过神来,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 褚宁休想,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 喜欢的人就在身后,而自己为她做晚餐。只要一个抬头,或者回眸,自己就能看到她。 小时候,他很奇怪为什么妈妈做饭的时候,爸爸总挡在厨房门口,而爸爸刷碗的时候,又换妈妈挡在门口。 他就这个问题问过他们,得到的答案是——“陪伴”。 “可是,我们就在家里呀?”当时,他这么追问。 他记得爸爸看着妈妈,笑得很甜蜜:“但我就是想一直在你妈妈旁边呀!” 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如今他自己亲身体会,也终于明白了个中意味。 - 原计划的三菜一汤,最终还是没有完全做出来。 因为姬令辞家的炒锅只有一把,即便褚宁休厨艺不凡,等姬令辞饿得第三次望向厨房时,他也只做出了两菜一汤。 “……要不,就先这些吧?”姬令辞试探地建议他。 褚宁休也很无奈:“算了,先吃吧,菠萝就当饭后水果了。”说着,他拿碗盛饭、盛汤。 姬令辞自觉入座,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和一小碗饭,道了声谢,然后又小声说了句:“才第一天而已,也不用着急。” 正要坐下褚宁休闻言一顿,抬头看向她,随即笑了:“你说得对,下次带你去我家,给你正式露一手。” 还挺自信……姬令辞暗自腹诽。 可下一刻,她就明白了这种自信绝非盲目。 鱼汤被炖得奶白,鲜美至极,鱼肉也丝毫不腥、入口即化。蒜蓉时蔬,用的是茼蒿,鲜香脆嫩的同时,又保留了茼蒿淡淡的清苦味道。 而在她喝汤的时候,褚宁休已经将虾剥好,另放在了那个原本为菠萝咕噜肉准备的盘子里,推到了她面前。她看了他一眼,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夹起一个,毫无意外地鲜嫩浓郁。 姬令辞喜出望外,毫不吝啬地冲他竖起两个大拇指。 褚宁休自然高兴:“喜欢就好,慢点吃。” 然而空腹遇美食,不啻于干柴遇烈火。 更何况褚宁休也饿了。 两个饥饿的人没一会儿便将所有饭菜扫荡一空。最后,姬令辞看着放下筷子的褚宁休,抢先一步道:“我来洗碗!”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的褚宁休愣愣地看着她。 姬令辞却误会他想拒绝,立刻又说:“你做饭,我洗碗,公平。” 公平? 褚宁休又想到了自己爸妈,眸光一闪,点了下头:“好。” 姬令辞这才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又听他说:“不急,先休息会儿。” 她想了想,也好,就又坐了回去。 “姬老师,”褚宁休却又开口,“有几件事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 他这话说得郑重其事,让姬令辞不由地屏息凝神起来。 “第一件事,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只要时间允许,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吃饭、接送你上下班?” 姬令辞没想到他竟然还特意问这事,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吃饭可以,但上下班就不太必要了吧?” “好,那上下班就看情况。”他答应得倒爽快,“第二件事,我是不是可以申请,在你这里添置一些我必要的生活用品?” 生活用品? 姬令辞瞬间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褚宁休见她一脸惊恐,憋着笑补充:“我指的是,类似水杯、碗筷、拖鞋这类的。” ……哦。 感觉自己被暗戳戳“调戏”了一下,她重新靠回椅背,无甚感情地开口:“可以。” “第三件事,”某人继续得寸进尺,“你家密码,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知道了?” “……001224。”依旧不太开心。 “1224平安夜?”他目光一转,“你生日?” “……嗯。” “那00是什么?”肯定不是她的出生年份吧。 心里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姬令辞不愿再搭理他,起身收拾碗筷。 褚宁休唇角勾起,也不再试探她的底线,老老实实地帮忙收拾,然后在她洗碗的时候擦净桌子,回到客厅。 等一切收拾妥当,时间已经过了十点,褚宁休不再多留,准备离开。 电梯到的时候,他回身看向姬令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走了。” “开车小心。”姬令辞不太自然地说。 “好。”然后抬步走进电梯。 看着电梯门阖上,显示楼层的数字一点点变小,姬令辞鼓了鼓脸颊,最后呼了口气转身回家。 “试交往”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 事实证明,褚宁休这一天的“得寸进尺”,成功拔高了姬令辞对他的容忍度。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从一起早晚餐到一起上下班,再到每天醒来和睡前互道早晚安、分享自己当天的行程、遇到的趣事,甚至见到路边一株长势独特的植物,也会拍下来发给对方…… 褚宁休就这样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在姬令辞的生活里出现得越来越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而姬令辞,也慢慢尝试着去回应他。 两人的相处,似乎越来越有了交往的样子。 不仅如此,这段日子里,褚宁休也成功解锁了“另一个她”。 其实,先前在古镇,他就隐约察觉到姬令辞这个人潜藏着比较俏皮活泼的一面,比如那个硕大的搪瓷缸子,又比如爬山看云雾时,她呛自己的那句“恭喜褚老师,都会抢答了!” 只是这种俏皮像是昙花一现,让他来不及捕捉便再未曾出现。那之后,他见到的姬令辞总是从容冷静、温柔却又疏离的。 甚至,从他对她表明心迹起,她在他面前就变得拘谨了起来。 而直到那一天,姬令辞终于在他面前再次展露出,她藏匿于“首席舞者”这个身份面具之下的,那个时不时刺你一下的“叛逆版姬令辞”。 不过,这一天的收获,还不止于此…… 第四十三章 时间进入十二月,C市已经完全入了冬。寒意逼人,处处萧瑟。 几乎马不停蹄地忙碌大半个月后,姬令辞终于得到了一天休息日。可这难得的一天,她却仍不能完全空闲。 上午十点钟,褚宁休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套上羽绒服正要出门。 “我还以为忙了这么久,你今天会睡个懒觉。”电话那头,褚宁休揶揄道。 “本来是准备睡懒觉的,但有件事儿一直挂在心里,睡不安稳,干脆就起来了。”姬令辞说。 “怎么了?”他问。 “灯坏了,我得去买新灯泡换上。” “灯坏了?哪个灯?” “客厅的,”她说,“昨晚回来的时候突然就坏了。” 褚宁休拧眉回忆了两秒,又问:“那,你是准备自己换?” 他记得她客厅的灯,是个十分简单的方形吸顶灯,几乎贴着屋顶,想要够到并不容易。 “对呀。”姬令辞说着又换上外出的运动鞋。 透过电话,褚宁休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连忙喊她:“等等等等,你先回去。” “干嘛?”姬令辞蹙着眉,不解地看向手中的电话。 “你知道买什么样的灯吗?”褚宁休问她。 呵,瞧不起谁呢?! 姬令辞:“买灯的说明书我留着呢,照着买就行了!” “那买回来你怎么换?”褚宁休又问。 这—— 确实有点困难,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不过此时姬令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到电话里传来抱怨:“姬老师,我赞赏你独立生活的能力,和敢于克服困难的勇气,但你是不是忘了这种时候可以用一下你男朋友?” 男朋友? “……还在试用期呢。”姬令辞小声吐槽了一句。 褚宁休当然听到了:“呵,现在,把说明书上灯的型号拍给我,然后在家等着,我马上过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还挺霸道…… 姬令辞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撇了撇嘴,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身开门,回家。 - 一个小时后,门外传来“滴滴滴”输入密码的声音,随后是开门声。 褚宁休带着新买的灯管进来时,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姬令辞。还有她面前、那盏顶灯下面,已经支好的人字梯。 姬令辞伸手作请:“辛苦了!” 褚宁休:“……” “这倒挺自觉,灯关了吧?” “关了。”她说。 褚宁休勾唇笑了一下,脱掉外套半蹲在地上,把手中的新灯管拆开,然后来到椅子前,仰头看向顶灯。 确实有点距离。 “以前都是你自己换?”他扭头问。 “以前没坏过。”姬令辞说。 “那看来,是在给我表现的机会了?”说着他双手扶梯就要上去。 表现的机会? “说不定,是你克它。”姬令辞突然呛了他一句。 褚宁休眉心一跳,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姬老师,你这——” 挺会顶嘴啊! 可话说到一半他又咽了回去,转而继续玩笑:“封建迷信要不得!” 然后一脚踩上,又双手扶住梯子晃了两下,寻找着平衡点。 姬令辞见此,也赶紧上前帮他扶着。 “我有个疑惑啊,”褚宁休一边踩上另一只脚,一边问,“你们舞蹈演员爬高,是不是挺擅长的?” 他是在来的半路上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小瞧她了。 仰头看着他如履平地般稳稳地站起来,直到顺利碰到顶灯,姬令辞才无奈回道:“我想,你说的那是杂技演员。” “哦也对,但你们不擅长吗?” “跟他们比,应该还是弱一些。” 说话间,褚宁休已经利落地把灯罩和旧灯管拆了下来。不用他开口,姬令辞立刻把新的递上。 他伸手接过来,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换灯管听起来危险又困难,但其实并不复杂,不过两三分钟后,褚宁休就拍拍手让姬令辞去打开开关。 灯管顺利亮起,他又把灯罩重新装上,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只是下来时,他俯身正慢慢俯身准备去扶梯子,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是姬令辞的手。 他顺着纤细的手指和手臂看过去,姬令辞也正看着他。 “不下来吗?”她奇怪地问,“还是——不用我扶着?”说着就要收回手。 “要扶。”褚宁休立刻回答,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握了上去。 当那毋庸置疑的力道紧紧包裹在手上时,姬令辞才算是反应过来。 他们上次牵手,还是在D市漆黑的电影院里……那天,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心动。 而如今,试交往至今,她没有主动提出,褚宁休也当真没有丝毫越界,所以,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牵手。 以暂时的男女朋友身份,两只手——或者说,是褚宁休的大手攥着她的——紧紧地握在一起。 并且,等他下来也没有松开。 “……褚老师,”姬令辞抬起两只手,“可以松开了,我要把梯子放回去。” 但褚宁休看看她,却没有照办,而是就这样牵着她,用另一只手把梯子合起来,扛起。 “放哪?” “……那边储物柜。”她指指大门后的一个隐形门。 褚宁休把梯子放过去,又回来将换下来的旧灯管和无用的新灯管包装一并放到玄关处。最后,牵着她来到洗手间,帮她洗手、擦干,又重新握上。 而姬令辞看他的眼神已经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无语,再到好笑。 就在这时,褚宁休张开了握着她的手,以相对的掌心为轴,慢慢旋转,直到两人十指相对,又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手指穿插进她的指缝中。 在他如此郑重其事的对待下,姬令辞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有一种奇妙的酥麻触感从交握的指间窜出,顺着血管迅速逆流回心脏,让她的心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下一秒,褚宁休勾唇凑近她,目光里带着狡黠,像是终于等到鱼儿上钩的渔夫。 “姬老师,这可是,你主动的啊。” 一颗心,瞬间地动山摇…… - 这天的十指相扣,像是揭开了褚宁休一直以来“有礼有距”的封印。从那之后,他几乎每次见到姬令辞,都会在第一时间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而与之相伴的,是他开始进一步撩拨姬令辞的底线。 有时候,是在接她下班的车上轻轻捏一下她的耳垂;有时候,是装作不小心用了她的杯子;也有时候,是突然凑到她耳边说句悄悄话…… 看着她每每被自己气得瞪眼,或是明明又羞又恼,却又总无可奈何,至多斥一声“老实点”,或是像炸毛的橙子一样顶两句嘴,并不会真的生气,他仿佛看到了姬令辞那扇紧闭的心门,正在一点点朝自己敞开…… 说起橙子,当然了,一猫一狗在这个过程中也算得上“劳苦功高”。 只不过没多久,它们就被旅行归来的褚松华和宁雪又接了回去,褚宁休没了得力帮手,只好自力更生。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姬令辞也迎来了年底最忙的时候。 一边是舞团今年最后几场演出,一边是几家电视台和视频平台的跨年邀请,还有春晚的节目也该准备起来了,她几乎每天都像个陀螺一样,在舞团、剧院和出差之间团团转,连口气都来不及缓。 褚宁休根据她的行程,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工作节奏,除了必须在工作室和公司完成的,其他工作都尽量带在身边。这样一来,几乎不论姬令辞去哪,他就都会跟着。 如此的奔波忙碌、形影不离中,转眼就到了平安夜。 这几天,C市的天气并不好,整日阴沉沉的。 刺骨的寒风中,整座城市都变得昏昏暗暗,像一大块厚重的乌云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下午五点钟,剧院里《梦游天姥》的演出顺利结束。 演员们回到后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如何度过这个平安夜和明天的圣诞节。等卸完妆、换好衣服,离开之前她们又三五结伴地来到姬令辞休息室门口,祝贺她生日快乐。 早上刚从外地回来就准备上台的疲惫、不太美好的天气,再加上恰逢生理期,姬令辞今天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愉快。但面对大家的好意,也还是强打起精神和笑脸,一一谢过。 等从剧院出来,天色已经黑了,扑面而来的冷风卷起头发,毫不温柔地糊在脸上,让本就颓丧的心情更加烦躁。 她不耐烦地扒开头发,就听到一旁章晨调侃的声音。 “别烦了,接你的人来了!”他看着路边那辆黑色保时捷,暧昧笑道,“你这恋爱谈的,我都羡慕了。” 这段日子舞团里几乎已经传开,说姬首席交了个男朋友,几乎形影不离走哪跟哪,甜蜜极了。 只是这男朋友太过神秘,每次露面都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直到现在大家也只知道他开辆黑色的保时捷Cayenne,个子很高,身材应该也不错,是个“衣架子”,眉眼更是十分漂亮。 虽然不算完全了解,但从这些已知信息来看,足以羡煞旁人。 而对于大家的猜测和八卦,姬令辞也并没有辩驳什么,此时看到褚宁休的车,跟章晨道了声“再见”就走了过去。 车内,褚宁休早已经打热空调,等姬令辞一上车就将暖手宝递了过去,然后侧身替她系上安全带。 “有没有不舒服?”他握住她的手问。 手有些冰,他握得更紧了一些,轻轻揉搓了几下,然后按在暖手宝上又抓起另一只手。 姬令辞靠在椅背上,惫懒地摇摇头:“还好,就是有点累、有点烦……” 褚宁休看她蹙着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叹了口气,将她的两只手都放进暖手宝里,又替她理了理头发和羽绒服。 “那你先眯一会儿,”他发动车子,又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姬令辞看着窗外,还是摇头:“……没胃口。” “那去我家吧?”他看了她一眼,说道。 姬令辞转过头看向他,没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 她——确实还没有去过他家。 “别想太多,”褚宁休看了眼后视镜,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休息,回家还要重新收拾,去我家的话都是现成的,而且你可以睡主卧,我睡客房。如果半夜饿了,我还能给你做点吃的。” 家里只有一间卧室的姬令辞:“……” 第四十四章 由于在卧室数量上毫无争议地败下阵来,姬令辞选择直接闭嘴。褚宁休余光里瞥见她默默将头又转了过去,不动声色地扬起一抹笑。 逐渐拥挤的晚高峰车流中,黑色保时捷沿着与平时不同的路线向城郊驶去。 姬令辞原本并不想睡,可无奈褚宁休车技极稳,加之车内空调熏得人太过舒服,上一秒她还看着窗外的车流路灯发呆,再睁眼路上竟已经空旷了不少。 “这是到哪了?”她清清嗓子转头问褚宁休,声音中还带着刚刚睡醒的迷蒙。 “醒了?”褚宁休目不斜视道,“就快到了,再五分钟左右。” 姬令辞稍稍坐起身,一边摸手机一边问:“我睡了多久啊?” “没多久,十几二十分钟而已。” “……哦。” 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糊住了,姬令辞使劲眨了几下眼,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才稍微清醒一点。 如褚宁休所说,汽车在路上又走了一段,拐了两个弯后,来到了一处别墅区前。 门口保安认得他的车,行了个礼便利落放行,之后又难掩好奇地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姬令辞。 车子继续往里走,一路绕过门口造型宏伟的喷泉、精美的园林式绿化、穿园而过的天然河和清澈的人工湖,最后停在了一幢白色的独栋别墅前。 “这也太大了!”姬令辞从车上下来,环顾着周遭。 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在路灯照耀下,一路上依然可以大致看到别墅区的绿化和景观,已经精美奢华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她看向车子另一边的褚宁休:“你不会是收了天价片酬吧?” “……”褚宁休无语,从车后拿了行李箱又绕过来敲了下她的头,“小心我告你诬陷啊!”然后才牵住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当明星真的这么赚钱吗?”这种别墅区,没个九位数想都不用想吧! 见她是真的好奇,褚宁休还是替她解了惑:“不是拍戏赚的钱,主要是投资公司那边的分红。” 来到门口,褚宁休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把她的指纹录入了密码锁,又说:“密码是180629。” “这是什么日子?” “我和我参演的电影,第一次同时拿奖的日子。”他说。 姬令辞恍然点头。 进屋后,房内的地暖已经打开,整栋别墅从上到下都暖呼呼的,让姬令辞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褚宁休将行李箱放在一旁,接过她的包,又帮她把厚重的羽绒服脱掉:“累吗,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姬令辞摇摇头:“不想睡了。” 已经睡了一路,此时她脑袋很清醒,只是身体还有点乏。 “那就先坐会儿,或者随便逛逛,我去做饭,”他捏了下她的耳垂,带她来到沙发旁,“有什么想吃的吗?” 姬令辞想了想,依旧懒洋洋摇头:“不是太饿。” “那给你下碗面,再做两道开胃菜怎么样?蛋糕就先放着,晚点如果想吃再切。” “蛋糕?” 她茫然疑惑的眼神逗乐了褚宁休:“今天你生日,忘记了?” 哦对!在剧院大家还祝她生日快乐呢……看来这一觉真的把她睡蒙了。 “你自己做的?”姬令辞问。 “嗯,去接你之前。” 原来如此,难怪昨天问他要不要门票,他说今天下午有事去不了。 所以,他早就想好今天要带自己来这边? “……但是,现在不太想吃。”她迟疑道。 “不想吃就不吃,”褚宁休揉捏着她指腹的软肉,哄小孩一样耐心十足,“蛋糕不大,就算不吃也不会太浪费。” 姬令辞垂眸没有说话。 ……虽然不想吃,但其实还是想吃的。 听起来矛盾,但不想吃的是嘴巴和舌头;想吃的,是心情。 “浪费,还是不好的……”她口是心非道。 褚宁休瞬间笑弯了眼,怕她知道自己发现了她的心口不一进而恼羞成怒,又连忙抬起手,假借摸鼻子的动作掩饰上扬的唇角。 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待笑意稍褪他才说:“好。那等吃完饭有胃口了,我陪你吃蛋糕。” 姬令辞这才点点头:“可以。” - 褚宁休的家很大。 正对着户外花园的一楼,姬令辞正坐着的地方,是个十分宽敞通透的挑高客厅。连着客厅的,还有一张餐桌、两个厨房。里面是封闭的中式厨房,外面是开放的西式厨房,厨具齐全,摆放有序,像是在宣告它们的主人厨艺了得。 姬令辞抿起嘴:确实挺了得…… 顺着扶梯上去,二楼是书房、小客厅、两间客卧,和一个几乎已经堆满的乐高房。 姬令辞也是头一回知道,褚宁休竟然还有这爱好。房间里都是已经完成的模型,从墙上到地上,几乎填满了整间屋子,使得这里像个童话里的异世界。 主卧在三楼,她只在门口迅速瞄了一眼。 浅棕色的皮质大床一目了然,白与灰的主色调中点缀着些木系元素,和她想象的一样,简单干净,沉稳内敛,却不显冰冷。 