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所有人都觉得我会造反这件事》 第1章 第1章 公元3023年,魔都,机械康复所内。 “我看你就是个职业骗子!”男子怒气冲冲吼出这句话,转身摔门而去。 那张挂在墙上,写着“全国最佳机械康复师”的荣誉证书,随着摔门的余震,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蒋殊轻嗤一声,身体往后一仰,靠在工椅上,丝毫不在意。 门外新员工沮丧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耳中:“这都是这周第六个了,蒋师长为什么不做啊?” “切,当然是他们有问题。”这是跟她三年小助理的声音:“咱们师长所制作的纳米盒,那可是世界上什么机械假肢都可以做出来!就连联盟首长之子的机械假肢,都是咱们师长做出来的!并且复健成功!” 蒋殊都能想到小助理昂头骄傲的模样,不自觉眼中染上几分笑意。 “那怎么沦落到在这里,开个小作坊?”新员工疑问,换来良久的沉默。 蒋殊抬头看了眼时间,起身装好随身纳米盒,前去解围。她打开办公室的门,笑着调侃道:“到下班的点了,不走准备加班啊?” 只见刚才还沉默不语的小助理,立刻瞄了眼时间,迅速从抽屉里摸出包,起身就走,边走还边嘟哝着:“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坐在旁边的新员工。她抬头看向蒋殊,只见她面带微笑地点点头,才僵硬地收拾好东西,离开工位。 一道温和的女声在空荡的治疗所里响起:“亲爱的治疗师,您的光脑还有十二个小时修好。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已经为您预定回程的飞车票,将在十分钟后到达治疗所门口。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蒋殊扬声对尽职尽责的人工智能回道:“你也是。” 站在治疗所门口,蒋殊却丝毫没有感到下班的轻松,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遮天蔽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飞船,在如同密林的高楼间穿梭。 明明还没到夜晚,阳光却透不进来,街边形形色色的霓虹灯闪烁。街上偶尔穿梭的人们,肢体上无一不反射着金属光彩。 这就是全人类所追求的高等科技,抹灭了所有生机,只剩下冰凉的,严密精准的,信息化的机械文明。 “刷。”一位光脑终端全部外放,手持机械齿轮,头戴分析眼镜的老头突然跳到蒋殊面前。 他开口就问:“这位朋友,我看你比较有缘,要不要来算一卦?” 蒋殊嘴角抽了抽,她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盯着来人手中的光脑:“你这是科学算卦?” “哎。”来人应了一声:“主打的就是一个精准。”又嘟哝了一句,蒋殊没听清,只感到失重感传来,便尖叫着往下坠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算卦的不讲武德,她还没准备,就开始做法。 * “碰”的一声,蒋殊落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只是激起一阵尘土。 还没等她缓过气,余光看到银光一闪,一把金属做的长枪带着凛冽的杀意,直冲她而来。 蒋殊身体快于脑子,往后一撤,立马按下随身纳米盒的遇险按钮。一只机械手立刻从纳米盒的中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刺向杀意来源。 只听“咚”一声,隔着漫飞的尘土,朦胧中一道人影坠落马下。 等等,马?! 蒋殊瞳孔一缩,大脑从应激的空白中解放,血腥味混杂泥土灰尘的味道直钻入鼻;马蹄声、金属兵器交接的声音、刀剑砍入皮肉的声音、人们嘶喊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震动她的耳膜;尘土渐熄,人们厮杀扭打在一起的身影,一览无余。 她跌坐在地,还未曾从震惊中回神,一声离极近马的嘶鸣声响起。 蒋殊仰面望去,一位身穿甲胄,后披红袍,墨发紧束于头顶的少年将军立于马上,目光清亮的看着她。 少年将军把身后披风一解,拢在她身上:“走。”说罢,便伸出手。 蒋殊立刻在心中下了决断,没有丝毫犹豫的把手放上去。 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就已经在马背上。 借马背高处的优势,蒋殊将此处的形式尽收眼底。 她望见许多在3023年,只能在绘本上看到身穿甲胄布甲的古人,手中拿着粗糙的铁器战在一起。 有人断手不肯放下手中所握的兵器;有人断腿仍支撑着不肯倒下;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稚嫩的脸上溅满了血迹;也有头生白发的佝偻者,挥不动兵器,仍义无反顾的冲锋。 这是一处古战场,刺激的血腥味和惨烈的场景,饶是蒋殊见过许多残肢患腿,也压不住生理上的反胃。 所幸,载她的少年将军武艺颇好,几次朝他砍来的兵器,都被他险之又险地挡下。 不知过了多久,局势逐渐明朗起来,少年将军这一方逐渐占领优势。 清澈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卫朗,带…这位姑娘先行回营。” “好嘞,林副将。” 蒋殊感到身后人托着她的后背往旁边一送,她就已经坐在那位名为卫朗少年的马上。 她转头看向那位林副将,他身姿挺拔地坐于马上,身上的甲胄泛着银白的光,立在如此破败的战场上,少年人特有的生机并未被掩盖分毫。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安抚的意味,冲着蒋殊的方向一点头,卫朗调转马头,带着她疾驰而去。 卫朗不过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对自家副将从战场上捡到一个姑娘,十分好奇。 在纵马回营的路上,他也没有闲着,开口就问道:“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咱们北金和宋寅的战场上?” 蒋殊放在马背上的手逐渐收紧,这可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关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总不能说她是来自未来,遇到个奇怪的科学道士,再睁眼就出现在战场了吧? 这种回答,在这个时代,任谁听了都会把她送上火刑架。 蒋殊咬着嘴唇,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卫朗见蒋殊许久未答,以为触及到姑娘家的伤心事。毕竟,也没有哪家的姑娘会无缘无故的跑到战场。 他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要是触及到姑娘的伤心事,可以不用告诉我。”顿了一顿,又继续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许?” 他看着马背上这位身披林副将红袍的姑娘,一头的黑发居然只有齐肩的长度,这在整个北金,乃至宋寅也是未有的长度。 只听蒋殊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叫蒋殊,家住在…蓝星村。” 卫朗微不可查皱了皱眉头,蓝星村,没听说过。他正欲开口再问,就听到蒋殊平稳地继续说道:“我们村子向来避世,卫将军可能没有听过。” 卫朗一怔,她是不是预判了我?随即赶忙纠正:“蒋姑娘谬赞,我不是将军,只是林副将身边的亲卫而已。” 蒋殊垂下眼,佯装十分感恩的模样:“这次多亏了林副将救我,要不然我早就死在战场上,只是蓝星村向来避世,我竟从未听过林副将的名讳,不知卫小将可否跟我讲一讲?” 卫朗略一思索,自家副将的事,整个军营都知道,谈不上什么机密,倒也爽朗开口:“我们林副将啊,本名林昭,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公子。也是咱们这次定宋军主将——镇国将军的亲孙子。是咱们北金国,最年轻有为的副将。” 语气中的骄傲,任谁都听得出来。听着卫朗絮絮叨叨讲述林昭的事情,蒋殊闭上眼,压下心中烦躁。 穿到完全陌生的朝代,她到底该怎么回去? 二人交谈间,北金驻扎的军营已经近在眼前。 卫朗翻身下马,伸手去扶蒋殊。红袍一扬,他赶忙低下头,脸上热意浮现,这蒋姑娘怎穿的如此奇怪? 修身的上衣,紧贴着腿的长裤,黑色的长靴不知是什么材质,竟微微泛着光泽。 还未等他脸上热意散退,就听到一阵“叮当”,配剑与甲胄行走中相撞击的声音传来。 卫朗转头望去,周田安副将带一队人马正朝向他走来。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一步朝前,挡在蒋殊面前,挺起背脊,敛眉垂目,恭恭敬敬地冲周田安行礼:“参见周副将。” 周田安脚步渐停,打量他两眼,神色傲慢:“你怎么回来了?你主子呢?” 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回周副将,林副将让我带一人先行回来安置,他在战场追击宋寅的败寇,收拾战场。” 周田安鼻孔出气,哼出一声:“他倒是好命,白捡个战功。”说着,视线越过卫朗,放在蒋殊身上:“让你回来安置什么人?闪开,我看看。” 卫朗浑身一僵,只得让出身后的蒋殊,任由周田安打量。 蒋殊亦不动声色地打量周田安,约摸三四十岁左右,身材干练,浓眉大眼。 只不过倨傲地神色,让人生不出好感。 周田安眉头越拧越紧:“这头发奇怪,打扮奇怪的女子,你主子问清楚来历没有?” 卫朗哑然,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林副将没交代,想来…是要亲自回来问。” “没交代!?”周田安声音拔高几个度,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哼,你们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军营里带。捡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没问清楚底细,怎知她不是细作?” 卫朗头上溢出些细汗,手指不自觉捏紧:“林副将只是先让我带蒋姑娘回来安置,等他回来定会亲自过盘问。” 周田安冷笑一声,双手环胸:“等他回来?呵,等他回来都要到两个时辰之后。如果这个娘们儿要是个细作,她都能把咱们军营摸清,并消息放出去。你主子还真是不把咱们军营当回事啊。” 卫朗神色一凛,正声道:“周副将慎言,林副将绝无这种想法。” “那谁知道呢?”周田安目光划过不屑:“这娘们儿我先带回去看押起来,审一审。” 卫朗往前迈了一步,心下焦急:“这是林副将让带回来安置的姑娘,周副将您带走看押,好像不太好吧?” 周田安脸色阴沉下来,就连一个亲卫都敢拦我? “你敢拦我?怎么,你主子是要包庇细作,致全军的安危于不顾吗?” 这帽子越扣越大,卫朗不自觉瞥一眼蒋殊,越发急躁:“自然不是,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蒋姑娘就是细作。” 顿了一顿,脑海中划过镇国将军的面孔,心下一喜,赶忙说道:“将军…林副将带回来的人,将军定是要亲自去看,就算周副将您带走,最终也得将军亲自审问。” 听到这,蒋殊忍不住想扶额长叹。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周副将和林副将应该是所属两个不同的派系,并且互相不对付。 原本可能只是不满今日林副将立了军功,想带走蒋殊给个下马威。 如今卫朗在大庭广众之下搬出将军压他,恐怕此事不能善了。 果不其然,周田安面色黑如锅底,冲身后的人挥个手势,几人立刻上前,强硬拨开卫朗,左右各一,提溜着蒋殊就要往里走。 卫朗被人拦住,但仍是一脸倔强的喊道:“周副将,将军绝不会允许在军营中滥用私刑。” 这句话落,路过周田安时,蒋殊甚至都看到他正在咬紧后槽牙。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周田安转过头,定定地盯着她,语带威胁:“军中细作,罪罚五马分尸。” 又不知是想起什么,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好好珍惜你人生,最后两个时辰吧。” 第2章 第2章 北金军营,地牢内。 潮湿混杂腐臭的味道,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四周沉没在黑暗里,仅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在闪烁。 蒋殊在地牢中焦躁地踱步,周副将对她的指控,实实在在威胁到她的生命了。 虽说只需要证明她不是细作就行,可问题的关键就是她证明不了。一个身穿奇装异服,剪着短发的女性,在封建古代的战场上说自己是来自未来,怎么听都是要被送去火刑架的下场。 编个不知名的村落,哄卫朗这种小孩子可以,但要是哄那些手握重权的老油条们,分分钟是要被拆穿。 细作的嫌疑不光洗脱不了,反而因为一个谎言错洞百出,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意图用她来打压政敌的周副将。 要不,逃吧? 她一个箭步走到地牢铁闸门前,摸索着铁门的结构。如果用纳米盒的机械手,这整个铁栅栏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可关键是怎么悄无声息的逃出去?不惊动地牢中的层层守卫,避开军营中的巡逻队伍,更别提她一身的装扮本就很招眼。 这条路也行不通。 蒋殊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在黑暗中感受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好似她生命的倒计时。 “咔哒咔哒。”脚步声传来,卫朗怀揣着一个包袱,走到地牢铁门闸前,轻声道:“蒋姑娘,我与你带了些衣物,不如你先换上?” 说着,就把包裹顺着铁门闸的缝隙,塞了进来。 蒋殊伸手接过包袱,眼睛一亮,直起身子,就算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肯放弃:“卫小将,你看能不能先把我带出地牢?这里…太黑了,我有些怕。”只要顺利出地牢,换上这身衣服,或许还有逃的机会。 卫朗难得的沉默片刻,闷声道:“蒋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周副将以细作的名义,将你关进地牢。除非将军回来,否则任何人都带不出去你。” 说完,像是不敢看她似的,低着头匆匆离去。 而蒋殊,则是靠在铁门闸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倒计时,和难以言喻的绝望。 * 北金军营主帐内,镇国将军林平殷坐于正位上,阖着眼,手置于桌上,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听着林昭朗声汇报今日战况。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睁开眼:“你是说,有一名女子从天而降?” 林昭抱拳行礼:“是的,将军,末将不敢妄言。” “现在那名女子身在何处?” “我…”林昭正欲开口回答,却被一旁的周田安打断了答话。 周田安上前一步,正色道:“林副将或许没想到,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宋寅的细作。这名女子现已被我关押在军营中的地牢,绝不给她机会探查咱们军营的机密。” 林昭猛地抬眼,目光直刺向周田安。 周田安也毫不避让,一脸挑衅的看向他。 营帐中的气氛,充斥着火药味儿。而主将林平殷良久的沉默,更是令人难以心安。 半晌,林平殷沉稳的声音缓慢响起:“考虑的很周到,田安。现在把她带上来吧。” 周田安冲林昭露出个笑,一挥手,命人下去带蒋殊前来。 而主帐中其余三名将领,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佯装没有看到这场眉眼官司。 * 蒋殊刚一踏入主站,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来。她步履一顿,脊背紧绷,硬着头皮走向前,按照记忆中,观看过的古装剧里的礼节,抱拳向坐在主位的林平殷行礼:“民女,拜见将军。” 后而,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位镇国将军。他大刀阔斧地坐在主位上,最先夺人目光得是他那双锐利而又清亮的眼睛,花白的头发不能使人忽略他带来的压迫感。 甚至不用多看,就知他定是位久经沙场的老手,宛如带领狼群走向胜利的狼王。 而最为重要的是,蒋殊现在的生命,全权掌握在这位上首者一念之间。 在蒋殊暗自打量林平殷的时候,林平殷也在观察眼前这位姑娘。 利落的短发;明显不合身的衣裙,甚至有些地方系错了带子;生硬而错误的礼仪;不对的称呼。 一切都证明着这位姑娘,非我族类。 但他只是温和地开口:“这位……” 在他停顿拉长声音的瞬间,林昭从善如流地接上:“蒋殊姑娘。” “蒋姑娘,不知你家住何许?又因何缘故出现在我北金和宋寅的战场上?” 蒋殊目光一闪,深吸一口气,这两个问题,题题致命。 她稳稳心神,并不打算说谎,只是用稍微艺术的方式,来加工这个答案:“我来自蓝星村,我们的村子向来避世,在座的诸位应该从未听说过。至于因和缘故出现在战场上…”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神色无奈:“我也不是很清楚。” 话音还未落,一旁周田安的嗤笑声就响起:“这位蒋姑娘,别的细作编瞎话也还合乎逻辑,你这……呵。” 蒋殊却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她要打动的,从来都不是周田安:“林将军,我绝对不是细作。这一点林副将可以为我证明。”她手一抬,指向林昭。 “我在战场上,就杀死了一名宋寅的将领。” 她落下时为保命,打开纳米盒的防御,杀死的将士所穿甲胄,明显不是北金的样式。并且当时能与林昭所对战,定是位重要的将领。 林昭一怔,想起那条诡异,泛着银色光芒的不知名的物体,看起来似乎有点像是爪子? 面对林平殷询问的目光,他敛起心神:“蒋姑娘确实斩杀宋寅的参将,钱熊。” 还未等林平殷答话,周田安就开口:“焉知你不是为了打消我们对你的怀疑,而故意做的戏?说不定,那位宋寅参将,早就快被咱们英勇神武的…” 他故意在英勇神武这四个字上,加重语气,又顿了一顿:“林副将,所打败。” 面对周田安的胡搅蛮缠,林昭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 蒋殊转头,定定地看向周田安。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气,更何况这是关乎她生命的大事。 于是,她呼出一口气,目光真诚,说出那句著名的语录:“周副将,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周田安一噎,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继而转身面向主位,抱拳朗声道:“将军,切不能以这一事,而洗脱她细作的嫌疑。盼望将军以数万将士性命为重啊。” 林平殷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审视,一言不发。 “哒,哒,哒”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寂静的主帐中回响。 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蒋殊心上。她紧紧攥住袖角,指尖捏的泛白,生死放置在别人决断中的感觉,真是不妙。 她脑海中疯狂盘算着,利用机械臂,鱼死网破,硬打出去的几率有多大。 林平殷缓声开口:“田安,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既如此,那就先委屈蒋姑娘……” 蒋殊的手已经微微抬起,正欲操控纳米盒,随机劫持一名幸运将领。 忽而,一名小兵,冲入主帐,急声高喊:“将军,将军,快去看看世子!他被宋寅残兵的毒箭射中了!” “什么!?”林平殷猛地站起,军中能被称为世子的只有靖侯府徐忘渊一人,他可是靖侯府的独苗。林平殷临行前,好友徐老侯爷郑重将孙子托付给他。 林平殷愣也没打,抬腿就往军医处走去。 主帐中众人,纷纷跟随而去。 就当蒋殊认为这是一个逃跑的绝佳时机,周田安却突然转过头,示意两名亲卫,一左一右提溜着她,一起往军医处去。 * 蒋殊在两名卫兵的看押下,缓慢地朝军医处走去。 还未走进就听到一声略带哭腔的男声:“林爷爷,我以后还能拿刀吗?” 蒋殊站在外围,踮起脚往里看去。 只见一位约莫十五岁左右的男孩,面色苍白,目光绝望,左手攥着林平殷的手腕,急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而他裸露的右臂上,不详的青紫色已经蔓延到右上臂处。 