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他真的惧内》 第1章 逃婚 阳春三月,多是阴雨天气。 正值乍暖还寒时节,晚间凉风吹拂,卷起残云,将天边那最后一抹月光也牢牢遮挡住,街上徒留黑暗。 一顶盖着桃红色薄布的轿子悄然无声地朝丞相府缓缓靠近。 两个看起来正值壮年的小厮一人抬着轿子的一边,步伐稳健,落在地上的影子少了月光的照映,此刻变得若有若无。 “哎呦!” 伴随着一声轻呼,右边那人一时不察,脚上踩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子,身子往一旁斜去,左边那人被他牵连,手上动作不稳,轿身剧烈的摇晃起来,最终落到了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制造的动静可谓不小,站在左边那小厮下意识看了眼轿子,见里面的人依旧没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风雨将至,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路人,神色匆匆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急着往家里赶,听见他们这边的声响后随之看过来。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给鱼做饵!” 路人闻言面色惊惧,哆哆嗦嗦抬眼一打量,丞相府三个大字明晃晃的映入眼帘。 不用想,定是丞相家的小儿子又从哪里掳来了良家女,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个了。 路人只叹息摇头,避如蛇蝎般低着腰跑远了。 看热闹的人散了,左边那小厮将怒气一股脑撒在了另一人头上。 “你可轻点折腾吧!里面那祖宗若是出了点什么差错,你我都得完蛋!” 右边那人也知自己险些坏了事,连忙点头哈腰跟他道歉:“都怪我都怪我,这天阴得我实在有些看不清路了,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注意的!” 左边那人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赶紧走吧,可别误了少爷的吉时。” 轿子再一次被二人合力抬起,摇摇晃晃朝着不远处那座堂皇屹立的府宅走去。 风声簇簇,浓云越积越厚,轿身伴随着剧烈的动作发出“吱呀”响动,在这寂静的夜里竟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而那原本正侧靠坐在轿中,穿着一身粉红色嫁衣的女子,此时在桃红的盖头下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 双瞳剪水,眼中还暗含着雾气,明显刚刚转醒不久,但揪在一处的那双柳叶眉将她内心深处的怒意与不安显现在外。 叶清漪是被磕醒的。 方才轿子落地那一下,叶清漪的头同时撞到了车壁上,让她在本不存在的虚幻鼾梦中转醒,那两人说的话自然也全都被她收进耳中。 头还在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想抬起手揉揉脑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像是被什么牢牢箍住,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分开。 顺着盖头下的空隙,叶清漪清楚的看到了绑在自己脚腕上的麻绳,以及被折到了身后的双臂。 粗制的摩擦感使她原本如皓月般瑕白如玉的腕子泛起痛意。 叶清漪这才猛然惊醒,逐渐恢复了神智。 桃红色的盖头与嫁衣,被绑上的双手与双脚,以及她至今还有所恍惚的脑袋。 再结合方才那两个小厮口中所言。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叶清漪,她可能被歹人绑架要被送到哪个达官显贵家做妾去! 没想到爹爹刚刚因疑罪未明入狱不久,竟然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将魔爪伸到了她身上来! 叶清漪咬紧牙关,竖起耳朵听起外面的动静。 轿子在不久之后停顿了片刻,随着一声铁门被人推开的沉重声响,轿子再次被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耳边除了脚步声与轿身的咬合声,再无其他声响。 叶清漪根本就分辨不出来这是何地。 直到她被人从轿中抬到了一间充满刺鼻香气的屋子里。 那两个小厮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功成名就”退了下去。 叶清漪这一路上都装作仍在昏迷的样子,任由这府中的婢女将她放平安置在了柔软的被衾之上。 “咱们这样瞒着老爷当真好吗这叶姑娘好歹也是身份尊贵的人” “再怎么尊贵也被咱们丞相府压着,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官大出好几级呢?咱们是伺候少爷的,主子自然而然也是少爷,若是不听少爷的话,你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两个婢女兴许是以为叶清漪仍然没清醒过来,便没将她放在心上。 交谈声渐行渐远,叶清漪这才费力坐起来,脑中转的飞快。 听这俩婢女所说,她现在应当身处丞相府。 如今朝堂上仅有左丞一人,为官清廉,在朝亦有不少门生,是朝中不可撼动的主心骨。 但这位宛若清风明月般的丞相,却有一个让人十分头疼的儿子,那便是京中排在第二的纨绔梁世琛。 