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兄今天黑化了么》 1、救人 初冬十月,雪已经落了。 贵妃榻上的女子身形消瘦,披着上好的貂毛毯子,毛茸茸的围住脸颊,柳眉杏眼,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她手里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苦大仇深地盯着它。 “唉。”越满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问身侧的侍女:“我非得喝它不可吗?” 一旁的芍药听了,上前替她拢了拢毯子:“小姐,你才受了凉,这药是万万不能落的。” 越满小声嘟囔:“上午的越满脑子被唐朝然砸傻了。” 她来这里待了小半年了,也不知道这是哪,看起来委实不像历史上哪个朝代,毕竟,这个地方——是真的修仙。 虽然已经几百年来未曾有人飞升就是了。 越满初到时是在城郊,坐着马车,周围是一堆拿着剑的修士。越满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梦,直到真的有一只邪崇张牙舞爪地冲她扑过来方大吃一惊。 那玩意奇丑无比,一张血盆大口看起来让她吓得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越府阖府上下,最不愁的便是白花花的银子,重金请的一行修士马上将邪崇就地正法了,再小心翼翼地送越家小姐回府,生怕把越小姐吓出什么毛病误了赏钱。 皇都赫赫有名的越家小姐越满城郊遇袭的消息不胫而走,名医是一叠一叠地往越府里请,越家小姐近两个月才逐渐从惊吓之中缓了过来。 根据套路,越满怀疑自己是穿书了——在考高数的前一天晚上,因为熬夜复习,来到了这个光幻陆离的世界。但她等了小半年,也不见自己有个系统或者任务,也就渐渐歇了心思,找不到如何回家,干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心惊胆跳地当了几天越府小姐。 还挺巧,越家小姐和她生得一模一样,更巧的是,不知道是这些侍女和越小姐不亲近还是越家小姐性子和她相似,她混了这么久,竟然也没个人发现越家小姐换了个芯的事。 前几日,越满遇见了来探望姨父的表弟唐朝然。唐朝然是皇都圣上最幼子,亦是越满母亲姊妹的儿子,少年骄纵,越满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后面竟然还互掷雪球。 越满一个气不过,手上雪球险些出去,被着着急急赶来的小厮喊住:“小姐,有您的书信一封。” “有人给我寄信?”越满纳闷,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她打开。 那小厮接着说:“是只白鸽,不知怎的,一直歇在窗边,怎么都赶不走,没办法,小人忧心误了您的事……” 后面的话越满没太听进去,她看到,信纸上用简体字赫然写着:“回来二刷啦!大大是大改了吗?越满是新角色?” 越满窒了一口气,感觉隐隐约约终于有了什么线索,又担心这只是一场梦,心惊肉跳之下呆呆地将手上的雪球糊到自己脸上。 ——痛的、冰的。 好的不是做梦。 远处的唐朝然傻了,周遭的侍从也傻了。 雪迅速融化,顺着脸往衣裙里淌,越满被冻的一哆嗦,她清醒过来,周遭的人可算有了反应,蜂拥而上,唐朝然两步并做一步,脱了披风就给她围上,嘴上不停:“我也没打中你脑子啊?” 冬日的一团子雪威力实在大,越满在当天晚上毫不意外的发起了低烧,可见她那一下子对唐朝然下的是狠手。 一连三天,直至今日越满的精神才好了些,她一口闷完了苦兮兮的药,不住往窗口望。 芍药一向知她心意,知道她是在等那只白鸽,宽慰:“小姐别急,你前个下午就修书回信了,若不是很远,想必那白鸽快回来了。” 越满愁啊——这算远吧,都跨世界了。 正想着,窗口处真传来一些动静,越满一喜,眼睛发光地盯着那处,果不然,一只羽毛亮丽雪白的鸽子“咕咕”的叫了几声,就通灵性似的飞进来往越满怀里钻。 越满连放下药碗,抱住它,再小心地从它足部取下竹筒,取出信件。 虽知这些人不一定能看懂简体字,越满还是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让她们下去了。 等侍女走散,她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展开。 “……原来真的存在穿书。这本书已经坑了姐妹,书是关于男主唐朝然和女主于谣的故事,小说一开始是没有你这个角色的。 而唐朝然会因为救人遇见邪崇,在打斗过程中被于谣和其所在的的明净宗弟子搭救,此后铁了心要修仙学法术,顺利拜入宗门后在和于谣找寻明净宗法宝的途中互生情愫,相知相守。最后发现反派谢知庸的阴谋,主角团和各位长老一同战胜谢知庸,将其囚禁在寒潭。 按理来说男女主就要打出he了,但作者忽然鸽了!最后结局也就不了了之了。姐妹,在异世界保命要紧,警惕反派谢知庸! 越满来来回回读了好几轮,想家的念头才淡了些,她宝贝地把信收起来,心里估算着指不定等自己走到作者鸽了的地方就能顺理成章回家了,那还是得跟着主角走剧情。 主角竟然唐朝然! 越满震惊,就那个小气吧唧嘴硬十级的娇气包小皇子? 算了,他还是有优点的——有个大方宽容体贴心细的表姐。 越满自夸了一下,心情好了一点,就见芍药捧着碗进来了。 “怎么还有?”一碗未空一碗又满,越满头大。 “这是七皇子送来的老参煮的参汤,七皇子刀子嘴豆腐心,硬说是府里堆不下才给过来的。”芍药捂嘴偷乐:“七皇子骄纵,心却是好的。” 越满同意她说的,正要应话,余光扫到门外的一片衣角,话头又咽了下去,只哼了一声不搭话。 唐朝然等了半天没见越满应话,急了,将头探出去,猛一抬眼就对上越满笑眯眯的表情,吓得退了一步:“你吓死我了!” “胆真小。”越满嘀咕,又问他来干嘛。 唐朝然欠揍地开口:“看你烧坏脑子没?” 没等越满气急败坏就先开口:“看也看了,我就先走了,还有急事呢。” 见他着急不似作假,越满想到了信的内容,灵光一闪,抢先说:“我都知道了,你要去堆骨山,还是瞒着贵妃姨母的,你若不想我捅出去,最好带我一起去!” 唐朝然被她说中,脸色一白:“你小声点!” 他委实不想带着越满,这人什么也不会,还是姑娘家家的,危险又麻烦。 越满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拿出荷包,里面是一叠又一叠的法符,她如数家珍:“我上次遇难后爹爹找人给我写了一堆,起火的,生雷的……我可以自保,没准还能帮上忙。” 唐朝然没办法,只好答应:“行行行,你要一起就一起吧。” 城郊的堆骨山以前是乱葬岗,林木稀少,飞禽也不多,一到晚上,投不了胎的鬼怪邪崇还扎堆出现,格外渗人。 越满心里默背核心主义价值观,一边好奇打量周围。 唐朝然清了清嗓子,解释:“纸条是忽然进来书房里的,我打开来看就发现是封求救信,信上绑的是随机传送符,我本来想去带领修士围攻堆骨山的,又怕打草惊蛇,打算自己先来看看情况。” 胆子真大,果然是有主角光环在的。越满心想,嘴上说:“你就不怕邪崇先将你抓了?” 唐朝然皱眉头:“你当我像你啊,父皇请修士教我的法术我都有好好练的好吧。再说了,我其实带了传送符,实在……”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越满发现不对劲,仔细闻了下,发现风里有着淡淡的血腥味,粘稠的,她抓紧自己的荷包。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幽香忽然盖了过来。 知道这香肯定有问题,越满连忙屏住呼吸。唐朝然没太耽误,听了听风声,回身抽出剑。 “在这!”香味异常浓烈,越满出声喊,唐朝然径直刺去。 邪崇躲闪不及,现了形。 是一只魅魔。 魅魔最喜好美色,常挟持女子,食用其血保持自己年轻貌美。 越满见魅魔转移目标往唐朝然扑去,连忙甩出几张符咒。所幸四五张还有一张击中。 魅魔被点击中,顿了下,唐朝然抓紧机会,提剑刺去。 那一剑又快又急,正中魅魔,忽一瞬间,浓浓黑气泄出,它狰狞着就要幻化为黑雾。 “好像不难。”唐朝然松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整治邪崇。” “因为你天赋极佳吧。”