林平殷回握他的左手,沉声安慰:“忘渊,听爷爷说,别想那么多,快把药先喝下。” 哄骗徐忘渊喝下麻沸散,见他昏睡过去。林平殷神色哀痛,起身唤军医出帐,询问道:“安大夫,忘渊他……” 安大夫哀叹一声:“徐小世子,命是可以保住,但右臂…唉,需要截断。” “截断!?”林昭两步冲向前,按住安大夫的肩膀:“安大夫,没有别的办法保住他的右臂吗?” 安大夫摇摇头,语气沉重:“若是有别的办法,我定不会让小世子截肢。倘若不截断,他坏死的右臂也会侵及到其他地方,时间久之,便会危机生命。” “怎会如此?”林昭口中喃喃,不愿相信。 一旁前来报信的小兵,满面是泪的哭喊道:“都怪我,怪我没注意宋寅敌寇的小动作,徐世子为了保住我的命,才替我挡下一击。可是箭上有毒啊,有毒啊。” 林昭怔怔看向安然昏睡的好友,嘴巴张起又合上,如此反复,吐出一句:“可他才不过十六岁,他前天还要跟我学刀呢,他…” 一只宽厚的手放在他肩膀上,他转头看去,林平殷神色平静,眼中亦有着深深的哀痛:“昭儿,让安大夫去帮忘渊…截肢。” 林昭双手终于在此时无力垂下,低着头退到林平殷身后,看不清他的神色。 而周田安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然后又换上一脸哀痛的神情,站在众人当中。 蒋殊站在人群后,静静看着这场闹剧。 她抿起嘴,战争是残酷的,它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平等的摧毁一切。 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无论是肢体的残缺,还是心理的破灭,都要用一生来治愈。 而如今,她垂下眼,这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个锲机。 既然洗脱不了细作的嫌疑,那就以对众人有利的方式,活下去。 她抬眼,目光坚定,扬声开口:“让我试试,或许能给小世子,不一样的生活。” 第3章 第3章 “你?哈,好大的口气,你这娘们的细作嫌疑还没洗脱呢。”周田安面带不屑,嘲讽道:“我们军中安神医,都没办法,你难不成还能救下小世子的右胳膊?” 蒋殊面对众人质疑的视线,丝毫没有怯场,她目光巡视过众人,最终落在林平殷的身上,坦然接受这位老将的审视。 她迎上林平殷的视线,眼神坚定:“我不能救回世子坏死的肢体。” “嗤。” “切,废话。” “呵。” 众人的嗤笑和不屑,落入她耳中。 她不为所动,自信而又坚定道:“但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小世子重新拿刀,回归正常生活。” 周田安斜眼打量她几番,讥讽道:“小小女子,口气这么大?老子我长那么大,就没见过截肢的残废人,能回到……哎呦。” 话还没说话,他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林昭攥紧双拳,眼带煞气,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你说谁是残废人?” 周田安回过神,就要反击,却被周围的人拉住,把二人强硬分开。 林昭甩开拉住他的手,抬眼看向蒋殊,神色认真:“你确定能让阿渊重新拿刀?” 蒋殊对上他的视线,少年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倔强和认真一览无余。 她点点头,肯定道:“我能。” 林昭转身看向林平殷,他想起曾看到过,蒋殊所带不明的物体。直觉告诉他,或许真的可以。 “祖父,让她试试。” 周田安则在一旁继续叫嚣:“别忘了,她细作的嫌疑还没洗脱。让她去治小世子,要是出了问题,林副将担得起责任吗?” “我愿为她做保。”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平殷身上,等待他做最后的决断。 林平殷沉吟片刻,审视蒋殊。 见她目光丝毫没有回避,心中赞许,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扛住他的审视,这还是第一个。 他说:“让蒋姑娘试一试,倘若出了什么差错,蒋姑娘也别怪老夫……” 话没说完,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蒋殊微微勾了勾唇角:“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林平殷一顿,微微惊讶于她的自信,询问道:“不知蒋姑娘救治…忘渊,需要什么东西,老夫先着人准备?” 蒋殊略一沉吟,开口:“还麻烦将军为我准备,一坛烈酒,几块废用的铁制兵器。” “嗤。”嗤笑声从身后传来,蒋殊没有回头。她挺直脊背,仍由他们质疑嘲笑。 这一次关乎她的生死,关乎她是否能在这不知名的古代立足,她绝不会输。 等待安大夫截肢出来,林昭提着兵士收集而来的废铁器,跟随蒋殊进入医帐。 他还未看到里面躺着的徐忘渊,蒋殊就已经示意他出去。 林昭欲言又止地看向蒋殊:“蒋姑娘,若是……”剩下的话,在他看到蒋殊扯出个危险的笑,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说:“小将军,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技术。” 语罢,温和地将林昭请了出去。 蒋殊绕过帐帘后的屏风,走到床前。 只见徐忘渊双眉紧皱昏睡在床上,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唇色因失血泛白。 蒋殊视线落在他缺失的右臂上,距肩峰往下十厘米处,已然被截掉,被层层白布包裹住。 她皱皱眉头,伸手启动纳米盒,一道蓝色的光屏投射在空气中。 她指尖在光屏上滑动几下,两只机械手从纳米盒中探出,开始测量徐忘渊肢体围度,对他的健侧手进行评估分析。 蒋殊则是弯腰拿起废旧的铁器仔细端详,眉头渐拧,这废旧铁器的纯度太低了。 而后转头,右划光屏,手指堪堪停在提纯锻造的光标上,眉目舒展开来。 她舒出口气,无比感谢当初懒惰的自己,为了方便,就把什么功能都设定在纳米盒中。 随着蒋殊手指落下,其余六只机械手也缓缓冒出头,叮当作响开始工作起来。 * 徐忘渊轻轻眨动几下眼睛,直至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睁眼望着白色医帐顶,心中哀戚,他的右手应该已经截掉了吧?这辈子或许再也握不住刀了。 他抬手欲遮住自己的眼睛,视线中出现一只黑色的,泛着金属光泽形似人手的东西。 他愣住几秒,手指下意识抓握几下,这只形似人手的黑色东西,也跟着抓握了几下。 等等,他抬的好像是右手。 意识到这酷似人手的黑色东西,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右手,徐忘渊猛地坐起来。他头脑间感到一阵眩晕,又心跳如擂,仔细观察起他的新…右手臂。 新右手似乎是铁片制成,各个指间关节被圆轴代替,流畅的前臂,到肘关节处又有更大的圆轴,再往上,铁片蔓延至腋窝处停下。 他不可置信地弯一下胳膊,却猝不及防地打在了自己嘴上。 “哎呦”他痛呼一声。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徐忘渊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短发,衣着混乱的女子,双手环胸靠在屏风上看着他。 他歪头,目光中充满疑惑:“你是……” “我叫蒋殊,是一名机械康复治疗师,是林……”说到这,蒋殊顿了一顿,意味不明地继续说道:“将军,特意请来给你进行机械复健的。” 还未等徐忘渊反应过来,她大步走向床边,询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徐忘渊愣愣地顺着她的话说:“感觉我的右手还能动。”说着,他抬起右臂:“就是有点重。” 蒋殊伸出手,示意徐忘渊握住。她感受指尖传来金属冰凉的质感,握力也还行,就是铁作为机械肢的材料,到底还是重了些。 在她思索的空挡,徐忘渊活动伸展右臂,眉眼中满是惊叹:“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安大夫说要截肢。” 看他这幅新奇的样子,蒋殊哑然失笑:“安大夫确实给你截肢了,你现在活动的,是我做出来的机械假肢。通过一些特殊材料,接连神经,来达到让你自如活动的目的。” “截肢了?我没感到伤口疼啊。” 那是因为我用纳米盒中为数不多的药物,促使你伤口快速愈合,蒋殊腹诽道。 不过她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用一种近似蛊惑的语气说道:“我帮了小世子这么大个忙,小世子也得来帮帮我啊。” * 医帐外,正是夕阳落下的好时候,众将士均站在外,有些脸上隐隐约约透露着不耐。但主将林平殷未走,他们也不敢先行回去。 自蒋殊进去快有一个半时辰,除了一开始帐中传来“叮当”的声响,此后再无动静。 周田安斜靠在一旁,心中微嘲,若那名女子未能解决徐世子的问题,他到要看看,林昭该如何收场。 就在他暗自盘算的时候,帐帘掀开,蒋殊缓步走出,对众人的目光报以微笑,微微侧身,为徐忘渊让出条路来。 当众人看清徐忘渊机械右臂时,吸气声彼此起伏,就连周田安都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林平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徐忘渊的右臂上;林昭更是直接上前两步,想要触碰徐忘渊的右臂,又迟疑地缩回。 徐忘渊伸出右手,一把拉住林昭。 “俺滴娘哎”有人惊呼出声。 蒋殊脸上笑意逐渐扩大,她从林平殷惊诧地目光中得知:她的命,保住了。 * 宋寅国,寅卯城,皇宫内。 一名身穿白鹤绣纹的大臣,疾步快行在前往政务殿的走道上。 夕阳西下,阳光把他匆忙的影子拉的极长。 “啪”的一声,他跪在政务殿正门,气还没喘匀,就朗声道:“观星台正史,傅满求见陛下。” 良久,才有名内侍从殿中出来,尖细着嗓子喊道:“宣。”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弓着身子低头踏入殿内,在内侍的引领下,行至塌前。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 傅满忍着浸入骨子中的凉意,稳声说道:“回陛下,臣观天象,有白日坠星之兆。” 塌上传来翻书声,帝王语气不耐:“讲重点。” 傅满头垂得更低了,牙齿打着颤:“回…回陛下,白日坠星,乃是有异世之人降临。” 塌上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傅满都能感到塌上之人在靠近。 “抬起头来。” 他手指猛然攥紧,强按下心头恐惧,缓慢抬头,正对上宋寅帝王殷昀灼那双翠绿色,妖异的眼睛。 只见他缓慢勾出个笑,轻声询问:“当真?” 傅满点头。 “哈”殷昀灼往后一仰,倒在软垫上,手撑着头,眼中流转着兴奋的光彩,吩咐道:“让在北金的探子,把最近北金所有的异事,事无巨细的报上来。” 在内侍应声退下后,他的目光又落在傅满身上。 傅满紧紧抓住手下的官袍,抑制不住的颤抖。 而殷昀灼却只是轻笑一声,柔声说道:“别害怕,暂时不会杀了你,毕竟——” 他拖长声音,在傅满的脸上看到惊恐的神色,才满意地继续开口:“还要靠你找到异世之人。” 第4章 第4章 蒋殊看着面前,正在用机械假肢砸核桃的徐忘渊。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时辰前,面对周田安又一次挑衅与质疑,她自信满满地与他定下三日之约:三日后,让徐忘渊拿刀,在练武场上对战将士。 看着徐忘渊已经将核桃放下,面对场外石头跃跃欲试的目光,蒋殊深吸一口气,及时制止他:“徐世子,天色已晚,咱们的康复训练,等到明日在做吧。” 徐忘渊抬头瞅了眼天色,颇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瞧我,一兴奋就拉着蒋姑娘来试试这铁手,忘了时间。” 蒋殊眼角一抽,忍住想要动手的欲望,咬着牙,扯出危险的笑:“徐、世、子,它不叫铁手,它叫机、械、假、肢。” 她又瞥到杂碎快半袋的核桃,心中深深担忧,这地主家傻儿子的行径,能在三日后取得胜利,让她在军中站稳脚跟吗? 徐忘渊则是讪笑着走下高台,讨好地问道:“我带蒋姑娘去下榻处吧。” 蒋殊颔首接受他的好意,与其一同走向医女的军帐中。 一路上,徐忘渊喋喋不休表达对机械手的惊奇,明里暗里打听蒋殊过往。 蒋殊随意敷衍他几句,暗中祈祷这位小世子那股新鲜劲今夜就过去,不要耽误明日的训练。 二人同行异思,很快到达医女的军帐中。 蒋殊刚踏入军帐,一位圆脸杏眸,神态娇憨的少女便迎上来:“呀,你就是那位神秘姑娘呀。” 她二丈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位少女却很是热情,指指她身上的衣服,眨眨眼睛:“今日,卫朗特意找我借身衣服给一位神秘姑娘。” 蒋殊方才回过神,眉目舒展,神色了然:“多谢姑娘的衣物,还不知姑娘叫……” 她还好没说完,营帐外就响起徐忘渊的声音:“苏絮,我把蒋姑娘托付给你了啊!好好照顾她!” “我……”蒋殊正欲开口,面前的少女却抢先一步扬声回应:“知道啦,徐小世子!” 看着少女的笑脸,蒋殊莫名想起小助理,眉目柔软下来,原本焦躁的心情也被奇异地抚平。 苏絮拉着她就往里一边走,一遍絮叨着:“将军黄昏的时候,就遣人过来给蒋姑娘整理床铺啦。” “不知道蒋姑娘睡不睡的惯简易床,我特意多要一床被子……” 蒋殊任由苏絮拉着,听她欢快的语气,回应她时,语气中都是自己未曾察觉的温和:“叫我蒋殊就好,不用一口一个蒋姑娘的叫,我叫你苏絮行不行呀?” 察觉到蒋殊的善意,苏絮语笑盈盈:“当然好啊!” 在苏絮贴心地准备下,蒋殊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洗去一天的紧张和疲惫,浑身热乎地钻进被窝里。 在苏絮即将吹灭灯的时候,她打量四周,好奇地问道:“这个营帐中,就你一个人住吗?” 苏絮一口气吹灭蜡烛,踢踏着往床榻走去:“是呀,整个军营就我一个医女。也是多亏林将军,特意给我分了个单独的帐篷,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睡哪呢!” 听着黑暗中传来苏絮进钻入被褥的窸窣声,蒋殊睁眼望向黑暗中的帐顶,脑中闪过今日种种经历,半响开口:“苏絮,你为什么要学医,在这种时代……”这种封建的大环境下,身为随军医女,一定很苦。 苏絮略带思索的声音在军帐中回荡:“为什么当医女啊…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因为我的祖父。他…跟随林将军多年,曾是林将军的帐前亲卫,可因为一场战争……”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在思索如何开口,也像是沉默。 蒋殊默然,以为戳到苏絮的伤心事,赶忙转移话题,放缓声音:“我再这军营中,初来乍到,不知咱们的主将林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将军是个很厉害的人!”苏絮的仰慕洋溢欲出:“林将军很为我们大家着想,体贴我们不知名的小兵小将;用自己的奖赏为我们多发一些格外补贴;甚至连一些残肢的兵士们,也会在军营给他们找一些合适的活计。” 蒋殊定定地盯着头顶的帐篷,想着林平殷犀利的目光;军中隐隐对立的形式;以及能稳稳压住周田安许多年,无一不昭示这位将军的手段。 没想到这位将军在下属中的口碑,居然还不错。 她正欲开口再问,苏絮平稳的呼吸声传来,蒋殊一怔,轻轻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翻身侧躺,蜷缩一个舒适地姿势,昏沉睡去。 * 次日清晨,林昭一把掀开徐忘渊的军帐帘,就看到徐忘渊正在用他的机械手,小心翼翼地捏碗中的豆子。 而蒋殊坐在一旁慢悠悠翻阅着北金地域志。 眼见林昭大步进来,徐忘渊眼睛一亮,“蹭”地站起,面带委屈地朝林昭扑去:“昭哥~” 却因没控制好机械手,一拳捶到林昭胸口,锤得他后退两步。 “啊!”徐忘渊惊恐尖叫。 “咳咳。”林昭捂胸闷咳。 “嚯。”蒋殊挑眉象征性跟紧队伍。 徐忘渊赶忙上前几步,想要扶稳林昭,又因为太过紧张,两掌重重拍到林昭后背。 林昭连忙踉跄地后退几步,摆手示意徐忘渊保持距离,看着徐忘渊无辜的脸,愤愤道:“我没死在战场上,现在要被你小子捶死了。” 徐忘渊见林昭还能骂他,咧着一口大白牙:“昭哥身强力壮,怎么能被我几拳锤倒?” “就你那个机械假肢,在锤他几下,他说不定真能交代在这。”蒋殊幽幽开口,将手中地域志合上:“还不赶紧去捏豆子?” 徐忘渊委委屈屈地坐在桌前,正要抬手捏豆子。蒋殊又凉凉开口:“不要把胳膊架起来,把肘放在桌子上。” 林昭不动声色地瞧了徐忘渊一眼,徐忘渊立即投来求助的眼神,二人眉来眼去几番。 蒋殊假装没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继续翻开地域志,细细阅读。 林昭在徐忘渊祈求地眼神中败下阵,轻咳两声,走近蒋殊开口:“蒋姑娘,你与周副将定下三日约,要让阿渊三日能重新拿刀,与周副将比试。如今,不带他练刀,让他在这捏豆子,这……不太好吧。” 徐忘渊连连点头附和,蒋殊撇他一眼,徐忘渊立刻低头捏起豆子。 蒋殊抬眼看向林昭,当日在战场上未曾仔细打量这位少年副将。如今细细看来,身姿挺拔,气质沉稳,脸部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只不过眼神中透露的勃勃生机,与沉稳的气质有些不符。 嗯,应该好骗,她在心里如此评价着。 林昭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蒋殊,齐肩短发,长眉凤目,眼尾上挑,看人时有种无端的压迫感,但微圆的鹅蛋脸略微中和了这股气势。 不好惹,但需要保护的弱女子,他在心中如此肯定着。 蒋殊思量着林昭与林平殷的关系,尽职尽责地为他解释道:“小世子还没有与机械假肢融合好,脑部神经并未适应新的肢体。铁制假肢相对正常肢体还是太重,小世子的精细和协调运动相比粗大和力量运动,会更差一些。” 看着林昭眼中的茫然,蒋殊一顿,沉吟片刻:“简单来说,就是他现在一拳捶翻一匹马没问题。但是让他平滑的端起茶杯喝水,使筷子,他不行。” 林昭目露了然,眼含怜悯地瞧了瞧正在埋头苦捡豆子的徐忘渊,到底心中不忍,开口问道:“挥刀的话,足够的力气就够了吧?或许不需要捡豆子?” 在对上蒋殊眼神的一刹那,他不动声色得往后退半步。只听蒋殊一声轻笑,他直觉危险。 “林副将,是觉得我的治疗方案有问题?” 林昭干笑两声:“没…没…蒋姑娘误会了。” “噗嗤。”一旁支起耳朵偷听的徐忘渊笑出声。 两道目光一时间全部聚集到他身上,林昭恨恨瞪着他,眼神中写满威胁。徐忘渊回以讨好的笑容。 蒋殊凉凉地目光落在他身上,徐忘渊却立刻感到背脊一紧,立刻端正坐姿,认真捏起豆子。 蒋殊忽而灿然一笑,淡淡开口:“小世子既然不愿意捏豆子,那就换个方法,练练协调吧。” “听我的命令,用右手指眼、鼻、口、耳。” 徐忘渊听完,眼尾微微耷拉,本以为是什么不了得的训练,没想到还跟捡豆子一样无聊。 还未等徐忘渊回过神,蒋殊已经开始下达指令:“鼻子。” 徐忘渊立刻抬手指向鼻子,心中对如此简单的动作有些瞧不上。 未曾想,手指重重戳到他的鼻子上。 “哎呦。”他痛呼出声。 林昭压抑住微微想要上扬的嘴角,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蒋殊神色淡然,早有预料,继续下达指令:“眼睛。” 徐忘渊不服输般抬手,一下打到自己眼睛上。“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林昭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捏紧,像是在忍耐什么。 蒋殊翘起嘴角,继续开口:“耳朵。” 这次只听“啪”地一声,徐忘渊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捂着脸哀怨地看向面前幸灾乐祸的二人。 林昭头偏向一边,一手握拳抵住嘴,肩膀憋笑有些抖动。 蒋殊“噗嗤”笑出声,又神色诚恳地道歉:“抱歉,小世子,我不该笑的,但实在没忍住。” 徐忘渊:“……” 蒋殊把书放下,站起身走到徐忘渊跟前,眉目未动,语气却逐渐认真:“小世子,并非许多人由你这样好的福气遇到我,能做好一副机械假肢。” “即便你接上机械假肢,不加以训练,仍不能完全掌握它,如何上阵杀敌?” 徐忘渊沉默不语,在抬眼时,表情严肃:“还请蒋姑娘,带我复健。” * 三日之期已经到来。 徐忘渊提前一个时辰来到练武场,他环顾四周,尚未有人提前到来。 他握紧手中刀,在练武场的台阶边坐下,脑海中浮现得全是昨晚蒋殊安抚他的话。 “咱们也有必胜法宝,你且附耳听我说,你先……” 听完蒋殊所说之后的徐忘渊,丝毫没没被安抚到,反而感到世界观的冲击。 这么诡异的方法,她是怎么能说出是致胜法宝这种话的? 第5章 第5章 辰时将至,习武场上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正值初春,天光正好,众人的目光不免往坐在台阶上的徐忘渊看去。 阳光为他的周身描上一层金边,右臂漆黑的机械手臂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显得神秘又危险。 徐忘渊持刀而坐,神色肃然。