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嫡女:她志在千里越樊笼》 第 1 章 重生 宁沁语坐在床上,脑袋里上一世的种种记忆似乎还历历在目,那场大火,漫天的哭喊声,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她几乎缓不过神来。 虽是她一人的错,却使宁家被连根拔起斩草除根连诛三族,镇守北灵的兄长们一个个葬送沙场。 弄臣专权,外敌屡犯,这背后究竟是谁在兴云布雨。 为何?为何宋凝会被安上通敌的罪名?为何宋北漠要对宁家这般赶尽杀绝? 这时宁沁语的贴身丫头兰儿正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件淡粉色的八幅云纹褶裙,高兴地对宁沁语说: 「小姐,今晚就要进宫参加宴会去了,咱们穿这件新买云纹褶裙吧?」 见宁沁语没反应,兰儿也并不在意,又上前一步将宁沁语拉到梳妆台前坐下。她以为小姐是刚刚睡醒,犯着迷糊呢。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呀。」兰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中邪了似的呢?于是上手开始摇起宁沁语来。 宁沁语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被兰儿摇散架了,她看到丫鬟兰儿正在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宁沁语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应该是走马灯吧,不然自己怎么会见到已故的人呢? [咱得赶紧梳妆打扮换上衣服,我们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一定都很好看。]兰儿见宁沁语总算有了点反应后又不慌不忙地准备帮宁沁语梳妆倏地惊道:「小姐你怎么了,哭什么呀,是不是做噩梦了?嗯?」 兰儿又连忙轻抚道,「不怕不怕,都是假的,小姐睡觉的时候兰儿就在外面守着的,小姐有什么事跟兰儿说一声就行。」 宁沁语一愣,明白自己是不自觉的就流眼泪了,想起种种回忆,她仍然不敢相信此时此刻自己仍是活生生的人。 「小姐,该不会是想到等下能进宫玩,开心得哭了吧? 」兰儿又开起玩笑逗起宁沁语来。 「当然不是。」宁沁语把脸上的泪水抹干,看了眼天真烂漫的兰儿,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真的真的是兰儿。 兰儿拿了帕子给宁沁语拭泪,宁沁语擦干净眼泪后又呆愣在梳妆台前,脑袋里仍在确认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呆坐着的宁沁语任由兰儿摆弄。 兰儿给她穿上云纹褶裙,拉她到铜镜前绾发,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好无损的容颜。 心里俨然有了答案。 难道自己是重生了?难道是自己命数未定,尚有起死回生力挽狂澜的余地。 想到这,镜中宁沁语的眼神也逐渐坚定起来。 待会晚上要去宫里参加宴会吗?宁沁语心生疑惑,毕竟上辈子她爱慕太子,经常有事没事地找一些借口冠冕堂皇的出入宫中,也不知道今天又是哪根弦搭错了又要跑宫里去。 「当然不是。」宁沁语整理整理了情绪,低声对兰儿问道,「兰儿,我当真是糊涂了,你能告诉我今个是为什么要进宫吗?」 兰儿往她头上插了一根翠玉簪子,「小姐,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了?你昨儿不还念叨着说这是见太子的大好机会嘛。」小姐这是哪根弦搭错了吗,怎么会这么问,是不是故意在捉弄自己呀? 见兰儿还在打趣自己,宁沁语心里苦笑,嘴上哄着兰儿,「好兰儿,别说了,你快告诉我吧。」 见小姐不是在装模作样想要戏弄她,兰儿心里倒纳闷起来。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是宋小将军的接风宴,在这之前咱得赶紧到老太爷院里请安去,再拖下去,小心夫人该待会亲自来喊你呢,小姐你可别不知趣呀。」兰儿的回答立马让宁沁海在脑海里开始搜寻记忆。 宁沁语深呼吸,再三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愈发笃定自己是重生了。 宋小将军?那岂不是宋凝回来了,宁沁语的记忆似乎又被拉到了上一世,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最后却被满朝文臣口诛笔伐。 宋凝年少一战名动北漠,此次回来只怕是要养为困兽。 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朝野中不怀好心的人比比皆是,当今圣上平庸,三大世家人人都想从中牟利分一杯羹。 今天要赴的这场宴席上,太子宋北漠约她私会于后山处,她的妹妹宁笑笑恰巧在跌落于一旁的荷花池。 一是没想到来会面自己的并非太子,而是宋凝。 二其实宋凝也是被设计陷害,被太子引来此处。 而自己的好妹妹宁笑笑一落水就开始扑腾唤人来救她,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人不来救她反而直奔后山处来抓自己和宋凝。 由于宋凝的身份,他倒是没什么影响,反而她从此以后便会染上一个孤男寡女私会、不知廉耻以及勾搭定北侯的“名声”。 还有为了跟男人私会,居然连自己的妹妹都见死不救在一旁袖手旁观,也让她跟族人关系渐渐疏远。 想到这,宁沁语不禁握紧拳头,这千夫所指的滋味,她定要一一还回去! 上一世她因为这件事记恨上宋凝,以为是他故意设局针对自己,但实际她跟宋凝无冤无仇,宋凝根本并不需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针对自己,这样对他来说并无好处。 可她却小心眼的认为宋凝是在作践自己,真是枉费她还念着与宋凝小时候的情分。 她的一意孤行,一步错,步步错。 既然如今一切都不再纯粹,那么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翻盘。 现在的她还有机会去弥补,还有机会去改变一切,还有机会阻拦宋北漠的种种阴谋,还有机会能让所有试图拉她堕落深渊的人全部都付出代价。 见宁沁语又一个人陷入深思中,兰儿在一边等的都有些着急了,又不敢询问小姐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今天她给小姐打扮的不好看吗?还是昨晚没睡好怎么这个人迷迷糊糊的动不动就发呆。 呆呆想了许久的宁沁语这才晃过神,看着兰儿一脸焦急的神色,赶忙站起来,拉着兰儿去前院请安。 第 2 章 风筝 宁沁语赶到老太爷院里的时候,宁老太爷正在惬意的品着茶, 宁沁语看到祖父以及坐在祖父身侧的娘亲,又不禁潸然泪下。 「祖父……」宁沁语喃喃自语,嗓音竟带着哭腔,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到底有多愧疚有多懊恼有多后悔,只有死过才会将这份情感看得更真切。 姜美意赶紧上前,一边替她拭泪,一边责备,「你说你这孩子,你请个安拜个好,怎么还哭了呢?扰你懒觉了?」 姜美意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女儿流泪也不禁动容,心里还是很疼爱她的。 老太爷也可是十分心疼这个嫡长孙女的,并不责备她,倒是关怀道:「宁儿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好说吗?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欺负我们宁家的孩子。来来来,告诉祖父,祖父会替你做主。」 全家女眷好歹也有几口宁姓,但宁儿这个爱称却是她独有的,可见老太爷对她的喜爱。 宁沁语又回想起上一世老太爷最后对自己失望的神情,心里便更是如刀割般。 宁沁语止了泪,整了整衣服正声道:“祖父,我没受委屈,是孙女刚刚睡觉做了些噩梦,情绪没整理,望祖父莫要责怪。孙女儿给你请安!”说话间,宁沁语福了福身子。 「好了好了,宁儿快快回去吧,再准备准备,饿了的话让后厨备些点心路上吃,待会要启程进宫去参加晚宴的,那可有的你累的。」老太爷一脸慈爱的看着宁沁语,连忙催她再回自个院休整一番。 听了老太爷的话,宁沁语心里有了点不解,为什么她会累呢? 宁沁语先按捺住心里的疑惑,欠身告退。 等她回到院里时,还在琢磨老太爷的那句话。 上一世她由于一心想着怎么打扮自己,仗着老太爷喜爱自己并未去前院请安,一直在屋内将衣裳换来换去,所以并未有过与老太爷的这段对话,以至于她现在有种明里暗里捉摸不透的感觉。 当时兰儿怎么劝自己快去请安,自己都硬是不听,也难怪兰儿总是喜欢时不时的调侃自己对太子的感情。 她就像宋北漠手中的风筝,无论她飞的多高多远,只要宋北漠轻轻一拽,她就又回来了。 宁沁语也不禁对上一世自己对太子的无脑喜欢感到真是蠢到了家,这也并非全怪她,毕竟她与宋北漠的这段情缘,是宋北漠的一盘大棋,用自己做引,宋北漠真是使得个好手段。 记得第一次见太子,他脸上挂着笑,身上的玄色锦袍衬得他越发的雍容华贵,宁沁语当时第一眼就是为他的长相心动,感觉就像心里有一座紧闭已久的房子,这时终于有一个人按响了它的门铃。 可她又何曾能想到,他步步为营的接近,这份爱,与恨有关,与利益有染,宁沁语回想往日种种,她分不清宋北漠究竟有几分真心。 见了太子,是要向他行礼的。 只记得她那时心里小鹿乱撞,向太子微微福了福身子,没想到太子竟会径直朝着她走过来并亲自扶她起来,当着宁家所有人的面同她亲昵,仿佛他们早已认识一般。 在所有人羡慕、诧异的目光中,宁沁语更加害羞,让宋北漠也愈发坚定宁沁语值得一用的心,毕竟一道简单题,拿下她,还不容易吗? 这步棋,他利用女儿家扭捏的小心思,将宁沁语心中那点懵懂拿捏的死死的。 「宁儿妹妹免礼。」太子温文有礼,手是假意扶着宁沁语的,并没有碰到她。 这般拘谨有礼,又让当时的宁沁语心中不断对宋北漠增添好感。 可最后呢?纯真的容颜不·,她曾许下的心愿全部都没有实现,有过的信念都输给了结局时宋北漠的冷眼相待。 那时宁笑笑就在宁沁语身边,可她不曾记得是何时宁笑笑与宋北漠搭上了关系,记忆中也未见过二人单独会面有过交流,看来这局棋埋伏的比她想的要深。 宁家是兵将起家,老太爷那一辈随先帝征战,战功显赫。 自此宁家儿郎皆驻扎于西北方,护一方安宁,按理来说,太子想要有权,妄然与宁家结亲是万万不可的,绝对会有人在背地里暗讽太子狼子野心想要夺位,这种话只要传到当今皇上的耳里,自然心中会起疑。 而宋北漠对这点也心知肚明,他从未想过要与宁沁语结亲,宁家嫡女这一身份又何尝不是一座大山。 宁家的势力是他想要拉拢却又不能轻易沾惹的,但如果是宁沁语自己送上门呢? 上一世的她真是妄自菲薄,宋北漠让她断掉与他人的往来,她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宋北漠让她事事要与它商量,她便言听计从从不生二心。 拿捏住宁沁语,便能拿捏住整个宁家!甚至可以让一个家族为他倾覆! 宁沁语知道现在的自己,单枪匹马是扳不倒宋北漠。 想要彻底拉他下马,需要从长计议。 另一边兰儿可是有些慌了,小姐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想心事呢?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跟我说说呗?」兰儿蹲在宁沁语身边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宁沁语被兰儿的声音拉回现实,才再次晃过神来。 她抚了抚一旁的兰儿,示意她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我可不是有心事,我只是心情不好~]宁沁语话锋一转,厉声对兰儿说道,[兰儿,你可知错?」 被宁沁语这么一问,兰儿又愣住了,连忙认错,「我的大小姐,我知错了,也麻烦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大小姐告诉告诉兰儿究竟错哪了吧?」 只见宁沁语起身对兰儿笑了起来,「逗你玩呢,哈哈哈哈哈,兰儿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这以后不知道会被谁拐走呢?」 兰儿发觉小姐又在捉弄自己,忍不住反击同样打趣宁沁语道,「知道了知道了,宁儿妹妹快快进宫去寻你那个太子哥哥吧。」 听到这话宁沁语不禁苦笑,放在以前她定会害羞的让兰儿别这么说了。但现在听到这类与宋北漠有关的话,她心里如苦水泛滥般,她不解、委屈、甚至到最后憎恨充斥了全身,有情有义皆为虚妄,践踏真心的人,她再回头一次,那她便是该死。 看着宁沁语的脸色,兰儿感到有些不对劲,以前开小姐和太子的玩笑,小姐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感觉小姐这一觉起来,像是对太子的感情淡了不少,难不成噩梦里头太子欺负小姐了? 宁沁语知道兰儿又会发问,她装作着急的样子连忙坐到梳妆台前,唤着兰儿让她给自己再梳妆一番。 兰儿自然理解为小姐是想将自己最好的模样呈现给太子看,也不再多问。 第 3 章 注视 经过兰儿的悉心的打扮,宁沁语看着镜中明艳动人,唇红齿白的自己,霎时间也有点愣神。 摸着自己的脸庞,回想起上一世的兰儿也是这样喜爱给自己梳妆打扮,如今再真真切切的感受一番,她竟然有种如浮萍飘浮不定之感,仿佛这一切下一秒就会跟被风吹的七零八落。心里有许多情绪交错,惊艳,讶异,庆幸 宁沁语摇摇头,试图将自己从情绪中拉出来,不行,不能再让自己总是这样动不动就陷入上一世的记忆中中。自己总是这般恍惚的想着过去,只会停滞不前,那她又该如何抢占先机,不让太子的那些阴谋诡计得逞。 兰儿只当小姐是被镜中的自己惊艳到了又在发愣,哎呀,小姐对自己的美貌难道到现在心里都没数吗?我们家大小姐可是世间少有的美人胚子呢。 兰儿心里一边美滋滋的想着也一边在一旁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还得是咱们小姐天生丽质难自弃呀,不过哦,小姐你可不要再闷闷不乐的总是想一些有的美的事情了,我今天看到你发呆愣神好几次了,这下一直下去可不行呢。」 毕竟在兰儿的眼里,宁沁语一直都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地生活。能有什么可烦恼的事呢? 听着兰儿的话,她心里也明白,这一世现在的自己可是碧玉年华花一般的年纪。 还未曾经经历上一世那一切非人般的遭遇,自己现在也不能总是把一副跟人有深海大仇的表情挂在脸上。 宁沁语对着镜子清眸微动,学着京城里那些淑女般知书达理的神情。终于换上了一副得体动人的笑容,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面带微笑轻声对兰儿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兰儿,咱们走吧,不能光让旁人等着我们吧。」 兰儿虽然不知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难道又是因为太子?但小姐毕竟也长大了,有些心事也很正常嘛,只要大差不差不出些什么大错就没关系。 皇宫 宫内四处灯火通明,张灯结彩,人人之间互相说着些客气话。 看着涌动的人群,宁沁语又心生恍惚待会就要见到那个人了吗? 「宋凝,你现在可是于北地建功无数,威名赫赫,这也到该谈婚论嫁等的年龄了吧。圣上还特地为你办了个接风宴,我看这分明是选妃宴吧。」 萧府的二公子萧蒲一边故意问着宋凝一边环顾四周扫视着宴会上的众人,京城中适合婚配的女眷,应该不少吧。 宋凝只是在那静静的地坐着,并不搭话,像那皎莹的月光,洁白如玉,清冷至极。 按理来说他应该坐主席两侧,偏偏他独身坐在萧蒲身边。 单单是坐那儿,就让人不由得心生赞语: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与宋北漠那装出来的温文尔雅不同实则眼中暗含阴鸷,宋凝虽久经沙场,仍是一身清冷至极的少年气,一股傲雪凌霜之感时刻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是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又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自有风流气骨。 萧蒲见宋凝根本没有想理会自己的意思,满不在乎的继续扫视宴席,他也不是不清楚宋凝这个性子,没什么所谓。 宋凝听着萧蒲仍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念叨个不停,是真觉得有些吵闹,这百号人的宴会也比不上萧蒲一个人在自己耳边能说 于是便直言不讳的问道,「萧二,你是不是瞧上哪家姑娘了?怎么老是一直在这里说个不停呢?」 听到宋凝这么问自己,萧蒲笑眸侧目看向宋凝,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 他也一脸坦然地回答道,「哪有,只是兄弟你这一回来,以后这京城女子的眼光不都落你身上了,哪还有兄弟我的份,那不如我现在就先好好提前替你物色物色一番。」 就知道萧蒲这小子没个正形,能指望他那嘴里能说出什么正经话呢。 「宋凝,这个你得好好看。别不理我了,我没跟你找乐子呢,看到没,最前面那个,宁家嫡女宁沁语,小时候咱们在一块玩过的。」 萧蒲一眼就看到一群人中样貌拔尖的宁沁语,赶紧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宋凝,示意这家伙认真听听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难得宋凝搭腔回了句看到了,睨了宁沁语几眼,萧蒲又火急火燎的追问道「怎么样?现在宁姐姐长得是不是很标致,嘿嘿嘿。」 宋凝不动声色地望向宁沁语的方向,眼光一沉,明眸中闪烁着只有他自己清楚的感情。 [你小时候是不是就跟这姑娘认识来着? 可惜了这姑娘可喜欢你表哥了。 虽然你哥总给人一种假里假气的感觉,不过他这装模作样的在女孩子眼里还是很好使的呀。] 说完萧蒲还叹了口气,仿佛在表达自己的遗憾。 席间笑声错落,人人都在互相寒暄,无人在意萧蒲与宋凝的对话 「真是便宜你哥了,不过也是兄弟你这几年不在京城,不然说不准这宁沁语是嫂子还是弟媳都说不定呢。」 萧蒲又开始喋喋不休,宋凝寻思他这是喝醉酒了还是怎么的,又开始胡言乱语,什么嫂子什么弟媳,无聊! 另一边的宁沁语,也早早就看到了与萧蒲并肩而坐的宋凝,有些奇怪他怎么坐在这,怎么不与宋北漠坐一起呢? 看着正襟危坐如池中独立的白鹤般一丝不苟的宋凝,回想上一世,那时她眼中独独只有宋北漠一个人,倒也不记得座位这些细节了。 眼见故人近在眼前,宁沁语也不敢与其对视,只敢远远用余光瞟上一眼。 按照上一世宴会的进程,宋北漠应该马上就会派人给自己传话了吧。 看着主席侧边坐着的宋北漠,宁沁语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些痛楚来,一想到宋北漠的那些所作所为宁沁语眼中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恨意。 她咬牙切齿的压抑住自己想冲到宋北漠面前想要大声质问他的情绪。 另一边的宋北漠也感受到了宁沁语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眼光,也侧目微笑以示回应。 宋北漠心里一沉,有些狐疑。 他目光跟着黯淡了几分,总觉得今日的宁沁语有些陌生,看他的眼神也不如以往深情,倒有点因爱生恨的感觉。 第 4 章 嫡庶 宁沁语轻轻笑着回看宋北漠,但这笑意也并未到达眼底,现在宁沁语能做到与宋北漠逢场作戏对视一眼,她心里都要膈应许久。 虽然宴会上你来我往,人声鼎沸,舞姬歌女的表演精彩纷呈,但此时宋北漠和宁沁语二人眼神的波动还是被萧蒲和宋凝他俩尽收眼底。 毕竟耐不住有个萧蒲一直在宋凝边上实时侦查。 这会儿萧蒲又在宋凝耳边咂舌啧啧称奇,就差拍手称赞,「你看他俩感情多好呀,这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了。 宁沁语到底看上宋北漠啥了你说说,咱们宋凝可是堂堂宋小将军呀,这也不见得有多差吧? 难道咱连宋北漠都比不过是因为太子这个身份吗?不应该呀,可宁小姐怎么一场宴会一眼都没瞧过你呢?」 听着萧蒲的插科打诨,宋凝正了正声斜视了萧蒲一眼,回了句「无聊。」 「哟,就你宋凝最有趣,我看你还是回你那草原待着吧。就喜欢跟牛牛羊羊马马呆在一起最有趣了呗。可惜你是个狼崽的性子,但凡温顺的小动物看到你都逃呢」萧蒲就好像个市井里最好事爱看热闹的的小民般,一边回怼宋凝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宋北漠与宁沁语两人,生怕错过二人之间的任何互动。 「无聊。」宋凝再次出声,目光也沉沉的盯着宋北漠和宁沁语二人,心里有些不满,却也只能忍住不发作,都怪萧蒲这个闲着没事干的,无聊! 萧蒲明显感受到身边的气压低了几分,又低声对宋凝骂道,「你瞧你总这副样子,哪有姑娘敢接近你呢?都会被你吓走的好不好。」 「哦。」宋凝冷声答道,对萧蒲的话不予理睬。 这时只瞧宋北漠低声对一旁的侍从暗语几句,像是在吩咐此人去做何事。 那侍从接过吩咐后便从宋北漠身边离开,然后又悄声无息的到了宁沁语的身边,同样俯身于宁沁语身侧将宋北漠的话分毫不差的传给了她。 宋凝皱眉看着这一切,另一旁的萧蒲又开始咂舌了。 另一边 发觉身边倏然多了一人,宁沁语默不作声的听着侍从说的话,不动痕迹的点了点头。 换作上一世的她怕是这会已经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哪还会有头脑去细想什么细节呢? 比如为什么在要在大庭广众的宴会之上要单独出去会晤? 为什么呢?那时被心中盲目爱慕之情冲昏头脑的自己,就如待宰的羊羔,可笑的是,人方为刀俎,她还不知自己为鱼肉。 早在赴宴之前,宁沁语就想好了对策,宋北漠一定还会暗地里再安排人去给宋凝传话,那么她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绝对不能离开宴会。 宋凝就坐在她对面,虽然不知他会不会注意到她,但相信同样收到递话后,宋凝也会迟疑的盯着她究竟会不会离开吧。 如果宋凝发现她从头到尾都未曾离席,自然也不会信一个侍从的传话。 说不定他早已发觉这一切是有人故意而为,以他的心性应该是能明白这背后是有人在故意指示。 上一世的她接到宋北漠的穿话后便急匆匆的离场了,根本顾不得多想,而宋凝本来对此事就十分狐疑,但发现宁沁语真的离开后,也不好再过多细想,只能前去赴约。 宋凝在这之前就迟疑许久,他早已发觉太子派人传话这一事,清楚这背后绝对是有什么计谋会在暗中发生,但他也担心宁沁语安危,只好孤身前往。 之后的结局便是酿成大祸,使二人此后形同陌路。而宋凝此事后便也发现了是宋北漠的诡计,知晓宋北漠并不是真心待宁沁语后,就处处给宋北漠设绊。而宁沁语则是更加笃定事情的开端是宋凝在搞鬼,两人之间的心结从未解开过。 宁沁语捏紧了拳头,心想定不能再让这种情况发生重演一遍,但她更好奇的是,自己的庶妹宁笑笑又是什么时候与宋北漠搭上伙,一起合谋要陷害自己的呢? 其实宁笑笑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同样也不过是宋北漠眼中一枚可以好好利用的棋子罢了。 宋北漠总是试图美化自己的行为举止,他自以为阴谋是权谋,别人的真心不过是他的战利品。 他故作谦虚,他用爱欲束缚住人,他讲一切可以利用的抽象再具象化,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试图用一句似有似无的我爱你,困住了宁家女。 看到宁沁语在位子上分毫不动,宋北漠眉宇间染上了一抹不耐烦,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权的感觉,因为事情没有按照自己所想的进行。 开关就在他手里,为什么按下去,却没反应。宋北漠不在乎自己是怎么得到这个开关的,他要的是一是一,二十二,绝对的掌控。 他见宁沁语半天没有动静,甚至有些想再次示意一旁的侍从快点前去催促宁沁语。 但是如果他再次派遣人去寻宁儿,这未免又有些太过刻意了,难免不保会被他人注意到。 一种若即若离的流失仿佛出现在宋北漠和宁沁语中间,宋北漠不在乎宁沁语是否真的爱他这个人,崇拜他的地位也好,爱慕他的才华也罢,他想要的只是对一个玩具的掌控。 这时挨坐在宁沁语身旁的宁笑笑也发现了异样,因为宁沁语并未按她和太子商量的计划般前往后山,这也让她不禁心生疑惑。 宁笑笑手指暗暗抓紧裙摆,回想起过往种种。 从小到大,无论她琴棋书画如何样样精通,功课如何努力,行事作风如何周全,大家的目光从来不会放在她身上。 而是始终只会注视在长姐宁沁语身上,明明明明她也是宁家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嫡出和庶出就差这么多吗? 宁沁语这时也注意到了一旁正惴惴不安的宁笑笑,她本来就有些疑惑这个妹妹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选择跟宋凝谋划去诬陷自己,不过这一世的她大抵有些明白了。 家族给予自己的光环确实是一种幸运,出身上的差距让她天生仿佛就高人一等,可人又何必在乎身份上与他人的差距。 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与在朝天子相比,这又何尝不是上天的不公平,但人生最大的主角就是自己呀,停止这场对别人的追逐,尽管只有三分的运气,但要花七分的努力,去做十分的自己就好。 第 5 章 怨念 宁笑笑眼看局势没有按照预计料想般的发展,更加坐立难安起来,她眼底充斥着疑惑、不安,将手上攥着的衣服布料越拧越紧。 宁沁语再迟钝也能发现自己这个妹妹有些不对劲,心里愈发肯定自己母亲这么做的是对的,最起码没给这二人有阴谋得逞的机会。 宁笑笑其实还有些犹豫,她想起在太子还是第一次来宁府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下唯独青睐长姐,这让本就对宁沁语心生怨念的宁笑笑更是嫉妒不已。 凭什么,到底宁沁语凭什么呢?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她在引人注目? 她当时心情不佳于是打算去后花园闲逛一番,没成想,却正巧碰上了太子。 而此次邂逅完全是宋北漠的故意而为之。 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对宁沁语特殊,自然会让宁沁语误以为自己是对她有些想法的。 但于情于理宋北漠主动对宁沁语示好也并不能很直接的说明什么,掀不起什么风言风语,就算有,无疑也只会助长宁沁语的内心陷入不断的自我猜想罢了。 而这个宁笑笑,看向宁沁语和自己待在一起的眼神却暗含恨意,对宁沁语充斥着不满。 一家之中嫡庶之别,如同天壤。 想必这个宁笑笑肯定事事被宁沁语压了一头,是个可以利用起来用以促成一些事的好棋子。 宋北漠早就留心宁笑笑的去处,见她只身一人前往花园也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 于是他营造出一副恰巧与宁笑笑相遇的模样,还十分自然地上前同宁笑笑问好,甚至与她聊起家常来。 这确实如他预料般让宁笑笑感到惊讶不已,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太子的同时,也十分惊喜自己居然原来也会被注意到。 而且这个人还是太子,情窦初开的女孩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的意中人不断加分。 宋北漠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度,也会让宁笑笑心动不已。 看着宁笑笑羞怯的表情,宋凝不禁回想起宁沁语与自己谈笑的神情,一颦一笑的娇羞却不显扭捏,落落大方如远山芙蓉。 自这次“不经意”的会面后,宁笑笑心里也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和宋北漠的关系更近一步,每当宋凝来宁府或是跟随姐姐进宫时,也会时常偷偷摸摸前去寻宋北漠与其见面聊天。 宋北漠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在宁家两女中周旋,其实并非他的本意,但既然都能化为自己可以利用的工具,又何乐而不为,宁沁语被爱意蒙上双眼,宁笑笑是被妒火燃尽了理智。 宋北漠并不能保证宁笑笑会喜欢上自己,但她对宁沁语的嫉妒会让她也看上自己。 更何况宁笑笑对宁沁语的怨念属于是单方面的记恨已久,在此基础上再加上宋北在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些对宁沁语的不满之处,像是在暗示宁笑笑:自己并不是很喜欢宁沁语。 于是太子似乎也并不是很喜欢长姐的这种想法就在宁笑笑心里开始疯长,那么宁笑笑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宋北漠会对宁沁语好也只不过是碍于身份逢场作戏而已。 一定是宁沁语心里不知数总是无所顾忌的缠着太子殿下,宋北漠性子温文尔雅所以也不知如何拒绝,导致他也是没办法才表现出一副与宁沁语交好的模样,一定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么她一定要宁沁语付出些代价吧! 其实放眼整个宁家,无论明里还是暗里,宁沁语待她还是十分不错的,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但由于他人的眼光总是放在宁沁语身上,她的心里愈加不平衡,只会越来越狭隘的去跟宁沁语相处。 在大家族里,兄弟姐妹日常里拉帮结派,聚在一起说些风凉话都是再正常不过,甚至会仗着身份有意刁难自己看不惯的人。 而宁沁语从未有过仗着自己是嫡出就随意瞧不起她人,除去她是嫡出长女外,她还有个大哥,但家中儿郎都是要去戍边卫国,大哥和庶出的二哥和三哥都会去边疆习武,好慢慢熟悉军务,严加看管互市,以免爆发与外族 冲突。 身份上的特殊只会让她更明白家族的重要性,家族才应该是她始终摆在第一位的,因为一人之行,影响的是一族之命。 虽然她活泼开朗的性子确实是在家人的宠爱下养成的,但不恃宠而骄也是她需要时刻谨记的。 这一世的宁沁语也会在今后的成长中更加明白这个道理,但上一世无可奈何的她在宋北漠的引诱下一步步迈向深渊,随之带来的是整个家族被起牵连。 最后她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一人错,在王权的主导下倾覆的便是整个家族! 世代家族荣耀被她毁之一旦,宁沁语每回忆起此事,都痛苦不已。 她哪有颜面死去,她该如何面对家族众人?宁家无辜的儿郎一心卫国,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鉴,却因为她遭此劫难。 所以宋北漠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看中了她,妄图让整个宁氏与其陪葬。毕竟兵权可以扶人称王,同样也能让王室心血付诸东流。 其实宋北漠同样暗地里也会十分忌惮自己的表弟,他是姑母宋姒姒的儿子,宋姒贵为长公主,与宁家上一辈当时麾下的一枚大将秦温贤结亲。 宋凝同样与北灵宁家关系匪浅。这二者势力有所相连并不是宋北漠愿意看到的。 实际宁氏在今朝的地位有些类似于异姓王族。 开国始祖宋逸有一位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宁浮生,两人一起打下天下,宋逸为彰显仁厚,虽未比肩封其为王,但给予了宁浮生无上的荣耀,让其享有封地军权,天子不可令,又赠免死金牌,可庇后世子孙。 北灵是他二人初遇之地,此地又时常备受外地侵犯之患,宋逸便将北灵一带交付于宁家,世代镇守。 最开始两人感情深厚,相信对方不会背叛自己,可一代又一代,坐在皇位上的宋家人又怎能不忌惮拥兵自重的北灵宁家? 于是宁家将族人大多为女眷都安置在了京城,以此为信,保证自己对天子的忠心。 幸好宋姒姒为女子,与宁家麾下的人结亲也并未大碍,当时朝堂之上也无人上书劝阻,这一婚事非常顺利,认为这样还可以更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但到了宋北漠与宋凝这一代,再加上个宁家,这便会对皇权造成制衡,都已经是天下唯我独尊之人,却要时刻担心外戚和外氏。 很显然,这是宋北漠所担心的。 第 6 章 蛰伏 所以在宋北漠眼中,世家私底下如何搞纷争没关系,宋凝和宁家,这才是他的眼中钉。 宋北漠尚在襁褓中时,他的生母萧氏就已经逝世了。 他能走到如今,唯一的执念就是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子! 谁主沉浮,都是他一人说了算才对! 虽然现在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山峪关那一次宋凝对自己的不满,他是尽收眼底。 他本就是这北灵和北漠的主子! 风音骑为他豁出性命,那是应该的! 北灵宁家,其实他若能真的和宁沁语结亲自然会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但由于他现在还是王储,这样太显野心,绝对会引起父皇的不安,届时说不准连太子一位都会不保。 二弟和四弟同样对皇位野心勃勃,虎视眈眈,宋北漠稍有不慎,就定会被拽下来。 既然自己现在不能与宁沁语更进一步,那也不能让其他人跟宁沁语有可能。 他听闻二人幼时就已相识,也不知他那个弟弟会不会如果这样的话,那可就不妙了。 宋北漠本来认为宁沁语与他之间的关系完全有把握,他是十拿九稳去赌宁沁语不会细想什么的。 现在来看,好像事事也并如他所想的那般,转念一下,那岂不是自己在宁沁语心中的形象还并不是完全值得信赖的那种。 宋北漠表面上声色不动,依旧笑看宴会。 但心里却在斟酌自己现在如果离场,那宁沁语会不会欣然前往呢? 可既然传话里叮嘱了让她先去,自己会因为不引人注目随后再去,这理由也无可厚非。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让宁沁语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了呢? 宋北漠本还想借此机会让宁沁语与宋凝心生间隙,好让宁沁语以此对自己更上心。 这事一出,宁沁语的风评变差,她定会心生自卑,不再自傲,反而会更从依附于自己,更加听自己的话。 但宋北漠也未曾想过,宁笑笑会背着他上演这一出来。 没办法,宁笑笑心思与宋北漠不同。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再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也想让宁沁语有骑虎难下的一天,这么不缜密的法子做事她也不会再考虑那么多。 宁笑笑已经开始感到着急了了,可是看着宁沁语坦然自若的样子她心里也十分没底。 她心想本来能够打宁沁语一个措手不及吧,结果她怎么这般冷静呢?就好像早已提前知道她的计谋了似的。 不行,她必须要付诸行动! 只见宁笑笑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站起来向圣上提议道自己的长姐宁沁语早就准备已久,想要为在座诸位献舞一曲。 既然这一计不行,那么她还有另一计。宁笑笑在出发之前,就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老太爷说最近长姐在悉心练舞,说不准是想在定北侯的接风宴上表演一番呢。 为的就是如果宁沁语发现端详心生狐疑不敢前去后山的话,也好有一计能让宁沁语好好出丑一番。 看来宁沁语也并不是真心实意爱慕太子,要是换她有这个机会,早就乖乖去了,怎会还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呢! 老太爷自然不知晓自己嫡孙女的根本没有想过要准备一曲在宴会上献舞这码事,这全是宁笑笑在使诈想要宁沁语尝尝丢人现眼的感觉,要宁沁语从此在京城抬不起头来。 宁沁语确实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庶妹还想了这一出来设计自己。 居然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议让她要献舞一曲,她压根没准备啊。 而老太爷也是在一旁连声附和夸赞自己的长女。 这可是定北侯那小子的场子,正好让宁儿出来舞一曲给宋凝瞧瞧。 这孩子他父亲秦温贤效忠宁家这么多年,他家的孩子他自然是打心眼喜欢的。 其实老太爷心里是很想撮合宋凝和宁沁语的,在他眼里,知根知底能够真正对宁儿好的这一点才是最最重要的。 宋凝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为人虽然清冷些,但好歹纯粹,倔了点也没事,瑕不掩瑜嘛。 所以老太爷心里是早有意将宁沁语许给宋凝,在他看来宋北漠这孩子并非宁儿的良配,更何况宋北漠身为王储,他接近宁儿很难不怀疑图谋的是宁儿身后的宁家。 老太爷也不想家族由此陷入王位的纷争。 皇上显然也来了兴致,毕竟宁沁语有过人之姿的名声是芳名在外的。今天能看到她献舞也算是一饱眼福了。 宋凝还在回想传话这件事的始末,心里隐隐觉得仍有些不对劲。 这个侍从想必一定是表哥派来的了,那么事出必有因,表哥为何要上演这一出呢?目的何在? 而且这戏会演出来那也得总是要有人看的,那么又是要演给谁看的呢? 倘若自己真要去赴约,他也不相信会是宁沁语约见自己,这是定然不可能的。 宁沁语整场宴会都没怎么看过自己几眼,想叙旧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更何况日后他也会上门堂堂正正登门拜访。何必在这弄这一出呢? 他与宁沁语单独见面,肯定不仅仅只是让他俩碰面一番这么简单,一定会有第三个人发现他们。 虽说现在民风开放不少,但男女有别还是人们心中的芥蒂。 自己定北侯的身份摆在这,又是男子,受不到多大影响,人们往往只会把罪过归结到女人身上。 祸国殃民,红颜祸水,明明是欲望点的火,却把罪责推卸给旁骛。 这事真正会毁掉的只怕是宁沁语吧,可这对太子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不过宁家势力大,这点风言风语也必定能随之压下来。不过 想到这里宋凝恍然大悟,但又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如若这样,那他这个太子表哥真的可谓是不容小觑了。 想要挑拨宁沁语和自己的关系是吗?宋凝不禁冷哼一声。 第7章 宴会风云5 听到宋凝这冷不丁的一声冷哼,倒是让在一旁正打算好好欣赏宁沁语舞一曲的萧蒲给吓了一跳。 萧蒲不解的看了宋凝一眼以为宋凝那喜欢浇冷水的毛病又要犯了立马阴阳怪气地给他怼了回去,「你这又是在整哪一出?哼啥啊,喜欢哼回家哼去,人家好好的一大美人要献舞一曲,你搁这冷嘲热讽啥呀?有你事了?要你跳舞了?别在这扫大家兴致好吗?」 萧蒲全当宋凝是在没事找事,觉得人家以后会是太子妃,搁这生闷气呢。 宋凝当然知道萧蒲的意思,可萧蒲也并不了解他冷哼的不是宁沁语。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宋凝也懒得搭理萧蒲。 这家伙就没个正常的时候,他的那个脑回路肯定是跟不上自己的。 不过他现在还是挺庆幸,还好宁沁语没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如果她要一心单单只想着太子哥哥就跟着就出去了,这样的情况下只怕自己也会犯傻跟着出去的。 放任宁沁语一个人出去,宋凝哪敢,宋北漠又怎么敢的? 看着在位子上正为宁笑笑出言提议要自己跳舞而有些诧异的宁沁语,宋凝觉得这也比她溜出去了好。 也算是能松口气了。 同时宋凝的心中也愈发觉得看不透自己的这位兄长了,其实他实际上也并不想与宋北漠有什么纷争,还是那句话,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与宋北漠,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另一边的宁沁语其实在此前就一直琢磨着爷爷口中所说的好好准备是什么意思。 宁沁语也想到了老太爷的意思定然不会是真想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跟太子私会之类的,可能是要她表演个才艺什么的,琴棋书画吗?现场作秀一番还是可以的,应该不必过多忧虑。 可是自己从来也没跟老太爷提过要在宴会上表演什么东西诸如此类的话呀,老太爷究竟是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 宁沁语皱着眉左思右想,倏忽间猜到了个大概,她明白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不会是宁笑笑吧?宋北漠不怎么跟老太爷见过面,不存在能让老太爷耳濡目染此话的条件 应该就是宁笑笑了,哎,自己好好活着碍着她什么了吗? 宁笑笑站起来的那一刻,没想到这是真让她猜中了。 当她发觉宁笑笑一直在一旁一副焦急难耐的模样,宁沁语还以为宁笑笑是在担心太子的计划呢,没成想这她是在考虑最后再怎么阴自己一把是吧。 宁沁语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可是她又不能未卜先知宁笑笑会来这一套,她现在是脑袋一片空白,临时抱佛脚什么的准备一番那也是不可能的。 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呢? 现如今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这好歹是宋凝的接风宴,这么多人看着,她总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吧。 宁沁语在脑袋里拼命的回想上一世所学过的舞曲,看看有没有能现在拿出来滥竽充数顶替一下的。 没想到自己还有为这事发愁的一天。 正当宁沁语款款站起身来真的打算献舞一曲时,宋凝突然在一旁站起来,清冷的声音像是一泓凉泉「今天是臣的接风宴,舞曲什么的臣先前也都看腻了。不如请大家来看看臣的好兄弟萧蒲舞剑吧。」 在这之前宋凝一直观察着宁沁语那边的情况,宁沁语的神色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虽然将情绪掩饰的很好,但宁沁语眼中的惊慌还是被宋凝捕捉到了。这分明是压根不知道会有这码事的样子。 可这宁笑笑不是宁沁语的妹妹吗?怎么还会对自己的长姐这样呢,都不商量的话,这样的手段也太下作了吧。 这下轮到萧蒲一脸茫然了,等等,发生了什么,这什么情况,这么舞台的中心马上要变成自己了? 惊慌失措的表情在萧蒲脸上演绎的淋漓尽致,就差拽着宋凝的衣服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萧蒲在宴会上左顾右盼,等着圣上的答复。他现在这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不是美人来跳舞,他只要安安静静坐在位子上一边看一边发出赞美就好了吗? 究竟为什么众人目光的焦点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那么大个美人要献舞一曲你们不盯着,不会真想要看他舞剑吧? 宋凝你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怎么算盘还打到自己哥们的身上了?诚心要拿他寻乐吗?非要兄弟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是吗? 萧蒲一京城里的公子哥,跟宋凝关系好也是因为小时候在北地待过,可除此之外,他是纯纯只会吃喝玩乐,插科打诨的废物一个啊。 宋凝你认真的吗?萧蒲回忆起自己上一次拿剑还是小时候八岁左右,拿的还是把木剑吧。 看着萧蒲眼中混杂着各种不解、疑惑、诧异甚至还有想要宰了他的目光,宋凝默默的偏头看向别处,似乎刚刚站起来打断宁沁语表演,提议上萧蒲上的不是他。 萧蒲见宋凝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事到如今到底是选择丢人还是扫兴呢? 宋凝又默默的把自己的佩剑递给了萧蒲,不顾萧蒲的一脸诧异,还不动声色的对他点了点头,做了个我相信你的口型。 圣上也乐得见这一幕,萧蒲的大哥萧礼是当今丞相。 他早就听闻萧礼有个年纪差了十岁的弟弟,据说特别有趣。今日一见,这个萧蒲看起来果然很有趣。 一旁的萧礼虽然面不改色,但手中捏紧的拳头也说明了一切。自己的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都没碰过真剑好吗? 宋凝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演戏这方面还是差了些火候,但装木头他还是很在行的。 无论萧蒲怎么给他使眼色让宋凝快快帮帮自己,宋凝就是不理会。 宋凝知道委屈萧蒲了,可是为了宁沁语,他还是选择让萧蒲丢人吧。 都是丢人,如果是萧蒲来,也不会有多大损失,毕竟萧蒲心态上肯定是要好过宁沁语的。吧。 萧蒲见宋凝这么冷漠无情,也呵呵冷笑起来。 宋凝既然你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了。 第 8 章 木头 宋凝虽然在装木头,但自然也不可能是真木头。 本来心中还在隐隐期待萧蒲这从小到大就没碰过真剑的人会怎么舞剑,结果他渐渐察觉到萧蒲好像有些不对劲。 毕竟萧蒲明明在一旁本来是愁眉苦脸的,可是怎么突然之间又换成了一副「宋凝待会有你好果子吃,走着瞧」的神情。 萧蒲还真是把情绪都挂在脸上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俩不和一样。 另一边的宁老太爷虽然不明就里,不知道宋凝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整了这一出,但是也无妨。 可是宋凝让萧蒲来舞剑是认真的吗? 老太爷依稀间记得萧蒲这孩子好像从小被他哥就保护的很好吧,这孩子这么多年来哪碰过什么真刀真枪。 萧礼可宝贝这个弟弟了,生怕这孩子磕着碰着,当年邀这孩子去北灵,想着让他跟宁儿的几个哥哥们,还有宋凝一块习武待一阵子。萧礼都不舍得,这又什么时候学会了舞刀弄剑? 算了算了,没关系,反正咱们宁儿的舞姿还不是谁都能看的呢,是他们今天没眼福了。 圣上看到宋凝和萧蒲之间你来我往,自然也能发现宋凝这个提议只怕是在戏弄萧蒲。 这么看来估摸着是宋凝在捉弄萧蒲吧。 年轻果然是好啊。 萧蒲起身,躬腰行礼,对圣上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地说,「皇上,论舞剑这方面,臣认为这还是得让定北侯来吧,让臣来舞剑也不过是抛砖引玉,献丑罢了。」萧蒲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盯着宋凝贼兮兮的笑道,「臣以为,宁姐姐和定北侯一起合作一曲如何,定北侯舞剑,宁姐姐在一旁抚琴。」 说完萧蒲就得意洋洋的看向宋凝,甩锅谁不会?就你宋凝会整人? 萧蒲又接着补充道,「之前就早有耳闻宁姐姐的琴技可是京城一绝,可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今日在座的各位可是有耳福。又还能看到咱们定北侯的少年英姿,今日宴会,真是天作之合啊。」 宋凝本来以为萧蒲是打算将舞剑推让到自己身上,没成想他真是一肚子坏水,还非得再把宁沁语搭进来。 这时候圣上拍了拍手,朗声道。「好了好了,再任由你们这么闹下去,都不知道何时能看到表演了,朕觉得萧蒲这个提议不错,就这么来吧。」 宋凝本来还想再转移下口风,结果圣上都已经发话了,看来今个自己这剑是不得不舞了。 此时宁沁语心里算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也算是真的落了下来。 弹琴对她来说总比跳舞好,毕竟她对歌舞真的是有些一窍不通的,不然脑袋里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更何况在此之前宋凝居然会出口帮自己解围,真是意想不到,这让宁沁语感到十分惊讶。 难道他看出来这其中的端倪? 毕竟宋凝不会是那么无聊,喜欢打断别人,恶意捉弄自己好友的人吧。 既然如此,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还宋凝这次人情,唔,还有萧蒲。 宁沁语心想这样一来传话一事想必宋凝也已经明了,不必她再过多解释,就当是一场乌龙吧。 其实她现在有些害怕的是以后该如何面对宋北漠呢? 这时一袭玄衣的宋凝站起身来,目光隐结一抹旖色,对宁沁语低声道,「不知可有荣幸请姑娘弹奏一曲,与我剑舞为伴?」 宁沁语身着八幅云纹的淡粉褶裙,配了一整套珍珠粉宝石的头面,显的整个人的是清丽又华贵。 面对宋凝有礼貌的问话,她自然也柔声应道,「有劳定北侯了。」 宫中的侍女在皇上话落后,就已经将古筝摆好,只等宁沁语落座。 宋凝拿过本来递到萧蒲边上的佩剑,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迈步走到宴会中央,走前还不往给了萧蒲一个眼刀。 少年身高腿长,这身段再加上宋凝自幼习武,宋凝的剑舞的自然是好看的。 一舞剑器动四方,琴弦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似谪仙。 他眼尾朱砂殷红似血,胜过京中万千风景。大殿内众人目光都被宋凝的身姿吸引过去。 犹如春寒料峭,剑刃破开。 剑刃破空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沾染了一股来自草原的风。 纵使放在俊杰辈出的京城,这样的少年郎,怎么不算是年轻一代的官家子弟中,最出挑的那个。 处众人中,似珠玉落在瓦石间。 只怕以至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与宁沁语同岁的闺阁少女们提起宋凝,都会将他视为理想中的夫婿人选吧。 棕黑色的琴身如一潭汪泉中倒映的月光在闪闪发亮,由细到粗整齐地排列着根琴弦。 宁沁语缓缓起手,手拔弹,从容典雅,一声声清新的音符从指尖泻出。 荆台呈妙舞,低身锵玉佩。急管清弄频,含情独摇手。双袖参差列,騕褭柳牵丝,凝眄娇不移,往往度繁节。 婉转低沉的琴音如山间零零落落下起小雨,而宋凝就像此情此景中孤身一人的侠士,独自一人快马扬鞭,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剑若霜雪,周身银辉。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虽无女儿家舞曲的轻盈柔美,但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宋凝又拟了个剑花朝宋北漠一方刺去,二人眼神电光火石间有了交互,空气似乎从他的眉宇间流失,锐利的双眸中,隐隐的透出舐血的狼,好像已经展开了那发着寒光的尖牙。 宋北漠仍然是温润如玉的看着宋凝,似乎今晚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与他都没有关系一般,他还是那个秀润天成、清古冶艳的太子宋北漠。 在座的人无一不沉浸在宋凝和宁沁语这如诗如画般的表演中。 但格格不入的还有两人,宋北漠和宁笑笑。 第 9 章 天峪 一曲终是结束了,但曲尽人还未散。 宋凝颔首,等着宁沁语从位子上起身,两人一同微微弯身对圣上行礼。 侧身点头对宁沁语致意,像是在肯定宁沁语的琴技很不错。 宁沁语对宋凝浅浅微笑。 屋顶铺着琉璃瓦,檐上挂着莲花灯。 高高的灯笼照出昏黄的光晕,映在宁沁语身上,宋凝觉得此情此景值得绘在画卷上,作流芳之传。 原来京城还是能养人的,还好不像萧蒲。 宁沁语在这一曲中,倒算是暂且让恨意不再占据心头,紧绷着的心情也算是能松懈一些,眉眼间也捎上一抹真正的笑意。 即使山雨欲来风满楼,就算日后有多大的难关,宁沁语心想,以后关关难也要关关过。 随着圣上缓缓鼓掌,众人才渐渐从刚刚二人的天作之合中缓过神来,都不禁纷纷鼓掌叫好,甚至想昼夜不休的让这曲弹下去。座下的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议论二人的家世是否般配。毕竟看到一对才子佳人,谁都会忍不住浮想联翩猜想一番。 宋凝和宁沁语都陆续入了座,宴会也照常继续着。 萧蒲讷讷的不敢看宋凝,怕宋凝找他秋后算账。 宋凝此时正心想着萧蒲长大后怎么人倒是愈发不着调了,全然没了小时候那副谨慎识礼的模样,本以为他会长成端方君子,没成想倒成了大智若愚的不羁模样。 还在宴会上反将自己一棋。 萧蒲本来还不好意思看宋凝,后来他又转念一想,这要不是多亏了他急中生智,这还趁此给了宋凝接近宁沁语的机会了呢。 明明宋凝应该好好谢谢他吧。 这么一想,萧蒲立马恢复了那副没个正形的样子,对着宋凝做鬼脸。 宋凝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别过头只当身边人是空气。 老太爷对宋凝这孩子是越看越喜欢,鲜衣怒马,这是意气风发一日能看尽长安花的少年郎啊。 面对众人对宋凝和宁沁语的盛赞。宋北漠并无动于衷,面上虽然依然挂着有礼的微笑,可惜这笑意也并不达眼底,对二人的表演他本就已无心欣赏。意味不明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涌,今天这一切一开始就不如他所预料中的那般理想,这让他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从头到尾,宋北漠一言未发,维持着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可他的心里那微弱的占有欲却在生根发芽。 但自从派侍从递话以后,宁沁语便不再给宋北漠任何一个眼神。 这究竟为何,宋北漠虽然捉摸不透,但他心里俨然是被扎了根刺般有些隐隐作痛。 这心声若是被宁沁语发现了,定要骂声下贱,将她视作物品,见不得他人靠近,好像她做什么都应按照宋北漠的意思来一般才对。 是自己在忤逆他吗?不,是宋北漠在不允许“节外生枝”之事的出现罢了。 宋北漠还停留在自我怀疑当中,他眼底蛰伏着不满。眼前的这个宁沁语,好似变了个人般。单单从从对自己的心意上这点来说,她好像不大似从前般那样迷恋自己。 明明前几日他与宁沁语相约见面,他故意爽约,以此试探宁沁语的心意。便听下人说宁家女因为没见到太子,第二日出现在学堂时尽管纤纤细步,举止文雅,可眼底却带着淡淡乌青是遮掩不住,那这定是思念太子使得晚上没能睡好。 后来宋北漠再想上门赔礼见宁沁语时,已是这次宴会之上,却没成想宁沁语会这般对待自己。难道是他上次爽约一事把宁沁语给得罪了? 宋北漠心想女儿家会有些脾性倒也正常,更何况宁沁语是宁氏嫡女。 他又心生一计,那他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些,去与宁沁语聊聊呢? 不然以后只怕宁沁语要脱离自己的控制了。那样的话,自己下的这盘棋只会是前功尽弃了,他还想利用宁沁语来消磨其他势力,这才方可与其他几位皇子再进行周旋。 现在看来,他得调整策略了。 宴会上宋凝这一举动,明晃晃是在为宁沁语解围,这也让宋北漠心里有些不舒服。 宋凝与宋北漠之间,横跨的是无法跨越的鸿沟,虽然宋凝随了母姓是秦温贤体贴妻子之举,但这同样也会加深宋北漠的猜忌之心。 宋北漠自幼丧母,表面上他失去母族的支持,早已是孤身一人,能走到如今,全靠自己的步步为营。 似乎昔年宫中争斗已经将他所有的痛苦不甘耗尽,他脸上的情绪从来有的只是从容与平静,向来不在他人面前轻易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既然前路漫漫,何妨徐徐图之,终有一日,他宋北漠会主幸这一切。 宁沁语也好,宋凝也罢,倘若棋子无用,舍弃便是。 大浪淘沙,还未到终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另一旁的宋凝神色依旧的捏着筷子夹着菜吃,不过他回想起之前草原十八部兴兵来犯,天峪关又是不得不守的隘口,于是宋北漠想通过击退外敌的功绩来稳定地位,皇帝便允了宋北漠去亲自领兵。 可他让秦温贤麾下的风音骑作为前锋开路,看似是扮演一个在前冲锋的角色,实际是将其作为诱饵,并借此削弱秦温贤的兵权。 彼时的宋凝年方不过十五,并不了解这背后的阴谋诡计。 他只知道风音骑最后皆被困于天峪关,青国以阵法相困,风音骑自然是难以突出重围。 而宋北漠却将风音骑数万人作为弃子,让他们陷于困境,与茶赤剌部的士兵死耗,宋北漠却处于后方城内,安然无恙,粮草充足,却不派任何援军,显然是故意而为之。 当风音骑耗尽之时,茶赤剌军队自然已是疲惫之师而他以逸待劳。 风音骑戍守边疆数年,而今终于等到了再度起用之日,却不想竟是这般阴谋,宋北漠要的便是他们有去无回。 太子从头到尾都只想用风音骑为他祭旗,用宋凝父亲的日部去成全他的功业。 他本就不想让那些人活着回来。 消息传来的时候,寒意便宋凝自心底而起,宋凝知道沙场刀剑无眼,可运筹帷幄之中他人的命数却冥冥之中被宋北漠下了死令。 宋凝虽刚刚束发,但终是前往了天峪关,那是他父亲曾经为之浴血奋战的地方。 临行前,他不知这一去是生是死,但他知道每一个将士的生命与他同等,没有人的生命是能被轻易轻视的。 少年一腔怒火,信誓旦旦的说,「我一定会带着风音骑一同归来。」 当宋凝率人途径宋北漠所盘踞在的城时,那会也才刚弱冠的宋北漠却老练的拦住了宋凝。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你阻拦不了。」宋北漠冷漠以对,仿佛风音骑将士的命只是他脚下的草芥。 宋凝也不顾礼仪周全,顶撞道:「只怕殿下这一仗即使侥幸胜了,也会落的个无信无义的名声,这真的好吗? 「我要的,只是一场胜利,其余的,与我何干?」宋北漠不再遮掩自己的虚伪。 从此事起,宋凝便觉得宋北漠若日后成了君王,定是个不顾他人生死的主。 第10 章 宴会风云8 宴会渐渐进入尾声,这其中也并没有再添些新乐子,也让皇上渐渐心生无趣感到些疲惫,酒过三巡,大臣们之间还在互相说些场面话。 好不容易宴会就快要结束了,宁沁语心中却仍有所顾虑。 若来日太子殿下得知自己最有信心掌控的宁沁语竟然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他的反应大概会很有趣,但宋北漠并不是一个可以被轻视的对手,她现在还并不能掉以轻心。 今日她宋凝因为此事,二人关系必定会拉近不少,这一切看来还得感谢宁笑笑呢。 虽然不知道宋凝怎么会突然出手帮自己解围,但总归是一件好事,起码这一世的她与宋凝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恶化。 但这也势必会引起宋北漠的注意,对于宋北漠,虽然宁沁语心里满是厌恶,知道宋北漠的真面目后,宁沁语看宋北漠的一言一行是怎么看都觉得虚情假意,荒谬至极。 