除了这些,地下一楼还有个影音室和一个健身房。 整栋房子逛下来,姬令辞最大的感想就是——一个人住,不会觉得太空旷了吗? 但碍于两人目前的关系,这话她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回到一楼,疲惫再次席卷全身,她懒洋洋地趴在餐桌上,不多会儿,褚宁休将饭菜摆上餐桌。 “怎么,还是累?”他问。 姬令辞点点头,无精打采地坐起身:“你那个乐高房看起来蛮有意思,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玩这个?” 褚宁休笑了,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洗手池边,边调热水边说:“好多年的习惯了,最开始是陪邻居家的小孩玩,后来发现沉下心拼装的过程让我挺享受的,就开始自己玩。” 洗过手,两人重新回到餐桌旁。一荤一素两道菜,还有一碗葱花点缀的清亮亮的阳春面,都是简单至极的菜色,却十分赏心悦目。 褚宁休拿起一旁的筷子递给她:“姬老师,生日快乐。” 姬令辞突然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好像酸酸的,又有点微弱的躁动…… 她抬手接过:“谢谢。” 或许是刚刚上楼下楼给爬饿了,也可能是褚宁休的厨艺太好,本来无甚胃口的姬令辞竟然食指大动,将那碗面几乎吃完,两道小菜则主要由褚宁休负责消灭。 当碗里只剩下最后一点汤水时,她放下筷子,朝旁边的人看过去。 褚宁休却像是没接到她的信号,兀自收拾碗筷送回厨房。 姬令辞眨眨眼,也站起来跟着他往厨房走去。直到来到厨房门口,褚宁休回头看着她,露出促狭的笑:“姬老师,这次不用你洗碗,我家有洗碗机。” “……?” 谁想洗碗了?! 而在他转身之际,姬令辞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皱着眉不说话。 褚宁休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低头凑近她:“等我先把碗放回去,好吗?” 姬令辞这才松了手。 然而,他回厨房后动作还是慢吞吞的,先是将碗筷放进了洗碗机,然后又拿起抹布擦拭台面,之后又扫了扫干净的地面…… 显然是在挑战姬令辞的耐心! 她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回了餐桌旁。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姬令辞双手抱臂绷着脸坐在椅子上时,突然,别墅里所有的灯一齐熄灭。 不等她反应过来,伴随着低缓轻柔的“Happy Birthday To You”的歌声,昏黄的烛光已经来到面前。 几步外,褚宁休双手托着一个不大的蛋糕缓缓靠近。整栋别墅里唯一的光亮就在他手心里轻轻摇曳着,描绘着他清晰深邃的五官轮廓,照亮了他好看的脸庞和带着温润笑意的眉眼。 很俗套的方式,却仍然让她先前被逗弄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姬令辞瞪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还是没能按捺住上扬的嘴角。 “生日快乐,许个愿吧!”一曲生日歌结束,褚宁休将蛋糕放在她面前。 而姬令辞的目光早已被那蛋糕吸引过去。 她本以为褚宁休亲手做的蛋糕,最多不过是铺满水果或巧克力的那种简单款式。然而眼前所见,却远比那些复杂得多,也用心得多。 堪堪六寸的蛋糕上,除了最中间的“生日快乐”字样,还围着一圈手绘的小人。再仔细看,那些小人竟然都是她自己! 有穿着淡紫色练功服跳舞的她、 有捧着个大茶缸坐在石凳上的她、 有站在山上撑着伞的她、 牵着狗的她、 穿着采莲女演出服的她、 举着灯泡的她…… 姬令辞将蛋糕转了一圈一一看过来,每一个她都记得……也记得这些个“自己”背后,褚宁休都在哪里。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转而问了个别的问题:“你竟然还会画画?” “还算有这么点才艺。” “这些挺不好画吧?” “比在纸上稍微麻烦些,用了我好几个小时。”他说得云淡风轻。 姬令辞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刚刚的决定,如果真的只吃一碗面就算过了这个生日,她怕是要错过这份心意,和这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生日蛋糕了。 把蛋糕重新摆正,姬令辞闭眼许愿吹蜡烛,可到了要切蛋糕的时候,还是犹豫了。 虽然先前翘首以盼,但眼下对着这样的蛋糕,她实在下不去手,甚至想把它收藏起来。 “你等一下。” 褚宁休突然开口,起身上了二楼,一分钟后再下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卷轴样的东西。 “如果喜欢这些画,放心,我有留档。”他把卷轴放在她手边。 姬令辞看了他一眼,好奇展开——里面竟然是一排和蛋糕上一样的小人,准确地说,比蛋糕上用奶油画的更加细腻生动。 “现在可以放心吃了吧?”他笑着又问。 ……姬令辞的回答是收起卷轴,干脆利落地一刀切了下去! 一份蛋糕,两个人吃,其实只需要切两块就足够了。 姬令辞本来想切穿练功服的和举灯泡的那两角,却没想到褚宁休对此表示强烈反对。 “这个,是我第一次看你跳舞;这个,是我们第一次牵手,都不行。”他这么说。 “可你画在这上面,本来就是要被吃掉的呀?”姬令辞反驳。 “反正你如果只切两块的话,不能是这两个。” 这可让姬令辞犯了难——古镇里的那两个,她也特别喜欢;牵着柚子的那个,很可爱;穿采莲女演出服的,又特别美。 “那要不就这两个吧?”她比划着牵柚子和采莲女的两角,说,“反正我已经在这落刀了。” 褚宁休侧头看过去,想了想说:“我要跳舞这块。” 姬令辞乐得如此,正好她也喜欢牵柚子那块。 再次下刀时,她又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会画采莲女呢?” 明明他也看过《梦游天姥》,而且在大多数观众眼中,《梦游天姥》都更震撼、更出圈。 褚宁休被问住了,顿了下才说:“因为是第一次看你的现场,也是第一次你知道了我在追你。”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他自己知道就行。 两个“第一次”,让姬令辞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那其他几个呢,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褚宁休指着紫色练功服跳舞的那个说,“是第一次在剧组看到你跳舞,见识到姬老师的厉害。” 然后是捧着大茶杯的那个:“第一次在没有任何外因的情况下和你偶遇,第一次发现,你在‘首席舞者’之外,生动鲜活的另一面。” 再是撑伞的:“第一次和你一起……算是出游。” 牵狗的:“第一次和你走在一起,被别人误会。” 穿演出服的:“第一次,你知道了我在追你。” 举灯泡的:“第一次和你牵手。” 认真算起来,每一个都普通且寻常,放在纷扰熙攘的人潮中几乎微不足道,甚至与世间众多浪漫绚烂的爱情相比,更称得上寡淡。 可于他而言,却都值得纪念,足够让已经三十四岁的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偷偷回味着、时刻铭记着。 听完他的话,姬令辞垂下微热发红的眼眶,藏起了满心满眼的情绪。 “褚老师,你挺有心机的。”她说。 突如其来的指控让褚宁休哑然失笑:“我怎么了?” 还能怎么?不过是故意邀请她过来,故意在她说没胃口的时候提到了蛋糕,故意在她期待蛋糕的时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故意在她气恼的时候又突然给了个惊喜,故意准备了一个这么这么用心的蛋糕…… 故意,用这种方式、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又告白了一次。 上一次告白是他生日,这一次告白是自己生日,怎么不算有心机呢? …… 吃完蛋糕,时间已经九点多。褚宁休拎着行李箱将她送上三楼主卧,自己则拿了套换洗衣服,去了二楼的客房。 卧室里,属于褚宁休的气息几乎无孔不入,洗漱后的姬令辞躺在大床上,虽然疲惫却毫无睡意。 辗转反侧间,屋子里的暖气熏得她嗓子有些干涩,于是起床下楼倒水喝。 别墅的灯已经关了,只留下几盏小射灯,和此时的她一样,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清醒得诡异。 顺着楼梯轻手轻脚地下楼,路过二楼时,她特意看了眼客房的门缝。不知道褚宁休睡的哪一间,只是两间客房的灯似乎都暗着。 喝完水,她正要上楼,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下楼的声音。 “姬老师?”褚宁休轻声唤她,“睡不着吗?” “有点渴,我下来喝水。” “嗯,暖气熏得是有些干。” 昏暗的环境让姬令辞有些无所适从,她暗暗捻捻手指,指了指楼上:“那,我先上去了。” 褚宁休没有说话,只是在错身而过的瞬间轻轻扯住了她的手指,却又立刻松开。 “晚安。” “……晚安。” 回到床上,复杂的心情更加难以平复,再度翻来覆去时,门突然被敲响了两下。 “睡了吗?”门外传来褚宁休的声音。 她闻声立刻撑起身:“……还没。” “我方便进来一下吗?”温润的声音穿透门板,变得更加柔和,只是在漆黑的房间里却又平白被放大了数倍。 这次沉默的时间稍长,但几秒后还是响起应声:“进来。” 褚宁休推开门时,眼睛迅速划过床的方向,床头的灯亮着,隐约看见姬令辞抱着被子正坐靠在床头。 “大利给我送过一个加湿器,我之前不怎么用就收起来了,”他怀里抱着个白色的东西,进门后径直走向床的另一侧,“房间里暖气比较干,你开着这个应该会舒服点。” “……谢谢。”姬令辞看着他把加湿器放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又插上电。 完成这些,褚宁休没有多留:“那你继续睡,我下去了,有什么事直接打我电话就好。”说罢,起身往回走。 而姬令辞咬了下嘴唇,突然做了个决定。 于是,褚宁休的手刚握上门把手,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他腰上便绕上了一双手臂。 背后,姬令辞的上身紧紧贴靠着,与他的体温只隔了两层薄薄的睡衣布料。温暖如夏日的空间里,她的呼吸缓而重地打在背上,清晰可闻,起伏的肌理立刻泛起一层灼热。 褚宁休低头看向腰间的手,怔了怔,又淡淡笑了。 “这是什么?”他抬手握上她的,“感动的拥抱吗?” 心里不禁有些许欣慰,看来今晚的种种精心安排,总算没有白费。 然而姬令辞却摇摇头:“是心动的拥抱。” 这句话让他彻底愣住,半晌后,才慢慢转过身来,双手将她拢入怀中。 ……这是第一次,她终于向他表明了心意。 褚宁休将头牢牢埋进姬令辞的脖颈处,深深呼吸着来自她身上的味道。 那味道中有他所熟悉的沐浴露的气味,也有属于她的独特的香气。 此时此刻,这两种味道,融为了一体。 感觉到褚宁休高挺的鼻梁轻轻剐蹭在脖颈处的肌肤上,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大动脉,就连发丝扫过耳廓的触感,都让人心里发痒,姬令辞终于缓缓闭上了眼。 这两个月,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个“试交往”的提议是多么的自寻死路。 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褚宁休的温情攻势下一点点动摇、一寸寸缴械投降,她甚至不敢去想试交往结束后两个人会怎样,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麻痹自己,不要在乎结果、安心享受当下。 可午夜梦回,她又总会害怕,怕自己入戏太深,怕最后不得解脱…… 但今晚,褚宁休的攻势太过猛烈,种种心机都让她实在难以招架。 那么……就先放肆这一回吧! 鼻尖划过脸颊、触碰上鼻尖的那一刻,姬令辞几乎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的亲吻,可没想到他只是轻轻吻了下自己的眼睑,然后是额头,最后,落到头顶。 “元旦后,我就要进组培训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然后,落在她背上的手抬起,轻柔地抚上了她的头发:“睡吧!” - 之后几天,姬令辞主要周旋于团里的年终事务、一个地方卫视的元旦晚会录制。除了头两天出了今年最后一趟差,其他时间都在C市,虽然忙,倒也规律了许多。 元旦前一天,忙碌终于告一段落。 而她先前刻意让自己不去想的“试交往最后一天”,也终于还是到了。 第四十五章 12月31日,上午十点钟,褚宁休打开了姬令辞家的大门。 出乎他的意料,屋里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玄关的鞋柜上没有拖鞋,说明主人还在家里。褚宁休诧异地皱了皱眉,他已经特意留出了睡懒觉的时间,按她平日的作息,现在已经算晚了,怎么竟然还没起床? 轻推开卧室的门,米棕色的窗帘遮得屋里朦胧胧一片。隐约可见床上鼓着个小山包,枕头上,铺散的头发一动不动。 他重新退回去,轻手轻脚地阖上门,回到客厅等候。 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卧室里才传来拉窗帘的声音,然后是拖鞋摩擦过地板的声音、开门的声音。 褚宁休抬起头,就见一双眼睛从墙角另一边探出来,迷迷瞪瞪,一副没醒过神的样子。 “昨晚没睡好?”他问。不然也不会睡到现在依旧是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 “……嗯。” “还要继续睡吗?” 姬令辞摇摇头:“睡不着了。” “那收拾收拾,去我那边?” 那双眼眨了两下,终于清醒过来,慢慢从墙角退了回去…… 旧年的最后一天,C市的天气格外捧场,不但一改往日的阴郁,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温度也升了不少。 正逢假期首日,路上出游的车辆来来往往,车窗里不时飘出音乐声和一阵阵欢声笑语,连刹车时的尾灯,也洋溢着愉快的气息。 黑色保时捷在路上优哉游哉地走着,姬令辞眯眼靠在椅背上,被暖烘烘的阳光照得昏昏欲睡。 突然,正在播放的轻音乐被手机铃声打断,她睁眼看过去,中控台的屏幕上显示着四个字—— “宁雪女士”。 不等她好奇,褚宁休已经接起了电话:“喂,妈。” 妈? 是她那次跟去牵柚子的时候,在楼下见到的那位很有气质的女人! “你这两天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回家?”那边问道。 褚宁休看了姬令辞一眼:“不回了,我还有事,你和爸好好玩。” 那边也并不失落:“行,那我们就不管你了啊?” “好。” 一通简短的电话到此结束,褚宁休没有动作,等那边先挂断。 然而下一秒电话里却又传来宁雪女士的声音:“我就说他今晚肯定有安排,上次那姑娘,他们不得一起约会跨年?” 随即,她那头又响起一个声音:“问还是要问的,到底是亲儿子,该走的流程总要走嘛。”是褚松华。 褚宁休:“……” 挂断。 姬令辞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爸妈这么有意思啊,竟然只是走流程?” 真是可怜的孩子! “……” “他们一直这样,其实并不想我打扰他们,但又怕问都不问一声,我会介意。”只是这次宁雪女士竟然忘记挂电话,才被自己听了个正着。 姬令辞倒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父母子女关系:“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褚宁休想起什么,唇角微微扬起:“是啊,所以我才初中的时候,他们就让我去住校了。大学刚毕业,就要让我搬出去住,还美其名曰‘不能啃老’。” “那现在这个房子?” “不是这个,”他说,“刚毕业的时候确实没赚到钱,就死皮赖脸地继续在家住,但其实更多时间都在剧组。后来开始赚钱,他们资助了点,给我买了套小二手,再之后,我自己才换了现在这套。也就前几年而已。” 姬令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又迟疑:“那,他们说的‘上次那姑娘’——” “应该是上次你陪我回去接橙子柚子的时候,他们看到你了。” 眉心猛地一跳:“看到我了?” 褚宁休也有些疑惑,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们打照面了?” “没有吧?”她一认出他们就躲开了呀,他们应该也不会注意到自己吧?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褚宁休安慰道,“他们不管这个的。” “……” 好吧,好像确实没有干预的意思。 “对了,你爸妈,多大了?”姬令辞小心翼翼地又问,“上次见他们好像头发都快全白了,看起来比我爸妈大了不少?” “快七十了。” 果然。 “他们生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多了,在他们那个年代,属于很晚育的了。”褚宁休叹了口气,又说,“说是本来不准备生孩子的,因为两个人的成长经历都不太美好,但后来意外有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生下来了。” “所以,你差一点就——” “对,”他倏地一笑,“差一点就无缘这个世界了。” 不,是差一点这个世界就没有“褚宁休”这个人了。 也差一点,自己就遇不到他了…… 姬令辞在心里默默纠正。 - 回到别墅,已经过了十二点,姬令辞一觉睡到十一点,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褚宁休没有耽搁,先把早上出门时放进烤箱的麻薯拿了几个给她垫垫,然后快速去厨房下了两碗面。 吃过饭,两人在二楼书房外的露台上晒了会儿太阳,又转战到负一楼的影音室去看电影。 这样虚度时光的无聊方式,是两人在前一晚说好的。 姬令辞私下里其实是个慢节奏、讲规律的人,平日里除了跳舞,闲下来的时间都懒懒散散的,并不喜欢把行程安排得太满,也不喜欢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原有的计划和有条不紊的生活。可想而知,前阵子陀螺一样的节奏,早就让她疲惫不堪。 于是,当褚宁休问她今天打算怎么过时,她立刻回答:“什么也不想做。” 不想去郊游、不想去逛街、不想去聚会,不想去任何人多的地方,甚至不想去刻意安排怎么过这一天…… 更重要的是,今天她的心神已经被一件事全部占满。 “那就来我家吃饭看电影吧。”褚宁休提议。 她便答应了。 大屏上播放的,是两年前的一部贺岁片,全程嘻嘻哈哈,不用费丁点儿脑子。 屏幕前,两人相偎坐在沙发里,褚宁休牵着她的手看得投入,姬令辞却是完完全全地心不在焉。 试交往的最后一天,她一直在等褚宁休主动抛出这个话题,从上午睁开眼看到手机里他信息的那一刻、从看到他坐在客厅里等自己起床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等。 她心里既纠结,又不安。 如果褚宁休开口,他会怎么说,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而自己,又该怎么选? 那个自己辗转反侧一整夜思考出来的答案,会是正确的吗? 还是…… 漆黑而温暖的环境里,褚宁休身上令人心安的草木香近在咫尺,持续的心神恍惚加上昨晚的失眠,在电影对白的催眠下,困意终于席卷而来…… 再醒来时,时间竟已是晚上七点多。 姬令辞从沙发上爬起来,身上披着的薄毯顺势滑落,她连忙一把捞起,就着沙发旁一盏暗黄色的落地灯环视一圈,没有见到褚宁休的身影。 走出影音室,顺着楼梯刚到一楼,她便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再朝厨房走去,果然看到褚宁休一手持着锅铲,悠闲斜站在灶台前的背影。 来到厨房门口,姬令辞又发现另一边的恒温餐垫上已经放了好几盘做好的菜。 像是心有灵犀,褚宁休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半侧过头:“醒了?” “嗯,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吧,”他打趣地问,“昨晚做贼去了?今天起那么晚还睡得着。” “……”姬令辞尴尬地抿抿唇,没回答。 褚宁休也无意等她接话,朝一旁扬扬下巴,说:“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好,你先把这些端出去。” 她立刻听话干活。 因为是跨年,褚宁休这顿饭做得格外丰盛,足足八菜一汤。而这,也让姬令辞的心情更加复杂。 饭吃到一半时,外面突然响起“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砰、砰、砰”!她猛地一惊,抬头望过去,竟是有人在放烟花! “别急,会放很久,先吃饭,吃完再看。”褚宁休见她几乎按捺不住,筷子都忘了动,轻笑劝说。 于是她的注意力又放回到满桌的美食上,只是吃饭的速度稍稍加快了一些。 饭后,褚宁休拿了条毛毯给她披上,两人一起又去了二楼露台。 没了光污染,郊区的夜空格外纯粹。漆黑的天幕中,五颜六色的烟花或近或远、或前或后地相继绽开,像一块黑色的锦布上缀着一朵朵灵动的绢花,虽然一闪即逝,却也绚烂夺目,足以让人为之惊叹、心生欢喜。 姬令辞看得入迷,不知不觉沉溺其中。而在她身侧半步后,褚宁休则微笑看着她…… 冬日的夜晚总归是冷的,没过多久,手中的杯子便已经凉透,毛毯和怀抱也都不再足以抵御寒风,两人只好无奈地退回屋内。 一楼客厅,褚宁休又给自己和姬令辞重新倒了杯热茶暖身,姬令辞捧着杯子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沉默地望着窗外。 与露台上看到的相比,此时的烟花变得格外遥远。虽只有一窗之隔,却像是在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世界炸开,光亮和声响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 所有的精彩与心动,都不过是彼此的过客…… 沉默中,一杯茶又见了底,姬令辞垂头看着空荡荡的杯子,终了还是起身。 “我该回去了。”她说。 褚宁休仰头看向她,眼中依旧带笑。 一如往常的笑,在之前曾让她极为喜欢,感到熨帖和安心,但此时却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中,一颗心终于彻底落了空,茫然下坠,无依无靠,没有着落。 细微的酸涩和刺痛袭来,姬令辞移开目光,抬脚走过他身旁。 就这样吧,她想。 不直接拒绝,兴许是他留给自己的善意…… 可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拉住。她身体一僵,随即感觉到那只手在慢慢分开,穿插入她的指缝。 等到十指相扣,那人突然失笑,缓缓用力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姬老师,嘴挺严啊?” 姬令辞忽然一愣,电光火石间,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等自己开口…… 果然,他又说:“公平一点,告白是我说的,正式交往总该你主动了吧?” 这一刻,不知怎的姬令辞突然想到几个月前付瑶对眼前人的那句评价——“其实,他挺傲的”,她一度严重怀疑过这个评价,但现在来看,还真是一点不假。 他像是一个十足狡诈又不失耐心的猎人,从最开始的表露善意,到一步步将她引入篱笼,他做了所有的努力,主动放下-身段迈出九十九步。 但,最后这一步,他一定要让她来走。 她当然不介意自己主动,只是—— 姬令辞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问:“我的前提条件,你想好了吗?” “我的答案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所以,你应该问的是你自己,决定相信我了吗?” 这句话让姬令辞彻底怔住。 原来,他从来就不准备重新考虑、也根本不需要这段“试交往期”。 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挣扎别扭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只是她自己。 而他,明白她心中的疑虑,并且选择迁就,选择用自己的心来抚慰她…… 想通这些,心里那道坚固的墙轰然破碎,她低下头浅浅地笑了,眼眶微微泛红。 再抬眼,目光已经变得坚定。 “褚宁休,我正式邀请你,做我的男朋友。”她终于开口,坦诚地、从容地、勇敢地,“你愿意吗?” 然而,再次出乎她的预料,褚宁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四目相对间,他缓缓凑近,直到两人几乎脸贴着脸才低声问了句:“如果我说,我想吻你,你会介意吗?” 郑重的气氛乍然破碎,褚宁休的答非所问让姬令辞蹙起眉。 她不太服气,面对这暧昧的挑逗,也起了些逆反心,于是乎—— “介意,只有我男朋友可以!” “……”褚宁休不禁哑然失笑,“那我换个问法,如果男朋友想吻女朋友,女朋友会介意吗?” 刹那间,所有的失落和陡然升起的勇气、叛逆,都像是被松了口的气球骤然溢散,消失无踪。 她僵住,不敢再耍嘴皮子,脸一点点红了上来。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他又凑近了些,原本已经压得极低的嗓音到最后更是若有似无,仿佛一根轻柔的羽毛若即若离地掠过。 姬令辞被他撩拨地心头发痒,整个后脑勺连同脖颈的毛孔似乎都一齐张开,缺氧一般大口呼吸着。 喉间突然升起一股恼意,下一秒不等褚宁休反应她抬起下颌,主动且迅速地,碰了下那近在咫尺的唇。 唇瓣一触即分,快到褚宁休的呼吸都没来得及屏起。 “女朋友现在吻了男朋友,男朋友会介意吗!”她强装镇定,似乎很理直气壮地反问。 “……”褚宁休深吸一口气,稍稍撤回了身子,双眼却始终未动地看着她,眸底的墨色越来越深。 对着这样的眼神,姬令辞强撑了会儿终还是怂了,想后退些,却忘了自己此刻正坐在沙发上,竟然差点坐空跌到地上。 褚宁休一把拉住她,一个没忍住破了功,笑得肩膀不住颤抖。姬令辞见此以为逃过一劫,暗暗松了口气。 可就在此时,他又忽然抬起头,而后,伴随着一句低沉的“当然不会”,大手圈住腰肢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好看至极的眉眼瞬间再次拉近。 这一回,那双薄唇裹挟着清冷的草木香不由分说地覆下,将她的气息堵了个严严实实! …… 先是轻轻浅浅地试探,十足温柔,见姬令辞并不抵触躲闪,他放下心来,开始任由心魂牵动。 一只手缓缓绕过她的肩,在修长的脖颈后流连摩挲了片刻,又轻托着靠近,使那双柔软的唇更凑向自己。另一只手则轻轻牵起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腰间,随后又松开撑在身下的沙发上,将她一点点压向靠背…… 这个吻,有些缠绵,又有些温热,时而若即若离,时而热切深入,绵绵密密、酥酥麻麻的,与她先前色厉内荏偷袭的那一下,截然不同。 沉溺间,姬令辞感觉有一束电流从脚底升起,又或许是从头顶、从心口、从……相触的唇间,她已经分不太清,只知道自己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难以抑制地战栗着。 褚宁休极佳的耐心和良好的修养在此时再次展现了出来,在他的循循善诱下,姬令辞很快跟上他的节奏。两人就这样紧拥着彼此,以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默契,温柔辗转…… 第四十六章 正式交往第二天就成为异地恋,是一种什么感受? 褚宁休感觉不太好,以致于出发去机场的路上他一直郁郁寡欢,偶尔一句话也是在嘀嘀咕咕地埋怨之前的“试用期”太过浪费时间。 姬令辞却觉得,正好。 如果说昨晚之前的褚宁休是温和有礼的,那么从昨晚到现在,她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此人升级为“正式男友”后的真面目。如果没有这次进组,她不保证再和他待下去不会发生什么。 虽然,她也没有那么介意,但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别着急,慢慢来。 元旦后,她的工作会稍稍闲下来。所以,褚宁休在此时进组,刚刚好。 机场航站楼外,酒红色奥迪缓缓停下。 “你——” 姬令辞转过头刚要说话,一只大手却已经绕过后颈,将她往旁边揽去。清凉的唇不由分说地覆上来,将她所有言语尽数堵在口中。 褚宁休吻得有些重,像是将一路上没有抒发完全的幽怨都藏在了其中。 姬令辞在这样的热切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不禁推了推他的胸膛,一只手立刻被握住,于是只能咬了他一下。 薄唇终于稍稍撤离几分,额头相抵,鼻尖相触,褚宁休就这样垂眸看着她,眼神依旧是那样的灼热惑人。 动动被握着的手,没有挣开,姬令辞善意提醒:“这可是在机场呢,大明星。”说完抬起另一只手,擦掉他唇边在方才的热吻中沾染的口红印。 褚宁休无奈叹了口气,将头埋进她的颈间,高挺的鼻尖在脖颈的血管和皮肤上若即若离地磨蹭着,让姬令辞忍不住一阵战栗。 他后悔了…… 之前只想着在进组前把两人关系定下来,却高估了自己对刚在一起就分开的忍受度。 良久沉默,他终于恢复沉静,将握着的手放到唇边侧头轻吻过她的手心、手腕,然后又一次倾身过去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角。这一次,双唇一触即分。 “我走了,你不用下来,回去路上小心开车。”说完,他重新戴好帽子口罩,转身推门下车。 姬令辞坐在车内徐徐吐出一口气。直到后备箱重新关上,提着行李的褚宁休再次来到副驾驶旁的窗外,弯腰冲她挥挥手,她才发动车子驶离机场。 - VIP候机室里,大利早就翘首以盼,一见到褚宁休推着行李进来立刻激动地迎了上去。 “宁哥!”他谄媚地接过行李,“我来我来!” 褚宁休正要拒绝,又听他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了句:“姬老师送你来的呀?” 挑眉看过去,对上那副八卦的表情他不免又气又笑:“盛大利,女朋友找到了吗?” 大利顿时蔫了:“……没。” “自己没点成功经验,还要指导我?”褚宁休重新从他手中拿过行李箱,朝着角落里他刚刚起身的位子走去。 “我这——”大利一梗,不太服气地跟上,“我回去思考了下,这没有成功经验也不代表不能助攻啊,人王语嫣掌握的也全是理论知识呢不是?再说了,我以前的失败经验也可以给你借鉴借鉴、规避风险嘛……” 褚宁休坐下,抬头看着他。 有戏? 大利看到曙光,赶紧坐下再接再厉:“就比如说,你跟姬老师现在要分开这么久,那感情不能淡了对吧?圈里多少恋人和夫妻就是因为进组后聚少离多最后散伙的,这你也知道。所以,这段时间如何维护感情,不要让姬老师有失落感,至关重要!” “但你姬老师好像,对这次分开欣然接受。”褚宁休本来不忍心打击他,但转念一想,有些事情两个人承担总比一个人承担好点。 啊这…… “其实也能理解!”大利话锋以一种足以扭断脖子的势头猛地转向,“毕竟姬老师是事业女性,又已经有了那么高的艺术成绩,人家也忙嘛,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儿女情长。” “所以?” “所以……宁哥你需要摆正心态,虽然,对吧,咱们在电影圈已经算成功了,但是吧,在圈外人眼中人家也不一定买你、买咱们的账,所以!要放平姿态,分开了也要多嘘寒问暖、多关心!” 褚宁休斜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多嘘寒问暖、多关心?这不就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吗? 枉他还以为大利能提供什么别出心裁的支持,原来不过如此。 大利还要再说什么,被褚宁休抬手制止:“你以后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这话一出,他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委委屈屈地举起手为自己争取另一项权益。 “那我申请旁观嗑CP行吗?” 褚宁休拧眉诧异地看他:“你还有这乐趣?” 他不是没见过剧组工作人员和公司员工嗑CP,但这里面似乎女生更多,自己这五大三粗、性取向笔直的助理竟然也…… “宁哥你这话说的,生活这么苦,谁不想吃点糖呢?再说你跟姬老师又不像别人剧组炒CP的工业糖精,你们这是‘官配’!” “……” 算了,也不好彻底剥夺孩子的乐趣。 “随你吧,但是自己注意分寸啊,你要是过头了我可会把你调走的。” “明白明白!” 大利顿时笑得一脸喜庆,双手快速揉搓着,活像一只见着,呸!活像一个在冬夜灶台旁烤火的老头。 以前他总猜想,像他宁哥这样的条件最后会和什么样的人走到一起? 虽然后来认识了姬老师,他却完全没往那上面想,但这也不能怪他雷达不够灵敏,实在是在他看来,两个人都没见过几次面。 就说在剧组,两人的寥寥几次见面都有不少人在场,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唯一一次单独碰面,就是在超市。 之后在古镇,宁哥整天忙着拍戏,自己几乎都跟着,就他所知道的碰面,也就两次吧? 再之后……D市看电影算一次? 好叭,从古镇回来他就都跟着燃哥了,宁哥干了什么他还真不知道。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姬老师就来接宁哥下班了?! 然后他就收到了宁哥的信息: 【Ning:听说你想做我的爱情神助攻?】 【Ning:你自己先谈个恋爱再说吧】 真是太扎心了…… 但现如今,哪个新时代年轻人还稀罕谈恋爱呀,是嗑的CP不够甜,还是工作不够苦、自由不够香? 算了,恋爱的苦还是让他们来受吧,反正他大利只管享受“云恋爱”带来的甜! - 然而,对于这次分开,被贴上“事业女性”“没时间儿女情长”标签的姬令辞,其实也没有那么欣然接受。 褚宁休走后的最初几天,她还真不大习惯。 早晚饭没有人帮她准备,上下班没有人陪,不论是在家、在剧院、在出差的机场,回头时也都不再能一眼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温柔地回应自己。 甚至连舞团同事都开始好奇来问:最近怎么没见她男朋友…… 真是奇怪,这本是她多年来一直过惯的生活,却在堪堪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被人入侵,变得陌生起来,让人怅然若失。 姬令辞本以为自己是个足够独立的人,甚至曾经也想过即便哪天谈了恋爱,也一定不会喜欢那种形影不离的相处方式。 可世事却总告诉人们,不能太自以为是,这不,如今她就被打了脸。 于是她越发觉得,褚宁休这个差出得,太有必要了!不然她就要在不知不觉间,彻底变得不像自己了。 不过说是分开,对于两人而言也就是回到了早先的相处模式。 白日里,他们各自上班,吃到好吃或不好吃的、天气好或者坏、见到形状奇特的云、路边溜达的猫、听到千奇百怪的笑话……都可能分享给对方。 只是多了一项,晚上下班后的视频通话。 然而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即便是喜欢亲吻拥抱的褚宁休,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毫不擅长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姬令辞在这方面,更是避之不及、敬谢不敏。 所以如今异地而处,面对隔着镜头触摸不到的对方,他们的聊天也就颇有些无趣,虽然有时褚宁休会关心姬令辞是否受伤、有无涂药;姬令辞偶尔也会问他培训是否顺利、上次说到的困难有没有解决。但更多时候,还是她在这边看书他在另一边看剧本,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打发掉一晚又一晚的时光。 而在渐渐习惯并开始享受这样的距离后,姬令辞也终于想通了一些事…… 但是! 这种相处日常,可是愁坏了坐等吃糖的大利。 在他看来,这两人一个舞团首席一个实力影帝,都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再加上异地期间每日电话粥,种种天时地利之下,总该是一对绝佳的产糖大户。 可是! 怎地就这么寡淡无味呢? 说好的恋爱初期的甜甜蜜蜜呢? 怎么连个亲昵的小称呼、挑逗的小情话、浪漫的小动作都没有……这还是谈恋爱?这样下去他宁哥不会被甩吧?原因就是缺乏情趣! 嗑糖青年不愿认输,挽救一段完美CP的使命感在骚动!终于,又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在了褚宁休的房间磨磨蹭蹭了很久也没有出去。 沙发上,褚宁休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件,开着视频的手机放在一旁茶几的支架上。视频那头,姬令辞也正以几乎同样的姿势窝在客厅沙发里专心看书。 大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几乎按捺不住想要打破这份死寂的心。 好在许久之后,褚宁休终于抬头看向他。 “你还有事儿?” “呃没,不是!其实也有点……”他吞吞吐吐,前后矛盾道。 电话那边,姬令辞闻言也抬头看了过来,猜想可能是要聊的事不方便自己听,才让他等了这么久。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睡了,你们谈完工作也早点休息吧。”她说。 褚宁休看看她,又瞄了心虚的大利一眼:“嗯睡吧,晚安。” 挂断电话,褚宁休阖上手中的文件靠在沙发上看着大利:“这几天一直有话要说的样子,怎么了?”他一顿,“是想,离职?” “啊?”大利一愣,反应过来后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 褚宁休神情稍松:“那是遇到什么事了?缺钱?” 老板如此贴心,小助理倍感温暖,然而—— “……我嗑的CP不发糖,这算困难吗?” 话音刚落,大利就看到他宁哥的眉毛直接拧成了一团,如果此时他斗胆拿手机拍下来并做成表情包,绝对完胜网上大火的“黑人问号脸”! 当然,他不敢…… “你在说什么东西???” 褚宁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助理,待他反应过来大利说的是什么后,更加疑惑:“你天天操心的就是这?” 这小朋友是不是工作不够饱和啊? 再说了,“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视频吗?” “可你们都不说话呀,”大利简直为他操碎了心,“而且你们每天聊的那些话题,还没普通朋友深入,哪有你们这样谈恋爱的。” 他更加语重心长:“宁哥,你和姬老师刚在一起,这应该还是蜜月期呢,可是你看看你们哪有蜜月的样儿?你再这么没情趣,会被嫌弃的……” “你个小破孩!”褚宁休扬起手边的文件就要砸过去。 大利条件反射地一躲,再抬眼见褚宁休只是作势吓他,讨好笑道:“嘿嘿,宁哥你暴躁起来,跟燃哥还挺像的。” 将文件扔回一旁,褚宁休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那你说说,蜜月期该是个什么样?” 这话一出口,大利立刻双眼锃亮:他就说他宁哥是个虚心可塑之才! 于是,坐正,清嗓,他摆出一副专家的姿态:“别的不说,第一步,类似‘亲爱的’‘宝贝儿’这样的昵称得有。” 话还没说完褚宁休已经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但他还是克制自己继续听下去。 “第二步,亲亲也可以有吧,聊天中途、挂电话的时候跟对方‘木啊’一下,这不过分吧?” ……褚宁休继续忍。 “第三步,挂电话的时候有个你来我往,你先挂~你先挂~你先挂~这样的依依不舍,也是一种情趣吧?” “第四步——” “停。” 大利还要继续长篇大论谆谆教诲,褚宁休已经忍无可忍地打断:“这是你眼中谈恋爱应该遵守的方式?” 耿直的年轻人不疑有他:“不是吗?我之前的女朋友跟我分手,就是嫌我不解风情,没做到以上几点。宁哥,你现在是把我之前的坑,无一遗漏地踩了个遍!”说到最后,表情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褚宁休叹了口气,这单纯孩子傻得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 起身拍拍他的脑袋,褚宁休说:“大利,我明白你的好意,可能有人谈恋爱是喜欢这种比较,嗯,亲密的相处方式。但是,”他顿了下,尽量让自己说地委婉些,“这也不意味着这就是唯一正确的。” “我和姬老师,都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人,你教的这种话,我们也说不出口。” “可是谈恋爱不就得甜蜜肉麻一下嘛!”大利继续劝。 “我们有自己的相处方式,而且我们都觉得很舒服,这就足够了。”他啼笑皆非,“你要知道,在一起之前,我和她都以各自的性情、喜好和习惯,好好地过了这么多年,那么在一起之后,我们对这段感情的期许,仅仅是舒服,和让彼此的灵魂更加完满。” “我仍然是我,她也还是她,我们的相处不需要去复制任何人的恋爱模板。除了接纳对方进入自己的生活轨道,我不需要她为我做任何改变,而且我也知道,她一样不需要。” 他们都不希望、也不需要对方为自己做任何违心的改变,因为那样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成了对方的负担。 这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压力,是一种被强加的责任。 …… 第四十七章 本想进行恋爱教育,结果却被反教育了一番。那晚,大利晕晕乎乎地从褚宁休房间出来时,感觉自己的爱情观正遭受一次改天换日的洗礼。 以致于第二天再见到褚宁休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惭愧。 宁哥经历的事比自己多多了,做人做事也比自己稳重靠谱,自己真是嗑CP嗑上了头,竟然自以为是地想去干涉他和姬老师的感情生活,这会儿想想可真是丢人…… 褚宁休却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觉察到大利一整个上午都比平时沉默了不少,便在午饭时候开起玩笑:“今天早上,姬老师跟我问起你呢。” 大利从盒饭中茫然抬头:“啊?姬老师问我?什么?” “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褚宁休边说边笑,漫不经心的样子。 “啊?” “因为之前谈工作的时候咱们也没避过她,但昨天你吞吞吐吐的,她以为你是有什么私事不好当她面说,今天就关心了一下。” 大利:“……” 更惭愧了怎么办? “我跟她说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你之前在网上谈的一个女朋友跟你借了一笔钱之后联系不上了,但你现在亟需这笔钱,所以想找我借。” “?” “???” 这大利可就不愿意了:“宁哥,你这是在抹黑我的智商!骗我感情可以,想骗我钱是绝对不可能的!” 褚宁休瞥他一眼:“抹黑吗?我只不过是把两年前没来得及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大利顿时梗住:这……怎么还提到黑历史了呢? 确实,这事不完全算假。两年前大利在游戏中认识了一个女玩家,只不过是个需要打上双引号的女玩家,两人一来二去聊得很是投机,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意味。 感情正浓只差捅破窗户纸时,“女玩家”突然消失了半个月,可把大利急得不轻,而半个月后“女玩家”再出现却是带着家人重病缺钱的消息。 一个上头,大利就答应要借钱给她,并贴心表示:“不着急还,先治病再说。” 好在褚宁休及时察觉,在了解了原委后直接报了警,当时大利还跟他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矛盾。 只是没过几天游戏论坛上有其他被骗的玩家发帖,说自己被那位“女玩家”骗了钱,紧接着又接二连三地有玩家发声,单纯小年轻这才醒悟…… “那,这不,没发生嘛,”他嘀咕,“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而且你把这事告诉姬老师,她以后怎么看我呀?” 