眼见黑雾即将散去,越满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若是那么容易解决,为什么会遇见明净宗的弟子? 果不其然,黑雾即将散去之际,却如同回光返照,雾气仿佛有了实状,铺天盖地的袭来。 黑雾沉甸甸地压过来。 越满只觉得这玩意仿佛阻断了所有的空气,挤进她嗓子里,灼烧的感觉异常强烈,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狠狠地扔进了熔浆里。 唐朝然念了个咒,周围的雾散了一点,却又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涌动进来。 魅魔就是在雾里复活的。 它狞笑着扑过来,唐朝然抵住剑,对抗着逼近的它。 眼前的视线都被黑雾糊住,越满扔出的所有符咒都落了地。 “一会我挡着,你先走去找修士。”唐朝然奋力一推,魅魔被剑气所伤,退了几步。 “我已经送了传音符。”越满努力睁眼看清前面的:“不消时他们应该能赶到,我留在这起码能帮上你点。” 主要是跟着男主必然不会有性命之虞,加上唐朝然重情重义让她先走,她反倒真想留下来帮他了。越满想着,又甩出一张符,这会中了一点,擦着魅魔过。 越满一喜,刚想再接再厉,魅魔却被激怒了,发疯似的向越满冲过来。 恍然间,她只能听到唐朝然喊了她一声,将要把剑扔出去。 紧张感让她呼吸都一窒,原来人在极度恐慌下真的会大脑空白。越满紧闭着眼,手里夹着一张纵火符,心想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 她得是玉。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她先闻到了一股冰雪的味道。 很淡,很清冽,却轻而易举充斥了她的鼻腔,散走了那阵灼烧的疼痛感,冰冰凉凉的,带了点抚慰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紧接着,有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来人的身量很高,要比她高出差不多一个头,身姿挺拔,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对方只是拽了袖子将她拉到背后就松了手,他挥剑破开了黑雾,魅魔遭受重创,嘶吼着退了一步。 他却半点没给魅魔机会,第二剑没有空隙就提了上去,剑气如虹,随之而来的是干净的冰雪味。 魅魔被贯穿了,紧接着,另一位娉婷玉立的女子从衣袖抽出符咒,默念几句扔出,黑雾尽数纳入符咒,而后燃起焚灭。 越满上前一步,这才有机会见到救命恩人的正脸。 他生的极好看,眉眼是精致的,看起来昳丽非常。只是嘴唇抿着,不大好相处的模样,生得极白,是月白色的仙服穿在身上都压不住得冷白,垂着眼看过来的时候好像都能碰到他身上的冰渣。 人是冷的,和他身上凉冰冰的雪一个味道。 干净得像捧雪。 越满心想。 2、启程 唐朝然急忙扔了剑,跑上来将越满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认人没事后才如释重负。 他皱着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余光扫到女修士,却又顿住了,呆呆地说不出话。 看他的反应,越满也猜到来人是谁了,指望不上盯着女主于谣的唐朝然,她连忙道谢:“多谢二位相救,我是户部尚书越才海之女越满,还望二位随我归府,越府必有重谢。” “越小姐不必多礼,”于谣礼貌又疏离:“整治邪崇是明净宗之责,在下还有要务,就先行一步了。” “诶?”越满没想到对方这么果断就要走了,寻思该不会是因为是自己说的话,而不是男主开口,她求救似地看向唐朝然。 唐朝然终于回过神:“这谢是一定要谢的,二位若有要务,也总得歇息,越府会备几间上号的客房……” 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于谣打断他,语气强硬:“不必。” 唐朝然有些委屈地止住话头,越满余光忍不住往一旁静静立着的少年人看过去。 他和唐朝然差不多大,性子却和他截然不同是个内敛沉默的少年郎。 他神情很淡的看着前方,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发一个长久的呆。 察觉到视线,他垂下眼,扫了一眼越满。 那一眼轻飘飘的,但又好像很重,跟一颗小石子落入湖中一眼,在她心里带起阵阵涟漪。 少年的眼珠颜色是很深的黑色,静静地看着你的时候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眼形却是很干净利落的,加上他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便给人感觉格外不好亲近,像皑皑雪山上最高最冷的那一捧雪。 他的眼睛真好看,越满心想。偷看被发现她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反而冲他笑了笑。 少年便移开了目光。 那边唐朝然已从打击中清醒过来,见邀人无门,回头就去抱了剑,喊越满赶紧跟上和仙长们一道下山,打算走死缠烂打路线了。 越满正想用什么方法帮唐朝然留住于谣,就听见唐朝然的剑开始铮铮作响,唐朝然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握着剑的手都紧了。 “难不成……”于谣停住脚步,拿出罗盘状的仪器,靠近唐朝然,眉头越发紧了。 越满咽了口口水,退了几步,有些害怕,一般这种东西都是用来感应魔物的。 “寻灵盘,除了勘寻魔物,往里引注灵力,遇相同灵力便会有所反应。”少年开口,声音像冰雪融化后的感觉,凉凉的,他的音色和语气都很冷冽。 越满这才发现退到了少年前面,再退一步,脚后跟就要抵住了对方,他不动声色的撤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罗盘转得很快,于谣只是在一开始的错愕就反应过来,她收起罗盘,回头和少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她正了脸色,说:“二位,在下是明净宗门下弟子,于谣,那我是师兄,谢知庸,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师兄啊。 等下,师兄?? 反派谢知庸??? 越满忍不住回头确认,满脸错愕,脑子都宕机了。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明显,谢知庸皱了下眉:“怎么了?” * 越满坐在秋千上,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有些说不上来的沮丧。 谁能想到,毁天灭地的反派干净得像捧雪?这外表也太有欺骗性了好吧。 “小姐,”芍药见不得他丧气样子:“你和七皇子出去的时候不还高高兴兴的吗? 唐朝然不愧是男主,天大的机缘啊,越满感叹,他那把剑,是出生时某个修士见他天赋惊奇送给他的,为的就是在以后有机会收这个宝贝做徒弟,谁能想到那修士一路当上了明净宗的掌门,想起这桩子事了,于是派座下弟子去找人——这就是于谣他们的要务了。 而堆骨山之后,于瑶刚把事情解释完,唐朝然就迫不及待地表示自己愿意追求大道,谢知庸让他们先回家与家长父母长辈商量,而他们留在堆骨山救人、清理邪崇。 唐朝然这才不情不愿地和越满下山了。 跟芍药说她也不能明白,越满只好泄愤地喊了句:“我的白鸽还不回来!” 她回来就修了一封信,详细问了关于谢知庸的事,可是回信还没到。 芍药也没有办法,只好推她秋千,想让她高兴点。 “不行。”越满忽的站起:“不管这么多了,这明净宗,我肯定也要去的。” 说完,她拎着裙摆就往七皇子府跑去,徒留芍药在后面欲哭无泪地喊着:“小姐!你怎么也要去修仙啊!” * 七皇子府里正上演热闹好戏,唐朝然才演到第二幕“闹”,正闹脾气打滚呢,赵贵妃也不是好惹的,她已经第三幕了,拿着丝带起身就要往房梁上挂。 越满兴冲冲跑进来,发现她爹,越才海磕着瓜子坐门口看戏呢。 见她咋咋呼呼的,顺带小声说:“他俩隔几个月就闹一次,上次还是唐朝然不肯选皇妃,那阵仗大的,两个人都站在凳子上,看谁先踢了,正关键着,皇上赶来了!