这位相府的小少爷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欺男霸女,整日里花天酒地,光就他院子里的女人便数不胜数,跟他的狐朋狗们把这偌大的京城恨不得搅的天翻地覆。 梁夫人老来得子,待这个儿子自然也是百般溺爱,纵使梁丞相有心教导,但这梁世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渐渐地,梁丞相也无力去应付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只要他不做太出格的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梁丞相想着,后宅有个能镇得住的女人才是正事,便一直为梁世琛物色世家女子。 一来二去,便把目光落在了叶家。 叶家不算小门小户,叶清漪的父亲叶世泽官居大理寺卿一职,膝下育有二女。 嫡长女叶清漪惊才艳艳,更是在去年中秋由太后举办的女魁赛上拔得头筹,才女名声鹊起。 梁丞相有意向叶父商量这门亲事,但无论如何,叶世泽都不肯将这个长女嫁出去。 最终,还是叶清漪的妹妹主动请缨,说怕梁丞相因此对父亲心生不满,日后在朝堂暗里使绊子,这才做出如此决定。 可惜这门亲事定下后不久,叶世泽便因被门下弟子所牵连,一并获罪被打入牢中等待案子水落石出,在此之后,叶家一落千丈,叶世泽为人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落井下石的便大有人在。 亲事也只能暂时搁置。 想到这些,叶清漪心情更是愤懑难安。 怎么,梁世琛这是想娶了妹妹,还想强抢她这个姐姐做妾? 简直荒唐至极! 自打父亲入狱后,家里上下乱成一团,叶清漪为了这件事操碎了心,前前后后求了不少人,比起之前已瘦了一圈。 今日本是叶清漪受好友付如旻相邀于酒楼一聚,为的是让她出来好好散散心。 可为何酒喝着喝着便喝到了这花轿里? 此事过于蹊跷。 但眼下又不得不将其暂时搁置。 现在最为紧要的还是该想想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梁世琛竟然敢将她一个堂堂正三品官员家的嫡女掳走?!简直是色胆包天! 叶清漪胡乱的猛一阵摇头,终于把这碍事的盖头给甩了下去。 眼前豁然开朗。 叶清漪只能注意到这间屋子通红一片,却无心去打量其中布置,径直从喜床上跳起来,双腿并拢在一起,一蹦一跳直奔那在眼中不停跳跃的烛火。 她幼时顽劣,与小舅舅偷偷习过武,脚下功夫尤其好,此时蹦起来声响极小,宛如轻功水上漂。 这两根碍事的绳子束缚住了手脚,必须抓紧时间弄掉。 叶清漪如今行动不便,能想到的只有以火烧绳。 风险虽大,但又不能不搏。 叶清漪人已来到了烛台前,火光映在她瞳孔,与那眼中决然的神色混在一处。 她下定决心转过身,试探着把手腕缓缓往上抬。 还没等挨上那烛火,门便被“哐”的一声一脚踹开了。 叶清漪心头一跳,循声扭头看过去,只见同样身着喜服的男人涨红着一张脸,手上拎着一盏以玉做的酒壶,东倒西歪的倚靠在门框上。 “小美人~你,嗝,你怎么还来迎接我了,是不是和我一样,等急了!” 看着面前这喝得醉醺醺还打着酒嗝,眼底一片乌青的男人,叶清漪心中最为清楚不过,这人就是她的准妹夫梁世琛。 她下意识又往后靠了靠,手悄无声息的挨上了那处灼热的火源。 “现在不说话也没关系!正好可以留着点力气,待会也能叫的更卖力些!” 说着梁世琛大手一扬,原本被他拎在手里的玉壶摔落在院中,一声脆响,那上好的玉质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对上梁世琛视线的那一刻,诡谲暗涌的情绪仿佛在以玉告诫叶清漪。 不过眨眼一瞬,他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不怀好意的笑,好似方才都是叶清漪的错觉。 “春宵苦短,小美人不妨同我好好快活快活!” 说完以后梁世琛竟然如同饿狼一般朝叶清漪扑了过来。 手上传来灼热的刺痛,烛台上的火焰顺势攀上麻绳,“呲”的一声,绳断了,火舌继而从麻绳上一路攀延。 就在两人之间距离仅有几步之遥时,叶清漪蓦地挣开了手,毫不犹豫脱下正燃烧着的喜服外袍,一股脑地扔在了梁世琛身上。 看着自己身上突然之间窜起来的火苗,梁世琛当场一蹦三尺高,在原地吓得嗷嗷乱叫,像只失了方向感的毛躁猴子。 叶清漪朝他狠唾一声:“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梁世琛已经无暇去听她究竟说了什么,双手不断拍打着身上的火舌,见火迟迟不灭便在地上打起了滚。 屋里的动静引来了院中的下人与守卫,叶清漪连忙弯腰去解脚上的绳子。 嘈杂声越来越近,叶清漪解开束缚的同时,一群带刀侍卫也紧跟着蜂拥而至,她反应迅速,几步踏上窗口,用力伸出手。 窗户被轻松推开,外面呼啸的疾风卷进屋内,梁世琛身上那团就要被熄灭的火再次烧了起来。 “来人!!!快来人啊!!少爷着火了!!!” 听见外面的声音,叶清漪纵身一跃,扶着窗沿跳了下去。 幸亏梁世琛这人太过自负,没把屋里的窗户的都给她封死,否则她今日当真是无路可退。 梁世琛院里的侍卫首领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面—— 两个小厮合力抬着一桶水朝梁世琛兜头淋下,顿时,那向来打扮的像个花孔雀模样的相府小少爷,瞬间变成了落汤鸡。 梁世琛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来人,恶狠狠地从口中吐出一口水。 “还不赶快把人给我抓回来!!!!” “是!属下这就带人前去捉拿刺客!” 今日之举是梁世琛瞒着所有人做的,既然要把叶清漪抓回来,自然不能声张,只能借着别的由头。 另一边,叶清漪从窗户跳出来以后直奔相府偏门,头上戴的东西太过沉重,压得她脖子疼。 