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悯,断肢之痛,竟然能让平日里开朗的小世子,露出如此沉痛的神色,成长果真需要付出代价。 但又不免被徐忘渊的机械假肢,吸引目光。 军营中三日前就传开林副将捡来一位来历不明的孤女,身怀诡术,小世子身上的铁器假肢就是她所打造的。 只不过效果就……众人在心中默默猜测。 “阿渊,怎么来这么早?”林昭大步向徐忘渊走去,打破练武场上沉默的气氛。 徐忘渊“蹭”的一下站起来,提着刀就迎上去:“昭哥!” 林昭停下脚步,感到前胸后背有些隐隐作痛,伸手制止:“你先别激动,原地站着就行。” 徐忘渊扁扁嘴,幽怨地看向他。 映入蒋殊眼帘,就是这样一副郎无情,妾有意的画面。她嘴角扬起莫名的弧度,抬脚朝二人走去。 见到她的身影,徐忘渊提刀的手,欲抬又止,到最后扭扭捏捏地说道:“蒋姑娘,你说的那个方法,我觉得不太好。” 蒋殊闻言一怔,随即反问:“怎么不好了,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可……”徐忘渊顿了顿,声音减小:“那也太奇怪了。” 蒋殊轻轻“啧”了一声,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有什么!只要你不觉得奇怪,那倒霉的就是别人!” 林昭看着两人猜哑谜式的对话,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心中好奇,但仍假装沉稳开口:“不知你们……” “呦,林副将带小世子来这么早啊?” 林昭话还未说完,就被周田安扬声打断。 周田安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蒋殊身上。他面上依旧是倨傲的神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知这位蒋姑娘,带咱们的小世子,练的怎么样了?” 蒋殊挂上成年人招牌假笑,得体地回复:“自然是比你想象中的好。” 周田安轻嗤一声:“断了胳膊的人,蒋姑娘还能让他行动自如不成?还能让他重新上阵?战场上,可是很残酷的。” 看到林昭铁青的脸色,他心下满意。 目光撇过徐忘渊,到底顾及国公府,把那句“断肢只能当个残废人。”的话,按回肚子里。 蒋殊将手按在林昭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他两下,以示安抚。 林昭身体一僵,颇有些不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 蒋殊盯着周田安,眼睛微微眯起,依旧保持得体的假笑:“那总得试试才知道。” “那是自然。”说着,周田安招招手,一位宽肩窄腰的武将,从他身后走出。 “既然比试,那最起码得找个实力与小世子差不多的来吧。这是郑乐,和小世子同为宣抚使,这可算公平吧?” 蒋殊正要答话,周围兵士的私语声顺着风传入到她的耳中。 “郑乐比小世子年长了四岁,他可是使剑的一把好手!” “宣抚使之间也是有差别的郑乐是宣抚使的小队长,马上就要往上升了。小世子才刚当上宣抚使没多久啊。” “那怎么了?敌人可比郑乐厉害多了,小世子要是连郑乐都打不过,也没必要上战场吧?” “说的也是。” 她心中一哂,淡声道:“公平,不过……既然要比,那总得下点赌注才够刺激。” 周田安微微往前探探身子,眼中划过兴奋的色彩,挑眉道:“呦,蒋姑娘想跟我赌什么?” “不赌什么。”蒋殊垂下眼,在抬眸时,眼神直直刺向周田安,嘴角却挂着笑意:“倘若徐小世子赢了,我要周副将当众位将士的面,像小世子道歉。” “我要周副将,公然承认,即便截肢,也能重新回到战场。” 周田安与蒋殊对视,她的眼神,让周田安想起,年轻时候的林平殷对敌的眼神。冷静,但又带着侵略的意味。 但随即他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念头,不过是个女子而已,怎能跟林平殷比。 “可以。”他答应的爽快,又往前走了几步:“不过……蒋姑娘,要拿什么跟我赌呢?” 蒋殊刚刚开口:“我……”林昭就扬声盖过她的声音: “我来赌,就赌前锋小队的指挥权。” 她惊讶地转头看去,只见少年迎着初升的朝阳,轮廓硬朗,眼神清亮,定定看向周田安。 她无语凝噎,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她赌输了顶多道个歉,就凭她制作假肢的手艺,林平殷不可能让她真的受惩罚。可现在好了,赌上指挥权,你爷爷知道真的不会打你吗? 心中遂哀叹一声:还是年轻。 周田安眉目间流露几丝玩味,他拖长声音:“林副将…不愧是世代将门的虎子,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英雄救美啊。” 林昭上前跨了一步,神色认真:“正因我是将门之子,才看不得你逼迫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 “嗤。”周田安翻个白眼,把身体转向练武场的擂台,下巴一扬,示意郑乐上去,幽幽开口:“别说废话了,赶紧开始吧。” 而徐忘渊,则是一步三回头,顶着巨大的压力往擂台上走去。 若是输了,昭哥丢掉前锋队的指挥权,林爷爷会连他一起骂啊。 林昭也终于感到一丝害怕,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蒋殊,轻声问道:“你们刚刚讨论的,是不是什么致胜法宝?” 蒋殊:“……” 知道害怕了?来不及了! 擂台场上。 郑乐抱拳:“徐宣抚使,承让了。” 徐忘渊摸摸头,讪笑道:“不敢不敢,队长,你能……” 话还未完,郑乐已经提剑冲来,徐忘渊一个侧身,避开攻击,拉开与郑乐的距离。 他急急开口:“队长……” 郑乐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提剑又刺。 徐忘渊只得又避开,接着身法,躲避郑乐地攻击。 周田安冷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确保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到:“真希望徐世子在战场上也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只靠躲,逃开敌人的攻击。” 众位兵士议论纷纷,但无一例外,都并不看好徐忘渊躲避攻击的行为。 林昭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小声对蒋殊说道:“蒋姑娘,你帮我跟苏姑娘说一声,让她帮我备下一些治外伤的药。” 蒋殊抿抿嘴,似笑非笑地说道:“林小副将,这可是你第三次,质疑我的能力了。就算你不相信我……” 说到这,她顿了一顿,目光放在徐忘渊的身上:“你也该相信小世子啊。” 在郑乐快速凌厉的攻击下,徐忘渊躲闪不急,眼见剑就要劈下,徐忘渊抬手提刀格挡。 一阵金属哗擦的声音响起,徐忘渊右手顺势一个翻腕,将郑乐的剑压下。 “好!”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郑乐震惊地瞧向徐忘渊的机械假肢,不敢相信会这样灵活。 徐忘渊的胜负心,也在郑乐把剑劈下的那一刻被激起。 他活动了几下右手指,本是怕控制不住力道,误伤同袍,现如今也没有必要了。 于是,他拉开进攻的架势,发起冲锋。 二人打的如火如荼,台下众人却纷纷对徐忘渊机械假肢灵活的使用,感到震惊。 周田安都忍不住细细观察徐忘渊出招。 小半个时辰将过。 饶是徐忘渊挥刀,都感觉到肩膀上隐隐吃力,更何况他本就不曾完全掌握机械假肢,对战得还是战斗技巧比他高出不少的郑乐。 隐隐成颓势。 周田安看出徐忘渊的力不从心,瞥一眼站在几步外的林昭与蒋殊。心中冷哼,对前锋指挥权势在必得。 蒋殊感到身旁的林昭,连呼吸声都微微凝滞,就知徐忘渊颓势已显。 她皱起眉,心中思量,从徐忘渊的动作中分析,铁制的假肢还是太过笨重,消耗体力,不够灵活,还是材料差了些。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眼瞧徐忘渊几乎要落败。 他一咬牙,伸出右臂迎上郑乐。 只听“嘭。”得一声,郑乐措不及防被击落擂台外。 与之弹出去又收回来的,是徐忘渊握成拳头的机械右手。 徐忘渊站在原地,吃惊地看向自己的机械右手,耳后不自觉攀上一抹红意。 右手飞出去这种事情,真的很奇怪啊! 台下一片静默,都被这诡异的发展所震惊。 周田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盯着徐忘渊的右手。 林昭深吸一口气,最先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蒋殊。 蒋殊看向郑乐落地的位置。 虽说铁制假肢太过笨重,但在重量和弹力的加持下,攻击效果意外不错,她如是评价着。 周田安猛然转头看向蒋殊,声音冷然:“这算是作弊吧?” 蒋殊回以微笑,故意轻轻嗓子:“战场上可十分残酷,兵不厌诈啊,周副将。” “你……”周田安一时语塞,抬脚就要往蒋殊身边走去。 “啪,啪,啪”人群后面传来击掌声。 林平殷从人群后走出,赞许地看向蒋殊:“好一个兵不厌诈。” “将军,这……”周田安还想再说什么,林平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他便哑了声,愤愤看向蒋殊。 林平殷走到蒋殊身边,转身面向众人,朗声开口:“这是林副将,从战场上带来的蒋姑娘。” “如大家所见,蒋姑娘制作的假肢能如同真正的肢体一般,能让截肢的将士,重新拿刀。” “所以,我在此宣布,特地邀请蒋姑娘成为我们随行军医的一员。” 蒋殊目光扫过众人隐隐含着兴奋的脸庞,心中明白,只此三句话,她便算在军营中扎下根来。 周田安目色沉沉地看着这一幕,拂袖而去。 身后却传来蒋殊的声音:“周副将,别忘了赌约啊!你还欠徐小世子一个道歉呢!” 他脚步一顿,又徒然加快。 郑乐捂着胸口,赶忙跟上,眼含愧疚:“副将,我……” 周田安步伐匆匆,俨然不想理会他。却在快要走到他的军帐外时,脚步渐缓。 郑乐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周田安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天,近似喃喃又似询问道:“今日是二月十九……那位还有多久能到?” 郑乐略一沉吟,恭敬回道:“约摸不超过五日,便会到达军营。” “哼,且让他们得意两天。”周田安冷笑一声,掀帘进了军帐。 * 另一边,蒋殊随林平殷回到主帐中。 她刚坐下,林平殷就问到:“刚刚跟蒋姑娘说的事,不知蒋姑娘想得如何了?” 她动作一僵,慢吞吞起身,目光诚恳,缓慢说道:“将军,我可以婉拒吗?” 第6章 第6章 良久的沉默。 兀然,林平殷轻笑出声,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放松,素日凛冽的眼睛中也染上几分温和:“蒋姑娘,为什么?这个你我都能共赢的合作,我认为你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军帐中紧绷的气氛,因为这温和的语气稍稍放松下来。 蒋殊垂眸不语。 确实,林平殷提出让她为军中将士打造机械假肢的合作,是个能让她在军营中站稳脚跟的好方法。 但……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留在军营,这里危险又陌生,她想回到原来的世界——那个高度机械精密,但又另她感到无比安全的赛博世界。 她要去寻找回去的办法。 除了这个,要拒绝的原因,还有很多。 比如:纳米盒打造机械假肢的芯片损耗;假肢材料不足;她这随时会被称为诡术的科学技术…… 她咬咬牙,正要开口,林平殷却先一步出声打断她。 他说:“蒋姑娘,时间不早了,不如和我一起用个午膳?” “至于合作一事,你慢慢想,不用着急回答。” 说罢,林平殷就细细问了蒋殊的忌口与喜好,找来亲卫吩咐下去,又语气轻松地跟她聊起北金的风俗。 一顿饭算是吃的宾主尽欢。 午膳后,蒋殊推辞了林平殷派人送她回医女帐中的好意,独自一人在午后人少的军营中穿梭。 她漫无目的地迈着步子,暗自思忖,该如何找到回去的方法? 或许可以和林平殷合作一下,用给几个将士打造机械假肢的条件,换取一些相关的书籍。 啧,现在好像她的生死,还尚未完全把控,她刚刚是怎么就想直接拒绝呢? 脑中各种繁杂的思绪纠缠在一起,纷纷扰扰,令她心乱。 初春午后的日光正好,洋洋洒洒挥落一片,微暖的阳光把她从思绪中拉回一瞬。 她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在穿越到这个未有记录时代的第四日,她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 蒋殊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感受阳光带来的温暖。这样好的阳光,是在3023见不到的。在3023那个时代,阴雨连绵的天气,林立的高楼,不曾熄灭的霓虹灯,几乎构成了人们的生活一切。 有多久未曾感受到如此富有生命力的阳光,她在心里问着自己。 倏尔,一阵苍凉又悠扬的乐器声,传入她的耳中。是从未听过的乐器声,她顺着声音走去,远远就看到一名老者坐在发黑的枯树下,拉着不知名的乐器。 老者整个人都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他面朝太阳,花白的发丝隐隐泛着金色的光晕,双腿夹着乐器,左手上抬按着琴弦,右手……他没有右手,只是用右臂肘关节夹着琴弓,奏出旋律。 忽而,旋律变得高昂起来,像是怒吼,也像是豁然开朗的洒脱。 蒋殊嘴角微张,又合上,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描绘此时的心情。 在3023她见多了为机械假肢不择手段弄残的人们,他们大多思考的都是更精准,更机械,更…利益化。成熟的科技为他们选择,提供了更多的方案,从而在时代的裹挟下,人们身上也少了许多自然的生机。 可如今……眼前的的一幕,让她突然想起刚踏入机械康复这个专业时,她的导师曾说过的初心:“机械康复,就是通过你所学习的专业知识,为所有残障者,打造一个属于他们的可能。” 蒋殊站在原地没有动,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从思绪中抽回,转头看去,原来是苏絮。 苏絮笑语盈盈地问道:“蒋姑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蒋殊正欲回答,她却又转头冲着拉琴的老者说道:“爷爷!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蒋姑娘。” 说着,就拉蒋殊往前走去。 蒋殊怔愣着随着苏絮的力道往前走去,苏姑娘的祖父不是在战场上…… 不消几步就已经走到苏絮祖父地身前,那个干瘦的小老头利索收起琴,笑眯眯地看向她:“不错不错,看起来是个挺有精神的小姑娘。” “那是。”苏絮得意地晃晃脑袋,又转头看向蒋殊:“怎么样,我爷爷琴拉的不错吧?” 蒋殊笑着夸赞道:“苏爷爷琴拉的真好。”她记起来,苏絮曾说过她的爷爷是林平殷帐前亲卫。 如今想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忍不住磨磨牙,觉得自己可能入套了。 余光一撇,那发黑的枯木树枝上,几个微小的嫩芽探出头来,争先恐后地迎向阳光。 枯木总有逢春日。 * 对于蒋殊的去而复返,林平殷没有太多惊讶,只是似笑非笑地问她:“蒋姑娘,真的想好了?” 蒋殊大气地一挥手,爽朗道:“想好了,林将军,我决定和你合作,只不过……”她拖长声音:“在合作前我得提前说好我的条件。” 林平殷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蒋殊坐下,找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这第一嘛,就是关于机械康复,全都得听我的。” 林平殷点头:“那是肯定,毕竟蒋姑娘比较专业。” “这第二嘛,将军得保证我的安全。” 林平殷听罢,眉头一挑:“只要我林平殷在一天,镇国军中,自然能护住你的安全。” 蒋殊微微直起身子,眼神发亮地看向林平殷,直接了当的开口:“这第三,将军打算一个月开我多少薪水?” 看着林平殷迷茫一瞬的眼神,她贴心地提醒道:“就是一个月打算发我多少钱。”末了,又尤嫌不够的补充一句:“这对我很重要。” 林平殷默然,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不免打量蒋殊几番,这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曾受过苦的样子啊。 斟酌几番道:“按四品都司的月俸发放,一月十五两银子,不知蒋姑娘可满意?” 蒋殊垂眼,在心中默默换算从苏絮那打听来的物价,这个十五两相当于现代的三万一月,合适。 她爽快答应下来,又继续问道:“我这个月俸,还有上涨的空间吗?” 林平殷:“……”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 再二人商量完具体合作事宜,林平殷起身从桌后走出,脸上的笑容洋溢于表,冲着蒋殊一挥手:“走,蒋丫头,带你去看看我们北金的将士们。” 蒋殊顺从起身,面对称谓亲昵的变化,心中一哂,呵,男人。 * 蒋殊与林平殷站在军帐的阴影处,看向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后勤兵士们。 他们有些只有十七八岁,却因伤残断腿盘坐在地,一下一下劈着柴火;有些是断手断臂的青壮年,用健侧上肢,点火烧水;有些裤管空荡的老年人,正坐在简易的木质轮椅上择菜。 “他们……”林平殷晦涩开口:“都曾是勇猛的兵士,因为战争,或多或少都落下点残疾。” “残疾者在世道上生存本就困难,我想着,军中一些事总有人要来做,他们来做,不至于活不下去。” 说着,这位征战半生的老将,眼中流出几分伤痛。随即又看向蒋殊,语气中包含他都未曾察觉到的希翼:“或许,蒋丫头,你真能再给他们打开一道新生的门。” 蒋殊垂眼,掩盖眸中情绪,淡声道:“我只是提供另一种可能,而新生是握在他们手中。” 与林平殷早就商议好的,蒋殊从残肢者中挑选出十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作为第一批打样的范本。 蒋殊在心中粗略估算了这十位肢体维度和重量后,要求他们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先在残肢上绑上沙袋。 蒋殊考虑到铁制的机械假肢会相对较重,又在添了些沙袋的重量。 要求这十位残肢者,要在每日未时来军营帐后的空地上,找她进行复健训练。 第二日,蒋殊满意地看着前来负重沙袋,前来训练的残肢者,眉头一皱,数了一数,怎么少了一个? 徐忘渊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悄不出声地靠近她问道:“蒋姑娘,让他们绑沙包训练做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撇一眼徐忘渊,解释道:“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她顿了顿,组织一下语言:“截肢已经很久了,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运动模式。绑上沙袋负重,只是让他们提前适应残肢有重量的运动模式。” “哦——这样啊。”徐忘渊拖长声音,手背在身后煞有其事的肯定到。 蒋殊瞧他这幅故作老成的样子,弯弯嘴角,又转头看向正在做负重训练的几人,随口问道:“小世子,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徐忘渊身体一僵,垂眉耷眼道:“林将军说我掌握机械假肢还不好,让我来找你训练。” “哦——这样啊。”蒋殊也故意拖长了声音:“小世子,协调什么的都练的差不多了,就差对力量的把控了。” “既然来训练的话,那就把那块泥,给我捏成个碗吧。”说完,手朝远处的泥地一指。 徐忘渊呼吸一窒,木然的转过头看着蒋殊,目光诚恳:“蒋姑娘,你真的没跟我开玩笑吗?我从七岁那年就不玩泥巴了。” 蒋殊迎上他的目光,十分肯定地说道:“那恭喜你在17岁的时候,重拾童年的乐趣。” 还未等她想再说些什么,那位迟到的残肢者李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嘴中不住地道歉:“不好意思啊,蒋姑娘,俺搭手帮忙卸货,来迟了。” 蒋殊眉头紧皱:“林将军应该都和他们说好了,怎么还……” 李旗仅剩的右臂摸了摸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说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军营中又进了大批吃的,实在没忙过来,喊俺去搭把手。” 只听徐忘渊不屑地嗤笑一声:“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京里面来个监军,也值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蒋殊看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的李旗,示意他加入训练的队伍,转头又问徐忘渊:“小世子,是什么监军,具体讲讲呗。” 