但宋北漠毕竟贵为太子,自己还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表达厌恶之情,依然得装作那个喜爱太子哥哥的宁儿妹妹。 想到这宁沁语不禁感到一阵恶寒,算了,不如就让宋北漠以为自己性情大变吧,她是实在装不下去了。 可宁沁语又想到如果自己变化太大,很难不让宋北漠怀疑起宁家对皇室的态度。 自己还是不能太随心所欲了,毕竟自己的所作所为代表的是宁家啊。 这件事上宋凝肯定也会对宋北漠心怀戒备,毕竟传话这一事宋北漠得罪的可是两个人。说不准还没有自己,在宋北漠心中,他亲爱的宁儿妹妹怎么会厌恶他呢?宁沁语自嘲的想着。 与王储勾心斗角,互相周旋的滋味真是实在不好受。 但是宁沁语并不打算放过宋北漠,既然还得好好做他的宁儿妹妹,她也要好好反手利用一次宋北漠,在宋北漠已经布好的棋局上再下一盘大棋。 也让她这个太子哥哥好好瞧瞧,自以为在掌控全局,实则一切是在被自己主导的感受吧。 长风起,岁月缱绻,宁沁语回想起自己及笄之时。 千莺竞放,宾朋满座,为她庆贺。 宋北漠身着一袭云锦华袍缓步而来,衣袂拂动间便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年少时以为这就是惊艳自己所有岁月的人,自己的余生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于是她将所有真心交付给宋北漠。 他们泛舟于湖上,听山涧鸟鸣。 他为她寻满城花市,得她一时赞语。 他为她翻遍从古至今的藏书,为了能在她吟诗时接出下一句。 宋北漠将这般深情闹得举世皆知,让宁沁语真的以为这是会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 向她时时刻刻抱怨朝中事务繁杂,权臣不安宁希望宁家出手的是他,向她倾诉从小到大苦楚企图博得宁沁语同情的也是他。 到最后把毒药放到宁沁语手里让她谋害宋凝的还是他。 记忆中她在瓢泼大雨中夜叩太子府门,满身华服已然湿透,一身端正尔雅尽数舍弃,只为好好问问宋北漠,究竟对她是不是真心实意。 宁沁语自顾自的斟酒一杯,而后举杯不知敬谁,就自饮下去,面上挂着有意无意的地轻笑,在心里暗自想到,[太子殿下,你我从今以后,便是陌路人了。] 功亏一篑这个词太沉重,这一世她绝对不能再妄然行动,事事一定要多加思索后再进行。 今日宋小将军的风采宁沁语也尽数见到,长于漠北的宋凝,跨山纵马,弯弓射雁。 一身清冷的傲气,相信他定不是个钻营心计之人,相比于城府极深的宋北漠,宁沁语自然更愿意与宋凝交好。 上一世宋凝被派遣去西南边陲平定战乱。 宋凝临走前还是寻了机会见了宁沁语一面,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在宁沁语面前还是那么骄傲,无谓宁沁语心里究竟是怎么想他的。[西南边陲动乱,圣上已下旨命我带兵平乱,等我回来,便是我行弱冠之礼,你会来吧?] 宁沁语并未给宋凝一个准确的答复,只是含糊其辞敷衍过去,因为上一世的她因为宴会一事早就心里暗暗看宋凝不顺眼了。 宋凝见此也只是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何尝不知宁沁语与宋北漠的关系,但他始终觉得宋北漠并非宁沁语的良人,只怕 这一世,倘若宋凝愿再来问她,宁沁语一定会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用力点头,也庄重应声他一句,[好。] 而且从家族关系上来看,与宋凝交好是百利无一害之事。 王室与宁家,终究还是君与臣的关系,这其中的利害是万万不可忽视的,身份上也有不可僭越的差异。 幸好如今的圣上并不忌惮宁家,但如果换作是宋北漠,那便说不准了。 太子似乎十分喜爱她那锋芒毕露、行止由心的模样,或许那就是他渴求却不能实现的,他好像把那份自由洒脱全然寄托在宁沁语的身上,所以更加偏爱宁沁语般,实际是觉得这样的宁沁语更好掌握罢了,不受世俗的约束,更容易听进自己的话,这样得心应手的工具谁不想要?但这一世的她偏要装作一副大家闺秀,借男女有别之嫌婉拒太子,看看她的太子哥哥接下来会如何走下一步呢? 宴会结束,宁沁语随着众人一同走出宫殿,自此她从未给过宋北漠一个眼神。 她看向满园海棠,一旁的兰儿为她系上滚白毛的艳红斗篷,贴心道,[小姐,夜里容易着凉,这海棠花是好看,咱下次再来赏,别在这停留太久了。] 宁沁语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这日后看海棠的机会,确实还多着呢。 第 11 章 兵败 这件事过后,宋凝觉得京城还真是个有趣了的地,毕竟在北漠,哪能见到这般事里藏事的宴会。 此时萧蒲正打算趁着散会的人群,畏畏缩缩的想从宋凝身边溜走。从剑舞结束后,宋凝就没给他一个好眼色,暗藏杀气的眼神好像是在说,[你小子还真是有能耐啊。] 其实宋凝心里也清楚确实是自己在无中生事戏弄了萧蒲一番,但对萧蒲来说,就不能有太多的好脸色给他,不然定是等同给了萧蒲上房揭瓦的机会了。 萧蒲正左顾右盼想看看自己哥哥在哪呢,这时宋凝冷不防的走到萧蒲身边轻轻拍了拍他,一脸温和的对萧蒲说道,[萧二,你在找什么呢?在找人是吗?是找我吗?] 萧蒲差点被宋凝这一拍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听到宋凝讲的话,萧蒲恨不得一个白眼翻到天际。 虽说萧蒲心里很怕宋凝动用“武力”教育自己,但他气势上一定不能输,嘴上求饶是不存在的。 于是萧蒲没好气的答道,[本公子要回家,我找我哥呢,你哪位,咱们认识吗?我好好找你一个不认识的人做什么?] 宋凝听了简直要被萧蒲的这番话给气笑了,转眼间就他宋凝和萧蒲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你哥还要与皇上议事,今日只怕得住在宫里了,我送你回去也是一样的。]宋凝揉了揉眉心,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毕竟跟萧蒲这个碎嘴的人坐一辆马车,对宋凝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萧蒲听闻此言,立马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既然今晚我哥不回去了,那宋凝你就住我那吧,省的来回跑,多麻烦。] 宋凝一看萧蒲这副模样,心里就觉得这小子定是没安好心,但拒绝估计也不管用,没应声只当作是没听见,一个人自顾自的先上马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很想和我待在一起的,没事,你不说我也懂,本公子都懂。]萧蒲见惯了宋凝冷人的样子,丝毫不在乎。看着宋凝的身影边喊边连忙就追了上去。 [你咋不和我一起坐马车里],萧蒲掀开帷裳,探头探脑的望着宋凝询问道。 宋凝本不想作答,但思来想去,还是回了个,[不习惯。] 实际是宋凝不想听萧蒲念叨,只要旁边坐着个活人,萧蒲这嘴巴就跟上了发条一样。东问问西问问,无论什么话题他都能聊下去。你不理他,他一个人也能自顾自的说上半天。 但终究是宋凝低估萧蒲这张嘴了,晚上这么冷,这萧蒲见车上没个伴儿,他便一直掀开帷裳试图与宋凝搭话。 宋凝最终还是沉不住气,忍不住问了萧蒲一句,[你这嘴就不能歇歇吗?哪来那么多话说,晚上风凉,小心第二天给你这嘴冻裂了。] 萧蒲听到宋凝不耐烦的语气,更加来劲了,将宋凝的责怪丢到一边,又转问宋凝道,[今晚宴会上能让宁姐姐给你抚琴,这事换作旁人心里只怕是偷着乐呢,此等天赐良机可是我大胆上谏给你换来的,还不快谢谢我。] 宋凝听了这话也不禁失笑,萧礼要是听到自己的弟弟管这个叫上谏,只怕也会忍不住出手揍萧二一顿。这不着调的样子估计也只有萧蒲。 萧蒲见宋凝嘴角上扬,以为宋凝今日与宁姐姐一见是真的动心了。 心里暗暗拿定主意,既然宁姐姐是好兄弟看上的女人,就算有太子相争,那他萧二势必要助宋凝一臂之力。 毕竟能看到宋凝这个木头脑袋动心真的很难得呀。 宋凝要是知道萧蒲这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定要好好敲他一顿。 [话说,宁姐姐小时候是不是跟我们一块玩过的,应该那会就已经见过的吧,怎么感觉生分了不少。] 其实今日宴会并不是宋凝与宁沁语第一次见面,在他记忆中,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现如今已经长成了含苞待放的少女了。 还记得小时候见到的宁沁语,可不似现在这般端庄,明明比自己年纪小,却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可是能一打五的小魔王,北地谁敢欺负她呀。 不过一想到萧蒲小时候明明也是个软糯乖巧跟着他们屁股后面的小跟班,如今成了这么个张嘴皆是些不着调话的家伙。 这么一对比,宁沁语如今的心性倒也再好不过了,不然京城里的两个故人都成了小魔王的话,这谁受得了。 于是宋凝回答萧蒲道,[来日方长。] 萧蒲听了也是眉笑眼开,这以后的京城又多了一个宋小将军,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乐子呢。 其实宋凝此次回来,尽管这“宋小将军”的名号听着好听,其实也是一身枷锁。 这一身功名是要靠真本事去搏来的,而不是靠皇上的赏赐。 这京城于宋凝来说并未他该留之地,可偏偏他却被召回了京城,显然是有人想要拉他入局。 宁家的兵权始终是皇室的眼中钉,表面的风平浪静,不代表背后会少了弄臣对君臣纲常之论的挑拨离间。 可是战场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京城里人人自以为高枕无忧,只是不曾见过外敌罢了。 相比守着北灵的的宁家,秦温贤镇守的北漠则要艰难的多。 鞑虏屡犯,比起愿意互市和平贸易的羌人,北漠面临的是草原十八部。 宋凝第一次跟在父亲后面远途行军直面战场的残酷。 一队丢盔卸甲的兵卒跟跟跄跄地逃跑。 一个个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 兵败如山倒… 因为草原上物资稀缺,为了过冬,各部也不得不屡犯边境,从百姓家抢夺粮食。 父亲面此惨像眼眸重重的凝起,但仍是奋勇向前,大声呵道[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草原人擅骑射,稍有不慎便会中箭。 但幸好北灵这些年也一直源源不断向北漠运输物资,每个士兵都有特殊的玄甲装束。 这也是秦温贤能够运输粮草、修缮道路,不断扩张营地的原因。 两方人马近身交战以肉相搏,刀光剑影间,血肉横飞。 秦温贤一边躲避秃马惕族人的弯刀,一边冲左侧大声喊道,[宋凝!] 秃马惕部自然知道宋凝是秦温贤儿子的名字,个个朝左侧放挥刀砍去。 这时只见宋凝从敌后方一骑当先,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一取秃马惕部首领的项上人头。 剩余的秃马惕部的手下见首领已被取了性命,自然是节节败退,分散开来,纷纷撤去。 宋凝回头望向父亲,他知道,这是灭对方士兵气焰的好时机。 他快刀砍下秃马惕部首领的头颅,肃声向北方喊道,[如有再犯,必羁草原十八部而致之阙下!] 自此宋凝一战成名,宋小将军的名号响彻了草原。 宋凝知道,他自一出生,这抬头所见的便是一望无际的苍穹,拂面而来的是草原的劲风,他不甘心被困在这弹丸之地的京城,这里不仅地方小,人的心也小。 第 12 章 寒门 宋凝其实并不用剑,战场上用剑不够生猛,这剑说不准还没有十八部士兵的头颅硬。 但这剑拿出来,便是装个样子,让人以为他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他也想学作萧蒲,扮演一个吃喝玩乐的京城纨绔子弟,这样也能降低皇室的戒心,认为自己并非大器。 草原那一战,他名扬四方,但同样也会引起了京城一些人的虎视眈眈。 猜忌、试探、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比比皆是。 兵权在手,何不是一块滚烫手山芋,想必自己很快就要“交兵卸甲”了吧。 可惜自己这骨子里的桀骜,有何尝能驯。 就在宋凝忧心忡忡的深思时,萧蒲已经把京城从上到下都说个遍了。 说完话的萧蒲是神清气爽,宋凝心想这日后谁想要谋害萧家二公子还不简单,把他嘴捂上就行。 [到了到了。]萧蒲眼见到了府邸,连忙喊话停下。 萧蒲现在心里是乐极了,毕竟和好兄弟这么多年未见,自然想要彻夜畅谈一番,还有好多话他没说呢。 进了府邸,宋凝栓好马,正打算去客房休憩,没想到萧蒲也眼巴巴的跟了上来。 宋凝对着萧蒲挑挑眉,问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晚你还要跟我一起睡觉?我不信堂堂丞相府就这一个能睡觉的地方了。] [哎呀,兄弟你我多日未见,这么多年了,我想跟你说些体己话还不行吗?] 体己话?宋凝听了再次挑了挑眉,他只知道女儿家喜欢说些闺房话,可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体己话要说?萧蒲又在玩什么新花样,更何况这一路他还没说够吗? 看着萧蒲一脸期待的表情,看来是真没说够。 宋凝对萧蒲这种死乞白赖的人向来是不懂得如何拒绝的,便只好敞开门邀他进来。 萧蒲进屋打量起来,宋凝对他这副样子十分不解。 自己家还这么不熟悉吗? 萧蒲马上用行动向宋凝证明他很熟悉,只见萧蒲左右转了转就进了内室,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一脸亮晶晶的看着宋凝。 宋凝见了也不恼。这小子,哎,果然没个正形,真是怀念小时候那个天天还把诗经挂嘴边的乖小孩。 这么想着,宋凝便也打趣着萧蒲问道,[我记得咱们几个小时候,就属你最乖了,就连宁沁语都比你调皮些。现如今看来,还是京城养人啊。] 萧蒲见宋凝这般还打趣起自己,竟也没还口,只是叹了口气。 宋凝见萧蒲这副模样心里有些诧异,心里也很快明白,看来这是另有隐情,等着萧蒲开口。 萧蒲站起身在屋内来回徘徊,宋凝明白萧蒲这是想说又不敢说,也十分理解。 [倘若你不好开口,那便不说了,你我之间,无需多言。]宋凝这番话算是点了萧蒲一番。 宋凝于萧蒲而言,算是难得的真心朋友,毕竟竹马之谊是毋庸置疑的。再加上宋凝自小远离京城这个大染缸,他相信宋凝是值得真心换真心的人。自己都已经邀宋凝来此过夜了,还何有所设防,为的不就是有个能吐露心声的人吗? 等了片刻,萧蒲酝酿了一会,终是开了口,[其实如今我这副变得沉迷于吃喝玩乐,整日和纨绔子弟在一起厮混,都是我哥哥让的。] 宋凝听闻此言,不禁有些诧异,小时候萧礼对这个弟弟可谓是按翩翩君子的模样培养的,怎么会让萧蒲不学诗书,去自甘堕落呢? 萧蒲明白这话一出,宋凝定然是会心生疑惑,一开始自己也是百般不愿,直到哥哥语重心长告诉了自己这背后的深意。 [因为想要在这京城生存下去,只能这样。]萧蒲又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屋顶,像是在发呆一般。 听了萧蒲的回答,宋凝大致能明白萧礼为什么让萧蒲这么做了。 萧礼是寒门子弟,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全然没有家室的功劳,依靠的是自己十年寒窗苦读,兢兢业业,一步步走到的今天。 而皇帝早年就有提拔寒门与朝中贵族势力互相制衡之意。没有家族势力但个人能力尚佳的萧礼正是他所青睐的。 宋凝回想起小时候,他想带着萧蒲偷偷去河里摸鱼,不巧的是天空不作美,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毕竟年幼时孩童贪玩的劣性根是无可救药的,越是不允许,越是来劲。 只记得当时他还让萧蒲先下河去,这时后方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修长手指握着一柄十六骨的油纸伞,嗓音有着雨声也不曾模糊的冷肃,[你们在干什么呢?] 宋凝哪见过萧礼,本以为只是个多管闲事的少年郎。 彼时的萧礼虽然才不过二十来岁,但已为当朝宰相,自带的威严是不可言说的。 宋凝这一举,彻底让宝贝弟弟的萧礼不再同意萧蒲继续留在北地,与秦父告别后便带走了萧蒲。 一想到那会神情严肃的萧礼,宋凝到现在都有点后怕。 忆起此事,宋凝也开玩笑的对萧蒲说道,[你还记得你被带走那日吗?我可是回去被我父亲给揍了一顿,说我怎么想的出来,下雨天竟还带着你出去。] 萧蒲闻言也不禁笑起来,打破了原本有些沉闷的氛围。 第 13 章 故人重逢3 萧蒲也恢复了平日里的作态,朗声问道宋凝,「你当时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那日我哥哥如此急匆匆地将我接走?明明之前执意把我送往北地的也是我哥。」 宋凝回忆起那日的细节,确实是如此,萧礼将萧蒲带走的过程中竟有些慌里慌张的感觉,但这可不像萧礼的行事作风。 当时的小宋凝还以为是萧礼不忍自己的弟弟跟着他们几人在北地厮混,长成个“野孩子”。 但一开始也是萧礼主动与宁家搭边,说这些小辈年纪相仿,可不可以让萧蒲跟他们一同玩耍,就当他们之间互相有个玩伴。 宁家的老太爷听了萧礼的话,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萧礼道,「那萧相日后可是会欠我们宁家一个人情了,而且人情总归是要还的。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萧礼闻言,心中自然明白宁老太爷话中的深意。 但如今朝中局势并不明朗,与宁家交好,也不失为一个良策。于是便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允诺日后宁家有难处时,萧礼定会相助。 于是当时五岁左右的小萧蒲便送到了北地与小宋凝在一块,宁家的几个孩子也一同前去。 但萧蒲是最先离开北地的人。 其次后来宁沁语快要及笄的前一年,也回了京城的宁家大宅,这也是宋凝心里的一个结,没能将自己当时亲手雕刻的玉簪送给宁沁语,还有那盏萤灯。 萧蒲再度开口,他也不管宋凝有没有想出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了,干脆全权告诉宋凝好了,「哥哥那么做,是为了护我周全。早年圣上想用寒门牵扯朝野中世家,让其互相周旋。但世家想收买一个寒门何尝不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宋凝听后若有所思,萧蒲继续娓娓道来。 萧蒲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难产死去,其中无非因为家境贫苦,无力让母亲得到诊治,而父亲也毅然决然的选择保小。那会儿早已束发的萧蒲,面对父亲所做的选择,充满了不解。 弟弟的到来,却是母亲生命的终结,如果女子生育子嗣是为此,真的值得吗? 萧礼没有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他不想去细想这其中的种种,父亲于他而言,并不称职。 但萧礼也并没有因为这阴差阳错的矛盾去怨恨弟弟,因为这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孩子,他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弟弟,还有母亲的那一份。 所以萧礼自小便十分宝贝这个弟弟,他不是琐琐来学子,从我问古风。谓言古之人,学不求世功。 一开始的萧礼也许心中的初衷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成就不世功。 他考取功名后任职大理寺少卿一位,但当他在缉拿办案的过程中越深入,便越发现设局操纵之人隐藏之深。对于萧蒲来说,这官场是迷雾重重,想为天下主持正义,谈何容易? 有的罪犯不为钱财只为杀人办事,这种人即使萧礼抓到他,也并无意义,幕后主使仍然不知是谁,而背后那位的目的也早已达成。 这其中多少无辜生命会被葬送,虎头铡下又有多少是真凶。 但当他一步步身居高位时,萧礼发现他不仅要避开太子锋芒,还要提防其余权臣在背后搅弄风云。 皇上宣召他为丞相时,萧礼只知道往后的路只会更加难走,平步青云背后的真相从来不如话本里写的那般美好。 萧礼将萧蒲送往北地为的是给现在的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他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来渐渐巩固势力,去看清朝野各个营派的究竟藏的是什么心思。 对于这些世家来说,倘若想要拉拢之人不为钱财女色所贿赂,那么还有一条最直截了当的法子——拿其家人做要挟。 所以萧礼执意要将萧蒲送去北地,为的就是希望借宁家的庇护能够护住弟弟的安全。 听到这,宋凝也能够猜到为何后来萧礼要突然接萧蒲回去了,不是萧礼的能力已经足够在朝中独当一面,而是他需要萧蒲来遮掩耳目。 无论萧蒲还是宁沁语,他们回京,是等同于氏族给王室一个担保。 同样萧礼如果一直将自己唯一重视的亲人一直视若珍宝,便是将自己的弱点彻底暴露在世家面前,只要拿捏住萧蒲,还怕萧礼不为权贵折腰吗? 萧礼认为既然不能逃离世家的掌控,那不如试试能否混入其中。 于是他让萧蒲学世家作风,整日只会饮酒玩乐,谈论起政治来策论一定要一窍不通,只知晓风花雪月。 一开始萧蒲就如同当年哥哥硬要将自己送往北地那般不解,不明白哥哥这又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但长兄如父,萧礼的安排萧蒲也不得不听,毕竟他心里明白,哥哥不会无故这样,一定都有他的理由。 随着萧蒲年龄渐长,哥哥也在一点一点向他透露原由。 哥哥并不是真的希望他不学无术,比如平日里哥哥的书房边的藏书阁是敞开供自己随意借阅的。 萧蒲知晓他与哥哥二人在这京城互为依靠,谁也不会背叛谁。 宋凝听到此处,明白萧礼是想让萧蒲平日里与世家厮混,降低他人对这个弟弟的警惕性。 不仅能保护了弟弟也安危,也能使人暂时放松了对萧礼的忌惮。 萧礼有个不成器的弟弟,还能翻出什么大浪呢? 这样萧礼还能借弟弟的人缘了解一些世家秘辛。 越是簪缨世家,其中不为人知的隐秘蕴含的就越多。 宋凝见萧蒲现在如此能说会道,看来还是经过多年“打磨”结果。 不过这也是难为萧蒲了,毕竟萧家过于“清白”。 能同世家公子厮混,也是需要家世支撑,说不准还要拿钱打点关系。 宋凝想到这又不禁细细打量起萧蒲来,倘若抛开其出生寒门,怎么看都像是活脱脱的富养出来的公子哥。 比起萧礼身上的冷肃,萧蒲显得稚嫩多了,确实很容易让人有一种亲近感。 宋凝又问起萧蒲,「官场上总要用钱打点关系的吧,那你哥之前无权无势,是怎么走到如今这步的,你可曾听你哥说起过呢?」 萧礼的横空出世,于京城来说也无疑不是个传奇般的存在。 宋凝久居北地,也就在北漠和北灵之间来回走动,京城于他而言,确实有种“天高皇帝远的”感觉。 所以对于宋凝来说,萧礼这样能够白手起家,一人在京城中闯出了个天地,实在是令人好奇是怎么做到的,他倒是想听听萧蒲讲讲他哥哥的官场历程。 第 14 章 故人重逢4 萧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凝以为是这背后也有些隐秘,不好与他一个外人说,毕竟当朝宰相有些不可告人底牌也是很正常的,如果能随意让他人知晓,那不等同于任凭他人算计自己。 结果萧蒲摇了摇头说倒也不是,他想了这么久是因为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这其中发生了哪些变故,哥哥又是如何平步青云身居高位。 对萧蒲而言,他眼里的哥哥是个极其用功读书且对家人十分有担当的人。 据哥哥说,父亲在萧蒲刚出生没多久后就已经不管他俩了。 因为父亲嗜赌成性,欠了不少赌债,但那时候以他们穷困潦倒的家境是根本无力偿还。 可想而知,在这之前,哥哥与母亲过得究竟是怎样难熬的日子。 因为赌债越积越多,庄里的人个个都是笑面虎,劝你赌的时候有多“善解人意”,找你要债时就有多心狠手辣。 父亲害怕赌庄的人找到他向他索债,早就远走他乡,不顾两个孩子的死活。 宋凝听到这不禁心里也感到不忍,一想到萧礼萧蒲二人早年过得这么煎熬,不由得心生敬意。 可他看萧蒲的模样,真不像是出身贫寒家的孩子。 小时候的自己还觉得这小男孩怎么唇红齿白跟个女娃娃一样。 萧蒲又接着说,但哥哥是如何带他逃离这一切的,由于萧蒲年纪尚小所以他并不记得这一过程了。 在他能记事起,哥哥就已经把他带到京城里了。 虽然哥哥很宠爱自己,那也是吃穿用上,但在言行举止上哥哥从小就对待自己就很严厉,绝不放纵自己任何一个方面。 自然他对哥哥的话都是唯命是从,只敢小小的不满,不敢反驳。 萧蒲心里对哥哥还是有些发怵的。 所以更别提去问哥哥是如何出人头地的了,成就功名,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他只知道哥哥后来一次归乡,十里长街的百姓们夹道相迎、欢呼雀跃。 就像如今宋凝归来一样,都已不是数年前的青涩少年了,身上有了杀伐之气。 宋凝听到萧蒲说着萧礼的同时还顺带夸了自己一嘴,听着也是发笑。 萧蒲见宋凝这副样子以为是他不信自己,立马认真道,「我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剖白之言,皆是一片真心,并非顺势胡诌的。」 宋凝自然知晓萧蒲的意思,也止了笑意,接着问起萧蒲,「那你这么多年学业也应该没荒废吧?」 萧蒲自然是点点头,他拜哥哥为师,这些来也算是可以称得上是满腹诗书,精通策论。虽然平日里也没有自己能够施展之地,但起码朝堂之上有些事,他也能看得通透些。 宋凝觉得如此甚好,不仅可以打消他人对萧氏兄弟二人的疑虑,还能在背后暗暗培养。 「那你现在其实文采斐然,若入仕为官,岂不是一位极好的儒雅文官咯?」宋凝打趣萧蒲道。 萧蒲听后也乐了,紧接着又摇摇头,「哥哥说我太过单纯,现在这般便好。」 宋凝闻言,心里俨然有了答案,萧礼分明是不想让弟弟跟自己一样要面对这些世家,背负压力。 这萧蒲万一受到朝堂里一些人的蛊惑,以他这耳根子软的性子,若无正人引道,只怕被人哄得走上歧途。 「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你看宋北漠是不是很适合登这皇位?」宋凝转移话题,与萧蒲论起宋北漠来。 萧蒲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他非明君。」 倘若宋北漠得势,萧蒲只怕宋凝之后的日子会并不好过。 其实就宋凝此次入京而言,这背后只怕少不了宋北漠的推波助澜。 宋小将军的威名,只怕在朝中碍了某些人的眼了。 「你这次回到京城,我估摸着也并非是出于自己本意吧?」萧蒲也二度转移话题,将问话的源头调转到宋凝身上。 宋凝此次归来,萧蒲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怎么好好的被召回京来,毕竟宋凝也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跟王室的那点瓜葛也算不上什么。喜的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如今又能一叙了。 虽然萧蒲平日里一副只关心花天酒地的样子,但他也从那些狐朋狗友的嘴里了解一二。 宋凝这霎时间被召回,只怕是要明升暗降,被削弱兵权了。 这下轮到宋凝沉默了,人人自危,又有谁能真正逃离这权势的漩涡。 萧蒲拍了拍宋凝的肩,又问起另一个让宋凝头痛的问题,「那你喜不喜欢宁姐姐啊?」 屋内的气氛瞬间焦灼了起来。 宋凝按捺住心中的心虚,一脸正色的对萧蒲道,「无聊,明明你我之间现在论的是大事,将儿女情长之事翻出来说作什么?」 萧蒲立马恢复成刚刚那副很正经的模样,也正声回道,「那宁姐姐现在不是整日和宋北漠在一块吗?这以后」 宋凝还没等萧蒲说完,便打断了他,不解的问道,「他俩有没有送过定情信物?」 萧蒲被宋凝一打断,明显很不悦,本想不理会他,但耐不住这不说话就心痒的嘴。 「宋北漠那狐狸,怎么可能真的是个纯情的家伙,我觉得他对宁姐姐就没安好心。」 宋凝闻言同样也觉得萧蒲说的在理,颔首表示赞同。 「所以呀,我们必须要时时刻刻提防这个宋北漠。这往后我们与他之间必有冲突。」 宋凝半倚在榻上,不语。 萧蒲等了半天的答复,没想到等来的是宋凝的赶人。「时候不早了,你再不睡,明日萧礼回来了是定要训你。」 本来萧蒲还心有不甘,毕竟和宋凝说好的是彻夜畅谈呢,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但一听到自己哥哥的名字,也只好作罢。 第 15 章 故人重逢5 第二日萧蒲难得忙里偷闲睡了个懒觉,结果等他醒来时已经找不到宋凝人了。 萧蒲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寻了个下人询问宋凝去处,「结果也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有个马夫说宋小将军一早就骑马走了,说改日定登门拜访。」 改日再来?难道他萧蒲没长腿,不会自己去寻宋凝吗? 萧蒲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刚要出门便发现门口停着哥哥的马车。 萧蒲心想,难道是哥哥回来了?又只能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溜回屋去,装作在温习功课。 果然不过半晌,时刻听着萧礼动静的萧蒲此时此刻正趴在窗边听着哥哥的声响。 似乎在与人交谈,萧蒲在一旁一边偷听一边琢磨着,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是宋凝? 萧蒲是越听心里越痒,站这儿听得模糊不清,云里雾里的。 可自己现在贸然出去又有点害怕,万一不是宋凝怎么办? 萧蒲下了决心,管他三七二十一,索性就当给哥哥请早安。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刚走到院内的天井处,便发现堂内站着的人正是宋凝。 这边萧礼看到宋凝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也发觉了不对劲,于是停止了说话,转身向身后望去。 这时候的萧蒲正躲在梁柱后面打算仔细偷听一番,见宋凝已经瞧见了自己,萧蒲心里一沉,大事不妙。 果然当萧蒲正想再度溜走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去哪?」萧礼沉声问道。 萧蒲讷讷的转过身,摸了摸头,左思右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天憋了句。「我我正找哥哥你呢。」 「找我何事?」萧礼有耐心,接着问道。 萧蒲要受不了了,这不知道要问到什么时候,想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哥哥一晚上没回来,我想你了。」 萧礼听到弟弟这么说,又转身唤宋凝过来。「昨晚不是有宋凝陪你吗?是吧?」似乎真的像是在与宋凝确认一般。 萧蒲对宋凝使劲使眼色,千万把自己给卖了。 宋凝看二人这对话,有些不解,因为自己早上去见圣上后,是跟萧礼物一同回来的。 他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这一路上就已经向萧礼坦言了。 一路上马车颠颠巍巍,宋凝向萧礼漫不经心地说道,「京城的路,似乎也并不是康庄大道。」 萧礼慢条斯理的缓缓开口,「在京城,哪条路是好走的呢?」 二人相视不语,心中互相有了答案。 萧蒲得知二人在路上就已经互相通过气了,泄气般的不再挣扎,等着哥哥的问话。 「为何自己擅作主张就将人带回来了?」实际也是在诘问萧蒲,怎么一声不知就将底全都交出去了呢? 萧蒲听哥哥话里有话的意思,但现如今宋凝就在这儿,他要怪自己也没用了。 宋凝在院里四处兜兜转转,并不掺和萧礼的家事。 萧礼进了北房,坐在位子上抿着冷茶,等着萧蒲答话。 萧蒲在屋檐下站着,他知道哥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可他就是心里发憷。 宋凝站在一树梨花下,抱着佩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的萧蒲心急如焚,不知这二人一路上究竟说了些什么,议了何事,论了何事。 为什么哥哥一回来就要寻自己麻烦呢? 萧礼耐着心在屋内等着萧蒲,见宋凝倏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我想到一些事情,萧大哥还是让萧蒲跟着一起商量吧。」宋凝答道。 听到宋凝这么说,萧礼也应声将萧蒲唤了进来。 萧蒲顺着宋凝挪步而动,就是不站在自己哥哥身边。 院内空旷,并无外人。 萧礼也站起身来,将茶盏搁置在一边,等着宋凝开口。 「今日皇上并未问我些什么要紧的话,只是宋北漠在一旁提起最近城外流匪猖獗,问我可有什么想法。」 宋凝素来克制,知道这话是在暗示让自己来处理,但他学了副萧蒲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满不在乎地答道,「流匪罢了,太子何必如此提心吊胆。」 萧礼听后接着说道,「这事你躲不掉,只能应下来。宋北漠只当现在的你是局中困兽,只怕此事还藏有蹊跷,到时候你也难咎其责。必定会受到牵连」 宋凝点了点头,今日他能含糊过去,但难保日后宋北漠再给自己设绊,终究是躲不过的,他在京城,并无熟人,与宋北漠明面上相斗,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依哥哥所见,宋凝他该如何是好?这以后在京城岂不是任由宋北漠摆弄?这京城不呆也罢!」另一边听着的萧蒲先沉不住气了,为宋凝愤愤不平。 此时萧礼与宋凝对视片刻,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应下来,先吃些苦头,无碍。」 听到哥哥这么说,萧蒲抢在宋凝前反驳道,「那以后宋北漠如果事事都要针对宋凝怎么办?」 「那只能先委屈宋凝了先跟在你后面好好学学了。」听到哥哥此言,萧蒲竟有些诧异。 萧蒲指了指宋凝,不解的回问道,「让他跟在我后面能学啥,好端端的一个将军就被困在这京城了吗?」 难得萧礼笑了起来,反问道,「你不是也被我养成了整日花天酒地的小废物吗?」 萧蒲见哥哥这般调笑自己,也不恼,只是奇怪往日最有主意的哥哥怎么在宋凝这件事上提了这般下下策的建议。 宋凝仿佛还真的有在考虑,他望着院里的梨树,花瓣零散的落在地上。 「我没萧蒲有悟性,如果跟萧蒲一样经常出入风花雪月之地,未免太刻意。」 听到宋凝这么回答,萧礼知道是宋凝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尊奉。 萧蒲又不乐意起来,虽然他心里肯定也不希望宋凝跟自己一块要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起厮混,但宋凝这话怎么感觉听起来怪怪的,什么叫自己比他有“悟性”? 宋凝瞧见萧蒲正瞪着自己,也不心虚,「既然如此,那便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好了。」 说完便躬身抱剑谢过萧礼,走前还不忘又调了萧蒲一句,「萧二,什么时辰了,这时候的你不在花雨楼,在这干站着?」 萧蒲听后气的直直追了出去,宋凝早已上了马,一身剑衣,眉宇之间尽显少年风采。 拽着马绳冲萧蒲高声喊了一句,「不必再送了。」 萧蒲气的可谓是直跺脚,谁说要送他了? 萧礼跟在后面不忘补刀,「你怎么不让宋凝带你一程,他应该跟你去花雨楼是顺路的吧。」 第 16 章 万事欠东风1 报时的梆子在长街上悠哉悠哉地敲过,长街上灯火通明,宁沁语难得这么心无杂念的欣赏夜景。 到了宁府,兰儿扶着宁沁语缓缓下车,见小姐嘴角上扬,又不禁问道,「小姐何事这么高兴呀?难不成是因为宋小将军?」 宁沁语笑而不语,是也不是。 她只是高兴自己没有再走错这一步,高兴自己能够将上一世的错误有机会能改正,高兴自己上一世辜负的人,这一世不会再被辜负。 真心要留给值得的人。 「那你的太子哥哥怎么办?」看小姐这副模样,兰儿也一边跟着宁沁语挪步而动一边忍俊不禁的调侃道。 宁沁语抬手间顺手从一旁的梨树上顺手折了一朵,「太子哥哥的话自然还是哥哥咯。」 说完将花瓣掰成一片片散落在地上,又喃喃自语道,「今年的花怎么不香呀。」 兰儿听了也觉得奇怪,但她奇怪的是怎么都三月末了,天还这么冷呢? 「小姐,外面风大。快快进屋吧。」兰儿跟在宁沁语后面,催促着小姐步伐再快些。 由于宁沁语平日里也没什么小姐架子,兰儿跟宁沁语就如闺中密友一般,不过更多的是关心宁沁语。 宁沁语听了兰儿的话,不禁出口一句,「等闲识得东风面。」 「管他什么面,快进屋,快进屋,我的小祖宗。」兰儿再次催道。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进了屋,兰儿伺候宁沁语更衣沐浴,又忍不住与小姐八卦起来。 「小姐觉得宋小将军和太子,哪个好呀?」兰儿一脸贼兮兮的问道。 宁沁语故作生气的样子,赶着兰儿快快出去,剩下的兰草料香她自己会放的。 兰儿只得退到屏风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烦着宁沁语。 宁沁语听着念叨个不停的兰儿,一句话回问了回去,「那兰儿在宋小将军和太子之间会选谁呢?」 见小姐这么问自己,兰儿也不禁沉思起来,这可得好好替小姐衡量一番,毕竟这二人可都算得上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角色吧。宋小将军好像不过年长小姐两岁,是不是太小了?但太子日后当上了皇帝,定是要后宫佳丽三千,她可不忍小姐要受这等苦 趁着兰儿左思右想的功夫,宁沁语穿好了衣服,拢了拢头发,推着还在细细琢磨的兰儿到外面去。 「好了好了,这么晚了,我要睡了。」宁沁语一边说一边示意兰儿可以出去了。 又不忘叮嘱了兰儿一句,「明天以我的名号在应雪楼订一间雅座。再派个人传话给太子知会一声,我午时在应雪楼等他。」 听到小姐的吩咐,脑袋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点了点头。 等等?小姐明天要约太子在应雪楼一起用膳?那宋小将军怎么办? 兰儿顿时替宋凝感到可惜,没想到小姐还是挺专一的,一心一意的心系太子。 宁沁语关上门,揉了揉眉心,终于安静下来了。 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 寝床上一张四方大卧榻明晃晃的铺着细织蓉覃,上面又堆着复华美的云罗绸等锦缎薄绸。 宁沁语回到床上,脑海中思考着明日见到宋北漠时,该如何辩解宴会上传话一事呢。 她苦思冥想一番,眼下只能装傻了,她与太子较量,无论输赢,于她都无好处,现在只能尽力稳住宋北漠,既不能让他对自己死心,也不能让他太过轻视自己。 第二天午时,宁沁语身着一袭华服出现在应雪楼,在店家伙计的引路下缓步进了雅间,没想到宋北漠已经在位上等候多时了,正品着茶。 宋北漠见到宁沁语,嘴角微扬,起身让宁沁语免礼,心情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似乎是忘记宴会上传话那一茬儿。 宋北漠不提,可她不能不提。 茶香在齿颊生香,宁沁语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宁沁语一边饮茶一边神色自若的开了口,「兰儿,你们先退下吧。」 见宁沁语这么说,宋北漠微微点头示意着自己的侍从去门外等候。 待雅间内只剩宁沁语和宋北漠二人后,她才再度说话,几句寒暄后才开门见山,「昨日宴会上太子哥哥是想找我去后山吗?是为了什么事呀,很着急吗?」 宋北漠放下茶盏,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望着宁沁语的侧容,一脸温煦地反问宁沁语道,「看来宁儿妹妹是知道传话的,我还以为是下人办事不到位呢?那宁儿妹妹为何没去后山呢?」 见宋北漠把问题抛给自己,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招谁不会? 宁沁语也面带微笑地柔声应道,「昨日宴会上人多杂乱,我也不敢贸然肯定那位侍从是太子你派来的。」说完词句宁沁语又换成一副委屈的样子,面露难色,「太子哥哥你身份特殊,我也是害怕有人故意利用你的身份来行骗于我。我只是谨慎了些,所以才会对太子哥哥爽约了,是我不好,哥哥莫要再责怪我了。」 看着宁沁语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宋北漠也不好再过多追问,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宁沁语这字里行间,怎么给他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 些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 宋北漠对宁沁语会心一笑,说道,「小事无妨,妹妹无需记挂在心上了。」 随后朗声唤人上菜。 宁沁语本还想在乘胜追击追问宋北漠对到底要约自己去后山做什么说个所以然出来,但一想逼得太紧也不好,凡事讲究个度,便也对宋北漠莞尔一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见宁沁语如往常一样乖巧懂事,并未细究背后原因,宋北漠也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只当是自己想的有些过多了,宴会一事只当是自己没考虑周全。 宁沁语大大方方的夹起自己喜欢吃的菜放到碗里,并不对宋北漠有所顾忌。 宋北漠也是十分自然地给她夹菜,他知道宁沁语喜咸口,嗜辣,点菜全是依照宁沁语的喜好来。 宁沁语心想这要是换作上一世的自己,是不是又得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呢?宁沁语细嚼慢咽的吃着菜,也不说话,因为她知道宋北漠还有事要问自己的。 果不其然,不过半晌,宋北漠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昨日宁儿妹妹与表弟真是当之无愧的天作之合。」 宁沁语不慌不忙的接话道,「我和宋凝自小便认识,不过他这种天天尽数只喜欢舞刀弄枪的,实在是太可怕了。」宁沁语装成一副胆小的女儿家模样,言语间凸显她对宋凝并无好感。 宁沁语在来之前,就有想过宋北漠会问那些话,宋凝肯定是跳不过的坎。 不过她今天设的这局宴,为的就是解开她与宋北漠的“心结”,打消宋北漠心中的疑虑。 第 17 章 万事欠东风2 宋北漠听到宁沁语这么说,心里有点捉摸不透,意味不明地再度问道,「宁家明明是世代从军,难不成宁儿妹妹与自家的哥哥相处起来也会心生不快吗?」 宁沁语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答话并不周全,宋北漠显然心存疑虑。 于是宁沁语佯装不乐意的样子,回答道,「太子哥哥你这番话说的就不对了,怎么能将我自家的哥哥与宋凝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呢?」 见宁沁语言语间都是对宋凝的不喜,宋北漠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面上却轻轻笑了下,宁沁语没必要显得这么与宋凝不和,除非是为了迷惑自己。 好歹名分上宋凝还是自己的表弟,宁沁语这么放肆的在自己面前说着宋凝的坏话,要么是真傻真性情,要么就是看准了自己心里对宋凝有忌惮。 前者倒没什么,若是后者 宁沁语知道自己的回答并不能让宋北漠全然信服,所以日后只怕会苦了宋凝,她可能要假戏真做了。 宋北漠知道在宋凝这件事上与宁沁语过多纠缠,也问不出什么真情实意出来,继而又给了一个歉意的微笑,不动声色的拣菜吃起来。 二人都心不在焉,互相揣摩彼此的意思,一顿佳肴,倒也食之无味起来。 宁沁语见宋北漠不再说话,反而俏皮地问道,「好了好了,太子哥哥这么关心我和宋凝之间的关系,莫非是吃醋了?」 宋北漠笑而不语,只是低头吃菜。 宁沁语心里是咬牙切齿,怎么她一问话就变成是自讨没趣了呢。 不过宋北漠颔首不看宁沁语,但答还是答了,不过他这话答的跟没说没什么两样。 「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呢。」宁沁语心里翻白眼,就你最懂,其他人都傻子。 当然明面上宁沁语可不敢这么跟宋北漠说话,于是再问了宋北漠一个问题。 「这次宋凝他回京城,是有什么要职担任吗?」 宋北漠放下手上的筷子,说道,「怎么又关心起宋凝来了,那妹妹是希望宋凝升职还是降职?」话里竟有些调笑的意味。 宁沁语又在心里暗骂宋北漠这个老狐狸,讲话总是话里藏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你设套扣帽子。 「我很好奇呀,更何况如果他宋凝都可以在京城谋个职位的话,我的哥哥不也可以从北灵回来在京城做事吗?」宁沁语故作有些困恼的样子反问道。 其实今日的宁沁语与自己所以为的样子相差无几,但自从昨日宴会一见,那会宁沁语端庄大方的模样也俨然已经刻在了自己心中,所以今天他总是觉得现在和自己说话的宁沁语是在装傻充愣。 宁沁语见宋北漠现在回答自己个话看似游刃有余漫不经心,实则是总要想个半天。 这明显是把自己不再当以前那个宁沁语来看了,她是再傻也能发觉这其中不对劲。 那她今天也硬要把这个傻子装到底了,奈何他宋北漠如何猜疑,反正费心费神的不是自己,这宋北漠再神通广大,总不至于能猜到是因为自己比他多活一世吧。 「太子哥哥,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问你话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是因为什么乱了心呀?」宁沁语一如平常,面不改色的继续问着,似乎是在责怪宋北漠一般。 宋北漠现在是在猜忌和信任之间反复权衡,一边觉得这样的宁沁语才正常,一边又觉得宁沁语是在演戏给自己看一般。 「最近城外流匪逃窜,圣上有意派宋凝去镇压,不过今日在朝堂上问起来,表弟他好像似乎不大乐意。也是十分让人头痛。」总得有一事让宋凝自顾不暇吧。 宋北漠终是开了口,但宁沁语知道今天到这就行了,再论下去她和宋北漠总有一个会先受不了,不过她还是想再恶心宋北漠一下。 于是一脸烂漫天真的对太子说道,「那还不如太子哥哥自己做呢,这么简单的小事对太子哥哥来说岂不是轻而易举,小事一桩。」 宋北漠看着宁沁语红润明媚的脸庞,在猜想她的这句话中到底有几分诚恳。 倘若这事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那确实不如他来做。 另一边早些时候萧蒲见宋凝头也不回的离开后,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出了家门,美名其曰是去遵从哥哥和宋凝的旨意去不务正业了。 没成想萧蒲瞧见正被侍从簇拥着的宋北漠往应雪楼走去,萧蒲心想这他不得跟着去瞧瞧。 于是萧蒲大摇大摆地进了应雪楼,见掌柜正在恭恭敬敬的引宋北漠上楼,便在门口佯装在听人说书。 多亲民的太子呀,还跑这儿来用膳,不过应雪楼可是京城一绝,这里连地三鲜都能做的跟山珍海味一样。 见宋北漠一伙人完完全全一个都没落下的上了楼,萧蒲方才挪步到掌柜那儿。 「太子都来你这儿吃饭了,今天你这酒楼可算是蓬荜生辉了。」萧蒲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与掌柜调侃道。 掌柜连连摆手,故作谦虚道,「萧二公子说笑了,今个儿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 萧蒲听了后故作高深地答道,「因为今天要和太子一起用膳的就是我阿。」 「萧二公子又说笑了,今天要跟太子一起用膳的明明宁家的大小姐,订的不巧,还是你之前常用的那间雅座呢。」掌柜又摇摇头,一脸无奈的回道。 萧蒲闻言,问出来太子要跟谁一块用膳后,心里暗自下了主意,好家伙,宋北漠这是一有机会就要黏着宁姐姐,其心可诛! 萧礼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弟这么用成语,怕是会气的从家里出来揍他。 「哎,那这样的话,你就帮我把雅座定在他隔壁一间吧。今天的菜你可要给我做好一些,我就当是沾沾太子的光了。」萧蒲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语气,似乎太子也是他平日里厮混的狐朋狗友中的一位。 第 18 章 万事欠东风3 掌柜连声应好,萧蒲思忖了片刻后又转回身叮嘱了掌柜一句,「派个人去定北侯府上,把宋凝他人给我喊这儿来,就说我在这儿为他设宴了。」 掌柜听到后点点头,连忙示意一旁的下人快去办事,帮萧二公子去知会一声。 萧蒲说完后就又大摇大摆的晃着扇子上了楼,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不以为然的进了宋北漠的隔壁间。 进了雅间,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正正方方的花梨木桌摆在正中央,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光线从两个又高又宽的窗台间射进来,全室很够明亮了。墙上的正中间还挂着一大幅罗圭阳《夏山图》。 看着密不透风的隔断,萧蒲心想这隔音估摸着应该很好吧。 萧蒲又小心翼翼的猫着腰推开门朝走廊外望去,只见还有侍从在隔壁雅间门口分列两侧,噤若寒蝉。 那待会他这一个偷听的举动要是被逮着了,岂不是会给哥哥平添麻烦。 一股无形的重力仿佛压在了萧蒲身上。 可一想到八卦尽在眼前,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宋北漠会和宁姐姐聊什么。 萧蒲眼睛转向窗棂,便起身来到窗户边上探身向外看去。 树的枝叶上居然还垂着晨露,层层叠叠的黑瓦,这街上的行人怎么中午了还熙熙攘攘,络绎不绝,都不回家吃饭吗? 萧蒲看着外面一览无余的风景,百无聊赖地靠在窗户边上发呆。 此时一声“太子哥哥怎么来这么早?”入了萧蒲的耳,引起了他的注意。 萧蒲不禁有些诧异,这声音不是宁姐姐的吗?这雅间这么不隔音的吗?这都不用他费心听不到怎么办了。 定晴一看,原来是隔壁的窗户也是开着的,可能是店里的小二早上通风,却忘记关了吧。 真是天助我也,萧蒲美滋滋的倚靠在窗边的梁柱上,手上的折扇一关一合,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不过他以后跟哥哥宋凝他们一起用膳时一定要注意了,一定得把这窗户给关紧了。 听着宋北漠和宁沁语几个来回的交谈,萧蒲觉得这时辰是过得格外的慢。 什么后山去没去的,这宋北漠肯定是没安好心,呸,正经人谁约着姑娘去后山见。 萧蒲嫌站着腿乏,便端了个座椅到窗边去坐着,不以为然地翘起二郎腿,好不惬意。 这时听到宋北漠开口提了宋凝,萧蒲一下子打起精神来,一个激灵差点从位子上跌倒。 萧蒲端了端身姿,聚精会神的偷听起来。 宋北漠和宁沁语你来我往,听完宁沁语关于宋凝的那一段话,萧蒲是震惊的张大了嘴巴,有些惊愕的合上了折扇。 他记得宁姐姐小时候是比他还要调皮些,那拿枪拿剑简直不在话下,这到宋北漠面前“痛改前非”了。 而且宁姐姐的字里行间好像充斥着对宋凝的不喜欢。 萧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宋凝这平时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就是会吃亏的,动不动就一副“我瞧不起你”的模样肯定会莫名惹人不爽。 这下好了吧,给人家彻底得罪了。 萧蒲心里正发愁这宋凝以后和宁姐姐咋整呢,只见又听到宋北漠说出了宋凝不愿领兵去剿匪。 宁姐姐你也别急,到时候宁家的几个大哥回来了,到时候有的你急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宋北漠说不来实话就不说了呗。明明是宋北漠自个儿老琢磨这边陲会不会拥兵自重,把宋凝硬生生拉回京城的。 这下好了,宋凝本来就在宁姐姐心里没个好印象了,再加上宋北漠这么添油加醋的描述,这宋凝估计以后在宁姐姐心里会成了一个装模作样不作为的人了。 这时萧蒲再往窗外眺望过去,一阵疾风掠过长街。 萧蒲面色一动,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唤人下去迎着宋凝。 宋凝一个翻身下了马,佩剑始终抱在胸前,未曾离过身片刻。 门外的伙计帮宋凝拴好马后,又跟着鞍前马后。 毕竟之前宋凝也未曾京城露过面,楼内其余的人见倏忽间怎么来了个面生的人,都不由得有些好奇,议论纷纷。 宋凝熟视无睹,淡然的被伙计领到二楼雅间内。 进了房间后,却见萧蒲一脸愁容的看着自己。 怎么,自己要去带守备军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了吗? 自己刚刚才去圣上那儿接旨,为了这事前前后后他是忙得脚不沾地,然后就又听到有人传话说萧二公子在应雪楼等着他。 这是专门要设宴安慰安慰自己? 宋凝对着萧蒲挑挑眉,等着萧蒲开口,看着萧蒲对着他眼神闪躲,难道这小子做错了什么事吗? 萧蒲见宋凝刚下马,有些喘息不定,也不知道这厮刚刚又去忙什么了,也不忍开口告诉他这一令人“痛彻心扉”的消息。 但萧蒲还是管不住这张嘴,忍不住,待宋凝神色如常掀袍地入了座,他又鹌鹑似的悄咪咪地去关上了窗后,还是开了口。 「宁姐姐好像是太子船上的人了。」 萧蒲神色一重的说出这句话,但宋凝觉得萧蒲这话没头没脑,这是什么意思,此话又从何讲起呢? 「别打哑谜,有话直说。」宋凝抬头点了萧蒲一眼,起身摆筷,他在北漠这些事家中都是自己做,有下人伺候,他不习惯。 萧蒲见宋凝一脸不解,犹豫半天,全盘托出。 第 19 章 万事欠东风4 「宋北漠问宁姐姐,与你关系如何。」萧蒲见有伙计在门口叩门,便止住了声,不再往下说。 萧蒲的这句话勾起了宋凝心里的兴趣,他与宁沁语的关系如何?宋北漠这会关心起这事来?难不成是在顾忌自己? 明明把自己引荐来京城的是他,想把自己拴在京城中作笼中困兽也是他。 宋北漠,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伙计在门口候了一会,萧蒲唤他待会一定要把菜一并上齐全,中间伙计就勿要再进来了。 待菜上齐,伙计将门紧闭带上后,萧蒲才又开了口。 宋凝看着萧蒲紧张兮兮的样子,更觉得有趣。 「宋北漠问宁姐姐,与你关系如何。」萧蒲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生怕宋凝没听清。像是在念叨什么咒语一般。 宋凝用筷拣着菜,不紧不慢地接着问道,「嗯,然后呢?」 「然后宁姐姐就对宋北漠说,她、特、别、不、喜、欢、你!」萧蒲为了渲染这个氛围,特地一字一顿郑重其辞的对宋凝说道。 宁沁语会这么说,宋凝并不意外,不过这么回答也太刻意了吧,他俩无冤无仇,宁沁语这么说,只怕宋北漠在这事上更会觉得不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么简单了。 宋凝还是低头吃菜,继续问道萧蒲,「具体哪一点呢?」 萧蒲本来还以为宋凝会伤神,结果宋凝听了后就跟没听过一样,怎么回事,合着从头到尾就他一个人在投入真情实感吗? 「你问这个不会还想着要改吧,我跟你说,更伤心的来了,宁姐姐说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舞刀弄剑,太凶了。」 说完,萧蒲刚想小酌一口酒,就被宋凝拦了下来。 「你还学会喝酒了?」宋凝不解。 萧蒲被宋凝这忽然一拦又一问,也很不解。 他过去整日和这些沉迷于花天酒地的人在一块,不会喝酒才不正常吧?明眼人都懂,作秀也要做全套吧。 宋凝不禁感慨,物是人非。 好像只有长在北漠的他,才是不染纤尘的那个。 这京城碧瓦朱墙确实好看,却并不如他心中北漠的草原,这儿处处是萧瑟寒意。 京城有旧人,可是大家都身不由己,入了京便是入了局。 他像是旧部的残党,当他寻见故人,却不曾想故人早已搭上了新的船。 小时候的宁沁语一拳能揍三个萧蒲的,现在都讨厌自己了。那会儿的萧蒲还嫌草原上的奶茶太腥了,现在都能喝酒了。 宋凝面上默不作声,其实是哑口无言。 真是物是人非。 萧蒲见宋凝听了这些话后神情不变,并没有一丝伤怀的神情在脸上,以为他似乎不以为然,并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 萧蒲撇撇嘴,亏他之前还想在其中出力,让宋北漠出局做个成人之美。、 萧蒲的心思到底还是太简单了,萧礼虽自幼教导他,中间终归是缺了那么几年。 现在又让萧蒲跟韬光养晦似的缩在这些阴暗角落与那些人玩乐,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宋凝见萧蒲像是目的没得逞的小孩,没再拦着他喝酒,继续问道,「你从来知道的?就这么一会。你消息就这么灵通了?」 萧蒲见宋凝疑惑自己的消息来源,将酒杯放下,努了努嘴示意宋凝看向隔间。 不是说习武之人的听力更胜常人一筹。 看来“隔墙有耳”也不过如此。 宋凝回首看了眼隔断,明了萧蒲的意思。原来是宋北漠与宁沁语就在隔壁,「你胆子也是不小,太子与别人的会晤,你也敢偷听。」 「还不是你与哥哥都催我去花雨楼,然后我便在路上看见了太子。他那乌泱泱的一群侍从,生怕别人认不出他这个大人物来。见他进了应雪楼,我有些好奇就也跟着进来了。」 其实萧蒲也未曾多想,就算是宋北漠要见旁人,于他来说也并无关系。 哥哥在背后早与他说过,太子这个人并未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善,他看似事事推卸优柔寡断,实则京城中很多事都是他的手笔。 多年皇位之争,宋北漠能走到如今,身后又无母族支持,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宋凝不禁发问,「他母系哪族?」 自己的母亲自从与父亲结亲后,便也一同去了北漠,但这次母亲并未同自己一起归来。 听闻宋北漠居然没有依靠母族的家世背景起势,他更来了兴趣。 萧蒲挠了挠头,与宋凝说道,「说来也巧,他母族也是萧氏,但应该与哥哥和我的萧氏并无血缘亲属,从未听过我们家有没有这样的一个远方亲戚。更何况还是当今太子的母族呢?」 萧氏,好像是多年前因为皇位之争便销声匿迹了,大概是在王权纷争中站错了队。 不过这也更令宋凝心生疑虑,「你哥未曾跟你说过有关宋北漠母族这方面更详细的一些事吗?」 萧蒲摇了摇头,只说他对宋北漠并没什么太多的兴致,哥哥与他聊起时,他可能在神游。 因为他平日也不可能经常能偶遇宋北漠,更别谈能有什么交集,所以他又何必关注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太子呢。 所以萧蒲反问起宋凝来,「不应该你更熟悉吗?你这也算是半个皇室吧,怎么,对自己表哥的家世还比自己这个外人更生疏吗?」 见萧蒲这么问自己,宋凝倒是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将话题又转回偷听这一事上,再次引到萧蒲身上。 宋凝看着萧蒲没好气的样子不禁失笑,回道,「然后就偷听人家说话是吧。」 萧蒲一拍脑袋,说道,「宋北漠还说是圣上要你去剿匪。」 宋凝搁了筷,笑道,「这他倒是有点说对了,我刚刚确实领了圣旨,要去带守备军了。」 萧蒲睁大了眼睛,有些愕然,先前传闻北镇抚司的位子空了出来,他还以为这位子会留给宋凝。 宋凝撑着下巴这会儿倒暗自伤怀起来。 萧蒲见状连忙又安慰起他来,「守备军,好歹还能带兵是不。」 