褚宁休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她是我女朋友,你想让她怎么看你?” “……哦。” - 又一天,C市天气极好。 恰逢周末,姬令辞将床单被套全都换过一遍,又把窗帘沙发套拆下,一股脑打包送去了干洗店,之后自己坐在阳台前的地板上,晒着太阳拿iPad看电影。 看的,褚宁休的电影。 前两天聊天时,两人不知怎的就说起了她之前的某次采访,姬令辞这才知道他竟然把自己在网上能搜到的视频和文字采访全看了个遍。 细细回想起来,这几个月好像一直是他在为自己做很多事情,告白、做饭、陪出差、接送上下班……现在又多了个悄悄了解她的过去。 姬令辞一向讲究公平,觉得自己也该礼尚往来一下。 褚宁休的电影作品很多,在他头一次斩获影帝头衔之前就拍了近十部,长的短的都有,之后更是年年不断,此外还有不少电影路演时的采访和杂志访谈。 这可比自己的多多了,她暗暗吐槽。 翻来翻去,最终选定了那部被他作为门锁密码纪念的电影,《莲花座下》。 这部电影的主题,是关于原生家庭,讲那些在父母的昏昧、高压、重男轻女、暴力等等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是如何挣扎自救、如何陷入迷茫、如何同流合污、如何冲破禁锢,最终寻得解脱的故事。 电影一开始的节奏平和柔缓,一座偏僻的寺庙里,褚宁休扮演的青年男人是这里的一名义工。他每日扫洒擦拭、早课晚课,旁观着络绎不绝的香客在莲花座下发出喋喋不休的乞求,有求姻缘的、求子的、求财的、求平安的……日子过得祥和平静,却也透着隐约可见的麻木。 可突然某一天,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说:“我要杀了Ta,求佛祖保佑我成功!” 莲花座下,众人所求无不是钱财喜乐,更何况佛门不容杀生,如今,竟有人说自己要杀人,还求佛祖保佑?男人被这句乞求吸引了过去,在女人离开时,跟她下了山…… 正看得入神,旁边手机乍然响起! 姬令辞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看到手机上闪烁的名字后却又笑了起来。 电话接通,立刻传来付瑶兴高采烈的声音:“我回C市啦!今天有空没,出来吃饭?” “有空!”她立刻丢下iPad。 - “谁?褚宁休?!” 餐厅的角落里,付瑶双目瞪得溜圆趴在桌子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 姬令辞重重点头,表示她没有听错。 “不是——”付瑶几乎爬过半张桌子凑近她,低声又确认一遍,“你跟我开玩笑呢吧?” 姬令辞又缓缓摇头。 “可你俩怎么扯上关系的?”她一头雾水,“是在剧组的时候吗?”但那都快过去一年了呀。 “剧组算是认识,之后又见过几面……” “几面?” “呃,好几面?”姬令辞只好把她和褚宁休之间,从剧组加微信到古镇又到D市的几次碰面简单讲了一遍。 “所以你上次去D市跟我说有喜欢的人,就是他?”说完不等她回答又“啧”了一声,“你怎么找了个娱乐圈的,而且也不提前跟我说,不然我还能帮你打听打听啊!” “打听什么?” “打听他人品怎么样呀!” 这次换姬令辞诧异了:“你不是一直对他很赞赏吗?” “哎,从事业上说我是挺崇拜他,”付瑶皱着眉一脸担忧,“但他私底下人品作风怎么样,我也打不了包票呀……” 姬令辞笑了,给她的杯子倒满果汁:“不用你打包票,我跟他相处下来觉得他还挺好,人品和作风上肯定没什么问题。” “你都喜欢他了,肯定是觉得他好了……”付瑶白了她一眼,不满地嘟囔。 姬令辞简直哭笑不得:“我还不至于恋爱脑,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了好吧?” 付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末了叹了口气:“算了,你们都在一起了,我也不多说了,相信你的眼光,祝你们幸福!”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个杯,她又转而吐槽:“不过你可真能瞒,都认识这么久了居然现在才告诉我,许一澜是不是也不知道呢?” “我这不是之前一直没想好嘛,正式在一起也就元旦时候,没多久。”姬令辞为自己辩解,“而且我觉得还是当面告诉你们比较好,不然在群里说,你们肯定觉得我在发痴。” 付瑶一想那情形也乐了:“被当做盗号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没有今天的见面,某天姬令辞突然在群里发了句“我跟褚宁休在一起了”,她和许一澜一定会把这个“盗号贼”骂到当场哭着退号! 可紧接着她又想到一件事:“那现在在一起,你之前一直纠结的问题,解决了?” “姑且算是吧,他说他不在乎这个。” 付瑶撇撇嘴:“什么叫姑且算是,而且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哄骗年幼无知小姑娘的?” 姬令辞无奈扶额:“是我转述的问题,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是这个意思。” “但我不是泼你冷水啊——”付瑶犹豫了几秒,还是开了口,“虽然我承认褚宁休这人目前整体来看是不错、很不错,但就‘丁克’这件事,我还是得提醒你,不要一颗心毫无保留地全扑在他身上,毕竟这种事男人太容易反悔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姬令辞夹了块她最喜欢的红烧肉,放进她的碗里,“你放心,在这件事上,我之前确实存在一些担心,但最近想通了。” “其实我们只是在一起而已,如果哪天他后悔了,那就分开好了呀。” “可这不是食言了吗?” “食言也没什么吧,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也不是一时有了感情就要一辈子彼此效忠。人心易变,不合则分,只要不是出轨劈腿,其实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她说。 “而且就算不丁克,夫妻俩因为感情破裂分道扬镳的也不少,平常心看待就好了,说不定到最后,是我先不喜欢他了呢!” “……你这,像是在给自己洗脑。”付瑶努努嘴嘟囔。 “这么说也没错,但想开点,就不用跟自己闹别扭了嘛。”是她之前钻进死胡同了,不敢去面对任何失败的可能。 付瑶摇摇头不再说话。 有些道理说出来简单,但真要付诸行动往往没那么容易。“如果他后悔了,那就分开”听起来容易,但如果那时候她还喜欢他呢? 算了算了,只希望这位褚大明星不要让她失望吧…… “不说我了,”姬令辞把话题转到她身上,“你跟那位历史教授进展怎么样了?不是说回来要跟他告白,成功了吗?” 只见付瑶无语地摆摆手:“别提了,昨天就问了,结果人家放寒假,说到外地做课题研究去了!” 姬令辞一梗:“那什么时候能结束,春节前还来得及吗?” 她可记得付瑶说过,要在春节前告白,这样一旦成功,过年回家就可以摆脱相亲了。 “不知道呀,”付瑶也苦恼地直挠头,“实在来不及的话我就只能破罐子破摔,电话里跟他挑明了!”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要不你先暗示一下?就算做研究应该也要放假吧,问问他什么时候放假,还回不回来?”姬令辞建议。 “嗯,我回去琢磨琢磨……” 吃饭结束,两人又去逛了街,再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姬令辞晚饭时候便和褚宁休说过,今晚的例行视频取消,但有一个人她今晚就得联系,那就是许一澜。 她和褚宁休的事情已经告诉了付瑶,许一澜那边也应该说一声。 可没想到等她说完,许一澜却对这件事毫不惊讶,甚至相当乐见其成。 “这也太巧了,”她说,“我之前脑袋一抽的时候还真想过你俩挺配的,但也就是脑子里一闪而过,都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你们还真在一起了!” 姬令辞大汗,这人竟然能在完全不认识褚宁休的情况下,把自己和他想到一块? 不过—— “我还以为你会跟付瑶一样,不赞成我跟他在一起呢?” “付瑶不赞成,为什么?” 于是姬令辞又把付瑶在饭桌上的反应说给她听。 “哦,那倒也不奇怪,毕竟你跟褚宁休也算是因为她才认识的,现在你俩在一起,她对褚宁休的审视自然就要比作为半个同行和小粉丝的时候,更加严格谨慎一些。” 正说着,电话那头传来程宴南的声音,许一澜应了一声转头又对姬令辞道:“那就先这样,恭喜你终于脱单!恋爱幸福!下次见面记得把他带上,我还没见过他真人呢。” “好啊!”姬令辞痛快答应。 电话挂断,她愣了会儿又开心了起来,两个最好朋友的反应虽然不全是乐见其成,却也都让她倍感暖心。 拾起iPad,她重新打开白天被打断的电影,准备趁今晚看完。 - 之后直到春节前的这段日子,姬令辞全身心投入到春晚的训练和彩排中,每天工作结束后依旧按时和褚宁休视频,日子过得充实,却也不紧不慢。 付瑶则是一边忙工作,一边润物无声地跟那位毒舌历史教授继续联络感情,有空的时候也来找姬令辞看她排练,偶尔看她和褚宁休视频。 好像除了褚宁休,其他所有人的生活都进入了收尾期,只剩下一个共同的目标——等过年。 而就在春节前两天的半夜里,付瑶突然打来了电话…… 第四十八章 “啊——令令我脱单啦!!!” 从睡梦中惊醒,姬令辞一接通电话就被对面兴奋的尖叫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短暂愣怔后她迷迷糊糊地送出祝贺:“恭喜恭喜呀!” “他太及时啦!我现在就跟我妈说,让她把那些相亲对象都给拒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姬令辞哭笑不得:“你这话说得,好像他只是个工具人……” “嗐,我急着赶在春节前把他拿下,不就是为了这么嘛!”付瑶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 好吧,也确实如此。 她强行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但是,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在半夜三点钟脱单?”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可惜这份怨念却并没有传达到位,付瑶幸福地“嘿嘿”一笑:“他刚来我家楼下找我。” 姬令辞:“……” 一个二个都不是正常人! 电话那头,付瑶还在继续:“我昨天发了个仅他可见的朋友圈,说我明天要回家了,家里已经安排了好几个相亲对象,等年后再回C市可能就已经脱单了!” “……嗯,然后呢?” “然后,他今天就跑回来跟我告白啦哈哈哈!” 她又打了个哈欠:“所以说,他也喜欢你,这是怕你回家过个年就被相亲对象捷足先登了?” “嗯哼~” “可以啊你,还挺会刺激人的。” “嘿嘿,我其实也没想要刺激他,我本来的计划是先吐槽吐槽相亲这事儿,然后跟他旁敲侧击暗示一下,看能不能让他假冒我男朋友先帮我躲过去今年这遭,之后再慢慢假戏真做嘛!没成想——歪打正着了!”付瑶越说越精神。 “那你今年就可以安心回家过年了!”姬令辞也替她松了口气,“不过他既然喜欢你早干嘛去了,还非等到这时候?” 付瑶一滞,咳了声:“他说之前得罪了我,怕我记仇,因为我后来在剧组确实不怎么搭理他,那什么,我也有点害羞嘛。” 一个害羞一个心虚,俩人就磨蹭到了现在。 “但是这段时间你们聊天,他又觉得你不讨厌他了?”姬令辞问。 “应该也给了他一点信心吧。”隔着电话,付瑶的声音甜得几乎能掐出蜜来。 姬令辞重新倒回枕头上:“行叭,那等年后有时间,彼此都见一面呗?” “没问题呀,就看你家褚老师什么时候有档期了!” “褚老师”这个称呼,还是前几天付瑶住姬令辞家,碰上两人视频时听到的。 也是那一次,她对褚宁休算是稍微放下了心来。因为她发现这两人的相处虽然不像许多情侣那样甜蜜,甚至透着股老父老妻的“无趣感”,但好像,还挺在一个频道上的。 不得不说,这样看似平淡的相处模式让付瑶也感受到了几分踏实,开始莫名相信两个人能长久地走下去…… 至于被两人谈论的“褚老师”什么时候能有档期? 姬令辞挂断电话后撇了撇嘴,她今天刚问过,褚宁休说剧组不放假,过年直接开机,并且要拍好几个月。 好几个月啊…… 她翻身甩开这个念头,让自己重新睡去。 - 旧历年的最后两天眨眼过去,除夕当天下午,姬令辞早早就赶去了演播大厅。已经进入放假状态的付瑶也甩掉了刚刚上任的男朋友跟了过来,和之前几年一样,充当她的“临时助理”。 春晚后台人山人海,本就杂乱的流程因为人多,更加拥挤忙乱了数倍。 一片闹哄哄中,姬令辞做好妆发被抓着录了段采访,然后又带着付瑶回到分配给团队的场地,和其他舞蹈演员一起候场。 晚饭时候,付瑶恰巧碰到两位相熟的明星,被拉去叙旧。姬令辞不敢吃多,扒了两口就把饭放到一旁,手机响起,是褚宁休发来的信息。 【Ning:演出加油!】 附带一张截图,是刚刚她接受采访的画面。 【Ning:虽然不能去现场,但我会看直播的】 姬令辞舒然一笑。 【J:今晚不用拍摄吗?】 【Ning:不拍,假都已经不放了,除夕夜再加班导演怕大家会罢工】 【Ning:你几点结束,之后是直接回去休息还是回家过年?】 【J:我们的节目排在9点半多点,结束后我跟付瑶回她家,那边离机场近,明天下午直接去机场】 【Ning:嗯,好】 ……好? 看着这个字,姬令辞眨眨眼,“好”是什么意思? 对面没再发来消息,想来剧组应该也安排了一起跨年,所以被打断了。 她对着那个“好”字想了想,没明白,便收起手机靠在角落里闭目养神,数着拍子在脑子里把舞蹈动作又过了一遍。 上春晚对她来说虽然不是头一回,但今天的这个舞,她很看重。 过到第二遍的时候,付瑶终于回来,而她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猜我刚碰到谁了?” 姬令辞睁开眼:“谁?” “史飞。” “那个武术演员?” “对,”付瑶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也在你家褚老师的剧组,但他说——剧组春节放了三天假!” “……” 付瑶看看周围,又凑近了点小声问:“褚老师跟你联系了吗?” 姬令辞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把两人刚刚的聊天记录给她看。这一看两人就都明白了,面面相觑后不禁失笑。 “得,看来是想给你个惊喜,被我给戳破了,”付瑶拿胳膊肘杵了杵她,“那待会儿结束,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那你呢?” “我也有男朋友呀!”付瑶挑挑眉,一脸嘚瑟样儿。 好吧,没错。 “但他不跟家人一起过年吗?难道你要去他家?”姬令辞问。 她却连连摇头:“不跟家人一起过。” “为什么?”姬令辞奇怪。 “不知道,刚在一起我也不好打听他家里的情况,只是我昨天问过他,他说都是自己过年。” “……”两人思索着陷入沉默。 “算了,不管这个了!”付瑶一甩手,“这不是现在最主要的问题。” 也是,姬令辞耸耸肩:“那行叭,我们这两个假老师,就不和你那个真教授争了。” 付瑶哼哼一笑,掏出手机让历史教授前来接驾。 - 漫长的等待后,八点终于到了。春晚演出正式开始,所有演员也随之精神一紧。 九点四十分,姬令辞和一众舞蹈演员一起登场。 付瑶抱着外套站在后台,目送她消失在舞台通道的入口,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早已不是第一次,却还是难免紧张。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付妈妈发来消息:【我和你爸正在你姬叔叔家看春晚,等着看令令的节目呢】 她轻笑通报:【马上就是,已经上台了】 刚发出去那边就传来一句:【看到了看到了!】 付瑶也看到了,后台的小电视也正在直播。 舞台灯光亮起,满目荷叶莲花交相摇曳的虚拟特效中,一袭青绿色采莲女装扮的姬令辞在群舞演员的拥簇间,翩然亮相。 笛声灵动悠扬,舞者们挥动水袖挽起腰肢,时而整齐划一,时而灵动错落,一曲清新盎然的《芙蓉浦》便幽幽盈盈,映入现场和电视机前所有观众的眼中。 姬令辞这次跳的,是《梦入芙蓉浦》中的一段。 她之前上过三次春晚舞台,有两次跳的是自己的舞,一次是与别的团队合作,这是第四次,跳的是她自己最喜欢的《梦入芙蓉浦》。 其实一直以来,在“三梦”系列中,《梦如芙蓉浦》的知名度都稍逊于其他两部,喜欢的人极为钟情,但不喜欢的人也有很多。 付瑶曾听她不无遗憾地感叹过,相比受众更广、大众知名度更高的《梦游天姥》和《云梦泽》,她个人更看重《梦入芙蓉浦》,因为这是一部更走心学、或者说更具哲思,值得细细品味的舞剧。 “就像是三个孩子,”她一度这样形容,“一个性格外向、一个长相漂亮,都更容易受到大家的关注和喜欢,但第三个长得小家碧玉、性情又安静内敛,以致于常常被人忽视,那我这个亲妈当然更希望它也能被大家看到。”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进剧组见李曼的第一面,她会因为她提了句《梦入芙蓉浦》而心生亲切。 喜不喜欢,全凭各人好恶,但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她希望自己能把这部舞剧里蕴含的情感、那种徘徊于虚妄与现实之间的挣扎更好地表演出来,让大家更真切地体悟到。 如今,这个愿望算是终于要实现了吧! 一旦上了春晚,自然会有更多人关注到《梦入芙蓉浦》,观众多了,懂它的人自然也就会更多…… 付瑶环顾四周,看着面对电视机全神贯注的演员们,开心地笑了。 这必须算是新年的一个好兆头! 果然,在一众歌曲和小品节目中,《芙蓉浦》成功杀出重围,还没结束便已经登上热搜。 姬令辞刚从舞台下来,就被付瑶举着手机怼到了面前:“太棒了,已经两个热搜了!今年的巡演可以安排起来啦!” “真的吗?” 姬令辞一听大喜过望,忙接过手机翻看。待看到唯美的视频截图和底下一连串惊艳好评,以及决定要去看现场的留言后,也忍不住兴奋地和付瑶抱作一团又蹦又跳! 旁边路过的演职人员被两人吓了一跳,不明白刚刚舞台上还像个仙女一样的领舞,为何突然间如此幻灭…… 两人哈哈大笑着松开,连说抱歉时都还是笑着的。等人走远了相视一眼,笑嘻嘻地推攘着。 就在这时,手机里进来一条消息,姬令辞看罢呼气止住笑声,杵了杵付瑶,把手机递过去:“你看。” 付瑶低头,便见屏幕最下方显示着两行小字: 【Ning:节目非常好看,恭喜姬老师!(烟花.jpg)】 【Ning:在外面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走之前记得取】 嬉笑的神情一顿,她扭头对上姬令辞的眼睛:“这是,在外面等着呢?” “我猜是。” 付瑶摸摸下巴,吐槽:“他这套路有点老吧……但算了,有心就行。” 许是因为演出顺利心情格外舒畅,此时姬令辞竟起了些作弄的小心思:“你说,我怎么晃他一把?” 晃他? 付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正要开口姬令辞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姬长友打来的视频。 两人只好暂且将计划搁置一旁。 视频接通,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四颗挤在一起喜不自胜的脑袋。 姬长友、宋琳:“令令!” 付爸、付妈:“令令!瑶瑶呢?” 此起彼伏的喊叫欢喜异常,竟比此时身处的春晚后台年味更浓。 姬令辞连忙喊人:“爸妈、付叔徐姨,新年好!” 付瑶也凑过去:“爸妈我在这儿呢!姬叔叔宋姨好,提前给你们拜年啦!” 那边随即又响起一连串的“好好好”! “令令,我们刚看完你的节目,”姬长友抢先开口,“好看!特别好看!爸爸妈妈为你骄傲!” 其他三人纷纷点头应和:“没错,我们也为你骄傲!”付爸爸更是竖起大拇指用力地晃啊晃。 听到这样的夸赞,姬令辞又是一阵道谢。而付瑶也不甘落后:“爸妈,明年我导的电视剧也要播了!” 付爸付妈立刻明白过来女儿的意思:“好好好,你也是我们的骄傲!” 姬令辞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换回她一个炫耀的眼神。 电话那边宋琳抢过了手机:“你俩今天怎么跨年啊,明天几点能到家啊?” 两人眨眨眼,看向彼此。 付瑶先反应过来,急忙回答:“啊,对!我俩待会一块跨年,白天买了好多吃的,待会回去做大餐!明天下午的飞机。” 宋琳丝毫没有起疑,一心叮嘱:“那你们也别熬太晚,别睡过头误了机!” 两人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电话挂断,是长久的沉默。 跟男朋友约会跨年本没什么,但在这事儿上跟爸妈撒谎就有点那什么了……此时两个年过三十岁成年人,心虚得像是刚刚学会撒谎的小学鸡。 “咳!那什么,”付瑶挠挠头,“今晚,都不准说漏嘴啊,各自保重!” 两个成年人,和男朋友一起跨年,发生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姬令辞没接话,被厚重舞台妆遮住的脸看不出来变化,两只耳朵却早就红到了脖颈。 “呃,你还没说怎么帮我捉弄他呢?”她强行转移话题。 “啊?哦哦!”付瑶也想起来,立刻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 第四十九章 信息发出去后,褚宁休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回复,眉头慢慢蹙起。往大门内望去,仍是没有看到姬令辞的车出来,于是又问了一句: 【Ning:收到了吗?】 这次姬令辞回得很快。 【J:刚刚在跟我爸妈视频,没看到消息】 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又愣住。 【J:可是我们已经走了,车都开出来了……】 【J:什么惊喜啊,花?还是饺子?】 【J:但除夕夜还有外卖小哥接单吗?你不会让你公司员工这时候加班吧?】 花?饺子? 让员工除夕夜加班? 褚宁休呵地一声冷笑,他是这种无良老板?还是说自己过往的表现太差,严重拉低了她对于“惊喜”一词的期待? 再说了,自己这么个大活人杵在大门口,她竟然完全没看到吗?而且自己也没见她的车出去…… 算了不纠结了,褚宁休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 而此时的二十米外,裹着一黑一白长款羽绒服的两人,正借着路边车辆的掩护偷偷摸摸地往大门口凑近。 “你确定在外面啊?”付瑶压低声音问,“别咱们一不小心从他眼前头溜过去了!” “不会的,他又进不来,应该就在门口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姬令辞笃定道。 付瑶姑且信了,又想到什么赶紧提醒:“对了,你手机静音了吗?