第7章 第7章 徐忘渊双手环胸,很是不屑地说道:“不过就是哪个皇亲国戚,想给林爷爷找点不痛快,塞个让人不痛快的人来呗。” 蒋殊不动声色地支起耳朵,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抿抿嘴,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世子,我最讨厌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的人。” 徐忘渊把手摊开,颇为无辜:“可是我也不知道来的监军到底是哪个啊,再说我只是个宣抚使而已,这事你得问昭哥啊。” 蒋殊无语,彻底歇了在徐忘渊身上打听消息的念头。她微微一笑,手指向远处的泥巴地,宛如恶魔低语般开口:“小世子,在今日太阳落山前,捏成两个桃花形的碗给我哦,要不然就在这留到捏出来为止。” 语罢,施施然去指导那十人进行复健训练。 留徐忘渊一人站在原地凌乱。 玩泥巴也就算了,可关键是谁见过桃花形状的碗啊! * 月上梢头,春寒料峭,一位身穿黑色劲装,右臂泛着金属冷光的少年郎,在认真的、小心翼翼的、捏着泥巴做的桃花碗。 而旁边得齐肩短发女子,则是借着烛火翻阅手中的北金地域志。 气氛静谧又美好,如果忽略徐忘渊脸上多余的泥巴,手肘衣服上沾着的泥痕的话。 林昭眼皮一跳,走向前去,想看清徐忘渊在捏什么东西。 他的手还没放到徐忘渊身上,徐忘渊就一个大力把即将捏成的桃花碗,又给捏变形了。 他哀嚎一声,余光瞥见林昭,仰头可怜巴巴看向林昭:“昭哥…”我委屈啊! 林昭默默收回抬起的手,不动声色地看向蒋殊。 蒋殊却把书缓缓合上,饶有兴趣地直刺刺看向他。 二人视线正好对上,月夜烛火的映衬下,蒋殊一双凤目格外的亮。 林昭心中一紧,连忙别开视线,不自然地伸手摸摸耳垂,蒋姑娘为何如此看他? 只听蒋殊轻笑一声:“小世子,你捏完这一个桃花碗就可以回去。” “太好了!”徐忘渊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又重新与手上已经略出形状的桃花碗作斗争。 林昭扶额,却看到蒋殊挂着大大的笑意,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缓缓朝他走来。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蒋姑娘有什么事吗?” “喊蒋姑娘多见外呀,咱们都已经那么熟了,喊我蒋殊就行。”蒋殊脸上的笑容一直没落下来,又朝林昭走进几步,拍拍胸脯说道:“我应比你年长几岁,你要是不嫌弃,咱们以后姐弟相称。” 她从林平殷那边套不出有用的信息,从个毛头小子身上还套不出吗? 面对蒋殊越来越灼热的目光,林昭脸上蹭得浮上一股热意,他别开视线,又抬手摸摸耳朵。 蒋殊看着林昭微微慌乱的眼神,和发红的耳垂,觉得不从他身上套话都对不起她的智商。 林昭在蒋殊灼热的目光,和一个又一个关于他在京城的问题中,心中逐渐浮现一个念头。 莫不是因为上次在战场上救了蒋姑娘,蒋姑娘对他心生好感?想要了解他更多的过去… * 北金军营,林平殷特意为进行假肢安装,临时搭了个军帐。 蒋殊独自坐在其中,启动纳米盒,正在用旧铁器打造机械假肢。 听着耳边机械爪工作的声音,蒋殊靠在椅子上,脑海中不由整理起昨晚从林昭那套来的信息。 北金皇室金氏,现如今执政帝为金伍,已有六子三女,除最小的九皇子和八公主,均已成年。 她伸手摸了摸下巴,这么多成年的皇子,那正值…争储位的好时候啊。 听林昭口中的意思,林氏一族是走的纯臣路子,谁做皇帝就效忠谁。 既然是纯臣,皇子争取不到,那又想要兵权,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镇国军主将,换成自己人。 那这样的话…周田安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林昭也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关键,她单凭林昭那得来的信息,很多事情也是模棱两可。北金皇帝的态度,成年皇子间的明争暗夺,她还远在边关,就已经嗅到其中血雨腥风的味道。 “滴…”纳米盒发出完成机械假肢拼装的提示音,蒋殊摇摇头,摒弃掉大脑中混乱的思维,起身去查看打造的机械假肢。 她吃力地扶起一只机械假腿,紧皱眉头,铁制假肢,太重。上肢所用铁制组合较少,只是关节较为精密,故而重量还可以接受。 下肢大多是大关节,以及所用承重模拟铁制材料太多,太重了。 这对人体也是较大的负荷,即便青壮年可以接受,那年轻的兵士和老人怎么办? 要是……能找到别的材料代替,比如铝,钛之类的。 “阿殊,我能进来吗?”苏絮得的声音从帐外响起。 蒋殊回过神来,将纳米盒收好,扬声道:“进来吧。” 苏絮掀开帐帘,盯着面前一排黑色的机械假肢微愣。 蒋殊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好笑:“之前又不是没有见过徐小世子,怎么还愣住了?” 苏絮吞咽下口水,指着那排列整齐极似人体,泛着黑色金属光泽的机械假肢:“见过在人身上,但没见过一排那么多的。”说罢,顿了一顿:“阿殊,你不觉得它们很吸引人吗?” 蒋殊一怔,随即失笑:“在我的家乡,这种挺常见,见多了就不觉得它吸引人。” 苏絮转头看向她,目光里满是疑惑:“阿殊的家乡是…经常打仗吗?有…很多因为战争而缺少肢体的人吗?” 看着苏絮真诚疑惑的眼神,蒋殊哑然。 不,不经常打仗,但他们脑子有病。 她避开苏絮的目光,有些僵硬地转移话题:“现在机械假肢都打造好了,我打算今天下午就都给他们装上,不知道小絮能不能帮我,熬十碗麻沸散?” 好在苏絮也未追问,自然地接过话头:“好啊,不过十碗有点多,我现在就得去熬。”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去。 蒋殊在其身后笑着道谢。 * 一碗麻沸散下肚,李旗等十人醒来,都已经是月上柳梢的时候。 即便是夜寒,也未能压下他们兴奋的火热,一个个都着急忙慌地活动机械假肢,有小心翼翼抬机械腿走路的;有用机械手掐自己一把的;有给用机械手臂给同伴一拳的。 整个军帐中热闹非常。 蒋殊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眉眼带笑地看着这一切。幸亏做了三天的日常负重训练,要不然根本适应不过来。 李旗注意到坐在角落的蒋殊,兴奋地跑过来:“蒋姑娘,俺这辈子都没想到能再有一条胳膊!” “俺现在可是俺们西山那边,第一个有铁胳膊的人!俺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了。” 蒋殊一怔,随即笑开:“你现在就有机会谢我,来,我问问你…” * 第二日清晨,蒋殊打着哈欠跟随众人站在军营门口,小声嘀咕着:“接监军,你们来不就行了吗?怎么还要我跟着来啊。” 林昭微微侧过身子,余光撇向林平殷,压低声音:“祖父要把你介绍给监军。” 她一个激灵,立马就不困了,又赶紧往林昭身旁凑近几步:“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虽然她已经决定要报林平殷大腿,但这不代表她就愿意加入这场权利的游戏。 自古皇权斗争,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好伐。 林昭身体一僵,都能感受到蒋殊温热的吐息扑在他的右臂上。 他伸出左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不自然地回到:“当然是蒋姑娘做机械假肢的技术好,祖父…想把你介绍给监军认识认识…”一句话而已,有必要离他那么近吗?蒋姑娘果真对他有好感。 蒋殊暗自在心里反了个白眼,把前倾的身子站好,鬼才信这个原因。 将近午时,监军曹四旺才姗姗来迟。 他身穿朱红色的内侍服,约高八尺,白面无须,竟然是个宦官。 林平殷带几名副将迎上去的时候,徐忘渊悄咪咪在蒋殊身后小声道:“这是宫中的大内侍之一。” 蒋殊微微挑眉,原以为是哪个皇子的亲信,竟然来的是个宫中内侍。这…里头的差别可就差得多了。 很快,林平殷与曹内侍寒暄完,便邀请他参加早已准备好的接风宴。 众人入席,觥筹交错间,曹内侍冷不丁地问道:“杂家在来的时候听说,徐小世子的胳膊受伤了?” 林平殷目光一闪,半笑着回道:“曹监军真是耳聪目明,忘渊的右臂不光受伤,还截肢了。不过万幸,得了能人异士相助,现在已无大碍。” 蒋殊慢慢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在曹内侍开口问道徐忘渊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不妙。 她穿到这个世界来满打满算不过八九天的时日,那时曹内侍应该已经在路上了,那么是谁把消息放给他的? 蒋殊把视线落在周田安身上,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事十有八九是冲她来的。 果不其然,曹内侍看完徐忘渊的手臂后,皱了皱眉头:“这种诡异之术,简直闻所未闻,林将军尚未确定它的风险,就要给小世子用吗?” 一时间,席面上落针可闻。 蒋殊心中一哂,她就知道。 第8章 第8章 徐忘渊却在此时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那你也不能让我一个胳膊在军营里瞎晃荡啊。” 曹内侍面上一僵。 林平殷斥骂道:“皮又痒了?怎么跟监军说话呢,还当自己小呢?”说罢,又看向曹内侍:“这小子,真是让徐国公那老小子给惯坏了。” 还没等曹内侍继续开口,林平殷就又说道:“说起来,也是要向曹监军引荐这位能人异士。来,蒋丫头,来拜见曹建军。” 蒋殊起身,抱拳向曹内侍作揖。感受曹内侍的目光把她来回打量了三遍,才听到他开口:“林将军,这位姑娘,不太像是咱们北金人啊。” “确实不是,不过蒋丫头的实力,军营中的众人,有目共睹。”林平殷把酒杯放下,淡淡说道。 曹内侍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来历不明的人,在军营里,林将军也敢用吗?” 林平殷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桌子:“我愿意为她作保。” 席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周田安尤嫌不够的冷哼一声:“将军愿意相信她,我们可不相信。” 蒋殊忍不住磨磨牙,既然林平殷都已经开口保她了,她也得支棱起来,不能让靠山腹背受敌啊。 于是,她故作浮夸地“呀”了一声,转头天真地看向曹内侍:“曹监军,我虽不是北金人,但我素来听闻,北金人是极重承诺的,对不对?” 曹内侍摸不清她唱的哪出,但这句话不好反驳,他点了点头。 蒋殊用右手捶下左手,故作懊恼:“那我这段时间真是委屈了周副将。” 席间众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了迷茫。 只有林昭好像意识到蒋殊想要做什么,嘴唇微翘,眼睛发亮地看向蒋殊。 而后,蒋殊拖长声音说道:“上次的赌约,不知周副将是否还记得?周副将还没有履行呢,今天机会正好,大家都在,不如周副将就趁现在?” 周田安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噗嗤。”是徐忘渊笑出声来。 蒋殊看过去,冲着徐忘渊和林昭眨了眨眼。 林昭闻弦歌而知雅意,晃着酒杯,拖长了声音:“是啊,咱们北金人都重诺,可不能让周副将口中的异、乡、人,看低了去啊。” 曹内侍再听不出来什么意思,那他就是傻子了,他撇了一眼面色不好地周田安,温声说道:“让一个副将大厅广众下兑现承诺,好像有点不太妥当。蒋姑娘以后在军营里的日子还长呢,日后慢慢兑现也是成的。” 话头明显软了下来。 蒋殊心中冷笑,她要是因为一两句好话就能软下来的人,当初就不会被联邦那群当政者放逐到魔都了。 她悠悠叹了口气,阴阳怪气道:“到底是我自作多情了,没曾想人家根本没把承诺当回事啊。” 曹内侍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蒋姑娘,这是准备不依不饶了?” 蒋殊抬眸,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那哪敢啊,曹监军,你不也是说北金人最重诺吗?” “蹭”的一声,周田安站了起来,定定看向蒋殊。 良久,他又转向徐忘渊,朗声道:“小世子,周某在这跟你道歉,当初出言不逊,说你是残废人,对不起。” 又转身,面向众多将士,咬牙道:“我周某在此承认,即便残肢者,也能重新拿刀回到战场!”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而曹内侍则是静静看着蒋殊,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蒋姑娘,真是好魄力。” 蒋殊回以一个微笑,谦虚道:“不敢当。” 反正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放过她,何必虚与委蛇,徒费精力。 一顿饭吃的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方才散去。 * 夜深人静,监军账内,烛火绰绰。 曹内侍慢里斯条地一下一下撇着茶碗中的浮沫,在听完周田安讲述过事情的经过后,将茶杯置于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 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轻声问道:“那位蒋姑娘当真如此有本事,为何周副将不曾考虑把她收入麾下?” 周田安端茶的手一顿,继而爽朗笑着说:“战场上,来历不明的女子,谁知道会不会是别国的细作?” 他当时光顾着拿蒋殊当筏子,攻讦林昭,谁知道那娘们真能做出什么机械假肢来。 曹内侍审视的目光,让他脊背发凉。 他心中不满嘀咕:一个内侍而已,要不是看在曹内侍背后主子的面子上,他又岂会受这鸟气? 于是,周田安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桌子,傲慢展露无疑:“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曹监军。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搞掉这个小娘们。” 曹内侍不动声色地轻笑一声:“周副将为何非要跟这毫无根基的孤女过不去?” 周田安眸色闪了闪,脑海中开始浮现出蒋殊挑衅他的种种画面;他咬咬牙,又想起今天午膳时,蒋殊让他当众道歉丢脸;包括在众多将士看向他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他愤愤道:“她既然有那诡术的能力,倘若真让她给军中残肢者做假肢,那林平殷的位置不就更稳固了吗?” 曹内侍端起茶杯,终于喝了今晚的第一口茶:“周副将言之有理,那不知周副将准备如何行动?” 周田安眉宇中不□□出几分得意的神色,挥手道:“早就已经布置下去了,曹监军且等着看吧。” 说罢,目光灼灼地看向曹内侍。 曹内侍不动如风,清浅开口:“咱家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来助周副将成事的。” 周田安大半夜来跟曹内侍打了半天太极,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面上满带笑意,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周田安刚走,曹内侍就面无表情地把杯中茶,尽数泼出去。 随行的小黄门见势知意地递上手帕,又给他捏肩捶背。曹内侍阖上眼,往椅背上依靠,吐出两字:“蠢货。” 小黄门殷勤地附和道:“这周副将确实够蠢,喜怒溢洋于表,真不知那位贵人怎么看上他的,劳烦咱们总管来操劳。” 曹内侍听着奉承话,原先紧绷的双肩放松下来,悠悠道:“就是蠢,才好用啊。不过——”他话锋一转:“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个蒋殊要是事成,林平殷地位只怕更稳固。这可不是贵人想看到的。” 小黄门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那说来说去,还是咱们总管最累,又要拉着蠢货,还要帮贵人办事。” 许是小黄门手法力道合适,曹内侍闷哼一声,心情颇好地开口:“杂家教你一句,干咱们这个的,最重要的就是——”他故作玄虚的拖长声音。 “揣测上意。” * 第二日,还未到辰时,军营主帐前就吵闹成一团。 蒋殊被林平殷的亲卫请来,远远就看到主帐前被兵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 待她挤进去,被人群包围的赫然是三位刚装上机械假肢的兵士。 他们三人躺坐在简易的担架上,其中一眼就能看出异样的兵士是李旗。他面色通红,胸口起伏较快。 见蒋殊走进来,他伸出机械假肢,虚无地抓了几下,气力微弱的喊了句:“蒋姑娘。” 蒋殊三步并两步走上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烫,他在发烧。 此时,周田安见蒋殊出现,慢悠悠渡步过来:“瞧瞧,咱们好好的将士,怎么装个所谓的机械假肢就成这样了?” 听着他的风凉话,蒋殊怒上心头,眼尾一挑,目光直刺过去:“周副将好大的能耐,什么都不问就能知道是机械假肢的问题。” “嗤,他们与众将士同吃同住,唯一的不同就是前日装上了机械假肢。”周田安神态傲慢,语气肯定。 蒋殊不耐烦与他扯皮,俯下身轻声问李旗:“这两天有什么异常吗?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李旗呐呐道:“痒…装上假肢的地方痒…” 蒋殊一把拉开他的衣服,就看到在装上假肢的残臂出,有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疙瘩。 此景骇得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 周田安更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快往后退退,从未听说什么病是长红疙瘩的,说不定传染呢?” 蒋殊狠狠剜了他一眼,又把其余二人假肢处的衣物掀开。果然,都涨起了红色疙瘩。 是过敏。 蒋殊赶忙招呼身边的将士,想把这三人抬到她的军帐处,再把假肢给摘掉。 却没想到,平日里热情和蔼的将士,却在此时都沉默不语,往后退了半步。谁也不想冒着可能会被感染的风险抬人。 蒋殊着急道:“这是过敏,不传染人的!” 周田安在旁冷眼看着一切,幽幽开口:“那谁知道呢?” 林昭却在此刻带着几名亲卫,挤了进来,低声问道:“要去哪里?” “我装假肢的军帐中。” 林昭连同亲卫,直接将过敏的三人抬往蒋殊的军帐中。 * 在蒋殊将三人的机械假肢取下,三人的情况皆有好转。 蒋殊仍不放心,请来安大夫给三人把脉后,确定三人无恙,方才舒出口气。 微苦的药香包裹着她,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得以缓解。她坐在桌前,盯着地下摘掉的机械假肢,陷入沉思。 铁制材料过敏性,她确实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在3023年,所能接触到机械假肢的制作材料,大多是都是合金类的无毒材料。 抬眸看向在病床上昏睡的三人,蒋殊抿抿嘴,寻找新的材料一事,迫在眉睫。 第9章 第9章 午时三刻,北金军营主帐中。 帐外春光明媚,帐内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终于,林平殷在桌上轻扣的手一顿,抬眼直直看向周田安:“关于这个问题,周副将想要怎么解决?” “我想要的——”周田安双手抱胸,幽幽开口:“想要把那妖女按军规处置,这也算合情合理吧?” “嗤。”林昭把脸一撇,冷笑道:“蒋姑娘一没违反军规,二未触犯北金律法,也不知周副将要用什么规,什么法处置。” 周田安毫不退让,上前一步:“残害同袍,这还不够吗?” 林昭目光冰冷,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你说这话的时候,你自己不心虚吗?” “你…” “嘭。”林平殷坐在上首,重重拍了下桌子,犀利的眼神扫过众人。 一时间军帐中安静下来。 同坐在上首的曹内侍,却含笑看着这一切,意有所指:“看起来素日里,林将军御下还真是太过亲和。” 林昭脚步微动,张嘴就要刺回去,却被林平殷目光狠狠一瞪,不情愿地垂下头。 林平殷没有理会曹内侍,他的目光审视过每一个将士的脸庞,最终停在周田安的脸上。 半晌没开口。 倒是周田安承受不住这份无言的压力,咬咬牙开口:“她身上的细作嫌疑本就没洗清,给残肢将士做的机械假肢,又出问题。将军,总得给将士们一个交代吧” 林平殷眸色沉沉,淡声道:“普天之下,有如此能让残肢者重新形如犹如常人的,再无二人。” 周田安被林平殷看得哑然,曹内侍却轻轻抿一口茶,柔声说道:“但也不能因小失大,使军心涣散啊。” 周田安闻言眼睛一亮,继续拱火:“军营中残废人毕竟是少数,难不成还要因为那个传不传染得病,搞得人心惶惶?” 林平殷阖上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哒,哒,哒。”