宋凝也拿过酒杯抿了一口,「关键这兵,它不好带。」 别说这兵,宋凝连在京城如何和人打交道,都觉得有些难度。 那些官话,他自然是瞧不上的,可如今,他得一字一句的去学,如何慷慨陈词剖白忠心,如何识人断物言之有理。 萧蒲思忖片刻,提议道,「那再回去与我哥商量商量?」 宋凝回绝了,「不必,这事由我自己看着办吧。」 另一边宋北漠与宁沁语一前一后分别离开应雪楼。 待宁沁语下楼时,见楼下都在对定北侯众说纷纭,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宁沁语心生好奇,便派兰儿去问了一番。 不过半晌,兰儿便悄声贴在宁沁语耳朵边说道,「好像是宋小将军今日也来这儿了。」 第 20 章万事欠东风5 宋凝今天也来这儿了?也不知宋北漠有没有知晓此事,若是被他发现,说不准又会心生疑虑猜忌许久,毕竟刚刚她借口男女有别,让宋北漠先下的楼。 宁沁语转身望了一眼二楼,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的兰儿在边上瞧着也不明白小姐这是又怎么了。难不成是要去跟宋小将军打个照面吗? 宁沁语轻盈地走到主柜处,佯装随意地低声向掌柜问道,「听闻宋小将军也在此处用膳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掌柜一见来问话的人是宁沁语,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脸上堆满了笑容殷勤地说道,「大概是午时边上吧,是萧二家公子邀宋小将军来这儿的。你看今个也真是赶了巧呢,刚刚太子也派人来问过此事呢。今天京城几个风云人物在咱这小酒楼都齐了,小的可谓是酒门有庆呀。」 宁沁语笑笑不说话,心里不禁暗骂道,这个宋北漠,怎么心眼子这么多,凡事都要留个心眼。这以后怕是又要生事。 宁沁语简单与掌柜礼貌几句后便唤兰儿一起出了应雪楼。 出了应雪楼,门外的酒旗正迎风扬着,亮红的底色上缀着一个“酒”字,倒有些江湖意味。 兰儿见宁沁语正歪着头看着身后牌匾上镌刻有力的“应雪楼”三字,不知道小姐心里又在琢磨些什么。 宁沁语倏忽间开了口,「这牌匾看着倒像是个古物,像是有些年头了,那这应字换成迎字不更显文雅吗?」 兰儿目不识丁,并不懂小姐在对着这么几个字在研究什么。 什么古物,什么文雅之类的,于她而言,应还是迎,读音声调不同罢了。 宁沁语见兰儿一脸木然的看着自己,像是不明白她在干什么,霎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兰儿大抵是不识字的。 于是宁沁语又开了口让车夫先回去,糊弄的说道她想独自走回去,顺便看看衣坊有没有进些新料子。 「小姐,衣服料子不是向来都是夫人一并定好了的,然后再送到府上去的吗?」兰儿看着远去的车夫,连忙拉住宁沁语疑惑地问道。 宁沁语听了后也不解释,毕竟她也不是真的要去衣坊看料子。 只是用手挽着兰儿,两人齐肩向前走着。 对着小姐突如其来的亲密,兰儿也不介怀,小姐从来不摆架子,并不因为自己是仆人就随意轻贱自己,最多有些小孩子脾气,这能算得了什么呢?听隔壁院子的婷儿说,二小姐平日里反复无常。总是依仗着主子的身份,一点小事就要大声责问下人,经常吹毛求疵拿下人出气,这可多吓人。 宁沁语看着眼前单纯的兰儿,出声问道,「兰儿,你能与我说说,你来宁家以前的经历过的事情吗?」 兰儿虽然不解小姐为何突然这么问,毕竟小姐之前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出身,今个儿怎么想起这茬来。 但还是一一向宁沁语娓娓道来,其实这些事也只有在夜里她一个人暗暗想着,从没与另一个人说起过。 「兰儿以前的家中,父母亲都很重男轻女,就是认为女人只有生了个男孩,才算是传宗接代了。所以母亲一连生了好几个女儿后才好不容易有了个男孩,但家中贫寒,怎么能养得起这么多孩子呢,于是父亲便将我们几个女孩卖了出去,画押为奴,既省的了去养我们,还能换几个钱。」兰儿说到此处,顿了顿声,声音有些哽咽,宁沁语轻轻拍了拍兰儿的背,连忙递上手帕。 「小姐,您是主子,我哪能用你的手帕。」兰儿连连挥手,将手帕拒了回去。 宁沁语也并未再执着在这一桩小事上,明白这些规矩已经刻在了骨里,是很难从中改变的,改的了一时也变不了一世,但她手上轻抚安慰兰儿的动作并未停歇。 兰儿继续说道,「几个姊妹分别去了哪,我也是一概不知,我被卖到了宁府,能服侍小姐,已是我天大的幸事。」 宁沁语一路上又与兰儿聊了不少,兰儿口中所说的这些都是她不曾知晓的人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出生于衣冠之家生来便不缺衣食的人,怎么能想得到家徒四壁是什么样的。 长于乡野贫无立锥之地的人,怎么能想得到想大富大贵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于兰儿这一生来说,她有个立身安命之处,便一生别无他求,再论其他,皆是奢望。 底层的百姓,地租全被田主所霸占,人们在地里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一年再好的收成也要上交过半,被捐收弄得走投无路的人家,只能拾田里稀落的麦穗充饥肠。 对有的人来说,并非他们心中无志,并非他们不想出人头地,并非他们没有孳孳不倦之心。 而是生活已然是逆水行舟,又谈何大道。 万千不幸,归于一处,他们缺的不过是一个出身,缺的不过是碎银几两。 宁沁语一想到她在兰儿面前看牌匾,她以为兰儿不识字,她想改变兰儿的短志。 她沉默不语,只能叹一句,「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山顶之上一览众山小,可这山顶就这么一小块,山顶上的人怎么甘愿让人人都能够登顶呢。 放眼天下黎民,他们多数不是为了这样的生活而活着,而是为了能活着才这样生活。 宁沁语觉得她现在像是在照一面布满尘垢的镜子,她如秕糠,百无一用。 兰儿也很好奇小姐为何今天突然会问起她这些陈年往事起来,虽然她说了出来,心里确实也舒坦了不少,但怎么感觉小姐更心事重重了。 「小姐,你今天为何要问我这些啊?」 微风拂面,宁沁语不禁闭上了眼,说道,「先前是我目光太过短浅,以为这一生,不过一生。」 兰儿不懂小姐又在说些什么了,但也学做小姐的样子故作高深起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宁沁语回首看着这层层叠叠的灰瓦白墙,低声自问道,「一切皆是命吗?」 第 21 章 万事欠东风6 无论是风云之上的宋北漠还是如今已名动京城的宋凝,宁沁语明白这一世,她越想看得越通透,便越发不能在这纷争中置身事外,事后再想脱身,也不会是说句话那么简单的了。 回了府上,宁沁语只见父亲在大堂内来回徘徊踱步,便挪步上前问道,「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宁声亭见女儿上前询问,叹了一口气,说道,「秦温贤家那小子,被提为禁军总督了,后日就要前去剿匪。」 禁军总督?那不是将守备军划给宋凝了吗?宁沁语之前并未过多关注这朝堂上的事,因此也不懂这其中利害,柔声又对父亲问道,「那父亲是在为宋凝要剿匪烦心吗?」 「可这事之前、锦衣卫的人都迟迟拿不下,我就觉得其中有鬼,这如今交给宋凝来做,不是我不相信宋凝的能力,这禁军了无生息多年,个个醉生梦死,胆小怕事,早就没了军中该有的规矩,只怕宋凝这小子去了要吃苦头的。」宁父依旧在屋内来回走着,但这事宁家又该如何出手呢? 宁声亭是宁老太爷的嫡长子,却自幼喜好文书。老太爷虽恼,怎么武将世家出了个文绉绉的书呆子出来,但也并未强迫宁声亭改志。 宁声亭多年来勤勤恳恳,家世出身摆在这,官场中也不敢有人多加为难他。 他现在是大理寺丞。作为三法司中枢,虽然他有了稽查任何案纠的权力,还有参与推情辨驳刑部、都察院提案的权力,但沉浮官场多年,宁声亭对一些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事的证据就如一块坚硬的石头,在官场这潭深不见底的死水里一沉到底。 「而且宋凝这刚上任,也不知这小子会不会打点关系。」宁声亭又着急起来,恨不得替宋凝把这些事一并办好了。 宁声亭又说道,「不过这小子怎么还没来宁府登门拜访呢,我也好给他出谋划策,这我主动去找他也太引人注目,实在不行,宁儿你去替我跑一趟,帮我游说游说。」 宁沁语知晓自己父亲也是个没心眼的,睁只眼闭只眼不用他多想,装傻宁声亭还是在行的,但让宁沁语去替他行事,这风言风语难道就不起了?更何况古人云“美人坐高阁”,女子办事,向来是要被诟病的,所以上一世的宁沁语从未亲力亲为的做过些什么事儿。 宁沁语心头一沉,关键是她上一世一心放在宋北漠身上,六部之间的官场人情她还有所了解,但宋凝这军营之间的关系该如何打理,她也没什么主意。 这一刻宁沁语又再次觉得自己很无力,这种想要做什么,却时时刻刻有一种无形的束缚在拉扯着自己。 别人尊敬她,喊她一句“宁大小姐”,可抛去宁家女的身份,她又算什么呢?是不是也会如那草芥一般? 她想改变像“兰儿”一样的人的命运,可这是她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吗? 她想为父亲做事,可“女子”的身份也在阻拦着她。 宁沁语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又好像不明白。 如果重生一世,单单只是一世。 这一世与上一世,又何妨,尘归尘,土归土,她能改变宁家不没落的结局,改变不了天下会没落的终章。 如今朝中人人勾心斗角,真正的民生福祉却无人在意。 姜美意见这父女二人在正堂互不干涉的各自沉思着,还以为是不是二人闹别扭呢,但看样子又不像是。 「你们两个在这里斗法吗?都一动不动的做什么呢?」姜美意出声,还是打破了这一片刻的沉静。 宁声亭和宁沁语二人异口同声道,「你不懂。」 姜美意无语凝噎,合着是她自讨没趣,那她走还不成。 宁声亭和宁沁语父女俩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道,「我觉得」 宁沁语示意父亲先说,于是宁声亭一脸神秘的悄声对宁沁语说道,「我们设宴,请宋凝来,不就好了。」 宁沁语听完也不禁怀疑父亲是如何在官场上能生存这么久的,这跟亲自去找宋凝有什么区别,左右都是一副宁家要帮衬着宋凝的意思。 宁声亭说,「没关系,我们家大业大,帮衬一下宋凝的话也没什么嘛。」 宁沁语听父亲说完,也不紧不慢都跟着说道,「那要是让太子心生间隙了呢?」 宁声亭反问,「宋凝不是他表弟吗,虽然太子这些年在背后是有些手笔,但不至于算计到自己弟弟身上吧。」 宁沁语又缓缓答道,「可这禁军总督一事,剿匪一事,不都是宋北漠揽给宋凝的吗?引火上身这个词,父亲您还不懂吗?」 宁声亭有些诧异,眸中有些顾虑,他又说道,「那宝贝宁儿,你可别再跟那个太子一块玩了,他这城府太深,虎毒不食子,兄弟不相残。」 宁沁语心想王储争位,哪有不相残的,除非胸无大志,甘心混吃等死。 宁声亭一想到之前自己女儿可是一心扑在这个太子身上的,现在顾不得宋凝了,他可得再三劝阻自己的女儿可别再喜欢这个太子了。 本来他觉得哪个少女不怀春,女儿情窦初开,太子又看着一表人才,年轻人之间觅得知音感觉也很美好。 不过宋凝这一事,太子这也太心狠手辣,一想到自己女儿之前跟这么个人整日相处,宁声亭都感觉自己有着一背冷汗。 此子不容小觑,宁家虽然仗着有前人荫庇,但想要臣贤也得君圣啊。 宁沁语听自己父亲这话里行间的意味,这不就说明,宋凝前去剿匪,是定会出事了? 宁沁语知道这其中暗藏玄机,低声问道,「父亲,按你的意思来说,宋北漠是有意在刁难宋凝吗?」 宁声亭这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只好将自己现有的情报全盘托出,「主要流匪这一事,原先是交给锦衣卫去做的,禁军懒散多年,不成气候。这事自然就落到了上一任北镇抚司的头上,结果你也知道的,成上一任抚司了。」 宁沁语心想要是完不成任务只用卸任归家,宋凝怕是巴不得。 第 22 章 万事欠东风7 宁沁语说,「所以剿匪这事其实是个烫手山芋,但背后究竟是不是宋北漠的手笔,并不好说,倘若并没有人暗中使绊,那宋凝还是有扭转乾坤的余地。」 此刻院内的长廊空旷无人,一时间竟生出些寂寥之感。 院中的鸟儿飞离枝头,万籁俱寂下扑腾的振翅声竟有些突兀。 宁声亭定了心神,连连点头,肯定了女儿的说辞。 于是,宁沁语又开口故作安慰地说道,「宋凝这一事,父亲暗中帮衬就行,明面上也不要太明显了。宋凝跟皇室多少沾亲带故,官场上不会有太多为难的。」 宁声亭听后不假思索的对宁沁语说道,「好,不枉为我宁家儿女,有些谋略,不错,不错。」 但宋凝在京城孤身一人,光靠少年一腔热血,只怕是举步维艰。 这也是萧礼为何在一开始就劝诫宋凝,不如学作纨绔,至少能减少忌惮和针对。 宋凝不同于萧蒲,他见过旌旗猎猎、战鼓铮铮。 他在北漠的草原上长枪破空、箭矢穿云,这样的人,如何将酒换剑,以梦为马,从此年华赋空。 宋凝的心从来就不在京城,而是北漠草原的苍穹。 宁声亭虽对宁沁语的见解有些许赞赏,但他心中对宋凝的担忧并非少半分,只盼此子勿要画地为牢,圈住自己,万事且行且惜。 宁沁语稍作道,「不过是一些拙见罢了,不过女儿现在也大了,确实想帮着父亲一些,为父亲分忧。」 一滴雨水从瓦片上滑落,紧接着是一粒粒小水珠噼里啪啦的落入地上。 宁沁语见天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心生了个主意。 宁沁语说完话故意顿了一顿,似乎还有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半天。 宁声亭摆摆手,示意宁沁语但说无妨。 「父亲,大理寺的案卷能不能给我也看看?」 宁沁语此话一出,宁声亭眼神中透露出有些诧异,女儿怎么突然间有这种想法了。 于是宁声亭问道,「看这些做什么?」 宁沁语含糊其辞的回应道,「女儿想多了解了解一些事情嘛。」 宁声亭笑道,「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分明还有心事。」 见女儿也不肯说,宁声亭也不再追问,但还是委婉的拒绝了宁沁语这个请求。 「这卷宗有些涉及秘辛,也不是随意能给别人看的,更何况大多都封存在大理寺内,我也很难有借口带回来。」 宁沁语撇撇嘴,一口一个父亲小气便要转身就要往雨里走。 宁沁语并非不明事理,但在宁父面前,还是扮作一个还是有几分小孩心性的女儿比较稳妥。 不然怎么把这卷宗看到手呢? 果然宁声亭看女儿一副气馁的样子,更何况这下着雨,怎么能不打伞呢,便软了心。 当然真顺着女儿的意把卷宗都拿回来是不可能的,但他好歹能给女儿指条路吧。 宁声亭连忙唤住宁沁语,开口说道,「临王府的庶女楚珣,据我说知,她那儿好像有不少卷宗,你若一时间对这方面来了趣,可以与她共讨。」 宁沁语听到父亲突然间提起的楚珣这个名字,隐约间好像有些印象,但仔细思索起来却又没什么头绪,只好作罢。 这时倏忽间似乎有人在叩打大门,宁沁语闻声不由得冒雨去开门。 父女俩先前说话时将下人都遣去了后宅,前院只有他们父女二人。 宁父也不由得跟随女儿的声影望去,这孩子,下着雨呢,怎么还跑得这么快。 宁沁语三下两下就将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撑着伞的侧身站着的宋凝。 少年一袭黑色剑衣,袖口绣着红黑相见的底纹,宋凝青松般矗立在门口,手上拿着油纸伞,水滴顺着伞骨有条不紊的落在地上,地上已湿地透彻。 宁沁语见来人是宋凝,有些瞠目结舌。 她望着少年白皙的侧容,讷讷地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凝看着宁沁语一双杏眼微微放大,瞳孔的微颤,似乎对自己会来这感到不可思议。 「我不能来吗?」宋凝蹙眉不禁反问道。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宁声亭见宁沁语站在门口迟迟不动,也跟着有些着急起来,一边冒着雨往门口走去一边出声问道,「宁儿,是谁啊,怎么人搁门口杵着不动了呢?」 宋凝将门一推,侧身避过宁沁语,擦肩进了府内。 宁沁语还没恍惚过神来,只见宋凝已经进了门。 宁父一见来人是宋凝,是又惊又喜,没成想刚刚还在说着宋凝,这人已经到了跟前了,就如这雨似的,天降的呢。 见宁声亭一脸喜色,宋凝寻思这才是正常的表情,宁沁语那是个什么情况? 宁沁语发觉宋凝有些不解的瞥了自己一眼,她也只好将纳闷塞进肚子里。 实在是太巧了。 宁声亭可不管这些,宋凝刚出声问了句好。宁声亭连连应道,手上动作并未歇着,拉着宋凝就往正屋走去,想要好好跟宋凝絮叨絮叨。 宋凝一个停步,毕竟已是八尺男儿,倘若他不想挪步,宁声亭自然是拉不动他的。 宋凝将手上的伞递给宁沁语,「伯父,这正下着雨呢,你和宁宁妹妹一起撑伞吧。」 宁沁语明了宋凝的意思,但哪里又有让客人登门淋雨的道理,一时之间,这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幸而此时姜美意撑着伞来了前院寻宁沁语,手上拿着两件风衣。 兰儿见外面下了雨,心里估摸着天又要寒些。虽不知小姐在前院与老爷说些什么,但可千万别着凉了,于是她连忙去屋里找了两件风衣送与夫人。 姜美意夸兰儿体贴,便着手将这衣服给父女二人送去。 正巧撞见三人一伞在这正门口僵持着。 姜美意见多了个宋凝,也十分惊喜,宋凝再度颔首问好,多了一把伞,总不至于再这么尴尬下去了。 于是宋凝撑伞与宁亭声在前面走着,姜美意与宁沁语在后面撑着伞跟着。 这庭院深的有些弯绕,从一行游廊过去,才见满院的白梨,风雅得很。 进了游廊后,宋凝便弯腰谢过,挪步到宁声亭后方,做足了小辈的姿态。 宁沁语系好了氅衣,见着眼前踽踽前行的宋凝,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天地好像只剩宋凝一人,他总是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似乎不知疲倦。 第23章 万事欠东风8 宋凝来了宁府,自然要去给宁老太爷问个好。 院中梨花在枝头摇曳,春风似乎并不解情,风声夹杂着雨声,淅沥沥哗啦啦的响着,像是一场纠缠不清的喧嚣 宋凝步入堂内,躬身向着坐在禅椅上气定神闲的老太爷行着礼。 宁老太爷看着宋凝俊朗眉眼自然是喜上眉梢连连称好,小时候那么点大的团子,如今也是傲雪凌霜的少年郎了。 话过三巡,几人也熟稔唠起家常,不过皆是北地的一些往事。 院内的其余女眷见状也都知趣的渐渐离去,唯独宁沁语还留着,虽然这些都是宁沁语插不上话不熟悉的,但她也委身在一旁坐下,想听听老太爷、父亲和宋凝的对话。 宁老太爷一向宠着这个嫡孙女,也不在意,只是用手指着身后的一幅《飞云骑》,又开始忆起往事。 因为北地还算是地杰人灵,所以宁家得到这块地的封赏后,便将这片北地称为北灵。 而飞云骑是宁浮生一手带出来的骑兵,这也从此以后立下了每个将军都要亲力亲为带一批自己骑兵的规矩。 北灵有天然的屏障。它往上的地方有北镇关阻拦,往下的地方有崇山峻岭雄峰连绵起伏作斜挡。 唯独一旁天峪关这里是一处空缺,地处隘口,至关重要,是边郡之咽喉,京师之保障。 如果天峪关被破,京城只剩下箐州这最后一道屏障。 而秦温贤守的偏偏就是天峪关。 其中有鹄颍山分东西两脉,将箐州与天峪关相隔开,使得箐州与一边的靖州相连。 州州之间形成圆环,圈住京城,中间分设关口。 其中梓河从中穿过,又将荆州和钦州相隔开 早年北灵之地能被划分给宁家,不仅因为它与外族之地接壤,还有其地形易守难攻,需要重军把守,倘若落到不信任的人手里,只怕早已划地自封为王。 当宁家人真正扎根于与北灵,自然会发现,这几处隘口,风险最大的就是天峪关,离京城只有一州一山之隔。 于是北灵又以漪江为界,划出北漠。 草原渐渐过渡成草地后就是荒漠,所以北漠越往东,地形往往就成了沙地。 边关骑兵奸诈,喜欢突然袭击,再加上胡人擅骑射,草原十八部从不养废人。 早些年时,宁家派秦温贤镇守此关,秦温贤是吃了不少苦头,连夜烽火也敌不过胡人马儿跑得快。 隘口本来地势就低于两侧,陡崖丛生,两边也根本不好设伏,是易攻难守。 宋凝听老太爷讲到这,也不禁点起头,也讲起四年前天峪关那一战。 四年前风音骑葬身于天峪关,太子虽然守关大捷,但宋凝清楚,那是风音骑的上百条人命换来的。 他们被当做弃子,说好听些是背水一战,可摆在明面上,谁不清楚这就是活生生的让人去送死呢? 兵营不缺有勇气不惧生死的人,但并不意味着,就该有哪一条生命是可以轻易去赴死的。 这京城的风,令人作恶,它无北地的爽利,夹杂的尽是虚伪和矫饰。 听到这,宁老太爷也深知这背后有难言之痛,安慰宋凝道,「好小子,我今日见你有此心智,也算是安了心。这日后还怕有不成之事?尽管去做你自己,宁家也会是你的盾牌。」 宁亭声也跟着开口,「后几日的剿匪也不过是个试探的问路石,宋北漠再心狠手辣,也不敢怎么样,你尽管放手去做。」 宁沁语听完心生疑虑,觉得奇怪。 天峪关是如此重中之重的军事要地,那为何还要将宋凝从此处调回来呢? 留着镇守天峪关岂不更好吗? 宁沁语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此话一出,宁父和宁老太爷面面相觑。 倒是宋凝坦然道,「下这令的人不曾有过脑袋。」 宋凝这一答,倒也让宁沁语不禁失笑。 看着两个小辈玩笑似的说话,宁老太爷也很无奈。 宋凝心里明白,在天子眼里,他们只是守江山的工具,可在他们眼里,他们守的不是江山,而是一方安宁。 谁愿意烽火狼烟,战事不断。 每一次外敌来犯,那胡刀下是数不清鲜血,似乎要将脚底下的土壤都染成血红色。 无论是刚出生没几个时辰的婴儿,还是年迈体弱步履蹒跚的老人,皆是刀下亡魂。 自天峪关一分,是生是死,全靠北漠将士以血肉之躯,再筑隘口。 这哪是京城里高枕无忧之人能看到的? 滔天的权势下,人命如草芥,王室眼里的江山只是江山,权臣在乎的不是这山峪关能不能守得住,而是这山峪关,会不会又出一个王。 宋凝不再出声,他到京城也不过三日,不知那迷雾重重的的关口现在是不是又在击鼓扬旗,让他守着这座高枕无忧的城,实则是在困住他的魂。 宁声亭知道这又戳住了宋凝的痛楚,这孩子瞧着从上到下没什么欲念,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地方,除却心性傲些,都无什么弱点。 偏偏在这京城,束缚的就是他这种对繁华无欲无求之人。 身不由己啊。 宁老太爷知道,这世道已然不同了,放在他们哪是候,天下大道,为道殉身是大义,可如今人人蒙眼仿佛盲人摸象的世道,再谈为道殉身,值吗? 宁沁语见这气氛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也站起身来,轻声慢语的说道,「古话说,望父全儿志,至死不怕难。宋兄不过长我两岁,现在已是名动京城的宋小将军,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以大道为志向。虽千万人,又何妨。」 宋凝听着宁沁语说的这番话,这些天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开怀的笑,朗声应道,「既然前方云迷雾锁,路不好走,那我逆水行舟,但试何妨。」 宁沁语这番话让他振聋发聩,说得他仿佛如梦初醒般。 宁声亭也跟着附和,「你们年轻人说起话来,确实是一套又一套,事已至此,待会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第 24 章 自成天地1 宁老太爷听了宁声亭的话也点头赞同,附和着说想让宋凝也留下来与他们一起用晚膳。 毕竟他还有很多话想同宋凝再聊聊。 两位长辈都这么说了,宋凝自然是不会回绝的,应了下来。 宁沁语见状,于是她欠了欠身,说道,「那我先退下了,顺便去跟后厨说一声今晚膳食做丰盛些。」 雨水早已不见踪迹,地上还没干涸的水渍是云的痕迹。 宁沁语最喜欢家里的长廊,漫不经心地在廊上走着,脑袋里回想着刚刚几人的谈话。 人闲相约寻芳去,春困不禁千步廊。 天色渐渐变暗,抄手游廊上已经被仆人点上了盏盏红灯笼,如红梅般点缀在黑幕中。 廊系两面游廊中隔以粉墙,间以漏窗,使墙内外皆可行走。 当初宁家作此种廊大都用于不封闭的园林,一园中须加以间隔,想使空间扩大,并使入门有所过渡,复廊缦回,有一种曲径通幽之感。复廊上有若干漏窗,两面可相互借景,设计奇巧,令人称奇。 “花间隐榭,水际安亭”、“房廊蜿蜒、楼阁崔巍”。 长廊这一适应性离不开其自身狭长的形态,使之更易与地形相配,宜曲宜直,有效地修饰、突出了地形,同时呈现出多变的自身形态。 宁沁语目光沿着石板向外瞧着,经过后厨时打了声招呼,然后一路心不在焉地走回到东院。 兰儿早已在院子门口等候宁沁语多时,见小姐终于回来了,连忙上前问道,「小姐,这衣服穿着冷不冷,可还暖和,今天小姐难得和老爷竟聊了这么久呢。」 说完又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上前扶着宁沁语。 宁沁语微微一笑,柔声一一回答了兰儿的问题,「不冷,暖和的紧,我的好兰儿,别念叨了,让我先进屋歇会吧。」 兰儿赶忙推开屋门,让宁沁语先进去,又急慌慌的跑去沏茶。 宁沁语进了屋,也犯了懒,明明已是三月天,却不是个暖春,真是可惜,不过春困倒是真真切切的有些上头,这一坐下,她便有些乏了。 看到宁沁语躺在榻上,兰儿便小心翼翼的将茶奉上,想让宁沁语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宁沁语嫣然一笑,并不急着喝茶,她掀开茶盖,吹了吹茶后又将茶盏放在了一边。 她侧靠在须弥榻上,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 宁沁语再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后,开了口,说道,「兰儿,你可听说过楚珣这个人的名字?是临王府的庶女。」 站在一旁的兰儿听了小姐的话,于是立马在脑海里搜寻起楚珣这个人来。 想了一会,大概知道小姐说的是谁了。 「是不是去年退婚二皇子的楚珣呀?那一段时间可是人人茶余饭后最常说的闲谈了。」 听兰儿这么一说,宁沁语顿时来了趣,还有这一桩事,她居然都不知道。 于是宁沁语连忙拉着兰儿坐到她边上,催促兰儿快快展开详细说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好兰儿,那你快说说楚珣这退婚具体是怎么回事?」 兰儿见小姐这副样子,也不吊着宁沁语的胃口,侧身与宁沁语边上说道,「楚珣虽是临王府的庶女,但据说整个王府里说话最有分量的既不是嫡子,也不是庶出的几个儿子,而是她!她不仅事无巨细的打理王府上上下下,还能替临王接旨。当时圣上虽然不知为何,要将楚珣与二皇子宋南淮指婚,但不过数日后,这楚家二小姐就亲自找圣上请求收回诏令,退婚了!」 宁沁语听了更觉愕然,接着追问道,「那你可知,她是如何让皇上同意的?」 兰儿面对宁沁语的这个问题,也只能连连摇头。 毕竟具体的事情的起因,发展、原因,兰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只是知道街坊里奴婢之间是这么传的,先是宫里的小宫娥们之间互相传,渐渐又再传到外面,所以她也就只能说出这么个大概来。 不过这么个大概,也已经很惊世骇俗了。 宁沁语有些忘乎所以,频频点头,在她们眼中,女子似乎以后宅生,以后宅死,退婚,还是退皇子的婚,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件事,倒让宁沁语觉得楚珣定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女子,能做出这种事,不仅需要胆魄,一定还要有才智。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一见楚珣了。 如今能有女子能将人生的选择权主动把握住,着实是让人感到佩服,这要背负的风言风语不仅如一席凉水一样会不断的浇在她身上,甚至会似刀光剑影不断扎着她,而楚珣却能通通不顾。 意合则聚,不合则散。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仅是男子能对女子说,女子也能同样也行。 很少有女子会觉得自己也有选择的权利,退婚也好,和离也罢,皆是自由,无碍名声。 楚珣能有这种想法,已是敢为天下先,只是可惜人们只是把这当做笑谈。 宁沁语也不禁沉思起来。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是男人撑起一个家?倘若女人学识渊博,她明明也可以和男人平分秋色。 时至今日,宁沁语明白,上一世的宋北漠,已经让她深深知道,不能再让男人来做自己人生的依靠。 若她读万卷书,有能力,有底气。 若她行万里路,那她的眼界和格局也不会输身边任何一个男人。 自己的能力和手腕可以撑得起她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第 25 章 自成天地2 宁沁语听了楚珣的这桩事,她甚至有些深深的被迷住了。 无谓别的,她只是透过楚珣,好像看见了人生的另一种活法。 这一世,她本来以为自己只要不走向上一世的错局,便可以落棋无悔。 但自重生以来这么多天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她有了与最初不一样的想法。 宋北漠固然是她现在最大的隐患,但她也不能这般处处将心思都用在宋北漠那儿。 她应该再学些其他的,或者说,再多看看这天地之宽。 她要抗衡的不仅仅再是单单一个宋北漠,而是这人生的选择权。 她要想说就说的自由, 她要想做就做的胆魄, 她要敢说敢做敢当的底气。 兰儿在一边发觉小姐又撑首想着事,也不打扰。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打算将院里的花花草草整理一番。 院里的桃花花期快败落了,再留下去,就不好看了。 在屋里正躺着的宁沁语突然又异想天开,希望在梁顶间能有个天窗,好像这般,她的灵魂也能跟着飞出去似的。 今日对宋凝说的那番话,其实她也有私心。 她不仅是说于宋凝听,也是说于自己听。 宁沁语是羡慕宋凝的,他有她幻想的一切自由,他可以在草原上肆意驰骋。 困住宋凝的是身而不是心,他的心永远在北漠的苍穹。 而宁沁语呢,困住她的太多了,情爱先不谈了,光是女子身上的种种规矩,都不许她自由。 她连想一些事,都是有心无力,因为规矩俨然已将既定的结局摆在了她的面前。 趁着小姐在冥想的功夫,兰儿又利落的将宁沁语晚上要穿的风衣熏好了。 另一边长廊上杂役们端着食盒往老爷院里的厅堂走去。 宁沁语作为嫡女,自然也得去,宋凝好歹是客,这桌上还是得露个面的。 看着时间快到了,兰儿又赶忙去喊宁沁语。 见小姐还在榻上发着呆,不由得上手摇了摇宁沁语。 宁沁语这才晃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起身披好衣服。 兰儿又帮她拢了拢领口,才放心提着灯笼推开门跟随着小姐出去。 等宁沁语到了场,姜美意起身让她挨着自己做。 桌上的菜肴虽谈不上山珍海味,但也是珠翠之珍。 有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焖的回锅肉。青青竹笋,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的脆酥饼,更何况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真是"春日春盘细生菜"。还有“东南佳味”的“金齑玉脍”。脍”是切成薄的鱼片,“齑”就是切碎了的腌菜或酱菜。以霜似的后白色的鲈鱼为主料,拌以切细了的色泽金黄的花叶菜。 以菘菜、山药、芋、菜菔杂为之,不施醢酱,山庖珍烹同鲜鲫食丝脍,香芹碧涧作煲汤。 宁沁语看了,回想起父亲平日里都是"白菜青盐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看来宋凝来了他这是真的很高兴。 不过宋凝怎么只是闷声吃着菜。 宁沁语听了一会话,原来是宁老太爷和宁父此时酒过三巡,已经上了头,竟有意无意的说起宋凝的婚事来。 宁沁语这哪能猜不到这两个一大一小的老头藏着什么心思,这是想要撮合她和宋凝。 这俩哪管宋北漠是什么天潢贵胄,在他们眼里,宋北漠倘若真要和宁沁语定了亲,那只怕宁沁语是哭的日子在后头咯,他们只希望宁沁语的能有个好人家的姻缘,平平安安过一生,勿要去趟皇室那大是大非的浑水。 这“好”字不应当是家世好,而应该是人好,对他们的宁儿好。 在宁老太爷和宁声亭的眼里宋凝这孩子一看就是好人选。 为什么这么说,他们肯定是自有理由的。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往往带有非自愿的意味,但如果是真正疼爱自己女儿的父母,是定然不肯将女儿嫁给一个不靠谱的男人。 宁声亭先开了口,装傻充愣地问起自己的父亲自己是什么年纪娶得姜美意。 知子莫如父,宁老太爷连忙应和,掰着指头故作没好气的样子道,「十九送的定情信物,没我撮合,你小子能娶到美意?」 两个人加起来起码有一千六百个心眼。 姜美意在一旁也不理会这两人,多大人了,还跟孩子们玩这种把戏。 要她说,无论是多好的姻缘,宁儿是她的宝贝女儿,最好一辈子不嫁,她养的起。 姜美意看着宁沁语的侧容,一脸慈爱。可一想到她这么宝贝的女儿日后也会嫁为人妻,说不准还要为妾室烦心,哎。 自己虽是正室,但宁声亭纳妾这方面却是她不愿也不行的。她知晓宁声亭对自己是有真心的,当初自己认为他是文人,应该不是个多情的人,再加上宁老头爷在里头跟自己父亲一唱一和,硬是让她一心栽在宁声亭身上。可是哪个男人又不是三妻四妾,但她心里的芥蒂是无法取代的,人人都劝她做主母要大度,她自然是大度了,所以心也都寄托在孩子这了,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也要受这般“罪”,因为见过对方爱自己的模样,倘若他再用这副模样去对另一个人,当真是恶心。宁声亭当然不知道姜美意心里的这些苦楚,他纳妾其实是官场上见到的冤假错案中被无辜牵连的女人,而对方无处可去也无以为报,变想以身相许。他是见人,便人人都可怜,见人,便人人都想救,姜美意诞下两个孩子后便一门心思在孩子上,骨子里多年的拗性也没变。 宁声亭这一下也被勾起往事的思绪,不过在他的回忆里,那当然都是与姜美意美好的温存。 姜家也是三大世家之一,当时的姜美意也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个。 那会姜家有意与宁家联姻,弟兄几个中,没想到姜美意偏偏选中了他这书呆子,不得不说,这杯酒该敬父亲一杯。 于是宁声亭又跟宁老太爷互相推杯换盏起来。 宁老太爷久经沙场,喝些酒倒不算什么,可宁声亭是个“三杯倒”,这不一会,脸上就又泛起红来。 看着宁父傻呵呵的乐着,别说姜美意了,宁沁语这会隔着坐在一旁,都有些嫌丢人。 宋凝也怡然自得抿着酒,并不介怀。 这是宁声亭也开口道,点了一下宁沁语,「不过今天我与宁儿一聊,也发现个不得了的事。」 见提到女儿,姜美意也跟着搭话,问道,「是发现了什么事呢?」 宁声亭故作神秘道,然后将今天下午和宁沁语的谈话娓娓道来。 宋凝听完后倒有些诧异,没想到宁沁语也有在背后关注着自己的动向。 可如果宁沁语的态度是这样的话,那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来倒有些捉摸不透了。 第 26 章 自成天地3 宋凝心里倒是有些好奇,那宁沁语究竟是怎么看待宋北漠的? 他有些想问问宁沁语的真心话,但自己这样直晃晃的说出来是不是太唐突了。 这要是萧蒲在场,定会竖起耳朵来听,巴不得自己这么问出口。 但宋凝能知道宋北漠和宁沁语中午在一块,也是机缘巧合下凑巧知道的,这种场合当缘由拿出来问话,并不适宜。 看来这话哪天还是得让萧蒲去问,毕竟这家伙脸皮厚。 宁老太爷听完这宁声亭的一席话,也和颜悦色的说道,「不错不错,咱们宁儿心里还是有数的。」 姜美意虽然面上也显得高兴,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女儿心里再通透,可这宋北漠如果真不是良配,那还是早早断了,何必在这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 宋凝难得开了口,岔开了话题,说道,「不知宁老太爷和宁伯父,是如何看待表哥的呢?」 二老听了此话,互相对视一眼,宁声亭先开了口,「他毕竟是你表哥,有些话现在下定论未免也太早,如果他真有心要针对你,那我们也得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论。」 一旁宁沁语听了宁声亭的这番话并没有为宋北漠辩白的意思,看到这宋凝心里也算是有了定论。 宋凝又开口进一步问道,「那伯父可了解宋北漠母族的一些消息呢?」 宁声亭见宋凝这么问,竟没跟当初萧蒲一样好奇为什么宋凝对自己的表哥都这么不了解,但一时之间也没有马上给出个答案,「嗯」。 宁声亭沉吟了一会,低声道,「我刚入官场那会,当今圣上那会也还只是王储,并非嫡出。但我依稀记得萧家的嫡女却是实实在在做了太子妃的,不得不说这萧家还真是才女辈出,那庶出的女儿也是凑巧,又作了当今圣上的正室。但后来那会的先太子却被告发有谋反之心,于是锒铛入狱,这其中的缘由,现在我也不敢妄加揣度,毕竟事情也已成定局,今日论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总之萧家也因此受到牵连被灭了满门,宋北漠的母亲在诞下他后也跟着投井自尽了。所以当今的皇后其实也并非宋北漠的生母,而是三皇子的。这也是朝里的老人众所周知的。可能是皇上念着旧情,才力保此子,还视他为嫡出给了太子之位。」 宁老太爷在一边气定神闲地又喝了口酒,好像宁声亭是酒楼里说书的似的,全当是为喝酒助兴了。 看宁老太爷是一杯接着一杯,显然是兴致上了头,可姜美意看了是心里想叫下人来把这酒给撤了,这怎么能当水喝呢。 等宁声亭说完,宁老太爷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这萧家,根基可深厚着呢。」 宋凝也被宁老太爷的这番话勾起了兴趣,显然宁老太爷这是知道背后一些故事的。 一边宁声亭已经忍不住出声问道,「那父亲你也别卖关子了,这事我早先年问你的时候,你就说没什么好说的,今天可别想再糊弄下去了。」 没想到宁老太爷也只是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示意要先把酒给他满上。 姜美意这时却出手制止了,说道,「今晚喝的已经够多了,老太爷,你这要是再喝下去,明天又得喊胃疼了,到时候折磨的可是自己。」 宁老太爷也只能作罢,但没酒喝了,他也没了说故事的兴致。 酒劲一上来,老太爷也觉得乏了,跟个老顽童一样,让侍从扶着他回去歇息了。 姜美意见状也不拦着,嘱咐道,「让后厨煲个葛根汤送去,给老太爷喝完再睡。」说完瞧了眼身边的脸上泛着红正因为听不到故事愁眉苦脸的宁声亭,又再次说道,「再给老爷房里也送一碗去。」 宋凝也因为没能揭开这故事中神神秘秘的“萧家”的真面目,也显得有些失落。 宁沁语此时此刻也在想着心事,她回想上一世,这萧家,好像和萧丞相是同宗同族吧 于是宁沁语便佯装不知情的样子出声问道,「这萧家和如今的萧丞相不是一族吗?」 宋凝回道,「萧礼没当上丞相前,出生寒门。他父亲如果是萧家的远方派系的话,当初也不至于为了赌债就抛妻弃子吧。」 宁沁语自然对萧礼的具体身世了解的是没宋凝透彻的,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宁沁语只好按耐下心里的疑虑,说道,「是我自作聪明想当然了。」 宋凝抬手为自己到了一杯酒,站起身来说道,「无妨,这也是萧蒲自个儿私下与我说的,这萧家如今也已销声匿迹,若想见其真身,日后会有机会的。」 宁沁语也起身,以茶代酒,回敬宋凝,她饮得很慢,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宋凝先一杯下肚,他喝酒并不上脸,虽不常喝,但脸上并无绯色,又向宁声亭和姜美意躬身道谢,「多谢伯父伯母今日设宴款待宋凝,天色已晚,我也得走了。」 宁声亭还想拉宋凝留下来过夜,姜美意倒是拦住了,开口道,「你宁伯父现在也喝糊涂了,宋凝你只管走便是,我让宁儿送送你。」 宋凝垂眸瞧着宁沁语,竟有些犹豫,不知开口说什么。 宁沁语倒是付之一笑,站起来为宋凝侧身让了道。 见状,宋凝也坦然,先行走了出去。宁沁语在后面亦步亦趋。 路上,宋凝蓦然道,「你好像与小时候,不一样了许多。」 宁沁语没想到宋凝会突然开口说着些,愣了愣神,稳住了心后,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虽是夜色,但百盏红笼下,宁沁语似乎看见宋凝眼角挑着笑。 宋凝淡然地回道,「顾虑多了些。你的心思太沉了,没必要这般累着自己。」 他又转过身来,从袖内拿出一支簪子来递给了宁沁语,说道,「你的及笄礼,那年你走的匆忙,我在北漠,自然是赶不上,今日有了机会,便想将它给你。我雕的不够精细,物件到了,就当心意到了,之后也任你处置。」 宁沁语抬眸呆呆的看着宋凝,她接过簪子后又愣住了。 但宋凝并未停下脚步等她,只身在前面走着,回头冲宁沁语喊道,「到这就行了,不必再送。」 第 27 章 何妨 宁沁语看着宋凝远去的身影,想上前跟着,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她见宋凝都快要走到正门口,鼓足勇气,喊了声宋凝的名字。 宋凝听见宁沁语在喊自己,不由得回首望着她,问道,「怎么了?」 宁沁语拎着裙摆,小跑到宋凝面前,将手腕处的流苏手链解了下来递给宋凝,「你可以用这个作剑穗,等你行弱冠之礼时,我会再送你份大礼。」 宋凝看着宁沁语因为刚刚小跑泛着绯色的小脸,也不禁扬起了嘴角。 宋凝接过了宁沁语手中的流苏,说道,「你头发乱了,这礼物我收下了,那你以后可以用我送的簪子挽发吗?」 宁沁语脸上的绯色更深了些,还好夜色深,只有宁沁语自己知道,不是头发乱了,是自己心乱了。 她沉默少顷,但还是不理睬宋凝,故而也没给出答案,转身就逃走了。 宁沁语只怕再这般僵持下去,自己的心会更乱作一团。 宋凝看着宁沁语慌乱的身影,在想自己今晚是不是太唐突些了。 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淡红色的流苏手链,抬手拿起来在月光中晃了晃,眼尾带着笑。 毕竟是女儿家的东西,作剑穗系在剑柄处,未免也太秀气了些。 虽然这么想着,却还是将剑穗紧紧的系上了。 送她的那支簪子,花了他两年时间,希望宁沁语能够喜欢。 倘若她不喜欢,宋凝踢了一块路边的小石子,像是赌气般,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大不了在寻个她喜欢的再另送于她。 另一边的宁沁语慌不择路的走到了花苑。 见满地落花,将手里的簪子握得更紧了些。 她哪曾想过今晚宋凝会这么突然的送自己一个簪子呢。 倒不是不喜欢,而是为难。 她知晓宋凝对她的这份情谊,无外乎别的,皆是小时候一起做过玩伴种下的因。 宁沁语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小时候确实是在北地见过宋凝的,但都经历过两世了,上一世的她都不怎么在意,这一世的自己对这些细节更是不怎么记得住了,恐怕现在的自己应该早已不是宋凝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了。 或许他有好感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还是回忆里他喜欢的那个宁沁语。 现在的她,能还这个果吗?只怕是要有花无果了。 宁沁语叹了口气,少年的情谊就像草原的草,如果不斩断,只会越长越高。 上一世的宋北漠从未这么明晃晃的向她表达过好感,他向来是营造出一种爱慕她的假象,等着她自我沦陷罢了,所以她的爱情其实一直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当宋凝递给她簪子的那一刻,她不仅有些慌乱,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究竟该不该接? 她确实因为上一世,对宋凝怀有愧疚,本可以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却因为她断送了自己前途,可这一世的自己究竟对他有几分真心,她自己也是拎不清的。 但她不想要宋凝因此伤了心。 宁沁语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这份心意,她究竟该如何面对? 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宁沁语看着地上的影子,也没有顾影自怜的心思,她现在这般纠结,说到底,还是看不清自己的心。 于是宁沁语思量着,要不明天寻个时间去拜访一番楚珣好了。 不为别的,只是将希望寄托于这个奇女子身上,她想借此跟楚珣聊聊,好拥有正视自己的决心。 不过还得再有个理由,宁沁语心生一计,只好委屈自己父亲一番了。 东院 兰儿见小姐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了回来,以为是宴席上出了什么事,忍不住上前问道,「小姐,是席间有什么不愉快吗?怎么眉头皱的如此的紧?」 说完,兰儿又拉着宁沁语坐在榻上,伸手替宁沁语揉起眉心来,希望宁沁语的眉头能舒展开来。 「没什么事,是我」宁沁语话又没能说完,只觉得兰儿按摩的舒服,便一下放松了下来,静静地任兰儿给自己揉着眉心。 兰儿只当小姐是乏了,给宁沁语按摩揉捏了一阵后,便又去备好兰草和澡豆,退了出去,唤声提醒宁沁语道,「小姐,东西都备好了,快去沐浴休息会吧。」 说完,兰儿便去门外候着了。 宁沁语听到兰儿的话后还是枕在榻上,竟有些不想动身,脑中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甚至有些一团乱麻的感觉。 宁沁语叹了口气,并不觉得自己能轻松几分,上一世的自己虽然天真被人兜着转,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没什么烦恼,从不会为一件事想的这般深,是怎么想的便怎么去做了。 现在的她万事恨不得在脑子里想八百个来回,深怕什么地方会出了纰漏。 她仰面不知在盯着什么地方,片刻有余,叹了口气,终是起了身下了榻。 宁沁语步伐沉沉的,她感觉自己像是病了一般。 沐浴完,宁沁语又躺回了床上。 脑袋里昏昏沉沉,她一边想着明日要去拜访楚珣,一边又在想宋凝那番话的意思。 饶是她现在确实不似上一世那般纯真,可明事理些难道不好吗? 迷迷糊糊间宁沁语又从一边摸出宋凝给自己的簪子,刚刚接的匆忙,她也来不及细细看。 迎着烛光,宁沁语揉了揉眼睛,虽然这簪子是木制的,但看样子好像是紫光檀做的,紫光檀质地坚硬,想磨成簪子怕是要花宋凝不少功夫吧。 紫光檀坚硬、滑润,其切面打磨后形成的包浆亮丽非常,似铜镜可鉴,又恰似缎子的表面,虽不是美玉却又胜似美玉。 倒像是宋凝会选的材料,现在簪子打磨多以金、玉为材质。他倒另辟蹊径,寻了块紫光檀亲手给她雕了一个。 宁沁语摸到簪尾,形似飞燕草,看了后宁沁语不由得抿唇一笑,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前方云迷雾锁,逆水行舟,但试何妨。 第 28 章 贪心 约摸是拂晓时分天还没露白,后厨就早早就开始热气腾腾的准备早上的吃食,兰儿自然也为了炊事忙前忙后,她见小姐昨晚归来时有些疲惫,怕是劳了心神,精神不济可不是好事,这长久以往,只怕是人会越过越憔悴了。 天际还染着夜的韫色,像是不舍离去一般,朦朦胧胧的天空还没有日光的冲洗,显得格外冷清。 兰儿还在想着昨夜小姐还特地叮嘱自己今天要赶在老爷上朝前喊她起来,也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分明可以等老爷退朝后再去说嘛。 但兰儿想熬一碗蜜饴窝丝给小姐尝尝,算是给小姐补补精神,虽说这糖平日里有些少见了,但她还是私下里一直留意着,只要院里有,就一个给小姐留着。 于是兰儿一早在清晓时就去后厨悄悄悄地给小姐熬了一碗蜜饴窝丝,等她端到宁沁语面前时,果然小姐是神色一动。 宁沁语一早醒来时,见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簪子。她看着簪子,又陷入沉思中。 正巧兰儿正端着蜜饴窝丝进来,也就瞧见了这一幕,以为是小姐新买的首饰罢,只是自己先前不曾见过罢。 但这木质的簪子现在也已是不多见了,兰儿心想,小姐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物件。 兰儿将窝丝放在一边的楠木桌上,宁沁语闻着味道就不由得打起了精神,问道,「兰儿,你刚刚端进来的是什么东西,一股甜滋滋的味儿。」 兰儿正过来服侍宁沁语穿衣,一边为她系好衣带,一边说道,「我昨晚见小姐郁郁寡欢的,特地让后厨做了窝丝来,偶尔吃些甜食,心情也会便好吧?」 宁沁语慢慢起身,感觉自己好像确实有些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身子也不大舒服,可能是昨晚在花苑走得久了些,着了凉。 兰儿先等宁沁语穿好衣服,洗漱一番,随后才将窝丝奉上。 趁着宁沁语细嚼慢咽,兰儿才凑到她边上一脸好奇的向宁沁语问道,「小姐,从前从未见过这簪子,今天要用她来盘发吗?」 宁沁语犹豫半天,还是跟兰儿说了,这其实是宋凝送给她的及笄礼,兰儿听了后故作沉思,说道,「小姐及笄不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吗?」 宁沁语一边点点头,一边慢慢的吃着窝丝。 兰儿听了小姐的话后又想了半天,然后一脸诧异的停住了给小姐梳头发的手。 一头青丝随意地散落在肩上,宁沁语有些不解,望向镜子里的兰儿。 只见兰儿又连忙问道,「这这是宋小将军给小姐的定情信物吗?」 这下换作宁沁语有些愕然,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回道,「兰儿你可莫要胡说,这是及笄的礼物罢了。」 但簪子确实也有定情之意。 宁沁语叹了口气,也将这枚簪子收了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兰儿出了主意,对小姐说道,「小姐若是想用它来盘发,这又何妨呢,既然不是定情信物,小姐又何须扭捏,咱不如就大大方方的,这旁人又不知道,这能有什么?背地里若有闲人要编排,那也不是咱们能拦得住的。」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还没等宁沁语作反应,只见宁笑笑就已经推门而入了。 兰儿有些不悦,这二小姐,怎么也不在门口知会一声,怎么能这么直接的就闯进来了,要是小姐在更衣怎么办? 宁笑笑先欠身对宁沁语柔声说道,「姐姐,是我莽撞了些,不过我刚刚也是听到宫里今日要开百花宴,已经下了门帖到各家了,不知姐姐可有兴趣前往。」 原来是为这事,嫡庶之见深入骨髓,这时宁笑笑倒不在乎这些了,宁沁语想了一番,面上不动声色。她放下窝丝,一脸虚弱地对宁笑笑说道,「可惜我昨日夜里着了寒,只怕是生病了,我这副样子还是不去了吧,免得扫了别人的兴致。」 宁笑笑一听,心里不由得一喜,感觉自己要占了上风似的,脸上险些要克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那姐姐好生休养,我会替姐姐告诉太子一声的。」宁笑笑这最后一句,像是在告诉宁沁语太子归她了一般,换作上一世的宁沁语,只怕恨不得拖着这幅病容也要去,但现如今,她已经无感了。 更何况,她是根本不想去在装病呢。 兰儿虽不知道小姐为何要这么说,不过肯定自有小姐的道理,她也贴心的俯身在宁沁语的一旁说道,「都说了夜里凉,昨晚非要在花苑里闲逛,唉。小姐,吃完窝丝要不要我让后厨再煮碗姜汤喝一喝来暖暖身子?」 宁笑笑听到兰儿都这么说了,算是彻底打消心里的疑虑,确信宁沁语是真的病了。 可当她正打算离开时,却眼尖的发现宁沁语面前的梳妆桌上摆了根木制的簪子。按理来说,宁家的家底虽然不比三大家殷实,但也不至于给嫡女用木簪吧,一般她们用的簪子都是用金银或是玉石做的,宁沁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朴素的物件?她一宁家千金,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寻常的东西,难不成是太子送的? 宁笑笑这么想着,心里的嫉妒便愈发上头,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似的悄声走到宁沁语的身边。 宁沁语见她突然往自己身边一凑,心头不由得有些一紧,不知这宁笑笑又要做什么。 宁笑笑假模假样的指着宁沁语面前的木簪,皮笑肉不笑的出声问道,「好特别的簪子呢,居然是木制的,难道是太子送给姐姐的吗?」 一边的兰儿刚要出口答,被宁沁语轻轻拿胳膊肘碰了一下,兰儿立马止住了声,换作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对宁笑笑说,「这是前不久小姐在外面闲逛时发现的,觉着不错就买回来了。」 宁笑笑嗡声嗡气的嗯了一声,又拿起木簪放在手里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才将木簪放了回去。 宁沁语也不做声,对这个宁笑笑,她还是太宽容了。见她看完簪子还是一脸狐疑的样子,宁沁语也不想再过多纠缠,只见她猛地咳嗽了起来,宁笑笑见了自然有些避讳,连忙说道,「姐姐病的如此厉害,就勿要在劳累了,妹妹也不打扰姐姐休息了,就先走了。」 宁沁语见宁笑笑可算是离开了,才恢复如初,继续吃起窝丝。 另一边的兰儿也忍不住说起宁笑笑来,「这二小姐一看就是没安好心吧,一知道小姐不能去百花宴,瞧她那高兴的样子,真是讨人嫌。」 宁沁语眼里倒是没啥情绪,贪心不足蛇吞象,宋北漠在宁笑笑身上看不到利用的价值,也不会愿意搭理她的。 宁沁语也看着这木簪,继而又翻了过来看了看。 兰儿在一边继续说着,「不过小姐为什么要装病不去了呢?」 宁沁语看到燕飞草下雕了小小的宋字,心里不由得一紧。 兰儿还在自言自语道,「要是小姐去了百花宴,那哪还轮的到二小姐出风头。」 宁沁语回想刚刚宁笑笑的神情,又叹了口气,现在想这些也不过是无济于事。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第 29 章 玉壶 兰儿见小姐也不回话,便也觉着没趣,止住了声。反正小姐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好了,兰儿又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小姐不去百花宴,这人又多,七嘴八舌间的指不准背后怎么编排小姐与太子。 宁沁语终究还是没能拿宋凝的木簪盘发,只让兰儿给自己简单的挽了个发。 兰儿见小姐将宋凝的木簪收了起来,便也不再说什么。于是专心致志的给小姐编了半散半发髻。 另一边宁声亭刚要走到中院准备去上朝,心里还想着哪天再让宋凝来陪自己在廊下吃酒观春景,就见自己的女儿在垂花门处等着自己了。 宁声亭满面春风,想必是昨晚的宴席确实尽了兴。宁声亭这愉悦的心情还一直保持到了早上,直到他迎面看见宁沁语在垂花门处伫立着,不慌不忙的上前刚打算开口问问她,今天起这么早是要去哪,百花宴的话,也不用这么早吧。 没成想宁沁语先开口说道,「父亲,还记得你昨日跟我提的楚珣吗?」 宁声亭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了?」 宁沁语装作弱不禁风的模样咳了几声,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回道,「那父亲能否把你的名帖借于我,我想改日去临王府拜访一下楚珣。」 宁声亭见女儿这副样子,也没来得及多问名帖,只是连忙关心她道,「怎么好好的这样了,身体哪不舒服吗?」 宁沁语一边扶着头,一边说,「父亲你名帖是放在哪了?」大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今天她就要装病扮惨到底了。她知道父亲这会要赶着去上朝,,没时间跟自己周旋。 宁声亭这下再缺心眼也能看出来,女儿这使得分明是苦肉计。这要是给夫人看见了,回头那唾沫能淹死自己了。 但他也无可奈何,便告诉了宁沁语自己名帖的位置,并嘱咐道,只许用这一次。 宁沁语自然是明白这名帖是不能乱用的,其中要是出了半点差错,说不准都会有出入异象。 父亲做官的也不见得有多轻松,寅时就得在午门外等候,她也不再缠着父亲,扬起笑脸,跟宁声亭挥挥手示意再见。 宁声亭见女儿达成目的后是头也不回的往正房走去,无奈的摇了摇头,出了宅门。 拿到名帖后,宁沁语是迫不及待的打算出门去临王府登门拜访,她连忙唤上兰儿,跟着自己出门。 兰儿自然是紧跟其后,小姐这次又不坐马车,可这昨晚还着凉了,可别把身子又累坏了。 天好不容易露了白,二人在朝晖下一前一后走着。这会再迎着风,宁沁语却觉得快活极了。 兰儿一边担心着宁沁语会不会着凉,一边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小姐怎么这么急匆匆的要去见楚家小姐呢?是因为何事呀?」不会真是因为自己那天讲的那些传言吧,兰儿在心里不禁担心起来,虽说她不喜欢别人在背后编排小姐,但要是小姐跟楚小姐问起退婚这事,那她与那些人不也无异了吗? 宁沁语神色不豫,其实现在她比起了解大理寺的一些案卷,她更想能与楚珣聊聊一些事情的见地。 听到兰儿这么问自己,宁沁语便含糊其辞的回答道,「对她有些好奇,觉得是个有趣的人,想要与她结交一番。」 兰儿又支支吾吾的说道,「那小姐可到时候别提楚小姐退婚的事,这也只是私下传着的,可不兴拿到台面上说。」 宁沁语笑了笑,故意不理会兰儿,一个人快步走了起来。 兰儿慌了神,又慌里慌张地在后面不断叮嘱着,「小姐,你可得有点眼力见,哪有去本人面前要问这些事的。」 这么一路上追追闹闹,二人也算是走到了临王府,叩了叩门。见来人是侍从,宁沁语便把名帖递了过去。 这临王据说是先帝流落在民间的小儿子,虽是老来得子但过了这么多年寻回来后也并不得宠,就连这姓氏也没改回来,倒是十分罕见,甚至开始有人传言,其实这临王并非是先帝的亲生子,但传言毕竟是传言,加上临王一直无功也无过行事低调,得了封号后也一直龟缩于自己这临王府,甚少与外界来往,于是也再无人问津于此,这风言风语就渐渐消散了。后来临王上了年纪,搬去野外山林隐世,这明面上说是为了颐养天年,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避免卷入这朝政上的纷争。 这临王府现在也可谓是“有名无实”。 楚珣听到侍从来报说,宁家的千金上门求见,不由得心生疑惑。回想这几日来临王府与宁家也并无什么往来,这宁家千金无缘无故为何突然上门,不过还是下令让人迎了进来,在冰心堂看茶伺候着。 宁沁语和兰儿一前一后随着侍从徐徐走到一处大堂,这倒不似一般人家的布局,门口敞开,窗扇迎着光,好不亮堂,屋内一览无余,物件摆放的是落落大方,墙面的正中央错落有致的挂着几幅字画,不过最中间最显眼的那副书法苍劲有力笔酣墨饱,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人生如寄。宁沁语又堪堪抬眼看见门匾上写着冰心堂三个字,心里愈发觉得这儿不像是住宅,倒像是个府尹。 第 30 章 慕名 楚珣在堂中坐着,目不斜视的看着来人,虽身着红衣红裙但并不显艳俗,倒有几分英姿飒爽的风韵。她眉眼生的英气,眼距有些宽,倒也自带了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宁沁语跨过冰心堂,也不躲避楚珣那带着探究的目光,见楚珣已经在堂中候着,便上前欠身行了个礼。 楚珣也不遮掩,明目张胆的打量着宁沁语。在此之前,她也没有见过这宁家女。气质、仪态、容貌都是上乘,风姿绰约,倒也称得上京城佳人的名号。