不然他一个电话过来咱可就暴露了!” 这倒提醒了姬令辞,她赶紧掏出手机关掉铃声,没想到刚切换完,屏幕就跳到了来电界面。 “……”把无声来电的手机朝付瑶转过去,她叹道,“付小瑶你真是料事如神了!” 付瑶一看也乐了,扭头又朝门口张望了下,立刻扯住姬令辞的袖子:“在那在那!拿手机那个是不是?!” 门口栅栏外的树下,挺拔的身影格外显眼,即便戴着口罩裹得严严实实,姬令辞也一眼认出来。 那副身型、那个站姿,就连一手插兜一手打电话的姿势,也都如此熟悉。 转头看向付瑶,她点点头把仍在闪动的手机塞到她手中,自己则迅速弯腰又往路边的树下躲了躲。 付瑶停在原地,等她回身打了个手势,才划开接听键。 “喂,褚老师你好呀,我是付瑶。” 门外褚宁休一愣,又看了眼手机才说:“呃你好,姬老师呢?” “她下车去卖点东西,没带手机。” 买东西? “买东西不带手机吗?” “她手机没电了,在车里充电呢,用我的手机付钱。” 褚宁休越听越不奇怪:那为什么不直接是你去买?刚刚跟我聊天的又是谁? 可付瑶才不管自己的话里有多少漏洞,她只负责调虎离山就好,于是紧接着又抛出问题: “褚老师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现在还在电视台那边吗?” “等令令回来我们就折回去,或者,你让那谁送去我家,我给你个地址?” 褚宁休一头雾水地皱眉:“……” 不对! 有丝灵光从眼前瞬间划过,他目光一沉,突然就明白过来这自相矛盾的话背后是怎么回事。 无声的笑意浮上眼角,他对着电话说了句“不用”,余光却瞥向了身后。 远处的电视台大楼依稀传来嘈杂的人声,但褚宁休所站的门侧人行道上却并没有多少人。今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华光璀璨的舞台上,演出结束的嘉宾要么留下来等待跨年,要么匆匆乘车离开。 而在这或近或远的匆忙喧闹中,夹杂着几声极轻极微的衣角摩擦过墙壁发出的“沙沙”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断断续续几声后在他背后停下,然后又是倏地一声短促。 褚宁休应声霍然转身,下一秒“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只见姬令辞正站在栅栏围墙下踮起脚尖,张牙舞爪,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而她显然没有料到付瑶竟然这么快把天聊露馅了,在即将成功之际被冷不防地逮了个正着,本准备吓唬褚宁休的表情和动作都瞬间冻住…… 一串轻笑从唇间溢出,褚宁休挂掉手中的电话,转身走到一脸呆愣茫然的姬令辞面前,抬手揉了揉她的脸。 “哎呀!”姬令辞瞬间回神躲开他的手,“我还没卸妆呢!” 面前男人却笑得更加放肆,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回来,拉下口罩重重吻了上去。 然而到底顾及场合,分别月余后的第一个吻也没敢放肆。褚宁休遏制住内心的躁动,缓缓离开她的唇,垂眸看着自己从分别就开始想念、如今终于面对面的人,眼中是春风一般的温柔缱绻。 “怎么知道我在这?”他问。 “付瑶刚在后台碰到了史飞。” 褚宁休倒没想到自己在这里漏了馅,无奈叹气,姬令辞也不禁失笑。 “咳——” 突然,温情微妙的氛围被一声轻咳打断,两人转头看去,见付瑶正站在门口抱着手臂一脸促狭。 刚刚她正在发挥电话突然就被挂断,明白计划已经败露她赶紧追了出来,没想到就看到了如此腻歪的一幕。 瞧瞧这拥抱! 这眼神!! 这漫天的粉红泡泡!!! 这还是自己之前见过的,在视频里几乎没有话题可聊、毫无情趣的两个人吗? ……行吧,她知道了,肯定是因为自己这个电灯泡在。 切,谁还没个男朋友了? “喏,手机。” 付瑶看着终于松开的两人,把姬令辞手机递过去,然后又抛下一句“等会儿啊”,又转身朝不远处一辆白色汽车跑去。再回来时,手中拖了个黑色行李箱。 褚宁休认出那是姬令辞的箱子,大步上前接过。 “本来今晚是要去我家的,但褚老师你既然回来了,我就退位让贤了!”付瑶朝两人挤眉弄眼。 “多谢。”褚宁休揽住姬令辞的肩膀,对她的这番美意欣然笑纳。 “……你那位历史教授到了吗?”姬令辞问她。 “到了,那呢。”付瑶一指远处。 数十米外一辆低调的黑色汽车旁,模模糊糊可见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身影。那人应该是一直留意着此处,此时见付瑶指向自己,便也抬起手算作回应。 付瑶见此立刻又招招手:“我让他过来,既然凑一块儿了,就打个招呼呗!” 那自然好。 其实之前根据付瑶的描述,姬令辞也构想过这位历史教授的模样。 “长得还挺好看”“戴个黑丝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但又“毒舌”……按照这些信息点,她设想中的此人应该是个斯文疏离、笑面虎一般的人。 但如今面对面,姬令辞才发现他远比自己想的要温和儒雅。如付瑶之前所说,是个长相不俗的人,但文质彬彬的学者气息更重。 但转念再一想便也明白过来,毕竟是教书育人做学问的人,一副孤傲派头恐怕并不适宜,而若真是高冷范儿的,付瑶也不会喜欢了,以她的性情,更可能会赠他两个白眼,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介绍一下,我男朋友,C大历史系教授季荀,季节的季,荀子的荀。”付瑶挽过他的胳膊,说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C市歌舞团的首席姬令辞,这是她男朋友,也是个演员,褚宁休。” 历史教授彬彬有礼地颔首打招呼:“你们好,我对两位早有耳闻了。” 褚宁休也点头问好,姬令辞则笑着回了句:“我对季教授也不陌生。”言罢挑眉看了付瑶一眼。 一贯爽快的付瑶竟也不自在了起来:“哎呀好了好了,照面也打过了,走吧走吧,今晚就各回各家各找各男朋友,明天见!” 说罢拽着历史教授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猛刹车回头:“对了,明天下午3点的飞机,别起晚了啊!” 姬令辞:“……管好你自己吧。” 付瑶做了个鬼脸,扭头离开。 - 目送两人相偕离开,褚宁休和姬令辞也转身朝停车的位置走去。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人行道路砖发出“咯咯哒哒”的声音,褚宁休揽在她肩膀上的右手轻轻落下,无比自然地伸进她揣着的左兜里。 感觉掌心的手指有些冰凉,他便把那只手揣进了自己热乎乎的口袋里,然后熟练地十指相扣。 姬令辞侧头看了他一眼,浅笑着用手心蹭了蹭他的,像是两个相互依偎的小动物,温柔紧靠…… 晚会已经过半,不少演员陆续离开,原本停得满满当当的道路终于腾出些许空档。褚宁休的车前后也都已经空了出来,此时正孤零零地停在路边。 而这,恰好提供了方便。 刚刚拿到正式男友身份便进入如此漫长的分别,如今终于再次嗅到她的气息、触到她的体温,饶是温柔克制如褚宁休,也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一上车便倾身过去吻住了她。 不太宽敞的空间里,汹涌的吻如浪潮般扑面而来,姬令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清冽的气息彻底淹没。 但思念的人,又岂止他一个。 近在咫尺的距离,足以消弭所有从容与理智。待适应了这猝不及防的情意后,她也抬起手臂揽住他,以柔情回应柔情,以热切回应热切。 暧昧与躁动交相攀缠着,愈演愈烈…… 不知不觉间,姬令辞已经被揽进了褚宁休怀中,本就不甚浓艳的唇妆此时早已所剩无几,只凸显着源自别处的润泽。迷离间,一双眼睛更像是浸在了水中,透着难得一见的妩媚,泛着连眼影也无法媲美的缱绻红晕。 可就在这时,“咕噜——”一声响打破了愈演愈烈的火热,姬令辞一顿,随即将头埋在了褚宁休的肩膀。 褚宁休也是一怔,反应过来后浅笑轻吻她的耳朵,声音是动情后的低哑。 “饿了?” 肩膀上的脑袋点了点。 褚宁休明白,为了演出效果,她晚饭一定只随意扒了两口,现在饿了也不奇怪。 几个深呼吸,他压下心中的火轻声说:“那先回家吃饭?” 肩膀上的脑袋没有动静,片刻后才点了一下,却没有起来。 “我把妆蹭你衣服上了……”她趴在他耳边小声说。 第五十章 除夕夜大概是C市一年中交通最畅通的时候,黑色保时捷一路疾驰,从市中心到别墅区竟破天荒地只用了半个多小时。 看着眼前的别墅,姬令辞的手指不自觉拧在了一起。正愣着,耳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是褚宁休替她解开了安全带。 顺着安全带的拉力,他凑到她眼前:“想什么呢?到了。” “……哦。”姬令辞有些慌乱地按开门锁,看都没看他一眼,推门下车。 褚宁休见此嘴唇悄悄勾起。 等他拎着行李箱进门时,姬令辞已经换好了鞋子。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又翻出洗漱包,她抛下一句“我先卸个妆”,便直奔洗手间而去。 看着她似是仓皇逃离的背影,又侧头看看自己的肩膀——那里还留着她蹭上的妆粉——褚宁休无言摇了摇头,脱掉外套随手往沙发上一丢,便抬步去了厨房。 采莲女的舞台妆虽然淡雅,但也不好卸,等姬令辞一脸清爽地从洗手间出来时,餐桌上竟然已经摆了好几道菜。 动作这么快? 她寻到厨房:“这些菜……” 褚宁休闻声侧过头来:“有几道是出门前做的,其他的先处理好了食材做起来也快。你饿了就先去吃,我马上就好。” 她却摇摇头,懒懒地倚在厨房门口看他做饭。 褚宁休看着她笑了,放下手中的锅铲回身来到她面前,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又一次低头吻住了她。 可就在姬令辞想要回应时,他却又离开,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句:“乖,别在这儿等。” 无缘无故的一句话,姬令辞却好像懂了他的意思,脸颊不由地又有些泛红。 然而,面对他的挑逗,她可从来不会被动地顺从。眸光一晃,下一秒她伸手垫脚,重重地反吻住了他,然后等他想要回应时又潇洒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只留褚宁休在原地抿抿唇,哑然失笑…… - 两个人的年夜饭,难免会有些铺张。 出于舞者的自律和深夜用餐的自觉,姬令辞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但又觉得眼前一桌子菜着实可惜,便盛了碗汤一勺一勺慢吞吞喝着,在电视机里春晚的背景声中看着褚宁休吃。 此情此景,让她突然想到两个词—— 通俗点的,叫“下饭”;文雅些的,叫“秀色可餐”。 顶着她的目光,褚宁休却依旧不慌不忙,闲谈中偶尔给她剥个虾、夹块排骨,姬令辞倒也欣然笑纳。 不知不觉,夜又深了些。 终于将其中几份菜消灭干净,褚宁休漱漱口结束用餐,起身把空碟剩菜端回厨房,姬令辞见此也跟过去帮忙。 一人把剩菜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另一人把碗碟倒净,放进洗碗机,倒也算是配合默契。 等一切收拾妥当,时间正好到了十二点。 “十、九、八、七……”电视里传来主持人倒数的声音,春节的气氛被渲染上了顶峰。 在这倒数中,褚宁休来到姬令辞面前,浅笑着缓缓将她拥入怀中。 倒数还在继续:“三——二——一!过年啦!——” “姬老师,新年快乐!” 在第一声温柔入耳的新年问候中,他终于再次低头吻住了她。 这一次,久久没有分开…… - 三楼,昏黄暧昧的灯光打在床头,映着大床上两个亲密交叠的身影,唇齿纠缠,难舍难分,灼热的呼吸让空气都变得醉人。 迷乱中,褚宁休却忽然转头埋进姬令辞的肩窝,轻轻细吻着,用残存的理智替她将滑落的睡衣重新拢好。 “褚宁休?” 察觉到他的动作,姬令辞半睁开眼,不解地叫他。 他动作一顿——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竟就是用这样动情的声音…… 深吸了口气,他侧头吮了下她的耳畔:“乖,今晚不合适。” “嗯?”姬令辞转头看向他的眼睛,动作间脸颊鼻尖磨蹭过他的肌肤,激起一串酥麻痒意。 为什么不合适,她明明感觉到他……她也知道,他早已经准备好了东西。 看着她仍显迷离的眼眸,褚宁休再度轻吻着她的唇,声音低哑而轻柔:“你下午的飞机,我之后也要进组好几个月……今晚不是个好时机——等我回来,好不好?” 等他回来,可以有更多时间陪在她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只是被欲-望牵动的一晌贪欢…… 话音一字一句落在姬令辞耳中,温柔而缓慢地敲击着她的耳鼓,却让她的心跟着猛一震颤。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袭温风从灵魂深处掀起,势不可挡地呼啸着掠过山谷积雪,吹过寒石冻土。 一直以来浮荡在她心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看似不存在却又总无法驱散的迷雾,终于在此刻真正散去。迟疑凝塞的冬泉也终于打破阻隔,将覆着其上的坚冰悉数吞没消融,然后叮叮咚咚地、欢欣雀跃地畅快奔向远方…… 姬令辞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拉近,这次是比先前更纯粹,也更耐心的吻。 许久之后,她对上那泛红的双眼,鼓起勇凑到他的耳边: “褚宁休,我爱你。” - “我后来明白,相爱的两人走向分手,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人总会改变,思想、行为、三观,等等,各个维度都可能会变,今年的我和去年此时的我,都或许已经是内里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那么如今相爱的两人,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对对方不再心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你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决定不管以后会怎样,先享受当下?”褚宁休问。 未能尽兴的□□并没有扰了两人的兴致,相反,因为姬令辞终于将心中横亘已久的顾虑驱散,直白坦率地向褚宁休吐诉了心意,此时此刻的两人竟安然相拥着,在这新年第一天的凌晨谈起了心。 “都说要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我想,那我和你应该算是幸运的吧?”姬令辞说。 “现在的我们,都算是已经定性,事业稳定、思想也还算成熟,今后除非遇上什么大变故大冲击,否则应该不会有太南辕北辙的改变。而这,或许能让我们相爱的时间稍微延长一些?” 说到这,她又笑了,“但可能,还存在一个变数……” “什么变数?” “人是会腻的。不是有句话叫‘生命不息,折腾不止’?不管当下所处是好是坏,人在保持一段时间之后就总会想要改变。在顺境的,想要走出舒适区挑战自我;而逆境的,又总想找个舒适区躲清闲。就像是朱砂痣和白月光,眼下拥有的,总是不够好的。” “你觉得谁会腻?你,还是我?” 姬令辞轻笑:“都有可能吧。” “这么说,如果不喜欢折腾的话,我和你之间的稳定系数也就更大。” “当然。” “那你之前担心的问题呢,生孩子的问题?”褚宁休又问。他可没忘记,就是因为这个,才有了那段“试用期”。 “这可以算做是前一个问题,”她说,“但其实也没什么,这只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自己的选择?那我呢?” “对,丁克本身就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你拥有,随时退出的权利。” 褚宁休没有说话。 她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摆弄着环在腰间的手,缓缓开口:“到那一天,或许我仍然爱你,你可能也依然爱我,但你想要个孩子了。用你之前的话来说,幸福的关键从相爱的两个人变成了完整的一家三口、四口甚至更多,”她说着不禁笑了,“到那时候,你也可以随时去追求你想要的。” 环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他沉声:“那你呢?” “我?”姬令辞想了想,笑,“我还是在这里啊。” “我们沿着自己的轨道往前走就好,如果足够幸运,我和你会一直像现在这样。但如果,慢慢出现了分歧,那也说好,体面一点,怎么样?” “……这算是个约定吗?” “当然。” “那,多个附加条件怎么样?”褚宁休突然开始讨价还价。 姬令辞转头:“什么?” “如果出现分歧,在不扭转各自轨道的前提下,你和我,都要先尝试着做些努力。” 姬令辞看着他,那双眼睛也看着自己,带着一贯的温润包容,只是此刻又多了丝微不可察的伤感,和请求。 “……好。”她说。 无声叹了口气,褚宁休低头将吻落在了她的额际。 从床头摸过手机,已经快三点了。 “睡吧,你很少熬这么晚,下午还要去机场。”他说。 今夜事情太多,姬令辞确实已经困得快支撑不住,蜷身躺下:“嗯,晚安。” “晚安。” 等她阖上眼,褚宁休才探身关上床头的夜灯,然后躺下,将她拢入怀里。 漆黑中,他凝视着她的眉眼,却是久久失神。 你好像只顾着昂头往前,不看身后,也不看我,是这些都不值得你费心关注,还是你在害怕,担心会被拌住了脚步? 他默默想着。 但没关系,你我之间的这根线,我来牵,那些你为之悲观的事情,我也不会让它们发生…… 第五十一章 大年初一,机场的旅客却仍然不少,多是错峰回家过年,或者趁年假全家出游的。 航站楼前,黑色保时捷缓缓停下,姬令辞探头看了看车外,回头道:“我就在这儿下吧,你不用下车了。” 褚宁休今天没有戴帽子口罩,这一下去恐怕会被人认出来。 “那你行李?” “我拎得动,”姬令辞举起胳膊,“不要小看我们舞蹈演员的力气好吗?”说完就要开门下车。 褚宁休连忙张嘴想要喊她,还没出声她自己又停住,回过头来。 “差点忘了。”说着倾身凑过来亲了他一下,随后心情颇好地眨了下眼,“Goodbye kiss!” 而当她想要离开时,褚宁休又立刻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姬令辞条件反射地一顿,过了会儿却还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温柔地回应着…… 等终于分开,褚宁休却依然不肯放她下车,高挺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 “我一定是中了异地恋的诅咒,”他哀怨地嘀咕,“不然怎么每次都是刚在一起就分开?” 上次是元旦刚转正,这次又是春节。 姬令辞忍俊不禁:“这不是刚巧碰上你进组嘛。” 褚宁休:“那还不是因为你之前设了个试用期……” 得,又绕回上次送机时的话题了。 她想了想:“那要不,等年后有空了,我去找你?” 褚宁休一怔,离开少许:“你要去探班?” “嗯……看时间吧,也要看你们剧组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你不介意被人知道?”他问。 “为什么介意?”这下换姬令辞疑惑了,“……你是想,地下恋情?” 这个她倒还没想过。 褚宁休连忙辩白:“我都可以,我随你想法。只是公开后可能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关注,或多或少对你有些影响。” “会很烦吗?” “应该还好,不会太多。”当年他舍弃流量,专心走电影演员的路线,原因之一不就是为了让私生活不被过度关注吗。 “那就没什么,”姬令辞浑不在意的样子,“我又不是不够格跟你在一起,还怕他们讨论?” “而且也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公布,这是咱们俩的事,不用特意官宣给别人听,他们可能只是一开始会好奇关注一下,但慢慢就会习惯吧。” 褚宁休听完笑了:“那就好,你不介意的话,其他事我会让赵意燃提前安排好。” “嗯,那我走了?”她指指外面,“付瑶都到了很久了。” “……到家之后说一声。” “知道啦——” - 候机室内,正刷着手机的付瑶感觉身侧坐下一个人,转头看去。 “这么如胶似漆啊,”她挑眉,“马上都要登机了。” 姬令辞不甘示弱:“你干嘛来这么早,没跟你家教授多待会儿?” 付瑶一噎,叹了口气:“人家走得比我还早呢!我本来以为当老师有个寒暑假应该挺轻松的,没想到他竟然比我还忙!” “走了?去做课题研究啊?” “嗯!” “……什么课题这么紧张,大过年的都不能多休息几天?” “不知道,他说保密。”付瑶耸耸肩。 姬令辞会意地点点头,看来又要有个重大考古发现了。 “那——昨晚?” “什么也没发生,就跨了个年。”付瑶撇撇嘴,往天上翻了个白眼。 好嘛,难怪怨念这么大…… “那什么,说出来让你平衡点,”姬令辞咳了咳,凑到她耳边,“我们也什么都没发生。” 嘿!这付瑶倒是立刻来了兴趣,一脸八卦地看着她:“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 姬令辞又咳了下,眼神飘乎乎地转了半圈:“他明天进组开拍,之后在剧组要呆好几个月,说时机不合适。” 付瑶愣了愣,随即了悟,啧了一声:“可以可以,再加一分,我对他越来越满意了!” 姬令辞笑了,自从知道自己和褚宁休在一起,付瑶就一直从各个维度对他进行重新评判,之前有会做饭加分、每天打电话加分、思想同频加分,昨天应该还有个惊喜加分,这会儿又加了个分。 “快加满了吧?”她问付瑶。 付瑶却毫不迟疑地摇摇头:“早着呢,才过及格线!” 这位评委还挺严格…… 姬令辞只能在精神上默默为褚宁休加了把油。 - 回家过年,说起来是一件十足温馨幸福的事,但对于大龄未婚未育人士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美好。 好在今年付瑶脱了单,姬令辞又刚上过春晚再次光耀门楣,走亲访邻时便也不必过多遭受催婚的折磨。 当然,仍然有些长舌的人会无视她在事业上取得的所有成绩,单单以没有结婚生子给她盖上“失败”的印戳。 或是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说:“女孩子家家,事业上再成功有什么用,回归家庭才是正经!” 或是劝告中夹带着讥讽:“都三十多了,再拖下去就生不了孩子、想找也没人要了!” 又或是似乎一心为你着想般悄悄告诫:“别再跳了,好多男孩子家里都看不上跳舞的,觉得不正经。” ……诸如此类。 前几年姬令辞还会生气、反驳,如今早已学会对这类人不加理会,甚至觉得他们可笑,也宽慰姬长友和宋琳不要与这样的人多来往。 