给彼此都递了台阶下了……这次听说是因为七皇子好端端的要去学什么法术是吗?” 越才海分给女儿一把瓜子,乐呵呵地看着:“还是我女省心,找爹什么事?银子不够花了?” 越满没接,她谨慎开口:“爹,我也想跟表弟一起去明净宗。” 瓜子落了一地,越才海呆呆地看着越满,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开始哭天喊地,一把上去抱住柱子,抹着眼泪:“女大不由爹了……” 这还真是遗传的。 赵贵妃和唐朝然的革命这次仍然是以唐朝然的胜利告终,而越满和越才海的战斗,从来都是爱女如命的越才海先服软。 “这是爹去求的平安符,法师开过光的,这是找人画的爹的画像,你带着,别忘了想爹爹……”越才海一把鼻涕一把泪,四十多岁的人了,哭得肝肠寸断。 “没事的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每月都休沐日呢,我有空就回来。”越满好声好气安慰,原书是没有越满这个角色的,越才海与发妻膝下无子女,发妻死后,他一人度日,这辈子,书里多了越满,他于是将两世的爱尽数给了越满。 “要是修不成仙,你就回来继承越府的家产,爹攒了好多呢,你包几个花魁都够……”越才海还在继续说着,越满悄悄地扫了一眼隔壁站的于谣和谢知庸,有些面红。 赵贵妃和唐朝然那边就有些安静的过头了,后妃不宜抛头露面,赵贵妃坐在精致的马车里,看起来还在生气,唐朝然也不开口,站在马车窗外。 “准备启程吧。”于谣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口。 “我要走了,会回来的。”唐朝然突然闷闷开口:“你以后少吃点辛辣冰冷的,勿要贪多,你宫里可有我的眼线,到时候我写信告诉父皇!” “唐朝然你要是敢不回来你就完蛋了!”赵贵妃也开口,语气凶残,却带着鼻音。 唐朝然粲然一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知道啦,母妃。” 越满最后回了一次头,她笑着,很用力地冲越才海和赵贵妃招手:“我们出发啦!” 冬日里的风吹过,卷起来马车的帘子,赵贵妃捂着手帕,在偷偷地抹眼泪。 越才海跟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在奋力地和他们招手回应。 冬日里的阳光不刺眼,晃在越满眼睛里却莫名想让人流泪。她眨眨眼将湿意压下,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透过枝桠的光影一圈圈照下来,前行的路一片光亮。 3、勤勉 修仙者御剑是很废灵力的事,但所幸明净宗离皇都近,于是越满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体验了天上飞的感觉。 “太爽了!”脚踏在实地,还有点不太适应,仿佛踩在云上:“于谣姐姐,我以后也能学这个吗?” 越满这人,自来熟能力十级,御剑飞行期间不过一个时辰,她就已和于谣称姐道妹了。 于谣看起来性子冷,实际上只是不擅长和人相处,闻言,愣了愣,还是老实回话:“能学,但很难,我从七岁学剑,迄今十四年,能真正御剑不过三年,谢师兄天资聪颖,五岁学剑,十三便能御剑了。” 越满没有概念,但觉得能比女主还厉害的反派,难怪后期那么难打。 那边谢知庸也落地了,唐朝然不知道是恐高还是晕剑,面色发白,腿都软了,下来的时候紧紧扒拉住谢知庸的手臂。 谢知庸不喜触碰,看了他一眼,唐朝然有点怵,老老实实松手了。 “谢仙长,”越满见唐朝然下来就跟在于谣后面,跟条小尾巴似的问这问那,只好硬着头皮问谢知庸:“我们是要爬阶梯吗?” 他们现在在山脚下,往上有条越走越狭窄台阶,很长,抬眼一看跟没有头似的,越满腿有些发软。 “想入门的弟子,都完完整整要爬一次登云梯。”谢知庸看了她一眼,先迈步上了梯。 越满登时想扭头就走,回皇都继承她的万贯家财了。 身子才转了一半,身前就横挡了一把未开鞘的剑。 越满呆滞地又转了回来:“仙长,我就是,回头,看下有没漏什么东西。” 谢知庸闻言,不知道信没信,微微点了下头:“总计一千一百余一阶,就是要费些功夫。” 越满麻木,这是费些功夫的事吗! 面上却“灿烂”回复:“仙长说的是!” 唐朝然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自己,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越满心如死灰,焉着脑袋走在最后。 大概是施了仙术的缘故,越往上走,温度降的要比登普通的山快些,而眼前也开始云雾缭绕起来,倒真有了些蓬莱仙岛的意境。 要不是这台阶登得实在太辛苦了,越满一定会观光打卡的。 “不行,我不行了……”越满低头看了眼,五百来阶,有气无力:“请求原地休息!” 于谣皱了下眉,有些犹豫:“掌门说过,这阶是为了磨练弟子毅力,倘若中间稍有懈怠,后面的会受阵法调整,往上越来越难走。” 越满屁股差点坐石头了,听了连忙站起来:“我还可以坚持,于谣姐姐,我们继续走吧。” 又接着上了一百余阶。 “后面累就累了,于谣姐姐我真不行了……” 越满刚想撒个娇,打前的谢知庸忽然回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好的,不愧是未来的反派,这一眼很有份量,把越满吓了一跳,改口,欲哭无泪:“但是人要学会先苦后甜不是吗?” 行至八百来阶,越满只觉得双腿都要离家出走了,□□和精神仿佛已经身处两个世界,她扒拉住路旁的树干,视死如归:“谢仙长!这会你凶我也没用了!我真不行了!要是再走下去,我人就没了,你就没机会听我喊你师兄了!你选一个吧!” 谢知庸停下来,示意于谣和唐朝然先走,唐朝然犹豫了下,给越满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连忙赶上去追于谣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越满眼睛闭得更紧,扒在树皮上的十指也不断用力。 谢知庸注意到她因为用力过度泛白,还轻轻颤抖的手指,眨了下眼,剑柄转了个方向落下。 头顶传来不轻不重的敲击,有点凉意进入体内,却意外地让双腿觉得熨帖,她睁开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谢知庸被她一盯,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你若是能赶上我,我便让你拉着我的剑上山,省些力。” 什么嘛? 这怎么可能追的上,拿她当三岁稚子吗? 话是这么说,但或许是那一些缓解了疲乏,又或许是残留的一点点凉意,或许还是些什么,越满瘪了下嘴,跟上去了。 谢知庸说让她追上,就能控制距离,每每当越满觉得就近在眼前之际,对方又拉大了些距离,而当越满心灰意冷刚想放弃,他的步子又慢了下来。 越满气喘吁吁,满脑子都是:原来被胡萝卜逗的驴,是这样的感觉。 还有,为什么他腿那么长啊! “我才不做驴了!”越满腿一发软,跪了下去,磕得她生疼,莫名就有些委屈。 “没让你做驴。”谢知庸有些疑惑她的脑回路,他转过身,弯下腰,递出他的剑柄,露出了一个很淡很淡,几乎算不上笑的笑 他说:“越满师妹,我们到了。” 谢知庸的身后,是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一些房屋,正中心的大门上龙飞凤舞的书着“明净宗”三个大字,中间擂台上有几个弟子在比试,轮值的守门弟子看到他们,有些好奇又不敢上前问话,悄悄地打量他们。 然而越满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觉得面上发热,而心脏,在很重很重地跳着。 * 明净宗外门弟子众多,内门弟子却少之又少,能进去的都是凤毛麟角,须得经过小考大考,文试武试,最后还要勘寻道心,才能脱颖而出。 唐朝然是男主,天生就天资聪颖,天赋过人,被掌门看中,自然直接跃升掌门门下。 越满在这块天赋平平,但也顺顺利利地进了内门,拜了一个长老学符。 无他,她有钱。 她是砸钱进的。 越才海知道女儿要去修仙学法,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前后后托人打理,给明净宗承包了好几年的开销。 