楚珣心道还真是可惜了,她之前偶然间在宴会席间听闻,这宁家女好像爱慕太子来着,这倒有些不投缘了。 宁沁语见楚珣在观察自己,也不扭捏,寻了个位置便大大方方的坐下了,任由楚珣观察自己。 楚珣是个直性子的人,不喜欢卖关子的人,她见宁沁语还未开口,便先出了声问道,「不知宁家的千金到临王府有何贵干?敝处可没有什么好拜访的。」 宁沁语见楚珣如此直接,看似爽快的回应道,「我说是慕名而来,楚姐姐可信?」 楚珣自然是摇了摇头,顿了少顷,抿了一口茶,大概也是觉得宁沁语这话说的有趣,便也接话问道,「那慕的是谁的名呢?」 宁沁语一脸正色的说道,「这慕的自然是姐姐的名。」 一旁的兰儿瞧她俩说话,属实是二战摸不着头脑,不懂两人这是在绕什么弯子,不过小姐可千万别把退婚的事摆到台面上来说就行。 楚珣听完宁沁语说的这话,心里也泛起波澜,宁沁语是慕自己的名?她思前顾后想了一番,直晃晃的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当初和宋淮南退婚的事情吗?」楚珣觉知宁沁语大概是想来问自己什么事,又想到宴会上宁沁语联袂宋凝,她难道不喜欢太子了,想向她来取经是如何摆脱王储吗? 宁沁语也没想到楚珣本人会这么直接的就将退婚一事说出了,仿佛这件事与她本人并无干系,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档事一样,且心中毫无芥蒂。 不光是宁沁语有些愕然,一旁的兰儿更是目瞪口呆了。这下好了,原来她该担心的不是小姐。 楚珣见宁沁语就差把意想不到写在脸上,不禁也有些疑惑,她揉了揉眉心,难道不是这件事吗?是自己想错了?可自己在外头最“名扬四方”的不就这件事了吗?不然她宁沁语能慕的是什么名,总不能真是她这个人吧? 宁沁语看楚珣面露异色,竟一时之间她也没反应过来楚珣是在想什么。只好再次诚恳的对着楚珣说道,「其实我是听了父亲的推荐,前日我问父亲如何能看到刑狱案件,他说你这儿有,所以来了这儿,我就是想问楚姐姐你借借案卷看。」 一旁的兰儿又愣住了,心里有些怅然,刚刚这么好的听八卦的机会,小姐怎么就放过了呢。 楚珣听了宁沁语这段话,方才心里有了数。但她还有个疑问要问宁沁语,「可你爹宁声亭他不就是大理寺丞,这不就是行个方便的事儿,何苦来寻我?」 这话宁沁语却有些听不懂了,虽说她也很好奇楚珣是如何做到能自己藏有这些案卷的,可这不也算是审判机密吗?更何况自己的父亲身为大理寺丞相,怎么能借公行私。可她听楚珣这意思,怎么这案卷好像跟藏书一样是可以借的呢。 楚珣轻笑了一下,明白了,这宁声亭是在给自己女儿找“良师益友”呢。 那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楚珣抬手示意侍女都去门卫候着,兰儿自然也听从命令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堂内,只剩下楚珣和宁沁语两个人了。 门被带上后,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在屋内流连,二人相视无言,宁沁语在等着楚珣开口。 不过在跟宁沁语说事前,她得确认一件事。 楚珣向宁沁语若无其事的问道,「你对宋北漠,可动了真感情了?」 宁沁语见楚珣突然间话锋一转,问起她和宋北漠的关系,她心里也不由得有些一紧,看着楚珣眸中透露着试探。她揣度一番,明白楚珣大抵是在忌讳自己和宋北漠的关系。 宁沁语琢磨了片刻,明白楚珣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既然她是个值得结交的人,那么跟这种人来往自然是要亮出些底牌来。 于是宁沁语诚恳的对楚珣说道,「不怕姐姐笑话,我以往些许对宋北漠确实是痴情了些,但说来也巧,我现在不仅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恨他,宋北漠他自己也对这点心知肚明,不过是在借我玩弄宁家吧,既然并非我良人,我又何苦纠缠于他。」 窗牖上叠影层层,光线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般。 楚珣颔首点了点的头十分满意宁沁语的答案,这才是聪明姑娘的样子。 但楚珣还在步步紧逼紧接着问道,「既然你现在对太子的爱意已经荡然无存,那你现在心悦谁呢?」 宁沁语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但为了向楚珣表面自己真的意,宁沁语正言道,「我现在心中并无儿女私情。」 似乎是从未想过一个宁家的闺房小姐,能够说出这种话来,楚珣一脸诧异的看着宁沁语,古往今来,似乎只要生为女儿身,那么后宅便是女子一生的天地,其他是是非非,也抵不过情情爱爱的争夺。天再高,也不会有夫君的肩高,地再低,也不会有妾室做小的低。 第 31 章 设局 楚珣听了宁沁语的话后,虽面露异色,但也并未作什么评价。反而在堂内来回踱步,一边徘徊一边背起文章来。 一字一句,似是在说给宁沁语听,又好像是在叹自己般。 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苦! 勃,三尺微命,一个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意之长风。 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楚珣这来回踱步间,将《滕王阁序》的片段背诵完了。 宁沁语顺着她的身影,见她走到窗槛处站着,明明一袭红衣却如附着影削般,一旁的光影想方设法的想突破这红莲云袖,只能似抱珥般环绕其间。 虽为女子,楚珣心中却好像有着如同大丈夫一般想要的顶天立地一样的心志。 宁沁语静静的听完,心中不免叹了口气。斟酌半天,回想了番刚才楚珣背的文章。心里有些明白了,楚姐姐虽也心有愤懑之情,倒与是重生来的自己不同,宁沁语心中只是为情所恨,倒像是背负上了枷锁一般。 宁沁语小心翼翼的对楚珣问道,「姐姐是不是对当今朝堂有些不满?」 楚珣摇了摇头,将手背在身后,对宁沁语灵动一笑,「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宁沁语点了点头,却在这冥冥之中她似乎能听到远远传来被敲响的禁甬声。 楚珣邀请宁沁语随着她往左侧走,没想到这冰心堂旁边是个耳房相连,倒是个别致的居所。 见屋内摆着屏障和案桌,宁沁语上下扫视一番便明白这是个私下说话的地儿。 楚珣先倚靠在座椅上,漫不经心地招招手示意宁沁语过来坐后,才不紧不慢的说起来。 或许是许久没跟人这么秘密的说过话似,宁沁语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又夹杂着不安。 「这临王其实并非我的亲生父亲。」楚珣这第一句,就如春雷般,有些惊人了。 宁沁语闻言缓缓问了个问题,「那临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吗?」 楚珣听到宁沁语这么问,不禁笑了笑,说道,「你怎么能确定当今圣上就一定是先帝的亲生骨肉呢?」 这下宁沁语是不由得睁大了瞳孔。 这下身子更是紧绷了起来,不会吧?今天这皇室辛秘都要被她发现了吗? 楚珣见宁沁语信以为真的样子,自然是不再开玩笑,只是故作神秘的说了句,「临王是先帝的亲孩子,但圣上是不是,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宁沁语意识到楚珣是在捉弄自己,无奈的颔首,示意楚珣接着说下去。 楚珣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一张一合,一副京城世家公子哥儿那落拓不羁的模样。「临王之所以没有改回姓氏,其实并非是先帝在怀疑这不是亲生的孩子。而是这临王之所以会流落民间,本身就是一场先帝的谋局。步步为营铺垫到最后,就是为了在日后能用临王来反将一军。」 谋局?宁沁语皱着眉,在脑海里试图寻找到一些有关这些事情的蛛丝马迹,但她实在有些不明所以找不到头绪,只好作罢,等着楚珣解释。 楚珣斟酌了一番,又将扇子收回道红袖中,双手抱胸道,「这其中就不得不说到萧氏一族,虽说这萧家究竟什么来头,我还尚不能言之确凿。事情久远,毕竟已有二十多年过去了,但我一直从中调查,费了九牛二虎之礼才将他们家的卷宗拿到手。长话短说,总之这萧家人一直殚精竭虑试图想要插一脚这王储夺位,别人都不想趟这浑水,偏偏这萧家一个劲的往里钻,似乎能钻营出什么宝贝来。虽然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反正先帝将临王推出来,为的就是将他用作破棋的一招,大概是萧家想借联姻渗透皇室吧。这临王都已经是异姓,自然这继未皇权的可能性也少了很多,萧家便也无心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宁沁语不语,手上有意无意的在桌上写着“萧”字。 但话说来,楚珣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宁沁语带着好奇的语气向楚珣问道。 楚珣耸了耸肩,毫不在意的说道,「所以接下来就要说说我的故事了。」 第 32 章 营当 宁沁语的思绪还停留在楚珣刚刚所提到的萧家,显然还有些没晃过神来。 但楚珣已然是装作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似的,翘着二郎腿,半倚半靠在案桌边继续说道,「咱书接上回,这临王既然已经无人将他视作目标,那么临王自然便可以在所有人的视线外想方设法的做些别的事了。」 宁沁语似懂非懂点点头,「所以临王其实在韬光养晦?」 「非也非也。」楚珣又有故弄玄虚的摇了摇头,又嗤之以鼻的呸了一口,好像在说,韬光养晦这个词临王他配不上。 楚珣颔首示意宁沁语接着听她说。 「接下来,好戏才刚刚开始。」楚珣又从袖中掏出了折扇,像模像样的摆弄起来, 她云淡风轻的开了口,「这古书《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三》中记载过一事:“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郑板桥的小童王凤性敏貌美、深得郑板桥喜爱,优伶王稼长得“妖艳绝世,举国趋之若狂”,但最终却遭御史李森先以“淫纵不法”罪打死。也就是虽说现在狎妓是严禁的,但‘狎优’可以通融,官吏可以招伶人陪酒唱曲。于是乎,优伶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妓女的角色。他们大多为年轻者,多在20岁以下,15岁以上。也称为娈童、优童、歌童等。因为优伶相貌清秀、酷似姑娘,故称像姑,俗称兔子。」 宁沁语虽然对这类事知晓的不多,但这些隐秘她也并不是闻所未闻,心中像打翻了料瓶一样似的有些五味杂陈。明明是熟读圣贤书的人,却一个个都戴着被肉欲所支配的面具。这民生福祉早已被他们抛之脑后,什么君子风采,全是衣冠禽兽。他们本可以窥见天地之宽,晓江山之重,却偏偏埋头于酒肉池林中,再也无心于其他,更别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骨相有些像男子,然后幼时家中饥寒交迫,挨冻受饿那更是家常便饭,我养的自然是瘦骨嶙峋,一开始就被当做是男童卖给了临王府。 当时这临王府,可不止一个我这样的孩子,穷苦的人家遍地可寻,穷苦人家的孩子那便也是贱卖贱买。 这临王真是天时地利占尽,那会根本无人在意他的走向,这才使得他能够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府里就圈养这么多孩子,也算是勇气可嘉了。 再加上这官场上癖好特殊的官吏是大有人在,他这可算是来了机会,拿这些小童作打点,是最方便不过,既拉拢了对方,也能顺带握住把柄,这营当就这么不可告人的一直干着。」 宁沁语毕竟还年少,虽然有些惊恐,但在难以置信之余,心中更是愤愤不平的道,「所以现在这临王,还在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儿?」 楚珣自嘲的笑了笑,示意她先稍安勿躁。「尽管我长得像男童,可这也改变不了我是女儿身的现实。所以自然会有被发现的一天。 那日休沐,有个官员也是胆大,直接来临王府中来挑人。 按以往的规矩,都是送“货”上门,但来了就是客,府中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这客人也不知眼睛是怎么长的,这一旁细皮嫩肉打扮的明艳娇丽的男童不选,偏偏看中了楚珣这个脏兮兮跟“瘦柴肉”似的孩子 。 我一打来到这,就不讨喜,首先我那会都瘦得脱相,也给人一股穷酸的感觉,其次嘴巴也没别的孩子甜,所以他们也懒得搭理我,这营当忙起来更无暇顾及我这般的存在了,就当是院里多了个张嘴吃饭的。」 第 33 章 幺族 「见这客人选中了我,下人们虽是吃惊,但也无可奈何,只当是癖好特殊。那既然挑中了我,定是要待下去梳洗清理一番,总不能让我这样满身污垢的被带走。」说完,楚珣耸了耸肩,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也不言而喻,这下人给小楚珣沐浴时便发现这孩子怎么怎么是个女孩子? 当时小楚珣年幼,心里自然明白大事不妙,可仅仅凭她一己之力也无法挣脱下人的摆布,只能任由他们发落。下人们见此情景,不由得慌了神,这跟客人明明说好的是男童 一不做二不休就狠了狠心就当将错就错,不然怎么交差。 被打扮好后的小楚珣自然是知道这一去定是生不如死,身心上受到的折磨都远不止这些人嘴巴上说的那么简单。她也下了死心,与其被这些畜生糟蹋,那不如一头撞墙死了算了。下人们只当这孩子性烈,等送上了贵人的床,事后哪个还有精力再倔。 小楚珣趁着一旁押着自己的人还苦口婆心的劝着自己最好乖乖顺从不要生事,一脚发了力,狠狠的踩在了那人的脚上。 这一踩,小楚珣也失去了钳制,大门紧锁,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了,看来只能 好巧不巧,临王回来了。实际上他并未走远,只是为了避免牵扯上关系,这万一东窗事发,也好逃避指认。可没成想这桩事竟花了这么久功夫,不禁心生狐疑,便寻了回来瞧瞧情况。 这一进门,便看见倒在南墙边上鲜血直流的小楚珣,这院里孩子的名字他自然也不是很清楚,但这血怎么是紫色的? 边上的人自然是吓傻了,一个个面如死灰。客人更是惊慌失措的逃走了,出门时都没来得及跟临王打声招呼。 出了人命,这也不能算是件小事,临王命令下人快去寻医师来看看还能不能救活。 宁沁语道,「这临王怎么还大发善心了?竟也会救人。」 楚珣苦笑着拿扇子点了点桌子,却并未就着方才的故事说下去,倒讲起一个奇闻异事来。 「传言在岭南一带,在层峦叠嶂间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幺族。堙紊的山野丛林遍布其间,将他们从世人中摘除,鲜为人知。此族的女子天生就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特殊血液存在,她们的血液颜色不仅并非是一般人所呈现的红色,更为奇异的是还是这血液的能力。这种血液使她们更适合学习阴术,或者作为修炼阴物的容器。」 「因此在幺族女子往往为了保护自己这种能力不被歹人所用,只能与世隔绝,生活在深不可见的大山里。族中人都会严令禁止外人来访,加上地势险要,稍有不慎,在这险象环生中丧命的人是屡见不鲜。如果没有族内的人亲自带路,外面的人是根本无法进来的。这一为的就是保证幺族女子的人身安全,二实则也是想保证族内女子的血缘纯正。虽然他们提防外族人对幺族的惦记,但他们同样也在女子身上发掘出更多这血液的作用,试图以此来谋生。寨中的老人从古书中发现,由于这种血液的特殊,使女子可以在器物上滴血结定契约,以此来唤灵。但这种邪术太过古老,早已失传。这器物必然也不能是寻常的物件,定是要费一番功夫去寻的。由于风险太刀,族人便也放弃了这条路,但还有一个胤文中倒是通俗易懂说了个事:血色奇异之人,其血含凶兆,阴损吸运,可炼为容器。于是,以人养蛊便在此发家。」 村中老一辈的的嘴中或许还会对这种奇闻异事口口相传,岭南的地方志怪上或许也会记载这一类怪异之事。总之,一般人是很少有人会在意并知晓此事,毕竟这光天化日之下,哪有这等怪力乱神之事? 第 35 章 荒唐 当然只要有人说,就必定还会有人相信。 无论朝代如何更替,这寨中的族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这大山中安身立命。 但这期间也少不了外面的一些人,听了谁说的故事或是自个儿看了书中的记述,萌生了想来岭南一带一探究竟这其中的奥秘。 再加上桃花源中的人待久了都难免会对外面心生好奇,更何况是这不如桃花源的幺寨,寨中的女子也不甘就这么沦为族中养阴的工具,既然自己有能力,何不出去看看? 有些女子挣脱族内的束缚偷偷跑了出去。这一去,便也都了无音讯。 所以幺族人也会渐渐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宁沁语有些匪夷所思的看向楚珣,垂下眼睑道,「楚姐姐,当真还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吗?倒有些像山海经里的似的。可在《周易》里所言“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这蛊虫不是苗疆人用作情蛊的传闻吗?」 楚珣瘪了瘪嘴,说道,「反正是害人的东西,律文里不也说了,“置造、藏畜蛊毒,堪以杀人及教令造畜者,斩。”」 见宁沁语点了点头,楚珣接着说道。「于是临王见此他流的血不同于常人,觉得我此后定大有用处,立马心生一计。 他先命人将我好好医治。大概是年纪小,撞墙也使不上什么劲来,我虽头破血流晕了过去,但还尚存一息,可以一救。 将我安置好后,临王又找人来问话,想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得了命令,也是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始末从头到尾都如实禀报给临王,在知晓我是女子后,临王也发觉应当是最初买人时出了差错,只得又差遣人快快送几个小童去刚刚上门那人的私宅处,就当是安抚。这些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人,哪有什么心志,以此息事宁人便罢。 临王又去书房,找了些地方志怪看了起来,果然有本名为《岭南志怪》的书中记载了这么一个异血之族。 我血呈紫色,必然不会是个普通人这么简单。临王询问了医师,也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医师只说自己也从未见过这种血色,觉得也有可能是我从小营养不良调理不周导致的。 临王心存疑虑,只能先将我留在府中慢慢调理,这段时间,他先将这娈童这桩营口移置至别处,再花了点功夫去了解这异血之族。 院中孩子都来历不明,临王也无从得知我是从哪个地方来的,但他知晓这幺族有养蛊的能力后,便来了兴致,翻阅书籍,以此了解蛊的作用。 蛊是统称,有实体的,有口头的,有祈祷的,有诅咒的,各个部落群体不同,侧重不同。巫蛊文化下其实天差地别,有些地方巫蛊文化并非主流是半路发家,有些族养蛊是为了治病,最常见的是蛇蛊,蚂蟥蛊,有很多不同的蛊术。但他们统一非常排外,这幺族便是一个例子。 所以这临王便觉着,既然有这么个现成的,说不准是幺族的后人,干嘛不用呢?所以他就用我来养蛊了。不过不用担心,你见我现在好端端的活着,就说明这老贼计是没得逞的。」说完,楚珣眉眼间尽是冰冷,黑目蒙上了一层冷意。 宁沁语一席故事听完,心感觉都凉了一半,眼底薄薄的伤感漫浮出来,她比起震惊,更多的是心疼楚珣的经历。 第 36 章 商榷 楚珣见宁沁语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同情,便侧过脸,不再看向宁沁语。她不是一个愿意在别人面前外露情绪的人,她只得尽力遮掩住眼底的一层痛苦,面上菲薄的唇角轻轻上扬,轻笑出声道,「这故事还没讲完呢,不过这时候也不早,咱们可不能再这么说下去了。我先把结局告诉你吧,这结局就是临王被我赶到深山老林中去了,现在我一人整治这临王府上下,好不快活。」说罢,楚珣又转过头来,对着宁沁语轻轻挑眉一笑,似乎这些事于她而言,也就是一桩用来充当谈资说笑的故事而已。 屋内的流动的空气似乎也静止了,一切细小的杂音似乎都在放大。 宁沁语见楚珣强颜欢笑的跟自己回顾往事,心中如鲠在喉却也有心无力,也不知说些什么话能够表达自己对楚珣的安慰。只得微微点头,也抿了抿嘴,冲楚珣微微笑道。 窗外似乎停留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聒噪。 楚珣起身踏着步子前去敲了敲窗,响起一阵翅膀的扑棱声。 宁沁语转而说道,「今年倒没怎么听过布谷鸟的声音了。」 楚珣又走了回来,放荡不羁的翘腿坐在桌上,心不在焉地回道「这天下奇怪的事,太多了。」 她又歪了歪头,打开扇子扇起风来,随口说道,「我给你几处案卷回去看看?有不懂之处,回头大可来问我,临王府的大门,对你永远敞开。」 宁沁语站起身来对楚珣敛衽礼道,柔声应好。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耳房,又回到最初的大堂内,这时宁沁语在看这屋正中央挂着的“人生如寄”,有了另一份不同之感。 回想到最开始的谈话,宁沁语对楚珣轻声问道,「这宋北漠的生母是萧家,现在外面虽然多传言这萧家已绝,但宋北漠能走到现在这个位子后面没人帮扶,实在难以信服。」 楚珣听到宁沁语又回到了宋北漠的话题上,先是点了点头,悠悠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心棂你这么关心这太子是做什么?该不会是因爱生恨想拉他下马吧?」楚珣不假思索的调侃了宁沁语一句。 宁沁语见楚珣这般亲昵的喊着自己的字,眼底闪现过一丝惊讶,顿了好久才道,「姐姐什怎么知晓我的字?」 楚珣故作高深的说道,「我在林王府韬光养晦数日,京城里哪有我不知道事。不过你这字号谁取的,木灵拆开来看还好,有点万物有灵的寓意,但这二字合一起是凶象吧。不过无伤大雅,吉人自有天相嘛。如果心棂也对太子不满,不如跟我一同将这朝堂搅他个天翻地覆。」 宁沁语心中默念道着天翻地覆这四个字,沉吟道,「妹妹实在愚钝,没有楚姐姐看得透彻,先待我回家理清楚今天所说之事的细枝末节,再来与姐姐一同商榷。」 楚珣知道自己话说的未免有些太大,见宁沁语委婉的拒绝自己,也不恼。楚珣提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唤声下人去拿些案卷过来。 宁沁语跟上去伫立站住脚,门外候着的兰儿早已百无聊赖多时,见小姐终于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在一旁跟着。 被吩咐的下人咻咻咻的跑去书房,就捡着桌上现成的几分卷宗拿了出来。又咻咻咻的跑回到楚珣面前,将案卷递给她过目一番。楚珣确认无误后,便也爽快的将其递给了宁沁语。 宁沁语郑重其事的接过案卷,又拱手对楚珣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第 37 章 叠影 楚珣挥了挥手道,「何必如此多礼,心棂你这也太客气了吧。」又随口对下人问道,「现在几时了?」 一旁的下人恭恭敬敬的答道,「回主人的话,为时已到,您和小姐还未用膳呢?要不要吩咐后厨备席?」 楚珣一日三餐向来随意,饿了的时候便吃,没有那多么规矩。不过今天和宁沁语说话时太投入了,倒忘记她会不会饿这回事了。 宁沁语看着楚珣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过来,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轻声回道,「改日再续,今日外人太多了。」 楚珣闻言眸中透着一丝不解,神情又马上恢复如常,平淡的对宁沁语说道,「那改日再续。」 宁沁语带着兰儿款款离去,楚珣望着宁沁语离去的身影,也侧身对一旁的下人说道,「你大可去跟山里的那位说我和宁沁语现在私交甚好,但也麻烦带个话给他,他最好是在这深山老林里乖乖的颐养天年。若是轻举妄动,动了不该动的人,我也不怕鱼死网破大家都别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只不过我使的都是极为阴损的招,他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这后人想想吧。」 一旁的下人明白是今儿窥窗的首鼠两端露了馅,知道这事触了人家的霉头,赶忙跪倒在地上,连声认错求饶,乞求楚珣的原谅。 楚珣回想起之前窗牖上叠影层层,她只当是下人们在外面路过罢了,但刚刚经宁沁语那话一点,她顿时瞧了过去,明白这是有人想要偷听。什么人会想要偷听她与宁沁语的谈话,显然还是临王那个老东西不安分,这老不死的跑去深山里说暗度晚年,不会再掺和这些事,合着还时时刻刻想掌握着她的动向呢。 宁沁语和兰儿二人出了临王府后,兰儿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在宁沁语身边问道,「小姐,你们都聊了什么呀?聊了好久呀,你现在知道楚小姐和皇子退婚一事的细节了吗?」 宁沁语看着兰儿眼睛一眨一眨,全是好奇,安之若素道,「我们聊的可比退婚还离奇的事。」宁沁语此话一出,兰儿心里的好奇劲儿更大了。 「小姐小姐诶,这案卷有些沉,还是我帮你拿吧。」兰儿一边试着要拿过宁沁语怀中抱着的案卷,一边殷勤的说着。 宁沁语眸光意味不明的看着兰儿,知道兰儿这是想要八卦的瘾犯了。 明明在来时路上千叮万嘱让她别说退婚事的可是兰儿自己呀,宁沁语手上虽然将案卷给了她,但无论兰儿如何缠着她问话,她都不理会。毕竟楚珣姐姐说的那些事,随便哪一个说出来,只怕都能给兰儿吓坏了。 宁沁语不理睬兰儿在后面的碎碎念,一个人在前面徐徐走着,脑中回想着一些事情。兰儿由于抱着案卷,步伐自然是要慢些,只能追随在宁沁语身后,自顾自的说着话,又一口一个小姐的哀求着。 宁沁语心想这临王府其实是徒有虚名而已,楚珣和临王并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会生疏不少。再加上楚珣幼时的遭遇,这二人更是貌合神离。虽然不知道楚珣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定是吃了不少苦,宁沁语想到这捏紧了拳,一想到临王贩卖娈童一事,她更是来火。方才在门口站着的时,宁沁语注意到这窗台一边错落着一些凌乱的脚印,显然是在此处驻足了很久才留下的。看来是有人在暗处,还在监视着楚珣的一举一动。这宁沁语用脚想都知道临王还在与楚珣针锋相对。她记起这上一世,临王在暗中好像与宋北漠亦有勾结,真是狼狈为奸,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天下,若一直这般下去,真的好吗? 其实朝中设置惠及黎民的设施也不少:驿站,官道,运河,筑城,边防及水利建设,官方赈灾。可若真是落实到位了,其中无人受贿敛财,只顾小家不顾大家。怎么还会有吃不饱饭的被迫易子换钱的人,怎么还会有因为水灾流离失所痛失归宿的人,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那么多对这生活失去希望的人。 临王身上的迷雾,若是想要了解清楚真相些许还得追溯的先帝那会,这其中也少不了萧家的推波助澜。而如今宋北漠身上的迷雾同样要从萧家寻起,宁沁语想到楚珣说的那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她不信宋北漠背后没有人指点,否则他在太子位上怎么会这般顺风顺水,完美的骗过了所有人。虽说他是圣上的嫡长子,可自古以后罢黜太子位的人也不在少数,宋北漠能安然无恙一直到如今,单单只靠自己,未免这气运也太好了? 宋羽汜,也就是当今圣上。他也许是心系江山社稷,便将自己的儿子都分别用地名来取名。宋北漠便取自这天峪关的北漠,他从小聪慧可爱,深受宋羽汜的喜爱。宋羽汜眼中这孩子自幼便规规矩矩,嗜读诗书,于是在他五岁时便配有太傅亲自教学,宫中的藏书典籍任其借阅。 在宋羽汜登基后,就将当时只有九岁的宋北漠被立为太子。可惜年纪越长,宋羽汜也并不似一般的皇帝般,他的不同在于虽然他并不热衷于享受,但是他也没有野心去巩固江山社稷,在乎民生福祉,像是怀着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无论这大宋的前尘往事,还是未来蓝图,于他而言,现在就是最好的。 在宁沁语看来,大周现在只把子民当做年年能有收成的稻穗,长一年便收一年,“不增赋税无以饷兵”“暂累吾民一年”,结果哪里是是暂累一年,是一直都还一直累着。这不过是君王说着好听“所谓百姓,税加之,兵加之,刑加之,役加之,水旱灾侵加之,官吏之渔食加之,豪强之吞并加之,是百姓一而所以加之者七也。” 宋羽汜的对朝堂之上对言官进谏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究竟民生之事的细枝末节他也并不在意,加上他渐渐将权利下放,使得宋北漠年长以后,也能渐渐参与国事。宋北漠不仅一切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能献上一些真知灼见来,这也不得不让宋羽汜对这个儿子是刮目相看。尤其是宋北漠及冠那年,天峪关一战最后的胜利,也让宋北漠在朝堂之上屡受褒扬。 第 38 章 忠臣 但上一世的宁沁语她心里可是清清楚楚宋北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在公开场合,他便总是正襟危坐,满口的孔孟之道和忠孝节义,似乎是个翩翩君子。 虽然私下里他不似纨绔子弟终日沉湎于声色犬马,但他那满腹心计,始终是在想着如何利用他人来谋权谋势罢了。用温文尔雅的外表来遮掩自己沾满权欲的内心罢了。 有些事情经他的操手后,即使有大臣心有不满,那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即使有言臣敢于进谏,在宋羽汜看来,太子生长在宫廷里,犯一些错误也在所难免,只要大臣们尽力辅佐、严加劝导就可以了。 于是宋北漠早就将阳奉阴违的变脸把戏掌握了精髓,每当大臣们来进谏,宋北漠都会主动迎接,大行跪拜之礼,主动进行自我批评,这下也可算是把大臣们精心准备的说辞全都堵在嗓子眼,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宋北漠虽得了圣心,但也不会盲目的接受许多朝臣和权贵对他的拉拢,他对所有人都保持中似有若无若即若离的距离,这样使得政治高层中虽然并没有缔结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太子党,但这些人心中也都在忌惮着又渴望这接近太子。 其他皇子面对势力如此强劲的宋北漠,难免会心慌,有的便会急不可待的去交结朋党,这样的行为自然也会渐渐引起了宋羽汜的警觉,无疑会使宋羽汜心生不悦。 虽说他愿意放权给儿子们,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在他们就可以这般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毕竟在朝中拉帮结派是在触犯大忌,王储现得如此锋芒毕露和迫不及待,总会让在位的宋羽汜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因此始终进退有度,不随意结交朋党的宋北漠在四位皇子中更显出挑。 而这次流匪一事,几经转手,官职丢了不少,案子却还依然在,朝中的明眼人都能发现这是一个火坑,谁跳谁就是引火烧身。 而宋北漠就如同不怀好意的蛇竭般,盯着这风起雨涌的朝堂之上,有谁“适合”,便将这桩事处处委托给与自己处心积虑想要针对的人。而宋凝于宋北漠而言便是这送上门的羔羊。 无论是宋羽汜还是宋北漠,他们都非广义上的明君。 就像这个从前魏国的杜畿任河东太守,文帝曹丕下诏各郡登记寡妇名单。 为什么要登记寡妇呢?当然是要她们再嫁,合理配置资源。 当时其他郡有一些寡妇已经嫁人了,但是因为之前登记的时候她们还是寡妇,所以郡里按照名册依旧把她们从新丈夫身边带走,逼她们再嫁,哭声不绝于道路。 杜畿在河东只征集真正的寡妇,所以送出的寡妇比别的郡要少。后来杜畿被征到朝廷做了尚书,赵俨代替他做了河东太守,赵俨送出的寡妇比杜畿多得多,政绩斐然。 杜畿到了朝廷,文帝就问他:“之前你做太守的时候登记的寡妇那么少,现在赵俨送的寡妇为什么多了?”言外之意就是你杜畿没有贯彻好政策,政绩不好。 杜畿淡淡地答道:“我登记的都是死人的妻子,赵俨送出的可是活人的老婆。” 文帝和左右相顾失色。 至少在这里魏文帝还是把妇女看成资源的,寡妇都是闲置浪费的资源,所以要回收利用。在地方官眼里,这些寡妇都是他们捞政绩的砝码,只要能把更多的寡妇送出去,就可以赢得朝廷的赏识,至于这些人是不是有夫之妇,则完全不在考虑范围。 在这则故事中,主人公杜畿是值得表扬的,至少他没有昧着良心把嫁人的女人当成寡妇带走。但是,不论是朝廷、正直的杜畿、褒扬杜畿的史官,有人考虑过那些真正的寡妇的感受吗?她们经历了什么?她们是否愿意嫁人? 再回看如今的大周,亦是如此,这民生就像这故事中的寡妇。 再回看这官场,在官时只说闲,得闲也又思官,直到教人做样看。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好汉,咸阳市干休了丞相。这几个百般,要安,不安,怎如俺五柳庄逍遥散诞? 本应该是为民谋利,却成了人人往上爬的功名场。到处充斥著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人们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如跟我一同将这朝堂搅他个天翻地覆。」楚珣的声音又回荡在宁沁语的耳边。 若能足行万里书万卷,又为何不能尝拟雄心胜丈夫。 惠帝征成都王颖,战败时,举辇司马八人辇犹在肩,军人竞就杀举辇者,乘舆委地,帝伤三矢,百僚奔散,唯侍中嵇绍扶帝。士将兵之,帝曰:「吾吏也,勿害之。」众曰:「受太弟命,惟不犯陛下一人耳。」遂斩之,血污帝袂。将洗之,帝曰:‘嵇侍中血,勿洗也。」 若宋北漠继位为王,他能够将心比心的对待忠臣吗?宁家如果是嵇侍在勤王护主后,要洗龙袍之时,宋北漠能说出如晋惠帝所言的:“嵇侍中血,勿洗也!”吗? 宁沁语只怕宋北漠过了河便拆桥,就如天峪关中对待风音骑那样,他的心目中只有自己,其他人于他而言只有可利用不可利用之分。 宁沁语深知宋北漠的手段,日后宁家若与外族兵戎相见,宋北漠定然不会不管不顾,但宁家也只能选择了自剪羽翼,上疏自请撤军的道路。 「不如跟我一同将这朝堂搅他个天翻地覆。」这句话还萦绕在她心中。 第 39 章 恣睢 屋内灯火通明,好不亮堂。但这气氛却清冷肃杀,仿佛落针可闻。 夜幕已至,门外报时的梆子在长街上悠哉悠哉地敲过,彼时还混杂着院外枝头昏鸦的几声哀叫。 户部箐州的清吏司郎中杨昼由人径直引去正堂,褪了斗篷,一掀帘,见夏司辉早已等候多时。 拱手行了个礼便端着架子坐在了交椅上,仿佛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前辈一般,他抿了口茶,抬眸看了眼夏司辉,慢条斯理的说道,「今个儿这茶倒是不错嘛。」 一旁的夏司辉听了杨昼这话,也不紧不慢的应声答道,「杨大人,这可是今年第一茬的狮峰龙井,是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的。不过拿来孝敬您还不是应该的。」 杨昼搁下茶壶,似乎是情不自禁的夸道,「好,是顶尖的上品。」 夏司辉自诩听话,轻声道,「这茶好,那便给大人送去几斤,顺带也给阁老小阁老们备了点。」 杨昼不答话,反问道,「您自个儿呢?这都察院弹劾来势汹汹,照磨所的秦林川可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跟那萧礼有的一拼。」 夏司辉见杨昼并不接话,也自顾自的说道,「老习惯了,喜欢喝白水。这次若事情败露,还赏罚条目还不是一齐递呈御案。」 杨昼见夏司辉这话里藏话,忍不住劝说道,「你看你这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三千架织机几万亩桑田,还有上百家绸缎行茶叶行,可自个却喝白水吃斋?」 夏司辉心道杨昼这老狐狸,到头来意思这钱还是得他自己出,他眼也不抬,冷声道,「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我的织机,绸缎行,都是给制造局开的,哪一天这哪位官人看着我不顺眼了,一脚踹了我,我从头再来便是。」 杨昼知道夏司辉是心里不平,想要个准话,又连忙劝道,「别介!夏大人可别这么作贱自己,咱们何必劳这个心神费这个苦那严阁老不得把我给办了?咱们这眼前有简单的法子能应付过去,为何不使呢?」 夏司辉知道这拿钱消灾是逃不过去了,只得又低声问道,「请问杨大人,是什么法子呢?」 春时植种桑麻,二月时节关键,农时不可误,偏偏杨昼跟屯田司一块便拿这事摆了他一道,硬是在这税赋里又坑了他一笔,杨昼以为他不知情,面上二人还是十分要好,实际他心里是暗暗记着这笔账的。 杨昼一边手上比了个数,一边说道,「和气生财嘛,你也知道这城外的流匪近来流窜的厉害,这其中若无人打点,只怕这上京的茶叶也送不过去啊。」 说完杨昼又抬起茶盏品了一口,朗声赞道,「好茶!」 夏司辉有些气结,被杨昼这幅虚伪做派给恶心坏了。心想真是一群小人,拿着我的钱去打点流匪,谁知道这流匪是不是他们养出来的? 杨昼见夏司辉半天不语,知道这数是有些狮子大开口了,便转了风向说起另一件事来,「这辖管宝钞提举司不也挂在你名下,如今宋凝被圣上指为新禁军首领,届时想要这军饷不还得跟你打好关系。」 夏司辉见杨昼还有脸提辖管宝钞提举司这一职,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当初他一掷千金想买个官做做,结果就给了他这么个八品小官,与那九品芝麻官相比又能好到哪去?如今还得任他们牵着,当狗一样的耍!件件都还得孝敬他们一份,真把自己当爷了! 夏司辉心里闷着一肚子气,只觉得今天这钱一交,这日后是事事都得被他们拿捏。当初明明是他杨昼找上门说降低税收,没成想是拉自己上了这条贼船,硬生生成了一伙人。偏偏现在杨昼又跟他说照磨所的秦林川觉着文书数目不对劲,硬要去都察院参上一笔,这他哪能不害怕呢。可杨昼偏偏将自己摘了个干净,说那文上写的是他在辖管宝钞提举司行贿,名下的产业又成了是官私合营。 杨昼只当夏司辉是在犹豫,寸步不让地说道,「断然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可到时候御史台一看案子,不还得看那几位阁老的颜面吗?咱今天能把茶送去,便是尽了个心意。可这茶送去,又得提防这那流匪,咱还是得保险起见,就当花钱消灾嘛。」 夏司辉见杨昼一直试着撺掇自己,倒也不急着应声,他心里清楚,杨昼这些朋党说来说去就是惦记着他兜里的钱,不愧是恣睢权臣,害群之马。 杨昼见夏司辉今个儿是怎么了,好说歹说,他这耳朵怎么就听不进劝呢?于是杨昼一茶盏拍在桌上霍然起身道,「萧礼这人你也是知道的,他不是世家的人,难以把控。我也跟你撂个底,萧礼这些年来一直盯着咱们不放,要是他也掺和进这事,必然要闹给满朝文武来看,皆时朝野鼎沸,届时谁也保不住啊,只能是白白当作杀鸡儆猴之效。我听闻他那个弟弟萧蒲,跟宋凝私交甚好,你借辖管宝钞提举司一职还不好与宋凝打好关系,这一来二去,日后只怕也能搭上萧礼是不是?」 杨昼这是一刚一柔,反话正说,一心要夏司辉今天也把话撂在这。 夏司辉眉间透着不豫,果断的说道,「既然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茶叶杨大人爱送不送,反正船若要翻,那咱们便一起落水,总归是落汤鸡,就别想着上枝头变凤凰了!」 杨昼见夏司辉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把自个儿供起来了,嗤之以鼻的回道,「夏大人可别冥顽不顾,还是听听杨某的劝吧,可别到时候又来寻人帮忙,嘴硬是一时的,灯灭人死,咱可得想想以后啊。可别做了冤魂伥鬼啊老弟!」 杨昼这番话看似是掏心掏肺,好言相劝。但夏司辉心里清楚的很,不过还是瞧不上他是经商出身,认为自己骨头软,终究是会认怂的。他也不露怯,今天这事爱如何便如何,总的有个了断。 第 40 章 股肱 夏司辉见杨昼在这阳奉阴违的说辞不禁又笑了出声,似乎又想一笑泯恩仇一般,不过阴森森的有些渗人。 他又低了低身子,似乎是在为刚才说的那些话感到懊悔,眸中透着些诚恳,「方才是我话说的太过了,杨大人也别在意,可这数实在是太大了些, 容鄙人回去再考虑考虑吧,今日就到这吧,茶叶明日我会送到大人府上的。」 杨昼见夏司辉这般阴晴不定,心里也犯了蹙。他心里一时竟也摸不准猜不透这夏司辉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好一会坏,但也只能迎着笑脸先连声应下,就当稳住夏司辉。 在夏司辉跨出大堂前,杨昼跟心里不放心似的还是说了一嘴,「有些事有些话可不行朝夕令改,夏大人还是早点下决心吧。」 明明是夏司辉约他至此处,没成想夏司辉竟先走一步。 杨昼看着夏司辉扬尘而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也只能安慰自己道,「夏司辉也不过是一介商贾,能掀起什么风浪?这么久以来不还是被他们玩的团团转,自以为有本事花银两买了个小官当当就真当自己能与他们为伍了吗?长久以往,就等夏司辉的那些家底一点点被他们掏空吧,到时候这夏大人就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吧。」 现在朝中虽无太子党,可人人都想成为太子的朋党,这其中必然少不了要为太子做事。虽说宋北漠没有明确的说什么,但这官场上个个都是人精,自宋北漠提议让宋凝去剿匪一事,便能看出太子是有意在刁难这宋小将军,那他们这些人,能添把火的就在一旁加点柴。 至于旁人,与他何干? 清冷的月光铺洒在泥泞的地上,尘归尘,土归土。夏司辉回首望了眼屋内的灯火通明,自己总是低若尘土听人教唆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杨昼的话语似乎还在凄清的夜里隐约回荡,夏司辉知道,必须该有个了断了。 宁府 兰儿有些心疼的望着宁沁语,小姐自从抱着案卷回了宁府后,便一直缩在屋里研究这些卷宗,中间是一点也没歇,就跟入了秘一边。 傍晚时候宁笑笑说想来屋内和宁沁语聊聊下午百花宴的事,宁沁语自然知道她没安好心,便让兰儿将人拦在屋外婉拒了回去,换作从前的自己自然会心急的想知道一些宋北漠的消息,但现在的宁沁语早已无心顾暇。 这时兰儿也从后厨端来了冒着热气的食盒,她见宁笑笑挡在门口,便出声道,「二小姐,小姐今日身子抱恙,就不去前院吃了,前院的膳席也已经备妥了,你还是快去吧。免得届时迟了受责怪。」 听了兰儿的话,这宁笑笑也不好再过多纠缠,抿了抿唇,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一个小小丫鬟,仗着自己主子是嫡女,就敢这么跟她说话? 兰儿驱走宁笑笑后,便轻手轻脚的进了屋,生怕扰了宁沁语的思绪,她有条有理的将食盒一一打开放在桌上,细声唤道,「前院那边我说小姐昨日夜寒受了凉身子还没好全,便不去了。小姐就在自己屋里先吃点东西吧,休息休息一会也好。」 宁沁语自从回来以后,便在这一直研究卷宗,好不认真,兰儿一直也不忍心打扰。这也是时间太长了,只得让小姐歇一会才是,更何况人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 宁沁语听到兰儿正唤着自己去用膳,方才从案卷中脱身出来,好似是这些案卷在勾着她一般,她温润的眼睛湿漉漉的,冲着兰儿一笑,说道,「知道了,你放那儿,我这就来。」 这么一笑颊边还旋出了个酒窝。兰儿瞧了也不忍心责怪小姐这般用功不顾身子,只是一边柔声让小姐多吃些,一边剪着烛芯,好让这灯火更亮堂些。 从前宁沁语对六部了解并不详细,今日楚珣借与她的案卷中都涉及到六部,并且也做了详细的说明。 吏部的一把手称为吏部尚书,六卿之一,掌管天下文官的选拔、封勋、考核等事务,以甄别人才,从而辅佐皇帝治理天下。自古吏部尚书作为百官之首,位高权重,礼遇无可比拟。 而如今这吏部尚书正是秦家的嫡长子的秦文厉。 世家为了巩固家族势力,往往会将族人安插在自己的部下,同时为了避嫌也不会给予多大的官职。 吏部设尚书一人,正二品,左右侍郎各一人,是正三品。 内设司务厅,设司务二人,是从九品。 下设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个清吏司,每司各设郎中一人 (正五品)、员外郎一人 (从五品) 、主事一人 (正六品),这秦文厉凭着自己的权利便增加文选司主事,将旁系的庶子秦正成安排其任此一职 。 其中司务厅掌管催促督察、稽缓(因为各种公文需要在一定时间内赶出来,所以特设此官监督)、勾销、官署文书等庶务,相当于秘书处。司务虽为从九品,但十分重要,上呈下达均经其手,也是尚书与下各清吏司间关系的纽带。 文选清吏司,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主要负责文官的选拔,协助尚书处理官员的升迁、改调等事务。 验封清吏司,用来协助尚书处理官员封爵、世袭祖荫、褒奖与封赠、以及相关校对核算等事务。 稽勋清吏司,用来协助尚书处理官员勋级、名籍、丧养等事务文官勋级分为十等。 考功清吏司,用来协助尚书处理官员的考核、升职贬黜等事务。凡内外官员一经任用,三年初考六年再考,并自请九年通考,奏请综合官员称职、平常、不称职决定升贬,拟定去留意见并请示皇上裁定。 文选司和升迁除授有关,被人称为喜司;验封司和袭荫褒赠相关,人称为乐司;稽勋司和丁忧病故相关,称为哀司;考功又涉及降职罚俸,被戏称为怒司。 第 41 章 情致 宁笑笑离开东院后,这眉间的阴郁之色未减半分。她心里有些闷闷不乐,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虽说她有些奇怪这宁沁语怎么如此冷淡,但也只当是宁沁语大抵是病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对百花宴的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不过白天的进屋的时候,宁笑笑在仔细端详那木簪上后,竟发现这物件的细微处刻着一个宋字,这刻字倒不要紧,可偏偏刻的是个“宋”字,什么小摊能买到这物件?宁沁语那话十有八九是拿来搪塞自己的。于是她便心生狐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留了个心眼。 虽然一开始宁笑笑第一时间就去怀疑这有可能是太子送的,宁沁语真是恬不知耻,还问太子索要东西。但她转念一想又立马推翻了这个想法。 在她看来,这木簪摸起来还是有些粗糙,并没有那么精细,不像是有雕刻技术的工匠做的活。应该是外行的人自己亲手打造的,但宋北漠身为王储,平日里要忙的事情那么多,还有一堆朝政要处理,肯定是没工夫和精力去弄这么个物件。更何况这是一枚木簪,堂堂太子怎么会用一木头作料子,就算是宋北漠要送簪子,那也定是金银或玉石做的。 宁笑笑也不是傻子,这思来想去,姓宋,又与宁沁语关系有所交好的人,心中已经了然。 宁沁语将案卷放置一边,想起刚刚宁笑笑来访说要与她讲讲百花宴,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百花宴耗费的不仅是财力,最重要的还是人力,小宫娥们要起早贪黑的剪五色彩纸,挂在迎春苑的每个花枝上,在路边将花瓣铺洒好,还得派人守着,若有风袭来卷走了,必须得再唤人重新收拾一番。这后厨也要兢兢业业的备好百花,和米捣碎制成花糕,为了保证新鲜的口感,得现采现做。侍女们并在宴席上燃上香烛,还得忙着去的采摘最新鲜还沾着露水的鲜花在席间奉上。 “每花朝月夕,与宾佐赋咏,甚有情致。”于宁沁语而言,民间二月初二本就有“花朝节”,与民同乐,何乐不为。都快是四月了,宫里却又要大办特办百花宴,何尝不是一种铺张浪费。 花朝月夕与这风花雪月也并无区别,这闲情逸致也不过是无病呻吟罢,城外流匪猖狂,何来情致一谈? 不知为何,宁沁语也渐渐愈发发觉自己不再像是从前的自己了,些许那个天真的宁沁语已经埋没在了那场大火里。 现在她心中装了很多很多她从未想过的东西,虽然会困惑会不解会焦虑,但她仿佛在离真正的自己越来越近,她越剖析这一切,尽管真心残酷,但她的内心便越坚定。 倘若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有的人生来便是富贵的命,有的人就是一辈子吃苦的命,那为何她还会重生?命数尽不尽,终究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人生如寄,多忧何为?可她偏偏要但试无妨。 宁笑笑白天知道宁沁语不去后,更是精心打扮了许久,妆容也学作宁沁语平日里的模样,甚至翻出了只有新年时才穿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这一切只为能博得宋北漠一眼青睐。 换作以前的宁沁语,自然也会盛装出席,可现在她不想再群芳斗艳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明明她也可以有更多的见闻,明明她也可以有别的事去做,为何偏偏要拘泥于一个人身上? 在百花宴上,眼里满是宋北漠的宁笑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空隙,寻了个机会到宋北漠面前。 宁笑笑款款走到宋北漠身边,佯装随意的坐下。宋北漠对宁笑笑的意思心中自然了然,他眼神有些闪躲,但面上还是随和的与宁笑笑问了声好。 宁笑笑心想与其等宋北漠来问他宁沁语为何没来,不如自己先说出来,「姐姐今天身体抱恙,来不了这百花宴,真是可惜了。」 宋北漠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似乎在为宁沁语的身子担心一般,他出声关怀道,「你姐姐昨日中午还约我在应雪楼用膳,怎么这一回去就病了?」 宁笑笑自然是抓住了重点,宁沁语昨日竟然还邀约太子在应雪楼用膳?她心中的无名妒火燃烧的是更旺盛了。 宁笑笑顿了少顷,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那可能是昨天姐姐待客太多累着了吧。」 宋北漠听了这话,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接着问道,「昨日府里来客人了吗?」 宁笑笑从一旁的作装饰的花篮里折了一朵鲜花,有意无意的摆弄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嗯,是宋小将军特地登门拜访,姐姐也特地是一晚上在宴席间作陪呢。」 宁笑笑一番话是将阴阳怪气演绎的淋漓尽致,遣词造句无一不在暗暗嘲讽宁沁语。 宋北漠依旧维持着面上翩翩君子的模样,只是淡淡回了句,「宋凝他小时候与宁儿不是一同在北地做过玩伴,有些感情,叙叙旧倒也正常。」 宁笑笑压抑住心里的妒火,还是将木簪的事透露给了宋北漠,面上是一副委婉有些迟疑的样子说道,「真羡慕姐姐,这幼时的玩伴心里也能一直有她,还送了个亲手雕刻的木簪,他们二人感情是真好呢。」 就差指名道姓的说,「宋凝给宁沁语送了个木簪。」 宋北漠面不改色,温润如玉的脸庞上还挂着浅笑,似乎并不在意宁笑笑说的这件事,平静的回道,「若二妹妹你也羡慕,改日我也送你一个好了。」 宁笑笑一听宋北漠说了这话,立刻喜上眉梢。心里的妒火一下便被浇灭了,娇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宋北漠只是笑了笑不再出声说话,画个饼罢了,谁当真谁才是傻子。 但宁沁语和宋凝二人宋北漠袖中的手不禁渐渐捏紧了拳头。 宁笑笑还沉浸在宋北漠允诺要给自己也送一枚簪子的梦境中,对宁沁语的嫉妒早已抛之脑后,甚至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哪还会注意到宋北漠情绪的变化呢。 百花宴结束后,宁笑笑便迫不及待的想去跟宁沁语分享这个好消息,没想到竟然她吃了个闭门羹,这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 42 章 兴荣 宁沁语捏起筷子吃起菜来,大概是看了一下午的案牍,确实有些费心费神。不过累了自然这胃口也好了起来,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光,人果然一有事做,精神便也跟着充实了起来。 遇到迷雾,也无须慌张,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楚珣能在那种惨无人寰的环境下都能力挽狂澜,自己重生一世,更应如此。 宁沁语大口大口吃着菜,兰儿只当是小姐是实实在在的饿着了。 一边给小姐夹菜一边心里心疼着,毕竟小姐这午膳也没用,跟楚小姐唠了一上午口干舌燥的也没喝些水。这一回府又一股脑扎进案卷里,这人怎么顶得住嘛。 兰儿还想再去后厨用食盒装一份汤来,宁沁语搁了筷,摆了摆手,说了句,「不必了。」 话语刚落,宁沁语便起身又回到案桌前看文书去了,兰儿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对宁沁语的关怀,只好先无奈的将食盒收拾好。 宁沁语在屋内这么认真,兰儿也不好意思在一旁站着。一边端着食盒出去一边琢磨要不要再在后厨给小姐蒸点糕点,但会不会太腻了?那还是再煲份汤?也不知道小姐何时会喝,会不会又凉了? 兰儿走的悄无声息,宁沁语一心埋在这案卷中,也没发现兰儿出去了。 月光丝毫不吝啬的洒在地上,院外还有零零星星的虫鸣,像是静谧的水面,悠然自若。 宁沁语此时看着现在手上的这份案卷,心里却有些犯了怵。 说的是箐州税赋一事,户部会在各州下设清吏司,每一个清吏司又配有以郎中为首的一众官员。 楚珣在一旁注释写到:这箐州的郎中便是杨昼。 地方官员往往油嘴滑舌,府里边的账簿全部有两份,即使都察院的人去了也辨不清真假,心中有怀疑也只能一层层往上报。这地方的想保全便再去上面打点个关系,审查程序关关难关关卡壳,一件事查来查去便又送回了地方,到头来就当作无事发生敷衍过去。年年下派监察御史去地方监察,这御史的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地方官员的耳朵。他们的消息甚为灵通,会赶在御史到之前就先将州内的流民赶出去,将粮仓填的满满的,到时候御史一开粮仓,又见不到灾民的人影,自然会以为是万事大吉。等御史还想再找人问问话,便再拉去酒席上,他们先是恭维御史行程劳累,再寻着其他各种理由搪塞问话。一席间总少不了人跟御史转移注意力,这一来一往,推杯换盏,等御史能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要换个地方查去了,走前再孝敬些东西,一个法子百试不灵,这些御史往往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尤其是这箐州杨昼,惯会使些手段,如今下设的主事都形同虚设,账务统筹皆由杨昼一人管着。 楚珣给他的这案卷是个文书,七零八落写着有关“箐州郎中杨昼”的恶行,徇私舞弊,赋税暗调私充腰包,倒卖粮食。最后一个更是深深的落入了宁沁语的眼睛:与流匪勾结。 其实不难猜到,应该是某人想要检举杨昼,但这信到了大理寺丞后也被人扣押了下来,不然是要到刑部立案深查,但如今怎么到了楚珣的手里,宁沁语现在也不得而知。 但与流匪勾结这一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宋凝要出城剿匪一事。如果这地方官员会与流匪有所勾结,那便有可能存在“官雇凶”。 宁沁语眼里染上了一份担忧,想着明天能否邀约楚珣出来,再借着这事问问呢? 其实更令宁沁语困扰的还有一件事,她看不清如今的局势。 当今圣上宋羽汜看似平庸无奇,但他也确确实实做了一件对事,那就是复兴太学,提拔寒士,借此与世家形成抗衡。如果宋羽汜真的是一直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要将萧礼提上来作宰相,这世家势必会和其起冲突,这不是在自寻麻烦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过是在下一局死棋,世家苦心谋划数十年的局面,岂能是区区寒士就能打破的。 如今朝堂中的争斗不会停歇,偏偏这时又将北漠的宋凝也拉了进来。宁家依仗着有兵权,一直以来也是守着本分,并不掺和三大世家之间的事。这京城的天,说高了,得看世家愿不愿意变,说低了,也得看世家愿不愿意塌。宋北漠心里能不清楚这点吗?上一世他就千方百计的借着宁家的势,暗中借力打力,以宁沁语的名号在世家中左右逢源,再在背后插刀,使宁家更是陷入泥潭不知,只得越陷越深。 宁沁语的母亲姜美意便是三大世家中的姜家,不过自从姜美意出闺后,姜家也安分了不少,受宁家的影响,他们也不愿再在朝中做什么出头鸟,由着另外两家明争暗斗。其余两家斗来斗去,为的不过是在圣上面前得宠,建立起世家的制衡,可若哪一朝在位天子想要打破这屏障,想要根除世家的根基,那他们定然也是百般不愿意的,名,他们要,利,他们也要,功,他们更要,这天下可是一个人的独姓,但这其中功名利禄,他们定要分一杯羹,费尽周折,为的不过是满足欲望的梦魇。 天下兴荣?不,是家族兴荣。 但在宋北漠眼里,这世家是翻不了天的,但却不能连根拔起。这世家就像是与社稷共生共长,他们会给王朝提供养分,也会俯首做低,也愿意当王朝的狗,不像宁家会有着自己的傲气。这对宋北漠来说,一个家族认为自己只是臣,但并不畏惧君王,这才是最可怕的。 第 42章 礼数 楚珣在院中打着坐,实际她是在等宁沁语来。 自从那个老贼搬去了山林,下人走走散散,临王府的人是少了一大半。 不过也好,落得个清闲,她本就是不喜欢别人伺候的性子。 春朝倒也染上了一幅秋日的寂寥。府里四下无人,风吹、草动、鸟鸣,不过是霁光浮瓦碧参差间。 虽然楚珣不清楚宁沁语怎么会突然对这些起了兴趣,但既然宁声亭那老头把自个女儿送上门,那便是入局的意思。更何况与宁沁语交好,也算是自己主动迈的那一步。 昨日下人拿的案卷她扫了一眼,是关于箐州清吏司郎中杨昼的,但这其中细节宁沁语应该会有很多疑惑,所以按理来说她今日会来问问自己才对。 蜻蜓蛱蝶无情思,随例颠忙过一春。 宁沁语怎么还没到? 宁府 卯时一到,兰儿就早早去后厨候着,准备食盒。见今日有小姐最爱吃的南瓜粥和胡桃仁馅饼,便兴高采烈地装入盒中。 掀开帘,兰儿端着食盒快步朝东院走去,想着一定要宁沁语趁热吃了。 这刚走到抄手游廊,兰儿便被宁笑笑给拦住了。 兰儿规规矩矩的弯腰行了个礼,正打算就此别过,没成想宁笑笑开口道,「站住!」 兰儿一肚子疑问,二小姐这是又来寻什么麻烦?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停下来等着宁笑笑开口说话。 宁笑笑一脸倨傲的问道,「姐姐可还在屋里呢?」 兰儿看着手上的食盒,总不能说是拿回去自己吃的吧。只好如实答道,「回二小姐的话,还在屋里。」 宁笑笑又转身对一旁的婷儿吩咐道,「你也去后厨,把我的那份送到东院去,我要姐姐一同用早膳。」 说完便径直朝东院的方向走去。 兰儿提着食盒,有些傻眼,这二小姐最近怎么了?怎么三番两次的不请自来? 抱怨归抱怨,兰儿也只能跟在宁笑笑后面,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东院。 到了屋前,兰儿本想让宁笑笑先在屋外等会,她先进去知会一声看看小姐起床没有。 