叶清漪的手在发髻上一顿胡乱揉搓,上面戴着的那些金银首饰全都一股脑被扔到了地上,身上的衣服也被她脱得只剩下两件。 若是穿着先前那身行头跑在大街上,着实太惹人醒目。 幸亏她也算得上是半个练家子,先前又随从父亲一同来过相府议亲,记得些路,跌跌撞撞有惊无险,总归也跑了出来。 但叶清漪刚刚出府,便听里面传出“抓刺客”的字眼,府中上下戒备森严,整齐有素的脚步声从正门那边的方向传出。 这样一来,想走主街怕是不可能了。 叶清漪躲在树后,只能身子一闪,人已跑上了背街。 墨云越积越厚,天边响起浑厚的雷声,叶清漪眼一眨,清清凉凉的雨滴落在了脸上,而后大雨倾盆而下,颇有瀑布挥洒之势。 叶清漪浑身被雨水淋透,头发胡乱的揉杂在一处,鬓边发丝紧贴,原本宽大的衣裙如今与肌肤相贴,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形。 雨下的越来越大,狂风骤起,让叶清漪原本就不再轻盈的动作变得宛如沉铅,脚步重重地踩在地上,溅起一地泥泞。 耳边是连绵不绝的雨声,卷携着凌厉疾风,令人难以忽视,逐渐将身后那接踵而至的脚步声掩盖。 叶清漪刚拐过街角,入目的便是屹立在雨中的阁楼,红漆杉木,勾栏瓦舍,牌匾上“映月”二字尤其瞩目。 门前亮着的纸灯笼在雨幕中朦朦胧胧,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数不尽的笑语从中传出,给这汹涌的雨夜添了一丝鲜活。 远处有成群的男子有说有笑往这边来,个个气宇不凡,从衣着打扮上来便知并非等闲之辈。 尤其是行首那位,一袭束腰白袍,除却腰间那柄悬玉折扇,再无其他装饰。 明明是最不起眼的衣着,穿在他身上却偏偏有种仙风道骨之意,举手投足尽是温润如翩翩君子,他略微偏头与人谈笑,恣意的神情潇洒不羁,无疑是这雨夜最引人侧目的风姿。 天边雷声滚滚,闪电蜿蜒亮起,仿佛在一瞬间点燃夜幕。 叶清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所惊,脚下无力,不小心踩住裙摆绊倒在地上。 顿时,身下水花四溅,泥垢遍布全身。 那群人纷纷随之看来,有人似乎认出了叶清漪,在人群中迟疑开了口。 “诶——你们看,那人是不是叶才女?” 听到这话后叶清漪心下突地一跳,她浑身脱了力,只能缓缓仰起头,疾风骤雨令她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眯成一道缝。 她遥遥望向前方不远处。 灯影下,是那一身白衣回眸定睛。 狭长的影子打在地上,连带着他站在光中朦胧不清的面容一同落在叶清漪眼中。 雨仍在下。 光与夜却在此时无声纠缠。 半晌,他突地挪动了脚步。 身后有人呼声唤他。 “景知!景知!你要去哪啊?!” 第2章 雨幕 耳边又是一记动人心魄的响雷。 身后呼唤刚止,人群中传来声声压抑着的议论,混着雨点,虽听不真切,却足矣在心中掷地有声。 “你们看,她身上穿着的是不是妾室的喜服内衫啊” 这话一出,回应他的只有稀稀落落的雨声与耳畔风过。 似乎没有人敢对此过多议论。 叶家此时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谁与之有所交集,恐怕要担上连坐的风险。 这群人虽然都是达官显贵子弟,平时也随心所欲,没有规矩惯了,但涉及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大家还是心照不宣的能避则避。 说话那人被这么冷待,显然心有不服,于是接道:“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前几日我与梁世琛饮酒作乐时还听他说呢,不日后他就要新添一位侧室了,说不准就是这叶大才女呢!” “原以为她有多清高呢,这不家道一中落还是要走上攀附男人的命。” 最后这句话用的音量极小,很快就被淹没在雨中,但很显然,尽管声细如蚊吶,前方那道与人群逐渐分离的身影依言还是顿住了脚步。 他左手执伞,伞面素雅,上面画着几朵艳红的寒梅,经过雨水的洗礼似乎更显娇俏,与他这身清逸的气质背道而驰,却毫不显突兀,反而平添许多贵气,雅贵之感油然而生。 伞身下的阴影遮住了他一多半的面容,只露出那高挺的鼻梁与厚薄相间的唇。 “景知!景知!雨下的这么大你要去哪啊?!” 呼唤带着阵阵回音,在狭庂的街道上回荡。 而那道身影却像未曾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四周似乎变得悄然无声,只剩他腰间别着的那把折扇,玉坠随着走动发出叮当碰撞。 清脆而有力。 剩下的那几人不知何时已经悄声先进了映月楼。 偌大的巷间此时只剩下她二人。 在大雨瓢泼的寒夜,先前被风雨逐渐冲刷掉的呼唤不停地在叶清漪脑海中回荡。 那一声声“景知”仿佛敲打在了她心上,令她四肢僵直。 她望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身影,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若说梁世琛是京城第二纨绔,那第一纨绔的位置李景知当仁不让,非他莫属。 李家并不算簪缨世家,但李景知的父亲定国公在前朝宫变时护佑当今圣上有功,成了开国的大功臣,更是在新帝登基时让长女坐上了中宫元后的位子,自此,李家地位便如日中升。 有了国丈这一身份,李家的儿郎入仕变得更加方便,可惜好景不长。 自打李家长子在赴任路上摔断了腿之后,李家再无辈出人才,只倚仗着国丈的身份在京中立足。 也幸而皇后娘娘备受皇恩,多年未曾失宠,李家这才一直不曾淡出人们的视线。 李景知便是借着这浩荡皇恩,借着他小国舅的身份,在京城胡作非为。 他在李家排行第四,听说早年也是一个少年有成,才华横溢的杰出之辈。 当初圣上看过他写的文章后更是毫不吝啬赞誉。 “腹有千点墨,字字珠玑落。” 其风采毫不输那群常与文墨共舞的诗人。 可自打他十四岁那年大病初愈后,整个人就像换了个芯子,全然变了样。 