明净宗除了天资高的弟子外,为了维续收支,也招收不少有钱没天资,学法术只是为了修仙玩的王孙子弟,富家公子。 越满很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拼爹一族。 山腰环境清幽,早上的空气格外新鲜,鸟儿站在树梢上,炯炯地盯着学堂里做的笔直的弟子们。 ——越满除外。 她正撑着桌子,恹恹欲睡,人不能逃过早八,起码穿进修仙小说里不能。 唐朝然丢了一个小纸团把她惊醒。 教导四族百科史的夫子正好抓到了两人的小动作,拧着眉把两人拎出去门口罚站。 “唐朝然!”越满和他吹胡子瞪眼。 唐小皇子不是人生中第一次挨夫子训了,对此驾轻就熟,他“啧”了一声:“要不是于谣姐姐托我关照关照你,我才费事理你!” 越满挽起袖子就打算和唐朝然大干一场,落课的钟声响起,夫子掐着点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你们是知庸带上山的那两个孩子?” 大概是反派和男主莫名不和的buff在,唐朝然对谢知庸总是不太待见,他撇了撇嘴:“不是,我是于谣师姐带上山的。” 越满就仿佛读书时代忽然被老师提问的同学,把袖子放下来,双手背后,看起来要多乖有多乖。 夫子笑得更欢了,看不出年纪,但眉目很和善,她拿出两个护身符一样的东西,递给他们:“我也当过知庸和于谣的夫子,又恰巧和知庸爷爷是旧相识,不过知庸不常下来看看了,以后遇见他记得替我和他问声好。” 内门弟子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天赋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的,就能被掌门和五大长老选中,成为镇派弟子,进山顶修习,以后成为正道的光,接替拯救苍生百姓的大道,而天资稍欠一点的,留在距山顶一架渡梯的这里,跟随仅次于五大长老的长老们修习,以后除妖卫道,但总归没有那么大的使命。 内门弟子要成为镇派弟子,要经过镇派考验才有机会,唐朝然和越满两个半吊子出道修仙的,要补的功课多着呢。 “好的夫子。”越满宝贝的接过,能和主角能拿同款,指不定是什么机缘法宝。 见她财迷样,夫子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不是什么宝贝,我平时针线功夫不错,随手织着玩的。” 行吧。 越满还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目送着夫子走远。 下了这堂课,就是自行修炼的时间了,越满赶着回屋里睡觉,懒得继续唐朝然斗嘴,打着哈欠走人了。 明净宗的宿舍待遇不错,是一间小小的个人间,越满还在窗边立了个小支架台,方便鸽子停靠,今天刚一推开门,她就眼尖地发现小白鸽乖乖停在那梳理自己的羽毛了。 越满惊喜上前,取下竹筒。 “越姑娘,见字如晤。首先,很抱歉地告诉你,书上对谢知庸的经历描述不算多,只知道他父母早逝,他自幼聪慧,被掌门抚养门下,十六岁在论剑台上一剑闻名,成为这一届最出色的弟子,慧极必伤,他这前半生,崇拜者追求者都不在少数,但天性冷淡,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后面入了魔,杀人成性,便更没有什么能说话的人了。 谢知庸入魔那天,天色阴沉沉的透不过气。 而他冷着脸,身着的白衣早已染上了鲜血,晕开了一层又一层,他静静地垂眸,看着跪在他前面求饶的众人,只觉得他们恶心。于是,他轻轻挥了下剑,刹那间,所有喊叫,哭泣,求饶声都停了,有那么一两滴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往日如此爱干净的公子却没有理,感受着残留的温热,忽而笑了起来。像蔑视蝼蚁一般,继续他的屠杀。 此刻的他,仿佛从炼狱出来的修罗,苍生的鲜血顺着石头漫开,像开满了血色曼陀罗。” 越满几乎不敢看下去,这段文字描述的,和那个虽然不近人情但是会主动出手相救,尽管冷漠疏离,但会喊好不容易到山顶的自己“越满师妹”的谢知庸,属实不像同一个人。 “当然啦,这些都是书上写的,我看了你的回信,知道目前的谢知庸仿佛确实是个好人,当然也有可能他装的!而无论是不是他的惺惺作态,为了回家,你都要尽快走到剧情中断——就是他黑化的剧情不是吗?最后,保护好自己!” 越满舔了舔嘴唇,将信件仔仔细细地叠好,思绪飘到了天边,她在现实世界也是自幼丧亲,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读书,实习,一切都过的顺利且平淡,但她爱这样平静的生活,她渴望回去,但又圣母心发作见不了谢知庸黑化,世界毁灭,血流成日那一日。 真烦! 越满瞌睡虫都没有,坐在窗边揪头发,想对策想得脑子都大了。 * “听说师姐上次小考取了第二,实在是可喜可贺!还听说师姐最近堪破了除邪剑法第八式,更是双喜临门!恰逢后山的梅花开了,于谣师姐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书信上这么写着,末尾还画了个可怜巴巴的小狗。 于谣看了一眼,有点忍俊不禁,缓了半天,到底打算回信。 唐小皇子一生不缺爱,不懂得怎么追人怎么讨女孩子喜欢,就只会一昧地送新奇玩意,送小纸条约出来看风景。 他也清楚于谣目前心中只有大道,没把窗户纸捅破,只说是师弟孝敬师姐的,委实让姑娘不知道怎么回应。 于谣是个木头,以为唐朝然是借赏梅向自己讨教,坐在庭院取了笔刚想怎么回,就遇见小考第一的得主,犹豫片刻,她终究开口:“谢师兄。” 谢知庸只是顺路,见她喊住自己,微一颔首,对方面露难色,谢知庸以为对方是有道法讨教,提步过去:“何事?” 于谣将信递给他:“我不善与人交际,唐师弟言语之间,似乎是想向我讨教,只是,除邪剑法不适合新入门的弟子学,我要如何回才不伤害到师弟。” 谢知庸皱了皱眉,他也不与人来往,但师弟师妹鲜少找他求教,难得一次,倘若不说些什么仿佛不大合适,于是,他看着纸条,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谨慎开口:“既如此,你不如说最近事务繁忙,于事不便,他既然看你繁忙,等过段日子再问起你,他于剑术定有增进,学除邪剑法正当好,届时再指教他便是。” 于谣闻言,一想觉得师兄的说辞相当得体,不愧是小考得了第一的。于是,她松下心:“那我就这般回他——话说回来,越师妹也常给给师兄写信吗?” 越师妹是个话唠,谢师兄定然是和她聊多了方有点经验,于谣心想:越师妹何时给我写信呢? “没有。”谢知庸很快地回话:“她为何要给我写信?” 竟没有吗?于谣吃惊,接着解释:“唐师弟说的,他和师妹是我们带上山的,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定比其他师弟妹亲近深厚些,写信往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知庸回想片刻,发觉自己确实只带过他们上山,同门师弟师妹中,他们也确实和自己更亲近些。 “可能课业忙,越师妹入道晚,镇派试炼若想取得好成绩,要费不少功夫,师妹一时忙忘了也正常。”于谣写完信,晾干,这封还没送出去,又一封来了。 “于谣师姐方便下来一趟吗?不是我想见师姐了,实在是,越满得了风寒。” 这次末尾画的是可怜巴巴、裹着被子的越满。 ——画的实在有点丑。 于谣心疼地叹了口气,将信件的内容亮给谢知庸。 “越满师妹定是复习课业太勤勉,得风寒了。” 4、风寒 众所周知,山上风大,窗边尤其,又众多周知,冬天很冷,容易风寒。 于是第二天,越满毫不意外的,感冒了。 “啊秋!”越满窝在被子,凶唐朝然:“你刚是不是在偷画我?” “我画给师姐看看,她指不定心一软,就下来找我,顺便慰问慰问你了。”唐朝然把信送出,格外开心:“我已经吩咐青鸟去找炼丹堂的取药了,放心,账从我这出!” “谁稀罕那几个灵石!”越满瞪他,还是别别扭扭开口:“你要不去院门口守着,等等师姐来了也好找到路,谢啦。” 唐朝然很少和越满和平相处,猛一听她夸自己,耳朵红透了。 “小事、小事。” 唐朝然被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表姐夸了一下,有些飘飘然,出去的步子都是踉跄的。 越满见人走远了,才悠悠开口:“林师姐找我什么事啊?” 