一时间,主帐中安静下来。 蒋殊带着安大夫踏入主帐中,面对就是如此沉闷的气氛。 安大夫汇报李旗等人的情况,蒋殊不动声色地打量帐中诸人的神色。 右边的周田安脸撇到一边,眉目间隐隐约约不耐;左边林昭看向她的目光中,暗含几丝担忧;其余将士,则是或多或少带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抬眼看去,坐在上座的曹内侍,盯着手中的茶杯,神色不明;林平殷神色认真地仔细听着安大夫的讲述。 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朝蒋殊袭来,袖中北金地域志书卷的冰凉触感,给了她些许的底气。 蒋殊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腰,而在此时,安大夫的汇报也已经结束。 林平殷清清嗓子:“既然安大夫所说,此病乃是与铁器不合引起的病症,并非传染的疫症,诸位也可放心了。那咱们就” “且慢。”周田安扬声接过话头,继而转身冲着林平殷一抱拳:“将军,就算此病没有任何传染性,可还有三名残肢者与此女所做的假肢不合,所引发病症。倘若让此女继续做机械假肢,岂不是平白让许多残肢将士更糟一层罪?” 说着,他顿了一顿,听到有将士小声附和,才又继续说道:“况且,机械假肢最终如何,现在也只有小世子一人效果尚可,但也仅仅只是装上机械假肢十日而已。为了一个不知如何的效果,当真值得咱们残肢将士的命相博吗?” “哈。”周田安话还没说完,林昭冷笑出声,嘲讽道:“刚刚周副将还说是残肢将士是残废人,怎的现在倒关心起来残肢将士的性命了?” 周田安面皮一僵,没有理会林昭。 曹内侍也在此刻幽幽开口:“我虽是昨日才来到军营,但也曾观察小世子手上的机械假肢。这假肢是否重量上欠妥?倘若真能让残肢将士们重回战场,如此重量,或许就成负担了。” 蒋殊垂眸,心中微嘲,他们嘴上所说一个塞一个冠冕堂皇,实际内心真正的理由,有几个敢宣之于口? 她正正心神,抬眼直视林平殷:“林将军,此次我来找你,一是,拜托安大夫澄清,机械假肢会使人患上传染病的谣言;二是,铁制机械假肢的材料太差,我想去找些材料。” 说着,她把袖中的北金地域志取出,翻至其中一页,拿给林平殷。 又继续说道:“书中记载,北金西部地区,有许多矿山。尤以西矿城最甚,我曾向李旗打听过他西部家乡所在地,几乎人人以采矿为生,或许那里有合适的材料。” 周田安抱胸而立,翻了个白眼:“铁制的材料都不合适,还有能有哪种更合适啊?不会——”他夸张的拖长声音:“蒋姑娘想要趁机逃吧?” 蒋殊无语,她不明白如此咋呼和聒噪的周田安,是如何能当上副将的。她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周田安:“周副将那么笃定,难不成是之前上战场的时候,经常有逃跑的念头?” “你”周田安气结。 她不再理会周田安,静静等待林平殷的答复。 林平殷仔细翻阅着蒋殊所做批注的那几页,暗中思量。又抬眼看向蒋殊,见她毫不畏惧与自己对视,目光坦荡,心下赞许。 他将地域志合上,沉吟道:“打算多久来回?” 蒋殊心中苦笑,不愧是将军,一句就问到点子上。她斟酌开口:“两月余。” 林平殷淡淡回到:“前些日子虽大胜宋寅,但不出三月,宋寅军队必会卷土重来。我只给你一月时间,带来材料。” 蒋殊大脑飞速转动,细细盘算来回路程,和寻矿时间。 语气郑重地应承下来。 周田安在一旁正要反驳,曹内侍却抢在他前面开口:“林将军放心蒋姑娘一人上路,杂家确实有些担心蒋姑娘安危的。不如指派个人跟蒋姑娘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说罢,目光笑眯眯地略过周田安,落在蒋殊身上。 蒋殊后背一凉,感到一股被暗行猎食者盯上的注视感。 周田安再蠢也反应过来。附和道:“是啊,不派人跟着去,蒋姑娘是去找材料,还是与别人接头,咱也不知道。是得派个人跟着去。” 蒋殊暗自磨牙,这个周田安,哪都有他。 林平殷点了几下桌子,问道:“曹监军有何推荐的人选吗?” 曹内侍掩唇笑道:“我初来乍到的,哪里知道什么人选。不过——”他眼神往下一扫,看到站在最门口的郑乐,笑意加深:“我看先前曾去接我的郑宣抚使,就很不错。” “好。”林平殷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应承下来:“既然去矿上找材料的话,没有正式手续也难行,小昭,你带着你的副将令跟蒋姑娘一同前行。” 林昭站正抱拳,声音响亮:“尊令。” 监军军帐中。 周田安在帐中焦急地踱步,曹内侍则是坐在上首,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周田安第三次坐下又起,盯着曹内侍,没忍住问道:“哎呦,我的监军,当时你为何不趁着林将军没做决定,直接下令把蒋殊的罪名做实了?” 曹内侍睁眼,神色古怪的看了周田安一眼:“我是派来的监军,又不是派来的将军。” 周田安一噎,愤愤道:“没趁这次计划搞掉蒋殊,真是太可惜了。亏我还特地提前几天在他们的假肢上抹了特制的药。” 曹内侍索性闭上眼,不去看周田安,他是真的不明白周田安这个脑子,是怎么当上副将的?难不成武官真靠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良久的沉默,周田安又要开口:“曹监军” 曹内侍却直接开口打断他的话:“蒋殊这次去找材料,离开军营,反而比在林平殷眼皮子底下看着,更好动手。” 顿一顿,抬起手点了点帐外:“让她有去无回,岂不是比你在这想名头,关押她更容易?” 话音还未落,帐外传来郑乐的声音:“曹监军,你找我有何事?” 主帐中,林昭坐在下首“咔嚓、咔嚓”地咬着苹果,看着林平殷在主桌前提笔写军报,不免无聊道:“爷爷,你喊我来什么事也不说,我这还要收拾出行的东西呢。” 林平殷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拿起军报吹了吹,颇为无语道:“你这小兔崽子,半会儿都坐不及了?” 又把军报摊开,晾干墨迹,沉吟道:“这次出行,估计会不算太平。” 林昭往后一仰,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地回道:“这我知道,注意点郑乐那小子呗。” “不,我是让你看好蒋姑娘。” 林昭闻言,抬眼看向林平殷,见林平殷神色认真,不似开玩笑。他慢慢直起身子,脸上也带了几分凝重:“爷爷,你是发现蒋姑娘有问题吗?” 林平殷把手背到身后,神色淡然地看向帐外:“那倒不是。” 林昭:“” 林平殷看向喜怒全在脸上的独孙,嘱咐道:“你照做就是了,蒋姑娘要有什么异常举动,你也需要留意着。” 说完,把晾干墨迹的军报折起来,取出一封信,递给林昭:“把这些送到驿站,寄回京城。” 林昭接过,转身就要走,又听到背后传来林平殷的叹息: “以后,怕是不会太平了。” 第10章 第10章 初春,二月甘七,宜出行。 蒋殊三人在林平殷的送行下,离开了北金军营,一路向西,前往西矿城。 蒋殊乍一离开军营,还有些许的不适应。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余天,第一次离开军营,前往未知的地域,心中难得地泛起一丝对未知的迷惘。 春风中夹在清新自由的气息,视野开阔,阳光温暖。 她难得得有个好心情,幸亏曾经跟导师在模拟器中学过骑马,要不然现下就麻烦了。 不过,她余光瞥了一眼身体坐直,寡言纵马的郑乐,心中倒是确定,此人乃是奸细。 不免将马带到离林昭更近一些的位置,留意起郑乐的一举一动。再次感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昭目不斜视,耳垂却越来越红,他感觉得到蒋殊无声的靠近,不免挺直脊背,心中嘀咕:怎么办,蒋姑娘喜欢他,连骑马都要离他那么近! 郑乐感受蒋殊落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又想起曹内侍临行前的交代,嘴唇抿得越发紧了。 三个人,各怀有不同的心思,在初春的羊肠路上,越行越远。 恰逢黄昏后,蒋殊等人行到处地势平缓的地方,溪边靠近林子,但地势开阔,他们驰马的速度逐步慢了下来。 林昭顺势提议稍作休憩,得到三人的一致赞同。 郑乐翻身下马的时候,蒋殊余光瞥见一道光亮,一闪而过。 她不动声色地跟着下马,装作不经意间在闪过光亮的地方晃悠。很快,在夕阳的映射下,一块反光不知是何材质的小圆丸,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弯腰捡起,细细打量,又放在鼻下嗅了嗅,似乎有股淡淡的香气。 她不理解,但大受震撼,这种沿路撒东西做标记的方法,她只在五岁前的童话读物里见过。 蒋殊看向郑乐的目光中,不自觉多了几分敬佩。 郑乐赤脚在溪边抓鱼,林昭进林中捡柴火,蒋殊在溪边树下铺着晚上睡得铺盖。 而一直到夜晚三人升起篝火,蒋殊鼻尖都萦绕着这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夜入三更,树影婆娑。 三人在临溪旁的树下枕地而睡,鸟雀不鸣,虫声不语。 忽而林中枝丫无风而动,一道亮白的剑影闪过,四五道黑影闪出。 林昭摸过枕边刀,以手撑地,侧过身子,腰部发力顺势而起。 一刀劈下,逼得黑影后退几步,一旁的郑乐也已经翻身而起,加入战局。 四五位黑衣人与二人缠斗在一起,刺扫横劈,剑剑狠辣,直逼命门。 蒋殊亦被打斗声所惊醒,她弓起身子,坐在地上,尽量缩低自己的存在感,往打斗的边缘移动。 打斗中所负伤的血腥味在溪边弥漫开来,蒋殊吞咽下口水,这是她自从战场上那一次后,直面刀刀见血的场面。 林昭刀法精湛,郑乐亦剑法老成。黑衣人们已有二人死于林昭倒下,节节败退。在其中一位黑衣人被林昭击倒后,往旁边一翻,终于注意到缩在一旁的蒋殊。 他带着鱼死网破的气势,提剑就朝蒋殊砍去。蒋殊赶忙站起躲避,却赶不上黑衣人的速度,而后眼前一黑,林昭挡在她面前,用背接住了黑衣人砍下的一剑。 林昭那句:“快跑。”还卡在喉咙里,未曾想蒋殊直接上前拥住了他。“咚。”林昭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跃,他嘴巴张合,耳朵上弥漫上热意。 随着一声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血腥味传来,后背剑上的力道减弱,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 蒋殊后退两步,手上捏着黑色铁制极细的长锥,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她眼神微冷,语气冷漠:“小将军,下次请先保全自己,再去保护别人吧。” 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半的轮廓,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目不含有一丝感情,就这样清清淡淡地盯着林昭。 “咚,咚,咚。”林昭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他别开视线,垂眸感受自己心中的异样,心跳的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明明蒋殊的语气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却控制不住心中胀意弥漫。 剩余的两名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郑乐以剑相拦,落败自裁。 蒋殊抬脚绕到林昭身后,观察他的伤势,林昭后背的衣物已被划开,露出穿在最里面的软甲,软甲已然被划破,但内里却无伤。 她松了一口气,林昭要是真为救她而受伤,这份恩情,她承不起。 林昭却兀然转身看向她,神色认真:“我穿了软甲,不会受伤。”他挨这一剑不会受伤,但蒋殊挨这一剑极有可能命丧于此,所以,他救蒋殊很划算。 蒋殊看着林昭认真的神色,没再多说什么,态度软和下来,笑一笑:“谢谢林副将相救。” 郑乐蹲下在翻看黑衣人的尸体,面色逐渐凝重:“这群人,可能是宋寅的兵士。” 林昭收刀回鞘,声音冷然:“刚才与之对打的时候,确实是宋寅的招式。” 蒋殊蹲下,想学着郑乐一般观察尸体,但是在是做不到,遂抬头问道:“宋寅兵士为什么会跟着咱们?” 林昭淡然回道:“想必是宋寅的探子,见咱们出军营,便跟着一起来了。”顿了顿,又补充:“要不然,武艺也不能那么差,百招内都撑不到。” 蒋殊瞥一眼郑乐,心中哀叹,内有权力争斗,外有强敌伺绕,她该拿什么拯救她的生命。 三人同行几日,终于见到人烟,在陆续见到茶摊,小贩后,一家客栈出现在他们眼前。 蒋殊勒马,看着眼前些许破旧的客栈,故作高深的开口:“通常来说,这里都是出现故事的地方。”说着还用余光观察郑乐的神情。 郑乐无甚反应,她只得讪讪收回目光。 林昭则好奇地凑上前来问道:“蒋姑娘,何故出此话?” 蒋殊瞥他一眼,清清嗓子:“天机不可泄露,机密只有有缘人才会知道。” 林昭:“” 几日的风餐露宿,三人早想找地方休憩一下,于是便牵马往客栈走去。 店中小二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目光在蒋殊身上稍稍停顿,笑道:“几位客官里边请,是住店,还是堂食?” 林昭扔了块碎银给他:“准备三间上好的客房,再准备店中最好的吃食。” 店小二欢喜地接过银子,高声谢道:“谢谢爷。”就引着三人往楼上客房走去。 客房虽小,但里面的物件应有尽有,蒋殊盯着床双眼放光,但想到露宿多日,打算先问小二要上几壶热水,洗漱一番再休憩。 “咚咚咚。” 蒋殊扬声冲门外问道:“谁啊” “姑娘,我是店家跑堂的。与你一同来的公子,吩咐我给您送些热水来洗澡。”店小二的声音传来。 蒋殊打开房门,就见店小二提着一大桶热水,站在门口。她赶紧侧身,让小二进来,心中惊讶于林昭的细心。 随即舒服地洗个热水澡后,换身苏絮准备好的衣服,便下了楼。 大堂中,林昭与郑乐早已等候多时。见她下楼,林昭扬声吩咐店小二上菜。 蒋殊端起小二呈上的汤羹,正要往嘴里送,鼻尖突然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苦。她不动声色地仔细闻了闻,佯装沾了沾唇。 抬眼就见林昭就要端起汤羹,她微微一滞,脑中飞速转动,吐出一句:“这碗汤羹,跟徐小世子的拥抱一样。”接不得啊。 林昭要端汤羹的手一顿,抬眼看向蒋殊。二人视线相对间,林昭明白了蒋殊的意思。 郑乐盯着面前的汤羹,端起抿了一口,实在是想不通这碗汤和徐小世子有什么关系。 不过一刻,郑乐眼前的东西渐渐开始重影,他摇摇头,脑中眩晕感更胜。他肘架在桌子上,用手撑着头,最终还是没抵过,缓缓趴到桌子上。 蒋殊见状,有样学样,佯装昏迷过去。 林昭嘴角抽了抽,也趴到桌上。 蒋殊藏在袖中的手捏住打磨好的铁细锥,静静等待, 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混在一起。 “掌柜的,他们都晕了吗?”是店小二的声音。 “当然了,我这可是用的迷骡子的药。药量十个人都不在话下。”是客栈掌柜的声音。 “那咱们赶快把那娘们给绑喽,送到后树林子去,也不知道那几位爷非要这娘们干什么。”店小二不解的声音传来。 “啪。”像是拍打后背的声音。“你管这么多做什么?那几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是咱们平民老百姓惹得起的吗?” 脚步声渐渐走近,蒋殊忍不住捏紧手中的武器。但还未等她动手,只听两声惨叫,蒋殊猛地睁开眼,林昭已经把二人制服,用他们手中的绳子,正在绑起他们。 后厨闪过一个人影,林昭脚尖一点,闪进后厨,又提溜出两人来。 四个人被林昭结结实实绑住,一出溜地跪在大堂。林昭搬个椅子,大刀阔斧地坐在他们面前,把刀立在地上,眯起眼前,扫视一圈四人,沉默不语。 直到他们脸上出现惶惶然的神色,方才开口:“你们,谁先交代?” 第11章 第11章 他们四人对视一眼,均不开口。 林昭拔出刀,细细端详,飞刀而出。刀贴着掌柜的面颊划过,割断一缕黑发,直刺到后背的柱子中,发出铮铮然嗡鸣声。 客栈掌柜吓得两股战战。 林昭起身,缓步路过他们身旁,一言未发,拔掉刀后,特意拖刀在地,刀与地面滑擦,行至四人身后站住,轻声说道:“那几人好不好惹我不知道,但,现在你们不说,就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说着,还冲蒋殊得意地挑挑眉。 蒋殊垂头转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店小二吓得发抖,看向掌柜,咬牙道:“掌柜,我想活命。” 随即高声喊道:“我说,我都说。” “在你们来的两个时辰前,有一伙拿着剑的武夫,闯到我们店里。要我们放倒一会儿来到客栈中两男一女,并把女的给他们送到后山的树林中。” “他们拿着剑威胁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法拒绝,为了保命,就等来的客人你们三位。” “放在你们碗里的,也不是什么毒药,就是平日里掌柜用来药骡子的蒙汗药。好汉饶命,我们只是为了活命,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完店小二的话,客栈大堂中陷入诡异的沉默。 一把冰凉的刀,架在店小二的脖子上,林昭冷冷开口:“你觉得我傻吗?你就怎么就知道是我们三位。” 店小二颤抖着,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好好汉,咱们这地偏,平时根本就没人来,近日也只有你们三个客人。更何况,他们所说女客人十分好认,也没哪位女客人会剪着短发啊。” 蒋殊抬眼对林昭对视,这是冲着她来的。 掌柜哆嗦着点点头,与另外两位伙计连声附和。 林昭收刀入鞘,大步走向蒋殊,用嘴型做出“周田安。”三字。蒋殊点点头,缓步走到四人面前,自上而下俯视他们,见已经有两位哭得涕泗横流。 她眯起眼睛,缓缓开口:“你们被骗了。” “你们就没有想过,倘若我出了什么问题,被你们药倒的两位小将军醒来,会放过你们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小将军放过你们,那群武夫会留你们揭露他们吗?留着知情者,后患无穷。” “我不知道他们许了你们什么条件,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得有命拿才行。” 蒋殊每说一句话,掌柜的脸色就灰败一分,直至瘫软地跌坐在地。 她见目的达到,便不再言语,顺势坐在桌边,看向日头渐落的屋外,静静等着他们的答复。 良久,掌柜直起身子,跪行至蒋殊面前,眼带希望地看向她:“小姐,不,姑奶奶,你有办法救我们对不对?” 蒋殊轻轻俯下身子,直视于掌柜满焊期望的眼睛,勾勾唇角:“我为什么要帮你?” 掌柜面色一僵,毫不犹豫地垂下头:“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上有老下有小,店中伙计也是听我命令行事,实在无辜。求姑奶奶救我们一把,来日我当牛做马必会报答。”说罢,就朝地下磕头。 蒋殊身子一侧,避开他的大礼,谁知其余三个人都朝她磕头。 她抿抿嘴,垂眸不语。她不喜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中,亦不喜随意掌握别人生命的感觉。 况且,就凭掌柜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话,还算有救。 是以,她沉声说道:“你们别磕了,要想活命,就得听我的。” 掌柜面上一喜,仰头脸上应道:“是是是,我们都听您的。” 蒋殊遂给他们解绑,细细说来她的计划。 日落西山,火烧似的燃起半边天,余辉几乎染红了刚生出嫩芽的后山树林。 掌柜和店小二抬着佯装昏迷的蒋殊,往后山走去。 还未刚到山脚下,那三名武夫就已经迎了上来,为首长着络腮胡的武夫转头对在旁的瘦高个说:“看吧,我就说这招管用。” 瘦高个撇撇嘴,没有理他,高大壮则在后边,殷勤地奉承着他。 络腮胡抬手一指,扬起下巴示意道:“把人扔在这就行。” 掌柜和店小二尽量把动作放轻,把蒋殊放在地上。见到他们轻柔的动作,站在最后的高大壮冷哼一声。 掌柜讪笑着问道:“几位大爷,先前说好的银子你们看?”他索性做戏做到底。 络腮胡打量蒋殊的视线转到掌柜身上,冷笑一声:“这事我倒是忘了。”随即抽出腰上别着的刀,狞笑着说:“你以为你们还有命拿吗?” 说时迟那时快,躺在地上的蒋殊捂住口鼻,扬出一把辛辣味道的粉末来。 随即,只听三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伴随“噗嗤。”利器没入皮肉,以及三名武夫的痛呼声。 蒋殊闭着眼,连身子都没起,往一旁翻滚而去,直至未能闻到辛辣的味道,才睁开眼睛。 那时,林昭已经将三名武夫制服,正用绳索捆住他们。 蒋殊晃晃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听着他们的叫骂声,伸手扯过为首络腮胡的头发,迫使他吃痛仰面与她对视。 她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盯着他,兀然,勾勾嘴角,轻声问道:“谁让你们来的?”顿一顿,没等他回答:“或者,我换个问法,周田安许你们什么好处,使你们敢来杀将军派出的人。” 蒋殊从络腮胡眼中看到不似作伪的震惊,就知道周田安□□也未与之言明。 她松开络腮胡的头发,慢里斯条地拍拍手。 络腮胡却往地上啐一声,骂骂咧咧地说道:“什么臭娘们,还想哄老子?” 