斗鸡遛狗,不学无术,整日里跟着他那群狐朋狗友在勾栏瓦舍厮混。 若说梁世琛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做的事都明显至极,倒也不算太过棘手。 可这位小国舅所作所为偏偏叫人抓不住把柄,一群老文臣想要借此参上一笔都无从下手。 他从不曾强占良家女,只混迹在花楼之中,后院更是空空如也。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人们对他的戏言。 他从不亲自与人争执,但鸡飞狗跳的京城,一定会有他从中挑唆的浓厚笔墨。 待秋后算账时,他又两手一摊,耸肩耍滑。 “本国舅这不是没动手吗?” 一语便能让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拿他什么法子都没有。 久而久之,李景知与梁世琛都成了邺京人唾弃的无能之辈。 叶清漪家风严厉,她也向来不喜这些纨绔子弟,连带着对这一帮人都委实没什么好感。 她不敢耽搁太久,身后那群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追上她。 可偏偏刚逃离了狼窝,又误入虎穴。 叶清漪倒是要看看,这位“声名远扬”的小国舅抛下一众人究竟想做什么。 她刚要撑着地面起身,月白色的袍角已经不知不觉出现在眼前。 如今离近了叶清漪才看清,他身上穿的这颜色并非如玉般的瓷白色,反而像是暗银,没那么明亮,却比白色要尊贵许多。 袍角还绣着层层纹路,是京城男子衣上正流行的样式。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雨似乎也下得小了许多。 叶清漪看见面前的男子被伞面遮住的半张脸逐渐变得清晰。 那原本被他高高举起的油纸伞,此时此刻,落了一半遮住了叶清漪的发顶。 一把伞,将空间划分成毫不干连的两部分。 伞外是连绵不绝的浠浠小雨,伞内是绝尘夺目的画面。 在烟雨迷蒙之下,叶清漪的视线似乎也被这种氛围所影响,看着李景知的脸仿佛上了一层薄雾。 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好像倒映着她的身影,稀薄的微光将他面孔衬得柔和。 叶清漪神情逐渐恍惚,被雨水打湿的身体开始变得发烫,脑袋也晕乎乎的不大清醒。 正迷惘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了她眼前。 “倘若叶姑娘无处可去,不妨跟了我。” 清朗如月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与风发,语调在寒夜中温暖又轻柔。 叶清漪下意识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堪比三月桃花的瞳眸里似乎闪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隐约中带着光,带着一丝让人容易忽视掉的期盼。 李景知嘴角噙着笑,却并不让叶清漪觉得轻浮,反而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他笑时脸颊酒窝深陷,让人不知不觉想要去靠近。 他笑得太过真诚。 叶清漪眼一眨,仿佛被这神情所烫到,迅速垂下眸。 她注意到李景知袍角与袖角上都沾染到了泥污。 白中带着黑,格格不入。 远处灯火阑珊,身后脚步声逐渐接近。 鬼使神差的,叶清漪缓缓伸出右手,指尖虚搭在了李景知掌心。 冰凉的指尖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强烈的刺激传遍全身,两人不约而同身子俱是一颤。 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暗的红色袖袍随着起身的动作剐蹭到那银白一角,瞬间沾染上了脏污。 叶清漪心下一惊,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连忙抽回了手。 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有一种染指了神袛的错觉。 叶清漪十六年来从未如此狼狈过。 私心让她想要逃避,她不想被人认出来,也不想真的成为仰仗他人鼻息而活的后宅女人。 方才那帮人说的话叶清漪听了个大概。 她自诩清高,才情横溢,若不是家父获罪入狱,至今未能查明,她理应嫁得不会太差,何至于沦落至此。 比起梁世琛,李景知也没比他好多少。 她没必要硬往火坑里跳。 想到这,叶清漪低着头欠身朝李景知行了一礼,她未曾再抬头看他一眼,语中疏离。 “多谢小国舅的赏识,只是清漪着实与小国舅的身份不匹配,自知配不上,便也不再叨扰,就此别过。” 说完,叶清漪再次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那道毅然离去的背影与多年前的女孩逐渐重叠,灼热了李景知的眼。 他下意识伸出手,虚空一抓,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李景知只撑着伞望着叶清漪的背影,朝她扬声喊道:“映月楼三楼最里间,只要提了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人肯出手帮助姑娘!” 音落,李景知看到那倔强的身影停滞了一瞬,随后扭头转进了映月楼,邺京城内规模最大,亦是最繁华的花楼。 末了,李景知摸了摸别在腰间那柄折扇,感受到玉坠在手上冰凉的触感,他又回想起方才握着的那只青葱如玉的小手。 “看来是一点都不认得了” 苦笑溢在嘴角,李景知正要抬步跟上,身后徒然响起一阵高呼。 他回眸遥遥望去,果不其然,是丞相府里的侍卫长,梁世琛最忠实的下手章邯。 李景知目睹着他带着一众人跑到了自己面前。 