这本就是最基本的礼仪,毕竟哪有未经主人允许,就擅自进屋的。 「二小姐,你先在外面稍微等一下,我进去二小姐!」 兰儿话还没说完,宁笑笑跟旁若无人似的推门进去。 宁沁语一早醒来便又扑在案桌前,她正在根据还残留着的记忆,想梳理出上一世中一些有迹可循的线索。 比如流匪一事,上一世最开始并没有这么多波折,而且这事也并未交到宋凝手中去处理。 如今徒生变故,事出反常必有妖,很难不让她猜疑这其中是在藏有什么诡计。 宁笑笑一进去,就看见宁沁语正对着自己,脸上挂着一丝不悦。好像是刚刚醒来,身上只穿着里衣。 宁沁语肃声道,「妹妹?我还没洗漱,你这般冲进来,也太唐突了吧?兰儿,请二小姐出去。」 兰儿听到小姐都发了话,自然也顾不上二小姐是什么意思了,连忙进去把宁笑笑“请”了出来。 宁笑笑自然没想到宁沁语会这么强硬,以往她只要道个歉,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宁沁语也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就算宁沁语是嫡出,也不能什么道理都不讲吧。 可这次她还未仔细瞧见宁沁语在屋里干什么呢,就被“请”出来了。说好听点是请,说难听点就是被下人给赶出来的。 兰儿将宁笑笑关在门外,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放到桌上。看着宁沁语双手撑在案桌前,心情似乎很不佳。 她又蹑手蹑脚的走到宁沁语身边,只见几沓卷显然是被慌张的折叠过在外衣下堆放着,兰儿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宁沁语将案卷平整的铺开,叹了口气。 「小姐,都怪我,没能拦住二小姐。」兰儿自责的说道。 宁沁语摇了摇头,只道,「她怎么回事,这般关心起我来,天天来看我做什么?这么闲着没事干嘛?」 兰儿一边安慰这小姐消消气,一边帮宁沁语将案卷收好,再帮她盘发。 宁沁语又税随手从楎的椸上拿了件纱衣套在身上,让兰儿把宁笑笑叫进来吧。 宁笑笑在外面候了半晌,心里愈发的不舒服。她并不是不知道这样行为的不妥之处,但只因对象是宁沁语,便心中一点歉意都没有了。 婷儿见自己主子在门外候着,自然是认为是大小姐还没梳洗好罢了,在外面等着,也正常。 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二小姐好像看起来情绪不太好,还是离远些站着好。 兰儿推开门去请宁笑笑进来,可宁笑笑好像还在因为方才的事赌气似的,进了屋也垮着个脸。 宁沁语瞧宁笑笑自个儿还生闷气起来,倒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宁沁语轻笑着开了口,「笑笑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宁笑笑答非所问,说道,「姐姐早上在屋里忙什么这么神秘,我进去的时候好像是打扰着姐姐了。」 宁沁语笑而不语,顿了少顷,「妹妹也并非是不知礼数的的人,为何进来总是喜爱无缘无故的来找我呢?你也知道的,姐姐我脾性乖僻,别哪一天非要我发了怒可就不好了。」 第 44 章 相护 宁笑笑第一次见宁沁语这般冷嘲热讽的说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半天想要去辩解却又显得苍白无力,面子上竟也有些挂不住。 宁沁语见好就收,笑眯眯的再次向宁笑笑问了一遍,「笑笑你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不会真的是闲着没事干吧?」 宁笑笑有些气结于胸,感觉再在这里待下去,该生病的就是她了。她强颜欢笑道,「妹妹我我就是想关心下姐姐不行吗?」 宁沁语坐到桌前,慢条斯理地掀开食盒的盖子,瞧着食物还冒着热气,她眼里浮上一抹笑意。 她一边漫不经心的吃着食物,一边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妹妹,有句话我不信你不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宁笑笑见宁沁语又语出惊人,再次一时语塞,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回事,竟结结巴巴的说道,「姐姐我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宁沁语满面和善,脸上和颜悦色的表情跟她说出来的话形成极大的反差,仿佛那些话并不是出自她口一样。 兰儿和婷儿面面相觑,主子们之间的事,她们哪敢说话。 宁笑笑这走也不是,坐下来跟宁沁语一起吃饭也不是,声音竟然带上了哭腔,「姐姐,你今天怎么能对我说着些话呢?」 宁沁语看着楚楚可怜的宁笑笑,脸上换了一副更无辜的表情,也委屈的反问道,「妹妹不应该想想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才让我这般寒心吧?」 宁笑笑不甘示弱,说道,「姐姐,我今天就是想跟你在一块待着不行吗?姐姐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呢?不能告诉妹妹我吗?」 宁沁语眸中透着诧异,做作的捂着嘴巴道,「难道妹妹你想要代替兰儿的位置吗?」 宁笑笑觉得现在跟宁沁语说话着实有些闹心,她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一甩袖子,脸上还带着愠色,带着婷儿匆匆走了。 宁笑笑心里窝着火,脚步走的也急。 兰儿见状忙不说了一句,「二小姐,这早膳记得趁热吃啊,不然就凉了。」 瞧见宁笑笑真的走了,兰儿也不禁偷笑起来,凑到宁沁语身边连声赞道,「这二小姐我看就是没安好心,一天到晚尽往咱们这儿跑,不过今天小姐说的真是出了一口气。」 宁沁语拿手指轻点了一下兰儿的额头,也开怀的笑了笑。 既然宁笑笑已经走了,她便也草草吃完了事。毕竟一会还得走路去临王府,这时辰怕是已经耽搁许久了。 兰儿为宁沁语换上一身百褶如意月裙,一边为宁沁语绾发一边问道,「小姐干嘛要走路过去,坐马车不好吗,为什么要累着自己呢?」 宁沁语道,「马车也太引人注意了,总不能真让宁笑笑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了吧。」 兰儿听后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明白其中用意,然后在一旁帮衬着宁沁语收拾好案卷再装进褡裢里。 二人大大方方的出了门,跟平日出去游玩一样。 临王府 楚珣仍一动不动的在院里打坐,毕竟修身养性对她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宁沁语一来生二回熟,见府门敞开,就知楚珣应是料到了自己今天会上门来寻她。 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渐渐靠近,楚珣睁开了眼不再静坐。 她见来人是宁沁语,起了身伸了个懒腰,用抱怨的口吻说道,「心棂你这好没诚意,既然要来找我,不应该早早上门吗?这都午时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要来蹭午膳呢。」 宁沁语见楚珣在打趣自己,也悠然道,「楚珣姐姐不会连再添双碗筷的家底都没有了吧?」 楚珣砸了咂嘴,怎么一日未见,心棂的嘴功见长呢?只好转移话题,「昨日回去,那案卷,可有不懂之处?」 宁沁语见楚珣提到正事,也止了笑,从兰儿那将褡裢拿了过来,对着楚珣说,「进屋?」 说完转身示意兰儿不用再跟着了。 兰儿自然是明白这其中道理,只不过她关心的是,二人就不能用完膳食再议吗? 楚珣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回头冲宁沁语说,「还是昨儿那地。」 宁沁语随着楚珣到了耳房,也熟稔的进屋坐下,她在案桌上将那份对杨昼的检举信铺开,轻声问道,「这信,你是怎么来的?」 楚珣扫了一眼,耸了耸肩如实说道,「拿银子贿赂来的。」 宁沁语抬眼望向楚珣,眸中透着疑惑。 于是楚珣详细的开始解释,「首先,这检举信它先是交到提点刑狱司那儿。 其次在这一环节就被扣下了,杨昼好歹是一个州的清吏司主管,这官官相护下怎么会让这封信再往上呈呢。 不过这人也狠,居然往通政司那也递了一份。 最后,我正巧与六科廊坊有认识的人,他向来帮我留意着这些消息,都会帮我私下抄录一份。他们那点俸禄,看到点银子就挪不动道了。」 宁沁语思忖片刻,说道,「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被他们一手遮天了。」 楚珣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朝里的阁老,「没几个好人。」 第 44 章 舆图 宁沁语自然是不懂楚珣在数些什么,但她也没细究于此,接着问道,「那你可知这信里说的流匪,是怎么回事?」 楚珣歪头看了看宁沁语,又看了看这舆图,思索了片刻后说,「应该是沿梓江下游一带上来的,这是一伙人。」 宁沁语从文书下又抽出一张大周的舆图,指着梓江流域,「这是我昨晚凭着记忆,简略画的一张舆图,如果你的消息确凿,这帮流匪是从梓江下游上来。 那么这一开始他们有可能就是钦州和荆州的流民。因为境内粮仓也不用以济民,便揭竿起义成流匪了。 从这信中来看,这如今他们又和箐州搭上了关系。官匪私结,只怕是早已占山为王, 这京城外的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楚珣看着宁沁语画的舆图,不禁觉得有些意思,没接过话茬,反问道,「你还会画这个?这记忆力得不错吧。」 宁沁语没想到楚珣会揪着这个点问她,竟有些不好意思。 虽为女儿身,但她上一世时比起诗情画意的文章,反而更偏爱地志游记。自然而然对这些方面的记忆更为深刻。 楚珣见宁沁语不答,也不再追问,又指了指坐落在箐州和荆州间的卫阀山,说道,「若是占山为王,那不就是这儿了?」 趁着宁沁语还在琢磨,楚珣又细细的看起这张舆图。 「怎么岭南画的比其他地方还要再简略些。」 宁沁语解释道,「有关岭南的地志太少了。」 楚珣浓密乌黑的头发被一只鸾凤绕珠赤金簪盘起,面容之上无脂粉,但更添飒爽。她冲宁沁语挑了挑眉,说了一句,「回头姐带你去看看便是。」 宁沁语闻言嘴角挑起一抹笑,「有机会 ,一定去。」 楚珣随手拿起一碗茶,有些凉了,她也不小口小口的品,就当解渴的水一样一饮而尽。 楚珣饮完茶,开口说道,「不过这世道是流民成流匪,官场成官僚。 现在天下,就是这么个天下。 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含汹涌。 要么你睁着眼看着它就这么荒唐下去,要么试试,让它改天换地。」 楚珣说完,一双眼紧紧盯着宁沁语,似乎想要她也给一个答案。 宁沁语反问道,「凡是对局,那必有赢家输家,你我赢面在哪?」 楚珣掂着茶杯,茶水已尽。 她摸着茶杯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咱们书接上回,接着听听我的故事吧?」 临王的本意是觉得,既然这楚珣有着异于常人的血,那拿去养书里写的百年不死的蛊虫岂不妙哉。 但这天天放血也不是个事,更何况这蛊虫去哪寻呢? 临王只好另辟蹊径,想将楚珣先养成一个药引,可以吸引蛊虫来,日后再寻蛊师配种。 于是便开始日日在她喝的水中下药。 说来也好笑,些许楚珣还真是幺族的后人。 这水楚珣的的确确是日日在喝,但却是收效甚微—— 见效是一丁点儿也没。 碰巧有一日楚珣要去喝水,她见这水罐里明明有水,可这下人偏偏要从后厨里去另倒她要喝的那一碗。 楚珣又不是傻子,上次那事她也没被问责,反而像转运了似的,待遇也跟着好了起来。 院中的娈童也跟着消失不见,显然这临王只怕是已经把算盘打到了她的身上。 府里的下人见到她也总在背后指指点点,她有意留心去听,也只知道大概是在说她是个妖物,不是正常的人。 看到这碗特地为她端来的水,楚珣留了个心眼,这水也不喝,就端到房间里摆着。 无色无味,看起来闻起来都并无异常。 到了傍晚,楚珣便嚷着身体难受,要医师来看看。 临王听了楚珣这话,以为是药引已成,连忙也唤着当初配药的医师快来给楚珣瞧瞧。 这临王当初也是拿着书上写着的蛊毒偏方去找医师以此制药,但医师也不是蛊师,只是拿钱办事,并不懂这方面的知识,可临王究竟要拿这特殊的药方去做什么,他也不多过问。 等医师进了屋,临王在门外侯着,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楚珣一副习焉不察,视而不见的样子将水抿了一口,这不喝还好,一喝脸上便又涌现出痛苦。 好歹也是医师,见此情况,下意识的把这水拿走让楚珣别喝了。 他又给楚珣号脉,摸了摸胡子,他之前也给楚珣号过脉。楚珣的血虽异于常人,但她脉象一直平稳并无什么变化。 古怪的看了楚珣几眼后,便打算出门汇报给临王。 楚珣见医师要走,连声挽留,问医生是不是水的缘故。 医生自然避而不答,只道是楚珣自个血液异于常人,他医术拙劣,无能为力。 楚珣听闻此言,再联系之前下人们背后的窃窃私语,算是明白了临王想要干什么了。 听到医师说楚珣药引还未成,可能是此子血液特殊,难以和毒药融合,得再过阵子。 临王也只好作罢,决定等待数日后再下定论。 这日过后,楚珣也开始有意无意的去和下人拉近关系,想套出点话来。 毕竟下人之间的消息传的最灵通,他们对楚珣各种猜测也是张口就来。 楚珣连着恭维附和几日,就有人开始得意忘形,嘴巴也不再严实。 甚至一脸怜悯的告诉楚珣,她是临王养的补药。 第 45 章 补全 补药?楚珣不敢肯定这是不是确切的答案。 但她心里好歹初步有了个判断,自己这血,对临王来说肯定是有利可图才值得他这般大费周章。 毕竟换作平常人,在他眼里,也该是贱命一条。 临王虽明面上渐渐将她作为义女,视如己出。但楚珣却日日警惕,不敢松懈。 时间倒溯到二十年前,年仅十五的楚临辛忽然间被宣称是顺贤帝的亲生骨肉,流落民间多年,时至今日才接回了宫。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一个脚印踩下去,深数尺。寒风凛冽,呼啸着穿过空无一人的村庄。 枯枝被白皑皑的雪沉沉的压着,这是个寒冬,冻的心凉,冷的刺骨。 今年的收成也并不是很好,粮食一大半要拿去交税。 明年楚临辛就必须得去参军了,人头税下,多一个人税收加二成,交不起,就去充兵营。 家中现在也只能靠着仅剩的余粮勉强度日。 干柴受了潮,能用的也并不多,楚临辛在家中坐着,锅里飘着零星的青菜和米粥,已经凉透了。 不止粥饭,人生也是。 突然门外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震耳欲聋。 呼出热气萦绕在房子周围,他们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嘴巴里说的都是奉承的话。 楚临辛没见过这么多人,他大字不识,没念过什么书。只觉得这些身着铠甲的人好威严,穿着这甲胄过冬,一定很暖和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打了补丁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的旧衣,有些捉襟见肘。看来去军营,也没有那么糟糕。 洋洋洒洒一段话念完了,他怔怔的呆在原地。 原来他是当今皇上顺贤帝的儿子,当初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才会流落民间,现在要把他接回去了。 哦,原来他也是可以享受锦衣玉食的,原来这只是需要一个出身就行了。 从前的家人哪见过这阵仗,吃惯了苦的人突然受到赏赐,只会一个劲的感恩戴德。 或许是时来运转,或许是命中注定,楚临辛第一次坐上轿子,他不知所措的坐在位子上,只是愣神,感受着马车前行带来的颠簸感。 他觉得还是双腿走路更踏实些。 他一下从破败不堪的家走入龙楼凤城,原来冬天并不是枯枝败叶,还有贞松劲柏。 原来他过去十五年的生活,只是公公嘴里的受苦了。 原来太多原来 原来那样活着,不叫活着,叫吃苦。 一群小宫娥围在楚临辛身边,小心翼翼的服侍他。 他有些茫然,心里并不适应,想要拒绝,却结结巴巴不敢,逆来顺受久了,是没有开口的勇气。 换上崭新的服侍,他却站不直身子了。新衣服很舒适、很暖和,可他却觉得好重好重。 眼前的场景不断转换,薰貂朝冠的长兄们纷纷向自己表达思念、祝贺,一齐“噗通”一声跪拜在顺贤帝面前,地板的坚硬、冰冷,楚临辛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楚临辛开始跟着其他皇子一起上书房。 老师都是由顺贤帝亲自选聘的饱学孔孟之学、进士出身的大儒士,由他们给皇子授受蒙学及帝王之学。 楚临辛学的很吃力,现在的人生,于他而言,迟到了十五年。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补全? 如何补全落下的功课和学识?如何补全严苛的礼仪和规矩?如何补全这身份上自恃的尊严? 顺贤帝给了楚临辛一个答案:放弃继位权,但要保全这坐在皇位上的只能是宋姓。 于是楚临辛又明白一个无法补全的事实。 如何补全这身份的堂堂正正? 迫不得已其实是生母是个宫女身份低微卑贱,奶妈嫌带他没什么好处,便将他随便弃给一户人家。 如今他是回来了,但他需要不断证明自己,不断补全自己。 因为过往的十五年那不是顺贤帝想要的楚临辛。 五年时间,他摸爬打滚,学会了阳奉阴违,阿谀奉承。哥哥们明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互相插刀。 顺贤帝告诉他这些不用管,重要的是找出这局棋的破绽。 二十岁那年他的立储的资格已经被取消,楚临辛早早的搬出去另立王府,他培养暗卫收集情报,掌握官吏把柄,以此操纵权臣朋党。 五年后,太子事变,他难咎其责,顺贤帝未留下遗诏,去的突然。 陈阁老说正殿牌匾后藏有立储君的诏令,取出来后,上面写着要传位给宋羽汜。 再沉静十年后,娈童之风盛行,他便也大肆圈养,官场上什么好使,便使什么。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 今日府里发现了个特殊的孩子,这血居然是紫色的。 他心中又萌生一些想法,觉得大有用处,说不定能成为对付别人的工具。 就如同当年顺贤帝接回自己一样。 他究竟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是,补全补全自己。 第 46 章 撞墙 临王与楚珣表面上渐渐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以至于下人们都以为是楚珣是临王的孩子了。 楚临辛甚至还会请来夫子到府中教楚珣策论。 楚珣不知道临王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从被贱卖的孺童到现在可以跟富人家的小姐一般随心所欲。 可她见过那些娈童的样子,有的被送回府中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一开始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眼中会有疑惑,惶恐,懦弱。 只敢缩在角落,偷偷的望着。但见多了,说不上习以为常,但明白命运使然。 实际便是麻木了。 但倘若也要她去接受这般命运,那还是一头撞南墙吧。 撞完后不仅没有死,还有了从未设想过的待遇。 看来以后有困难,拿头撞一撞墙就好了。 临王便给她取名单字为珣,说这个字出自《淮南子》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 她心中仍有顾虑,但夫子教的兵法二十四篇中也说了:敌不动,我不动。 既然眼前读书的机会多了,楚珣也在暗中默默寻找有关自己异血的书籍。 夫子见楚珣好端端的寻些异血的书籍,以为她在迷信什么邪魔鬼祟。 便板着脸对楚珣道,「《论语·述而》: “子不语怪力乱神。”」 楚珣面上点点头,如果白天不能看,那就晚上“再挑灯夜读”。 这书不看还好,一看也给楚珣整的一头雾水。 自己?幺族后裔?养蛊?临王是要拿自己去害人? 虽然这能解释为何之前府中的下人给自己喝的水是单独倒的,但之前也喝了有个把月,怎么一点效果也不见呢? 现如今临王还专门请夫子来教自己,倘若是让自己学琴棋书画还好说,偏偏是学策论。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异血,那她该感谢的是这当初伤口流淌出的血,还是这一撞的勇气。 那她该感谢的是不是那日那个人选择了自己,让自己有了宁死不屈的勇气? 那她该感谢的是不是最开始自己会被家人贱卖给人贩,才能到临王府中,有这一些契机? 楚珣并不觉得现在的处境有一种不真实之感,她只是心里不踏实,这种不踏实来自于没有说话的权力。 这府中谁最有说话的权力?答案不言而喻。 楚临辛。 楚珣这些书搜集来搜集去,无非还是从临王的书房偷。 表面上都说作是义女了,这平日趁临王不在府中,偷个书,谁知道? 偏偏,楚辛临还真知道。这书摆在案桌上数日,楚珣要是再不拿走,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于他而言,他收楚珣作义女也不算什么,他还有儿子呢。 时日已到,这棋还得接着下。 恰巧楚珣已经及笄,可以对外许配了。 朝堂上传言,圣上便有意撮合宋淮南和楚珣。 可哪有王族宗室间联姻的道理,但这样便更能坐实外面“临王并非顺贤帝己出”的传闻。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外面的人虽不见临王妃,就更是不知道这临王何时何地也冒出个女儿来, 也只当是和哪个女子厮混诞下的孩子罢。 宋淮南更是委屈,人在家中坐,婚约是天上来。 另一边的楚珣倒显得很平静,楚临辛把她叫到跟前,和声和气的宣布了这件事,她也不反抗,坦然应好。 她算是知道这临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了,敌明我暗,楚珣觉得这是好事。 跟王储联姻,偏不。 现如今又遇到难处了,那便再撞一次好了。 在同光帝和临王看来,做戏就要做全套,自然得让两人见上一面。 翌日一到,楚珣面上乖巧,跟着临王进了宫。 这是她第一次随临王进宫。 在她看来,这临王仍是异姓,能得个封号,便俨然是了不得的事情。 外墙、内墙、层层圈绕。只见和书中写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也并未差异。 楚珣在心里嗤之以鼻。工夫全花在这上面建这些,大事上误国,下层又误民。不知要耗费多少银两,这户部工部年年开支只怕是都花在这上面了。 处处都可见到三三两两的小宫娥正急匆匆的不知去干什么,见到她都只顾着低头行礼,不敢看她一眼,似乎哪怕只是瞧上一眼,就会获罪一般。 到了殿前,还得跟公公说麻烦进通报一声,然后再寒暄一番。 楚珣有些想笑,事多。 一见到皇上,楚珣便往地上“噗通”一跪,刀从袖中出,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掌间见血,正声道,「圣上勿惊,请看民女此血并非常人之状,有违天命,若强行与皇子结亲,只怕有损皇子气运。」 楚珣此话一出,一旁戒备的侍卫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众人都带着狐疑的眼光看向楚珣手掌见隔开的伤口。 楚临辛在一旁不动声色,同光帝和二皇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宋羽汜面上不好说什么,但这事确实有些忌讳,只好将目光投向楚临辛。 楚临辛也跪倒在地,当年第一次跪拜的真实感如同眩晕般再降临到他头上。 他沉声道,「小女从前并未曾磕磕碰碰受过伤,也不知她竟有此异象。既然如此,婚事就此作罢吧。」 第 47 章 哑谜 这事闹得尴尬,一路上临王都不动声色闭目养神,更别谈跟楚珣多言一语。 沿街的叫卖声锣鼓喧天,奏乐声络绎不绝,不知是哪家有了喜事,成群结队的人跟着观望,熙熙攘攘间人山人海,都在凑个热闹。 楚珣充耳不闻,她看着临王一言不发,竟然觉得心里有些闷得慌。 她掀开布幔,对着外面东张西望,像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临王越是安静,楚珣就越是好动,像是在彰显自己的无谓。 到了府内,临王仍旧是按往常那般行事,似乎今天宫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楚珣现在如同只在此山中,云中不知处。 她终归还是孩子心性,有些沉不住气,决定到临王跟前质问一番。 楚珣似乎要装足了气势,面上也不再遮掩对临王的嫌恶之情,冷声道,「养我这么久?一点好处没捞到,何苦呢?」 面对楚珣的嘲讽,楚临辛淡然开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珣毫不客气的回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打哑谜了。」 楚临辛道,「你已是楚姓,有些话该说不说,无需多言。」 楚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斜视着看向楚临辛,「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一切皆有定数。」楚临辛也避着楚珣的眼神,维持着气定神闲的模样。 楚珣心里暗暗不爽,一把年纪在她面前装。出言不逊道,「你不说也没事,反正宫中这事你也看出来了。我天生反骨,一切行事全看我自个儿心情。大不了明天我再去宫中上演一幕“大义灭亲”,我跟皇上说你要谋反篡位如何?你这暗地里的勾当,哪一个不是负罪?」 楚临辛云淡风轻的喝了一口茶,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勾当,以后可都是你的。」 楚珣听了此话,觉得楚临辛简直是不可理喻,「你在这寻衣钵传人呢?干缺德事想拉垫背的去乱葬岗,能和你同日而语的只有死人了。」 楚临辛又抿了口茶,这孩子嘴巴太毒,日后得再好好调理一番。 不过话糙理不糙,他和楚珣现在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干脆一走了之,到时候让她自己慢慢悟吧。 所以后来这段日子,临王与楚珣仍旧相安无事。 楚珣就算能在嘴上挑衅到楚临辛,但实际上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楚珣仿佛置身于大雾中不明所以,完全捉摸不透临王的打算。 宁沁语听到这,也跟着有些糊涂了。 她问道,「所以这临王一走了之,是不是想将他先将做的那些事都推卸到你身上?」 楚珣摇了摇头,故事说完,话题也回到正轨上,「这些年我跟他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实实在在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养着,功课上又将我同男子一般对待,似乎真要把我做他的后人一般。但我不信他会是什么善人突发善念,其居心叵测难以揣摩。」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再看这天下,千疮百孔,何谈兴荣?现如今既然临王的人就是我的人,这背地里贪官奸臣,一个别想逃。」 宁沁语算是明白这“赢面”在何处了,她蹙着眉没答话。 她再度将手指指向舆图上的荆州道,「之前在御前有大臣提了个方略,要将荆州百姓一半的农田改成桑田,说是现如今海事贸易对丝绸需求旺盛,只要今年荆州能多产二十万匹丝绸,就能弥补国库的亏空。 这话听着是美,不过也是个噱头。 又想出了一个名头借机兼并荆农的田地罢了。 利令智昏,全不想一个省一半的百姓失去田地,又是倭寇闹事的地方,不出数月大乱将至。 同时恩旨农田改成桑田以后不得加征赋税。皇上怎么也就不想一想,这个方略一旦推行,世家在荆州的那些心腹立刻便会勾结富商巨贾不要命地争买百姓的田地。 农田改成桑田以后且不加税,一亩桑田比一亩农田的收成便要高出五成以上。这些桑田如果都在浙江那些官商手里,从种桑养蚕到织成绸缎中间便又能省去了买丝的环节,利润可想而知。 说到底,还是在填自己的腰包。」 楚珣眸中透着诧异。因为这事,她都不曾了解的这么详细,她有些好奇这宁沁语怎么突然这般明目达聪起来。 宁沁语发现楚珣的神情带着探究,顿时明白自己有些言多必失了。 这些事全靠上一世宋北漠总在自己耳边叨叨,倭寇一事需要宁家去平定,但这兵去了,却是拿去镇压当地不服从改稻换桑的农民去了。 这一世她也开始参悟策论,虽懂得不算多,但起码跟上一世比起来,但能想的更透彻些。 这其中是是非非,来来往往,无非是为了个利字。 楚珣知道宁沁语身上也有自己一时间无法看透的秘密,但她也是个聪明人,不该问的那就不问。 适当的点一点就是了。 楚珣道,「这跟前朝的军屯一事无异,都是看起来很美满,实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宜了的还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二人相视,沉默半晌。 第 48 章 合谋 宁沁语道,「说来说去,这流匪就是流民,这民会成匪,也逃不过是为了土地、粮食这些最基本的需求。」 偏偏就是这最基本的需求,可以解万家愁。 这流民,都是由各式各样的原因造成。 如果是因为灾难导致的被迫流亡,比如各种旱涝地震等,只要国家还没腐败透顶,到昏庸无能的地步,那便还是可以挽救的。 皇权至高无上带来的中央集权还是有好处可言,那就是用国家的力量,有组织、有执行力的去进行一些地方规模的救济,来保障流民的生存。通常是去鼓励大户办粥棚。 楚珣在史书中也经常看到的赈灾记录就是这种事情,有时候还会组织以工代赈,一般还会附带免除受灾地区的部分年限的税收。 如果是因为各种纷杂的因素从而导致的没有家没有田的怎么办? 如果这时候州府的控制区有荒地,那么他们除了基本的赈济,还会组织流民屯田,给工具给牛,通常还带着许诺多少年以后,所种之田可以归种田者所有。 通过编户齐民来恢复民生,使民心安定下来。 除此之外还可以赋税改革、鼓励手工业和减灾防疫和引导移民来处理流民,但随着其中多方为了牟利的阻挠和国力削弱,这也只能治标不治本。 民怨其上,不遂亡者,未之有也。 亘古不变的道理,偏偏当朝者就不知。 宁沁语纤纤细手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扣在舆图上。 她们知道这些又能如何?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是环环相扣,偏袒同党。奸人肆无忌惮的在地方贪图享乐,楚珣和宁沁语二人不过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楚珣也知其中不易,地方上的贪腐是抓不干净的,朋党间互相通风报信,这收聚流民,说着好听,与养匪也就一步之遥。 如果流匪已占山为王,那揭竿起义去造反是难以避免。 岌岌可危这四个词,怕是已经深深烙印在王朝的根基处了。 宁沁语突然顿悟,她眸中透着惊讶,「京外的这群流匪如果这背后有官吏助长其威风,那我们找到证据能证明是最好不过。更何况现在既然有人检举杨昼和流匪有勾结,就说明这背后有知情人,找到他,不就好办了吗?」 楚珣听了宁沁语这番话后后,虽然没有给宁沁语一个肯定的答案,但犹豫半天,也微微点了点头。 宁沁语见她薄唇轻启,可这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口,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心中泛起疑惑。楚珣不是心里会藏事的人,她在纠结什么呢? 宁沁语见楚珣这个样子也心中纳闷,便出声问道,「怎么了?想说什么便说好了。」 楚珣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如今这流匪你我也知道,其中暗藏玄机并不简单。但前几日,这朝中不是已经在传消息,说是要让宋凝去剿匪吗?」 宁沁语应道,「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应该不日就启程了。」 楚珣又紧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宋凝这事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言下之意大抵是在担心宋凝会不会也被算计使得跟官吏有所勾结。 宁沁语明了楚珣的意思,她方才那般犹豫不决的模样应该是在避讳她和宋凝的关系,她柔声道,「他的为人,你尽管放心。他些许会遇到难处,但决计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侮辱。」 楚珣又试探的问道,「听说你们二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宁沁语隐隐感觉的到楚珣要说什么,但她这般扭捏到底是在干什么。 宁沁语再度开口,想让楚珣安心。 「你也放心,我与他虽自幼相识,但大事是非面前,我自有判断。如果剿匪这一事他真会被人下套迷惑住,那我也无话可说,只当是」 楚珣打断了宁沁语,连连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那他能跟我们一伙吗?」 没等宁沁语回复,但楚珣也没错过宁沁语眸中闪过的一丝困惑,她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我一开始私下遣人去寻这些案卷的时候,你爹便问我要这些是去干什么? 我知道他定不会信我那些话,便如实相告。 也不知道他是当做儿戏还是怎么的,反正只是告诫我要小心为上,不可擅作主张行事。 如今他又有意让我们两个相识,我觉得你爹不可能平白无故做此事,他在大理寺这么多年,冤假错案见那么多心里哪不受气,说不准他也有意反对当今朝……」 宁沁语没等楚珣说完,便捂住她的嘴,倒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 楚珣知道是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大逆不道了。 她低声说道,「隔墙有耳,你说话小心点,别到时候临王没出事,你先进去了。」 楚珣讪讪的说完后面的话,「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和宋凝也是老相识,他和宁家关系也不错。那咱们这个阵营再多一人岂不更好。」 宁沁语目光沉沉,望着楚珣道,「反这个字,宁家担不起。」 楚珣知道宁沁语的忧虑,宁家是忠臣,最忌讳的就是乱了君臣关系。 她也不避讳宁沁语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后反问宁沁语,「那你与我合谋是为了什么呢?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所说的一切,可不是现在面上这位能改的了的。」 宁沁语只是答道,「我先前目光短浅,说到底还是涉世未深,不明白这其中的利益牵扯。如今我坦白来说,其实我也是私心,只想保全家族,免受王储之间的纷争,宋北漠于宁家安危而言是最大的威胁。」 楚珣笑了笑,宁沁语这想法虽然也没错,可宋北漠现在只要堪堪能稳住宁家,日后再跟宁沁语结亲,这不就是最好的办法吗? 宁沁语知道楚珣在笑什么,她出口道,「宋北漠目光长远,他跟我结亲,难道宋氏皇族世世代代都要受宁家掣制吗?」 第 49 章 放任 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官场就如戏场,一班人马去,一班人马来。 楚珣思忖片刻,对宁沁语说道,「其实要我来说,这君臣之间最忌讳的就是猜疑。一个必须得不断拼了命证明自己的忠心,一个又成天殚精竭虑怀疑来怀疑去。 心棂你仔细想想,如果单单从宋凝能入京这件事来看,宫里那老头肚子里有没有憋坏水我不知道,但宋北漠是不是准没安好心? 这宋凝好歹也是他亲姑姑的孩子,这也算得上是至亲吧? 更何况宋凝以后定会子继父业镇守北漠,他这已是在主动远离皇室的纷争。 那宋北漠为何又将宋凝再拉入京城? 现如今宋凝要去剿匪这事宋北漠又在其中推波助澜。 兵场也不比官场,宋凝不一定能吃的准这禁军的军心,如果宋北漠说是借此磨砺宋凝当将军的心智,我觉着也是多此一举,这遥隶禁军不是现成的吗?非得拿在京禁军做练手的? 更何况禁军更像是天子的爪牙,是巩固江山社稷稳坐王位的工具而不是用来征战保家卫国的武器。 所以,禁军不需要像边军一样有无懈可击稳重老练的作战经验。 因为作为皇上,他对天天围在自己身边的一群人只有一个要求——听话。 你心思也算通透,宋凝现在被推到这么个风尖浪口的位置,他想不被同化都难。 你与宋北漠相识也算久的了,现在为何这般突兀不再心悦于他,我也不想再过多追问,你有你的理由,我只管信任。 但宋北漠会放过你吗?我觉得这很难说,理由我也不想赘述,你肯定比我更了解他吧。 我知道我提及谋反这件事,心棂你心里自然会有所介怀。 宁家戍守边疆的忠心我不会妄然揣度,但这领兵权在宁家手中,也何尝不是块烫手山芋? 以后我们的路倘若不同,那便再分道扬镳。最起码现在我们联手好歹也算为了苍生。」 楚珣不想在二人的目的上有过多矛盾,但她也绝不会回避。 这番长篇大论不是为了笼络人心,更多是为了告诉宁沁语,无论如何,她都会去理解去尊重。 虽古话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 但每个人的经历不同,自然判断事情的取向也会不同。 宁沁语为的是家族不被朝中无端之事所殃及,可楚珣她原本就没有任何家族的负担,这天下好与坏,在她眼中皆自有公论。 比起宁沁语肩负着无形的责任而言,楚珣要顾忌的便少了很多,最坏的下场是拉着临王一块驾鹤西去,所以就算是离经叛道,这又有何妨呢? 宁沁语明白楚珣的意思,她揉了揉眉心,低声说道,「楚姐姐不必多虑,我不是临阵脱逃的人,临阵倒戈也绝不会是我会做出来的事。 家族确实是我的第一位,但前提同样也是建立在我们宁家世世代代皆为忠良。 我不想因我一人而使他们遭受迫害,因我被牵连走上绝路。 宋北漠的狼子野心,我是心知肚明。 既然他对宁家早已虎视眈眈,他想坐这皇位,那我偏偏让他坐不上。 无关别的,我心里也清楚。宋北漠在,宁家断然不会落个好下场。他疑心太重,这种君主自古以来只会觉得功高盖主的家族会让他大权旁落。 既然父亲将你举荐与我,那也是因为对姐姐放心。 日后的事无需多言,倘若我真的身不由己,不能破局,那又何谈与君谋? 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流民一事,找到那个检举的人,查到杨昼背后的朋党,这背后定有牵涉。」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宋北漠想暗地里纠集势力,那就更不能让他得逞。 楚珣见宁沁语也算是真正说出了心中决心,笑问道,「海内为一,开关梁,驰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 世家把土地拿捏在手里,宋北漠对他们却又放任自流。 宋羽汜都知道忌惮世家,提拔萧礼。这宋北漠反而是助长其势,你说是为何?」 宁沁语回应道,「这皇位还未到他手,那这世道必然是越乱越好。圣上处理不了,便会早早退位,这宋北漠不就是继位的第一人选?」 楚珣合起案卷,沉声道,「既然宋凝不日就要启程,那你能不能委托他多留意其中消息,我也会派人前往箐州查查杨昼这事的前因后果。」 宁沁语凝神盯着舆图上的卫阀山,迟疑一下道,「我也不一定有十分的把握他愿不愿意,凡事都得有个理由,我总不能跟直说,我们在查朋党吧?」 楚珣挠了挠头,闷声道,「所以我刚刚说能不能把他拉入伙?心棂你试试美人计?」 宁沁语知道楚珣后面那句是在开玩笑,不过这让她想到另一码事,遂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明面上我并没有和宋北漠挑明心意,那你觉得我对他接下来该如何相处呢?」 楚珣本是一脸戏谑,想要调侃几句,后来又意识到宁沁语应该是在认真与她讨论此事,便顿了片刻后道,「你不如试试,看能不能让宋北漠真正喜欢上你?」 宁沁语闻言喃喃道,「先不说难,我怕自己没命。」 楚珣还在一旁怂恿,「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当今太子又如何,迟早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宁沁语又拱手行礼,「尽说些有的没的,那我可就先告辞了。」 楚珣连忙挽留道,「你来我这儿,都没留下来用过膳。」 第 50 章 军令 这从从前说起,有官拜五代的前车之鉴,为后周禁军统领,通过陈桥兵变,从而黄袍加身,由禁军拥护为开国皇帝。 由此可见禁军的作用是毋庸置疑不言而喻的。 这京城中的虽顾名思义为守备军但后来顺其自然也被称为禁军或禁兵。 这些士兵的来源都是他们从各地招募,或从厢军、乡兵中选拔,由中央政府直接掌握,分隶三衙。 除防守京师外,并分番调戍各地,使将不得专其兵。 每发一兵,均须枢密院颁发兵符。 禁军士兵实行募兵制,文面刺字。主要用途是“天子之卫兵,以守京师,备征戍”。 史册有记载:“我朝兵制,大概有三:天子之卫兵,以守京师,备征戍,曰禁军;诸州之镇兵,以分给役使,曰厢军;选于户籍或应募,使之团结训练,以为在所防守,则曰乡兵。” 厢军是地方性兵队,取“驻扎城厢”之意。这些兵,并不要他们上阵打仗,只在地方当杂差。地方政府有什么力役,就叫他们做。 百姓的税收不到位,或是赶不走的流民。凡是在州府眼里看起来算“寻衅滋事”的人,都会借厢军来镇压。 厢军主要从事工役或杂役,故也称“役兵”。 如今的禁军数目算不上众多,所养兵员在历朝中来看也不值一提,难怪宋北漠会如此忌惮拥兵自重的宁家,。 而所有禁军,包括在京的还是地方的,都隶属于三个军事部门,称为三衙,分别是殿前司,马军司和步军司 但禁军统领这位置如此重要,宋北漠却又愿意把它交给了宋凝。 这要么宋北漠真的是在把宋凝当自家人来看,要么就是他麾下的兵力并不在此。 宋凝眉头微蹙,若是前者,宋凝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难道是他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如果是后者的话,太子有私兵,这只怕是要被冠上“谋反”的罪名。 不过在这京禁军中,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殿前诸班直。 它名义上属于三衙,实际上却是独立于外,直接受皇帝统领。 前人变法时对禁军裁减兵额,置将分领,战斗力有所提高。 但天下太平多年,就像文人口中的报国之心一样,这精忠之士早已涣散。如今禁兵主力溃散,留下来的多为老弱病残,一个个简直是把慢弛之阙写在脸上,不成体统。 宋凝在院中专心致志的拂拭掉剑身上的灰尘。 其实他并不怎么用剑,剑刃虽然锋利灵轻,但双刃只适合刺击,战场上还是拿刀砍劈来的方便。 不过这剑拿在手上,倒也轻便。看起来虽是绣花功夫,也不失可以视为一样伪装。 圣旨已下,宋凝被安置在北城墙附近的一座小院,府里的下人消息是比宋凝还畅通,知道他要已任职统。 不过他们见宋凝这两日并无去军营之意,倒比宋凝本人更心急,纷纷带有催促意味的问道,「公子,怎么到现在您还不去军营里看看呢?这也得去认一认人吧?还得再去把指挥使的令牌拿了吧?」 宋凝心里有些狐疑,心想着看来这些人知道的还挺全,怎么没在枢密院担任一二职务? 不过这院子连带下人都是上面一齐给他配全的,也不好回绝,如果想要重新换一班人马,不太容易。 但其中有没有夹杂什么细作,可说不准,还是得小心为上。 宋凝面上看不出情绪,他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此事不急,我心里有数。」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佩剑,银刃折射出的光芒如一串串涟漪,模糊了视线,已经无法真切的看清自己的双眼。 看来这些日子得问问父亲能否把北漠的亲卫也跟着派来了。 他有些想念能传信的鹰隼,来的匆忙,把它丢在了北漠。 不过没跟着他来也好,这里的天看起来好像都要比草原的天矮上半分,只怕它来了也没个能展翅高飞的地儿。 鹰不能翱翔,宋凝也要时时刻刻忌惮背后的他人的注视,就差没把他关在牢狱里时时刻刻看着。 这京城就是个金钟罩,以为这就是给足了他好处,想让他踏踏实实的留在这,一辈子做个禁军统领。 还要给他官职,还要他去做一些看似举足轻重的事。 宋凝拭着剑,下人看着有些胆战心惊,这宋小将军怎么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擦拭着那宝剑呢? 宋凝沉声开口,「我会去拿令牌,你们只管打扫院子,备好晚膳便是。」弦外之音便是我的事你们少管,做好自己份内的即可。 说音刚落,他便将手帕随意地丢到桌上,示意下人拿去洗了。 既严厉又懒散,院内众人摸不清宋凝的性子,只敢唯唯诺诺连连应好。 然后他便扬尘而去到马房牵马,看样子是终于要去拿令牌了。 其实宋凝还不知道,这京禁军早就被撤了守都的要务。所以宋北漠才会如此大方的将这看似要紧的差事给了他。 不过这从前的办事房也早已跟着变得门庭冷清了很多,宋凝一双眼睛又不是白长的,这门口一副多年未曾修缮过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早已经废弃了的旧址。 柳絮在风中凌乱的飘舞,落在办事房处,更添几分穷酸。 宋凝盯着称得上是“歪瓜裂枣”的牌匾,上面堆积的尘埃的像一件脓肿的破布大衣,又脏又厚。 第 51 章 军纪 不过牌匾上的几个大字还算依稀可见:京禁军办事处。 但这漆瞧着也掉的差不多了。 宋凝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这京城富丽堂皇的宫殿是一座又一座,连修缮个办事处的钱都没了。 把自己打发到这儿来,上一任的禁军统领见了他估计都要道声谢吧。 宋凝也不在外面踱步,只是悠悠晃到众人跟前。 门庭冷清倒是算不上,因为这门口竟还摆着棋局,有两人正围坐一旁,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 霭霭四月初,新树叶成阴。阳光也不扎眼,正是休憩的好时候,另一边的几个大汉当然也没放过这个机会,正懒洋洋的闲谈着,还顺带能晒晒太阳。 宋凝要不是知道这是禁军办事处,还以为是走到哪里的散户人家了,都有些于心不忍上前了。 见有脚步声驻足停在门口,这几个大汉也不拿正眼看人。 只当来的可能也是平日在街上游手好闲的人罢了,估摸着是想过来凑凑热闹,便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宋凝一边去。 宋凝还在上下打量着这些人,看起来都有些年纪了,那应该有不少也是军户。 见他们打发人的样子,宋凝也不恼。 他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也漫不经心的跟着在一旁盘坐下来,仿佛确实是过来寻个乐子一般,看看他们这局棋下到哪了。 宋凝虽没有出声,但这一举动引起了边上闲聊着的老军户的注意。 他们在禁军中资历也可以称得上是前辈,但好逸恶劳混惯了的,早没了那副骁勇的模样,只剩下泼皮无赖。此时正一个个转着眼珠疑虑的盯着宋凝看,看完后又互相之间面面相觑。 他们虽没别的本事,但察言观色可是一流,这人情世故更算得上是无师自通。 前些日子上面是来了消息,说镇守北漠的宋小将军居然被调回来做禁军统领了。 可宋凝这人他们也没见过,自然是不放在眼里,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这遥隶禁军还比不上在京禁军呢。 他们心中以为这宋凝只不过是在遥隶当过差罢了,这会儿升职来了京城。 其中一人见宋凝也没什么架子,心里更无忌惮,但好歹人家官职在这,那礼数也得到位。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问道,「可是宋小将军呀?我们正等着您来拿牌呢。」 宋凝闻言抬眼瞧一旁的人正俯身笑着问着自己,他也侧目一笑,但并不出声答话。学作这几人刚刚打发他的样子,也摆了摆手示意一边去。 这人见宋凝并不搭理自己,面上觉着有些挂不住,有些想发作,心里直骂是个囚攮的公子。虽说人微言轻,但这也忒不给自己台阶下了吧? 其他几个人见这人吃了瘪,一个个幸灾乐祸的偷乐着,哪有军纪可言。宋凝真想再确认一次这牌匾上的字,不知道以为自己是到赌庄来了! 下棋的人也被这动静给惊扰到,不由得对一旁望去。 这不望还好,一望便着了惊。 发现这身边不知何时起居然坐了个一袭锦衣的主儿,这看着行头还以为是上面派来的指挥。 于是乎也顾不上这一盘棋了,连忙起身想要行礼。 慌乱间差点使棋盘也跟着棋仰盘翻,还好宋凝眼疾手快,将棋盘扶正,一盘棋才能“幸免于难”。 见众人都已起身立于两侧,无人再窃窃私语时,宋凝心想他这谱也摆够了。 宋凝拍了拍袍子两边的灰尘,然后起身道,「我是谁,你们心里应该都有数吧?旁的也不想多说,我今天也就是来拿个牌,你们不必局促,有话就直说吧。」 还是刚刚开口那人,他又再度向宋凝说道,「咱还以为这多大事儿呢,这牌就在堂内的桌上摆着呢,爷你让下人来取都是行的,何必这亲自来跑一趟呢?我这就去给爷拿来。」 宋凝侧身看向此人,三番两次都是他来答话,估摸着在军中应该是有些地位的吧。 他笑着开口说道,「且慢,这事也不着急,如您所言,我这来了不也是赶巧,跟各位认识认识吧,您是哪位?」 宋凝话说的也称得上讲了礼数,这人心觉算是有些挽回颜面了,这脸上依旧是堆砌着笑容,他乐呵呵的答道,「爷你叫我老金就好,我是早些年从箐州厢军调过来,咱们这儿的弟兄大多都是各个地方的厢军或是京城本地人。」 老金一席话算是交代了这几人各个的来历,宋凝心里也算有了个数。 但这老金应该不止是军户这么简单吧? 又在这儿跟自己敷衍呢。 他装作有些犯懒的伸了个腰,拉了拉筋骨,语气里带了些不明则厉的意味。 「你们从哪来的,中间受过谁的提拔,我都没兴趣再知道了。 既然以后我是这禁军总督,那就是说明这儿往后也都是我说了算。 军营要有军纪,你们先前是什么模样我也不会再追究,但从今以后不许在这儿用什么之前哪位大人说过的话来搪塞军纪,凡有不守者,直接赏二十板。」 宋凝一记凌厉的眼刀看向众人,不怒自威。 人人都缩头缩脑的不敢说话,跟宋凝那院中的下人是一个模样。 第 52 章 人情 但老金也不愧是老油条了,他不慌不忙的环绕四周一番,见众人露怯,这不白白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家气势? 让宋凝在他们几人面前耍了威风,他心中高低有些不舒服。 老金寻思自己好歹也是军中的资历也称得上老人了,轮得到这个劳什子天降的小将军在面前逞能? 边疆战事不休,这宋凝该不是怕了,跑到这京城想寻个便宜事做做?来他们这儿称老大了。 老金既然这心存不甘,这嘴上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非得逞强的要再回一句,「您这是刚刚来,有所不知也正常呀但您这话说得也忒不地道,是在不给咱们禁军留后路。 这宫里有时候人手不够,还得问咱们借人去帮帮忙是不?您说这忙要不要帮?帮了若是会违反了军纪,可这不帮的话,到头来左右为难的还是下面的人,毕竟这上面责怪下来。」 宋凝听了不禁促狭,嘴角也有些上扬,摸了摸脑袋,将话憋在心里。 这老金还真有意思,自己方才那话说的那么明白了,还听不懂吗?非要拿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搪塞自己,有什么意义?他本来都想既往不咎的。 宋凝眉头又微蹙,他掀开门帘,侧身跨进了堂中,并不理会老金在说什么。 老金见状,以为宋凝是被自己问住犯了难,落荒而逃了。 于是自然想要进屋再“乘胜追击”,他可不肯放过宋凝。 毕竟老金可不打算让宋凝这么简简单单的拿了令牌就走了。 他一边说也一边连忙跟着进去,像是在劝说家中不听话的逆子一般。「可话说来,咱这禁军忙来忙去,这最终还是得听命于皇上的,宫里什么杂事需要人手,那咱可不得也跟去吗?这帮忙帮来帮去,还不是为了帮天子吗?再说这先前的指挥,与吏部也算交好,这军纪放到人情世故面前,也得通情达理些是不是?」 话里行间,没一丁点把宋凝放在眼里的意思,甚至还把皇上拿出来想再灭灭宋凝的威风。 宋凝眯了眯眼,他寻了个交椅坐下,靠着椅背心不在焉的听着老金絮叨。 这令牌就大大方方的摆在一旁的桌上,似乎谁想拿就能拿,想用就能用一般。 众人见宋凝和老金都动了身,也纷纷跟着进了堂内,正一个个探头探脑都在等着宋凝对刚刚老金的话作出回复。 宋凝靠在交椅上,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他拿起令牌,在手翻来覆去把玩起来。 对待这些泼皮破落户,看来讲理是没用的。 「按你这话中的意思。」宋凝扫视了众人一番,见他们一扫怯懦,一个个又恢复了刚刚嬉皮笑脸的样子。 他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我不就是个有令牌的统领罢了,这禁军的大大小小的事,我说了不算是吧?」 老金又赔着笑说道,「您这话的意思也不对,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咱是按这以往的办事习惯来的,可不是今个儿我见了您胡诌出来的,以前都是这样的,现如今轮到了您,您也就带牌就行了。这禁军的人,六部确实是想使唤就使唤的。您不信平日里也可来视察看看是不? 不是说咱们不听您的,而是这六部派下来的活儿咱也没办法回绝啊。咱们就都是个小小办事的,人言微轻,谁也得罪不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统领您若是要把这气一个劲儿撒在我们这,也没用啊,还会伤了咱们之间的情分是不是?」 老金像是吃准了宋凝拿他没办法似的,更加肆无忌惮火上浇油的说道,「您要非觉得这样是不合规矩的,那也得麻烦您回头在六部派大大小小的事下来前跟他们说清楚呀,不然到时候出了事,您是不犯难没什么责任,但咱们这些讨生活怕是连脑袋都会丢的。」 见老金说的是头头是道,理直气壮。宋凝倒有些好奇了,这家伙到底背后是谁在给他撑腰呢? 「合着这有理没理话都被你说完了是吧?」宋凝嘴角还噙着笑说道,一副轻松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一般。 「既然禁军往上的皇上,皇上将这职位给了我,就是把管理禁军上上下下的权力给了我。 六部要禁军帮忙,我也说了过去的事我管不着。但也别说我是一点情分不讲,我现在不去找他们一一算账了,把从前的干活儿的事一笔勾销了就是最大的情分。 不过这今后谁要人手,除了有明文规定下达,这禁军的人要去哪,要干什么,没我的准许,一律禁止。」 话说完,宋凝继续若无其事玩着令牌,等着老金还想要再怎么反驳他。 「您看看您,怎么又认起死理来了。」老金跟一旁的人互相相视一笑,又紧接着说道,「哎呀,到底还是小将军您太年轻了,不知道这其中关系走动的来龙去脉。咱这为六部办事,也只不过是谋生的手段罢了,您何苦非要这般为难咱们这些伏地做小的人呢?咱在军中混了这么久,这些最基本的事还是比您看得更通透些吧。」 似乎刚刚宋凝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孩童戏言,并不算数。老金的一席话又在其中暗戳戳的指责宋凝是个不明事理的主子。 这还没完,老金又开口说道,「现在京城巡防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这官场上的老爷需要人力,咱们搭把手也是卖他们个面子,这以后行事上也才好疏通是不是?这总归是有些好处的。咱们这不是遥隶禁军,做事是需要讲人情世故的,您不能把边疆那铁板钉钉的一套放咱们这儿使劲,人也得变通些是不?」 老金情真意切一字一句像是掏心窝子说出来的话,一副为宋凝好的模样。 说到底,还是那个意思,这儿不是你宋凝想说了算,就算的! 这老金见宋凝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地面沉思,心里更有些得意,来了劲。 「咱也知道宋小将军做事是有板有眼的人,这禁军不符您心意也不是我们这些人的错,您瞧不上酒囊饭袋,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准日后还会是朋友呢,何必把话说的那么决绝。这儿是京城,不是那天高地远的北漠呀,讲究就是人情冷暖。」 一遍又一遍,还觉得是他自己说的在理,宋凝站起了身,问道,「瞧你这意思,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呢,老金你在这禁军混了这么久,是谁提拔你上了的?」 第 53 章 赔笑 老金也不再弯腰赔笑,虽说这先前明明是他在心里一直编排觉着宋凝不讲礼数。 而此时老金他自己反倒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像是要把心中的那股不服气发泄出来一般,他腰身直挺挺的站在宋凝面前,盛气凌人的架势倒是显得淋漓尽致。 秦尚书私下同太子交好,不过老金跟在后面混,也听到过一些蜚短流长。 据说太子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弟。 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也拿不准,但自然能有这么个意思传出来,大概率就是的了。 谁不知道这太子是如今朝中胜算最大的继位者,对这个下一个天子,谁不想上前巴结巴结? 那么他老金今天自然也要投其所好,好好跟这个宋小将军论一番。 老金的神情上也跟着带上了一抹不知何处来的骄傲。 他瞧了瞧正盯着他的宋凝,嘴角一撇,似乎还有些不屑,他明晃晃的冲宋凝喊道,像是说出来怕宋凝吓着了一般。 「是吏部的尚书郎,秦文厉,您不会不认得吧?他可是三大世家之一秦家的嫡长子!未来秦家的掌门人!」 宋凝此时已经站起身,这老金由于常年畏畏缩缩的恭维别人,气势上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是仗势欺人罢了。 他虽直直挺着腰杆,但还是矮了宋凝半分。 宋凝平日本就讨厌喜欢高高在上摆架子的人,但这军中可不是什么鱼龙混杂受了什么人的提拔就夜郎自大了。更何况是这种无赖的家伙。 那岂不是以后谁都能上来就对着统领指指点点一番咯? 宋凝的手指还在摩擦掌中的令牌,趁着老金说话的功夫,他扫视一眼众人,还在讪皮讪脸。 宋凝把令牌往桌上狠狠一拍,再上前抬腿就是一脚,将老金踹倒在地。 老金本还沉浸在一个人的慷慨激昂中,仍滔滔不绝的说着话。 霎时间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先是吓了一跳,他的视线被落在桌上的令牌吸引过去,又丝毫没有防备,后面便结结实实的挨了宋凝这一脚。 老金被踹倒在地,一下没晃过神,也顾不上别的,只得在地上先连声求饶,生怕宋凝一个不高兴又给了他一脚。 其余人站在一边也跟着有些摸不着情况,但老金在他们当中算得上是说话有分量的人物了。 这新来的爷连他都敢踹,这背后来头肯定也不小。 他们一个个这些年来,过得都是看人脸色活着的日子,这会儿也连忙都跟着跪拜在宋凝跟前求饶。 宋凝见这么多汉子个个在地上这般委曲求全似的,心里又有些堵得慌。看来官大一级确实能压死人,可这到头来拿官压着人的好像又成自己了。 宋凝又坐在位子上,也不管这些人的叫唤,这威必须得立。 禁军这些年来浑水摸鱼插科打诨惯了的,一个个已经失了血性,是人人能打的狗了。 