林昭锃亮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的后半句话就吞没在喉咙里。 蒋殊也不生气,她借着林昭的威慑,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地说:“我劝你搞清楚形式,谁才是砧板上的鱼。回答我的问题尚有一线生机,倘若不配合我,就是死路一条。” 络腮胡嗤笑一声,别过脸不去看她。 蒋殊与林昭对视一眼,林昭从怀里摸出将军令,在三人眼前晃了一圈。 蒋殊蹲下,眼神扫视过三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哄诱:“周田安让你们杀我,却不曾言明我的真实身份。” “我也只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不想为难你们。” “几位大哥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路更好走。” 一套软硬兼施下来,络腮胡定定看向她不说话,一旁的瘦高个却突然开口:“你想问什么?” 她扯出一个无声的笑:“你们是怎么跟上我的?”宋寅的探子还可以解释,毕竟是专门干这一行的,但这三人,明显不是专业的。并且她一路观察郑乐,也没见他有特殊举动。 所以,这三人如何能在没有任何路引,不惊动林昭的情况下,跟到他们。 瘦高个沉吟片刻,问道:“我告诉你,你就能放过我们吗?” 蒋殊轻笑:“你现在好像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本。” 二人对视良久,瘦高个别开眼去,开口道:“味道,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周田安给我们一只鸟,这只鸟,可以带我们追踪到你。” 电光火石间,蒋殊想到曾经捡起的带着香味的小球。 可她已经把小球扔掉了,她抬起手掌,轻轻闻了闻,居然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拧起眉头,沉默半晌,问道:“这个香味怎么去掉?” 瘦高个也未隐瞒:“周田安说,这个香气你洗不掉的,只有一个月后,才会慢慢消失。” 蒋殊狐疑地看向瘦高个,见他不似作伪,可究竟是什么东西,香气能这么持久。 林昭在此刻冷声道:“你所说的鸟呢?” “在后山的林子里挂着。” 蒋殊方才回过神,略一沉吟:“我可以放你们走,不过你们要把鸟留下,还要”顿一顿,思考片刻:“帮我给周田安带句话。” “让他洗好脖子,在军营中等我。”一次,两次,三次,真把她当软柿子捏了?等她站稳脚跟,就是要收拾周田安的时候。 瘦高个也森然回应:“放心,耍我们兄弟三个,我们也得回去找他要个说法。” 条件既然已经谈好,林昭就给三人松绑。 瘦高个也依诺将装着鸟的笼子给了他们,便与之告辞。 回客栈的路上,掌柜小心翼翼地看向蒋殊,一眼又一眼。蒋殊头也没回,淡声说道:“放心吧,他们不会回来找你们的事了。” 掌柜赶忙挤出一个笑,连声道谢:“多谢姑奶奶,多谢姑奶奶。”而蒋殊的下一句话,却令他僵在原地。 “因为他们去找周田安,周田安不会让他们活下来。” 掌柜看着蒋殊冷然的侧脸,愣在原地,分明是初春的傍晚,却觉得遍体生寒。 回到客栈,蒋殊看向还在昏迷的郑乐,额头一跳,转身问掌柜:“你么下了多少的药,他要多久才能醒来?” 掌柜讨好地小声说道:“不多不多,就放倒三、四匹骡子的量,也就睡个两天就醒了。” 蒋殊扶额,呼出一口气:“那你们把他架到客房里去吧。” 掌柜连忙点头应是,招呼着店小二一起把郑乐架到二楼的客房中。 蒋殊又吩咐两位伙计再去做一桌没下药的饭菜。 她招呼林昭坐下,斟酌着与林昭说起小球的事情:“按照这件事说来,可能郑乐接到的命令,也就是让我接触到那染着诡异香气的小球。其余的事,周田安也没交代他。” 林昭垂眸沉吟片刻,随即点头,深以为然:“要是让郑乐知道太多,一回到军营,我祖父一问,全都露馅了。” 蒋殊伸了个懒腰,冲着林昭眨眨眼笑道:“那要是这样,就不用老防着郑乐了,到西矿城,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也能让他去做。” 林昭默默别开视线,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垂,点点头。 第12章 第12章 郑乐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他口鼻间全是灰尘的味道,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感到全身上下几乎要被颠散架了,浑身上下酸胀地难受。 “醒了就抓紧起来。”他头顶传来林昭的声音。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横卧在马匹上。抬头看去,林昭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像是解开了绳索,他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他腿脚发软,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头脑一阵发懵。 “喂,郑宣抚使。”蒋殊的呼喊让他回过神,他双眼失焦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见蒋殊笑语盈盈地坐在马上,手里拿着一个水袋,扔给他:“喝点水,头脑能清醒些。” 郑乐接过水袋,才感到口干舌燥,嘴唇干裂。他麻木地拧开水袋,仰头喝下,感到清凉地水,进入口中,划入喉咙,方才稍稍缓解,头脑也清醒过来。 他声音嘶哑,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了?” 听过蒋殊的解释,他沉默不语,默默起身,去牵自己的马。 翻身上马后,又诺诺问道:“咱们现在在哪?” “嗤。”林昭冷哼一声,极为看不惯他这幅样子。 蒋殊放缓了之前敌视的态度,笑着回道:“还有不到十里,就能到西矿城所属的村落,应当是采矿村。” 郑乐默然,过了好一会才赫然开口:“有吃的吗?” 蒋殊乐呵呵地把干粮递给他,三人稍作休整后,朝着西矿城出发。 采矿村中,蒋殊轻勒缰绳,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灰蒙蒙的一片,压的极地。泥胚石块砌成的房子连成一片,低矮逼仄,错落无序。道路两旁,分散几颗歪脖子的老树,随意的有几颗嫩芽刚露出头。 村中几乎见不到青壮年,有零星的几位老人,坐在院子口,忙着手中的活计。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老人,十有八九身上都有些残疾。 他们沉默着骑马在村中缓步前行,所遇到的残肢老人也越来越多,老人们只是神情麻木地看一眼他们,便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情。而村中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好奇得凑在一起打量他们。 行在最前的郑乐勒紧缰绳,马匹发出一声长嘶,后退几步。 一位身下绑着轮滑,双腿截断的青年兀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马嘶鸣声阵阵,青年却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用手持拐,拨弄地面,横穿道路。 蒋殊垂眸,不再去看青年艰难地前进;林昭静静地看着青年的动作;郑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待到青年过去,三人纵马小跑,加速离开村子。 往西矿城行进的路上,又经过两三个村落,和采矿村并无太大的区别。几乎都是压抑沉闷的气氛,让人喘不上气。在里面生活的人们,如出一辙的麻木神情,令人揪心。 一路无话,在经过路边一个茶摊时,蒋殊提议稍作休憩,三人遂在茶摊暂暂歇脚。 茶摊的老板娘是个热情的妇人,她手脚麻利地上茶,口齿清晰地给蒋殊等人介绍茶摊中的小食。 蒋殊象征性地点了几样后,打听起了西矿城的事情。 老板娘爽朗一笑,招呼老板做小食后,便转身跟蒋殊说道:“那姑娘可问对人了,我们我家那口子从小在西矿城里长大,不知姑娘想打听什么事?” 蒋殊略一沉吟,问道:“这西矿城,都开采哪些矿石?” 老板娘略略思索,继而开口:“大多是金矿,银矿和铁矿为主。但周边还有一些别的小矿,那几家也不知什么,就没开采过。” “那几家?”蒋殊疑惑道。 这次老板娘连愣都没打,贴心解释道:“一看姑娘一行人就是外地的,那几家是咱们西矿城最大的三世家。为首的沈氏,西矿城大半矿产都归他们家,其次就是赵氏和司马氏,各占剩下的一半。” 蒋殊眉毛一挑,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西矿城的矿产,不属于国家吗?”矿产资源历来都是属于国家资源。 老板娘笑了两声,像是在惊叹蒋殊的天真,摇着头说道:“当让不是了,西矿城的矿产都属于世家,是他们世代传承下来。周围的百姓,都要仰仗这三家吃饭,在这个城里,就连城中太守,都要看世家脸色行事。” 蒋殊抬眼与林昭、郑乐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蒋殊提起茶壶给老板娘倒杯茶水,又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笑着对老板娘说:“我们第一次来西矿城,还得烦请老板娘多跟我们说说,省的进城犯了些不知道的忌讳。” 老板娘从善如流地坐下,摆摆手说道:“这忌讳嘛,除了不要得罪西矿城的世家,倒也没有什么讲究。” 蒋殊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那就烦请老板娘,跟我们讲讲世家。比如,现在沈家的当家人是谁?” 老板娘略一思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方才开口:“这沈家现在的当家人嘛,是沈文宏。不过他现在大都不管事了,逐渐把事情交给下一任家主,也就是他的嫡长子,沈云清。既然说到下一任家主,那就不得不说…” 老板娘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身子稍稍前倾,又压低了声音:“沈云清这个家主位,之前差点保不住。” “他有个庶弟,叫沈修贤,之前差点越过他争得家主之位。只可惜在一次矿难中,两条腿不能走了,要不然这下任家主花落谁家,可不一定呢。”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不胜唏嘘的模样。 “矿难?”蒋殊在口中咀嚼这个词,一个好端端的贵族之子,为什么会下矿? 老板娘像是猜到了蒋殊的疑问,她唏嘘道:“沈修贤这位公子,是为不可多得为底下人做实事的贵公子。那次矿难也是因为他想知道采矿工人的工作环境,才下的矿,结果就出事了,真是天不作美,都是命啊。” 老板娘又继续讲了赵氏现任家主赵元凯,司马氏现任家主司马旭尧。 蒋殊垂眸思考着老板娘给出的信息,现在西矿城所有的矿产都在世家手中,并且三位世家通过内部联姻的方式,关系紧密相连。 她要是想去探测矿产,获得材料就得和西矿城的世家打商量。 她抿抿嘴,神色间有些抗拒,半响开口:“老板娘,一路走来我路过很多村子,那里的老人…青年…” 老板娘面露了然,哀叹一声:“他们年轻的时候,大多都是采矿工人,因为矿难落得终身残疾,所以就…只能这样活着。他们给世家打工采矿,子子代代都是这样生活,也只能如此。” 蒋殊默然,向老板娘道谢后,抬头看向其余二位的伙伴。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半晌,林昭叹一声:“他们为何不集体抗议采矿一事,选出代表跟世家交涉,或许会好过一些。” 蒋殊还未开口,就听到郑乐嗤笑一声。 她抬眼看去,第一次从郑乐脸上看到如此表情。 郑乐眼角眉梢都挂满讽意,嘴角勾出两分弧度,嘲讽道:“林副将可真是不识人间疾苦,平民百姓如何跟百年世族对抗?用他们的性命?用他们的家人?用他们的全部?” 林昭瞥一眼他,正色道:“可若不反抗,结局你也看到了,不光他们,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要重复相同的命运。” 郑乐盯着林昭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那烦请林副将告诉我,他们对抗了,流血了,牺牲了,能有好的结局吗?” 林昭迎上他的目光,分毫不让:“自古变革,争取权益,无有不流血牺牲者。” 郑乐又嗤笑一声,目光中透露明晃晃的嘲意:“流血牺牲有用吗?平民争不过世家贵族的,就像我比你先入军营快五载,现在不也只是个从四品的宣抚使。是吧,林副将。” 林昭眉头一皱,眼神变得凛冽,正要开口质问,手上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怔。他低头看到蒋殊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抬眼就见蒋殊轻轻摇了摇头。 林昭深深看了眼郑乐,别过头去,沉默不语。 蒋殊心中遂叹,自古以来,阶级矛盾一直都存在,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冲突也都是经久不衰。 桌上的气氛沉闷,林昭与郑乐互不搭理,连视线也未曾交汇。蒋殊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调和二人之间的矛盾,只得沉默的吃完店中小食,再次出发。 行不过半个时辰,厚重巍峨,泛着青黑色的城墙出现在蒋殊眼前,城门上“西矿城”三字,写得是龙飞凤舞的草书。 三人进城,城内的景象与周边的村落截然不同。开阔平坦的道路,路旁种着的桃花已露出花骨朵,树下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两旁林立整齐的酒楼商铺,街上行人交错,好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蒋殊翻身下马,牵马在城中漫步,这是她穿到古代来第一次见到城镇街市。人间烟火气的场面,稍稍驱散她心中的郁气。 随着街市深入,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嘭。”前方不远处传来极大的动静,人群一阵骚动。蒋殊牵马招呼着林昭郑乐,前去一探究竟。 第13章 第13章 蒋殊看着面前的人头攒动,略一思索,翻身坐在马上,就看到里面的情形。 一位身穿灰褐色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子仰倒在地,身边跪坐身穿品月色广袖裙的少女。 少女伸手去扶那位仰倒在地的男子,泪水涟涟,哽咽着唤了句:“爹。” 从酒楼中,缓步踏出身穿月白色锦衣绸缎,头戴白玉冠的少年郎,他身后跟着位身穿嫣红色广袖贡缎裙的少女。 周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随后蒋殊听到离她最近的大娘与同伴说道:“这是沈家的小公子!?” 同伴点头回应道:“是啊,沈家幼子沈云立,后边跟着的那位是司马家的大小姐,司马玥。” 蒋殊皱了皱眉头,继续往前看去。 沈云立缓步走到中年男子跟前,居高临下打量他一番。神情倨傲,慢里斯条地用手帕擦拭手指,淡然道:“杨二波,欠我的银子,你还不起。让你用女儿来还,你居然还不想还。怎么?你当我沈云立是冤大头?” 那位名唤杨二波的男子,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连声否认:“沈少爷,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三月前我借你十两银子…三月后,您让我还一百两…这实在是…太多了。” 沈云立眉峰一挑,侧过身子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怎么?你问我借银子应急的时候,可没嫌利率高。” 杨二波张了张嘴巴,垂头不去看沈云立,口中回道:“沈少爷,您当时说的利率只要三十六,我带了三十两银子,怎么都应该够了。” “三十六?哼。”沈云立冷哼一声,抬脚踹向杨二波:“小爷我借出去的钱,我现在说利率多少就是多少。” 杨二波又被踹到在地,一旁跪着的少女扑上去,双手扶起杨二波,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站在蒋殊附近的大娘拉着同伴唏嘘道:“那个杨二波我认识,是送矿镖局的车夫。几年前他媳妇身体就不好,前段日子病情恶化,他花光家中所有积蓄给媳妇看病,还差点银子。估计那时候跟沈家的小少爷借钱,可惜了,他媳妇就也没救过来,就在上个月刚走。” 同伴目露同情,点头附和:“可不是让人揪心嘛,人财两空。现在又被这混世小霸王缠住,这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蒋殊在马上抱胸而坐,蹙眉紧盯着前方的情形。 沈云立果真对正在哭泣的少女,起了别样的心思,他慢悠悠晃到杨二波身前,蹲下身子,使二人视线平衡。 他轻轻一笑,吊儿郎当地说道:“所以啊,我也给了你另一个选择,把你女儿卖给沈府,这样你也不肯,怎么能怪小爷为难你呢。” 沉默的少女,咬紧了下嘴唇,她哀伤地看向杨二波开口:“爹,要不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杨二波又一次跪好,头重重磕在地上,凄然道:“沈少爷,杨燕乃是我唯一的女儿。亡妻上月已逝,我卖掉房子凑够这三十两来还钱,要不沈少爷再宽限我些时日?女儿,我是真的不能卖啊。” 司马玥此时往前走了两步,盯着跪坐在地上哭泣的杨燕,不屑地问:“沈云立,你要这姑娘做什么?可别告诉我你看中了她。” 沈云立回头古怪地看向司马玥,抬手指向杨燕:“怎么可能,她长得又不是绝色。你不觉得她和我的新书房很搭吗?从穿衣到气质,和我新书房简直是绝配,正巧我书房还少个侍候笔墨的丫头。” 司马玥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我劝你也收敛点,差不多得了,你一年能看几回书?” 沈云立慢悠悠站起身,眼睛落在杨燕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差不多得了,我人生中就没有这五个字,在西矿城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说着,他微微俯下身,眼神直接犀利地看向杨二波,口中问道:“杨二波,想好怎么选了吗?” 杨二波磕头的动作一顿,缓慢直起身,拉着女儿的手,沉默不语。 沈云立见状伸手招来两名护卫,示意他们上前把杨燕给拉开,带回府。 杨二波却猛然转身护住杨燕,声声泣血,戚然道:“沈少爷,就不能再宽限我几日吗?” 沈云立后退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继续用手帕慢里斯条地擦着手指,然后一丢:“不行啊,宽限几日,就要变成一百五十两了哦。” 说完,居然还咧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蒋殊抓住缰绳的手,微微捏紧泛白,眼含厌恶的看着这一切。心中思量,要不要上去帮忙? 余光里,林昭居然直接下马,往场地所在,抬脚走去。 蒋殊一惊,翻身下马,也跟着朝前走去。 林昭上前,直接按住要去拉杨燕护卫的手,扯开护卫后,他站在杨氏父女的面前,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对沈云里开口:“沈…家少爷,北金律法规定,民间的借贷率不得超过本金的百分之三十,否则契约便不做数。” 沈云立将他上下打量几番,神色之中不屑之色更重:“你是谁?教我做事?还拿律法压我,不知道吗?在西矿城,我们沈家,就是律法。” 林昭身姿挺拔,目光清亮,他直视沈云立,没有半分动摇:“林氏,林昭。” 沈云立略一思索,挑挑眉,笑问道:“你不会是镇国将军府那个林昭吧?” 林昭轻轻点了点头:“对,我是。” 沈云立嗤笑一声,明显不信:“呦呦呦。”他调笑道:“你要是镇国将军的孙子,那我就是皇家的太子。” 蒋殊眉头拧紧,正要上前为林昭证明身份。却没想到郑乐先一步越过他,走到林昭身旁站定,手持宣抚使的牌子开口:“他是我们军营的林副将。不知沈公子有何问题?” 林昭撇他一眼,没有言语,沉默看向沈云立。 沈云立认出宣抚使的牌子,他的目光在林昭和郑乐身上来回审视。他轻笑一声,扬起下巴:“是又怎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林昭上前逼近一步,声音凛然:“欠债还钱确实天经地义,但放高利贷超过三十点,乃是北金律法所不允许的。” 司马玥缓步走到沈云立身后,轻轻拽拽他的袖子。 这不拽还好,一拽沈云立的性子也上来了。他迎上林昭的目光,亦上前迈了一步,勾着唇角,眼中泛着悠然的光:“林家的小公子,你在京中嚣张就也罢了,到西矿城来,还是收敛点好,得知道谁说的算。” 林昭眉头下压,目光冷然地盯着沈云立,腰背挺直,浑身散发战场上肃杀的气息,他又往前逼近一步:“沈公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矿城是北金的国土,就要遵守北金的律法。还是你说,你们沈氏打算自立为王?”