一群粗人不管什么干净美丑,脚步很重,雨水四溅,停在李景知面前时带了些泥水沾到了他银白色的锦袍上,顿时,他神色不虞,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连忙后退一步,腾出来的那只手略带嫌弃,俯身拍了拍衣裳。 章邯自然注意到了李景知的举动,只装作睁眼瞎没看见的样子,率先开口问道:“拜见小国舅,章某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捉拿府中刺客,不知小国舅可曾见过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子?” 一口气把话说完,章邯这才松了口气。 若不抢占先机,让李景知夺得了话语权,这人能就着把他衣袍弄脏的事说上一整夜,磨磨唧唧叫人心烦。 果然,如今被章邯这么一打岔,李景知全然忘了那点不愉快,空出来的手若有所思摩挲起下巴。 就当章邯以为李景知能知道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神秘兮兮凑上前,那双瞳眸亮的惊人。 “章侍卫,你要找的那女子长得好看与否?” 章邯:“” “哎,你若不说,我哪知道我见到的究竟是不是你要找的,毕竟本国舅认识的喜欢穿红色衣服的美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章邯?章邯你往哪走啊!本国舅话还没说完呢!” 章邯沉着一张脸,懒得再去搭理身后那个正在原地跳脚的纨绔,将手下分了两批,一队沿着这条街继续往前搜查,另一队则由他亲自带领,去映月楼里会一会。 毕竟这边,似乎只有这一处能用来藏身的地方。 章邯正打算带着人往里走,肩膀突然一沉,他侧头望去,是李景知勾上了他的肩,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像是早就看穿了他一般,笑得深诲莫测。 “章邯啊章邯,你早说是想来这找姑娘的不就完了?居然还拿捉刺客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诓本国舅,你放心,今日之事,本国舅保证只有你知,我知。” 说完,李景知还郑重的拍了拍章邯的肩膀,颇有义气。 章邯只觉得太阳穴突地一跳,一把挥开李景知的桎梏,毕恭毕敬回道:“还望小国舅莫要再胡搅蛮缠干扰章某正事,否则日后我家公子问起责来,休怪章某拿小国舅顶罪。” 话落,章邯立马带人走了进去,步履带风,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生怕李景知再跟过来。 看着章邯与映月楼老鸨沟通的身影,李景知轻蔑哼笑,手中的伞被他收起,随意扔在了一旁。 明亮的灯火,照映着他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可不就是要日后来问责吗。” 毕竟叶清漪这个人,他保定了。 第3章 相助 叶清漪选择了听李景知的话,一头扎进了映月楼内。 她眼下确实无处可去。 无缘无故被迷晕,甚至出现在梁世琛的轿子上,叶清漪不确定她身边究竟都有谁跟梁世琛勾结上了。 于是她家不敢回,友人那里也不敢去。 真这样不知前路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莫不如先应了李景知的接济。 果不其然,进了映月楼后,自打她报了李景知的名号,一路上便畅通无阻,甚至给了她一种错觉。 就好像,这家花楼是李景知开的一样。 但这想法转眼又被叶清漪否决。 她不相信李景知还有这等经商头脑,简直是骇人惊闻。 兴许是来的次数多,身份又足够尊贵,一来二去便与这里的人混熟了吧。 事实如何叶清漪并不感兴趣,她如今只想赶快摆脱掉丞相府那群扰人清闲的苍蝇。 叶清漪心里记着李景知的话,一路上了三楼。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烟柳之地,刺鼻的香气争先恐后往鼻子里钻,将她呛得直打喷嚏,举目皆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个个穿得让人浮想联翩。 仅仅只是瞟了一眼,就足矣让叶清漪面红耳赤。 这种地方打死她都不会再来第二次。 放眼望去,这里只叶清漪一人浑身湿漉漉的,半点形象也没有,在这地方尤其突兀,可偏生没有任何一个人侧目看她,仿佛她是不存在的那一个。 叶清漪压下心中的不解,低着头往上走,神情略显局促。 映月楼共三层,一楼是正厅,二楼是普通姑娘们的卧房,三楼有一半是给贵客用的厢房,剩下那一半,住着这里最抢手的姑娘。 叶清漪终于来到了三楼的最里间。 这间屋子似乎与别的都有些不同,门上挂着一张牌匾,“白玉轩”三个张扬的大字映入眼帘。 叶清漪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轻轻叩响门扉。 很快,里面就有一道女声回应她:“请进。” 声音柔和,语调平缓,光听声音便足矣想象出这是怎样的一个美人。 叶清漪推开门后只将脚步停在了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她身上全被雨水打透了,混着泥垢的污水正滴答滴答往下淌,在门口流下一道道浅显的水溽。 见状,叶清漪下意识退了几步,后背贴上了门边。 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双手不安搅在一起,面对此等窘迫的境地而不知所措。 正当叶清漪想着该如何开口时,里间有人影在晃动,不过多时,皓腕拨开门帘,一道倩丽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见到来人是叶清漪的那一刻,对方明显在神色上稍有怔愣,随后很快便展颜笑了出来。 “姑娘不必如此拘束,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应是受人叮嘱,只管当我这里是自己家便是。” 她这话一出,叶清漪仿佛被点醒一般,立即道出是李景知让她来此。 对方听后并无太多惊讶,只说了几句话让叶清漪宽心,而后便找出了一些贴身衣物给她,让她换上免得着凉。 安抚好叶清漪之后,那女子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甚至连名姓都未曾告知,给她留足了空间。 屋中只剩下叶清漪一人,彼时她已换脱下了那身湿答答的喜服,换上了那姑娘拿给她的湖蓝色绫罗纱裙。 这件衣服还算合身,穿在叶清漪身上正正好好,只是设计上有些差强人意,腰上的系带被放在了身后,她试了半天,也没能系好,一时半会难免有些着急。 毕竟李景知只是告诉她来这里,她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她想换好衣服后出去看一看。 可是这带子却折磨了叶清漪许久。 久到白玉轩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叶清漪听见声响后以为是刚刚那姑娘回来了,背对着人出言求助:“姑娘,这系带我系了好久也没能系上,你能过来帮一下忙吗?” 身后那人虽然未曾开口回她,但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叶清漪听到了轻缓的脚步声。 薄如蝉翼的门帘被折扇挑起。 玉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击。 叶清漪闻声心下一滞,一个不好的猜测自心底逐渐浮现。 她正想转身印证,身后软床凹陷,温热在一瞬间仿佛包裹全身。 叶清漪腰身一紧,一双大手已经缠上了那条绦带。 李景知随意地侧坐在叶清漪身后,长袍散在床榻边沿,随主人一般,毫无章法,杂乱却又风流潇洒。 他个子足足比叶清漪高出将近一个头,此时正巧能看见她右侧那半张脸上的神情。 惊大的眸子明亮又水光潋滟,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迷失了方向。 叶清漪此时已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要起身避开他的手,却被李景知手上一用力,扯着腰间的系带,重新跌坐在了柔软的被衾上。 叶清漪眉眼间已染上怒气,扭过头正想发作,唇上却突然多出了一根手指。 两相温热相贴,叶清漪愣在了当场,眼睁睁的看着李景知嘴角挂着顽劣的笑,一点点朝她贴近。 直到温热的吐息落在耳畔。 “嘘,追你的人已经来了,姑娘切记要压着点音量,可莫要将他们引过来才好。” “毕竟真到了那时,你我之间可并非一句话就能解释得清了。” 明明是暧昧含情的语气,可落在叶清漪耳中却宛若一张催命符。 见叶清漪一脸焦虑的神情,李景知再一次笑着凑到她面前。 “不过说实话,本国舅倒是希望如此,所以呢要不然你试着骂我一顿把他们引过来?这样本国舅可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叶清漪心中暗自骂着李景知,面上却不显露分毫,默默地转过身去,再次将后背留给了他。 少女皓白玉颈挺拔,不曾有半分弯折。 李景知目光重新落回她腰后的系带上,迟疑着伸出手。 叶清漪感受着身后的动作,这一次不再有所阻拦。 反正只是系个带子,谁系不是系呢? 只不过叶清漪并不知晓,李景知那笨拙的动作,以及系了半天才系好的,一处死结。 腰带系好后,叶清漪本打算想旁敲侧击问李景知一些话。 可惜世事总是无常,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映月楼老/鸨的尖叫与惊呼。 “哎呦喂!你们可不能进去打扰贵客啊!!” 紧接着似乎像是有人被推到在地发出的闷响。 “里面的人可是小国舅啊!你们不能趁着他身边侍卫不在就胡作非为啊!!” “章某只不过是奉我家公子之命捉拿刺客罢了!事关丞相府的要事,纵使是小国舅,也请恕章某难以从命!” 白玉轩的门被人暴力踹开。 章邯带着一帮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门帘之后,是叶清漪惊惧的双瞳与不自觉发抖的身躯。 几乎在脚步声接近的那一刻,李景知右掌毫无预兆的抚上叶清漪的头,略微用力,将人带进怀中。 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叶清漪整个面容。 她略显娇小的身躯被遮得严严实实。 身影透过纱帘投在外间。 在旁人的目光下,所见却是另外一番风韵。 章邯心中疑虑未曾削减。 派出去的人回来后通禀,四下皆无叶清漪的踪迹。 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周围只有这映月楼可以藏身。 章邯带着人找了许久无果,只剩下这一间,也只有这一间,是所有人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章邯试探着继续往里走。 今日若不能将人带回去,遭殃的就是他章邯。 纵使小国舅再怎么难缠,他也绝对不能退缩。 想到这,章邯的步伐逐渐变得紧凑。 就在他的手即将要挨上门帘的那一瞬间,一柄坠着玉的折扇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的速度,卷携着疾风直朝着他的头上飞掷而来。 幸而章邯的反应速度快,头向侧边一偏,那柄折扇应声砸在了他身后人的头上。 “哎呦!!” 扇子随之掉落在地上,一声脆响,玉坠碎成了两半。 章邯望着床上那双交织在一处的身影,出口便是咄咄逼人。 “小国舅这般不配合,莫非是想同我们丞相府抢人吗?” 眼前场面已经再明显不过。 章邯敢笃定,李景知怀里的,绝对是他们要找的人。 