宋凝语气里带着不满说道,「你说的吏部尚书郎,我确实不知道。 但我也没必要知道,什么人物都要摆我一道的话,那我这统领也别当了! 今天你在这狐假虎威做给谁看?当真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拿他来压我? 你被我踹了一脚,这秦文厉是不是明日就来为你出头? 那我可是等不及了,要不要现在就派人赶紧去跟尚书府通报一声,说禁军中有他的狗,被我宋凝给踹了,还不快来替你出头?」 老金闻言头垂的更低了,心里暗道大事不妙,知道这下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惹了个不该惹的主。 他与宋凝孰轻孰重秦文厉怎么会分不清,怎么会为了他来得罪宋凝呢? 老金主要没想到宋凝是个不怕事的,这般硬来,像是根本不把秦家放在眼里。 他连连在地上磕头求饶道,「宋小将军,小将军,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昏头了」 宋凝大手一挥,示意众人都起来。 但这老金一个劲埋着头,自然是看不见,只当是宋凝还没消气,他哪敢再多看一眼呢? 宋凝话里还放着狠,「少跟我套近乎,打狗看主人那一套在我这不管用。 这里是禁军,谁说了算?我说了算! 这明摆的事实今天都给我记清楚了,今天你在这跟我说规矩?明天是不是就能刀架我脖上了? 军中该什么作风,容得着你们这些人在这乱了规矩?」 宋凝眼中带着戾气,「既然我现在做了禁军的统领,以前是什么规矩我不管,从此以后要按我的规矩来。方才说了一笔勾销就已经是在给你面子,你居然还在我面前自抬身价。 你说这六部时时来借人手干活,借的能是你们这些破落户吗? 这中间会是让人白干?不发点银两?这怕是财银人情你们都得了,让这下边的人干得累死累活。 怎么着,这往后我来立了军纪是断了你财路吧?这么急着搬吏部尚书出来震慑我?」 宋凝说完话,也不给他们多想的机会,站在一侧,沉声说道。「上面已经下了旨,要禁军即日出兵去外面剿匪。但我看你们这样子,只怕是连地方的厢军都比不上。从今天起都给我去校场操练,去不了的就滚出禁军,别在这死乞白赖的呆着。」 老金这时候也不敢再在宋凝面前拿乔,只能全盘应允,其他人自然一个个也垂着脑袋不敢有意见。 宋凝跨出办事堂,扬长而去,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打算再去校场看看,倘若一整个军营都是这般模样,这剿匪干脆也别剿了,这群人比起流匪也是有之过无不及。 第 54 章 草原 宋凝上了马,将众人的追喊抛到脑后,不想再给他们任何一个多余的理会。 秦家?宋凝眉眼间浮上一抹疑惑,他在记忆中仔细思索一番,似乎想起来什么,印象中好像父亲好像也是秦家的吧? 想到这,宋凝更有些迷茫,可这些年来,他从未听父亲说起过自己家族的这些事。 打他记事起,父亲跟自己的本族就并不亲近,外面甚至还有谣言传闻秦温贤是宁家的偏房子。 这秦家还有个吏部尚书,居然私底下跟禁军的人有染? 宋凝会跟随母姓,其中详细的缘由他也并不清楚。 早些年时也多多少少会有流言蜚语会说秦温贤是在趋炎附势,想让自己的儿子跟皇室亲上加亲。 但母亲却告诉自己,姓秦还是姓宋,都只是一个姓氏。天潢贵胄还是躬擐甲胄,都要看宋凝自己的选择,这条路,他想怎么走,都没关系。 所以宋凝自小便离开京城长于北漠,他早早的远离了世人口中的权贵,在众说纷纭中只是在北漠度过了最自由快活的童年。 秦温贤? 宋凝想了想,但他实在是对三大世家的渊源一概不知,更别提这其中关系的牵扯。 可能是父亲的某个小辈吧? 他扬起马鞭,想纵马驰骋,想放猎隼。但这儿不是草原,猎隼也没有跟着他来,这里的街道再宽阔也没有草原的一望无际。 他只能又稳住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背上,扒着马鞍。 宋凝又低头看了看随身携带的剑,剑穗还挂着宁沁语送的流苏。 想到刚刚那些人的嘴脸,宋凝的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今天他虽也没吃亏,但一想到这日后要时不时跟这些人打交道,心中的嫌恶便更满上了几分。 禁军的校场在不远的溪山,城墙外扩,这校场设在城内,只会占了地方。于是只得搬到附近的山林处圈一块地作校场,工部这些年忙着修缮皇宫,这校场也只是草草完事,毕竟没有最富丽的宫殿,只会有更堂皇的。 宋凝遥望着前方,思绪也跟着儿飞了出去。 蹄疾声响,阔别北漠虽只有数日,他却觉得度日如年一般。 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烦的难受。 梦回吹角连营吹角连营 人矜绰约之貌,马走流离之血,始争锋於校塲,遽写鞚於金埒。 由于草原上的土没什么养分,加上气候干燥,这天然的草地是很容易退化的,不过对秦温贤来说这倒算因祸得福,使得北漠拥有了广阔的跑马场。 秦家没有兵,秦温贤是在宁家麾下靠着自己数次征战打出来的,后来便也能亲自带兵镇守北漠。 宋凝自小跟着父亲后面练武,并无什么讲究。 宁家还有独创的刀法,而宋凝练得就很杂乱无章,武经的剑术刀法他全练,也不算每个只求浅尝辄止,他都有很认真的操练过。 些许是杂糅的效果,刀法在宋凝手中更为纯粹,并不是说他的剑术不精湛就不使剑,但刀更适合他。 小时候他还会日复一日的打着同一套拳法,打完了就可以去找宁家大哥他们玩,不过他也得骑上一个时辰的马来赶路,这也在无形中渐渐使得宋凝骑术了得。 后来宋凝渐渐长大,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明明小时候最喜欢倒挂在马场围栏上看月亮的他,以后也能拿着三尺长刀,快意斩仇番。 对于戍守边关,父亲并没有很严苛的教导过他该怎么做,但宋凝只是亲历一次战场,亲眼目睹一次边部用难以格挡的弯刀割下将士的头颅,他的满腔怒意和热血便会开始沸腾。 战马浑浊的热气在寒冷的冬日显得格外突出,盔甲中的冰雪会融化成水顺着脖子流入里衣,边部狰狞的面孔正蓄势待发。 宋凝知道,这是自己不能卸掉的责任,他想守护这一方安宁。 草原边部往往出其不意喜欢夜袭,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因为往往赶着牛羊,哪儿的草茂盛,就往哪儿赶。 到了冬天,寒气逼人,土地本就贫瘠,干裂的地上牧草吃得快便也没了。 缺衣少食,这日子是没法过的。 这河流再结上冰,连唯一的水源也会变的难寻。 届时扎的帐篷根本兜不住寒风。 十八部的人个个腹中干粮无几,这人到了绝境,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 于是边部只能把主意打到北漠,虽同出一个地域,二者的生活条件确实截然不同。 汉人有稳定的居所,充足的食物来源,富裕的人家还能用一种叫炭盆的物件烧火取暖,这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现成的物资补给摆在他们眼前,换谁都会急不可耐。 更何况草原十八部个个人高马大,汉人对他们来说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罢了。一开始他们还会比较谨慎,从依附在边界处的散户下手。 尝到甜头后,这野心自然也大了,再加上漪河成了冰河,便还想再沿着漪河攻城。 但碍于北灵宁家就守在西北边,而且宁家骑兵有北镇关作据点,加上北灵附近的番族一个个对宁家是服服帖帖,不仅答应了归顺朝廷,还觉得能和和睦睦的互市即可,历年来算是相安无事。 所以即使草原十八部硬要攻城,北灵的援兵最多两个时辰内就能赶到,他们并无胜算。 这样的结果于他们而言并无好处,不是可行之路。 但只要冬天一到,生存会使他们必须要打这一仗,因为他们必须去把掠夺来的资源作为保障,为的是能熬过一个冬天。 年年以往,年年如此,尽管他们也牺牲了很多将士,但也始终不愿和谈。 之所以宁愿鱼死网破,是因为草原十八部看不起比自己弱小的汉人,更别谈俯首称臣,宁愿以命搏命,也不愿用称臣来交换物资。 后来他们发现了天峪关,比起强攻北漠,这里更容易突破,箐州的城池也紧挨着它,于他们而言这可是天赐良地。 天峪关地理位置关键,偏偏地势上又属于易攻难守。 但幸好还有前人筑造的烽火台,使得秦温贤拥有了跟外族抗衡回转的余地。 一代代人的鞠躬尽瘁,才有如今北漠的节制精明,器械犀利。 第 55 章 校场 宋凝拉住马绳,他骑的倒也不算快,但不过半个时辰便也就到了溪山脚下,这若隐若现间已经可以窥见校场了。 云淡风轻,近了黄昏,天边被晕染上一层薄薄的晚霞,像是偷偷涂抹了女子闺房中的胭脂。 他牵着马,定了心神,往里头走去。 这工部当初图方便,就将这校场设在了山口处,卅载光阴弹指过,偷工减料修的校场,现在看未免是有些太破败了。 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是这儿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马场罢了。这哪有一分一毫能看出来是在京禁军的校场? 宋凝想看看平常巡防的兵都在做些什么,还没进去,便发现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朦朦胧胧地镶嵌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下。 光色瞧不太真切,宋凝觉得自己的心神又有些模糊了。 等他走近,瞧见那人的模样,才算是印证了心底的答案。 「你怎么来这儿了?」宋凝目光柔和的看向宁沁语。 宁沁语这才发现宋凝已经站在离自己一尺半左右的位置。 她抬头答道,「在这里等你。」 「等我?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宁沁语心里暗暗回道,因为我比你多活一世。 当这话也只能放心里,宁沁语随口找了个借口想搪塞过去,「去府上寻你,没见到你人,说你一个时辰前已经去了禁军办事处要拿令牌。」 「然后呢?你又去禁军办事处了?可你这怎么比我还先到呢?」宋凝眸中透着不解。 宁沁语摇摇头,道,「我想你既然一个时辰前就去拿令牌,这时间按理来说也该是回来了。所以一定是又去别处,我琢磨一番,你应该就是来这儿了。」 宋凝也跟着摇摇头,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什么要紧事?值得你这般费周折来寻我?若是等不到我,你一个人就在这一直等着吗?」 宁沁语自然不能把实话告诉宋凝,因为上一世宋北漠跟她提过:宋凝在校场不知为何与兵部侍郎的小儿子莫名生了嫌隙。 虽然这件事不了了之,但宁沁语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应该是宋北漠的手笔。 所以特地赶来陪着宋凝,想着若是这次有她在,能不能改变什么,就像宴会上一样。 宁沁语顿了少顷,解释道,「我确实有事要找你,但既然已经等到你了,那还是先将你的事忙完后再说吧。」 宋凝闻言,不知道宁沁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见她话都这么说了,宋凝也不再追问,只得先进校场看看一番,毕竟天色已晚,再耗下去,会耽误时间。 宋凝一边大步流星朝校场内走去,一边向身侧的宁沁语询问,「你要跟着来吗?不过军中有规矩」 虽然宋凝的话只说一半,但宁沁语也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军中向来是男子呆的地方,不容女子,这校场自然也不例外。 宁沁语笑了笑,歪头说道,「这规矩,不能变?」 宋凝见宁沁语像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停了步伐,答道,「今天为了你变一次,明日也客为他人变一次。这样,好吗?」 宋凝有自己的原则,并不会因为宁沁语是自己熟人,就贸然坏了军纪。 对他而言,这规矩既然已经立了数年,那便不是今天你一句话,明天我一件事,就能随便改变的。 宁沁语又追问道,「时变境迁,为何不能改变呢?」 宋凝转身反问,「如果传承下来的规矩应该顺势而变,那这个“是规矩就要顺势而变”的说法是不是也要变?」 「女子为什么不能进军中?」宁沁语对宋凝的问话避而不答,接着问道。 宋凝听后沉默,心中下意识的想法这是不合规矩,可是究竟不合哪般规矩?容易乱事?乱军心?可是为什么会乱呢?终究还是将一切罪责推给了女人。 宁沁语见宋凝不吭声,也没有因此自喜,这些对女人的偏见,像是天生就有一般。 难道真的是天生的吗?非也,当所有的环境中都这样去约束女子,女子自己也会认为这般便是天经地义。 宁沁语重活一世,她不想再把自己局限在女子的条条框框中。 她只想把自己当一个人来看,她想说什么,做什么,仅仅是出于她的个人,而不是因为身为女子,就不能说不许做。 「你们是什么人?在禁军的校场门口杵着干什么?」一个身高七尺左右的少年郎站在宋凝和宁沁语面前问话。 宁沁语盯着面前这人,目光如水,原来上一世横眉怒目和宋凝论理的是这小家伙。 宋凝习武多年,五感自然比常人要灵敏些许,虽然他不认得面前这个少年,但怎么莫名的感觉一旁的宁沁语好像是认得的?而且交情还很深的感觉。 苏薛椛被宁沁语这般注视着,虽谈不上浑身难受,但也十分不解。 他们之间认识吗?难道是自己忘记了?那这个姐姐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这是怎么个事?可他如果从前会认识这么美的姐姐,他现在怎么会忘记呢? 宁沁语眼神不变,只是看向了宋凝道,「你不是来看校场的吗?」 还没等宋凝回答,一旁的苏薛椛抢问道,「等等你不会就是宋凝吧?」 说完,苏薛椛又绕着宋凝转了一圈,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像是在对宋凝进行考核一番。 宋凝心里莫名的有些不爽,但一时也没出声否认,苏薛椛自然是当宋凝承认身份了。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宋小将军?以后你来当禁军总督了是吗?」 宁沁语悄悄离二人远了一点,更加明白为何上一世二人会有冲突,苏薛椛这小子,讲话语气也太欠了。 宋凝皱着眉,见苏薛椛正打量着自己,他也不动。只事心里觉得这小孩说话怎么会跟萧礼一个调调。 第 56 章 剑缨 黄昏已经从远方离去,夜幕正趴在天空一角观望着。 宁沁语知道苏薛椛这孩子心思不坏,上一世他会与宋凝生了嫌隙甚至反目,只怕宋北漠没少在背后出力。 宋凝比苏薛椛将近高了一个头,这使得苏薛椛必须得仰视着宋凝,但此时他见宋凝左腰际上佩带了一把剑,不觉心生好奇,来了劲。 行军打仗的人分明都是用刀才对吧?宋凝怎么不是佩刀而是佩剑呢? 不对不对,宋凝是用刀的才对。 难道他这是在扮剑客吗?可宋凝的体格这剑若是抡起来,它的着力点分明哪比得上刀啊? 只有文人书生才会用剑吧,当个装饰品还差不多。 堂堂禁军总领的人耍这个吗?宋凝是不是在学话本里的江湖作派?但禁军可不兴来这套。 苏薛椛装作望尘而拜,出声问道,「不会吧?你是擅用剑吗?哇,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剑?」 长枪都比剑好使吧? 说完只见苏薛椛又弯下腰身,双手撑在膝前细细端详着这把剑,像是要找出这剑的不寻常之处。 剑又未出鞘,这炫黑色的剑鞘瞧着也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这剑缨看着倒有些像是像是女子的物件?苏薛椛心里暗忖,不会吧,难道宋凝 不过这也确实算得上是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了。 苏薛椛话中的讥讽,宋凝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轻描淡写的回应道,「你身旁这位小姐赠予我的,怎么了?」 宋凝淡淡的一句也未挑明,这宁沁语赠他的到底是剑,还是剑缨。 苏薛椛闻言虽算不上瞠目结舌,但眼睛已经瞪的像铜铃似的,将视线在宋凝和宁沁语之间来回打转,似乎想要再三确认一番。 宁沁语轻轻咳了一声,想说些什么把将话题拉回正轨,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凝又若无其事的接着补充道,「你用剑吗?看样子是不会用吧?那定是没人会送你剑缨了吧?」 苏薛椛不过志学之年,哪受得住宋凝这般打击。 「你你」 他原先是想要嘲讽宋凝:身为堂堂男子汉,用剑这种空架子的东西,宋凝他怎么好意思当禁军总领的? 不过苏薛椛自小嗜好武学,他读的话本也都是人们脍炙人口的故事。这心中也立下了想要建功立业,成就不世功的大志。 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这些口口相传中边疆战事是最多的便是来自北漠。 草原十八部对京城里的人来说是陌生的概念,这无疑也为故事更平添了些刺激。其中宋凝同他一样大时,就已经拿下秃马惕部首领项上人头的精彩传记,对他而言更是耳熟能详。 据说边部最喜欢采用“爪”字阵型,是特地用来针对秦温贤的斜线战术。 斜线战术简言而之,就是去加强左翼纵深,然后把一线平推的方阵改成由左自右依次出击,形成斜线阵线。 虽然大体上看起来同样是方阵,但战斗力更突出。 这也大大提高了效率,可以不用旗语,也能灵活变换。将优势的兵力集中在左翼,通过制造局部优势来击溃敌人。 一开始的边部只会用最基础的方阵出击,毕竟马骑的快,到后面谁还管什么阵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哪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这左翼的士兵怎么要更厉害些。 自然也会乱了针脚。 后来他们为了速战速决,快速撤退,学作用“爪”型阵队发起进攻。 北漠的骑兵的实力参差不齐,一战损耗巨大,但双方都只有休整一年的时间,边部人天生体格上占了优势,个个都有自己的走法,每次抢到物资就跑。 但北漠的兵往往只要先锋折了,后面的骑兵也很容易跟着不战而败。 士气对一个军队可谓是至关重要,之前就有过一问,今敌将出关,必取街亭,断吾咽喉之路。谁敢引兵去守街亭? 这种摆明是送死的事,但如果士气好,则会人人都会争先恐后的去干这差事。 放在北漠每逢冬日这一战,却很难聚集任性,这是九死一生的事,能在家中取暖过冬,谁愿意白白去战场上受死。 贪生怕死之徒便会做溃兵,但这样便会平白无故让手无寸铁的百姓去面对,他们面对的可是穷途末路以命搏命的边部。 若任由边部长驱直入,这灭城也会是迟早的事。 到了那时,何以为家? 秦温贤即使身经百战,心中热血不减。 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宋凝十五后,这是秦温贤第一次带儿子亲历战事。宋姒姒一言不发,只是亲手为儿子穿戴上了盔甲。 宋凝拿着父亲赠予自己的三尺长刀,两指宽,颜色如霜雪,色泽明若秋水,怕是良工见了都要咨嗟叹奇。 猎隼他在头顶盘旋,宋凝高举自己手中的饮川刀,冬日的飞雪也挡不住少年的朝气蓬发。 这无形中也立了军威,使士气大增,所有人向天挥刀,直奔战场。 士兵们要保护的是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只会躲在背后的懦夫。主将都能带着自己儿子一同上战场,他们又有何不敢的? 秦温贤首当其冲,率兵而出,前方战事吃紧,节节败退,边部在紧跟其后,像是要好好灭一灭北漠的威风。 这一年边部骑兵格外的凶,看来是被饿狠了。 还好左翼依旧稳定发挥,第一波并未倒下。 宋凝在后反其道而行之,他让右翼军锋尾随其后,宋凝虽然在末梢并未上前,但同样要面对一旁边部穷追不舍的精锐。 他让右锋分散有序,掩护自己的身形。 而在父亲一身号令后,他又犹如流星一般直冲而出。 长刀迎面,掌中带有热度粘稠告诉自己,他赌赢了。 战马仰蹄,宋凝回望父亲,回望这身后的山川,热泪盈眶。 他甩干净刀面上的血珠,看着逃离的秃惕马部,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回看宋凝,势要重振旗鼓,再度归来,让北漠欠下的债一一归还。 誓要有一天,草原十八部会是大宋的阴影,从天峪关起,这会是他们挣脱不掉的牢笼。 第 57 章 阿斗 「如有再犯,我必羁草原十八部而致之阙下!」宋凝面对边部的挑衅如数尽还。 他们说得对,所有的债,都会以牙还牙。 宋凝的这句话同样让第一次在说书人口中听闻的苏薛椛热血澎湃。 「我必羁草原十八部而致之阙下。」 其实苏薛椛在心里是很喜欢宋凝的,甚至有些崇拜。 但当他实实在在遇见这个本来只出现在别人口中的宋凝,他却又会选择跟宋凝对着干。 大概还是一种少年幼稚的心性在作祟,苏薛椛只是想引起宋凝对自己额外的注意罢了。 就如现在,苏薛话就在拿“剑”来对宋凝挑事。 哪成想,宋凝话锋一转,向他炫耀起这物件是旁边的漂亮姐姐送的。 什么人啊!这还是那个将外敌一刀斩于马下的宋凝吗? 苏薛椛一鼓作气,大有今天不让宋凝尴尬就誓不罢休的意味。 他大声对宁沁语问道,「哦,那这个姐姐,你喜欢宋凝吗?」 宁沁语本在一旁静观其变,没想着掺和二人的事。 毕竟苏薛椛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可能讲话是有些不礼貌,但今天有她在一旁看着,二人顶多是小打小闹,应该翻不起什么大浪。 没成想这小子也是语出惊人,说话真是张口就来。 这不仅把宁沁语问倒了,宋凝闻言也不由得一怔。 苏薛椛见状喜出望外,趁着胜利的形势继续追击,扩大战果。 「噫,你跟这位姐姐定亲了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喜欢这个姐姐?」 看到宋凝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苏薛椛更加小人得志,歪了歪嘴角。 这眨眼间苏薛椛趁着二人一个不注意就蹭到宁沁语的旁边,对宁沁语佯装乖巧的问道,「姐姐你是哪家的姑娘呀,你别看我现在年纪小,再等等我几年吧。」 见两人面上露出了跟自己方才一样惊讶的神情,他可算是心满意足了些。 这时苏薛椛的记忆中又恰好闪过一些画面,他终于恍然大悟想了起来,这个姐姐不正是那日为宋凝抚琴的那位吗?嗯嗯她就是宁沁语? 虽说北灵近些年来没有北漠那样惊心动魄的战事,但好歹也是镇守国门的将门,同样受人尊敬,依然是个传奇般的存在。 一般人在军营想要升职走的是卫所五军都督府一系,再从小旗进阶,然后是百户。再一路到指挥使,都指挥使。一般到了总兵官职,就可以兼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右都督,左都督。 因为以前也出过武人晋身封赏滥恶,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便会使得时府库无蓄积,朝廷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下至中郎、郎将,听临事注名。 其后又听以信牒授人官爵,担心有至异姓王。 诸军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及清渠之败,复以官爵收散卒。 此后将军便一般都是世袭,而宁家也并不是一家独大,麾下同样培养出了不少赤胆忠心,骁勇善战的将士。 “封地非我意只愿边沙平。” 此时宁沁语在苏薛椛的心里已经不再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姐姐那么简单了。 苏薛椛像模像样的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点了点头,心中更加肯定宋凝与宁沁语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苏薛椛一边坚定内心的想法一边又接着往宁沁语身边站了站,然后再故意对着宋凝挤眉弄眼。 宋凝见苏薛椛显然是想让惹自己吃飞醋,这会儿他的神情已经不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了。 见天色已晚,可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于是宋凝没好气的提起苏薛椛的衣领,又将他拎了过来。 另一边的宁沁语自然心领神会,知道宋凝不想再与这小孩纠缠,她也属实有些无奈。 她故作烦恼的对苏薛椛低声说道,「饭可以乱吃,话可是不能乱说的,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 苏薛椛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对宁沁语有些冒犯了,连忙挠了挠头赔礼解释道,「姐姐好,我叫苏薛椛。是我唐突了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望姐姐海涵。我只是闲来无事来校场跑马的。」 宋凝听完有些诧异,他也不计前嫌,对苏薛椛问道,「来这里跑马吗?这校场一般不都是禁军训练的地方。你要跑马也该去别处吧?怎么,这一下午就你一个人吗?」 苏薛椛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解,指了指校场,道,「训练?一般巡防完他们就回禁军签押房签个押后就走了,谁还来这?」 然后他又紧接着想起来,宋凝已经挂上了禁军统领的腰牌,今天下午来这儿,只怕是想来看看禁军平日是如何训练的。 宋凝自嘲的笑了笑,不知是在问苏薛椛还是在问谁,「所以现在这里头是空无一人对吧。」 苏薛椛不知为何,虽然这偷懒浑水摸鱼的是禁军,他也跟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只能冲宋凝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宁沁语见二人互相沉默了起来,也知道今日宋凝怕是对禁军攒了太多失望。 即使禁军散漫,今日若能看到他们训练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能在一旁敲打一番。 有练兵的心思,那说明也并不是一群扶不上墙的阿斗。 苏薛椛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又主动找起话题,问起宋凝来,「说书的人明明说,你是用刀砍下了秃马部首领的头颅,怎么用使起剑来了?」 宋凝看了看天,又随后将目光转向宁沁语,宁沁语会了意。 二人一起一边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宋凝一边走一边对苏薛椛道,「不是秃马部,是秃惕马部。」 苏薛椛见二人要离开了,转身进了校场,又冲宋凝喊道,「诶,你们俩,等等我等等我呀,我马还拴在里面呢。」 第 58 章 心思 宁沁语听到苏薛椛说的话后又放缓了脚步,侧目对他喊道,「跑慢点,别着急。宋凝不会走远的。」 一句话明晃晃的点中了苏薛椛的心思。 少年哪知道他那点小机灵都已经被宁沁语给看透了。 苏薛椛嘴上一口一个姐姐喊的很甜,但眼神都是看着宋凝的。这哪里是有好感于她,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想的是宋凝。 被宁沁语这么一说,苏薛椛一边局促的挠了挠头去一边也小步的向校场里跑去。 宋凝也转身看着少年的身影,如果今天宁沁语不在,自己可能径直就走了,不会搭理这个小子。 宋凝不置可否的对宁沁语道,「你对每个人都这么温柔吗?」 宁沁语闻言抬眸瞧了一眼宋凝,二人的目光恰好撞上,互相一怔,又各自回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宋凝的问题宁沁语也未立刻回答。她回想起在上一世在宁家孤苦无援时,苏薛椛却愿意主动请缨入北灵,一同抵御外辱。 人人自危对宁家避不可及深怕殃及池鱼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位少年不顾反对毅然上书:大敌当前,与其忙着研究内朝,不如请缨去镇守国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站在苏薛椛对面的权臣无疑有些心虚。 萧礼虽无班超投笔从戎之意,但抗敌一事上也赞同苏薛椛的意思,这个时候因为宁沁语一事就完全将宁家抛弃,实属下下策。应该火速修缮粮道,支援战事。 可笑的是,卫阀山已经成了流匪的发家地,他们利用地形占据了梓江并往靖州北面的岢岚山流散。 内忧外患,还要提防劫粮道,后方戍卫束手无策。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苏薛椛希望他来看护这一批粮草的运输和驻屯地点,一路护送北上。 当时他也特地上门拜访宁家,希望能有同北灵将士共进退的机会,将当时文臣对宁家的诋毁置若罔闻。 苏薛椛的父亲苏昶是兵部侍郎,同样力劝尚书将军机营的火铳也一并送往北灵。 深陷弑储案的宁沁语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她当时只是既庆幸这世间也并不是人人糊涂,放弃宁家,又担心这个叫苏薛椛的孩子这一去,只怕也是 他比自己的兄长们还年轻些许 如今宁沁语再度看到这个少年,心中已是感慨万千。 虽一上来就对宋凝“挑三拣四”,实际是藏不住见到他的雀跃。 苏薛椛当时的勇气除了保护这江山社稷,还因为他仍守着当年在校场第一次见到宋凝时的少年心愿,那句“如有再犯,我必羁草原十八部而致之阙下!”仍在他心中不灭。 他想要戍边。 即使这一去同样不会再归来。 即使这一去是自寻死路。 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看着这个孩子宁沁语触及了心中的那片柔软。 对于宋凝的问题,她反问道,「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冷淡吗?」 宋凝已经走到了千云诺面前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很冷淡吗?」 这时苏薛椛已经牵着马又快步走到二人后面,见宋凝牵着一匹黑棕色骏马,看着像是河曲种。它长长的鬃毛迎风扬着,苏薛椛看了又忍不住开口问道,「宋大哥,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千云诺。」宋凝低声道,似乎还在困惑刚刚宁沁语说他很冷淡的事情,于是又开口说,「你的呢?」 苏薛椛点点头,道,「我的马叫照夜兰青。」 宁沁语在一旁听着云里雾里,思索半天不知他们马的名字是取自什么典故。 但她断断不能三人一同回去,这走在路上,未免太招摇过市。 难保这街上会不会有宋北漠的耳目,其次即使是任何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到了宋北漠的耳里也会变了味,只怕都会造成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局面。 但碍于苏薛椛此时就在一边跟着,宁沁语只能含糊其辞的对宋凝说道,「我与你们不同路,就先告辞了。宋凝,你剿匪时留意一下名叫杨昼的人。」 宋凝颔首思索着宁沁语话中的意思。 他本还想一路护送宁沁语回去。 另一边的苏薛椛又在左右来回看,杨昼?这名字好耳熟啊。 而宁沁语已经上了路口的一辆马车。 苏薛椛见宁沁语已经走了,暗道不妙。 待会宋凝会不会也赶自己走?不行,今天他俩就是同路的。 苏薛椛但还不死心,依然揪着刚刚配剑这点不肯放过宋凝。「宋大哥,话说回来,你是改刀为剑了吗?」 宋凝斟酌了一会儿,看向远去的马车道,「只是凑巧此行带的是佩剑罢了。」 苏薛椛眉头拧成一个结,并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 「你瞧不上剑?」宋凝明知故问道。 苏薛椛撅了撅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肯定是什么兵器更称手就更偏心哪个呗。」 宋凝直到完全看不见马车的踪影,才堪堪将视线移到苏薛椛身上,道,「嗯,那擅用剑的人就低人一等了吗?」 苏薛椛说不过宋凝,把脑袋偏到另一边,「反正我不喜欢剑。」 照夜兰青在后面甩了甩头,像是十分赞成一般。 宋凝没有和苏薛椛纠缠于此,「没关系,人都会有偏见。方才刚刚站在我身旁那位姐姐还问我,为什么女子不能进校场。」 苏薛椛似懂非懂,接着问道,「偏见?」 「或许这得等你亲身面临一次别人对你有偏见,你才会明白。」宋凝补充道。 苏薛椛不明所以的说,「那偏见能改变吗?」 宋凝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因人而异,毕竟还有一个词叫“执迷不悟”。」 苏薛椛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好吧,那我们能不聊这个了吗?你能跟我说说秃马部的故事吗?」 宋凝无奈的又重复了一遍,「是秃惕马部。」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第 59 章 佳肴 宁沁语今日见到苏薛椛,不免又有些恍惚,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再度涌来。 在她陷入弑储案后,刑部尚书则要求父亲避嫌,不得审理此案。 墙倒众人推,更有甚者,要求宁声亭离开大理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宁声亭迫不得已只好卸任,可这就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吗? “肯定是心虚了,无颜面对大理寺的其他人。” “养不教,父之过,这宁声亭真是家教无方。” “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啊。” 宁沁语痛苦的闭上眼,攥紧拳头想控制住自己不要再陷入这些流言蜚语中妄自菲薄。 最后的那场熊熊大火,从重生到现在已经在眸中燃烧了数日。 毕竟这是她印象最为深刻的事了。 说来也有些奇怪,明明她已经难逃一劫,时日无多,说难听点,秋后问斩,铁板钉钉。 可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对宁家这般赶尽杀绝? 若是要报复,为什么要选择对宁家大宅放一把火?若是不成功,或是被逮到,种种可能都会失算,风险是难以估量的。 只怕这火烧的不是宁家。而是宁家大宅藏有的东西吧。什么东西要这般费大费周章?、 宁沁语沉思良久,眼底掠过一丝恐慌。 第二天。 宋北漠站在窗边眺望,轻轻抚摸掌上的信鸽后,便将其放飞出去。 另一边杨昼消停了半个月,终于得了秦文厉的的回信。 信中告诫他说箐州不宜久留,将粮仓填满后便调任他去荆州。 宋凝懒得睡了个懒觉,翌日巳时便打算再去校场看看。 这剿匪的事马上就要提上日程,可到现在他连这兵的是什么样都不清楚。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官当到现在,都没见着兵。 是骡子是马,总要拿出来遛遛。 他刚上马,就见着宋北漠的侍卫守在门口等着他。 「什么事。」宋凝勒马问道。 侍卫行了礼,说,「殿下在东墙大街的应雪楼摆了席,等着您一块过去用饭。」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人都上门来请了,宋凝自然不好推脱,便策马过去了。 今日这禁军又看不成了,宋凝想了想,有些无奈。 宋凝在应雪楼下马,掌柜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宋凝,自然知晓这是什么人物了。熟练的跟着宋凝为他鞍前马后,又亲自把他送上楼。 等宋凝进了雅间,才知道这席不简单。 人不多,寥寥几个,全是宋凝认识的,再不济也听过名字。 认识的人正是宁沁语和萧蒲。 宋北漠坐在萧蒲和宁沁语的正中间,冲宋凝温煦的笑着。 「枭彦!」宋北漠熟稔的喊着宋凝的字,并招呼着宋凝快坐下,「这些日子也不见你,在忙什么呢?」 宋凝不冷不淡的应了声。 人少,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了,正好挨着萧蒲。 他笑着,「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把我们都在聚在一起?」 宋北漠不答,只是面向众人道,「大家都是熟人,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不过这位我还是要说一下,我的好兄弟宋枭彦,他从北漠回来了,如今是禁军的统领了。」 宋凝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正在有说有笑的其他人。 萧蒲今天倒是有些反常,怎么看着魂不守舍? 几人与宋北漠来回恭维,宋北漠言语间充满了的对宋凝的赞赏,似乎他真的对这个弟弟关爱有加一样。 萧蒲在席上一言不发,按平日里,这可是他最擅长的场合,插科打诨,溜须拍马,他是信手掂来。 但见到宋凝进来的那一刻,他人都愣住了。 萧蒲本来在家中呆着好好地,想寻个清闲好好把书给看看。 但不知这太子抽什么疯,非要邀他一起用饭。 他跟那些世家的小公子们还算是一丘之貉,这太子派人来请他一块吃饭是什么个意思。 要弃明投暗吗? 怎么可能,他又琢磨着难道是自己几日没去花满楼,露了马脚。 他要借自己敲打哥哥一番吗?不会吧,哥哥一直避着锋芒,不与起争锋,他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结果当萧蒲进了雅间,狐朋狗友是一个没看到。 跟他们平日里的寒暄恭维不同,全是官场上那些假惺惺的客气话。 不过宁姐姐怎么坐在这。 萧蒲本想着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去了不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没成想落座后,他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打消,反而更多了。 萧蒲先颔首向诸位问好,宁沁语夹在其中也不动声色的应着,她坐在宋北漠身边十分乖巧。 这宋北漠是在耍什么花招呢。 萧蒲等到宋凝进来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想不通了,在他愣神的功夫里,这宋凝已经被宋北漠招呼着坐下了。 这是攒了一个发小局? 可是宋凝做自己身边是什么意思,坐宁沁语边上去不好吗? 宁沁语早上被兰儿唤醒时就被告知,太子要在应雪楼设宴招待自己。 她同样是一肚子疑问,本来脑袋里一堆乱麻,很多事想不清楚就烦,这宋北漠又来找自己是干什么?肯定没好事,真是添堵。 宁沁语一边洗漱一边在心里不断猜想着:难道是昨天同宋凝见面被他知晓了,这般迫不及待要拉她出来问话了吗? 等她进了雅间,却发现这里头并不止他们二人。 除了萧礼她认得外,其他好像都是父兄当差的公子哥。 宁沁语想不明白,宋北漠这是要整哪一出。 等到宋凝又进来了,宁沁语面上装着乖巧,可心里却有些慌乱。 她强撑着自己定了定心神,大概猜出来宋北漠是要做什么了。 是要当众让他们三个人演戏,试探这幼时北地三个玩伴的关系究竟如何吧? 萧蒲见宋凝落座后,自然也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太子是肯定不能问的,但宋凝好歹还是能说上一二句的吧。 「你说这」萧蒲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凝用一块肉堵住了嘴巴,示意他别说话。 宋凝倒是不怕宋北漠想试探自己些什么,但他这突然把萧蒲和宁沁语一同邀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宋北漠见宋凝和宁沁语至此都未有眼神上的交流,仍不满足。 这木簪都送了,现在装不熟? 第 60 章 游刃 京城的城墙根下流淌着清澈的烟水, 弥漫在四月的微风中。 介绍完宋凝,几个见风使舵的公子哥还起身对宋凝规规矩矩地拜了拜,说,「久仰总督大名。」 一个个都是鉴貌辨色、左右逢源的人精。 反观宁沁语,从头到尾置身事外。 萧蒲也不嫌事少,翘着二郎腿,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又开口冲宋北漠问道,「客套都且免了吧,我跟宁姐姐同宋凝还是总角之交,就不这么见外了。殿下,是还有什么客没到吗?怎么半天聊不到什么正事上!」 宋凝听了心里也是一乐,萧蒲的嘴确实比苏薛椛还要再胜一筹。 宋北漠对着萧蒲和善的笑了笑,说,「还请了宁府的二小姐宁笑笑,麻烦诸位再等一会儿吧。」 宁沁语被宋北漠说的这番话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 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了,她与宁笑笑好歹都是一家人。今日赴宴却不一同来,外人还以为这姐妹之间有嫌隙呢。 宋北漠又开口对宁沁语问道,「宁儿怎么今天看着跟宋凝有些生分了?」 宁沁语摸不透宋北漠到底要干什么,心里泛着嘀咕,这是要兴师问罪吗? 正好听到后边跑堂隔着门,轻轻喊了一声,「您里面请。」 宋北漠将问题抛给了宁沁语,面上笑容不减。 席间都寂了静,都等着宁沁语给宋北漠答话。 萧蒲欲要再张口替宁沁语反驳。这时宁笑笑已经徐徐走了进来。 她见着宁沁语,明显愣了愣。可是这愣神的模样太明显了,反倒让宁沁语不信了。 宁笑笑偏偏挑在了宁沁语边上的位置坐,坐下时还小心翼翼的看了宁沁语一眼。 还没等席间的人开始新一轮的客套,宁笑笑便柔柔弱弱的出声对宁沁语问道,「姐姐,没想到你也在这儿,都不和我说一声。」 宁沁语浅浅一笑,捏着筷子夹起菜来。「唔,妹妹你先别急着问我,这是太子跟我说了他不想请你来着。」 宋北漠显然没想到宁沁语会这么说,不过他反应快刚要出声解释。 宁沁语又不慌不忙的抢了先接着说道,「你可不许怪太子哥哥,莫要以上犯下,这是大不敬。」 宁笑笑一下哑口无言,她也不可能真的去向宋北漠讨个说法,想要再辩解几句,也只会显得无理取闹。 除非宋北漠自己来反驳宁沁语。 宋北漠没知声,他否认又如何,宁沁语也只会紧接着解释那可能是她记错了吧,便又糊弄过去。 席间的其他人见气氛有些怪异,又赶忙换了个话题。 「宁小姐当初也是名动京城的人物。」席间笑声错落,纷纷道,「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宁家地杰人灵。」宋北漠欣然开口说道,「自然是养人的。」 现在这席上有两个宁小姐,萧蒲睨了宁笑笑几眼,总觉得怪怪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席间的人都明里暗里的把目光往宁沁语面上瞟,像是在欣赏什么物品一般。 宁沁语捏紧了杯子,她心里也不舒服,倒不是争这说的到底是宁家大小姐而是宁家二小姐。 而是这些人凭什么对她来评头论足? 她是什么物件吗?背后说说就算了,眼不见心不烦,耳不闻心不乱。当着她的面这样? 宁沁语整个人笼罩在透过窗的斑驳光影下,一袭流彩暗花云锦裙。像是玉脂一般。 她侧容生的漂亮,既有少女的温柔娇嫩,若隐若现中又无意透着点勾人,鼻梁的弧度更是娇俏,嘴角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挑逗某人一番,在众人的调笑之间游刃有余。 宋凝自然也察觉到席间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正打量着宁沁语,一旁的萧蒲明显感受到身边的气压变低,果断出口道,「不是,你们几个我平日在花雨楼可没少见着,常客了嗷。今天把自个儿都掂量清楚了行不,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凡事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啊,宁家的宁家的这两个小姐你也是你们能搁这议论的。」 被萧蒲点到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何时去过花雨楼了?平日一个个都小心谨慎,生怕露了把柄到别人手中,给对家抓了去。 宋凝又悠悠的说道,「吃个饭,别说这些无聊的话行不,倒胃口。」 萧蒲赞同了一番,大抵是话说开了,见宋北漠也没什么不满的情绪,更加放的开了。 「要我说,总之人家怎么样跟你们没关系,别赶着往上凑。」 宁笑笑看到那些人都落在宁沁语身上,心里有些不甘,明明明明今天她也特地打扮了一番。 于是萧蒲前脚敢警告这些人别赶着往上凑,这宁笑笑就自己贴上来了。 「谢谢几位哥哥抬爱,小女小女也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 宁笑笑脸上换上了一副叫娇怯,倒也有一份韵味,这也算给足了几人的面子。 宁沁语悄无声息的向萧蒲举了举杯,抿了一口茶饮,缓缓道,「我们宁家可不养中人。」 宁笑笑闻言,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今天宁沁语说话这么刺人?但也不好发作,只能讪讪的笑着,有些尴尬。 这好歹也是宋北漠设的宴,几人闹得再不愉快,也只能暗里交劲。 凡是那几个公子哥想吃的菜,萧蒲就在里面戳来戳去。 一点道理不讲,弄得人有些难堪,宋凝也不阻止,只是在一旁假装责怪道,「别闹。」 宁沁语嘴上嗔怪道,「萧蒲今年都十六了吧,怎么饭桌上的礼仪还不懂呢?宋凝你比他年长,也得好好说说他吧。」 这么一边说着还一边把那些菜往萧蒲碗里夹。 分量本来就少,经过宋凝和宁沁语两人这么一弄,谁还敢有胃口? 宁沁语并不罢休,又对宋北漠道,「哪是我和宋凝他们生分了,你看看这萧蒲,还跟个孩子似的。宋凝也是,一点将军的杀气都没有,我昨个儿也是巧了,遇着他,听说这禁军下午都不在校场训练。」 明面上像是嫌弃宋凝和萧蒲一番,实际上正凸显了三人关系的好,不然怎么敢当着面就这么说话。 宋北漠先前也没想过宁沁语会大大方方的承认她昨天见过宋凝,但宁笑笑告诉他这几日宁沁语一直在在外面走动,他不信只是偶遇这么简单。 宁沁语也没指望宋北漠能对她的话信上几分,她见萧蒲在席上都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宋北漠也由着他这般胡说的话,那自己也跟着来,招架不住的只会是别人。 别说,这招还挺管用。 第 61 章 醉虾 宋北漠笑而不语,坐了片刻,看菜上得差不多了,又宠溺的对宁沁语说道,「诸位说话玩闹打趣也够了,今天我就给大家再添道菜好了。」 他说着又唤了门外侍从,侍从在门外拍了拍手,这底下早准备好的伙计们赶忙进来上菜。 琉璃碗上还压着盖子,若隐若现中能见着其中是什么活物混着汤水。 宋北漠介绍道,「水葶港那边临着渔湾,听说是把海里的虾放到河里养了,听着有些稀奇,于是我特地引了这道“醉虾”来给诸位尝尝鲜。」 顾名思义,就是把活虾放入酒中,没一会儿虾就醉了。在器皿中放入活虾,将上好的佳酿倒入直至能完全浸泡住虾再盖上盖子。 这样食用者既可以尝到虾的鲜香,同时也可以尝到酒的醇香。 肉质鲜美口感饱满、回味悠长、软嫩滑爽。 席间的人不由得纷纷注目,都看着这琉璃碗。 「什么是“醉虾”?」萧蒲按捺不住好奇的问,他甚少吃虾,但寻思这也得是熟透的吧。「这虾子死了怎么知道自己醉没醉。」 伙计上前掀开了盖,只见这虾在碗中“活蹦乱跳”,酒汁在碗中四溅。 「你尝一块,不就知道它究竟醉没醉了。」宋北漠谦和地说,「试试?」 萧蒲有些无语,看着碗里还在乱跳的虾,这叫人怎么下得了口。 「宋凝你不妨先尝尝看。你久居北漠,草原上的牛肉大抵是吃惯了的,没尝过这海鲜吧。这虾肉浸泡在酒中,与酒香混合,无比鲜美。」宋北漠继续随和的说道,「本先这水葶港的人以为这海虾,就得放海水里养着,结果放到渔湾的河水中养了一阵子,照样活着好好地,甚至比以前还生龙活虎些。所以呀,这虾本就是虾,环境再不同,有人养着他就能活,是不是。」 宋北漠自顾自的说着话,也不在乎宋凝有没有听进去。 众人都没见过这菜,也不敢动筷子,倒不是多血腥,只是心里也有些别扭。 萧蒲在一旁听着不明所以,这宋北漠今天脑袋定是被驴踢了一脚,要么就是出门时正好被门缝夹住了。大家平日里都吃熟食,谁生吃啊? 这宋北漠最好严查祖上三代,萧蒲怀疑他不一定是皇上亲生的种,怎么吃这么伤身的东西。 宋凝怎么会听不出宋北漠这话中的讽意,原来是在这等他呢。 不过宋北漠大动干戈就是为了借着一道菜来恶心他一番? 另一边的宁沁语也知道宋北漠这席话暗含深意,但她 「这味道确实不错。」另几位公子大口吃了起来,他们自然要捧太子的场,哪管宋北漠说的大段话是什么意思,只要把太子哄得高兴,就好。 宋凝的筷子一直没动,萧蒲觉着恶心自然也没敢碰。 宁沁语见一旁宁笑笑颤颤巍巍的拣了一个醉虾放在碗中,看着她胆小的样子,宁沁语于心不忍,又将那个醉虾放到了自己碗中。 「没必要为难自己。」轻声说完,又自作主张的拣了一个放到宋北漠碗中。 宁笑笑为宁沁语的这一举动有些动容,心中的某根弦似乎断了,呆愣的不知该干什么好。 宁沁语嘴角挑着笑,眼里透着深情,一脸温柔的看着宋北漠,「这么个“好菜”,你自己在不吃点,待会就要被他们给抢光了。」 宋凝见状也往自己碗中放了几个,他就放着不吃,又能如何? 萧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学着宁沁语,把太子当自家人一般。 他也起身拣了一个醉虾放到宋北漠碗里,再迅速的拿起酒杯向宋北漠敬酒道,「谢谢太子今天请我们吃这么一道只应天上有的海味,太子你多吃!」 宋北漠本想着借此激怒宋凝一番,让他沉不住气,他好再借着这场宴席又能生出“宋凝心性乖张”的说法来,让他在百官之间先坏个名声。 没成想今天这场席,倒让萧蒲成了主角。 宋北漠皮笑肉不笑的谢了萧蒲的敬酒,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见萧蒲这小子如此会来事,一个个来回向宋北漠举起酒杯。 萧蒲见局势一下明朗了起来,他还以为宋北漠今天能有什么事呢,估计是这天天处理政务还要争王位的压力太大了,特此出来寻乐子罢了。 喝酒,这可是他萧蒲的最拿手的,今天他不给这宋北漠喝着被人抬出去,他就倒立回家。 宋凝明显感觉萧蒲像是突然间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开始在席间倒酒,推杯换盏间已经和那几个公子打成一片。 他在一旁蹙了眉,心想这小子再这么喝下去,待会只怕醉醺醺的是他了。 宋北漠毕竟是太子,他的酒自然是没人敢劝。 但是萧蒲敢,只见萧蒲又不拘小节的倒上一杯酒,对宋北漠说道,「太子你这也太不给哥几个面子了,宋凝来,你也跟我一块敬你表哥一杯。」 宋凝无动于衷,宋北漠为了维持翩翩君子的形象,自然不会喝酒,只当萧蒲在发酒疯,也不予理会。 萧蒲见自讨没趣,喋喋不休的说道,「没意思,没意思。」 宁沁语在一旁不掺和,她知道宋北漠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他们,她在等着宋北漠开口。 果然任由他们胡闹了半晌,宋北漠又随口对宁沁语提道,「宁儿现在,可有心悦的人了?」 宁沁语心里将宋北漠骂了一百遍,在座的哪一个不知道她先前与宋北漠的关系,他在这么多人的面问自己这个?什么居心? 第 62 章 心悦 待宋北漠说完,宁笑笑按照原先和宋北漠商量好的,让她来推波助澜,质问宁沁语:宋凝赠予她的那木簪是怎么一回事。 但此时的宁笑笑,想到刚刚宁沁语从她碗里将那醉虾拣走时的模样,心中不免出现了一丝动摇。 宁家她们是一家人 萧蒲一个人喝酒来了劲,正要招呼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公子们学学如何吃酒耍骰子。 这边宋北漠冷不丁的一开口,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脑中立马浮现四个大字:大事不妙。 萧蒲心想他就说为什么宋北漠要邀他们几个来,合着要当着他和宋凝的面,跟宁沁语来个私定终身! 不成,这事不成,宁姐姐可千万不能答应他。 宁沁语面颊白里透红,轻笑一声,对宋北漠道,「太子哥哥,你最近宫中的政务是不是少了很多?」 宋北漠不知宁沁语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只是沉默,此刻谁心急,谁就会露出破绽。 宁沁语又不能贸然顶撞宋北漠,但说一些别有深意的话谁不会呢? 「太子哥哥若是朝政清闲,不如去箐州微服私访一番,说不定能抓到个贪吏回来。」 宁沁语这段话说的没头没尾,别说宋北漠,其他人也听得如坐云雾。 但宋北漠狐疑的是,宁沁语怎知此事。箐州杨昼是秦文厉一手提拔起来的,其中见不得光的事数不胜数,哪一项被扒了出来都不仅仅是革职这么简单的了。 宁沁语是怎么知道的? 宋北漠假装糊涂,搁了筷,有条不紊的问道,「宁儿怎么忽然关心这些起来了,这些消息又是从哪来的?你一个姑娘家,何必关心这些。更何况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若是道听途说来的,便不可当真了。」 「太子哥哥忽然间关心我心系于谁,实在是有些伤了妹妹的心。」宁沁语也拿手帕拭了拭手,「以前太子哥哥总说自己政务繁忙,我也不敢轻易打扰,如今哥哥亲自关心起这儿女情长了,我以为哥哥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忙嘛。」 「这消息我也是刚刚上楼见偶然听到的罢了,一些拙见罢了,是不是真的自然还得是英明的太子哥哥自己判断了。」 宁沁语擦拭完手,将手帕搁置到一旁,慢条斯理的接着说道,「今天哥哥是问我心悦谁,明天就不知道又是会问谁去。这话都是一样的问,只人不同罢了,哎。」 饶是宋北漠再淡定,也料不到宁沁语会这么说话。 「宁儿几日不见,怎么嘴巴功夫见长?」宋北漠面上云淡风轻,「只是关心关心你罢了难道宁儿现在没有心悦的人吗?」 是时候轮到宁笑笑见缝插针的提起“宋凝赠的木簪一事”了。 萧蒲知道今天这喝酒助兴是喝不成呢,但他也不敢无端掺和进去,用手肘碰了碰宋凝,轻声道,「宋北漠今天发什么疯,这种调情的话不能私下问吗?非要放到明面上说干嘛?」 宁笑笑发觉宋北漠正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她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可以把那日的事说出来。 席间的另几位公子,以为是宋北漠要与宁沁语互明心意,也纷纷在其中嬉笑调侃起来。 宁沁语也不语,这时候谁急,谁就先露了破绽。 宋北漠实则还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意。 她痛改前非,先前与楚珣商量过,也不一定要事事都以宋北漠为先。 既然宋北漠想控制住自己,那就让他觉得自己若即若离不好把控。 她答的话半玩笑半认真,宋北漠若跟她上纲上线,又会失了度。 说来也是讽刺,嫌妇人之仁的是他们,跟妇人计较气量小的也是他们。 此时,宁笑笑突然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对宁沁语问道,声音还带着些结巴。 「姐姐姐,前不久,我我看到宋小将军送送了你一支木簪。」宁笑笑像是犹豫了半天一样,但声音中却又能听出一丝不情愿。「这这是不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啊。」 宁笑笑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一段话说的吞吞吐吐,又慢又长。 说完,宁笑笑像如释重负一般坐到了位子上,低头不敢看向宁沁语。 她也不知为何,之前与宁沁语的那些斤斤计较,现在看来都不值一提,宁沁语一直未为难过自己,太子的话她照盘全收,可是太子也并未实实在在的给过她什么好处,她走到如今这步,并没有几分喜悦,却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其他人听了不免纷纷将目光投射到宋凝和宁沁语身上。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合着这宴还真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萧蒲还吃着菜,全桌估计就他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只想吃个席来的。 听完宁笑笑的话,他嘴巴里还咀嚼着春笋,用手拍了拍宋凝。 果然,他的兄弟就是闷声干大事。 上次还嘴硬说不喜欢宁沁语,合着背地里都把定情信物送出去了,这早就成弟媳了是吧。 宋北漠虽然已经是第二遍听闻此事,但眼底还是藏有一份狠戾,等着宁沁语给个说法。 「哎,一个木簪而已,怎么就是定情信物了?」宁沁语兴味索然的说道,「我和宋凝也算是问心无愧吧,再说,就算我们两情相悦,又何妨?」 宋凝也淡淡的跟着反问了一句,「又何妨?」 宁沁语说完,眼神不偏不倚对着宋北漠看着,笑靥如花。 宋北漠心里冷笑一声,出声对宋凝问道,「哦?既然你们也是郎才女貌,在一起也算是天作之合的一段佳话枭彦,你可有心于宁儿?」 宋北漠此举,倒有些主动撮合他俩的意思。宁沁语知道,他这是被惹急了,要开始乱咬人了。 宋凝避而不答,只是道,「北漠未平,何以立家。京城太平,倒是会让人恍惚生了安逸。」 他送宁沁语一支木簪,宋北漠也要插手管着,未免也太越界了吧。 老话说陈年老事也要翻了页,但天峪关一事他们不可能冰释前嫌,前尘未却,今天这般敲打又是作何? 其他几个人精,见太子这会儿像是落了下风,一个个赶忙出声奉承太子仪表堂堂,京城哪个姑娘不是上赶着想成为太子妃的。 宁沁语在心里“噗嗤”一下,今日做宋北漠的枕边人,只怕明日里就是“永远说不了话”的人。 萧蒲跟桌上那几位本素不相识,喝了几杯后,倒也自称兄弟起来。 萧蒲之前的嘴皮子他们也算是见识到了,宁沁语和宋凝木簪这档事他们也不兴再提,只能避着由头想法子哄宋北漠欢心。 这宁家的大小姐之前不都在传闻说是一心一意扑在太子身上的吗?怎么如今一见,好像并不是的呢? 宋北漠发现宁沁语已经在一步步逃脱他的掌控,她并不会再把他当作世间一切的中心,她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的思想。 宋北漠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但事实已摆在眼前。 宁沁语不会再把他当作是唯一的依靠。 更何况他也从来不是。 宋北漠面色不虞,宴席到了尾声,除了萧蒲一个人喝的尽兴,到了最后,竟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第 63 章 饮川 宴席一事,几人各怀心事,这顿饭他们吃的心里也不舒坦。 几日后,萧蒲才在宋凝跟前露面。他知道宋凝这几日在为校场练兵的事忙活,于是萧蒲又跑去萧礼那儿软磨硬泡。 总算让哥哥在朝堂议事时提了提这禁军适应新统领,还要再磨合几日的建议,圣上考虑到流匪凶恶,也同意了再将剿匪的日程往后挪了挪。 再凶恶的肥又怎么比得过边部的兵? 等到萧蒲见着宋凝,意外地发现宋凝似是火气还没消,邀着他一起去花雨楼的时候,这身上就差没背着个写着“生人勿近”的牌子了。 萧蒲见细皮嫩肉的姑娘一个个被宋凝那架势吓得都不敢靠近,也不好为难,只能将人都遣散了去,留个弹曲的。 「不是我说你,是你自个儿同意了能来这花雨楼的。」萧蒲嘴巴一张一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冲宋凝问道,「这来了,又让人家小姑娘害怕,你是不是存心添堵呢?」 宋凝阴森森的冲萧蒲笑了笑,「我乐意这样,不行吗?」 萧蒲无可奈何,一个人哼着小曲怡然自乐,宋凝也懒得跟萧蒲啰嗦。 四月的京城下了几场雨,溪山上花跟着红了半片山。 剿匪的日子转眼间到了。 