说着,右手已经放在佩戴的刀柄之上。 沈云立被他眼中肃杀之意逼得后退半步,继而面上浮现一抹羞恼的神色,又要梗着脖子上前。 林昭已用手指拨开刀刀柄,身后的郑乐也已经将手放在剑鞘上。 蒋殊在此时往前走去,按住林昭拨开刀柄的手,面对沈云立缓缓勾出个笑来:“沈公子,上有皇室,下有官府,律法定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我们也无意与公子冲突,不若就按照律法利率三十点,你收这位杨大叔十九两银子,然后一笔勾销,如何?” 沈云立头一撇,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正要开口,忽而身后出现一名男子拉了他一把。 路过他时,那名男子极为小声说了句:“别给你哥找麻烦。” 走上前来,目光温和,气质文气,他含笑开口:“鄙人赵同甫,有幸结识林副将,郑宣抚使,还有这位”他的目光落在蒋殊身上。 蒋殊亦礼貌回应:“我叫蒋殊。” 他微微颔首,看起来无害极了:“蒋姑娘。” 他转头看了眼沈云立,司马玥在其后安抚他的情绪,小声与他讲着什么。 继而又回头看向面无表情,气质凛然的林昭,温声开口:“云立他年纪小,性子急躁,比不得林副将年少有为,但本性还是不坏。刚刚蒋姑娘的提议,我觉得非常合理,不如就按照这个来?” 蒋殊垂眸,嘴角勾出嘲讽的笑意。本性不坏?因为荒唐的理由,放高利贷都要把人逼死,还目无律法。这个赵同甫是个人物,最起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小。 蒋殊没有回答,她转头看向呆呆愣在原地杨氏父女,询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杨二波一怔,没想到蒋殊还会询问他的意见,面上大喜,连声答应:“好好好。”生怕晚一秒事情再有变故。 蒋殊对林昭点点头,林昭继而与赵同甫交涉:“可以。” 杨二波赶忙从怀里荷包中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林昭。 赵同甫在蒋殊与林昭的互动中,看出三人中是蒋殊做主。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蒋殊,心中思量:是什么身份的女子,能驱使镇国将军的孙子,未曾听说京中有那家皇室宗亲姓蒋,还是,蒋殊只是化名? 林昭把二十两银子递给赵同甫,又伸出手掌心朝上,看着他。 赵同甫目露疑惑,摸不清他的意思。蒋殊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赵公子,十九两银子,你还得找一两呢。” 赵同甫还未有什么表示,身后的沈云立神色不耐,抬腿就要上前:“哎,我说你们不要太过分,小爷我” 他的后半句在赵同甫注视下,咽回了肚子里,赵同甫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又招来小厮,拿出一两银子,递给林昭:“如此,便两清了。” 林昭笑笑,接过银子,又伸出手:“劳烦赵公子将借贷立得契拿来,如此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赵同甫转身走向沈云立,示意他将立的契拿出来。沈云立撇他一眼不说话,显然不想拿出来。 赵同甫压低声音同他说道:“林昭是昭仪公主的儿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别在这点小事上,给你哥找麻烦。” 沈云立听完,抿抿嘴,这才不情愿地掏出借贷契递给他。 赵同甫将借贷契拿给林昭,林昭看也没看伸手就递给杨二波。 赵同甫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如此,这件事算是了结了吧?” 蒋殊轻轻点了点头,回以礼貌的微笑:“自然是,赵公子。”林昭则是把头撇到一边,不去看他。 赵同甫开怀一笑,抱拳作揖:“那,下次见面,希望咱们就能是朋友。” 蒋殊笑而不语。 赵同甫也没强求,招呼沈云立和司马玥打道回府。 沈云立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冲着林昭做出无声的“别让我在遇到你。”口型。 林昭也未退缩,冲他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火药味在他们之间蔓延。 第14章 第14章 沈云立一行人走后,人群也渐渐散去。 杨二波拉着女儿,就要给蒋殊、林昭和郑乐三人,行跪拜礼,蒋殊一个箭步拖住二人,制止他们下跪的动作。 杨二波口中不住的道谢:“太谢谢三位恩人了,要不是你们,我们父女二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昭紧皱眉头,忍不住疑惑问道:“沈云立既然如此嚣张,立下不公平的借贷契,你们为何不去找官府?” 杨二波苦笑,抬眼看一眼林昭,摇摇头叹息道:“找官府也没用,到最后说不定会还的更多。” 林昭眉毛都要皱成一团了,良久,开口道:“我们如今能帮你这次,按着你所说的沈氏势力如此之大,料想你们以后在这西矿城生活会更艰难,有没有想过离开西矿城?” 此话一出,蒋殊怔愣地看向林昭,她委实是没想到林昭还能想到这一方面,在往旁看去,发现郑乐也是一脸复杂地看向林昭。 而林昭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二人所想,认真的等杨二波一个答复。 杨二波沉默一会,自嘲一笑:“当我为了还上欠沈云立的银子把祖宅买了时,就已经不打算在这西矿城继续生活下去了。” 林昭略一沉吟,问道:“如果要走的话,尽量还是今日就出城吧。如果你有去京城的打算,我倒是可以帮你谋一份生计。” 杨二波猛地抬头,眼睛发亮:“真的吗?林公子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林昭爽朗一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不会,举手之劳而已。”说着就往旁边的酒楼走去,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封手写信。 他把信递给杨二波,嘱咐道:“你拿着这封信,去到镇国将军府,管家会给你安排活计。” 杨二波郑重地接过信,不住地跟林昭道谢。林昭则是摆摆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要去城中的太守府,你可否为我们指个路。” 杨二波连愣都没打,抬手往南指到:“顺着这条街,往西走,到第三个岔路口,往南拐,穿过两条街就到了。” 林昭与杨二波道别,就招呼蒋殊,郑乐前往太守府。 蒋殊牵马身子微微朝林昭倾,打趣道:“之前没发现小将军,有着热心肠啊。” 林昭身体一僵,抬手摸了摸耳垂:“只是我心中的不爽沈云立如此做派,也算是有缘分遇到了,送佛送到西嘛。” 一向寡言的郑乐,牵马走在林昭右边,破天荒地开口称赞:“林副将这件事做得很好,也很妥帖。” 林昭撇他一眼,小声嘟哝道:“还用你说。” 蒋殊眼中逐渐浮上笑意,抬头往前走去。 正值日落时分,夕阳温和的金色光辉,笼罩在三人身上,他们迎着阳光走去,发丝都渡上光晕,影子拉得极长。 西矿城,城西太守府门口。 郑乐递给门口守卫宣抚使的牌子,等待守卫通报的间隙,蒋殊抬头打量这座太守府。 太守府并没有蒋殊想象中的巍峨高大,青黑色的瓦片门檐,朱红色并不算厚重的大门,铜制的门环,加之门口松散斜跨的站着两个守卫。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城太守的宅邸。 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一位身穿鸦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从门内急急走出,冲郑乐作揖:“不知郑宣抚使到来,钱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郑乐回以一礼,与之寒暄,继而转头指向林昭介绍:“这是军中林副将。” 钱太守眼睛一亮,抬脚上前一步,作揖说道:“今日竟有幸见到咱们北金的将军,真是钱某的福气。” 林昭微微颔首,客气道:“钱太守过奖了。” 钱太守将目光放在蒋殊身上,含笑道:“没想到,林小将军家中的侍女都有如此气度。” 林昭闻言一惊,赶忙瞥一眼蒋殊,赶忙解释道:“这位是蒋姑娘,是军中随军康复师,并非林家侍女。” 钱太守闻言表情一僵,随即讪笑道:“是钱某眼拙了。”语气中却无半分歉意。 蒋殊垂眸一笑,并未将钱太守的冒犯放在心上。 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钱太守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还请林小将军、郑宣抚使还有蒋姑娘随我入府一叙。” 三人跟随钱太守,踏入太守府。 蒋殊身在最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座府邸,是座四进的宅府,院中种着几颗常青树,下人三三两两站在檐下打量着他们。 很快,他们跟随钱太守,进入正厅,蒋殊坐下后,一股檀香钻入她的鼻中。抬头望去,一只鎏金的香炉正在紫檀木的主桌上,飘飘袅袅扬出青烟。 侍女上来依次给他们添上茶水,蒋殊端起茶杯,识不得是什么茶叶,只觉得清香扑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划入口中,唇齿留香,口中回甘。 “想不到钱太守这竟有上好的雨后龙井。”林昭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蒋殊放下茶杯,抬头看向林昭,见他一下一下撇着茶杯盖,神色不明。 钱太守坐在上首,面上挂着一丝尴尬的笑:“这不是小将军来了吗,特地拿来招待小将军的。”顿了顿,又岔开话题:“不知林小将军这次来西矿城,是有何要务在身?” 林昭抬头看向钱太守,嘴角勾了勾,微微侧过身,漏出坐在下首的蒋殊:“这次要务全凭蒋姑娘负责,我和郑宣抚使只是为蒋姑娘打下手罢了。” 钱太守一怔,看向蒋殊,眼中流出几分迷惘。 蒋殊微微带笑颔首。 钱太守换上一副热络的神情,称赞道:“真没想到,蒋姑娘如此受到器重,当真后生可畏。” 蒋殊不可置否,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钱太守,我们此次来西矿城,乃是受到林将军授意,前来寻找合适的矿产,以做”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军需。” 钱太守微怔,继而和颜悦色地问道:“军需?是需要铁矿打造兵器吗?” 她轻轻摇摇头,心中却不想将打造机械假肢一事宣之于众,只是故作高深的回到:“那倒不是,只不过林将军说此次属于军队机密,不方便透露。钱太守可否帮忙,让我们进入到矿山,寻找合适的矿产?” “蒋姑娘有所不知”钱太守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一口:“这西矿城的所有矿山,皆归世家所有。蒋姑娘想要寻找合适的矿石,需得先争得世家同意。我想帮忙,但实在是爱莫能助。” 蒋殊抿唇,抬眼与林昭对视,又看向对面的郑乐。三人对这个回答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但属实是未曾料到钱太守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 蒋殊垂眸略一思忖,抬眼含笑看向钱太守:“我们初来西矿城,人生地不熟,想要联系世家,也没有门道,不如劳烦钱太守为我们引荐一二?”官府下场,总比贸然前去世家要有底气。 “这”钱太守嘴角勾不起来,他放下茶杯,用袖子擦拭鬓角并不存在的汗:“怕是不行,我这几日公务繁忙,实在是没有时间陪蒋姑娘一起拜访城中世家。不过,我可以遣府中守卫代表我,陪蒋姑娘一同前往城中世家。” 她嘴角依旧保持上扬的弧度,眸色渐冷,看样子,这位钱太守是打定主意不参合这件事。 而林昭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冷笑一声,目光直刺向钱太守:“军中要务,于公于私,钱太守理应助我们才是,而不是一味找借口,避而渎职。” 此话不可谓不重。 蒋殊也收起嘴角的笑意,端起茶杯,并不打算打圆场。倘若一城太守都如此惧怕城中世家,不远与之交涉,那么城中百姓生活,更是可想而知。 钱太守也敛起神色,声音听不出情绪:“小将军可以在这西矿城找完材料就走,可我毕竟是西矿城的太守,要在这长久的呆下去。有些事,小将军可以不考虑,但我不行。” “嗤。”林昭身体往后一靠,眉目中尽是讽意。 蒋殊放下茶杯,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她似笑非笑地看向钱太守:“既如此,我们就不强求为难钱太守。”说着,就站起身来:“今日是我们叨扰,先行告辞。” 林昭、郑乐见状也站起身,林昭更是连招呼都没打,抬脚就往外走去。 郑乐冷声与钱太守告辞后,加快步伐跟上蒋殊二人。 徒留钱太守站在正厅,神色不明地看向他们的背影。 直至三人找到下榻的客栈,林昭脸色依旧很差。 餐桌上,蒋殊瞧着林昭的脸色,与郑乐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打趣道:“咱们的小将军,怎么还因为一个烂人,气性那么大?” 林昭抿抿嘴,没忍住,愤愤道:“我气得是他身居在位,却不作为。一城太守都如此惧怕世族威势,那让百姓该如何活?”顿了顿,又说道:“你都不知,他泡给我们的雨前龙井,价值十金!” 蒋殊眼中漫上笑意:“有小将军这样的官员,才是北金的福气。” 郑乐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要是官员都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林昭难得地翻个白眼:“我再说认真的,你们正经些好吗?” 蒋殊轻咳两声,敛起眼中笑意,问出的问题却与此时无关:“小将军,你的副将令可以直接上达天听吗?” 林昭目露疑惑,轻轻点头:“可以。” “那就借你将军令一用。”她伸手招来店小二,要了笔墨,提笔写信,一边写一边问道:“林将军应当把我的存在,上报给皇帝了吧?” 林昭一怔,想起出行前送走的那份军报,回道:“爷爷,应该是上报过。” “那就行。”蒋殊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把它折好装入信封,递给林昭:“麻烦小将军把信寄往京城。” 林昭接过信,狐疑地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她神秘一笑,挑挑眉:“当然是,告小状。” 第15章 第15章 西矿城,沈府内。 “事情就是这样,哥,你得帮我找回场子。”沈云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愤愤地告状。 身穿玉色锦缎交领长衫的沈云清坐在上首,一头墨发被羊脂玉冠束在头顶。他轻轻吹了吹端着的茶水,品了一口,又慢里斯条地把茶杯放在桌上,目光放在赵同甫身上:“同甫,你来说。” 赵同甫起身,老实地把事情前因后果讲清楚,静静等待沈云清的下文。 沈云清左手轻轻转动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半晌问道:“林昭,镇国将军的孙子?” “是。”赵同甫回道。 沈云清手中动作一顿,抬手轻轻摩挲下巴。 镇国将军的孙子,来西矿城做什么? “哥!”沈云立不满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出,他才抬眼看向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沈云立面色不满,语气愤愤:“你得帮我教训这个臭小子。” 沈云清见他这幅样子,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颇为无语地说道:“沈云立,娘生你的时候,是忘记给你装脑子了吗?你因为区区几十两银子,还能跟镇国将军的孙子起龃龉?” 沈云立头一扬,梗着脖子就犟道:“镇国将军的孙子又怎么样?这西矿城难道不是咱们沈家说的算?” 跟着站在一旁的赵同甫,置于袖中的手逐渐捏紧。 沈云清目光一利,声音森然:“沈云立,这种话你在自己家中说到也罢,你要是敢在外面露出一个字,仔细你的皮。” 沈云清按按发胀的眉心,不愿再看这倒霉弟弟一眼,他放缓声音对赵同甫说道:“同甫,这次做得很好。要没有你,这臭小子在外边也不知道要给我惹多少事。” 赵同甫脸上浮现几分温和的笑意:“小立只是性子急躁了些,本性还是好的。云清哥的夸赞,我不敢当。”把他当成什么了?沈云立的小厮吗? 沈云清微微一笑,很是满意赵同甫的回答,转头看向偏头生闷气的沈云立,心软几分,到底是从小宠到大的亲弟弟。 他缓和下语气,哄道:“你平日在城中横行霸道,我都能给你兜底,可林昭毕竟算是皇室宗亲,又有个镇国将军的爷爷。再说,他能在城中几日,且忍忍吧,等他走了,哥再补偿你。” 沈云立瞥一眼他,眼神又转过去,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道:“知道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他一马。” 沈云清轻叹一声,冲赵同甫使了个眼色,赵同甫轻轻颔首以示回应。 此事便如此翻了过去。 第二日,辰时三刻,朝阳正好,蒋殊三人至沈府门口递上拜帖。 她抬头打量沈府,黑瓦组成的屋檐距足有十阶高的台阶,约莫得有五米左右。门口放置约有一人高的石狮子,石狮子后是朱红色楠木柱,又分别在顶底部镶嵌一条金色的边。朱红色的大门约有五人宽,镶嵌镀金的门环,厚重巍峨。 门前站着四位手持长枪的守将,身姿笔直,器宇轩昂。 她盯着朱红色门上黑木打底,烫金色“沈府”的草书,隐约觉得有些熟悉,略一思索,这显然是与西矿城城楼标字出自一人之手。 不多时,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位管家打扮的人快步走出来,却精准地对林昭作揖行礼:“林副将,公子现有要务在身,还请三位随我到正厅稍后片刻。” 三人对视一眼,蒋殊微微颔首,便随管家进入沈府其中。 穿过黑檀木构建的走廊,见到开阔整洁的院落,侍女三三两两穿行而过,仪态规整行走间香风阵阵,进入到宽敞亮堂的黑瓦青舍。 路过树条抽芽,结出花苞,树下迎春肆意绽放,旁边假山流水,水声阵阵,池中鱼儿悠闲地摆着尾巴。 蒋殊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一切,暗叹,这才是世家大族的宅邸;林昭目不斜视地一路阔步直行;郑乐依旧面无表情跟在其后,但步履间仍有些仓促。 三人在正厅落座,立即有侍女在一旁添上茶水,摆上瓜果点心。 管家站在厅中,微微躬身,恭谨道:“还请三位贵客稍候片刻,大公子忙完事物,定来与几位相见。” 说罢,便退了下去。 厅中仅有几位侍女候在边缘,等候传唤。 蒋殊打量厅中陈设,紫檀木所制的桌椅,青白瓷的茶杯置于桌上,珐琅摆件呈着水果点心。典雅细长的青瓷花瓶中,插着几枝含苞的枝条立在窗下。 蒋殊端起茶杯,一股扑面而来的清香包裹她嗅觉,请抿一口,丝丝熟悉的回甘充斥口腔。 她略略一挑眉,竟是和钱太守家中一样的雨前龙井。 她轻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百无聊赖地等着沈云清的到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将近巳时五刻,沈云清才姗姗来迟。 他刚踏入正厅,就温声致歉:“抱歉,云清被族中事务耽搁点时间,让贵客久等了。”说着,还作了一揖。 林昭坐于椅上,动也未动,只轻轻一颔首,客气道:“无妨,我们此行本就是有事相求,多等一会也显得心诚。” 沈云清正要落座的身形一顿,继而转身落座,眉眼带笑:“小将军请讲。” 林昭却看向蒋殊:“还是由蒋姑娘来说吧。” 蒋殊抬眼看向沈云清,见他笑眯眯望着自己,当即也回以客套的微笑:“我们行前来,是俸镇国将军之命,前来寻找军需所用的矿材。所以想请沈公子帮忙,让我们进入到矿山寻找矿材。” 沈云清挑眉露出了然的神色:“蒋姑娘是要铁矿吗?” 蒋殊轻轻摇头,斟酌道:“不是铁矿,所需的矿材比较特殊。闻西矿城,矿山众多,也有一些未曾开采的矿山,所以我们想要自行寻找矿材。” 沈云清一怔,眼神撇到右下方,眉头微蹙,一副苦恼的样子:“倘若蒋姑娘需要铁矿等矿材,沈某为家国大义自当双手奉上,但”他顿了顿,舒出一口气:“蒋姑娘想要去矿山自行寻找材料肯定是不行。安全一事,避开不谈,咱们西矿城就有规矩,不允许外人进矿山,否则会得罪矿石娘娘。” 沈氏矿山,倘若真让人进去查看,那岂不是每年上报朝廷的数据不实,就让你们查探出来了? 蒋殊敛起笑意,心中微嘲,找借口,也不找个合理点的。 她开口问道:“沈公子,西矿城一半的矿山都在沈家。你要是说一,有人敢说二吗?” 沈云清勾勾唇角,目光温和,正色道:“蒋姑娘话可不能这样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怎能在西矿城说一不二呢?” 蒋殊眸色一暗,没想到他居然拿家国来狡辩。 林昭兀然开口:“沈公子既然如此尊敬皇室,此次军需也关乎家国,才更要让我们前去寻找矿材。” 沈云清低头一笑:“林副将,此言差矣,我也说了,林将军需要什么矿材同沈家说,沈家定然双手奉上。