章邯此话一出,屋内气氛仿佛降至冰点。 半晌后,里面传出一声冷笑。 紧接着,李景知的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 他语调高扬,话中带怒,全然没了往日里那逐渐让人习惯了的散漫,压抑着的语调里有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不是想要人吗,叫你主子亲自过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国舅当面对话。”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国舅,头一次在人前,不给人留半点情面。 第4章 缓计 偌大的屋子在此刻安静的仿佛针落可闻。 跟在章邯身后的那群丞相府侍卫皆面面相觑,一时半会都拿不出主意来,只将目光纷纷落在了章邯身上。 别说他们了,就连章邯自己,也被李景知这突如其来的震怒所惊憾。 他时常跟在梁世琛身边,从前也与这位小国舅打过不少交道,从未见过这人有动怒的迹象。 今日却触之逆鳞。 其实章邯心中也如明镜。 李景知待章邯的态度,全都取决于看在梁世琛的面子上。 心情好时,能与之称兄道弟;可若恰逢心情不好时,他章邯根本提不上名姓。 如今李景知不肯让步,身后又有梁世琛逼迫,章邯夹在中间难以抉择。 他终究还是要在梁世琛身边久留的,只能咬咬牙再度开口:“小国舅” “怎么,你是聋了吗,本国舅方才说过的话难道还要再给你重复一遍?” 对方毫不留情的怒怼让章邯如蒙大赦。 他额角有冷汗滑落,却依旧紧咬牙关不肯先一步松口。 “小国舅对怀中女子这般相护,莫非此番行刺计划是小国舅指使的不成?!” 章邯说完这话以后竟禁不住抬起手轻轻拭掉额角冷汗。 这般以罪状相逼,兴许还能让李景知心中有所顾忌。 可章邯太过低估李景知此人胆量。 只见那一直背对着众人的小国舅,在听见此话后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原本含情的桃花眼此时布满阴鸷,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过来将章邯碎尸万段一般。 尽管是如此幅度的动作,李景知那双一直护着叶清漪的手也未有半分松动,将她的面容与大部分身躯挡得严严实实。 他隔着一层纱帘与章邯遥遥对视。 良久,是他自嗓间发出的冷笑,气音里满是不屑。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国舅的女人就是你要抓的刺客了?章邯,污蔑人也要拿出些证据来。” 话音刚落,李景知眼眸一转,嘴角勾起顽劣的笑:“或者,你难道以为,这事若真是本国舅指使的,你家主子还能有命留到让你来在本国舅面前做这跳梁小丑吗。” 章邯暗自攥紧双拳:“小国舅慎言。” 叶清漪一直窝在李景知怀里,他每说一句话,她都能切身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掠过耳膜,带起阵阵痒意。 她不知李景知为何要对她这般维护,甚至不惜得罪丞相府的人。 但下一瞬从李景知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叶清漪似乎有些想明白了。 “你得罪我定国公府上的女眷在先,凭什么让本国舅慎言。” 李景知将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洪亮有力。 一言激起千层浪。 在场几乎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要知道,李景知这么多年,虽然经常混迹烟花柳巷,但后院可是至今仍空空如也。 别说侧室了,就连通房都没有。 可今日,李景知此言却将他怀里的女子归到了李家的名下。 显而易见,他的意图很明显。 倘若叶清漪以李景知后院女眷自居,那么今日这件事,可就不只是丞相府的事了,它还关乎着梁、李两家。 这不是章邯一个小小的侍卫长就能承担得起的。 李景知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可偏偏却没有问叶清漪的意愿。 怀抱之下,叶清漪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 她就知道,李景知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今日这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章邯若是再执意下去,怕是要不好收场。 他最后再抬眸看了一眼,随后转身,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 屋中重归寂静,叶清漪听着耳畔匀畅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下去,双手用了力,一把将李景知推开。 她抬起头刚想好好质问他一番,却见这人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将双手举起横挡在了两人面前,生怕下一瞬叶清漪就会一巴掌呼在他脸上一样。 见此动作,叶清漪却觉得心中更加气闷。 明明被随意安排的人是她,该担忧害怕的人也是她。 可李景知此举却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一样。 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叶清漪长这么大,虽不说吃穿用度有多富贵,但她父亲好歹也是正三品官员,家里也算有点小钱,读书学艺虽苦了些,但委屈可是从来都没受过。 叶家家风正,叶清漪更是从小就被教导,宁为平民妻,不做富人妾。 