先前宋凝往北漠递了信,秦温贤做父亲的,见信中宋凝说当初走的匆忙,想让父亲把副将和猎隼一并派过来。 信中没提到要把佩刀带过去,但末了还是说了句:一剑霜寒十九州也比不过一刀斩番于马下。 秦温贤会心一笑,这小子。 又派铁匠再去把饮川刀打磨一番。 宋凝对着柳橙道,「那是块荒地,原先本来做道观,后来也不知是观里的什么道士算了卦,说风水不好,于是挪了地方。现在这地就空出来。」 「虽说跟城里也就隔了个溪山。」柳橙咂咂嘴,他下马打量着,说,「但这也离得太远了。」 「从城里到溪山半个时辰都不到,跑快点到这估摸着半个时辰就够了。」宋凝看块地,在心里称量着,「回头还得再借人给工部去干活,偷偷摸摸的再搬些木材来。不然混不了料,这缺着一角,看着也难受,先凑合着吧。这请人做事,一顿饭也跑不了。」 「当了总领,也得求人办事。」柳橙说道,「虽说这不是北漠,官场上讲人情也正常,但这心里说不上哪儿不舒服。」 柳橙是父亲先前在北漠时,就提拔上来特地看护着自己的副将。 他比宋凝长上三岁,做事老道,但为人也不木讷,也算是陪着宋凝长大,倒也了解宋凝心性。有了柳橙,宋凝在京城呆着,也不算是寸步难行。 「这没有办法,工部能把做个新校场这事给我批下来,已是给我面子了。」 柳橙骑着马原地转悠了个来回,向宋凝问道,「这兵带着感觉如何?」 宋凝笑了笑,拿马鞭指了指溪山,像是再说什么乐子一般。「我们从城里到这要半个时辰,他们从溪山校场到这儿来也半个时辰。」 柳橙不假思索的问道,「行军速度慢的话,看来有可能是是军纪太散漫了。」 「他们平日也就巡防,训练要毫无章法。这几日我看着他们,一个个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来操练摆个样子。」宋凝颔首,有些头痛。「我是拿身份压着他们才行,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以官压人,可最重要的是,在当兵这事上,他们没什么心思。你跟他们好好说,他们就蹬鼻子上脸,来教你做事,你若是真动了脾性,他们又只会求饶。只有花天酒地天听曲吃饭睡觉才是他们的正事。」 柳橙也算是弄明白了,这说得好听是禁军,说的难听些,分明就是地痞流氓。 柳橙问道,「把奖惩赏罚分明,用这个能不能管的了他们?」 宋凝摇了摇头,「没有用,人家在这方面团结的很,一起烂,没有谁想好,就算有人愿意,那也只是个例,大部分都不在乎这些。」 以前的军户还有些风光,这禁军就是家养的狗,看人脸色过日子。 柳橙听了也是称奇,还有这种事。 「马上就要剿匪,现在是我求着他们练兵。于他们而言,剿匪失败要担责的是我,他们能在其中保住一条命回来就行。」宋凝摘了片叶子衔在嘴边,似乎又回到了在草原里能随手拔一根草叼在嘴里的日子。 柳橙学着宋凝的样子,也摘了一片,没一会就“呸”的一声吐掉了。「那他们肯定也不服你咯。」 「他们不服我、背地里暗骂我,我也掉不了一块肉。我只想要一支能打的兵,不是一群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乐的乌合之众。」宋凝看着地,陷入沉思。 柳橙知道这不是北漠,宋凝想要在这开一片天地,只能自求多福。 第 64 章 出军 雨声敲打着窗,噼里啪啦似乎是想闯进来一般。 宋北漠正看着探子呈上来的密报。 他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自从宋凝的接风宴结束后,他与宁沁语的几次周旋,都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二人关系已在渐行渐远,却有一种是他一手造成的感觉。 宁沁语已不会同以往一样天天眼巴巴的求见自己,她似乎又恢复成了最初还不认识自己时候的样子,不会再追逐自己。 这些日子,宋北漠因为心藏怀疑,他怀疑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悄无声息的发生着什么。 便派了人一直盯着宋凝、宁沁语二人的动静,事无巨细,全记录下来。 宋凝这阵子身边多了个人,据说是北漠那边派来的副将,用以协助宋凝。 他年纪尚轻,秦温贤要派个副将跟着,这明面上也说的过去。 宋凝这边一切照旧,校场、住所两边跑,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另一边的宁沁语也很简单,这些日子,她经常登门拜访临王府,或许是和楚珣私交甚好,女儿家之间说些闺房话也正常。 但宋北漠隐隐觉得其中定有玄机,临王先前与父皇的关系就很微妙,父亲似乎很敬重他,但这些年来对他的过问也并不多。 若不是他时常留个心眼,只怕都要忘记了这个人物。 这人实在是太低调了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地上,宋北漠漠然的将文书丢到火盆中,看着它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明日宋凝启程剿匪。 箐州与卫筏山,只怕是要共存亡了。 时间转瞬即逝,从柳橙来,到出军剿匪,已有一个月有余。 现在是初夏时节,宋凝站在校场的瞭望台上,站了没一会儿,脖颈间已有稍许的薄汗。 腰际左侧的佩剑已经换成了佩刀,父亲命人重做了刀鞘,同样新打了刀柄。 今天就是要出城剿匪的日子,一行人浩浩荡荡,临行前还特地干了一碗送行酒。 众人齐刷刷的向宋凝举起碗。 这些日子虽是难熬,不比从前快活,但宋凝自个儿也是天天陪着他们一起这么练。 他们一开始个个犯懒,抱怨宋凝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先耗他几天,说不准又是个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主。 没成想宋凝也跟不吃这一套,在校场的瞭望台一待就是一天,柳橙在下面跟着教头一块练兵。 他们也是有足够的耐心,无论禁军私底下如何冷嘲热讽,明面上如何摆脸色,只要没有违反军纪,宋凝就不会无端发怒。 但宋凝也并不是真的脾气好,他平日驱马而行,之前在草原听惯了马蹄声似如奔雷,不必多看,也知道是在跑马罢了。 来了京城,能配马的的兵只怕也只有殿前司的人。 殿前司的人不必多说,和宋北漠的关系可以算得上是亲密无间,与世家也多有瓜葛。 每每见着殿前司的人往往连同着一群京城纨绔打马而过,乱哄哄地直奔向前。 一次宋凝刚从户部出来,便碰见这殿前司的都指挥。 他仰头羡慕地对宋凝说,「这宋统领的鹰在京城可真是少见的很。」 宋凝不想与其打过多交道,垂眸道,「寻常野物罢了。」 鹰和隼都分不清,宋凝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口舌。 街上耳目多,这禁军的人也好事,听说了殿前司的都指挥羡慕他们自家统领的猎隼,个个有些沾沾自喜。 平日里殿前司的人个个趾高气扬,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再加上禁军散漫游手好闲,更沾了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后来他们得知这殿前司的都指挥连鹰和隼都没分清,更是捧腹大笑,恨不得把宋凝吹上天去。 反正能长自家威风,对他们来说也算了扬眉吐气了。 那几日里,禁军间就常常议论宋凝。 老金自从被宋凝踹过一脚后,也安分不少,自然懂得现在要哄的主子是宋凝,便也日日在军里夸赞宋凝。 「你们可知道,宋统领这马和隼,都是又名字的!」老金伸着身子,先是将宋凝第一天在办事处发火的事说的绘声绘色,后来又提到宋凝的这两间野物说,「那隼,据说是叫犰!是《山海经》里一上古神兽的名字,你说这光是听着就觉得让人害怕。但那马倒要温顺些,叫千云诺。」 老金故意把每个字都咬得重,像是虚张声势一般,逗乐了围坐的禁军。 但也算无意中给禁军增添了不少对宋凝的好感。 说回宋凝为何要去户部,因为库银周转不够,说是宫中大大小小的开支太多,便拿去抵了,这也使得禁军的军饷一事一拖再拖。 宁沁语在其中跟宋凝传了信,这其中的差错实际是出在箐州蔺城的税收出了问题,这笔账必须查。 宋凝去要军饷,他们这账簿就必须得拿出来查,其中那么大个窟窿,谁来补? 不补也没关系,纰漏出在了这儿,是谁贪了这笔钱,自然会露出马脚。 宋凝虽不知宁沁语是怎么了解到这些的,但禁军的军饷确实是一大问题,没钱禁军一个个谁又愿意安安心心的干事? 为此宋凝亲自走了一趟户部,找到了户部主事,要求他们把去年拖欠的银子补上。 这账簿确如宁沁语所言,其中定有蹊跷,户部的人扭扭捏捏百般托词,半天硬是给不出宋凝一个答复。 先是说人手不够,一时半会间算不出来,然后又说账簿的账页出现了缺少,没办法继续算了。 宋凝不催,叫他们慢慢算,他就搁这候着便是。 这账簿算不清楚,宋凝就在外面等,直到上这面能批红才肯走。 禁军们的心才冷也不是石头,宋凝是瞧不惯他们一个个目无军纪的样子,但该有的也都没亏待他们。 今日要出军剿匪,是他们这些年来第一次堂堂正正的干一碗行军酒。 猎隼在低空中盘旋,下一刻它又再次腾上云霄,众人觉着新鲜,视线都跟着猎隼打转。 宋凝俯视着众人,沉声呵道,「出城。」 这流匪喜欢聚集在京城的东南方,这划地极广,方便流窜。 他们平日里目无王法,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干,奸淫掳掠,是无恶不作。 毕竟金科玉条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纸空文,已经管不住他们的了。 宋凝调动了一大半禁军,余下的人接着巡防京城。 现在的禁军已时不同往日,虽说还比不上北漠训练有素的骑兵,但比起一开始宋凝瞧不上的样子而言,已经转变了很多。 宋凝抬头看了看仍在空中飞翔的犰,闭上了眼。 再度睁眼,眼底蕴含着一丝蓄势待发的狠厉。 此次出军,势在必得。 第 65 章 稽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大概是春夏交接之际,雨水也跟着多了起来。 不过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宁沁语每天都起的早早,因为她要上临王府去寻楚珣,而兰儿呢,则次次提着食盒在后面跟着。 她嘴巴里总时常念叨着,「小姐你等等我,你慢点,这天天不管忙什么,也要把身体放在第一位呀。」 宁沁语认为她现在已与宋北漠形成对峙之势,那日宴席上她有意将杨昼的事放出来,是故意说与宋北漠听的。 宋北漠虽然不会冒然在她面前慌了神,但背地里肯定会对此多加警惕。 他越是忌惮此事,便越说明这个杨昼虽是个不大不小的清司使,但必然可以牵扯出更多意想不到的人。 更何况因为之前楚珣告诉了自己,这事好像他们兜不住了。 宁沁语一开始听了这话是有些疑惑,以为是楚珣在暗中派人调查这事出了差错,被人给盯上了,以后不方便再行动。 结果楚珣告诉他,这风声本就紧,在他们注意到此事之前,好像就已经有人在暗中盯着这事,所以这在查杨昼的人并不止楚珣一波。 所以盯着的人根本没工夫去管楚珣了,因为根本管不过来。 之所以说杨昼这事兜不住,指的是上面要保杨的人可能出了纰漏。 这几日他们有些釜底抽薪之象,明目张胆的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来。 说自乱了阵脚,倒也不像,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所以这使得宋北漠也有些烦躁。 不确定的因素于他而言是肉眼可见的在增多,比如宁沁语。 宁沁语反倒看开了很多,心想这要给宋北漠使绊的人又不止她一个。 敌暗我明又如何,该担心的说不准是宋北漠呢。 这些日子,宁沁语除了睡觉吃饭,就是一门心思的去钻营朝中世家官吏的关系。 宁笑笑自从宴席一事后,倒沉静了许多,也不再来打扰宁沁语。 宁沁语以为宁笑笑是见自己不再去打扰宋北漠,便也懒得针对她了。 反正无论如何,她也乐得自在。 这日楚珣又邀宁沁语前去临王府,说是要给她看些好东西。 到了府上,院中栽的桃花开得是又甜又香。 宁沁语见楚珣翘着腿坐在院中央,百无聊赖的摇着竹骨扇,此情此景,不免有些滑稽。 「臣已查明,吏部秦文厉和箐州清司使有秘密往来,多采用书信的形式。杨昼名下有多处宅院,以一个清司使的月俸来说,这怎么可能。」楚珣见到宁沁语,装作是朝中大臣一般,向宁沁语觐见说道,「当初检举若能成功,本应由刑部主审,这清司使一职,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不可谓不重要。但一旦有人从中拦截下来,臣可以断定:这是有什么东西说不得,还是有什么人说不得?」 宁沁语不禁失笑,本来被楚珣这么突然间装腔拿调的说话方式还有些吓着了,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便也配合着楚珣。 她侧首问道,「……此事为何不以奏折的形式告诉我呢?」 「早朝便是政谈要地,虽臣无奏折上书,但我以性命担保,今日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不敢当百官之面闪烁其词、趋利避害。」楚珣抬头望着宁沁语,一言一句皆发自肺腑。「为官者,入则恳恳以尽忠,朝殿绝非藏污纳垢之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暗中特地调查这一切,为的是天下苍生啊。」 宁沁语见楚珣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不免也动了真情。 但她也不知这戏要再怎么接下去,只好接着问道。「……那这事你说该怎么办好?」 楚珣道,「臣也不能挨个查清户籍去查清其中税收问题,但臣认为……。」 楚珣欲接着说,却又戛然而止。 宁沁语见状,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怎么好好的突然间又不说了呢? 楚珣这会儿也演不下去了。因为她也没什么头绪,她们也不是地方官,怎么可能真的去调查呢。 坐到位上,对宁沁语道,「哎,我也没啥主意。」 宁沁语听了也不急,将她这几日的研究的东西娓娓与楚珣道来。 宁沁语母族也是三大世家之一,但如今王储争位,反倒没有站队,有些奇怪,但这其中缘由她也无迹可寻,只会姑且将他们置于局外。 而另外两家,便很明显了。 秦家则是宋北漠的人,再加上刚刚楚珣说的秦温厉和清司使有秘密往来,更能肯定这一点。 而另一边的江家则不一样,他们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墙头草,既想站队太子又想站队四皇子。另一派则坚定不移的站队二皇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楚珣深诸这一点,对宁沁语问道,「那这江家站二皇子的一派岂不是可以结交一番?」 宁沁语摇摇头,道,「我们要结交的是墙头草那一派。」 「为什么?这种墙头草只怕以后会坏事吧?」楚珣感到困惑,「干嘛选他们呢?这不是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自寻短见吗?」 宁沁语见楚珣急了,便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墙头草虽然没有固定的站队,但也有其好处,说明他知道宋北漠的情报会更多些不是吗?」 宋北漠不会放着能利用的人不用,而江家的这波人为了能巴结到宋北漠,其中背地里定是会上赶着做事。 第 66 章 不安 楚珣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又对宁沁语道,「但我觉得,这还是不太稳妥。」 秦家已经可以确凿是宋北漠的人,非要获取情报,打入秦家内部不更好。 「其实说来说去,他们为的就是牟取利益,谁有利可图,就跟着谁混。」楚珣站起身,拍了拍手。「如果同他们一起只为骗取宋北漠的情报,也大可不必,自己的人用起来,不更稳当?」 随着楚珣的拍手声,一群人从院内两侧“唰唰”疾步走了出来。 宁沁语侧目看着这些人,心里隐约猜到了半分,但还是开口向楚珣问道,「这些人是?」 「皇城司,你应该略有耳闻吧?独立于禁军之外的一支军队。每朝神色躬自选择左右亲信之人,使之周流民间,密行伺察。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及时掌握各方动态,将各种不安因素消灭于襁褓之中。」楚珣见宁沁语也不是十分惊讶,自觉有些没趣,只会接着介绍道,「不过这些人是咱自个养的就是了,可不是宫里的。先前临王留下的人,那老东西不是养娈童吗,这是情报来源的途径之一,其余的就是你面前这些密司在暗处调查来的了。」 宁沁语一声不吭,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适感。 她眯着眼,扫视一圈道,「圣上身边亲信的军队不是已经有殿前司了吗?又来个皇城司?」 楚珣格外温和,接着解释道。「间谍,说直白点就是藏在人群中的间谍,到处监视别人,发现不妥的地方就可以直接向上禀告。」 宁沁语只觉着,那如何担保这些人不会走漏了风声,出卖了自个人呢。 这也是说不准的吧。 约摸过了片刻,宁沁语才轻声道,「那你没有怀疑过,这临王会把这些留给你的理由吗?」 言下之意是在提醒楚珣,这临王没有图谋不轨吗? 是不是在拿这些人换取楚珣的信任,实则这正是在背后得知楚珣一举一动的利器。 表里不一。 就如当年表面收养她,实则用她做药引。 楚珣知道宁沁语的意思。她一开始也有过这些担忧,但比起整日胡思乱想到处提防,不如放手一搏。 临王那老头到底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这么多年她也没猜对过,但究竟是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已经不重要了。 楚珣始终不能甘于现状,是因为她没有忘记幼时在冰天雪地里只能穿着缊袍敝衣,双手冻得乌青发紫也要四处找吃的,是因为她没有忘记初来乍到临王府时夜夜能听到一旁同龄人的啜泣。 即使她现在身着锦绣玉衣,即使她现在面前坐的是端庄有礼从小幸福的宁沁语。 可楚珣忘不了,她如果安于现在的生活,过去的苦难会在耳边不断呼啸。 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与临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楚珣有留心过,当初临王让她学策论,就是以后不想任她胡乱。而他到现在没有干涉过自己,俨然是清楚她现在的所作所为。 「所以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楚珣看着面前的众人,寒声道,「临王也是动了反心的。所以,今后你们要做什么事,就只管做,其他的无需多想。敢有二心者,如此扇。」 说完,刚刚还在手中一张一合好不潇洒的竹扇,已被楚珣利落的断成两截。 见状,宁沁语心中一紧,虽楚珣先前就百般跟她提及过这种言论,但毕竟还没付诸行动。 现如今又当着手下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是要动真格了? 宁沁语能理解楚珣心中的决心,这就如她对宋北漠的仇恨一般。 她一想到那个虚伪至极的人,现在还活在这世上,哪怕以后他会进牢狱,但只要他能呼吸,吃饭,睡觉,甚至还能有自娱自乐聊以慰藉。 就会痛苦地要死。 楚珣也是这样的吧,但自己,会有一个善终吗? 楚珣冲一行黑衣人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众人消失在视线后,宁沁语温和的向楚珣问道,「这么好好的,要在这些人面前立威?怎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做做样子做做样子,反正你不是担心,他们会给临王通风报信吗?」楚珣佯装随意的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说道。「他们是谁的人不重要,只要能为我所用就行。」 二人沉默片刻,互相没了声音。 楚珣不再看向宁沁语,过了半晌,有些失望的开口说,「因为这天下,真的要乱了。北地,有叛徒了。」 一席话像是重新在回答刚刚宁沁语的问题,又想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闻言宁沁语有些局促,已经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袖,强撑住身形,比起困惑,更多的是心头莫名涌上一股不安。 她蹙了眉,低声向楚珣问道,「这又什么意思,你今天说话,怎么尽是没头没尾的。」 楚珣的这番话,不由得唤起了她上一世的记忆。 宋凝通敌勾结,叛徒当诛死罪! 北灵与北漠脱不了干系,这宁家先是出了个毒女,如今又要守不住国门了! 各种声浪冲宁沁语袭卷过来,像是要压倒她一般。 其实楚珣本来今天还不想跟宁沁语说着些。 因为一开始楚珣只是想让宁沁语过来同她一起说说杨昼和秦文厉这层关系。 然后再让她瞧瞧自己的密司,也可以算是见见另一位主子。 但奈何宁沁语好像还是对自己为何总将“反”挂在嘴边有些诧异。 干脆豁出去了,想一把同宁沁语说了算了。 第 67 章 粮道 楚珣也没有故意卖关子,她先是独自去了一趟书房,拿了一本鹄颍山图册出来。 这是正儿八经的图册,书页上干干净净,看来楚珣保管的很好。 楚珣将它递给了宁沁语。 宁沁语打开一看,果然,是以鹄颍山系为中心画的地势图。 虽然宁沁语不知为何楚珣要将这个翻出来给她看,但心中也不由得忐忑起来。 鹄颍山分了东西两脉,西山脉到北灵境内的北镇关,也隔住了靖州,东山脉将北漠和箐州相隔。后来为了抵御边部,宁家扩增了版图,将天峪关这一隘口也添置了上去,至此,边防的隘口由这条山系连接下尘埃落定。 宁沁语接着往后翻,看见了西北粮道的详细描述。 其实不止西北,北灵和北漠相连,所以这西北粮道紧挨着东北粮道。 粮道是军队运送军粮等补给的通路,道的职掌情况比较复杂。有的道是有具体辖区的,多得兼辖三四个府,少的只辖一个府,这类道员与知府多有相似之处,但一般都兼兵备衔,可以节制辖区内的绿营。 督查粮道责任重大,但这也算是天下第一肥差。 而有些道则没有具体的辖区,多为因事而设,这类道员通常都为粮储道、盐法道、管河道、驿传道等等。此外也有为数不多的道员还兼任水利、学务、茶马以及屯田。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京城自然是调遣天下粮仓的中心。南部是产粮的大户,送往京城还能沿着梓江一路通水路,但入了京后一路北上想走水路就难了,必须得有开凿专门的粮马道。 但由于鹄颍山系东高西低,再加上防止边部突袭劫粮,于是这粮道的开凿便特地绕了这么一大圈。 不过北地之间也有重要的辎重运输道,因为这是军队的重要资源,所以看管则会更加严格。除了在西山脉口处是中央派遣去的官员,入了北灵内的路都是由要将把手。 毕竟这不仅关乎到北地百姓如何过冬,也要保证关卡把守的兵力休养。 所以即使是当今圣上想要插手北地的粮草运输,没有宁家的通行令牌,也无计可施。 只要北地粮马道能保持及时的供应,北地才能够有马上出兵的底气。 「东北粮马道。」楚珣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她顺着宁沁语正在看的舆图说道,「它的重要之处,你不会不清楚吧?」 「我心里明白。」宁沁语不假思索地说道。 「粮道能到北地前中间会少了多少,这种事计较起来也无迹可寻,今日我们就不谈了。」楚珣站到宁沁语的身侧,用手指指着北地中间的漪河问道,「这里你认得吧,这是划分北灵和北漠的界限,也是北地粮马道的缺口。」 宁沁语紧紧盯着漪河,草原十八部的居地离漪河的上游也并不远。 「先前宁家一直把重心放在天峪关,这于是也有了北漠,毕竟这个隘口确实险要。秦温贤守在这儿的十几年功不可没。」楚珣凑近些,她此刻有些小心翼翼,语速说的很慢,生怕宁沁语跟不上似的,「其实草原十八部一开始是直接南下来突袭北漠,但碍于北灵就在一边,害怕北灵的支援,于是他们也绕了个弯,从天峪关突袭。但北漠的最北同样设置了边防线。」 北灵这些年过得安逸,占着地势易守难攻,再加上境内的番族根本也不生事。不像北漠,每年过冬都要加强巡防,与边部打一仗。 「所以你要说什么?」宁沁语蹙了眉,她稍微侧头,将专注移向楚珣。「是粮马道出事了吗?」 楚珣摇了摇了头,见宁沁语有些紧张,便安抚她道,「粮马道运输这块北地一向看守的严,这点你应该对自己家还是有点信心的吧。」 宁沁语见楚珣好像有些放松下来,又有些不解的问道,「那你刚刚一开始说的那句天下要大乱了是什么意思?」 楚珣耸了耸肩,「因为北灵境内的番族也要生事了呗。」 听闻此言,宁沁语霍然起身,有些不可置信。「为何?你哪来的消息?」 楚珣将鹄颍山的图册收了起来,拿在手上晃了晃。对宁沁语说道,「你要知道这本图册按理来说应该是不好搞到手的。」 宁沁语看向楚珣,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诧异。「有人在市面上流通鹄颍山的地势图,但这背后还附着了粮马道的舆图啊。」 楚珣耸了耸肩膀,继而对宁沁语说道,「方才我也说了,为什么草原十八部放着漪河不敢南下,是在忌惮北灵。」 南下攻城于边部来说并不是好选择,好歹北漠一旁有北灵支援,他们在这里待久了,就会落入北地守备军和遥隶禁军的双重包围。 宁沁语垂眸,脑袋里萌生了一个细思极恐的想法。 她紧紧盯着楚珣说道,「所以只要北灵境内的番族会发起袭击,北灵自然也会应接不暇。」 「你太聪明了。」楚珣对着宁沁语夸奖着,又再次晃了晃手上的图册,这本图册看似是鹄颍山的地势图,实际最大的价值就是京城北上的粮马道。「我认为他们想到这里去。他们要深入内部发动对粮马道的攻击。还有三大粮食储备州。军粮全部从这里出,只要控制住粮食进入北地的范围,他们甚至不必攻下城镇,就已经掐住了三方的咽喉。」 「如果没有内应,这就是异想天开。」宁沁语又不禁反驳道。 虽说这图册会突然流通出来确实有些反常,但是偷袭粮马道一事是在是有些难办,毫不亚于强人所难,边部人只擅长在广阔平坦的草原边沙地带行军打仗,想要深入内部来偷袭粮道,有些难于登天了吧 宁沁语接着提出疑惑,反问楚珣道,「这图你哪来的?」 「怎么了?」楚珣耸了耸肩,还是告诉了宁沁语。「兵部有。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贿赂就能买到。」 「既然如此。」宁沁语说,「除了你,别人也行。」 楚珣自然是点了点头,道,「说不定边部的人已经人手一本了。」 宁沁语看不清这其中的动机所在,对楚珣说道,「北灵这些年来相安无事,何必多此一举,帮着草原十八部来来捣毁粮马道。」 楚珣这才说了实话,「这图册就是密卫在北地买到的,你要说这其中没有一点蹊跷,我是不信的。」 宁沁语闻言,才算明白了楚珣的意思。 第 68 章 证词 上一世宋凝会被扣上通敌的帽子,除去空穴来风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真正通敌勾结之人在其中对宋凝进行栽赃陷害。 宁沁语估算了一下日子,这会儿她的眉眼间瞬时染上一抹忧虑,将视线从图册又挪到了楚珣身上。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花香四溢,楚珣嗅了嗅鼻子,只觉有些发腻。 重生这么多天以来,宁沁语每每搜寻上一世的记忆里,却都不能想起任何跟楚珣有关的记忆。 关于临王她还有所听闻,但如果那时候的楚珣跟现在的楚珣同样怀有“反”心,这个情报相信她也是知道的,为何当时还没有出手呢? 宁沁语紧紧注视着楚珣,楚珣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凝视。 「怎么了?」楚珣面对宁沁语的目光有些困惑,但她毫不避讳,也看了回去。「不过现在好歹我们也算提前知道了是不是,如果粮马道会节外生枝。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去查,我手里不正好有密司吗?」 楚珣见宁沁语紧张的模样,以为她是心里担心北地,毕竟到时候第一个担罪的就是宁家。 宁沁语面对楚珣的发问,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突兀,但抑制不住心中正在发酵的情感。 「没什么」宁沁语声音发涩,她缓缓的接着问道,「楚珣,如果你不认识我,我是说,如果你在不认识我的情况下得知了这个消息,你会告诉宁家一声吗?」 宁沁语在想,为什么上一世的自己不能提前知道,如果如果 「别傻了,如果我不认识你,我突然跑去跟宁家拿着这本图册说这些,你们说不准会以为我是故意滋事的人吧。」楚珣撇了撇嘴,觉得宁沁语这话问的不周到。「这种事也要看有没有人信呀。刚刚你不是也觉得不可信吗?」 宁沁语颔首,楚珣所言又确实在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上一世的经历,她也不会冒然相信楚珣的推测。 所以还需要更多证据,只有更多的证据证明北地有奸细的存在,才能届时提防背地里泼脏水的小人。 「心棂,这事我本来是打算在调查一阵子再告诉你,毕竟眼前还有宋凝剿匪这档子事要处理。」楚珣见宁沁语好像不再芥蒂此事,又继续解释道,「你也要相信我,我做事虽然算不上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但也是道义所致,北地有奸细,事关宁家安危,也事关天下安危。我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宁沁语听了这话,心头的疑惑却挥之不去。楚珣上一世知道其中详情,既然她今日说只要知情就不会不知无不言,那上一世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听闻过楚珣,难道 难道上一世的楚珣也并不知情? 宁沁语又思索起另一件事来。 自己重生,显然改变了上一世中一些事的走向,如上一世的她在宴会中赴约,而这一世的自己却没有。 现在的自己也跟楚珣交好,这间接的使楚珣的重点也放到了宋北漠身上。 针对宋北漠,她们又发现了流匪——杨昼——秦文厉之间的关系。 现在所知的情报,既有机会也有风险 秦文厉教唆杨昼,杨昼再教唆流匪 为的是什么?这流匪是在宋凝来京之前就存在的。 对宁沁语他们而言,这是引蛇出洞的探路石,可杨昼要这些人干什么呢? 楚珣见宁沁语不理会自己,有些着急的拽了拽她的衣袖。「不是,心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宁沁语没晃过神,一个仓猝险些每站稳,幸好楚珣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在想什么呢?」楚珣面露难色,「北地这个事也得放长线钓大鱼吧,你现在急这个没用。」 宁沁语怔怔的望着楚珣,负手转过身去。 她沉声道,「北地那边,得抓住实际的证据,我们才有说话的份。」 楚珣对宁沁语道,「到时候人逮住了直接状供画押好吧。」 「别贫嘴了。」宁沁语见楚珣又说笑起来,低声道,「这些情报,我们捏在手里也没用,不如放出去吧。」 楚珣脸上的笑容又变得勉强起来,脸上的神情透露出不情愿。「为什么?」 宁沁语侧目看向楚珣,「二皇子的人如果知道这杨昼是宋北漠阵营中的人,必然也要使些绊子。」 楚珣顺势坐了下来,坐姿散漫,心不在焉的回道,「他们早就知道这事了,可是这箐州的贪官污吏又不止杨昼一个,也有二皇子四皇子麾下的人。」 楚珣又翻起图册,「他们之间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皇子四皇子的人会去盯着这杨昼,是怕波及到自己,什么杨党倒台,只怕是会一锅端咯。」 宁沁语没感情的说道,「那就一锅端吧。」 她俩对视半刻,楚珣眼底含着诧异,问道,「不是,咋端?」 宁沁语抬眸看天,指了指东北方。「宋凝。」 楚珣觉得宁沁语是太过于相信宋凝,先不说这匪能不能剿灭,宋凝想从这桩事中全身而退都难说。 「流匪这事就是一个投名状。」宁沁语顿了顿须臾,开口说道,「先前去剿匪的人,无非两个结果:一种升了职,一种是撤了职。」 楚珣反驳道,「这很正常吧,做事也分成没成」 说着说着,这声音就弱了下去,毕竟这匪是一直都在,但每次前去剿匪的人却因这件事有了不同的际遇。 但楚珣又思索了片刻,向宁沁语问道,「可单单从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些事来看,这宋北漠和宋凝是显然不对付的,如果真是投名状,递给宋凝,不是自掘坟墓吗?」 宁沁语又解释道,「如果宋凝软硬不吃,那也无妨。这次剿匪,定然会让他吃点苦头的。」 楚珣把扇子折了,只好拿图册扇起风来,她接着问道,「让宋凝吃点苦头?怎么?不过是流匪,就能挫挫宋凝锐气?」 「正因为是流匪。」宁沁语目光坚定,「才会宋凝感到受挫。」 楚珣有些狐疑,但宁沁语的话也并无道理。 「哎,我还指望宋凝能不能抓住个头目供出有关杨昼勾结流匪的证词呢」楚珣失落的扇了了扇图册,说道,「合着宋凝自己也得栽个跟头进去。」 宁沁语听了楚珣的话,也感到无奈,安慰道,「先前你不也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说不准这证词到时候又会被翻案。」 二人说完相视一怔,异口同声道,「不妙。」 第 69 章 暗箭 万里无云,晴空万里。 宋凝捏着缰绳,后边禁军紧随,柳橙也策马在侧。 疾风袭过泥泞的大路,由于近来小雨不断,路上还嵌着坑坑洼洼的水坑。 流匪像是早已有人通风报信一般,一个个四处躲藏,一时之间除却散落的村户,空无一人。 宋凝睨视看着距离京城已有百里外的山地,眼里流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柳橙在一旁将舆图递给宋凝,指着上面的卫阀山道,「应该是躲到这儿去了。」 说完,手指又滑向了茗城,对宋凝道,「这是箐州境内离卫阀山最近的守城了。」 京城外流匪的来历,这么长时间内宋凝始终没有下个定论。 向户部、刑部的人去打听,得到的答案往往也是含糊不清。 所以事到如今,宋凝也并不清楚对面这支流匪的实力到底如何,这已是犯了用兵大忌。 但宋凝唯一有胜算的地方是:禁军目前的实力对方也是摸不清楚,大概率还会瞧不上他们这帮人。 北漠的宋小将军又如何,到了京城,配上禁军,说不准也是冢中枯骨。 宋凝对着舆图思索半分,向柳橙询问道,「口粮有多少?」 此次宋凝带了约摸有千人禁军出城,也特地选了从箐州厢军出身的禁军,让他们都参加了这次任务。 柳橙明白宋凝的意思,是想看看这口粮能不能够他们撑到茗城。 「禁军脚力有些慢,比不上咱们骑兵赶路的速度,这口粮能撑三天,但赶到茗城应该可以。」柳橙话音未落。 火光扑朔的那一刻,暗箭与刀锋碰击的声音遽然撞响。 宋凝猛地出刀挡住暗箭,柳橙见状明白是有人在偷袭,果然抬眼只见一队人马迎面袭来。 「所有人小心暗箭!都跟在我后面!」宋凝心中难免有些担忧,禁军实战经验少,刚刚暗箭难防,已经有人不小心命丧黄泉,场面一时混乱。 乌压压的人头四处乱窜,宋凝了然。 只好定了定心神,再次喊道,「杀!」 宋凝翻身下马,疾步向前冲去。 柳橙知道宋凝要砍断对方马腿,逼他们不得不下马迎战。 他也对后方的军队喊道,「大家稳住身形就行,不必用方阵,见到流匪就即刻处决!」 宋凝突然下马,刀刀见血,顿时对方的马队也一个个人仰马翻,从马上跌落。宋凝头也不回地翻手一刀,将背后企图突袭的流匪捅了个透心凉。 这热血溅了他半身,他拔出饮川刀,上前两步,接着把迎面而来的流匪全都砍翻在地。 宋凝脸上沾染的温热告诉他,一个生命已经随之消逝。 柳橙在马上不断呼喊,为禁军们增添士气。 对方占着马匹的优势,在马上四处挥刀,血光四溅。 虽然禁军这些年也只能畏缩在京城内,但好歹也是实打实的兵,他们虽懒散,但身形灵活,一个个犹如矫兔在对方的马蹄中穿梭,学着宋凝刀刀对准马蹄。 宋凝已经翻身上马,扬声吹哨,对禁军喝道,「杀!」 对方见形势不妙,为首之人大喊撤退。 声音没落,只见宋凝骑马飞奔劈头砍来一刀。 敌方首领只得横刀而挡,下一刻,双臂竟巨沉向下,被宋凝一刀砸得双臂痛麻。 对方喉间溢声,脚下被重力带得踉跄,愕然地看向前方。 「没想到宋小将军到了京城,这一身功夫也没荒废。」对方骤然蹲步,硬生生地抬了起来,怒喝道,「但你哪来的就滚回哪去,我们不是你能招惹的!」 宋凝侧旁袭风,他偏头躲开,刀口斜扫,带走右侧一片血光,接着再次与对方撞在一起。 宋凝身上的血腥味浓重,他唇线紧抿,见对方节节败退,也下令不再追击。 对方见禁军并没有跟在后面阴魂不散,急于脱身,见宋凝偏身躲过一刀后,也不再纠缠。 还剩余四十人左右,只见对方一众人奔至前方树林前时,散开阵型各自入隐入了林间。 宋凝知道他们是防止禁军再度追袭。 虽隔着距离,宋凝依稀能瞧得清他们的身影,奔往的是卫筏山的方向。 宋凝勒马在树林外,下令让禁军原地待命,检查伤亡,伤兵赶紧包扎伤势。 虽然禁军不解为何宋凝不乘胜追击,但总领的话就是军令,他们自然要安分守理,一个个听话的驻足整顿,打扫战场。 柳橙跟在一旁,道出宋凝下令不再追击的缘由,「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主子当心林中又埋伏吗?」 当敌人败退回本国时,不应该去阻止,否则挡住他们撤退的路,会跟你拼命。 宋凝沉声回道,「禁军的历练还不够,不能折一半在这。我决定,我们先去茗城。」 柳橙回望战后余生又在嘻嘻哈哈的禁军,叹了口气,知道宋凝心中有了包袱,也不好再劝说。 但柳橙还是向宋凝提了一句,「耗费的时间越长,行军的疲惫也在增长,途中倘若再遇突袭,同样会折损不少兵力。」 宋凝目光如刀,对着柳橙道,「兵分两路,茗城回合。你带大部队走大道。余下的人跟我直接从卫筏山岔过去。」 柳橙望向丛林,眉头紧蹙,颔首道,「你一人带队前去?万万不可,我不同意。」 宋凝知道柳橙的心思,欲要再说几句,又被柳橙堵了回来。 「禁军是你的兵,要带去茗城你就自己带。秦将军派我来京城,是为了看护你的,不是现在眼睁睁看着你独自去赴险!」 柳橙见宋凝还不死心,又道,「我尊重你的每个决定,但必须都有我陪在你身边才行!更何况我没有令牌,去了茗城有何用,人家城主会让这么多张嘴吃饭的人进去吗?」 宋凝哑口无言,垂眸看着身上沾血的铠甲,心中百感交集。 第 70 章 去留 宋凝没再强求柳橙听自己的话,让他独自领兵去茗城。 但柳橙也不同意宋凝轻率带人前往丛林。 于是现在只得让禁军在这树林外接着扎营休整。 晚风微凉,从宋凝心中拂过,他脱下带血的铠甲,不再多语。 柳橙知道宋凝心中感到憋屈,他不是怪禁军,而是怪自己,兵也带不好,仗也打不好。 北漠的兵,不用宋凝多费口舌,一脉相承的阵型,打法,这么些年来早已成形。 宋凝不需要在迎击时还会为士兵如何躲避袭击而分神。 难道自己只能呆在北漠,只能呆在北漠骑兵的光环下,只能呆在父亲的庇护下吗? 换成他独当一面,在京城就寸步难行了? 柳橙出声安慰宋凝道,「一步步来,一步步来,你不能总想着一个人单打独斗,有我在陪着你。」 宋凝听完柳橙的话,知道柳橙的苦心,但他始终觉得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是等于将自己的队伍完全赤裸裸的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而他们对流匪的藏身之地只知道是面前这一个偌大的卫筏山。 他心里苦笑,这才行军不过百里,就遇了伏击。 敌暗我明,这不是白白送给对方打。 刚刚的偷袭,有些像是流匪在试探禁军实力,除却一些伤亡外,他们也不敢和禁军长时间纠缠。 不敢打持久战,宋凝在心里暗暗记下。 而宋凝也借此此遇袭,看出了这流匪,并非一般草寇。 柳橙其实也有感觉,这不像是流匪,倒像是官兵,一个个都十分听从命令,撤退有序,不恋战。 宋凝见对方骑兵训练有素,就觉得有些古怪。还有那个与他交手之人,也不像是等闲之辈。 能接住自己一刀,还能借力反劈向他,宋凝目光一沉,只觉其中的藏匿着更多自己不知道事。 月影笼罩着大地,漆夜犹如蒙上了人的眼。 待到酒足饭饱,禁军便生了篝火。有的又在帐篷里偷偷喝起酒耍起骰子。 宋凝正系着臂缚,打算待会去安排禁军轮班守夜。 柳橙观察着宋凝的神情,知道明白宋凝的心事未减半分,自从遭遇敌袭到结束后,宋凝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更是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只是低头打理武器。 「总领,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柳橙在帐篷里低声向宋凝问着。 宋凝盯着帐篷外漆黑的丛林,唯有零星的虫鸣声还在林间此起彼伏。 「得去茗城。」宋凝心口悬着一块石头,他愈发觉得这流匪并不简单。 先前他想打听这些流匪来历,其他人连个大概的说法都不能给他。 到底在瞒什么? 只说是州城没饭吃逃荒的流民罢了,对宋凝来说不过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事。 宋凝被他们互相推脱,他不是傻子,知道这其中明显有事在藏着掖着。 如今出了城,这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宋凝清楚,这是宋北漠在硬押着自己去打这流匪,他能从一开始的毫无准备拖到现在将禁军训练了些时日,就是在为自己争胜算。 可如今他连自己要打的流匪究竟是什么出身,这几年如何发家,究竟有了多少人马,连是在卫筏山的哪个山头占山为王了都不知,这怎么打? 宋北漠将这些信息遮的严严实实,到底是有何用意。 「去茗城?据城开战吗?」柳橙向宋凝询问。 宋凝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时一片狠厉。 自己还没回到北漠,就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这匪他要剿,想阴他的人也得死。 他侧首对柳橙说道,「去茗城问话。去问问,这流匪的头目叫什么,去查查,到底谁是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柳橙对宋凝问道 宋凝低声道,「今日袭击,到底是不是流匪,不敢断言,这山上的流匪到底是真是假,现在来看,也不能断言。」 柳橙明白宋凝的意思,但是他担心的另有其事。「那总领一同前往对吧。」 「嗯。」宋凝颔首应道,「将伤员遣返吧,哦,不想去茗城的也可以就此打道回府。趁现在还没有走远。」 柳橙听到宋凝的这番话,言下之意不亚于是就地遣散禁军的意思。 「总领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去留?」柳橙有些不能理解。 以他对禁军的了解只怕是会走一大半人。 宋凝神色自若的回道,「看人心的时候到了。」 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禁军们见总领从帐篷里出来了,也纷纷向宋凝问好。 篝火狐鸣,宋凝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了这个词。 他望向北方,心中的漂浮感忽然安定下来。 宋凝笑了笑,环视一圈,对着众人道,「接下来,我们要朝茗城行军,路程长,不知你们可否能坚持下来。路上凶险,谁也无法预料,所以我决定如果有人不愿一同前往,便自己寻个伴回京城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想强求不愿上战场的兵跟着我,接下来的路,只有一条道上的人走起来才更顺!」 宋凝一席话说完,寂静的夜里除了篝火火焰燃烧的窸窣声,别无声响。 一时间,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宋凝第一天见到禁军的时候。 宋北漠的邀宴结束后,宋凝翌日晨时就赶往了校场,这才见到了禁军。 宋凝在办事处教训老金的事早已在禁军中传的热火朝天,他们都对这个“不见其名,先闻起名”的总领有些忌惮。 但他们平日里顶多是浑水摸鱼,这跋扈自恣倒算不上,因此一个个见了宋凝后心里还有想偷懒的心思,认为禁军也就只有巡防的工作是实打实的,其他也是做做样子。 宋凝第一天入了校场,有了老金的先例,他们自然恭恭敬敬的对宋凝行礼,不敢先声夺人,更别提什么下马威了。 宋凝照例行事,宣布自己的军规,禁军更是噤若寒蝉。 篝火的火焰在黑夜中跳动,禁军俯首无一人抬头看向宋凝。 宋凝知道他们是不敢说,并不代表没有想走的意思。 他无奈的再次开口说道,「想走便走,不必报备。」 见众人无一例外又没什么反应,宋凝扶了扶额,继续说道,「明早天一亮就要行军至茗城,就没有机会了但等我回了京城后我会检查你们巡城的画押。」 柳橙在一旁等宋凝说完,继而开口道,「我不知道各位当了多少年的兵,我十三岁入的军营,第一次上完战场,我的脑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赢,在下一次要上战场前,我的脑中还是只有一个信念:我要赢!一场战场,有生有死,但是,要赢!」 柳橙一腔热血对着禁军喊道,似乎此时他眼前的不是禁军,是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少年,他在告诉他,要赢! 宋凝跟柳橙对着禁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赶着禁军走,一个鼓励禁军留下来。 二人说完话一前一后回到了帐篷里,留着众禁军在外面自己想好去留。 柳橙对着宋凝道,「总领,我打赌这能留下来的,日后必成大器。」 二人相视一笑,宋凝道,「只有自己愿意的兵,才能打好战。」 第 71 章 清谈 「宋凝已经带着禁军出城了。」侍从小心翼翼的俯身凑到宋北漠身边轻声说道。 「嗯。」宋北漠抿了一口茶,面上不以为意,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 下一秒却又硕然开口道,「那安排的人去了吗?」 待宋北漠搁了茶盏,侍从才在一旁轻声细语的答复道,「都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一旁的屏障后不成想又坐了一人,声音透着清冷,讽刺道,「太子是想让宋凝有去无回吧。」 宋北漠轻笑起了身,似乎要与屏风后的人对话,于是侍从便连忙退了出去,再顺手带上了门。 独留宋北漠和屏障后面坐的人在屋内独处。 「先生放心,宋凝好歹是我表弟,我不至于这般下狠手。」宋北漠正与屏障相对,却又没有再靠近一步 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但话中是真是假却让人难以分辨。 屏障后的人听了宋北漠说的话,只是叹了口气,便不再吭声。 宋北漠虽未再踏进半步,依然对着屏风后的人道,「宋凝是去是留,皆是他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 一品居 自从楚珣跟宁沁语提了自己的密司在北地得到一本鹄颍山图册后,宁沁语就有些心神不宁。 但更担心的是宋凝。 楚珣知晓今日是宋凝出军的日子,反而把宁沁语邀来一品居一起用膳。 楚珣先前和宁沁语商议杨昼一事时发现,这次流匪可能不止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这流匪猖獗也有一年半载,其实力不可估量 。 如果举报信中所说的官匪勾结属实,那这是一次将贪官污吏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可难就难在这背后还有更大的幕后主使。 再加上宁沁语认为宋凝此次率领禁军前往,这禁军中说不准也混入了间谍,一路上只怕更是会险象环生。 宁沁语有些忧心忡忡,不知楚珣为何今天还要邀她来一品居。 一品居不同于应雪楼,相比于应雪楼这种酒楼而言,一品居注重的不是吃食,而是环境。 去应雪楼,冲的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这无论是水葶港的海物,还是深山里难以寻见的鲜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找不到。 为了一饱口福,去应雪楼,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 而今日楚珣邀宁沁语来一品居,为的是鲜为人知的清谈。 因为一品居的环境静怡,自一楼便是隔间四立,木雕花纹的隔窗屋舍仿制前朝,琉璃灯在梁上轻轻摇曳,四处无不彰显着脱俗淡雅,边边角角的名家书画随处可见,这儿不像是用膳食的地方,倒像是个学馆。 因此文人雅士便特别喜爱来此,相比应雪楼的人多口杂,一品君便显得可贵起来。 有时应雪楼的一楼有说话的动静,这有时候在二楼都能听到,声音之间互相淹没那更是家常便饭。 而一品居则落了个清净,装饰太过文绉绉,一般人也不爱来这,官员选这请宴席,虽说环境档次上来了,但菜品又不如应雪楼。于是只剩下这些喜爱儒雅的君子们会来了。 他们除却聊些风花雪月之事,这嘴中最爱议论的便是朝堂之事。 宁沁语上下打量了一番一品居的环境,确实名不虚传。 进了雅间,一种道貌岸然的感觉迎面扑来。 屋内屏风两处,一张案几,两处坐塌。 宁沁语出声问道,「怎么想着约我在这里用膳?」 宁沁语并不是反感楚珣这个时候来邀她见面,只是不太喜欢这个环境。 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哎呀,我也是第一次来。」楚珣摆摆手,示意宁沁语坐到她旁边来。 宁沁语见楚珣这边上有一帘子,有些好奇,凑了过去。 楚珣拦住宁沁语想要掀开帘子的手,轻声道,「先安静的等一会儿,待会你就知道了。」 宁沁语这下被楚珣吊足了胃口,暂时也忘记对宋凝的担忧,眼睛又重新透露出光彩。 两个人静悄悄的坐在帘旁, 这帘子后面隐约也能看得出来是另一处雅间的木制窗口,但不知为何没有填制上窗纸,于是声音也能透的过来。 宁沁语对着楚珣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她,这事是不是你做的。 楚珣贼兮兮的用手做了个数钱的样子。 意思是用钱贿赂的。 宁沁语也不禁好奇,这楚珣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金库”,怎么什么事都可以用钱解决呢。 宁沁语知道楚珣的意思是要偷听某人的对话,但是谁的呢? 两人都有十足的耐心,尤其是宁沁语,此时十分专注的等着隔壁屋子的人开口,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什么人物,让楚珣又特地邀她来一品居偷听。 隔壁二人终于开了口,宁沁语一愣,听声音并不是她所认识的人,再仔细辨别内容,好像是太学的学生? 宁沁语微微侧身看向楚珣,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第 72 章 太学 楚珣再度对宁沁语使了个眼色,她冲着宁沁语挤眉弄眼,宁沁语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便看到楚珣在案桌边上放的白纸上写下“清谈”二字。 今天正逢江家的江莱礼在此做东开席,据说他请了近来京城之中太学的才子新秀,在这一品居里清谈。 这恰巧前几日宁沁语还跟楚珣提到了江家,看看能否成为盟友,这也使得楚珣去对江家留了个心眼,这几日开始关注起江家的一举一动。 于是楚珣在密司那儿一得了江家要邀文人儒生设宴清谈的风声,便赶忙也混进一品居里得了个隔间。 宁沁语心中已经了然,她虽然没见识过清谈,但也晓其中意,知道等会耐着心听下去便是。 这时她拢起衣袖,缓缓提笔在楚珣落笔的下方写道:钱? 这会儿轮到楚珣歪头看向宁沁语,眼中透露出迷茫,一时间她也没懂这个“钱”字什么意思。 宁沁语用手指了指坐榻,又指了指隔壁雅间。 楚珣愣了片刻才浅浅颔首,原来宁沁语是在问自己是不是又靠贿赂混进来的。 她冲宁沁语摆了摆手,否认此事,好歹是清谈,这多少沾了个“清”字,那可就不要再用钱这种俗物来衡量了。 但此情此景楚珣也不好再跟宁沁语解释,只得先否认以糊弄过去。 此时隔壁雅间已经容纳了数名太学的学生,他们正恭恭敬敬的站着,彼此之间小声议论着什么事,并且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 而江莱礼已经摇着扇子入了座,江家是商贾出身,经商多年,他没有那些个文人雅士的规矩,也懒得去讲究这些。 江莱礼大大方方的入了席,他是做东的一方,因此不讲这些墨客的礼仪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其他人也不见得会花口舌在这事上跟他较劲。 众人见江莱礼已经入座,便也一个个接二连三的落了座。 刚刚一个个端着的文人架子此时也已经淡寡了些。 虽说江莱礼这一身的铜臭味按理来说应是他们这些念书的人最为嫌弃的,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可不是虚的。 但江莱懂得如何拉拢人心,他这次可谓是投其所好,花了功夫去邀这些太学学生来一品居清谈,就可见其诚心,又请朝中翰林学士白鸣意来讲学,实打实的是吊足了太学学生的胃口。 江莱礼知晓这些学生最厌恶的不过是强敌之压迫、朝臣之懦弱、小人之恣虐。于是他特地将这次清谈的主题定为近来的局势,其中他的意图是不言而喻,就是想借太学学生之口,来煽动舆论罢了。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朝堂中的文官自然不会理会还是太学学生的谏言,而学生们一旦被瞧不上,就会造势上书。 这就是江莱礼的目的所在。 他只需要在其中随便说句话,这些学生心中的都不平之火,就会越烧越旺。 白鸣意说什么也没有,估计他为了明哲保身,也不会多语吧。 于是江莱礼今天特地摆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穿衣打扮也是雅士模样,若无人点出他是江家的公子。谁能把这么个身着以深青织成交领大袖袍,手持塵尾的人,跟眼里只有钱财无仁义的江家联系到一起。 江莱看了满屋的太学学生,心中甚是满意。 嘴角已经挑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而今天,他请的正是当朝鼎鼎有名的翰林学士白鸣意。 只见一人身着白鹤花纹的纱服,圆领澜袍,挑着珠帘,俯身进来。 在座儒生见到皆起身相迎,一时间寒暄声起。 而白鸣意彬彬有礼一一拜过,请大伙落座,才坐下,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度。 他谦卑的对众人说道,「大家今天能来,是对我白某赏识。我哪值得各位特地汇聚在这一品居呢。」 听了白鸣意的话,众人又纷纷开始互相推礼,说起客气话来。 大家闲话之后,谈起近来局势。 江莱礼停下手上扇动的塵尾,对席间说道,「这京城么,近来确实有桩奇事。不知诸位兄台可识得这北漠归来的宋小将军。」 在座的人只是小声议论,并无人与江莱礼对话。 江莱礼见状又儒雅随和的接着说道,「这宋小将军如今已被提为禁军总领了呢。」 「禁军总领?合着是来京城寻个好混的差事了」列座一人嗤之以鼻,高声道,「他只怕是不敢在北漠戍敌,这才仓皇回了京吧,跟他父亲可一点都不像,皇上倒也真是仁心宅厚,还给他封了个禁军总领。」 「哈哈哈,这位小兄台说话有意思。」江莱礼没认可这人的话,但也没否认,只是接着火上浇油道,「听说是太子力荐他去做这禁军总领,在背后给他撑腰呢,这宋凝第一天见到老军户就上去给了他们一脚,并扬言他就是军纪,要是秦温贤知道了,不得羞愧死有这么个儿子」 「肯定是仗着自己跟皇家沾亲带故,所以才敢这般嚣张。」有人又说,「早就听闻这宋凝还跟萧蒲有来往,据说他接风宴时的席坐都不按规矩来,自个儿想坐哪便坐哪,真是一副世家做派。」 其他声音也涌现出来,「宋凝是太子表弟,说不定太子就是借此看上了北漠的兵,再将禁军的兵权交于他,这不就等于是私兵了吗?」 江莱礼长吁短叹,忧心忡忡,「只怕此事开了先河,太子继位在即,只怕是以后想拉谁一把就能拉谁一把了。」 儒生们顿时群情激奋,可私情怎么能比得过国法?这不是乱了律法吗! 「白兄怎么看?」 白鸣意喝茶,平和地说,「我对此事了解的并不多,先前也未关注过这些,这如何说上一二?」 白鸣意又补充道,「不过今天清谈,大家可以多聊聊管制督察上的改革,不要对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多费心神了。」 江莱礼体恤地说,「白学士日理万机,没工夫了解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是谁先说,「今日之事,虽然你我只是读书之辈,但难道我们一辈子只能死读书,不能做一些改变吗?」 江莱礼见这些儒生纷纷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俨然将白鸣意的话抛之脑后。 他推涛作浪的接着问道,「那诸位兄台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呢呢?」 第 73 章 黄雀 楚珣为了憋住笑,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正紧紧的捂住嘴,防止自己乐出声来。 这江老三合着搞半天,玩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珣先前打听过,江家有三个儿子,而江莱礼是嫡长子江蓬辞的胞弟。 他们二人都是二皇子的朋党。 说来也是巧,江家经商,帮了二皇子,秦家是簪缨世族,站队太子。 一商一文,可算是有好戏看了呢。 今日这江莱礼特地借这些学生去生事,到时候若真要问责起来,肯定也怪罪不到他身上。 不过就这还是太学的学生?一群人被三言两语就忽悠的团团转了。 宁沁语看着楚珣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只得无奈的人又摇了摇头。 楚珣嫌没意思,伸了个懒腰后便跟没长骨头似的趴在了桌上,眯起眼睛,似乎是想要睡一觉。 宁沁语轻轻的的推了推楚珣,让她可别真睡着了。 楚珣用手撑着脸,实在有些没劲。 雅间还在时不时传来慷慨激昂的人声。 宁沁语心里百般猜想过他们会聊什么,可这一听,居然说的是宋凝。 只不过他们皆认为宋凝与宋北漠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是让宁沁语意想不到的。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二人同一姓氏,血缘上也算是亲戚了,外人哪会想得到宋北漠和宋凝的实际上是针锋相对呢。 宁沁语不经意间发觉:看来在他人眼中,或许宋北漠和宋凝还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隔壁雅间内。 白鸣一见学生们一个个俨然是失去了基本的理智。 这些传言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而且据他所知这宋小将军也不是主动请命回的京城,而是被圣上一纸诏书召回来的。 白鸣意刚想制止一下众人,但话还没说出口。 江莱礼就在其中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白鸣意面露不悦,这下才发觉自己是被他人给利用了。 说不准日后还会把这教唆太学学生的罪名推到他的身上。 白鸣意霍然起身,对着众人有条有理的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刚刚议论的事情,我认为不应该如此鲁莽的下定论。诸位都是学了策论的人,这《六国论》中也有一言: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宋凝少年英雄,今日不应该成为诸位口中恃宠而骄的奸佞小人。倘若这样对待国家中有用的人才,日后只能在无尽的口诛笔伐中走向灭亡,那还有谁敢真正一心的为天下殉身呢。」 