听到声音,从窗户底下冒出一只脑袋,林晓晓有些面红:“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师姐住我隔壁。”越满看她拿了满满当当的东西进屋,想上去搭把手,被她遏止:“病患好好躺着。” 林晓晓和越满拜了同一个长老修习,是正儿八经的师姐妹,只是前段日子林师姐和她没见过面,两人一直不熟。 “驱寒的药,一日三次,一次三副,”林晓晓一样一样摆开:“这是泡水用的,明净宗冬日格外冷,稍有不慎,风寒是很经常的事情,这是……” 林晓晓意外地亲近,让越满有点不知所措,她纳闷:“师姐是因为和我一同向赵长老修习才对我多多照拂的吗?” “想什么呢,”林晓晓奇怪地看她一眼,说的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我对你好,自然是因为你是谢师兄领上山的。” 越满:??? 信里没写这个啊!! 她谨慎地开口:“师姐是对谢师兄,呃,心生爱慕吗?” 林晓晓表情更加难看,见鬼了一样:“你怎么能这么玷污谢师兄?” 越满:??? 玷污谁? 谢知庸? 没等她想个透彻,林晓晓那边继续:“谢师兄大抵就是月亮,远远地发着光就好了,有且仅有一个,不管带了旁的什么,总归都是遗憾。” 哦,明白了——林晓晓是谢知庸的毒唯。越满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缓过劲来,如是想。 那问她谢知庸的事情应该要比书上的多得多。 她打定主意,决心套话。 “那师姐还知道师兄的其他事情吗?” “你要套我话?”林晓晓大吃一惊。 好的,这是个很没有技术含量的套话。 “该不会是你对谢师兄心生爱慕吧?!”林晓晓语出惊人:“那你别想了,我才不告诉你!我要走了!” 越满大为震惊,连忙拉住她:“不是!真没有!我就只是好奇!” 被她一拽,林晓晓停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她,和越满大眼对大眼地看了几秒,服软:“好吧好吧,我相信你。你想要知道什么?” 一时之间越满还真想不出,她犹豫开口:“谢师兄家世如何?父母长辈可还在?平日爱吃什么爱做什么?” “你这还不是对他有意思?!”林晓晓从她怀里拽出手,仿佛被负心汉伤害的良家妇女。 “师姐!你信我!我也不敢玷污谢师兄啊!” 对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败下阵来,她回答:“好吧,谢师兄的家世、父母长辈、平日爱吃什么爱做什么……这些,我统统不知。” 越满:??? 林晓晓理直气壮地补充:“我是仰慕他,那就更应该不去知道他不想被人知道的!谢师兄一向冷清,我想他是不愿意被人知晓这么多的。” 话到末尾,林晓晓还是难免有些沮丧。 越满觉得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很没有道理,只得拍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林晓晓有被安慰到,整了神色,眼睛发亮问:“你想知道我哪一刻开始仰慕谢师兄的吗?” 没等越满回答,她继续:“不是因为他在邪崇进犯洛城率一众弟子荡平邪魔,也不是因为他在宗门大比中一剑震断横川,我仰慕他才不是因为这么肤浅原因。” “我仰慕他,自然是因为他好看,并且温柔,并且好看,并且温柔。” “师姐,这好像其实更,呃,肤浅。”越满弱弱出声,何况她是真的,想象不出谢知庸温柔。他是像冰又像雪一样的人,不带温度,仿佛没什么值得他有情绪变化的事,稍稍用点其他的修饰词,就会像给他带去阳光一样,会把他融化。 “不是的!”林晓晓着急:“上一次幻境试炼,有个妇人,他儿子南下科举,归乡途中意外丧命,临了之前再也没见着故乡的雪,我们那次试炼口,正巧在他儿子命丧之地,意外将他的一缕残魄吸了进去,最后试炼结束,师兄让我们先走,我后面落了娘亲给我织的荷包,回去找的时候,发现他在给那缕残魄施法,让他见着了故乡今年下得初雪。 那场雪真的很漂亮,那书生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谢师兄不会安慰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给他挡雪,还很认真地把他要给家中老母说的话一字一字地用刻音石录了下来,刻音石录不了残魂的声音,师兄还有点腼腆地照着书生所言一字一字念。 下雪天那么冷,我却觉得那书生和我一样,定然是暖洋洋的。 最后试炼的弟子可以从幻境中带走一样东西,大多数人都会选些法器或法宝,师兄没有选那些,他把书生给母亲捏的小雪人带走了,雪人易化,他废了不少功夫。” 林晓晓一面说,一面拆开她带来的一大堆东西,收拾好,仿佛只是随口一谈:“我从来不觉得,能打败多少人,守护多少人,是一个大英雄,大义之外,顾念亲情,那才厉害。” 越满心中一触,觉得她仿佛意有所指,正打算继续说怎么,唐朝然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脸上止不住的笑:“于谣师姐果然来啦!” 话刚落下,于谣就进了房门,怀里抱着一摞书:“越满师妹?” 林晓晓和于谣不过点头之交,和她们点点头示意后就出了房间。 “听说你风寒了,这是我常备的惊寒丹。”于谣将怀里的东西尽数放在小几上:“还有这些,全是我和谢师兄用过的课本,上面有笔记供以参考,温习的话可以用。” 想了想,她补充道:“有好些是谢师兄的,他爱洁,希望师妹用的时候注意些就是了。” 越满刚捡了一本书,翻开就看到谢知庸利落飘逸的字迹,闻言赶紧放回去,拍了拍手,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来。 唐朝然:…… “笔记有我的份吗?”唐朝然可怜巴巴地看着于谣:“我也想要师姐的课本。” 于谣面露难色:“我的书比较乱,已经丢了好多本了,师弟和师妹一起用着吧。” 唐朝然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我和谢师兄以为,温书要量力而行,身体更要照顾好。”于谣鲜少安慰人,一串话完她就觉得话说的委实有点伤人了,于是露出有些懊恼的神情。 越满却毫不在意,有些惊奇地问:“谢师兄也知道我病了吗?” “对,收信时他与我在一处,我就给他看了。”于谣微一点头,解释:“因着你不太方便,他也就没进来,在院门口等着。” “没有没有!没有不方便的,外面天寒,师兄可以进来的。”越满没想到谢知庸也来了,从被窝里探出头往外面张望。 “人家进来能说些什么啊?”唐朝然把她塞回去,有些别扭地问于谣:“师姐怎么会和谢师兄在一起?” 大概是不好意思和对方说是因为在商量如何回他信件,于谣面露难色。 唐朝然知道自己挑了个倒霉问题,老老实实闭嘴不说话了。 越满沉浸在谢知庸很温柔和谢知庸来看病的纠结和惊喜的复杂情感,一时之间没有再找话题,于谣本身也不是热络的性子,一室安静无言。 最后于谣又多嘱咐了越满几句照顾好身体就匆匆走了,唐朝然抓耳挠腮地好奇于谣师姐和谢知庸的关系,也扫兴离开,屋子里冷清了下来。 到了私人独处的时间,越满才松了弦,她扒拉了下最上面的那本书,少年人的字利落而干脆,又带着一点点的飘逸,将笔记写的很整齐,看起来很舒服。 透过一行行的笔记,越满仿佛能看到很多年前,那个背总是挺得很直,坐得很正的少年。 在透过树梢的光阴下执笔,周围的同窗热热闹闹,而他的周围总是冷冷清清的,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又好像什么都不关心,看起来冷情冷性,却会在同门提问时耐心解答,也会在瞥眼看见外面树枝上站的雀儿的时候轻轻地笑一下。 起码到现在,谢知庸是个温柔内敛,不善言辞的明净宗师兄。 随手又翻了几页,露出一张字条和一张符咒。 符咒上写着大大的“过”。 越满惊异,翻过那张纸条,上面注释:前些日子同门师弟回来后让我写了不少这类的符咒,据说人间百姓考前都会找人写上几张。符上没有法术,我觉得这是没有用的,但师弟们说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心理安慰,既是如此,我也给师妹写了一张。只是,旁门左道终不可取,勤勉修炼才是正道。 纸条在这忽然落了一个墨点,写的人或许是犹豫了很久,还是加上:但也有量力而行,身体为重。 