但进矿山”他直视林昭,勾唇:“不行。” 林昭目光暗沉,定定看着沈云清,与他无声对峙起来。 蒋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思越发清明,如此借口,沈云清定然不会让他们进入矿山,也不必多费口舌。思及至此,她抬眸开口:“既如此,就不叨扰沈公子了,告辞。”说罢,起身就走。 林昭,郑乐紧随其后。 沈云清也站起,气定神闲地扬声说道:“蒋姑娘,林副将,郑宣抚使,倘若要在西矿城有什么需要沈某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讲啊,沈某定当略尽绵力。” 蒋殊步履加快,走出正厅。 林昭头也没抬,挥挥手说道:“沈公子还是管好令弟,别再触犯北金律法,私自放高利贷了。” 沈云清神情敛起,面无表情地看向三人的背影。 管家此刻悄无声息地走到沈云清身边,轻声问道:“公子,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沈云清低头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不必,几个毛头小子而已,没有必要。况且,林昭身份特殊,别找麻烦。” 他抬腿往外走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管家说道:“这几天盯紧点沈云立,别让他出去惹事。” 管家应下,跟随沈云清一同走出正厅。 三人还未回到客栈,林昭忍不住冷哼一声:“那个沈云清,根本就是” “就是找借口敷衍我们,不让我们进矿山。”蒋殊从善如流的接过话头。 林昭一噎,双手环胸,停下脚步:“那咱们现在就如此听他的?不去找矿材了吗?” 蒋殊停下脚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当然不是,我在想,咱们装作采矿工人,混进矿山的概率有多大。” “几乎没有。”郑乐默默站在一旁,开口回应。 蒋殊拧起眉头,疑惑地看向郑乐:“展开说说。” 郑乐叹息一声,沉吟片刻:“首先矿山周围都有世族所圈养的守卫看守,再者,每日采矿工人下矿前,都会有监察者点名并核对信息。这是为了下矿遇到矿难时,可以确定是哪批人,并对其家眷进行补偿。” 蒋殊轻轻“啧”了一声,双眉紧皱。 林昭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半晌,蒋殊抬眸,开口问道:“你说,咱们找个同盟如何?” 见林昭、郑乐二人目露疑惑,她垂眸略一思索:“这件事咱们回去慢慢商议。” 林昭却在此时兀然转身,眯起眼睛打量身后街道足有半分钟。 蒋殊探究地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林昭抿抿嘴,肩膀放松下来:“无事,可能是我敏感了。走吧,回客栈说。” 语罢,几人便往客栈走去。 “噗嗤。”剑没入皮肉的声音传来。 周田安从长满络腮胡的男人身上抽出剑,血随剑身缓缓往下滴落。 “都告诉过你,不要随便行动。” 第16章 第16章 周田安拿起一块破布擦拭剑上的血迹,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让我随意行动,那不知曹监军有何高见?” 曹内侍以手掩鼻,颇为嫌弃地看向地上三具尸体:“高见称不上,只是希望周副将,下次听取不确定的胜利,就不要喊我了。” 周田安插剑入鞘,抬脚踹向地上的尸体,神色厌烦,语气中带着几分焦躁:“谁知道他们三人,如此不顶用。” 曹内侍侧过身子,翻个白眼,心中对周田安颇为不屑。 暗杀者竟然找一些不知底细的土匪,又毫无计划地出手,此人手段拙劣到,令人惊叹。 周田安招来亲卫处理这三具尸体,大刺刺往石头上一坐,将剑鞘往地上一插,仰面问道:“曹监军,问你办法你又不说,藏藏掖掖说你自有筹划。我只能自己去办事,手中又没有除军营以外的人,出些纰漏也正常。” 曹内侍垂眸,掩去眼中的讽意,徐徐道来:“西矿城,自□□建国以来,便一直是沈氏为首的世族把控,你觉得他们会愿意来一个,与他们争矿山的人吗?” 周田安嘴角微勾:“蒋殊那娘们,还没到能争矿山的地步吧?” 曹内侍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抬眼望向远处:“她是没这个本事,但”说到这,他顿了顿,微微勾起唇角:“上边那位不一定没有这个心思。” 周田安一怔,继而皱眉道:“还望曹监军直说。”别磨磨叽叽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曹内侍叹出声,转身迎上周田安的目光:“所以,咱们可以和西矿城世族联手除掉蒋殊。” 城郊,初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枝条抽芽,花朵含苞,到处覆上一层鲜嫩的绿意。 阳光铺撒在各处,春风夹杂着暖意扑面而来,像是一匹锦缎划过脸颊,其中萦绕几分清新的气息,钻入人的鼻尖。 “嗒嗒嗒。”蒋殊三人驾马行在羊肠小道上。 眼看越走越偏,蒋殊忍不住问道:“郑乐,你打听沈修贤就是住在城郊沈氏的庄子内吗?” 郑乐勒马打量一圈方向,语气肯定:“确实,方向也没走错。” 蒋殊抿嘴,看这几乎称得上是荒无人烟的地方,继续驾马前行。 林昭却若有所思地频频回头。 不多时,一座白墙黑瓦的别院就出现在三人面前。 门匾上“岁安院”三字,笔锋锋利,苍劲有力。 “就是这。”郑乐翻身下马,将马匹绑在树下。 “咚咚咚。”林昭率先前去叩响黑木门上的铜制门环。 “吱呀。”门被打开,一位小厮将脑袋从门后探出,他警惕地打量三人,问道:“你们找谁?” 林昭抱拳行礼,朗声道:“在下林昭,想要求见沈修贤沈公子。” 小厮皱眉:“我家公子避世,不见客人。”说完,就要把门关上。 林昭赶忙伸腿,挡住即将要关闭的门扉,笑着回应:“先别急着下定论嘛,不若麻烦小哥先帮我们通传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小厮挥挥手,不耐道:“我们公子的命令就是不见任何人,管你是林昭,赵昭。快把你的脚收回去,我要关门了。” 林昭回头看了一眼蒋殊,只见她眼神坚定地冲林昭轻轻一点头。 林昭顺势将半边身子挤到门缝内,讪笑道:“小哥先别急,我们是拜访过沈府之后过来的,不如先跟你主子通传一下,在把我拒之门外也不迟啊。” 郑乐看到林昭这副死皮赖脸的做派,又联想到他在军中意气风发地模样,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他俯身小声问道:“你这条计策真的有用吗?”连门都进不去,被放逐到如此偏远别院的庶子,真的能帮上忙吗? 蒋殊连头都没抬,瞧着正在与小厮交涉的林昭,语气肯定:“肯定有用。” 世族,庶子,残废,曾经还极有能力。这在3023年时的小说里,简直buff叠满,这位沈修贤绝对不简单。 郑乐直起身子,耳边全是林昭与小厮扯皮的对话,目光放空。他到现在也始终不明白,为何蒋姑娘会如此肯定,这位沈修贤会帮助他们。 “都说了,我家公子不见任何人!”小厮拔高声音,怒目圆瞪,显然是急了。 气氛一时间僵持住。 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走来,轻轻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公子说,让他们几个人进去。” 小厮一怔,抬眼扫视三人一眼,才不情不愿地侧过身子,打开门。 中年男子微微躬身,脸上挂上笑容,手臂往里一伸:“欢迎林副将,郑宣抚使和蒋姑娘光临寒舍,公子特意让黄某前来迎接。” 听到黄管家的称谓,小厮身上一僵,目露震惊地看向林昭,又垂头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去。 林昭微微敛起笑意,不动声色地打量黄管家,见他嘴带笑意,姿态恭敬,回道:“有劳了。” 黄管家笑而不语,引三人进入别院。 别院中,种着些许翠竹,春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竹林下是口古井,有位残肢老翁正在用单臂拽着井绳往上提水。 院子不大,不消几步,黄管家就带着他们绕过主屋,来到了后院中。 春光正好,有位身坐木质轮椅的青衣男子,背对他们,坐于石桌旁。 他一头墨发用木簪固定在头顶,去拿石桌上的茶杯的手,指节分明,在阳光映射下,翻着白润的光。 黄管家停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恭敬开口:“公子,贵客请进来了。” 他将茶杯放回石桌上,轻轻“嗯”一声,宛如林中冰冷溪水撞击岸石的声音。 黄管家上前将轮椅转过身,男子脸转来的一瞬,吸引住蒋殊目光的,就是他那双如古井般沉寂的双眸。 面庞白净,长眉舒缓,神情平静,薄唇颜色极淡,双肘置于轮椅上,腿上盖住张薄毯,一本书置于其上。 蒋殊面带笑意,心中忍不住微哂。 这也太对味了。 林昭轻瞥蒋殊一眼,见她眼神一动不动地看向沈修贤,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微微捏紧。他抬眼打量沈修贤,唇角微抿。 沈修贤视线扫过三人,轻声问道:“不知三位贵客前来岁安院有何贵干?” 林昭却口吻生硬地讲明来意,最后语气硬邦邦地来一句:“这个忙,不知道沈公子帮不帮?” 蒋殊轻轻拉他一下袖子,林昭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方才察觉到刚才的不妥。 “林副将,我的情况想必在你来找我前,也有所了解。这个忙,以我现在的状况应当是帮不上。”沈修贤不疾不徐地开口,丝毫没有介意林昭的语气。 但,仍是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林昭放缓语气:“沈公子谦虚,以”他一顿,斟酌道:“能与嫡子相争,并压他一头,绝不会只蜗居在此。” 沈修贤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向双腿,自嘲道:“林副将,我已经离开沈家很久了,再说,你让一个残废人如何帮你?” 林昭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没有说话。 “倘若我可以帮你再次行走呢?”蒋殊兀然开口。 沈修贤一怔,抬眼看向林昭身后的蒋殊,见她目光坚定,似是有十足的把握。心中升起一抹烦躁,这些年,像这样自信满满的医者,他见得多了。哪次不是抱有几分希望,又以失望结尾,他早就厌烦如此话语。 沈修贤目光渐冷,右手转动轮椅,左手拿起腿上的书卷:“几位请回吧,这个忙恕沈某帮不上。”本以为林昭会带些让他感兴趣的筹码,能谈成合作,未曾想也空谈而已。 黄管家走到林昭身边,向外做了个请的动作。 蒋殊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沈修贤:“沈公子,你就甘心一辈子屈居沈云清之下?” 沈修贤转动轮椅的手一顿,目光依旧在书卷上,不曾言语。 她又上前一步,语气肯定:“你定然是不肯的。” 沈修贤轻笑一声,将书卷放置腿上,看向前方:“哦?蒋姑娘如此肯定?” 她勾勾唇:“我们来到西矿城不过两日,沈公子身居城郊,如何得知我们三人身份?” 沈修贤缓慢转头,眼神多几分幽暗。 蒋殊再接再厉,继续说道:“沈公子有此抱负,怎么连重新站起的尝试都不肯?” 沈修贤定定看着她,扯出一个笑:“蒋姑娘很擅长游说。” “这不是游说。”蒋殊神色认真,语气真诚:“我是在陈述事实。不妨让我试试,我只需要一些铁器。” 沈修贤半晌没说话,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蒋殊拇指和食指不由在袖中捏紧,手心微微冒汗。她本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在沈修贤见他们时,已经涨到百分之九十。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在此刻紧张。 沈修贤在抬眸,眸中又恢复以往的平静:“蒋姑娘打算如何做?” 蒋殊肩膀微微放松,不假思索地说道:“先请沈公子准备些铁矿,再讲一讲因何受伤,让我看看你的双下肢。” 沈修贤略微沉吟片刻,答应蒋殊的要求,他的目光往林昭郑乐身上一转。 蒋殊立刻说道:“如果沈公子介意他们在旁的话,可以让他们在外等候。” 沈修贤微微勾唇:“那就劳烦蒋姑娘。” 第17章 第17章 黄管家将铁矿拿至沈修贤的书房时,沈修贤正在与蒋殊讲述受伤时的状况:“那日我随黄老下矿,不知为何,下矿井的绳子突然断裂。我摔入井下昏迷不醒,后又有碎石滚入,黄老为救我,也被砸断了胳膊。” “等到沈府家丁来寻我时,黄老的胳膊只能截肢。而我,腰部受伤严重,虽双下肢未曾损伤,但不知为何,却再也不能站立。” 蒋殊拧起眉头,掀开沈修贤腿上的薄毯,将他的鞋靴袜套脱下,将裤脚往上撸起。 只见沈修贤小腿极细,她伸手轻轻捏住其小腿,触感偏凉,皮肤肌肉微微僵硬,几乎是轻轻一捏,就能摸到胫骨、腓骨。 蒋殊拧起眉头,这小腿肌肉萎缩也太严重了。 她斟酌道:“沈公子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让黄管家为你褪衣道腰部,平躺在床上。” 沈修贤一愣,抬眼看了眼黄管家,抿唇不语。 虽然他是打算让蒋殊来尝试,但不代表他原意在别人面前几乎算是半裸,尤其蒋殊还是女子。 他正要开口拒绝,却被蒋殊抢白:“沈公子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让黄管家在一旁看着,只漏出腿和髋部,其余部分可以用被子盖住。”说完,看中带笑看向他:“沈公子,我身为女子都不在意,你也无需介怀。” 沈修贤别开脸,微微有些脸热,思索片刻,咬牙道:“就按蒋姑娘说得办。” 帘帐翻飞间,黄管家忍不住偏头看向里面的情形。 沈修贤平躺于塌上,蒋殊俯身,指间划过他的身躯。 黄管家时不时听到蒋殊询问沈修贤:“这里有感觉吗?”“什么感觉?”“我碰的你哪个位置。” 他从未见过如此看病的方式,古怪的行为,不要药材,要铁矿,这蒋姑娘真的能行吗?怎么看都像个江湖骗子。 如果真是骗子,他们公子又要在失望一次。 公子这样聪慧有能力,心又好的人,为何要经历这样的磋磨。 他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不多时,蒋殊撩开帘帐走出,拿起黄管家准备的铁矿,轻声问道:“黄管家,可否为我寻个安静无人的屋子?” 黄管家眼中流出几分警惕和怀疑,又往床帐中看一眼,转身到门口招来位侍女,带蒋殊前往空屋。 穿过走廊,行至空屋,侍女在离开时还贴心关上屋门。 蒋殊面对摆在面前的铁矿,陷入沉思。 她刚刚为沈修贤做了一个大致的评估,大腿股四头肌有残存功能。约莫股骨内上髁处往下,感觉严重减退,但仍有残存的感觉功能。 腰椎第三椎体水平的脊髓损伤,没有截肢的必要,况且也说服不了沈修贤截肢。 就只能尝试外骨骼髋-膝-踝的矫形辅助器,可又要怎么使外骨骼有永动能源,辅助他来行走,这又是个问题。 蒋殊伸手挠挠头发,启动纳米盒,淡蓝色的光屏在眼前展开。她眉头微蹙,指间在光屏上滑动,堪堪悬浮停在最末的光标处,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沈修贤已然换好衣服与林昭,郑乐二人在主屋品茗。他坐在上首,黄管家站在其轮椅后,他暗暗打量坐在左右两侧二人的神态。 郑乐身姿笔直,不动如山,面上无甚表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拿茶盖刮去杯中的浮沫。 而林昭虽身姿硬朗如松,但身体微微前倾,频频看向屋外。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引得沈修贤觉得有些好笑:“林副将,蒋姑娘在我别院中,不会有人把她怎样,你也不必如此紧张。” 林昭略微僵硬地转过头,尤然嘴硬道:“我是看屋外竹子长势喜人。”心中也不明白升腾而起的焦虑感从何而来。 沈修贤借品茗的姿势掩住嘴角扬起的笑意,不经意间问到:“不知蒋姑娘是何许人士?我瞧着不太像是北金人士。” 闻言,林昭、郑乐皆看向他。 林昭微微一笑,心中升起几分警惕:“蒋姑娘的身世,还是等沈公子当面问她。不过,蒋姑娘的本事,是军中机密,还请沈公子为之保密。” 沈修贤面上仍是波澜无惊的神情,心中微哂,既然说是军中机密,那蒋殊的身世他怎好再问?探听军务的罪名,他可承担不起。 他心思变换几瞬,正要在旁敲侧击开口探听,就见蒋殊怀中抱着黑色的不明物体,从屋外踏进来。 “砰。”蒋殊把怀中的东西放在地上,甩着手,嘟哝一句:“这铁东西是真重啊。” 林昭,郑乐站起身,上前探看这古怪的物件。 它下半部分形似用铁质骨架制成的腿脚形状,在人腿膝关节外侧,内侧各有一个圆盘型的承轴,再往上就只有一根简单地铁条,直至胯骨处,又在外侧有一圆盘型承轴向内伸出两个卡扣。 整体泛着黑色金属光泽,不太像是助行辅助,倒像是一个神秘工艺品。 郑乐皱眉打量一会儿,疑惑道:“这和小世子那个,不太一样。” 蒋殊把肘放在外骨骼上,撇撇嘴:“假肢和机械外骨骼,当然不一样。” 林昭在一旁啧啧称奇,忍不住蹲下来,摸摸机械外骨骼,触感冰凉坚硬,又回头看沈修贤一眼。 他没截肢,这东西能带人走吗? 黄管家见这外形奇特,构造类似人体的外骨骼,眉头紧皱,声音中暗含冷意:“蒋姑娘,我们公子也是尊贵地长大,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是不要给公子用。” 黄管家口中的质疑与嘲讽,蒋殊听得出来。她不甚在意地撇撇嘴,看向沈修贤,等他的答复。 沈修贤打量外骨骼半晌,心中并不相信这东西能让他重新行走,但,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物件,和蒋殊自信满满的眼神,又不期然心底升腾出几分期望。 万一呢?万一可以呢? 他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攥紧,定定心神,开口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先试一试吧。” 蒋殊微微勾唇,抱起机械外骨骼,随沈修贤往内室走去。 在蒋殊给沈修贤穿戴外骨骼时,黄管家站在一旁,忍不住忧心,好几次想要上前制止,又想起沈修贤的决定,只得心中焦躁地摩挲手心。 蒋殊将机械外骨骼后腰的传感器打开,直起身子,拍拍手,眉眼弯弯看向坐着的沈修贤:“沈公子,现在试着站起来吧。” 沈修贤感受腰上冰凉的金属触感,尝试起身,却又跌坐回去。 吓得黄管家一个健步就冲到沈修贤身边,见他无恙,转头对蒋殊怒目而瞪:“蒋姑娘,烦请你们吧,没用的东西不要消磨我们公子!” 蒋殊却没有理会他的怒意,越过他,气定神闲地对沈修贤说道:“沈公子不要猛地起身,先做正,身体前倾,肩过膝后,大腿发力抬臀。” 黄管家身形一闪,挡在沈修贤身前,眉头下压,眼中仿佛点燃一簇火苗,压着声音:“蒋姑娘要是再不走,我就要叫家丁把你们请出去了。” 兀然,肩上传来温热的的触感。他一怔,心下一紧,缓慢转身,就见到沈修贤已然站起与他平视。 他嘴巴张合几下,喉咙中发不出声音,又狠狠拧自己一把,痛感传来,哑声开口:“公子” “沈公子,试着屈髋屈膝,往前迈步,慢点来。”蒋殊的声音传来,黄管家下意识侧身给沈修贤让路,伸出双手,虚虚在沈修贤身侧保护。 见沈修贤稳稳迈出几步,黄管家手渐渐放下,抑制不住的笑意在他脸上蔓延。 沈修贤在房中平稳的走了一个来回,蒋殊在一旁时不时指点两句:“放轻松。” “不要紧张,慢点走。” “不要提髋,是屈髋。” 不多时,沈修贤的步态已与常人无异。 他眼中弥漫出丝丝缕缕的喜意,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他抬眼看向蒋殊,深深作揖:“多谢蒋姑娘。” 蒋殊笑道:“沈公子不出去走走?” 沈修贤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黄管家紧随其后,嘴角都要列到耳后根,眼睛紧紧盯着他。 蒋殊失笑,摇摇头跟上。 听闻脚步声传来,林昭抬头望去,只见沈修贤如常人般缓步走来,察觉不到丝毫异常。 林昭难掩震惊神色,缓缓站起,忍不住打量他几番,咂舌道:“这还真是神奇。”本以为蒋殊给残肢者打造机械假肢,就已经足以令人惊叹,可今天又用算不上假肢的外骨骼,让不良于行的沈修贤重新走路。 真是,令人惊叹。 郑乐也没忍住上前几步,眼中满是惊奇:“沈公子与常人走路,有何不同?” 沈修贤抬起腿,又迈几步,略微思索片刻:“非要说,就是感到稍稍有些沉重,可能活动过程中有些僵硬。” 蒋殊闻言轻啧一声,到底铁质材料重量太过,即便用了仅剩的八块能源体之一来驱动,还是让肢体负重太过。 “沈公子。”蒋殊缓缓开口,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其实这些问题可以解决,只需要,你帮助我们进矿山,找到合适的材料。” 沈修贤微微勾唇,垂眸抚上袖子:“合着,蒋姑娘在这等我呢。”他顿了一顿,心情颇好的回道:“我现在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你,不过,还是先一起用午膳,再细聊其中事件。” “哎,公子说的对。哪能饿肚子聊天。”黄管家接到,他目光灼灼,洋溢着亲切地笑,热络地问道:“蒋姑娘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吗?我让厨房去做!” 蒋殊:“”呵,男人,变脸真快。 别院外,一道灰色身影闪过,纵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