白鸣意的一番话铿锵有力,但还是有不服气的太学学生反驳道,「我们皆出身于寒门,为何要替他一个打出生就能继承将军称号的人开脱。他到底是不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人,日后自有定论,但今日大家所言为的也不是自己,只是瞧不管这样的人如今在京城仗势欺人罢了。」 白鸣意叹了一口气,自知和这种人说不了理,在他们心中,出身就俨然是一种刻板印象。 他们表面上说出身不重要,可以靠十年寒窗苦读来改变,可是这圣贤书读的多了,见得人多了,反而会更在乎出身了。 于是心里越埋怨自个儿的出身的人,嘴上就会越埋汰出身好的人。 用一副不屑瞧不起的态度来掩盖掉内心深处对家世的渴望。 但除却不服气的,也有人将白鸣意的话听了进去,起身后向他询问道,「请问学士,如果宋凝做了禁军的总领,那日后他就不会回北漠了吗?」 白鸣意一怔,一时间没听出来此人问话的意思。他以为,宋凝是想走便可以走的 但忽然发现,并非如此。 于是白鸣意借势反问道,「你问这个问题的前提得是:宋凝相比京城更喜欢北漠。所以如果他真的是贪慕京城的繁华话,他怎么会想着再度回到北漠呢?」 刚刚问话的人摇了摇头,像是不认可白鸣意的答案,他又认真的问道,「不一定是不喜欢京城,而是他不适应这儿,他不得不走呢?」 一旁的其他人听的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在讨论什么。 禁军扎营处。 宋凝还在细细的研究舆图,尝试着找出一条捷径,看看能不能将三天的路程再缩短一些。 另一边柳橙见宋凝在专心看着舆图,便又出了帐篷,不一会儿的功夫后又拿了一本花名册回来。 宋凝抬眼看了一眼柳橙,见他手上拿着一本册子,以为这是已经想好去留的士兵递上来的名单,挑了挑眉,问道,「这么快结果就出来了?」 柳橙不知宋凝在问的是哪个,只是将花名册打开,呈在宋凝面前。 宋凝问道,「这是想好去留的士兵的名单吗?」 柳橙听完摇了摇头,道,「是遇袭后折损的名单」 宋凝又看了一眼柳橙,俯身看向桌上的花名册。 宋凝看着名单上的人数,心下一沉。 「有这么多人都受了伤?」柳橙不难发现此时宋凝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诧异。 死亡的人数在宋凝的接受范围内,对方一开始的冷箭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有多人无意中中箭毙命,这也是没办法的。 但是受伤的人数,有些超乎宋凝的预计了。 柳橙在一旁解释道,「队伍中有些禁军这么多年来身体积攒了些老毛病,平日里还勉强能撑住,可能是今天一折腾,又彻底不行了。」 宋凝闻言,眉间挥之不去的阴霾又浮了上来。 看来不用他们自己决定去留了,这光是大大小小落了病根的人,都可以回去一半了。 天才刚破晓,还有弯月的影子落在边角。 正好是柳橙的守夜结束了,昨夜他见宋凝看完花名册后一言不发又去看舆图去了,便出了帐篷打算替掉守夜的人。 第 74 章 愿违 宋凝一夜未眠,翻来覆去,闭上眼睛,各种杂乱的思绪在脑中涌现,让他难以入眠。 前往茗城的路上会不会遭遇埋伏?可花名册上登记的人数已经过了半,再加上心中预计禁军会回去的人数。只怕这跟着自己的禁军只怕不过百来号人了。 那粮草也要相应的分发出去一些,毕竟折疡的士兵也不在少数,再加上还需要人去帮助清洁伤部的“煎洗”,检查诊断的“相度损处”,手法牵引的“拔伸”,使移位的断骨复位的“收入骨”,使骨折的两断端正确复位并防止再移位的“捺正”,夹板固定,以及使用通经活血药等,所以军医只怕也得跟着走,这些折损的士兵多为兵器创伤和坠马伤,外伤是军医的重点,治疗时要用消肿去瘀的内服药,以生地为主药,这药材宋凝先前向兵部索要,他们也只是推脱道,「宋总领先前在北漠打边部骁勇善战,如今这到京城来剿个匪,于您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嘛,用不着要这么多药材的。您这事是又轻巧又能立功,这药材还是省着日后再用吧,哎呀,就别为难小的了。」 宋凝听完这番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兵部的人都是文臣,他无论怎么说,皆是被他们三言两语就轻易的搪塞了过去。 宁沁语先前也叮嘱过他不要跟朝中的官吏起争执,尤其是言官,宋凝拿不准这话的意思,猜想宁沁语是怕他的一言一行日后会被人当做话柄,所以他也知道这尽量不要去与人为恶,于是此事只好作罢。 按常理来说,会依照出军人数来配备军医和药材,可到了宋凝这儿,不说是否会偷工减料,他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宋凝只好自掏俸禄派柳橙去安了坊购置了些丹药、草药。 柳橙知道宋凝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看着似乎不好相处,实际内心很柔软。 但绝对的温柔在面对绝对的残酷时,要承受的压力和痛楚只会更多。 负罪感只会为难善良的人,真正冷酷无情的人从来不会为他人的生死而分一点心神。 宋凝走出帐篷,正准备让柳橙来清点人数,好知道现在到底还有多少人可用。 结果他粗略的扫视了一眼帐篷的数量,有些奇怪,难道都还没走? 柳橙见宋凝正伫立在帐,手上还拿着昨日的名单,像是在忖量什么一般,便快步走到了宋凝身边。 宋凝侧目看到柳橙正走了过来,便有些纳闷的问道,「这人数怎么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 柳橙闻言便回道,「我守的下半夜,确实没有一个人走。」 宋凝不着痕迹的蹙了眉,双眼中透露出一些忧虑,当即派柳橙去清查人数。 一品居 宁沁语和楚珣听隔壁雅间只剩稀稀落落离开的脚步,她俩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楚珣舒展了一下身姿,背靠在坐榻的椅背上,落拓不羁的将腿架在了桌上。 宁沁语早已习惯了她这副模样,于她而言,只剩见怪不怪罢了。 楚珣又换了只腿架在桌上,像是在摸索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宁沁语见楚珣迟迟不开口,她便轻轻开口问道,「你跟这一品居的掌柜认识吗?江莱礼做东办的清谈,怎么还给你安排这么个旁听的位,不怕露了马脚,被江莱礼发现后来滋事?」 楚珣闻言,一副“这你就不懂”的样子轻佻的摇了摇头,开口为宁沁语解惑,「因为这一品居是临王名下的。」 宁沁语扶额,「我现在来看,又是密司,又是一品居。这临王不是想反,就是想扶你来得个王位了。」 楚珣当然知道宁沁语是在开玩笑,但也十分认真的考虑道,「你别说,这当朝还真没有过女子承袭王位,改日我就做这世间第一个女子珣王。」 宁沁语见楚珣这般打趣,也不由得畅想了一番,觉得这说法道未必不可能,于是浅笑道,「那我也想寻个女官当当。」 楚珣大手一挥,强势的说道,「这还不简单,直接当丞相吧。」 宁沁语忍不住笑弯了腰,说大话这方面,论谁能比得过楚珣呢? 不过当下还要要事要议。 宁沁语又端坐起来,对楚珣轻声而郑重的问道,「今日这事你怎么看?」 楚珣偏了偏头,嘟囔道,「白鸣意这人倒不错,像是个明理的。」 「只不过。」楚珣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对宁沁语说道,「不过这几个学生当中,尤其是一开始起来说话的那几人,我寻思大几率是江莱礼安排进去,用以混淆视听的人,在其中好激起群愤吧」 宁沁语颔首,听完这席话又把懒懒散散的楚珣从位子上拽了起来。 「那你对江莱礼有了解吗?他为人如何,这无缘无故的为何又要针对宋凝呢?在太学学生这挑唆学生们对宋凝的谗言有什么好处呢?」 楚珣算是摸清楚了,这只要涉及到有关宋凝的是,宁沁语就会紧张起来。 「江莱礼?不熟,人模样长得到倒是不坏,但今日这一见,心倒是坏的很。」楚珣撇了撇嘴,任由宁沁语的手抓着自己的衣服,偏偏她还不愿坐直身。「这谁搞得清楚,这事在人为,全看宋凝这次剿匪能不能成了,难不成这些学生还能去殿前以死相逼?宋凝要是这般被遣回北漠,不也是一桩好事,也算是如了他的心愿吧。」 宁沁语明白楚珣对江莱礼这个人也是知之甚少,现在宋凝已去剿匪,不知江莱礼会不会在这期间生事。 她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之后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楚珣觉得她这是关心则乱,兴味索然的嗑起瓜子来。 这时宁沁语忽然出声对楚珣说道,「我想去茗城。」 第 75 章 罗织 楚珣听完一惊,连忙也从坐塌上站了起来,身姿歪歪倒倒像喝醉了酒一般,显然是被宁沁语说的这话吓着了。 「你去那儿做什么?」楚珣也跟着紧张起来,这倒让宁沁语有些疑惑。 「我只说我要去茗城,你怎么这般大惊失色?」宁沁语徐徐走到楚珣身边,伸手扶了她一把。 楚珣背过身,不去看宁沁语带有探究的目光,只是解释道,「茗城在箐州境内,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太担心宋凝,要自己去调查呢……」 宁沁语见楚珣不看向自己,也不再追问,从而又论起刚刚的“清谈”来。 宁沁语迈步走到楚珣身边,与她并肩,道,「太学学生对宋凝心有不满,连宋北漠也跟着一块挨了骂。说明宋北漠在他们眼里,也并不是个好人。」 楚珣见宁沁语突然转了话题,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以为先前的那句“我想去茗城”也只是说说罢了。 楚珣“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平日里落拓不羁的样子。 她对宁沁语详细的说起了江莱礼这个人,「秦家是簪缨世族,就跟宁家世代镇守北地一样,他们是世代为官,衣冠之家也不过如此。这江家就比较奇特了,家中无意人从官,但也能在京城说的上话,占的了一席之地,靠的便是手段。」 楚珣用手比了一个数钱的手势,这是宁沁语今天第二次见她这样了,但此时宁沁语更不解的是,刚刚楚珣不是还说这江家的人她不熟吗?这怎么…… 其实宁沁语对江家还是略知一二的,她刚刚猛然间回想起了一些细节来,因为上一世中宋北漠也会在无意中与她说起过江家的一些往事…… 楚珣见宁沁语面上听的聚精会神,便更加卖力的说道,「这江家最开始,说来也是离奇,居然是干走镖的,据说他们有一次秘密运送水葶港一位富贾的私货途中,发现这运的竟然是夜明珠,便杀人越货,劫了财,借此发家做起了生意来……」 宁沁语在一旁听的聊有兴致,没想到楚珣这故事也能说的绘声绘色,她要看看楚珣这接下去会怎么编。 楚珣见宁沁语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这话到了嘴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了。 宁沁语轻轻一笑,对楚珣道,「不如我来给你讲两个故事吧」 第一个是在齐景公时期,有三个非常厉害的将军,他们三个非常厉害,为国家建立了非常大的功绩。 他们分别是公孙接,田开疆,古治子。这三人同气连枝,互相扶持,势力很大,大王都不敢惹他们,若是其中一人有难,其他二人必然会相助。 由于他们三人恃功而骄,对其他的大臣没有一点尊敬。但大王却完全拿他们没办法。 当时的重臣晏子看到这三个将军的问题,担心他们有朝一日会造反,对国家造成威胁,于是向齐景公提出了一个计划,想一举除掉三人。 但齐景公觉得冒然杀有功之臣,对国家也不利,而且此时三人并未显示出反义。 于是晏子就为齐景公提出了另一个计划。 他让齐景公举办了一个宴会,然后准备了两个上好的桃子,等三人来了之后,告诉三人这两个桃子只能给功劳最大的人。 于是,三个人纷纷开始说起自己的功劳来,公孙接将自己曾经获得的功劳一一说了出来,说完后就拿走了桌上的桃子。 后来田开疆也说完自己的功劳,便拿走了另一个桃子。而剩下的一位还没有讲就没了桃子。 他将自己所做的功劳讲了出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才是三人中功劳最大的一个。 春秋时期的士大夫都很好面子,当其他的两个人听完了最后一位讲的功劳后,觉得确实不如人家,但自己却拿了桃子,非常羞愧,于是拿剑自杀了。 而古治子看到这两位已自刎,为了兄弟之情,他也只好选择自刎而死。 虽然他们三人也都明白这是晏子的计谋,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兄弟之情,还是选择了自杀,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选择自刎的话就会被人一直指责。 第二个故事的主角呢,是有个姓刘的县令,他无意间得罪了自己的下属,这个下属不但心胸狭窄,而且报复心也非常强。有一天,这个下属把县令的大印偷走了。古时候,如果县令把大印丢了,那是要砍头的。刘县令发现自己的大印丢了,那自然是心急如焚了,刘县令也怀疑这个大印就是这个下属为了报复他偷走的。怀疑归怀疑,你不可能直接向下属讨回大印,就算问也不可能承认的,他本来就是为了报复,如果把下属逼急了很有可能毁灭大印,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在刘县令急火燎的时候,他的师爷给他出了个主意,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所有官僚都到齐之后,突然外面突然喊救火,刘县令就急急忙忙捧出大印盒子交给了下属,并告诉他,你不用去救火,看好县衙及大印就可以了,下属不得不接过大印盒子,等所有人救火去了,下属打开印盒子一看是空的,但是已经对着那么多人的面接受了这个印盒,这个下属此时哑巴吃黄连,只能偷偷地把大印放回印盒。 刘县令用计轻轻松松拿回来大印,还给了这个下属台阶下,两者相安无事,可谓是一箭双雕。 宁沁语两个故事说完,楚珣听的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会又提到这两个故事,这其中要说的是什么道理呢? 虽然刚刚她也在…… 今日“清谈”,无非也是一计。 而宁沁语刚刚说的两个故事,正是对应了江莱礼。 人者多欲,其性尚私。成事享其功,败事委其过,且圣人弗能逾者,概人之本然也。 多欲则贪,尚私则枉,其罪遂生。民之畏惩,吏之惧祸,或以敛行;但有机变,孰难料也。 为害常因不察,致祸归于不忍。桓公溺臣,身死实哀;夫差存越,终丧其吴。 二人四目相对,楚珣为人处世向来直接,这会儿也不想两个人把一个个故事说来说去一遍又一遍了。 「哎,心棂,有话就说嘛,讲什么故事。」楚珣百无聊赖的看向宁沁语,「这样就没意思了。」 第 76 章 故事 亲无过父子,然广逆恒有;恩莫逾君臣,则莽奸弗绝。是以人心多诈,不可视其表;世事寡情,善者终无功。信人莫若信己,防人毋存幸念。此道不修,夫庸为智者乎? 故事中公孙接,田开疆,古治子这三人同气连枝,互相扶持,势力很大,大王都不敢惹他们,若是其中一人有难,其他二人必然会相助。 但一有了分歧,怕被人落了话柄。为了兄弟之情,各种选择自刎而死。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选择自刎的话就会被人一直指责。 流言蜚语则会成为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人的嘴是堵不住的。 江莱礼从中引导学生们对宋凝形成偏见,在此兴风作浪,三人为盟的将军都会因为人言可畏而自杀,更何况是宋凝 更何况连上一世的自己也想过一死了之。 江莱礼为的是什么?这还是宁沁语没想通这一点。 楚珣在一旁见宁沁语也不理自己,又回到位子上,接着吃心来。 别看她现在面上是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才不愿继续说下去,实际楚珣心里虚的很。 因为因为她派密司混进禁军了。 这事她没跟宁沁语商量,想的是能不能打探到情报再说,如果能获得有用的消息她还可以在宁沁语面前再故弄虚玄的卖弄一番,就跟上次一样。 结果宁沁语说她想要去茗城。 且不说她怎么会这么想,但密司先前传消息来给她,这宋凝确实要带军前往茗城。 所以楚珣刚刚才会有些慌乱想挑开话题,是怕宁沁语知道自己安插间谍在禁军会不高兴对自己不信任。 于是她信口开河胡编乱造了一番江家的来历,这其中可信度并不高,大多也都是她捏造的,所以楚珣后面才会 宁沁语接着上一世留存的记忆,自然是听出来了楚珣对江家的不熟悉,而且先前她自己明明也承认了此事。 何必突然改口,说明是自己的什么话是刺激到她了,才使得楚珣突然话锋一转,改了口径。 宁沁语见楚珣这嘴巴虽不说话,但也是没歇过,就一个劲儿的在那砸吧砸吧的吃东西。 「有事瞒着我,还不说?」宁沁语走回到坐榻前,缓缓坐下,「再这样下去,我可就真生气了。」 楚珣偏头,嘴中的花糕还没咽下去,口齿不清道,「我瞒你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宁沁语见楚珣还在装傻充愣,干脆把话挑明。 「那我明日就去茗城,你跟我一起去?」宁沁语悠哉悠哉的问道。 楚珣又掂起一块花糕,忙不迭地的往嘴里送,像是在躲避回答宁沁语的问题。 宁沁语这下反倒不急了,将一碟花糕挪到楚珣跟前。「没事,你今天慢慢吃,我就当舍命陪君子好了,你不说,我就不走。」 楚珣听了这话,也犯了难,没好气的对宁沁语说道,「干嘛我要事事都跟你说,我还不能有自己的秘密了吗?」 宁沁语见楚珣已经自报家门,掩面故作惊讶对楚珣说道,「我只是问问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茗城,你这不打自招干什么?」 楚珣被宁沁语这么一说,更发的心虚了,眼神偏向别处,答道,「那你好端端去什么茗城呢?」 宁沁语坦然自若地说,「去那儿打探情报。」 「什么情报?」楚珣一脸狐疑的看向宁沁语,转而看作毫不在意的回道,「我派人去不就行了,又何必你要亲自去。」 「你现在派人过去吗?」宁沁语思忖一番,「倒也可行。」 楚珣见宁沁语松了口,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宁沁语满不在乎的说道,「那这事你不必再操心了,我已经派人去了。」 宁沁语“嗯?”了一声,一脸懵然的问道,「什么时候?」 二人四目相对,楚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的又塞了一个花糕到嘴巴里。 宁沁语这下算是彻底逮到楚珣了,她又将碟子从楚珣面前挪走,叹了口气,道,「别吃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瞒着我是吗?」 楚珣这下也不好在推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也只能如实交代了。 「你之前不说了,其实宋北漠是有可能安排混进禁军的,那……那我也能,这不是很很正常的一个你来我往吗?」楚珣讷讷的对宁沁语说道,「而且我也不是想害宋凝,这不正好万一碰到个什么事,还能有个传话的是不是?」 「那你先前为何不和我知会一声?」宁沁语揉了揉眉心,说道,「你派人跟着宋凝我的确管不着,可是你也不能瞒着我吧,这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在其中做文章怎么办?」 楚珣愣了愣,不解的问,「这是我的人,别人不知道不就行了?」 「你都派人混进去了,这宋北漠的人自然也有,他们这些做间谍的对彼此之间的气息还不熟悉?到时候闯了祸还能混淆视听都推到你头上。」 宁沁语话一说完,又站起身来,「那你知道他们现在行军去哪了吗?去茗城了?」 楚珣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只知道要去茗城,去了哪儿,这我也不清楚了。」 宁沁语垂眸想了一会儿,对楚珣道,「我去找宋北漠。」 第 77 章 信鸽 禁军又快又齐的在宋凝面前排好了队伍,速度俨然有了不小的提升。 没想到留给他们一夜的时间思考后,居然没有一个要走的人? 宋凝心里多少有些诧异,但现在形势紧迫,容不得他再过多考虑。 除去在帐内休息的伤员,宋凝盯着面前浩浩荡荡的队伍,下了决心。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接下来我们要行军至茗城,我昨夜已经翻看了伤员的名单,有折疡、兵器伤、坠马伤士兵全部遣返,随行配从二十名军医。请诸位勿擅作主张,违抗军令。」 这几句话,沉重而有力,一时之间,所有禁军的静了下来,大家的心情都覆盖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浓影。 说完,宋凝黑衣如风,回到帐内。 柳橙自然注意到了宋凝如黑衣一般紧绷绷的脸色。 他迅速安排好禁军离开的人员名单后,便也跟着宋凝入了帐。 柳橙俯身掀开帷裳,一抬头便看到宋凝提笔在写着什么。 他吁了一口气,叹道,「没成想这放他们回去,倒也是桩难事,为了安排护送伤员,也必须得抽调百来号的人出来,这有的还不愿走呢。」 宋凝闻言,动容道,「粮草、丹药都按量无误发配下去。现在跟着行军的人少了快一半,所需的粮草也不必再死死攥在身上,没那么多吃饭的嘴了,发下去吧。」 柳橙站在一边,接道,「轻装上阵,倒也不错。您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妥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去茗城呢?」 宋凝搁了笔,将书信轻轻拿了起来,叮嘱道,「把他们送走一个时辰后再动身,我怕还会有人来袭,我们待在原地也能及时支援。切记,叫他们路上不要惹是生非。」 说完,宋凝走到外面,自怀里掏出两只小小的信鸽,把两封写好的信,系于各自的足爪上,迎空一放,两只信鸽,在清蓝里划空而起,劈劈扑扑,自铺洒的阳光飞入长天,然后转瞬不见。 这信究竟是要寄给谁的,宋凝不语,柳橙便也不问。 宁府东院 夜色已临,零星落索,平添了几分静怡。 宁沁语跟楚珣提议她们二人也前往茗城并非是一时兴起,楚珣虽不情不愿,但也无可奈何答应了下来。 因为楚珣的密司要真一五一十的论起来历,些许还不如江湖上的六扇门可靠,都是当初走投无路被临王搜集来的人。 忠心与否,楚珣并不在意,因为她只管用着顺手,反正临王想害她的话也没好果子吃,二人的身家性命也算是绑在一块的。 但宁沁语在一品居内的一句话提醒了自己,既然她能派人混进禁军,那其他有不轨之心的人同样可以。 所以楚珣有些担心这密司不会一个人接两个活干吧。 毕竟平常楚珣对他们平日里同哪些人来往等都没有做过详细的了解,她觉得一些探子,何必限制的那么过分。 现如今看来,楚珣倒有些担心起来。 那届时心棂岂不是会对自己失望了。 于是,在宁沁语提议一同前往茗城时,楚珣面露难色只不过是害怕心中的猜想一语成谶。 宁沁语在得知楚珣瞒着自己私下派人混进禁军里,说没有意见,那也是假的。 但确实楚珣要做什么都无可厚非,人家有人家的自由,楚珣现在会跟自己成为好友,那也是机缘巧合下的一桩好事,但楚珣即使不遇到自己,她也同样有调查事情的理由。 所以宁沁语并不意外楚珣的举措。 今日一品居的清谈,白鸣意的一句,「宋凝不会贪慕京城的荣华富贵。」让宁沁语如梦初醒。 如今她不能再与宋北漠深交,因为无论好坏,于她,于宁家而言,利弊权衡,难以保全。 但宋凝毕竟是宋北漠的表弟,二人内地里再不和,宋北漠面上总要装模作样的呈现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出来。 那是因为宋北漠也吃准了宋凝不会吃自己这一套,大家都只不过是在做样子,他明里暗里的针对宋凝,无非是因为宋凝并不会成为自己垫脚石,反而有可能是绊脚石,那还不如乘早解决了这个麻烦。 但如果宋凝愿意同宋北漠交好,是不是就可以让宋北漠暂时放下对宋凝的防备。 宁沁语灵光一现,她拿起纸笔,洋洋纚纚写完了一封信。 其实重生后,宁沁语也学着去接触一些从前自己不曾涉猎的领域,她不像楚珣能暗中培养密司,拥有广泛的人脉,她也得学着一步步去培养自己的势力。 窗外蹦蹦跶跶的信鸽正跳来跳去,见宁沁语走向窗边,便也自觉的凑了过去,乖乖等宁沁语将信系在足爪上。 它在暮色里扑棱着翅膀,洁白的羽毛迎风微微颤着,自暮霭黑沉重飞入长天。 第 78 章 草堆 虽还未入大暑,但这天气倒有些大热起来,热的路面上都蒸腾着烟雾。这拉车的、赶路的、办货的、骑马的、牵驴的、打从远处来的,全在这热雾中变了形,一截一扭气喘吁吁地走着,人人都只想快些争着早些到这驿站的茶寮里来躲一躲这阳光。 禁军走了大半的人,这剩下的队伍又被宋凝分成了好几拨穿插前行着。 队伍太集中,容易大面积受到偷袭,也不好分散躲避。 于是他和柳橙一前一后一个在军首一个在军尾,他们分别带领和看着队伍。 士兵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 这一路倒也算是相安无事,似乎前日的杀戮已经消弥逝去。 禁军又恢复到往日在京城中巡防的模样,赶路的倦意在心中萦绕,他们也忍不住有些懈怠。 宋凝此时在心里默默数着,这还有三十里地就是茗城。 他虽心神俱疲,也得时时刻刻的注意着周边的变化,这会儿又忍不住回想起今日收到的信中写的那几句话。 蓦然间地上尘埃飞扬,呛的人不禁蹙起了眉。 这突然间传来马蹄疾响像行雷一般迅疾迫近。 大路广阔,除去宋凝禁军一众人,也容纳的了其他行路的人。 这震天的马蹄声,引起了宋凝的注意。 宋凝的思绪瞬时被扰乱,他不由得抬起眼,打量起这大张旗鼓的两名窄衣短打、敞着衣襟的大汉。 他们策马驰卷而过,急匆匆的往路边阴凉的茶寮冲去,像是急着寻个阴凉地休憩。 饶是以前在北地,宋凝也不曾见过体格这般结实的壮汉。 但如果是草原十八部的,就见怪不怪了。 可他们怎么会在这儿呢? 宋凝看得出来,他们同自己一样,是在赶路。 禁军一个个正拖着步子赶着路,阳光毫不留情的晒着每个人,他们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倾注在脚上,根本没心情去环顾四周的情形。 急促的呼吸声在队伍里此起彼伏,不过三十里地就能到茗城了。 赶巧有的士兵正是从地方厢军调来的,赶巧也是这茗城的人,这趟倒也算是回老家了。 宋凝在马上,手紧紧抓着缰绳,可目光却一直沉沉的盯着茶寮中的二人。 他在犹豫,在犹豫要不要前去一探究竟。 马上就要进城,此时突然生事,并不是个好选择。 数十里地,尽管士兵们行军心切,但无奈于这几日的奔波劳累,偏偏还是走不快。 再加上这近了午时,太阳更是火辣辣的铺洒着阳光。 宋凝眯着眼,抬手示意行军停止前进。 城门外堆砌着大大小小的草堆,不止是用来做什么的,寂寥荒芜之感悄无声息的在每个人心中弥漫着。 城墙上除去斑驳的痕迹,也不见个守卫,像是失守荒废已久的据城。 牌匾上的“茗城”二字明显能看得出来,是经历了不少年风雨的吹打。这城门只开了一半,并不方便禁军通行。 而一个人影似乎正畏缩在拐角上打着瞌睡。 柳橙从后方赶马过来,见守城的只有一个士兵,也不禁心生困惑,但还是下了马。 这里不是北地,守卫对宋凝定会脸生,柳橙有些担心,正想待会该如何解释他们来此的缘由。 马蹄在原地踏跺,扬起不大不小的灰尘,柳橙已然来到守着城门的士兵的面前,俯身看了看这个人。 他在确认此人的确是在睡觉后,力道不大不小的拍了拍这个士兵的肩膀。 只见此人迷迷糊糊的张开了眼,嘴巴含糊不清的问道,「你谁啊,干嘛扰人睡清闲觉啊?」 柳橙见对方这般不知礼数,也不恼,不急不忙的说道,「我们是京城的禁军,听说这附近流匪肆虐,前来巡查。」 他说完又拍了拍这人,似乎想让其清醒一点。 听到了柳橙的回答,这士兵一个激灵起了身,睁着眼睛看了看柳橙后,又揉了揉眼发现面前还真站着一片乌泱泱的军队。 顿时意识到确实是京城的军爷来了,赶忙对柳橙答道,「是小的有眼无珠,失了敬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就去通报。」 他话音刚落,便进了城内招呼着其他人帮忙打开城门,并跑去要尹府大人那汇报一声。 柳橙挑了挑眉,心想都不看看他们的令牌吗?这要是外敌来了,进城也太轻而易举了吧。 另外几个人此时正急忙慌合的推开城门,为禁军开道。 柳橙心里叹了口气,原来这剩下的人也在里头打着瞌睡呢。 实在是不够称职。 宋凝拿着缰绳牵着马走到柳橙身边,出声问道,「如何?」 不用柳橙回答,此时宋凝也发现这城是在有些过于荒唐了。 一旁零零散散乱糟糟的草堆,像是孩童胡乱堆的泥巴,宋凝从刚刚一开始就有些好奇,这些草是什么用处。 而且这城门防守也太过简单,一丁点儿都不像是个周遭会有流匪的城。 第 79 章 说辞 箐州州府张安近几日正忙于公务,他听说禁军已经穿过黄、成二村,正在往茗城来,为此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张安拿不准这宋凝放着好好的匪不剿,跑去茗城是要做什么。 其实宋凝去了也没什么,只要不是上头来派人查粮仓就行。 但碍于宋凝还有一层太子表弟的身份,他本也是不好怠慢的。 于是张安只得派人快马加鞭的赶去茗城 跟此地的郡守秦尔默对好说辞,酒菜好生招待着,最要紧的是:可别露了馅! 不过这秦尔默也如明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但他为人低调,只知道他原先大抵是有权的幕府出身。 中间不知经历了何种变故,现如今倒成了这么一个小城的郡守,他有个师爷是梓河瑟州人,名叫陶郊,据说是与秦尔默有同窗之谊,二人关系十分要好,这些年来他俩一同治理茗城,无功无过,也并不常常被人记挂。 秦尔默对一些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谓别的,只是为了能不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而此刻陶郊正在院子里摆了酒,然后又叫厨子做了几道爽口凉菜,和秦尔默就盘坐在这四下无人的庭廊下,隔着小几吃酒谈话。 倘若抛弃这平日里的沉浮,此时此刻也称得上是快意人生了。 「这几日我心里有些不大踏实。」秦尔默捏着酒杯说道。 陶郊拣着凉菜吃,吞了口辛辣的酒,坐姿随意,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眼下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原本这流寇还不算什么,也不知是他们命好,还是生逢其时了,如今已经汇集成股,其势不可小瞧。 咱们无兵无马,不能一股脑的冲上去招惹他们,我们再不济也要为这一方百姓考虑,认真打起来,咱们是万万惹不起的。」 陶郊话没说完,又被秦尔默打断。 秦尔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缓缓道,「可偏偏咱们这的地去年丰了收,这匪头子成旗自然早早的就盯上了咱们茗城的粮仓啊。自从我到了茗城,不多求结识什么达官显贵能东山再起,现在这般,就很好了。可是这是别人在见不得咱们安分啊!」 陶郊知道秦尔默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这会儿见秦尔默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也不再与其争辩。 秦尔默为人处世憨厚,对趋炎附势追名逐利向来清心寡欲。 「这粮食是日后要作北地军粮,留着给戍守边疆的将士们用的,别说是茗城,就是现下整个箐州都粮仓空设,虚得很。」 秦尔默捏紧了酒杯,酒香在齿间肆溢,但他并无心品尝,接着愤愤说道,「我写信给箐州的州府,可你也知道,他和清司史杨昼是一伙儿的,杨昼是秦家一手扶持上来的傀儡,这不必我多说了吧。」 秦尔默向地上啐了一口,心中的不满正在不断叠加。「求他们替我们跟这儿流匪讲道理,我看是不可能!靠着这匪想要坐吃山空的说不准也是他们。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这会儿他是一口酒都咽不下,接着说道,「那宋小将军现在说是被升为了禁军总领,要来着一地带剿匪,我看这是明升暗降。你说他要是到咱们这儿来,要进城可怎么办?我是左右为难,放行不成,不放也不成!」 陶郊搁了筷,说,「眼下我们本就是被夹在中间的一方,你得尽快下定决心了。」 「由不得我自己决定。」秦尔默双目无神的看着一桌酒菜,惆怅地叹道,「这下真的是前有狼后有虎,你我该何去何从?」 陶郊在一边心不在焉的揪了槐花,丢在酒水里,「顺从本心,我们,自有天命。」 「听说这宋凝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秦尔默的担忧在这里,「他又久住京城,若是满身纨绔做派,他又要来此地据城,那我得赶紧想办法把他打发走,闹不起啊!」 陶郊仰头看了看天,「他来也好,不来也好,我们的处境都无法改变,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秦尔默一脸愁容的又添了一杯酒,摇了摇头,道,「谁说乱世出英雄。」 这几日后禁军果真到了茗城城下,接到士兵汇报的那一刻,秦尔默还在犹豫,不敢直接放行。 但是听闻士兵俨然已开门迎了禁军入内。 他也只能连忙唤人去备一桌酒席,可是宋凝却以路上奔波疲惫为由推掉了,就让秦尔默在自家院里准备一桌家常菜即可,准备来“叙叙旧”。 第 80 章 来历 禁军被安置在空闲的院内,柳橙跟随在宋凝身后一同前往尹府,他四处张望着,发现这街上虽算不上熙熙攘攘,但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算是有些人气儿。 陶郊站在门外等着他们,像是已经恭候多时。 宋凝不由得心里起了疑虑,难道他们要来茗城的计划早就被知晓了? 双方简单的作揖行礼后,陶郊客客气气的将二人引了进去,并告知宋凝和柳橙,秦尔默已经在院内摆好了酒菜,就等着他们来了。 宋凝一丝不苟的入了座,面对秦尔默和陶郊二人带有探究的目光也并不躲闪,他面上随之也并无露出任何可以解读的神情。 柳橙自然是跟着自己主子,宋凝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 除去一些客套的寒暄,半晌有余,一桌菜未动分毫,几人也还未聊到正题上。 宋凝迟迟不说此行的目的,秦尔默到有些沉不住气。 毕竟禁军出兵剿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宋凝来了茗城把这当成个歇脚的地儿,官话上也不是不可行。 可秦尔默见宋凝半天不交代清楚目的,他这会也拿不住。 陶郊伸手在桌下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秦尔默,示意他不必感到着急。 虽衣袖宽大,但宋凝不难看出二人私下的偷偷摸摸的举动。 等着气氛稍缓,见宋凝也不动声色的拿起筷子夹着吃。 陶郊也松了一口气,这山肴野蔌才有风味,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玉盘珍馐,但这桌菜比起京城的玉盘珍馐更见真心。 陶郊自顾自的小酌一杯,起身对宋凝敬酒道,「大人这次来茗城,想必是行军远足多有劳累,茗城虽然粮仓算不上丰厚,但这几日也能帮助您补充军粮。大人剿匪是为了百姓安宁,这做的是天大的好事,这是我该敬大人的,回头大人上路需要什么就尽管说,我们在所不辞。」 陶郊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倒是把宋凝抬得高高在上,但宋凝清楚,这是要赶禁军走。 宋凝仰面喝完杯内的酒,算是对陶郊说的话的回应。 但对陶郊的话他也未接着展开说下去,只是道,「这卫阀山的流匪,你们可知一二?」 秦尔默见宋凝也未说什么过分的话,便勤勤恳恳的答道,「是半年前突然起势,这群流匪总共有一万五千余人。」 宋凝、柳橙听了秦尔默的话,不约而同的搁筷抬头一齐看向他。 看来是来对地方了。 秦尔默见宋凝对这流匪的来历好像有莫大的兴趣,便唤了下人送舆图来。 宋凝见状,也示意这些菜可以撤下去了。 陶郊也只好令人快些收拾着,没成想这宋凝来了也不能好好的吃顿饭。 秦尔默卷起袖子,将舆图端端正正的放到宋凝面前,又给宋凝指地图,道,「这群流匪的头目叫成旗,他以京城和箐州之间的卫阀山大本营,建立了自己的土匪窝。 先前他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人物,他这背后的事说来也离奇,我就不赘述了吧。反正他这坏事做多了,自然而然也成了地方的心头患,毕竟也是聚集了一部分不小的兵力,这硬要打压,也有些难办了。 于是地方又去上报给朝廷,这京城毕竟也离这地儿不远,再坐视不管下去,也不合适。 所以朝廷不得不也提防起来,多次派人前去剿灭。 但在重建地方守备军派去剿匪时,总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差错,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于是只好作罢,反正茗城是没有人再管他们了。」 秦尔默说的恳切,宋凝也算大致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信秦尔默跟这些流匪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 第 81 章 镖局 秦尔默顺势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全都一箩筐倒了出来。 宋凝在一旁靠着椅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下人送上来的舆图。 秦尔默的话都到了唇边,陶郊想阻拦也只好先压了回去。 陶郊身着细市布的小褂,在一旁一脸郁色,他这副神色,宋凝自然尽收眼底。 秦尔默一双鱼鳞洒鞋轻轻点着地,他悠悠然的对宋凝、柳橙二人娓娓道来。 卫阀山的流匪,是有头目的,这人名叫成旗。 成旗是荆州人,早年跟人走镖。 常年走镖,他体格利落,硬邦,两眼里总是露出一股带有算计的精光。 可这做的毕竟都是苦力他,自然而然是没有读过书的。 因此成旗脑袋里装的大多数是江湖道义。 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 虽然出身上不了台面,但州内总会有需要走镖的家族。 成旗接了镖也豁得出性命,能跟歹人以死相搏,也称的上一条汉子。 因此他也得了不少家族的青睐,都在暗中愿意给他撑腰 按理来说,成旗大可把这镖局做大做强,不失为一种出路。 为此,他在荆州的指挥府里也算颇为得宠,成旗借此过了段好日子。 人是不能安逸的,只要闲了,便会生出一堆毛病。就如崭新的镜子,长时间不用,照样会落了尘垢。 成旗便是落了灰的人。 他开始朝九晚五的出入赌场。赌庄的人自然乐得其见,谁见到成旗不是陪着个笑脸迎着。 可惜好景不长,镖局借着他先前的名声确实在荆州内立了威风,但并不代表这日后接的镖就一定能成功完成。 时运不济,成旗天天吃喝玩乐,指挥府见他这般,也不愿再给他好脸色看。 于是成旗在赌庄欠的那些债也没有人还,虽算不上扫地出门,但人前人后的议论成旗自然是听进了心里去。 指挥府门前的狗见了他都会摇摇尾巴避开,放在以前,还会学乖作揖问他讨骨头吃。 成旗只得再次出来跟人走镖。 但他也意识到,活在别人的脸色下,不是长久之计。 一昧的去依附别人,到最后什么也不是。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成旗心里萌芽。 荆州粮草的地位称得上是半壁江山,这其中的好处更是不言而喻,州内官府一个个被喂得是油光满面。 他们名利双收,承着上面的恩,接着下面的好。 天下粮仓的名号是响亮,但州内的饥肠辘辘流民也不见少。 指挥府说着好听是护州内安宁,但实际个个谋的是自家的名,自家的利。 他人生死,置之度外。 官府安业,徒有虚名。 成旗照样走着老路接着镖,但在私下偷偷纠集流民。 最初只有百来号人,但是随着朝廷对州内事宜的消极安排,前些年旱季还未缓过元气,于是从平民百姓沦为流匪的人越来越多,他也逐渐成为了地方一霸。 成旗自然不满足于此,他一路北上,他为指挥府做事多年,他相信只要人数多起来,总会被忌惮。 但地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腐败是改不掉的,这些官吏发现成旗的势力日益不受控制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剿灭,而是如何去安抚,去拉拢。 成旗在其中受到了好处,愈发的觉得自立门户才是出路,以前都是他作揖向这些官吏拜户问好,如今他也能下門帖,想问谁的好便问谁的好。 说到这儿,秦尔默反而止住了声,不愿再说下去。 陶郊见秦尔默在这收了音,不由得抬眼看向秦尔默,恰好与其撞上了目光。 秦尔默向他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陶郊自然会了意。 秦尔默将成旗的故事讲的又臭又长,宋凝虽算是弄明白了这流匪是怎么一回事,但也并不称奇。 陶郊鼻子上抹了一丝茶沫味,他明了秦尔默的意,此时正欣欣然地开口对宋凝问道,「不知宋总领此次前来,可是下定决心要剿匪了?」 还未等宋凝作答,柳橙先有些疑惑的抬了眸,但他并未出声,只觉陶郊这话问的着实有些怪异。 什么叫“下定决心剿匪”? 禁军弄这么大阵势出城,难道是来踏春的吗? 宋凝没有结果陶郊的话茬,他仍看着舆图,反问秦尔默道,「成旗的事,应该还没说完吧?」 第 82 章 枭雄 秦尔默并不急着回答,魂不守舍的叹了口气,像是专门叹给宋凝听一般。 陶郊也十分配合,再度接过话茬,对宋凝推心置腹道,「总领有所不知,如今成旗被喊作流匪也只是个幌子,他现在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的。」 宋凝垂眸,他又何尝不懂陶郊话中的意思,还是耐心的向其问道,「流匪能成呼风唤雨的人物,只怕这背后一手遮天的另有其人吧?」 陶郊讪讪的笑了笑,唤下人来沏茶,似乎并不避讳宋凝的说辞。 「大家都是明白人,明白人。」陶郊不知为何,声音中还带上几分欢愉,对宋凝道,「这世道,不求别的,就谋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就行。」 秦尔默又插进话来,「唉,这背后的人啊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啊。」 二人就差把为难写在脸上,似乎这些年来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秦尔默话音刚落,这陶郊又在一旁附和着说道,「这些年来要剿匪的人不少,这没剿成的也不少。这不,您又带着禁军来了。」 紧接着二人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柳橙见秦尔默和陶郊你来我往打哑谜似的,也算是彻底确定了,这二人是在做戏给他们看。 宋凝轻轻挑开舆图,缓缓开口道,「那二位的意思是,我干脆就此打道回府吧?」 秦尔默和陶郊一唱一和,为的是让宋凝先交底,还是那句,到底能不能彻底剿了这个匪。 他们会畏惧成旗,可见这些年来不是没想过办法去围剿流匪,甚至已经被迫默许流匪的存在。 但剿匪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地方不想剿匪,但朝堂有一定会接二连三的派人来。 究竟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可宋凝想不明白了,如果禁军此次出行剿匪不成,论功论过,朝廷并无好处,地方并无好处,这流匪一事谁得利最大。 虽然宋凝已有心理准备,先前宁沁语就跟他知会过这事牵涉到不少人,动一发而牵全身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 决心下定决心。 宋凝见秦尔默和陶郊面面相觑,欲说还休的样子,心道,他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宋凝半靠着桌子,看着地图,说道,「这卫阀山需要人看守,成旗兵力再多,也不会贸然出击,想必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秦尔默和陶郊二人见宋凝似乎并不为他们二人的言语所动,但也不问他们与成旗背后勾结的人究竟有哪些,这宋总领,这么有把握吗? 但成旗如今的实力也并非他们杜撰出来的,而是这些年实打实的摸索出来的。 一个流匪在这么断断续续的几年时间来一家独大,明显是州府的失职。 而茗城的守防疏忽一目了然,明眼人也不必一语道破。 宋凝虽然心有疑惑可没有表现出任何责怪的意思,却仍然让秦尔默和陶郊有些汗颜。 「大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守,但是平时也有外勤官员前去处理卫所案务。」陶郊这会儿坐在椅上,说,「短短半年,他就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我们竟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一点风声都没有 「总领,」秦尔默恳切地对宋凝道,「原先我思量着,成旗不过万余人,围剿他不过是个把月的事情,但是他如今已是盘踞山头的一霸,我们仅凭禁军这些人,怕是危险啊!不如……」 秦尔默话到了嘴边未说出口,是在给禁军留情面,是在劝宋凝返。 秦、陶二人究竟藏有何种心思,宋凝懒得去猜。 究竟是谁在背后为成旗撑腰,让他一路猖狂至今。 宋凝提着佩剑,起了身。 总要会一会。 天边的落霞横铺,染红了半面天空。城中的屋舍鳞次栉比,炊烟袅袅,人声喧杂热闹。 「成旗算是个能人,能仅凭一个镖局起家。」柳橙说,「乱世出枭雄,可这世道还算太平,勉强看得过去。竟也能容得下这班人起家了。」 既然已经知道流匪的来历,便不足为惧。 「乱世出枭雄。」宋凝细细琢磨着这句话,他轻语道,「枭雄」 他站在这里,他在等待,在锋芒毕露前要藏匿起自己的身影,等一个蓄势待发的机会。 柳橙立在宋凝身后,秦尔默和陶郊的忌惮并无道理,但是禁军需要、宋凝需要、需要一个一战成名的机会。 北漠的风吹不到京城,深居宫阙的人在风言风语中已经忘却了最初必羁草原十八部而致之阙下的少年光芒。 第 83 章 奇人 楚珣停在原地,下了马车。 客栈的院内三间北房,大枪立在墙角,院子里有几只楼鸽。 宁沁语正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房,上下周围打量一番,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喊楚珣进来。 先前宁沁语决意要来茗城,楚珣又拗不过她,只得一同前往。 阁楼四周设栏杆回廊,人站上去刚好能远眺望见周遭的情形。 她们此次出城是佯装成结伴出游的富家千金,虽说这和宁、楚二人原本身份并无两样,但为了遮人耳目,楚珣只让密司在暗中跟着,并先她们一步去往茗城。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楚珣这次算是被宁沁语牵着走,先前她心虚,半推半就下顺着宁沁语的意。 可这茗城具体在哪,楚珣心里也没个底,她平日了闲来无事也不会去琢磨这茗城该怎么去。 于是一路上全是宁沁语在前面引着,二人时不时聊一些话,谈天说地,倒也像极了出城踏春的玩伴。 楚珣心里最多藏了个安插人进禁军的事,但也跟算跟宁沁语交代完了,心里更是没什么负担。 马车行进的过程中也没在意过这到底是不是去茗城的方向,只是一个劲的探出脑袋看着外面的春景,好不惬意。 另一边的密司又快她们一步,早早的去往了茗城,却不见主子身影,只好按部就班先蛰伏起来。 楚珣随着宁沁语一同入了院内,三三两两的楼鸽似乎并不怕生,并未被她们二人惊扰到。 瞧着这一切,倒像是个退隐江湖之人待的地儿,确实没什么古怪,可楚珣却蹙紧了眉头,心里泛起了嘀咕,在这歇脚?宁沁语什么时候寻了这么个偏僻的地儿。 宁沁语知道楚珣这会再迷糊也会明白有些不对劲了。 「我们还没到茗城,去了也没什么用,就不去了。」宁沁语伸手指了指层层叠叠树木遮蔽间依稀可见的山麓,「我们在这儿,等宋凝他们吧。」 听了宁沁语的话,楚珣快步上了楼,翻身半倚在围栏和梁柱间,「什么意思?心棂,你这样,我就有些不安了?」 楚珣在山林间四处乱瞟,只觉得此处并不简单,一处平白无奇的客栈矗立在山边,不像是用来歇息停留的地方,说是用作瞭望监视的楼台倒有几分可能。 林间窸窸窣窣传来鸟鸣声,时不时还有树叶迎风抖擞飘兀着。 这里视线开阔,周围的环境一览无余。 楚珣不由得想到出发前,宁沁语莫名的“失踪”了几日。 当然不是真的被歹人绑架之类,只是不再出现在楚珣面前,消失不见了一般。 楚珣不好公然上宁家去寻她,毕竟临王府沉寂多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好在外面抛头露面。 以免被不怀好心之人借此生事。 所以宁沁语和楚珣的来往中,楚珣是处于很被动的一方,她并不能频繁的约见宁沁语。 但反观宁沁语,宁家的声势本来就大,故意遮掩出行,反倒更引人怀疑。 宁沁语做事一直大大方方,见楚珣于她而言,只是会晤闺中密友罢了。 在外人眼里,两位女子,又能在一起合谋什么,顶多是唠唠家里长家里短罢了。 所以宁沁语不来找她的那几日,楚珣虽心有疑惑,但也并未多想,只是照旧做着自己的事。 当宁沁语再度出现在楚珣面前时,已是来告诉她,要准备一同出城。 此时,离宋凝禁军一众人出城后也有十日之久。 楚珣的密司通过信鸽将禁军遭遇袭击,队伍拆散送伤病回城一事告诉了她。 因为这些时日楚珣没能见着宁沁语的面儿,也无法将此事告诉她。 也不是楚珣有意隐瞒,她本来也不记着事,依她之见,禁军会与流匪有交锋再正常不过,这档子事与宁沁语说了,毫无意义她们也帮不着什么忙。 于是楚珣也将此事抛之脑后,只是叮嘱藏在禁军里的密司也一定要万加小心,有什么消息再即使汇报。 而宁沁语那几日确实也并不是平白无故不去找楚珣,她在找一个人。 当初先太子能够称雄,是因为身边有一位奇人。 能身居高位在太子身边做谋士的人一定是有些异于常人的本领在。 随后生了变数,这位奇人也下落不明。 时至今日,宁沁语会想起此人,正是她忽然间意识到,如果现在有人正在设局,此人一定是一个人能洞察全局、深谋远虑之人。 鉴往知来,宁沁语想起了此人,她势必找到他的下落。 第 84 章 小队 「这是想跟我们打持久战的意思?吃准了我们人手不足,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柳橙悄无声息的蹲在草丛里,一边有意无意的望着陶郊,一边聚精会神的望着下边,「他们走的很散,像是故意要把队伍拖这么长,叫人根本看不出有多少兵马似的。」 自从宋凝带着一众兵马进了茗城,秦尔默和陶郊就寝食难安。 宋凝的行军路线,张安一清二楚,早就派人跟秦尔默知会了一声,不要乱说话。 陶郊心知秦尔默那日在饭宴上说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实际是仍有顾虑,他们放不开手脚,只怕这宋凝,也放不开手脚! 至于宋凝和柳橙,他们二人目前好似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倒也有些难以捉摸。 为官的大多都有个通病,不敢把话说太透。 既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又不敢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天有不测风云,也逃不过人心瞬息万变。 他们也不愿与虎为伴。 宋凝自然也不会单单只守着一个城什么事也不干,他清点物资和人马,明白此行若能大获全胜只会是异想天开了。 巧的是,成旗要途经茗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秦尔默和陶郊这儿,自然也会告知宋凝一声。 「宋总领,据说这成旗又要北上去,他们若要下山」陶郊顿了顿,一身白皎衣褂摆在清风中微微荡着,「这茗城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您不打算趁机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宋凝闻言眯了眯眼,他站在院中,背手而立,一言不发,颔首以示赞同。 结果翌日,陶郊没成想,这自己也会被拉着跟他们一起出军,去丛林中伏击准备。 宋凝让柳橙一清早就去逮陶郊,就说他们人不生地不熟,正巧陶郊是师爷,美其名曰去做个帮衬吧。 当日陶郊将成旗要途经茗城的消息放出来后,宋凝就回去与柳橙商量了一番,若要做伏击,以他们现在的人数,顶多做个侦查,不然只是白白将他们的项上人头拱手相送了。 「不过这群流匪要北上?」柳橙狐疑的在舆图上看来看去,「北上干嘛去?先前都跟我们交手过了,自然知道我们是要来剿匪的,难道这是害怕的要逃了?」 屋内烛火微漾,焰心像是虚弱的病人,蜡滴的很快。 宋凝不再看向舆图,似闭目养神般合上了眼,对着柳橙道,「明天带一队人马,先探虚实,出发前,把陶师爷一并捎上。」 柳橙得令,虽困惑带陶郊做什么,会不会有些碍事,但也只得按耐下去照做无误。 挑断烛芯,烛灭,一夜难眠。 第二日,陶郊跟着一众人进了城外的丛林,随着地势增高,他有些体力不支,不知不觉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柳橙矮身于宋凝身旁,层层叠叠的树障将他们的身形挡的严严实实,但他们已到高处,对于下方的动静可谓是一览无余。 只等成旗一行人的到来。 柳橙望着丛影,观察着这些人的身形。「这是想跟我们打持久战的意思?吃准了我们人手不足,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他们走的很散,像是故意要把队伍拖这么长,叫人根本看不出有多少兵马似的。」 柳橙一番话说完,宋凝却没应声,反倒一旁的陶郊小心翼翼的挪步凑了过来。 山上并不平坦,细小的碎石遍布其间,并且也不牢靠,稍有不慎,便会崴脚。 「奇怪,这群人怎么又不动了,怎么回事?」陶郊像是好奇一般,微微抬高了身体,向远望去,「据城里又专门去沿途的镇子打探消息的人说,都说他此次带的人数都要上万了,他们路上把靠近茗城这片的流匪都吃掉了。」 没成想成旗这伙人脚力还很快,这会竟真到了茗城。 宋凝心不在焉的折里一片枝叶,道,「不急。」 柳橙知道宋凝的心性,他是想得多说的少。 于是也不去烦扰宋凝,转而跟一旁的陶郊搭起话来。 半蹲着太累,陶郊学着宋柳二人的样子半倚着席地而坐。 柳橙瞧了瞧陶郊,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他们在这驻军,是不是对茗城有想法?」 陶郊讪讪的笑了笑,摸了摸鼻子,对柳橙道,「柳副将,这话可不兴说的,他们说是说是要北上的。」 柳橙见宋凝起身朝队伍后方走去,观察一番,确认无虑后又对陶郊说道,「那你这也不能言之凿凿确信无疑吧,这伙人又不是跟你们一样当官的,说话讲诚信,他们终归还是匪。」 陶郊沉默了一会儿,又信誓旦旦的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宋凝此时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陶郊后方,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没眼见的下了起来。 雨滴啪嗒一声落在陶郊的白皎色褂上,泛起不明显的湿意。 宋凝俯身向他问道,「做匪也讲诚信,是官匪吧?」 第 85 章 诧异 楚珣半倚在围栏和梁柱间,嘴角噙着笑,耍赖般的对宁沁语说道,「这茗城分明也是你说要去的,偏偏这会儿又说不去了?我可不同意。」 宁沁语看着楚珣用来束发的红澜布条正在随风飘着,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此次出行,没有防备,贸然前去茗城,不好。」 宁沁语抬眸瞧了眼天色,太阳已渐渐往西南方去,她心中估摸着时辰,该是差不多了。 楚珣歪了歪头,侧目看向宁沁语,道,「心棂,你这又是整哪一出?明明先前说要去茗城的是你,当初这些话可是我拿来劝你的。现如今,你怎么又用来搪塞我了呢?」 「你知道这流匪的来历吗?」宁沁语缓缓出声,向楚珣问道。 「什么?」楚珣被宁沁语突然的发问弄得有些懵,只好再三确认道,「哈?此行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弄清这个吗?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宁沁语对着楚珣微微一笑,示意楚珣先稍安勿躁。 「待到夜幕之时,你就明白了。」宁沁语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转身向阁楼屋内走去。 楚珣不解其中意,只觉得既然宁沁语弄得这般神秘,那一定也有她的道理吧。 楚珣的眼神也随随着宁沁语的身形一同朝望去,说来倒怪,这院内无人,单单立着个阁楼,空空落落的,但也不像多年无人居住的痕迹。 楚珣一边想着一边随手一指摸了摸围栏,果然,并无积灰。 等楚珣再回神过来,连宁沁语的裙摆影都望不见了。 她微微蹙了蹙眉,转而连忙也快步走进屋内。 这木门半敞,上面并无过多的花纹装饰,倒像是普通人家的门户,这光的阴翳如同调皮的孺童,琐碎的倾斜在拐角处。 楚珣迈出脚,踏了进去。 没成想,这里头还真别有洞天。 不过鞋子踩在地板上,倒也会发出吱吱呀呀的窸窣木声。 「这儿还真是个酒楼?」楚珣四下打量着,这阁楼也有三层。 过了半晌,也不见宁沁语回应。 楚珣抬头向上看,发现顶部开了个天窗,缝隙间还有光透了进来。 不过现在还未打开,不然楼内的光感应该会更好些。 楚珣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转而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她随意的趴到内部的木质围栏向下望去,一层层回廊式样的结构,无一不在昭明它的用处。 楚珣不见宁沁语身影,这会儿倒也并不急着去寻,只是又一个人在楼内四处逛游起来。 宁沁语已经轻车熟路的寻了个房间进去,推门入内,窗轴处却有明显的凹陷。 她缓缓侧目向床阁上望去,轻纱曼曼的帷裳后显然有人盘坐着。 宁沁语定了定心神,出声问道,「你是谁?」 纱内的人一动不动,宁沁语正轻轻迈步向其走去。 靠的越近,错乱的呼吸声便越近。 宁沁语眉头微皱,不疑有他,走到床前掀开了纱幔。 床上的人此时也抬眸,宁沁语迎上了一个凶蛰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宁沁语的明眸中浮现出一抹诧异,「你受伤了?」 宁沁语盯着眼前半裸着上身的宋凝,粗糙的白布简单的包扎了胸前的半边伤势,但隐隐约约还有血在渗出。 宋凝并不答话,只是一把将宁沁语拉入了怀中,差点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宁沁语被宋凝这出其不意的一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时她也发现了宋凝的不对劲,二人鼻息间只剩无尽的沉默。 宋凝紧绷着身子,忍着自己身上的劲,不想弄伤怀中如水般娇嫩的女子。 宁沁语微微低着头,她此时眼睛内能看见的天地,只有自己白净的衣裙。 宁沁语心存疑惑,不解宋凝怎么不在茗城,但见他现在这幅模样,心中也猜到半分。 二人这番僵持不下,且不说宋凝这般是离去什么意思,宁沁语感受着对方炙热的身体,脸庞也不禁泛红。 「你受伤了,先好好休息吧……」宁沁语说完,作势想要起身离去。 毕竟楚珣还在外面,她在不露面,只怕楚珣也会着急的。 宋凝垂眸看着宁沁语,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像是怕宁沁语没听清似的。 宋凝一字一句夹着压抑着怒气,对宁沁语再次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