越满忽然笑了起来,她仔仔细细摸过这张字条,心想:谢师兄话说不多,写信的字不少,以后和他做笔友应该能骗他说不少话。 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和符咒收起来,越满望着窗外冬雪皑皑。 大雪密密压压的下着,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素白。 5、梅花 养病养了两天,越满一开始还打算去学堂听下课的,但无奈,谢知庸和于谣的笔记太完善了,于是她就安安心心留在屋里晒太阳睡大觉了。 期间林晓晓来看望过她几回,两人从后山尘竹长老的药又被偷了到学堂里江师妹爱的到底是孙师兄还是吴师弟,八卦聊得异常激烈,已经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这日,越满的病可算好了,她不情不愿地销了假条,去学堂上课。 “早八摧毁人类。”越满犯着困到学堂,旁边的唐朝然有些焉焉的,像霜打的茄子。 “你是怎么回事?”秉着爱幼的美德,越满勉强地关心一下他。 唐朝然压低声音:“你说,于谣师姐和谢知庸,嗯……什么关系” 未来的反派和女主能有什么关系? 哦,正在进行时的师兄妹。 越满正愁没理由去找谢知庸,闻言心生一计,她没顺着问,反而开口:“不知道啊,感觉他们关系挺好的,就我遇见师姐的这几次,他们都是成双成对的。” 成双成对委实委屈到唐小公子了,他不大乐意,更焉了。 “不过我也挺好奇的,”越满继续:“正巧我今日看完了几本书,要去给师兄师姐还一下。” 唐朝然眼睛发亮:“表姐!问完顺便告诉我成吗。” 现在知道喊表姐了? 越满心里得意,表面不动声色:“我要报酬。” “多少银子,随便说。” 越满眼睛一弯:“不要那些俗的,我记得你有只上好的白玉紫豪,能送我吗?” “不行!”唐朝然想也不想地回绝:“我收了大半年才收到的。” 越满就猜到他会拒绝:“不行就算了,看来我只能一个人,知道谢师兄和于师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守着八卦,孤独地……” 唐朝然没法,咬牙:“行行行,成交!” 越满:耶! 好不容易上午了一日的修习课,越满就揣着上好的白玉紫豪,在唐朝然一脸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上了山顶,临行不忘和唐朝然:“表弟放心,我速速回来,你不用这样不舍。” 唐朝然后槽牙都咬碎了,面色“和善”:“表姐早去早回。” 越满就喜欢看唐朝然一副想骂死自己又不敢回嘴的样子,哼着小调子走了。 * 越满给于瑶还完了书,再和她打听到谢知庸在梅林练剑就抱着剩下的书往梅林走。 梅林是后山的一处僻静地方,栽了许多梅树,入冬以来,渐渐开了,层层叠叠地压在枝头,特别好看。 利剑递出,青年人的身形格外飒爽,卷起的白袍带着一点点的弧度,仿佛仙人。 一剑挥出,剑意震了下周围的梅树,梅花便挨凑在一起,欲落不落,谢知庸忽然又利落地出了一剑,那花朵儿便冻起来了,仍在枝头上挂着,水晶玲珑般透彻。 越满大为震惊,勉强空出手来鼓掌,眼睛发亮:“谢师兄好厉害!” 谢知庸收回剑,对她的夸奖没有太大反应,朝她走去,一眼就瞧见了她手里的书:“来还书?” “对,”越满将书放至一旁的石桌上:“还有几本没看完,我温习完后就还给师兄。” 谢知庸颔首,应下了。 “师兄的剑气能将梅花冻住多久?一次性能开几朵?”越满抬头,盯着那些小小的花朵。 “一炷香?”谢知庸没数过,皱着眉猜测:“多少朵不清楚。” “我以后也想学这个。”越满琢磨:“修符也可以这样吗?” 看她真的来了兴趣,谢知庸提剑轻挥,一只花枝落在他掌心。 “可以试下。” 越满连忙从荷包里拿出符纸,抓耳挠腮地想了会,依葫芦画瓢地画了个师父教的,甩手扔出去。 符纸触枝即消失,树枝周围漫起了冰层,越满惊奇,刚想夸一把自己,那冰层却又瞬时化融。 越满:…… “师兄,像我这般的,达到一冻一大片的五年之内可以吗?” 谢知庸默然。 越满:好的明白,沉默是无声的否决。 越满焉了不过一会就满血复活,她将那只从唐朝然手里合法置换的笔拿出:“这是我和朝然师弟送师兄的,谢谢师兄的课本。” “不必。”意料之中,谢知庸没有接受。 越满见状,扫视周围一圈,掩嘴压低声音谨慎:“其实朝然师弟与此笔有点爱恨纠葛,看见它就浑身发热风寒感冒高烧不退泣涕横流,所以忍痛割爱给我的,我才拿过来给师兄借花献佛。” 谢知庸一贯冷清,这会神色也不免有点莫测,一脸看傻子似地看着她。 越满和他对视了几眼:“好吧好吧我瞎编的!” “但是师兄要是不收下,浑身发热风寒感冒高烧不退泣涕横流的就是我了!” 大概是越满耍赖撒泼的架势都要做好了,谢知庸和她又对视了一会,在对方理不直气壮的架势下败下阵来,没办法,只好接过:“那就多谢越满师妹……我回去藏书阁找下有没什么入门的书籍给你送去。” 越满愕然,可怜巴巴地问:“我也不是不爱学习也不是不想看书,只是出于本心地问——能不能不要书啊。” 谢知庸扬眉,嘴角带了一点笑,不置于否。 “师兄笔也收了,得回答我个问题,不,是回答唐师弟个问题。”越满想起正事,正襟危坐:“师兄觉得于谣师姐,呃,师兄和于谣师姐。” 越满纠结半天没想到怎么开口,万一真有点什么,她会因为知道太多被秘密处理吗?好气,早知道不该答应唐朝然的,直接武力胁迫他把笔拿出来就好了。 “朝然师弟和于谣师姐一向亲近,他想知道些于谣师姐的事情。”越满倒饰了下措辞,开口。 谢知庸看起来有些纠结,他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和于谣虽是同门,但并不亲厚,我于这些事也一向不怎么上心,师妹或许可以找其他同门问下。” 越满可算松了一口气,她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也就随口一问,唐朝然有事没事天天给于谣师姐写信,我让他自个问去。” 对方颔首,场面一时又冷了下来,越满受不了这古怪的氛围,正想找个理由溜之大吉,谢知庸又悠悠喊住了她:“我上次知晓师妹风寒,是恰巧和于谣在一起看到了唐师弟写的信。” 越满早就猜到,思及那封把她画得特别丑的信,火气又上了几分,决心回去一定要对唐朝然“大开杀戒”。 但面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都怪唐朝然把我画得不怎么好看。” 听到她的话,谢知庸回忆了一下,没忍住弯了下嘴角。 “那师兄我就先走了!”越满今日和反派小有所聊,kpi完成,预备撤了,却见谢知庸似要开口,皱着眉欲言又止好几回。 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神情,这会纠结起来的模样像是冰雪消融了,总算有点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神情。 越满也不言语,静静地等他开口,忽而一阵风过来,卷起了淡淡的梅花香,越满惊觉,原来是师兄封的梅花又开了。 鼻端是清浅的梅花香,越满听见。 对方有些懊恼的开口:“我的意思是,师妹也可以给我写信的。” * 画符一事,讲究的是心平气和。 “越满你别瞎给我捣乱了,一边玩去!”林晓晓看着她又废了一张,气得眼皮直跳:“一张符纸也算难得呢。” 林晓晓最近偷偷下山被师父抓住了,罚她写两百张去水符,越满对自家师姐于心不忍,答应了她下午来帮忙。 这是最简单的入门符咒之一,照往常,越满不消时就能搞定一张,大抵是今天心情有些飘忽,画了几张总是画不好。 闻言,越满于是捧着砚台,老老实实蹲在她隔壁,盯着她画。 对方的眼神仿佛有实质,林晓晓画了几张也全都失败了,她败下阵来,一拍桌子,问:“什么事啊把我们越满师妹弄得魂不守舍。”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戏谑,越满叹了口更大的气。 谢知庸允许自己给他写信,理应是好事,但是,尴尬就尴尬在,越满是恶毒女配的人设,她的目的,要黑化反派。 可以写信,难不成在信里对谢师兄冷嘲暗讽阴阳怪气? 当然,这话是不能对林晓晓说的。 毕竟她是谢师兄矢志不渝的毒唯。 于是她挑开话题:“一点小事,话说师姐,你下山做什么?” 这显然是个成功的转移话题,林晓晓眼睛一瞪,不吭声了。 凭借越满多年追剧看小说的经验,这里面一定有大事,她撒娇:“林师姐?晓晓师姐?师姐!