今日被梁世琛与李景知轮番折辱,叫她如何能过去心中这道坎? 想到仍在牢中罪责未明的父亲,叶清漪心中一阵抽痛。 再眨眼时,睫羽上已经沾染了泪珠。 李景知从方才起就开始小心翼翼观察叶清漪的情绪,见她眼中泪光闪烁,李景知一下子慌了神。 他连忙放下手,身子不停往前挪,将原本整齐的被褥弄得乱成一团。 直到两人之间距离仅隔了一尺,李景知才停下动作。 他将头送上前去,玩笑般地开口试探:“不是吧,被我气哭了?” 李景知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叶清漪顿时便收不住情绪,一股脑地将委屈全都化作泪泄了出来。 这人真是太恶劣了,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偏偏还要装糊涂把话都说出来,让人难堪。 于是叶清漪也毫不留情的朝他一顿吼:“我先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不想给你做妾,你这般行径与梁世琛明着抢有什么区别!” “哎哎哎你别哭啊!我知道你生气,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但是你别哭啊!” 李景知看着面前的少女满脸泪痕,颇有种越哭越凶的架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眉眼也跟着她一同耸耷了下来。 他瞬间软了身子,手足无措地拢起宽大的袖袍,胡乱的就要在叶清漪脸上一顿抹,被她无情的拍开。 “别碰我!” 她哭腔浓重,听得李景知心里不是滋味,只咕哝地应了一声,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不碰了不碰了,你别再哭了就行。” 末了,他又低声补了一句:“本国舅最见不得有人哭了。” 这微轻的语气被叶清漪的抽泣声掩盖,她并未听见。 李景知活这么大也没安慰过谁,今日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直到叶清漪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才松了口气。 “今日之举实属下策,我也实在是没什么法子,若不这样说,章邯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拿什么与梁世琛抗衡?” 李景知可算是等来了让他解释的一个机会,立马将自己的计划托盘而出。 “且不说你今日如此绝境是如何导致,这偌大的邺京城,你却无从可去,甚至连家都没有回,定是有你的难言之隐,如今叶大人仍在狱中,根本无人能护住你,但我定国公府却不同。有本国舅护着你,他梁世琛万不敢造次。” 叶清漪此刻定下心来,仔细分辨着李景知话中的真假。 他所言非虚。 叶清漪生母身故多年,家中只有姨娘坐镇,与她关系算不上友好,妹妹亦是姨娘所出,早就被带坏了,姐妹俩的感情也算不上亲厚,不足被叶清漪所信任。 她举目无亲,李景知眼下抛出的橄榄枝确实很是诱人。 “无功不受禄,说吧,小国舅想要什么。” 各取所需,叶清漪的心里也能更平衡些。 但李景知却在她的注视下坚定地摇了摇头。 “叶姑娘当真是折煞我了,我哪里想向姑娘求些什么,只望姑娘得知了真相以后莫要怨恨上我。” 一听这话,叶清漪瞬间来了精神。 在她审视的目光下,李景知逐渐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想要摸腰间折扇,却才恍然想起,那扇子被他刚刚用来打章邯了,现在还在外面的地上躺着呢。 李景知只能悻悻地抬手摸了摸鼻尖,一五一十道出:“其实令尊获罪入狱,与我多少也有些关系。” “你说什么?!” “哎哎哎姑娘你先别动怒,你听我说!” 李景知眼疾手快,立马将叶清漪重新按了回去。 “事情是这样的。” 叶清漪的父亲叶世泽曾经也带过不少后生,为人所敬仰,其中便包括当今工部的郎中蒋寒。 蒋寒此人寒窗苦读多年,凭借自己的才能在朝中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今日。 他曾经帮助过李景知的兄长,在行商一事上给李家提供了不少思路,李景知因此与之结实。 蒋寒为人细致,鲜少在公务上出什么差错,深得圣上信任,于是将一项非常重要的拨款交由他来布置。 但款银在路上不胫而飞。 蒋寒因此获罪。 此案交由大理寺卿叶世泽查办,期间却被人诬诟滥用职权,试图为曾经门生开脱,引得圣怒,一并被牵连至此。 “所以我想要报答蒋大人曾经的恩惠,而你又是他恩师的爱女,我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叶清漪深深地看着李景知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虚假的善意,但她并没有发现破绽,反而被他诚恳又炽热的目光烫到,下意识回避起他的视线。 李景知:“时间有限,三书六礼眼下已来不及,为了避免梁世琛在此期间生事,只能委屈姑娘暂时嫁我为妾,姑娘放心,这只是暂缓之计,待尘埃落定后,姑娘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 “若届时姑娘不想走” 这原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可不知为何,李景知的声线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接着说:“我会向令尊下聘,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让你做我李景知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