但她平时远在C市可以躲清闲,姬长友和宋琳身处在这样的人情环境里,即便不想理会,一些必要的交道却还是要打的。 只不过他们做父母的平日里催归催,如今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被这样阴阳怪气地贬低,也是无论如何忍不了的。 “我家令令可是国家一级演员,春晚都上过好几次了,找婆家那不得配得上她!” “生孩子也得找个好男人啊,万一找个坏基因不是拖了我家令令后腿!” “看不上跳舞的?该不会是不正经的舞看多了吧!咦——这种男人肯定很脏的,说不定还有病,不能要!”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夫妻俩来一句挡一句,颇为游刃有余,只看得姬令辞从漫不经心到瞠目结舌,最后由衷佩服地为他们竖起大拇指。 至于褚宁休,姬令辞在回家第二天晚上跟夫妻俩提过一嘴,但也明确表示“他知名度比我高,现在还不好张扬,特别是对那些多嘴的人”,让两人先不要说漏。 说不说出去,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事儿让夫妻俩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过年期间狂补褚宁休电影的同时,唇枪舌战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索性,姬令辞就彻底不管那些话了。 跟亲戚周旋的间隙,“一个富婆与两个拖油瓶”出来小聚。 没结婚的被催婚,结了婚的被催生,这或许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只是今年有所不同,姬令辞这边有爸妈挡着,付瑶交了个教授男朋友,也算暂时交了差,可许一澜就没那么轻松了。 和程宴南结婚后,如无特殊情况,他们两人过年都是各回各家,回D市上班前才相互串个门。 轻松是轻松,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各自承担自己父母那方的催生压力。 “这年过得呀,简直生无可恋。”许一澜哀叹着颓丧地趴在桌子上,神情是难得一见的疲惫麻木。 谁能想到在D市高楼大厦中叱咤职场的许一澜,如今竟被催生搞得心力交瘁呢…… “他们说,我从小到大都没让他们操心过,怎么现在结了婚却这么不听话了。”许一澜有气无力地吐槽,“我就说,谁家当父母不操点心,以前不操心,那就现在操心呗,然后他们就把我轰出来了。” “……”姬令辞和许一澜面面相觑,服气地点点头。 “我其实也有点好奇啊,你们俩是,不准备要孩子吗?”付瑶悄悄探脑问她。 许一澜转头看过来,眼睛半睁不睁:“也不是不准备要,就是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我俩工作都挺忙,难以想象如果再有个孩子,我们要怎么兼顾。虽然两边父母都说他们可以帮忙带,但我们怎么可能完全撒手?” “可是,这个问题无解呀,”姬令辞也凑头加入进来,“你们工作一直都忙啊。” 许一澜脑袋又是一歪:“是啊,问题就在这儿。我们目前商量的是我生孩子他来带,但这个时机我还在观望……” 所以,这烦恼不止来自父母的催逼,也有他们自己的举棋不定。 “要我说,你俩是太理性、想得多了,”付瑶哎呀一声道。 “你们习惯什么事情都要走一步看三步,一丁点风险都不敢掉以轻心,但其实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这样的。” “我见过很多女性,没怀孕时风风火火,怀了孕挺个大肚子照样雷厉风行,什么也没耽误。所以,如果身体素质好的话,可能也用不着你腾出那么多精力。” 见两人看过来,她摊摊手又说:“确实,很多职场女性怀孕最大的顾虑,就是既怕自己的工作没人接手,又怕自己的工作有人接手。但别人这么担心就算了,你完全没必要吧?” “你坐到现在这个位子,如果怀个孕休个产假底下人就瘫痪了,那他们白干了,你们公司也不用开了。又如果有人能轻而易举把你位子顶了,那你这些年也白干了!职场竞争力这东西,你会缺?” 她话说完足足有半分钟,两个人都没吭声。付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由得有些心虚:“你俩干嘛不说话了,我说的不对吗?” 姬令辞和许一澜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抬起手对付瑶轻轻鼓掌:“没有不对,说得太好了!特别好!” “切!” 这俩人,唬她呢? “但是——”许一澜突然又开口,“我最近,准备再升个职。” 两人:…… “许一澜,你真是职场毒瘤!谁跟你一家公司,怕是要气死!” 第五十二章 上班族的春节假期少得可怜,等候了许久的过年,就在这样的温馨与琐事中一晃而过。 初六那天,姬令辞就和付瑶一起回了C市,新一年的忙碌,也正式开始。 褚宁休已经进组,姬令辞在年前把手头的工作重新拾起、完成后,如今也终于腾出手正是开始筹备自己想做的事。 一直以来,除了舞团分配的一些必须完成的硬性指标,她都更擅长、也更喜欢古典浪漫主义题材的舞剧,并且一直没有停止过参与这方面的编舞创作。 《子衿》《鹿鸣》《诀别诗》和“三梦”系列,每一部舞剧都有她参与编舞,其中“三梦”更多。 而去年的长假旅行,她走过了许多地方,也看过了万千景象。 有江南水乡的清秀潺潺,也有万顷碧波的浩渺无垠;有十万大山的举目无际,也有云雾蒸腾山野空濛。她造访过茫茫沙漠一粒粒趟过的岁月河流,也瞻仰过皑皑雪山伸手欲要触摸的苍穹…… 那一幕幕或温婉、或苍凉、或神秘、或雄伟的壮美山河,让她心境霍然开阔,也深深感念于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和生灵命运的傲然不屈。 于是,一个念头突然闯入她的脑海——她想邀请全国各地这一辈的年轻舞者代表,共同创作一部天地山海神鬼主题的舞剧合集。 将这片土地上的山水地貌、人文物候,那些关于天地造物的伟大而神秘的传说、那些美得惊心动魄的自然神韵,用舞蹈的语言展现出来! “我初步设想,合集的名字可以叫《山海万灵录》。”在许明岚的办公室内,姬令辞把自己整理的想法递到她面前,“整个合集可以分成三个大篇章,山川湖海是一个,草木鸟兽是一个,文明火种是一个。在这三个篇章之下,又可以分别按地域分别展开。” “我查过一些资料,在山海神明的相关领域里,我们可以参考的主要是《山海经》、《九歌》、《神仙传》这些,但如果想要效果更好,还需要去请教一些历史和民俗学家。” 听了她的话,许明岚沉默良久,半晌后才摘下眼镜,慢悠悠说:“想法是很好,也可以想见完成后,不管是从艺术造诣上,还是从文化传承上讲,都会是一部很出彩的作品。但是——”她话头一转,“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个实现难度很大。” “我知道,”姬令辞点点头,“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她看许明岚没有打断,便继续:“这样一个主题现在已经摆在我们面前,路确实不好走,但我相信,这会是一件大家都想要促成的事,最大的困难无非是整个盘子有点大,需要协调的各方会比较复杂。” “唉,你这都不是有点大、比较复杂了。”许明岚摇摇头,“这么大的盘子,咱们舞团就是想牵头,恐怕都不够格,文旅局、全国舞协这些都要牵动。还有你说的年轻一辈的舞者代表,各个舞种、各个地方,都要协调时间和精力……饼,谁都想吃,但真落实下来,这可不见得会是一件众志成城的事。” 姬令辞不说话了,她垂下头,双手交叉扣在一起,两个拇指不自觉地来回搅动着。 思量的目光落在那两根手指上,她突然顿住——这是褚宁休在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知何时竟被她学来了。 想到褚宁休,她的心缓缓沉了下来,抬头看着许明岚,再次郑重道:“先递上去看看,怎么样?如果上面乐意牵头,我有把握说动我认识的那些首席!” 隔着一张桌子,师徒二人默默对视着,一个沉着,一个果敢,一个在年岁的痕迹中透着深邃的宽和;一个像昂然傲立的树,挺拔中是坚定不移的决心。 倏地,许明岚笑了:“好吧,我答应你!” 姬令辞也终于放下心来,随即又听见她说:“学艺术,要拜师收徒,要传道授业,讲究的是薪火相传。如果这个能成,也算是你们这代舞者共同完成的一次壮举,会成为舞蹈艺术史上的一段佳话。” 闻言,姬令辞笑了起来,笑中又带着些羞赧:“拔高度这块儿,我还得跟老师您多学习。” 许明岚瞥了她一眼:“不好好包装包装,别人怎么能看到它的价值。行了,你回去吧,我想想怎么往上报。” “哎!”姬令辞欢快起身,走到门口时却又有些迟疑着回过头,“老师——” “还有什么事?” “……我想,请师姐也一起参与进来。” 许明岚提笔的动作一顿,撩起眼皮看向她:“孙希捷?” “嗯!” 许明岚想了想,不置可否:“再说吧,能不能批准都不一定呢。” “那能批准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姬令辞没有就此被打发,继续追问。 “……可以,但要看她意向,还有她现在的水平。” “好嘞!”这就足够了! 姬令辞瞬间眉开眼笑。 …… 半个多月后,姬令辞被许明岚喊去文旅局开会,到了之后才发现,除了C市歌舞团的领导们,现场还有不少其他地方舞团的领导、舞蹈演员和文化、历史、民俗、地理等各方面的专家。 这次会议主要就姬令辞提出的想法,进行了一次可实施性的深度探讨,与会的舞团,也是国内较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几个。 不出所料,大家对这部《山海万灵录》都很看好,但也纷纷表示了落实的难度。 讨论慢慢陷入僵局,眼见只差一句“那就算了”这事便彻底黄了,姬令辞只好提出了自己之前没有说出口的保守方案。 “如果短期内实在难以统筹的话,其实也不用一步到位,我们可以考虑化整为零,成立一个专项的编创小组,一站一站逐个完成,这样大家的精力和专家资源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只需要在一些通用的视觉元素上,做个统一就好。” 之前一直没有说,是考虑到时间线拉太长,很可能导致事情半途而废。但如果是与连开始的一步都没迈出相比,姬令辞宁愿是这一种。 到时候,或许会有一批人愿意自发地把这件事推行下去,那也是不错的一种结果。 “没错,”许明岚立刻接过她的话,“因为地方特色不同,这个小组的成员可以来自各个舞团,每到一站便可以由当地的成员作为临时领队。完了每一站的作品还可以作为当地舞团的保留剧目,进行长期演出。” 两人就这样把停滞的局面又强行推进了一步,其他几个舞团的领导和首席舞者思量了片刻后,也终于陆续表态。 “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我也想试试,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我们一起做件大事,如果放弃也太可惜了。” “没错,我们也同意,路确实不好走,但谁让前面有大好风光等着我们呢,华山这么险峻,人也爬上去了不是?”一位来自西北省会的舞团领导豪爽开口。 他扬了扬手中复印的资料,又说,“就像姬首席提的,文明火种,可以星火燎原,我们就接过这一棒,至于能走多远,那是以后的事!” …… 众人纷纷各抒己见,而后又看向首位。会议室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最后的拍板。 终于—— “既然如此,那就做吧!” “由文旅局牵头、C市歌舞团主导,先初步拟个方案,面向全国歌舞团和相关领域专家进行招募,一个月招募期后正式召开启动会,有愿意参加的,全都来参会。” “咱们,行动起来!” 于是,接下来又是数日,姬令辞忙于《山海万灵录》的前期筹备,和联络她认识的优秀舞者,日子过得再次充实起来。 而褚宁休那边,因为已经正式开拍,有时是在白天,有时是深夜,甚至凌晨,每天的休息时间并不规律,两人惯例的视频通话便也断断续续了起来。 “之后都要忙起来了?”早晨八点的饭桌上,竖着的手机里传来褚宁休的声音。 他刚拍完一场深夜到凌晨的戏,此时正在房间里卸妆,准备用点早餐就去休息。 姬令辞咽下口中的三明治,点点头:“对,再过两周开启动会,之后就要正式进入编舞了,可能要跑很多地方。” 手机那边,褚宁休擦脸的动作一顿,疑惑:“那平时的演出呢?” “尽量不影响,但如果实在没办法档期撞上了,也只能看哪边更紧急了。”她说。 “……那就更忙了。” “嗯哼~” “还要持续很久,人力、时间、资金各方面投入都很大。” “对呀,不然一开始大家也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她说,“而且心里也都明白,就算现在开始推行,其实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能走多远走多远,说不定走着走着就散了呢。” 褚宁休拿起手机走出洗手间:“这样的话,虽然现在斗志昂扬,但人心确实容易涣散。而且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站站推进,其实也会存在一个隐患。” “什么隐患?” “消极怠工,”他说,“编创组成立之后,如何让排在后面的地方舞团在前几站的工作中尽心配合?尤其是这个项目可能还没到轮到他们就已经推行不下去了。那么,在这之前的工作里,这些舞团就很容易出现事不关己的摆烂心态,特别是大家本身工作就已经很忙了。” “唉,”姬令辞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想过的。项目肯定是大家都想参与的,但在执行过程中必然免不了很多现实问题。三个和尚没水喝,一站一站推进,起码能让这个项目先运作起来,但对大家的积极性也确实是很大的考验。这段时间,我们主要就是在讨论这个。” “其实,我倒有几个建议,可能你们之前也已经想到了,你想不想听听?”褚宁休在餐桌旁拎着筷子,挑了挑眉。 “当然,快说!”姬令辞闻言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杯子,认真看着他。 褚宁休看着她瞬间亮起的双眼,笑了:“第一个建议,抽签。比如,可以先抽出前两站或前三站的地方,之后每完成一站,就再抽下一站,这样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顿了顿,他看姬令辞眉头微微蹙着像在思考,又补充,“但这也可能有一个弊端。我不清楚你们舞剧编排的周期需要多久,这样临时抽签决定顺序,是否会对舞团和演员的档期安排造成不便。” 姬令辞没有立刻回答,追问:“第二个建议呢?” “先整再分。先由所有地方各自编创一个初版,然后由编创小组一站一站进行优化,到最后搬上舞台。但依然有问题,各站报上来的初版可能差别很大,无法统一,甚至最后还是要从零开始。” “第三,引进外部投资。”他直接往下讲,“虽然说起来市侩,但其实几乎所有现实问题,最后都可以用钱来解决。舞团大多自负盈亏,即便文旅局拨款,也会有许多顾虑,引入市场投资,虽然性质上会有些掺杂,但不失为一个办法。” 听到这儿,姬令辞抬眼看他:“外部投资?你那家公司?” 褚宁休笑:“如果你们有这个意向的话,我当然可以跟他们两个聊聊,有文旅局背书,我相信他们不会有太大顾虑。你可以把这,当做一个保底方案。” 姬令辞又想了想,说:“前两个,其实我们也想过差不多的,但也都是有利有弊,还不能敲定,外部投资倒是一个新思路……这样吧,我回头跟他们讨论一下。” “嗯,好。”褚宁休点点头。 公事讨论算是到此结束,姬令辞早饭吃完,也起身准备去上班了。 褚宁休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有些迟疑。末了,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 “之后,就要一直忙了是吗?” 戴围巾的手一顿,姬令辞眨了眨眼,眸光忽地一动,一抹笑在嘴角一闪而逝。 “对呀,”她弯腰换鞋,像是嗔怪地抱怨,“今年周末能保住都算不错了!” “……”褚宁休抿抿唇,“注意休息,开车注意安全。” “知道,我走了!进电梯没信号,先挂了,你赶紧休息,拜拜!” “拜拜。” 耳边重归安静,酒店房间里,放下手机的褚宁休幽幽叹了口气。 看来某个大忙人把之前答应他的事,全忘干净了…… “算了!”褚宁休自言自语道,转念放下此事。晚上还有拍摄任务,他得抓紧时间去睡个觉。 然而—— 一周后,当褚宁休深夜从剧组回来时,却在酒店大堂看到了那个本以为不会再来的身影。 而那时,她脸上正带着恶作剧成功后得意的笑。 第五十三章 “砰”的一声闷响—— 姬令辞被猛地压在门后,脑后一只大手紧紧护着,而面前,褚宁休的气息早已经不容分说地倾覆到鼻尖。 一双唇重重地辗转碾咬着,急促的呼吸和嘤咛在来不及开灯的房间里被黑暗放大了数倍,唇齿纠缠间,空气似乎也被点燃,滚烫的气息汹涌翻腾,将两人紧紧包裹在一起。 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后,姬令辞抬手紧紧搂住褚宁休的脖子,仰头迎上,而褚宁休也将手向下,一把将她凌空托起! 双腿下意识环上他的腰,仍是一上一下,两人位置却刹那间调转过来,也挨得更加紧密。 褚宁休微仰着下颌,将她牢牢锢在自己的腰间,姬令辞则紧拥着他的头,十指穿插进细碎的发间,激起另一层过电般的酥麻。 唇舌贴得愈发紧密,舔咬、啃噬。就着这个姿势,褚宁休转身托着她往屋内床上走去,一步一步,火热的吻却始终未中断。 ……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稍稍分开。 急促的呼吸依旧交缠着,不分你我,褚宁休看着身下的人,黑暗中,只有两双晶亮润泽的眸子深深对视。 又缓了缓,他将探进衣摆内的手一点点收回,转而拢了拢姬令辞凌乱的发丝。一不小心又对上她盈盈带着水光的眼睛,不禁再一次低头吻了上去。 这回,却比方才轻柔缱绻了许多。 一时间,交织的呼吸声、细碎的亲吻声、还有被褥被摩擦过发出的沙沙声……都让这黑暗平添了许多暧昧。 又是许久之后,褚宁休无声起身回到房门口,在地毯上摸索了片刻后才捡起掉落的房卡,插进了门口的卡槽内。 伴随着“哒哒”两下电流声,灯光唰地亮起,瞬间驱散了方才让人迷醉的氛围。姬令辞迷蒙中被刺得闭上眼,抬手揪住身下被子的一角,然后一个侧身,将自己卷了起来。 褚宁休探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动静,吸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进了洗手间。 听到水声响起,被角下姬令辞眨了眨眼,犹豫了几个来回,还是起身下了床。 洗手间的镜子前,冰冷的水稍稍扑熄了上头的醉意,褚宁休将脸埋在毛巾里,任由水珠从头皮发梢上滴下,再顺着脖颈流入胸前已经湿透了一片的衣服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瞬抬起头,他便从镜子中看到姬令辞正斜靠在门口歪头看着自己,脸颊上还带着残留的红晕。 呼吸猛地一顿,他借着挂毛巾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另一边侧了侧。 姬令辞见他不说话,也不看自己,有些疑惑:“你怎么了,我来你不高兴吗?”但刚刚可看不出他一丁点不欢迎的样子。 “不是。”他说。 “那是——哦!上次春节你要给我惊喜失败了,结果这次我成功了,你不高兴?” 哼,男人的好胜心! 褚宁休:“……不是。” 姬令辞忍不住有些恼火:“那是怎么了?” 从在楼下看见自己到进门,他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连酒店入住都是大利帮忙办的。电梯中途,大利回了他自己房间,他带着自己沉默着继续往上,却是一进门就亲,亲完还不说话! 过分了啊! 他还说没生气?他不生气自己都要生气了! 姬令辞气呼呼地想。 听出她声音里的不悦,褚宁休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她面前。 “想知道为什么?”他捞过她的手,放在某处,“现在知道了吗?” 显而易见的触感让她从手心到胳膊猛地一震,姬令辞陡然瞪大眼,立刻就想缩回手,可褚宁休却依旧牢牢抓着不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什么—— 她眼珠子骨溜溜地乱转,大脑也飞快地转动着,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找个应对的话,可没想到却把自己硬生生给转晕了过去,舌头也打了结。 好不容易,慌乱中终于让她揪住了一缕尚未来得及窜逃的冷静! “咳,”她清了下嗓子,“这又,没什么!男女朋友之间,谈个恋爱,接个吻,不很正常嘛!” 特别是刚刚那样激烈之后,咳咳! 然而,刚以为扳回了一成,褚宁休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瞬间宕机。 “可我快控制不住了……”他趴在她耳边,手上动了动,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丝请求,“好吗?” 他本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如此突兀地说出这样的话,可奈何啊…… 奈何她是在这样一个深夜,突然降临到自己面前,带着因成功给了自己惊喜而灿烂得意的笑、带着与自己一样浓烈如火的思念,和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欢。 …… 待叫嚣的渴望终于得到浅尝辄止的抚慰,褚宁休拥着她躺在床上,虽仍然意犹未尽,却只是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眉眼、耳畔,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门外响起一串路过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隔着门隐隐约约的,却打破了此间静谧。 褚宁休握着她的手再次轻吻了一下,终于有心思问她:“不是说要一直忙,怎么有时间过来?” 姬令辞闭眼埋首在他的胸口,闻言哼了一声:“你上次都跟我说谎了,我骗你一次怎么了?” 伴随着一声轻笑,面前的胸膛微微震动了两下:“那可以待多久?”他当然明白,她肯定还是忙的。 “三天,”她说,“项目筹备我这边要做的已经差不多了,但舞团今年的巡演也快要开始了。” 因为春晚上的《芙蓉浦》片段,《梦入芙蓉浦》的热度提高了不少,舞团便赶紧抓住机会安排了今年的巡演,还加了场次。 趁着两件事的间隙,她好不容易才挪了点时间出来。 “那怎么不在家休息?这么远,一来一回太辛苦了。” 