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知道!我保证不对外说,嘴比师父瞒着师娘喝酒还严!” 林晓晓被她一扯袖子,一蹭肩膀,心都软了大半,但还是很有底线地站起来,说:“不行,别给我撒娇啊!” 林晓晓突然站起来,越满只能松手,她瘪起嘴:“好吧既然如此!师姐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起来了。” 只能说,越家在撒泼打滚上是有点脉脉相传在的,越满的扮可怜很成功,林晓晓和她大眼对大眼地看了一会,败下阵:“好好好告诉你,快给我站起来,蹲着像什么样子。” 越满岿然不动。 “都说告诉你了。”林晓晓皱眉。 “不是,”越满抬起头,表情一言难尽:“师姐,我蹲久了,脚麻了。” 林晓晓无语凝噎。 6、夜袭 穿堂风过,带起一点点寒意,越满蹭了蹭手臂,看向前面的林晓晓。 “那天是我娘的忌日来着。”林晓晓揪着自己的一片衣角,状作随意,但越满意外瞥见了她泛白的手指关节。 她一向不擅长安慰人,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半晌,她一把将桌子上的符纸全扒拉进自己的怀里:“那下山又不是什么坏事,凭什么罚你,这些我全包了!我来写我来写!” 林晓晓被她逗乐:“谁说师父是要罚我的?我知道,我学符没什么天赋,他让我多抄几遍,其实是为了我好。” “啊,”越满瞠目结舌。 “是了,没人和你说过。”林晓晓扫了凳子,坐了下来:“我呢,其实也不算正儿八经拜师的,你知道我们学符的,难有出息,毕竟学了仙法的多少都会点去水生火的小法术,我们这种画符的,都是卖给平民百姓赚大钱的。” “我本来就是一小平民百姓,我家清贫,娘走了之后,我把家底都掏空了,给她选了最好的一块地,她生前就爱漂亮,又清高,做她女儿这么久,多少得给她点面子吧。” “后面没钱了我就有点颠沛流离了,偶然间遇见师父,我硬是要他交我仙术,雪地里跪了好久,发烧了,师父看不过去,把我捡上山。只是我没什么学符的天赋,怪让他老人家操心的。” 末了,林晓晓捡了颗花生米,塞进嘴里。 越满无言,呆呆地看着她,林晓晓被她盯得脸红,伸手拍她:“看我做什么?” “呜呜,”越满被敲了下,瘪起嘴,复而又羡慕地开口:“师姐不用爬梯,真好。” 林晓晓:…… * “布谷,布谷?”越满对着白鸽,开口。 鸽子羽毛亮丽,很洁白,是被好好对待的那种。 “师妹,白鸽不是这样叫的吧。”于谣见她沉浸在和白鸽的沟通,神色复杂地说。 一旁练剑的唐朝然最后挽了个剑花,伸手摘了一簇花枝走过来,听见于谣的话,也不管什么,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啊你就是!”越满皱着眉,瞪他一眼。 唐朝然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于谣今日得空,应了唐朝然的约来指导他练剑,恰好越满带着白鸽遛弯,一不小心就遇见了。 常年奔走在磕cp一线的越满毫无自觉,加入了二人的世界,忽略唐朝然冲她使的眼色。 唐朝然眼睛都快抽筋了,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只好同意将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变成和和美美的三人行了。 自风寒的那封信,越满陆陆续续又传了几封信出去,只是,那边对剧情走向只能说个大概,稍微详细一点的,却是再多也没有了。 那个笔友看得莫不是盗版吧。 越满狐疑,又忍不住去逗了下白鸽。 白鸽被她拿的草绕得烦了,猛得一啄她。 越满撤回的不够及时,被啄了一口,伤口不大,却深,微微出了点血。 于谣比她还着急,拿出一块手帕给她,还掏出一只药瓶,晃荡了下,却是空空如也。 “最近老有巡视的弟子受伤,妙春堂的药都跟不上了。”于谣叹气,把药瓶收回去:“我回去再找找,寻到药就给师妹送去。” “一点小伤不着急。”越满挥挥手,没太在意,末了问:“倒是巡视弟子受伤这事,怎么一回事啊?” 唐朝然一向正义感过满,天生就是当男主的料,闻言也好奇:“我记得巡夜的弟子有好几轮都见到黑影,但追上去却反而陷入了明净宗自设的阵法,最后被阵法暗箭所伤。” “不错。”于谣点头,娓娓道来:“事后那些弟子对黑影也含糊其辞,说不清到底有没有。” “是幻术吗?”唐朝然问。 妖魔精怪经常使幻术,迷蒙修士。 “怪就怪在,”于谣皱眉:“身上没有妖魔气息。” 越满一窒,她这种连恐怖悬疑片都只敢躲被窝里看的成功被吓到了,咽了口口水。 “算了,这种事我们议论也没什么用。”她干巴巴地说。 看出她有点怕,于谣宽慰,将手搭在她手背上:“没事的,那些弟子身上受的也都是皮外伤,还是被阵法伤的,证明黑影并无主动攻击的倾向。师妹入夜后小心出门便是。” “好!”越满主动回握住她的手。 唐朝然盯着两人的手,开始思考自己说害怕,师姐心疼的可能性有多高。 于谣一向少和人接触,被她一握,有点紧张,怕她仍心有余悸,想了想继续说:“而且掌门也吩咐了几个弟子调查,谢师兄也在,想必能水落石出指日可待。” “师兄被拉过去打白工了啊。”越满想到自己最近有事没事给师兄写的信尽是废话文学,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琢磨:算了等师兄忙完这阵她再写好了,不给师兄添麻烦,师兄早日破案还太平。 “师姐腊八有空吗?”唐朝然忽的问:“山下腊八有迎神的花车。” 越满这才发现腊八就是明天了,在山上学习的日子安静又和平,过得飞快,越满不知不觉发现在这已经呆了大半年,忽然就有些想家了,她抱着白鸽,有些失落,和于谣他们打完招呼就回了房。 她很想提笔写信问问,那个世界怎么样,腊八要到了,是不是各处都已经有了点年味,她爱去的那家海底捞有没有打折。 但思来想去竟不知道从哪里写起,只能随便寒暄几句,卷着被子混合一点点思乡情睡去。 * 夜深露重,晚上起了点风,山上周边的草木被吹的簌簌作响。 谢知庸皱了下眉,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压了下剑柄。 风声忽停,一切又静得可怕。 一道黑影腾出,极快,仿佛让人觉得只是眼花的错觉。 谢知庸看准时机,手腕轻翻,将灯笼掷了出去。 灯笼很轻易的被躲过,忽晃起来的光亮却引得了弟子们的关注,那道黑影也被光晃了下,动作慢了几分。谢知庸忙跟上。 距离仅有咫尺,四周的光亮越来越多,是其他弟子提着灯笼赶过来了。 谢知庸将剑抽出,打算先拖延住对方。 黑影却无心恋战,见人越来越靠近,想寻个时机越出谢知庸的剑影。 又是一道剑光,谢知庸下了真本事,剑光极快,黑影连忙必然,却还是被剑气卷蹭而过。 一阵迷雾,他趁机也拿出剑和对方僵持。 几招下去,难分胜负,周遭的弟子密密麻麻地都过来了,脚步声嘈杂一片。 “谢知庸对吗?”黑影忽而收手,谢知庸乘胜追击,剑已抵着他心脏前一处,黑影那轻薄的刃挡住,避免他进一步。 “我记得你父母是十七年前走的,”黑影不慌不忙,继续:“舍身就大义,啧啧,那么多年,你可有想过他们。” “多说无益。”谢知庸手腕使力,想将剑刃继续往前。 “我若是,能让人起死回生,”黑影悠悠笑道:“那还多说无益吗?” 谢知庸一顿,神色一凛,那黑影抓住时机,袖中暗箭飞出,谢知庸只得撤剑回身,只是一瞬,周遭满起了白雾,将人严严实实笼在里面。 谢知庸沉下心,在迷雾中听声辨位,剑风忽过,他不避不让,反手将剑飞出,两剑相过,发出铮铮的声,紧接着,空气泛起血味。 其余弟子姗姗来迟,他们过来途中遇见大雾,绕的他们走了好几圈岔路。 谢知庸手臂被伤,血色泛起来,白色的弟子服透出了血,染开一片。 他另一只手拿着剑,剑尖上有一块黑布,黑布上染了血,在月光下发亮。 其余弟子将来时的境况一一汇报,谢知庸静静地听着,垂着眼,神色难辨。 * 修仙人也是要过节的,腊八那天是休沐。 越满睡到了日上三竿,本想继续睡下去的,林晓晓却来敲门了,砰砰作响。 “越满,别睡了!今个腊八诶!”林晓晓立志要将睡懒觉的越满拽起来。 还打着哈欠,越满迷迷糊糊地就看见她手上拿着什么。 “快去洗漱。”见她醒了,林晓晓将东西往背后一藏。 “什么啊。”十分不积极地洗漱完,越满绕到她背后去看。 “登登——”林晓晓宝贝的拿出来,是一个小碟子,上面放了几块豆腐,色泽泛黄,有点油光,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在我家那边,腊八是要吃腊八豆腐的。”