姬令辞撩起眼皮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趴回去:“也不知道是谁,知道我来不了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褚宁休眸光一滞:“……大利告诉你的?”问完也反应了过来,“也是,不然你怎么能半夜摸到这儿来,还知道我什么时候收工。”当然是有大利和她里应外合。 “哼哼,”姬令辞不无得意,“我问他还想不想做神助攻,要他配合我,他连一秒钟都没犹豫就答应了。” “……” 送惊喜、嗑糖、神助攻,这可真是拿捏了大利的死穴啊。 他抬手拧了拧她的脸颊,入手触感细腻如凝脂,于是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亲。 然而本只想轻吻一下,不料姬令辞却突然侧过头与他唇瓣相贴,褚宁休一顿,抬眸看入她的眼睛。 一双纤细的手臂绕至颈后,她眼中带笑,也带着毫不躲闪的暗示。 那目光,只一瞬间便让他山崩地裂、丢盔弃甲。 烈火再次冲上头顶,下一秒便已经缠吻了上去,从唇瓣到下颌、脖颈、锁骨,最后一点一点淹没在被子下…… “褚,褚宁休——”汹涌而来的晕眩中她难以自抑地咬住嘴唇,无措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而他却伴随着无数的吻,落下一句句“令令,我爱你”,算作这深夜里,给予她的殷殷回应…… - 褚宁休交女朋友了! 第二天还没到中午,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剧组,从导演演员到服化道具几乎无人不知。 也是,这么些年来,褚宁休的低调有目共睹,有几个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就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私下的人际交往带到剧组里来的,别说女朋友探班了。要知道,就算他那个助理,也不是总在身边的。 如今突然破天荒地带了女朋友来,还是个大美女,听说是个舞蹈演员,如何不让人惊掉下巴! 导演和几个相熟的主要演员听说了,瞧热闹一般赶紧凑过来打招呼。得知这位女朋友竟然就是春晚上刚刚大火的《芙蓉浦》的领舞姬令辞,更加激动,当场表示要去剧院看现场! 姬令辞心里喜不自胜,面上却依旧一派从容浅笑:“欢迎欢迎,你们想去的话可以跟褚老师说,到时候我帮你们留票。” “哎呀呀,这多不好意思!”众人纷纷推辞。 “不用客气,不费什么事。”她说。 “那这——” “就这么定了,”褚宁休开口,一锤定音,“回头你们要去,就跟我说。” 众人:“好好好!太感谢了姬老师了!” 等人都走了,褚宁休才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姬老师这是来做推广了?” 姬令辞勾唇一笑:“到手的明星号召力,不用白不用嘛。” “现在话剧都开始请明星来演,好吸引粉丝买票了,我们舞剧请明星演有难度,但请明星看总还是可以的。” 褚宁休点点头:“小算盘打得挺精。” “这倒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姬令辞指腹轻轻敲打在桌面上,“我以后的行程里要再加一项——探班。就探你的班!还有付瑶!” “嗯,好主意,”褚宁休促狭地看着她,“那要不要以后我去什么电影节、影视典礼,也带一沓票,帮你发一发。” “噗!”一直躲在后面装隐形人默默嗑糖的大利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姬令辞瞥了他一眼,又瞪了眼褚宁休:“褚老师你取笑我啊,回头热搜头条上要说‘大影帝活动现场乱塞小广告’,我可不帮你背锅!” “那不行,”褚宁休牵过她的手,“我是在替谁做事,不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才不,我偏要过河拆桥!” 褚宁休梗住,随即又露出一抹阴险的笑:“没关系,到时候我就到处说,我是姬老师的脑残粉,粉丝行为偶像买单,姬老师就甩不掉我了。” “……” 姬令辞:“褚老师你可真不讲道义。” “那是什么?” 大利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视频通话里那说一句话都嫌多的两个人,面对面相处竟然是这样的?! 不是黏黏糊糊的人——好吧,确实没有黏黏糊糊——可怎么像是小学鸡斗嘴呢? 宁哥,你的沉稳风度呢? 姬老师,你的温婉优雅呢? 此时此刻,又一位年轻人陷入了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怀疑中。 - “女朋友来探班”这件事,并没有让褚宁休的工作量有所减少。于是,三天时间里,姬令辞一直跟着褚宁休上班下班,只不过在正式拍摄时留在后台休息室,等他休息的间隙过来说说话,或者一起吃饭。 对此,姬令辞也表示过抗议:“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拍戏啊,难不成是有吻戏?” “……没有,只不过有几个动作可能会受伤,怕你看了担心,可以了吧?”褚宁休无奈坦白。 姬令辞想到前两天在他背上不小心看到的淤青,明白了。 “没关系啊,我跳舞受伤你不也知道吗?” 但褚宁休还是不同意。 力争不过,她只好乖乖窝在后台,摸出手机玩游戏,顺便和付瑶许一澜聊聊天,再旁观一下项目进度。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父母带进公司,等待他们下班的小学生。 后台偶有工作人员经过,大家基本都已经知道了她,不时看过来一眼。 但好奇归好奇,兴奋归兴奋,碍于导演的警告和褚宁休的威望,大家也都自觉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偶尔凑在一起小声讨论几句姬令辞身材气质如何如何好、两人如何如何认识又如何如何配,等等。 三天后,褚宁休请了几个小时假把姬令辞送到了机场,两人再次开启异地恋模式,全身心投入到各自的忙碌中…… 第五十四章 这几日,C市大街小巷的花开得争奇斗艳,无比热闹,有蝴蝶和蜜蜂萦绕着飞舞,一个让人惊奇止步,一个让人掩面躲避,倒是颇具喜感。 法国梧桐的叶子重新冒了出来,像一只只手掌迎风招摆着,哗哗作响。已经有些灼热的阳光穿过树叶打在地上,闪闪烁烁的,很是晃眼。 路上的行人也换上了春装,有不少更是穿着短袖T恤和裙子,先一步过上了夏天。 姬令辞刚结束一场演出,开着车从剧院出来,在路口等红灯时,一眼就看到了斜对角商场外墙上的那张巨幅电影海报—— 《不见天日》。 海报上只有褚宁休,或者说只有他扮演的那个角色的一张脸。 脸庞被竖排的“不见天日”四个字分割成了两半:一半脏兮兮的,平凡中带着卑微怯懦;另一半的颧骨处却滴着血,眼神狠辣且疯狂。 姬令辞恍然想起当初在古镇碰到他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正在拍这部电影,一身蓝灰色工服、脏兮兮灰扑扑的妆容,还有夜幕下小巷子里,他微微嚅动着唇,眼里透出疯狂的模样…… 刚想拿手机拍下海报,红灯转绿,她只好放弃。 最近几个月两人很少见面,视频通话也散碎了很多,往往是在忙碌中勉强挤点时间出来。 有时她下班回去,褚宁休正在片场,两人趁他候场的间隙隔着手机看看彼此就挂断;也有时候是褚宁休收工,正巧她在工作,她便把手机放在一旁,各干各的事…… 期间倒也发生过一件稍稍掀起了波澜的事:《敬天下》第一波片花发布,画面很是精美,场面和剧情设定也十分震撼,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而其中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褚宁休饰演的奉安王,仅凭一个回眸抬眼的镜头和一句不到十个字的台词便惊艳全网,直接屠了热搜榜前三,且个个后面都跟着一个红彤彤的“爆”字。 紧接着,当初那条“褚宁休空降抢角”的内容再次被翻了出来,网友们一边嘲笑那位流量小生和其粉丝登月碰瓷,一边喊话褚宁休:“快来拯救古偶剧!” 可喊归喊,隔天《不见天日》剧组就借势官宣了电影上映的消息,顺带放出了预告,网友们看完瞬间清醒—— 抱歉,打扰了,古偶不配! 最近,褚宁休新电影终于杀青,恰逢《不见天日》又要上映,于是他从一个剧组出来便直接跟着另一个剧组去各地路演,当真无缝衔接,堪称劳模。 电影本身质量过硬,又有他原本的口碑加持,再加上前阵子那场热闹,《不见天日》一经上映,票房就漂亮得一骑绝尘。 舞团里不少舞者有的早就关注他,有的是因为奉安王新近入了颜坑,对这部电影自然也十分期待,一直在讨论什么时候能抽出空去看,休息的时候也会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看他路演的视频Cut。 姬令辞偶尔见到过一次,便私底下自己也搜出来看看。 ……老实说,她有些想他了。 忙的时候还好,一闲下来就想,尤其是他最近曝光的频率高了不少,热搜的词条、街上的广告、周围人的讨论……似乎无不在刻意地朝她招摇嘚瑟,让她不想看不想听却又忍不住去看去听。 早上,褚宁休在视频里告诉她,还有最后两站路演,等结束了就回C市。 想到这儿,姬令辞叹了口气,摇摇头将思绪甩出去。 她常常告诫自己,在这段感情里不能太过沉溺,否则万一哪天褚宁休想要退出,她怕是不能如之前许诺的那样,潇洒放手。 而万一真的如此,她也就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这是一场不到分开便不会止歇的拉锯战,她一边遵从自己潜意识里的渴望,享受着与褚宁休在一起的美好,一边又时刻警戒着。 有时候她也会想,既然如此纠结,干脆直接分手算了?可这念头稍一露头,便会被她立刻抛诸脑后! 是的,她不愿意,她不想分开! 如果这个要求是褚宁休提出的,那么现在的她会克制着让自己答应,但从她口中,姬令辞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或许时间,会让一切都变得从容起来吧!她想。 她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车子在舞团楼前停下,姬令辞走进二楼的一间会议室,抬手同屋内已经到场的舞者和编导们打着招呼,然后朝左侧放着自己座位牌的空座走去。 “怎么样,最近还顺利吗?”她凑身问旁边。 孙希捷也凑过头来笑答:“挺顺利的,我们最近排好了几个站的次序,待会儿开会过一下,跟几家投资公司的合作也大概有了章程,所以项目模式基本就算定下来了。”说到这儿,她冲姬令辞挤了挤眼,“宁洲嘉意肯定在合作名单里的,放心。” 《山海万灵录》如今已经正式启动,因为有最早几个舞团带头加入,报名阶段各地舞团的积极性比预期的还要好一些。 而面对姬令辞的邀请,孙希捷无疑喜出望外。只不过她到底已经退圈了几年,而这几年的时间足够不少舞团完成一次更新换代,更多年轻且优秀的舞者出现。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台前,选择加入了编导小组,按她的原话就是:“我这老胳膊老腿就不逞能了,而且你别忘了,我编舞也很厉害的!” 听到“宁洲嘉意”的名字,姬令辞哼笑一声:“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都不在意。” “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 “……谁跟他夫妻了?”姬令辞瞪眼恐吓。 “哎呀,一个意思一个意思,”孙希捷敷衍地摆摆手,“都这么大人了,还害羞?” 完全不把姬令辞这威吓放在眼里,她还能不知道这师妹就是个纸老虎? 姬令辞:“我——” 哪里是害羞了?这没影的事,怎么能瞎说呢? 这时,会议即将正式开始,又有几个人走进来,在两人对面坐下。 会议室里突然一惊,随即蜜蜂一样低声嗡嗡起来。孙希捷奇怪地抬起头环视四周,目光不经意掠过对面,瞬间一个愣怔。 她赶紧拿胳膊碰了碰旁边,又朝对面扬了扬下巴。 姬令辞诧异地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下一秒也愣住,随后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对面,褚宁休低头正看手机,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也抬眼看过来,在两人视线相接的瞬间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 与此同时,姬令辞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却看到了褚宁休的头像,于是又诧异地朝对面看去。褚宁休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看手机。 ……卖的什么关子? 姬令辞皱眉腹诽着解锁手机,然后便看到一句有些好笑又有些欠揍的话: 【Ning:这次惊喜,总算送成功了吧?】 不出所料,褚宁休收到来自姬令辞的一枚无语的白眼,可紧接着又看到她绷着嘴唇角止不住地扬了起来。 而这让他也不禁低下头,抬手掩唇,掩饰着从眼中溢出的笑意。 身旁一同前来的谢西洲看看那个,又看看这个,一脸不忍直视。 孙希捷也摇摇头,轻轻啧啧了两声。 - “你路演结束了?不是说还有两站?” 会议结束后,褚宁休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了谢西洲,自己则光明正大地蹭上了姬令辞的车,浑然不管还没离开的人惊愕的目光。 车子驶出舞团大门,汇入车流,姬令辞看了他一眼,问出了这句话,但刚问完她就明白过来了。 果然,褚宁休轻哼一声,说:“跟姬老师学的啊。” “……”姬令辞忍着笑佯装嫌弃,“怎么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 “有用就好,要什么创新?”褚宁休挑眉看她,“而且,说起来这招也是我先用的吧,只不过上次出了点纰漏。” “所以这次来一雪前耻?” “顺带着而已。”主要目的当然还是来给她惊喜。 姬令辞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驶进和光嘉府的大门,两人从底下车库乘电梯上楼,一个人也没遇到。 来到门口,姬令辞抬手按密码,刚按下“001”,身后突然响起褚宁休的问话:“00,是你的小名?” “嗯?”她狐疑地回头看向他。 “令令,00。”褚宁休说,“你的小名?” 低沉的声音再次吐出这两个叠字,姬令辞不知怎的猛然再次想起了数月前的那晚,整张脸唰地一下如火烧一般。 按密码的手指顿住,褚宁休从后面伸出手继续往下按:224#。 随着“滋”的一声齿轮转动的声音,他扭动把手,随即低头凑近她的耳边。 “不进去吗?” 这一瞬间,姬令辞觉得,自己是只引狼入室的傻白甜小羊羔。 而褚宁休也自然没有辜负她给的罪名,一进门便将她按在门后,绵绵密密地吻了上来。 这一天,玄关处的入户感应灯亮了它上岗以来最久的一次,等两人终于都受够了这有些难受的姿势转战到了客厅沙发上,它才总算得以休息。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更是一片漆黑,有惨白的光从对面楼栋的窗户里照出来,经过漫长的跋涉,落在此处的客厅时早已浅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为忘情拥吻的两人覆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白纱…… 终于,褚宁休稍稍抬起头。 热切的一吻将歇,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唇瓣对着唇瓣,若即若离地,在尚且急促的呼吸间,连胸口也一下一下地靠近,又离开。 姬令辞以为他和之前一样又要就此停下,下一秒却感觉到某处充满暗示地一动,随即听见他哑声问了一句:“这次可以吗?” ? !!! 姬令辞一愣,反应过来后差点直接跳起来,连连摇头:“不行,我家没有——那个东西!” 褚宁休却牵着她的手徐徐伸向自己的口袋:“我准备了。” ……?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不是,你带着它去开会的?!! “可以吗?”褚宁休鼻尖轻轻磨蹭着她的,又问了一遍,然后又吻了她一下。 这——这人竟然早有预谋! “可以吗?”他又问了第三遍,唇上一下又一下地舔咬着,极尽缱绻。 姬令辞看着他,从震惊到茫然,终于在这般挑逗中再次微醺了眼。 过了片刻,她垂下眼睛,搭在褚宁休后腰处的手指动了动,揪住了他后背的衬衫,然后,慢慢地,将他掖进腰带里的衬衫下摆一点点,拽了出来。 褚宁休在觉察到她动作的一刹那便顿住,双唇轻轻贴着她的,半张开的一双眼也垂眸看着她,看着她依旧垂着的眼,和轻轻颤动的眼睫。 直到后背的衬衫下探进了一只手,那双眸子才再次抬起,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后背的手指仍在缓慢游移着,直到触到了他的腰窝。 霎时间,仿佛有电流从她的指尖被释放,褚宁休只感觉从灵魂深处发出一阵战栗,下一秒低头再度吻上她的唇,两人激烈辗转,姬令辞的指尖不禁掐入他的皮肤,而他则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卧室走去…… 第五十五章 春夏之交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白日里那样晴空万里,灿阳高照,到晚上却几乎下了一整夜的雨。 雨水落在楼下花园的树叶上、打在玻璃上,哗啦啦、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让人总在半梦半醒、似睡非睡间迷蒙反复,不知今夕何夕。 而到了早上,晨光熹微,朝阳露头,又是晴朗明媚的一日。 褚宁休将早餐摆好,落座前又伸手揉了揉姬令辞的脸。 “今天既然休息,吃完饭去我那边吧,有东西给你看。” 姬令辞懒懒抬眼:“什么东西?” “到了你就知道了。” 又是惊喜? 她蹙眉想了想,没明白为什么还有惊喜,但今天她不想动脑子,只想了两秒钟就果断放弃。 这次换褚宁休开车,姬令辞坐在副驾驶上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路,等汽车在别墅外停下,她才算恢复了精神,牵过褚宁休递来的手,和他一起往屋内走去。 褚宁休带着她经过客厅丝毫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去了地下影音室。 “啪”的一声,门内的开关打开,满室霍然亮堂,他让到一旁,回身问姬令辞:“你想自己去找吗?”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在搞什么名堂?” 褚宁休笑笑,透出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说了是惊喜。” 惊喜…… “那我自己找吧,有提示吗?” “在那边书架上。”他朝角落里一个其貌不扬却几乎塞满的书架扬扬下巴。 姬令辞又看了他一眼,满眼疑惑地朝那边走去。 书架不高,至少相比旁边那些几乎占了整面墙的奖杯、证书和工艺品、纪念品要低调太多了,跟她相比,最高层也不过稍微举着手就能够到。 她来到书架前,再一次回头看向褚宁休。他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抱臂,手指一下下敲着手臂,好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姬令辞耸耸肩,开始细细审视面前的书架。 是书吗? 应该没那么简单,自己并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书,他也不会无聊到专门把自己带到这边来看。 是夹在书里的某件东西? 应该也不是。这书架虽然不大,但要把东西夹在某一本书里,再让自己一个个翻找,万一不那么走运,找到的时候说不定半天都过去了。这,还能叫惊喜吗? 她想起刚刚褚宁休的表情,嘴唇微抿,用牙齿轻轻碾着,眼睛晶亮有神,眼尾像是想要扬起却被强行压抑着。 那似乎是,一种隐藏在故弄玄虚之下,带着点忐忑,又在隐隐炫耀并等待得到夸赞的表情。 炫耀,和夸奖…… 应该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那么所有的成品,都排除。 还有什么? 她后退半步,目光在一个个书脊之间逐个扫过。最后,在下方倒数第二层的最右边定了下来。 那是一本黑色软牛皮外壳的笔记本,侧边书脊干干净净,透着股神秘深沉的磁场。 姬令辞又一次回头,果然看到褚宁休敲打胳膊的手指已经停下,噙着笑的唇角也微微僵硬。 她挑挑眉,俯身抽出那本笔记本。 有脚步声落在地毯上,又轻又闷,最后在她身后两步处停下。 黑色笔记本翻开,前几页是空白的扉页,姬令辞索性直接跳到中间,就见那页纸上是一幅速写:她正盯着一个长耳狗造型的儿童车,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惊喜表情。 “没见过世面”这几个字,是姬令辞自己下意识脑补的。 她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往前翻。一张一张,竟都是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见面的情形。 电影院里他牵着自己摸黑上楼、 商场外他透过车窗看到路边等候的自己、 狭窄山路上自己笑着抬头冲他说着什么…… 还有在剧组的几次碰面。 往后翻,是后来的情景:自己牵狗的、晨练的、吃早饭的、睡觉的、探班的、开心的、不开心的…… 直到最后一页,没有画,而是写满了字—— 喜欢酸甜、酸辣口味,吃开心了会摇头晃脑; 喜欢西红柿和桃子; 喜欢早睡早起,睡眠质量好得让人嫉妒; 喜欢猫和狗; 喜欢看风景,不喜欢逛街; 喜欢花草,但总养不活; 喜欢晴天,心情会很好; 喜欢雨天漫步,尤其喜欢雨后的草木香; 看起来独立,但不太有安全感; 看起来温柔,其实也会顶嘴叛逆; 有好胜心,但好像只针对我…… 看到最后这句,她突然笑了,但转而又沉默下来。先前看热闹般的轻松心情早已被轻轻攥住,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麻像是碳酸饮料里滋滋作响的气泡一样,争前恐后地往外冒。 褚宁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双手圈着她的腰,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脸贴着脸和她一起垂眸看着这页纸。 “虽然已经过去了,但还是想跟你稍微庆祝一下,”他说,“姬老师,初见一周年快乐。” 一周年? 姬令辞这才反应过来,去年也大约是这个时候,她和褚宁休前后脚去了《敬天下》剧组。 褚宁休又说:“本来想赶在当天回来的,可是被耽搁了,只好推迟到今天过了。” “怎么会想到纪念这个日子?”姬令辞回身抱住他,问。 褚宁休笑了,紧了紧手臂:“因为这一年的特别,都从那一天开始。” 因为这一年的惊喜和期待,也都是因为遇见你。 - 客厅落地窗前的沙发里,姬令辞躺在褚宁休怀里又一遍翻看笔记本。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竟然是这个?”她指着第一页上的画面,那是自己走在一群人中间踢到他鞋跟后连声道歉的样子。 “嗯,”褚宁休语调轻扬,“毕竟我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姬老师就这么热情。” “……我也只是不小心踢到了而已。” “真这么理直气壮的话,为什么那天后来都不敢看我?” 姬令辞一噎:“谁不敢看你了,第一次见面我总能盯着个陌生人看!” “陌生人?”褚宁休抬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 “当时就是陌生人啊,而且怎么说我也是一团首席,也是要有点从容不迫的姿态的吧?” “所以就跟我保持距离?” “……那你长成这样,不保持距离很危险的。”她小声嘀咕。 “所以你对我,是见色起意?”褚宁休穷追不舍。 话音刚落,姬令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腾地坐起,瞪眼厉色:“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褚宁休挑眉看着她,哦了一声,又将她重新拉回怀里:“好,姬老师坦坦荡荡,视色如空。” “呃,”姬令辞却转而一个犹豫,“那倒也不是。” “呵——” 她侧头抬眼和他对视,笑了笑抬起左手食指落在他的鼻梁上,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滑。 “我踢到你鞋跟后,你回头跟我说‘没关系’,当时我就想,这人鼻子可真好看,”又拂过眼睛,“睫毛也那么长。” 说完,她微微仰头,用柔软的唇代替手指,将刚刚夸过的地方又重新抚摸了一遍。 褚宁休的小情绪瞬间被安抚下来,抬头接过她的唇,一阵缠绵。 片刻后,两人继续翻看笔记本。 再翻过一页,是便利店的收银台前,不等他讲解,姬令辞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褚宁休斜了她一眼:“笑什么,笑你装了一筐零食,就为了藏一包卫生巾?” “诶?你知道啊?” “手机没电、跟我不熟,还要找我帮你结账,别告诉我是那筐零食让你这么迫不及待。” “……” 行叭,算你聪明。 又翻过几页,到了古镇,姬令辞的手停在了雨后两人在镇口楼坊下相遇的那张上。 她突然说:“你知道吗?我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你的。” 身后褚宁休没有动静。 “我当时刚跑到镇口,就看到你撑着一把黑伞从另一条路上走了过来。你身后的房子和山像画一样,你就那样,不急不缓地从画里走了出来,还抬头看着我笑……” 想到这儿,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回头想看看褚宁休,眼前却骤然一暗,汹涌的吻已经覆了上来,让她来不及躲闪便被顷刻淹没。 许久后,他松开她,低声呢喃:“……那你没我早。” “嗯?”她迷迷糊糊还没回过神来。 褚宁休抬起环在她腰间的手将笔记翻回了前一页,是夜晚的巷子里,两人并行的画面。 “我是在这一天。” 其实有许多次他自己想起来都无法理解,那一晚,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一起吃了顿饭,然后自己送她回去。可之后每每想起,褚宁休脑海中首先浮现的,竟就是她抬头看着自己的那双眼。 平静幽深,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什么欲说还休,也没有什么欢欣雀跃。 只是那样一双眼睛,好似不带任何情绪和情感,近在眼前,却又像头顶悬着的那轮月,清澈皎洁,疏冷且遥远。 他便是,为这样一双眼睛动了心。 “你隐藏得太好,以致于我一直不敢决定,是该趁你毫不知情的时候把这份心动掐灭,还是应该大胆一些,让你也明白我的心意。”他拥着她,轻轻说着。 “前者太难了,我试了很多次,但只要你一个电话,甚至一条消息,就足以让我所有的努力土崩瓦解。但后者又让我害怕,怕你不愿意、怕让你不自在,然后就此保持距离,直到再也不联系……” 姬令辞听着他的话,也想起当初自己的挣扎,才知道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她丢下笔记本转身抱住了他。 褚宁休抬手抚过她的发丝:“后来,我下定决心想试一试,但也有过迟疑……我不太会追求人,总在想是该直接向你表明心意,还是应该先做些什么,等你对我也有那么一丝心动之后再开口?” “如果是后一种,又担心我是否会下意识对自己进行一些伪装,以致于最后让你心动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我……” 埋在他肩窝里的脑袋摇了摇:“……真正的你,就足够让我喜欢了。” “你那么勇敢、努力,对所有人和事都那么温柔,又那样豁达……你会给我讲人们在山里修路架桥,渺小又伟大;你还讲你曾经对专业失望,后来又明白广义正义的重要;你还说,你想通过电影做一些对社会人心有所启发的事。” 不止这些,还有很多很多…… “褚宁休,这样的你,你不知道,有多么多么好……” 第五十六章大结局 你会不会在某个刹那突然回想起过去,想三年的你,当时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是在教室里上课,整个人昏昏欲睡,还是在图书馆自习室里备考,靠咖啡浓茶提神? 是在一边做PPT,一边痛骂客户和领导,还是在旅行,将那些烦人的工作和人抛诸脑后? 三年里,你认识了哪些新朋友?又和哪些旧人逐渐走散? 你去过了哪些地方,又为了哪些事情曾破釜沉舟? 三年的时间,如今回想起来,是满足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这个问题,如果让姬令辞回答,那定然是前者。 三年里,她提出的《山海万灵录》终于在多方努力之下圆满收尾。合集共九个篇章,融合了古典舞、现代舞、芭蕾、民族舞等多个舞种,和全国九个地区的地理特色与民族文化风情。 或光怪陆离,或空灵震撼,或唯美烂漫,每一篇章都在国内外舞蹈圈得到了高度的认可,并斩获多个奖项。所有参与到这个项目中的编舞、导演和舞者,在行业地位上,也都更上一层楼。就连包括宁洲嘉意在内的几家投资公司,也都回报颇丰。 当初许明岚说的那句“你们这代舞者共同完成的一次壮举”,如今竟然当真得以实现。“姬令辞”这个名字,也毫无疑问成了当代舞蹈界的一杆旗帜。 而她与褚宁休,仍和以前一样。 他进组时,她偶尔有空便去探班;他不忙时,则几乎全绕着姬令辞打转。极少情况下,两人的空闲碰到一起,他们便一起去看电影、去逛街、去旅行…… 这般毫无忌惮的相处之下,两人的恋情自然隐瞒不住,最开始是剧组的人知道,然后是舞团的人,再之后是两人一起逛超市时遇到的路人。 那一次,褚宁休刚刚一口气拿了两个国际电影节的奖项,风头正盛。姬令辞虽然没被当场认出,但在照片传到网络上后不到五分钟便也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一个是多金影帝,一个是舞团首席,这样一对组合一经公布便直接爆了微博热搜,刷屏朋友圈和各大网站。网友也纷纷挤到褚宁休工作室和宁洲嘉意的官博下围观求证。 然而正如姬令辞早就说过的,恋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们无需所谓的“官宣”,也没有义务对任何人交代。所以,即便网上已经闹翻了天,作为主角的两人却兀自在家做饭看书,悠闲自在。 就这样,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甚至又有网友遇到两人并拍了照片发到网上,大家还是没有等到当事人的一丁点回应。 之后《敬天下》播出,随着奉安王成为了大家心中的古装朱砂痣,有眼尖的观众偶然发现片尾的特别感谢名单里竟然有姬令辞的名字,关于两人相识的契机再次引起了一番讨论。 可两人依旧没有回应。 于是渐渐地他们也就明白了,在这件事上,这两位大佬怕是从来就没想过要搭理他们……一番自讨没趣,看热闹的心也就慢慢散了。 网络上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发生,网友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后来再有人见到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而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 付瑶和历史教授领了证,两人一个活泼跳脱一个文质彬彬却又会冷不丁地毒舌一下,倒也把日子过出了不少笑点。 一年前生了女儿的许一澜,却是整个人大变样! 毕竟事先谁能想得到,之前雷厉风行的职场女强人如今竟然跟着女儿一起,开始喜欢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的东西了?以致于每次见面后,姬令辞和付瑶都要直呼“颠覆三观”! 虽然偶有一些小插曲,但总体来看,一切都在朝着大家憧憬的方向越变越好,这样的生活实在让人感到幸福。 直到某一天,这种平静突然被打破。 这天,姬令辞刚出完一趟差,推着行李箱从廊桥内出来,边走边掏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 而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约莫十秒钟后,她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提示音震麻了手。 担心是谁有急事找自己,她蹙着眉停下脚步,扭头环视一圈,寻了个角落处站定,才打开微信。 与她预想的不同,不是“谁”有急事找自己,而是几乎所有关系亲密的人都在找自己。可在一连串挂着数字的红点中,唯有置顶的那个头像毫无动静。 姬令辞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下意识攥紧手机,以期克制忍不住发抖的手,又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等感觉自己镇定下来后才重新打开微信,别的什么也没看,径直点进与大利的聊天框。 两个小时前,他发来消息: 【大利:姬老师,宁哥出事了,你现在方便过来吗?(大哭)】 【大利:我们遇上了山体滑坡,车子从路上掉下去了,宁哥撞到头昏过去了】 【大利:我们已经被救上来了,现在正坐救护车去医院,宁哥还没醒】 半个小时前,他又发来消息: 【大利:姬老师,手术结束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别担心】 【大利:网上好像已经有消息传开了,你不用相信,宁哥手术没问题的,等他醒了就好了】 一句又一句,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渐渐镇定,像是在安慰姬令辞,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一股眩晕袭上头顶,她立刻闭上眼,握着行李箱的手瞬间绷紧,骨节泛白。 身体似乎终于难以支撑,她连忙转过身面朝角落的墙壁,一手按着墙,又将头抵在上面,仿佛墙面冰凉的触感和这一角闭塞的空间能给她些许安慰。 她就这样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直到眼前胡乱拍打的巨浪终于渐渐平息,心底后怕的震颤总算将威力发挥殆尽,双手的颤抖也稍稍停歇,她才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定下神,重新站直了身子。 打开手机,先给大利拨了个电话过去,待从他口中得到最新的消息后,她才挂断去看了别人发来的消息。 不出所料,也都是关于褚宁休事故的关心和询问,有爸妈的、老师的、付瑶和许一澜的、舞团同事的,还有一些亲戚和不太熟的工作人员,等等。 姬令辞一个个回复过去,该安抚的安抚,该应付的应付,只是手指打出的字从容镇定且礼貌,打字的人呼吸却既重又缓,且始终面无表情,像个全凭理智操控的机器人。 终于将所有消息处理完毕,姬令辞跺了跺已经麻木的双脚,下一秒,一阵刺痛从脚心钻出,瞬间便蔓延至小腿和膝盖,她不禁弯腰俯身,可在低下头的同时,眼里的泪也终于失控砸了下来。 帽子和垂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路过的旅客狐疑地看了几眼,却都没有停留。 她就这样弯着腰,很久都没有起来,直到几分钟后手机“叮”一声再次响起。 【出票成功:订单22762383xxx,建议提前2小时到达机场办理值机。C市东郊机场T2-Z市章陵机场T3,6月13日20:25-23:50,扶风航空MZ1566……】 是她刚刚让大利帮自己买的最近的机票。 又缓了会儿,她站起身,头也不回拉着行李箱大步往前走去,然后在一个扶梯处指示牌指示通往登机通道的地方,下了楼。 - 褚宁休再次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站在的姬令辞,的背影。 外面阳光很亮,病房的窗帘却半掩着,而她就站在没有拉起来的那一半前。 窗户只开了四分之一,有丝丝缕缕的微风从这条放在如今这个季节显得十分吝啬的空隙里吹进来,撩动她的发丝和白色真丝衬衫的衣角。 衬得她整个人,像在发着柔和的光。 仿佛心有灵犀,姬令辞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病床上,正与褚宁休的视线撞到一起。 “……醒了。”她先是愣了一下,才问,“有哪里不舒服吗?饿不饿,要不要喝水?”说完也不管褚宁休慢吞吞摇头的动作,径自去倒了杯水。 褚宁休没有说话,只目光一直跟着她,从窗边到桌边,再到自己面前。 姬令辞按下升降按钮将床头升起一些,然后错开了他抬起想要接住杯子的手,直接把水递到他唇边。 全程一言不发。 褚宁休定定看着她,然后低头就着她的手抿了口水便侧开了脸。她见此也不强求,把水杯搁在床头柜上,然后,便回身抱住了他。 唉…… 褚宁休心里默叹了口气,抬起能活动的那只手揽住了她,一下一下在她背后轻抚着,像是安抚惊魂甫定的小动物。 在姬令辞到达之前,他其实已经醒过一次。那时手术才结束没多久,大利和赵意燃都在,见他醒过来连忙叫了医生,一连串的检查过后,等一切都平静下来他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 “大家都还好吗?”他指的是当时车上的人,还有其他车里的人。 “呃,咱们车上的都好,”一只胳膊上着夹板的大利说,“我就折了条胳膊,李哥腿上受了点伤,也不严重,宁哥你——是咱们三个里面最严重的了。” 李哥是褚宁休的司机。 可紧接着他又迟疑道:“但是,前面道具组的车里,有个人……当场死亡,还有两个现在还在ICU。” 病房里一片死寂。 很久很久之后,他又问:“……她知道了吗?” “她”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大利无措地看向赵意燃,随后褚宁休便听到赵意燃回答:“知道了,你出事的时候她正在飞机上,落地后大利才联系到她,给她买了机票,现在正过来。”紧接着又补充,“放心,已经跟她说了,手术很成功,没有大碍。” 褚宁休看向大利:“她情绪还好吗?” “应,应该还好吧?我,没太听出来……姬老师只问了我你受伤的情况、事故的情况,还有医生怎么说的,还说宁阿姨和褚叔叔那边,她来打电话,然后又让我给她买了最近的机票。” “几点到?” “要,后半夜了……飞机快晚上12点才落地,从机场过来,也要快两个小时。噢,孙师傅和苏姐去接姬老师了!”孙师傅是剧组的司机,苏姐是赵意燃手下的人。 “……嗯。”褚宁休垂眸沉默了片刻,想起什么又转头看看左右,“我手机呢?” “在这!”大利赶紧从身后一堆狼狈的衣服旁拿过那个糊着泥巴的手机,擦干净递给他。 手机还能用,褚宁休重新开机,先是给姬令辞发了条信息,好让她一下飞机就能看到,然后又给爸妈报了平安。 等他做完这些,赵意燃无奈夺过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你再休息会儿吧,医生也说了,手术虽然成功,但脑震荡还是得多休养,别费神。放心,我和大利都在呢!” 他这次事故实在凶险,据当时跟在他们后面那辆车上的人回忆说,他们车队正走着,前面的山路突然就塌了一大截。褚宁休的车还有前面两辆车正好走到那里,眨眼便被泥沙裹挟着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所有人几乎被吓死了! 好在他们车上的三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受伤最重的褚宁休也是因为下意识护住大利,才一头撞上了车顶…… 大家都说这是好人有好报,虽然话很俗套,却让惊悸不已的众人稍稍心安了些。 不多会儿,褚宁休再次昏睡过去,等再度睁开眼,便看到了姬令辞。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眼睛看着窗外一根树梢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突然说出一句话—— “我们结婚吧?” 手臂下,姬令辞的肩膀有略微的僵硬。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愣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想开口,舌头却像打了结。 “我们结婚吧?”褚宁休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她,又说了一遍。 “你先前不愿意结婚,总说没有必要……但你知道吗?就在车子掉下去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过来,我们是可能,会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 “也许是在很多年后,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昨天事故发生的那一秒。” 姬令辞被他这话说得红了眼,褚宁休伸手又将她揽入怀里。 “如果这一次,我真的就像前面车里的那个人一样,就这么死了……我最遗憾的事,不是这部电影还没有拍完,也不是那些答应陪你去做的事还没有做完……而是我竟然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了你的世界里。” 褚宁休从来没有哪一刻比坠下山坡的那一瞬间更明白“人死如灯灭”这句话。 那几秒,他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许多事,从小到大的经历、这些年来的付出和收获,还有,姬令辞的脸。 他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包裹,这恐惧不止来自于死亡,更来自于死亡后,有些痕迹也会随之消失。仿佛握在手心里的沙,不管如何小心珍藏呵护,仍阻止不了它必然的流逝,最后只需一阵微风便杳无踪迹。 “姬令辞,”他说,“我想成为,你法律上被认可的、和你一起被印在同一个证件上的丈夫,这样即便天有不测风云、生命走到尽头,也不管过去多少年,我和你的名字,仍然能紧紧地靠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和你分开。” “我想正式成为,你生命的另一半。” “所以,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这五个字,姬令辞已经听他提过好几次,但每次她都是一笑置之。她说过,在这份感情里,她允许褚宁休拥有随时退出的权利——即使两年前他在进组期间,瞒着自己去做了结扎手术——那么在这一前提下,结婚对两人而言,也就可有可无。 可今天,他又一次说出了这句话,一连三次。 在他刚刚劫后余生的病床上、在她担惊后怕彻夜赶路之后、在她一颗心终于落入他怀里时…… 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姬令辞,我们结婚吧”。 结婚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 被这次事故吓到的人怎么可能只有褚宁休一个? 她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从昨夜到今天是怎么过来的,说过了什么话?见过了哪些人?如何从C市机场的出口走回登机口,又重新候机、登机、下飞机、找到来接自己的车、进医院、见到昏睡着的他。 然后等他醒来,重新抱住自己…… 她只记得那种被后怕裹挟的茫然,像是坠入一片透明的雾里,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却又在意识里被远远隔开。 即便是刚刚看着窗外的阳光、听着鸟雀的鸣叫,她也依然有种不真实感。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 直到抱住他、直到听到他的声音,这个真实的世界才又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好啊,”她说,“结婚吧。” “不过,褚老师——” “这真是我见过听过的,最不吉利的求婚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在时间和空间的无垠旷野中,两条生命线从毫不相干到偶然交错,从萍水相逢到紧密纠葛,曾经我们单枪匹马,今后我们执手并肩。未来有多远,谁也说不清,但在目光可见的前路上,有你在身边,这就足够了…… ——2023年5月7日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