林晓晓笑眯眯的:“我可会做腊八豆腐了,你算有口福了。” “谢谢师姐。”越满拆了筷子吃起来,豆腐很好吃,她幸福得眯眼:“师姐和我一起吃点吗?” “不了,我还有点……”话音没落,她眼尖地看见越满手上的口子,抓着手问:“怎么回事?” “啊,”越满这才发现,那道被白鸽啄的口子不知怎的,还在渗血。 “怎么一个两个都受伤了啊。”林晓晓皱着眉,嘟囔了一句。 越满预备吃下最后一块豆腐,随口问:“什么一个两个,还有谁啊?” “是谢师兄。” 越满最后一块豆腐没咽下去,嘴里塞满了东西,还顽强的含糊问:“谢师兄怎么受伤了。” “昨夜有人夜闯,谢师兄和他过了几招。再细的我也不知道了,你知道的,这种东西,一向不给外传。”林晓晓给她递了杯水:“但是妙春堂最近伤药开销大,我今个想去帮会忙。” “师姐真厉害!”越满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想了想,问:“除了妙春堂,还有何处有伤药?” 林晓晓欲言又止,终还是开了口:“其实后山深谷也有,只是,据说那处曾经有什么妖魔殒命,邪门的很,据说不走运被盯上了再出来连仙术都不会了。” 林晓晓一本正经地讲着,越满却不怎么怵——她来这也不是真修仙的。 手指上的伤口隐隐有些痛,血没止住。 那鸽子嘴真厉害。 越满无不忧愁地想,忽然又忆起了受伤的谢知庸。 7、深谷 金乌西坠,日暮的光辉给植被带上了一层奇幻的光圈。 越满手里拿着花重金跟药童置购的草药纲目,嘴里念念有词:“红花,茎白,光滑无毛,花呈梗红色……梗红色是什么色?” 找草药委实不是个轻松的差事,越满有些后悔,还有些焦虑,下午到日暮,找了一个多时辰,这地草药多是多,对药童们可能是天赐福地,但对越满一个门外汉来说,这是比新手村还难一点的试炼。 一阵风吹过,草药香扑了越满一鼻子,风过草动,发出簌簌的声响,越满又紧了紧自己的小斗篷,有些怵。 “师姐,深谷有没什么妖魔鬼怪啊。”越满捏着传音符,吸了吸鼻子,打算问下于谣。 于谣今日轮值巡视,一时之间没有回,越满忽而听到脚步声,落在草药上,发出轻微又明显的声音。 她干巴巴地咽了口口水,不敢回头,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捏着符纸假装在聊天:“啊,师姐你来找我啊,我在深谷,这里风有点大,我一会就回……” 话说到一半,于谣那边传了回信:“明净宗里的精怪都被清理过,深谷自然也是,不过,我记得谢师兄的爷爷在深谷。” 越满哆哆嗦嗦地看完,心总算放下去一点,她打算站起身来,却冷不防被拍了下背。 妖怪啊! 恐惧到无声,越满一个屁股墩稳稳的摔了下去,她连忙回头,身后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头,凶巴巴地看着她。 心从嗓子眼放回去,大脑却仿佛短路一般,没等老人开口,越满先一步出口:“……爷爷?” * 姜汤暖洋洋的,小碗被捧在掌心里,热流却顺着掌心一步步过到四肢,驱散了寒意。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没事来深谷干嘛?”老人家东翻西找,但他这里全是他这个年纪的衣物,连件像样的披风都没有,没办法让小姑娘换下摔脏了的披风,只好作罢,搬了张小马扎,对着坐在越满前面。 “我采一些草药。”老人家只是看着有些凶,越满指了指药筐,老老实实地回答。 老人家在药筐里翻了几下,点头,煞有其事地评价:“看出来了,里面草有九成,药只有一。” 越满无言,又想替自己争口气,拿出纲目:“我照着药心卖给我的纲目找的。” “纲目是真的。”老人家翻了下书,随口问:“这玩意还要花钱买?你花了多少。” 药心是妙春堂的小药童,听闻她的来意后二话不说就掏出了这本书,要价二十两,越满深知砍价对半开的讲究,把价钱砍到了十两,她自信开口:“十两,本来要二十的,所幸我机灵。” 老人家愣了一瞬,接着点头,附和:“确实机灵,这种妙春堂免费送的小册子,只是让他怒赚十两。” 越满被他说的一愣一愣,才反应过来,焉巴着脑袋。 “爷爷是谢师兄的爷爷?”这话委实有些绕口和奇怪,但越满还是问。 老人家顿了下,眯着眼睛看她:“你还真认识谢知庸?” “一般一般。”越满喝了口姜茶,见他没有反驳,继续:“那您住这是吗?谢师兄也住这?怎么没听说过您?” 老人家捏碎一颗花生米:“不住这我住哪?他不住这,他住山上。你孤落寡闻没见识。” “还有问题没?没问题赶紧喝完茶和你谢师兄出谷。” “哦,”越满又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突然反应过来:“谢师兄来了?” “那不然?我扣押人质自然是要等人来赎的。”老头说得理直气壮。 越满绕过他看门口。 谢知庸握着剑,在门口静静地站着,本来在看着夜色出神,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洒在他脸上,谢知庸没什么表情,出尘得像月亮上下来的仙人,眉眼精致好看得如画一般。 越满心跳得忽然很快。 “师兄。”她先开口。 谢知庸把剑放在门口,走了进来。 “就这小姑娘,踩坏我不知道多少药草。”老头吹胡子瞪眼:“看来是你认识的没跑了,这次就不罚她了,下次叫她注意点。” “好。”谢知庸答应。 “今个是腊八,来都来了,喝腊八粥不?” 谢知庸像是想开口拒绝的样子,越满立即举起手:“我喝我喝!” 谢知庸于是又闭上了嘴。 老头冲越满眯眼一笑,乐呵呵地去厨房端粥了。 “可有受伤?”接替老头的马扎,坐下来问。 “没有没有,”越满一口气将姜茶喝完,喝太急了,回味有些辛辣,呛得她皱起脸。 谢知庸于是笑了下。 “师兄会变冰吗?”越满想了想,开口问。 “会,要干什么?” 越满惊奇地看着他:“腊八吃冰,来年一整年都不会肚子疼,师兄也太孤陋寡闻了。” “这样啊,”谢知庸点点头:“那我不会。” 越满:…… “深冬天寒,夜晚更甚,倘若是真的,吃冰或许能保你来年不会腹痛,但不用或许,我能保你今晚就肚子痛。”见她又焉巴着,谢知庸解释。 越满还没来得及诡辩,老头端着两碗粥走进来:“什么吃冰?谁要吃冰?净骗小孩的东西!” 腊八粥色泽鲜艳,粥水粘稠,放的料还多,一口下去,又暖又甜。 老人家是个嘴闲不住的主,一边看他们吃一边唠着闲话。 越满吃人嘴短,一边往嘴里塞粥一边十分积极地应和他。 谢知庸就很安静,听着两人一来一回,偶尔问题抛过来的时候会回上几句,大多时候在默默喝粥。 越满不喜欢红枣,碗里剩了一堆,被老头揪着耳朵要她吃完:“红枣益气补血,怎么就不吃呢?” “很奇怪的味道。”越满被他数落,不情不愿地捡起红枣,很不甘心地吃了。 老人家这才眉开眼笑,从柜子里找出几瓶伤药,塞给他们。 越满拿着伤药,感激涕零地表示自己还能再吃几颗红枣,被老头拿着扫把恐吓着赶出去了。 老人家睡得早,不再留他们了,越满站在院子门口和他道别,把草药纲目递给他:“爷爷,腊八粥很好喝,无以为报,这个送给您。” 老头神色奇怪地看她一眼,还是接过了,小声嘟囔:“你要是直接给我十两银子,或许我还会高兴点。” 越满:别提这事! 谢知庸说要找个东西,过了好半会才过来,手里提着一盏红彤彤的小灯笼,还是兔子状的,做的很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越满高兴,蹦到他身边:“师兄是去找灯笼了?” “出谷的路有些难走,你当心。”他把灯笼递给她。 越满小心翼翼地接过,好奇问:“爷爷家还有这个?” “小时候的中秋节,我和他一起做的。”谢知庸答道。 越满握着灯笼的手更庄重了。 “师兄和爷爷不大像。”越满想了想,还是说:“他性子急,师兄就慢悠悠的,但都很温柔。” 大抵是第一次被人夸温柔,谢知庸愣了下,才露出了一点很淡的笑意:“我们也不是亲的,只是他把我收养了而已。” “啊,”越满呆呆开口,心想,完蛋啦,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她还没想好继续说什么,兜头就被盖了件披风,是她自己的。 披风脏了,越满只好换下,谢知庸大抵是用了仙术除净,披风已经被弄干净,还散发着一点点凉凉的很干净的味道,像雪的味道,虽然越满也觉得雪是没味的。 “谢谢师兄。”她笑着说。 腊八的月亮不圆,却亮,路上偶尔会有腾出来的树枝,谢知庸走在前面,会用剑柄把它们扫开。 终于出了谷,接下来的路越满就会走了,她将灯笼还给谢知庸:“谢谢师兄,师兄腊八快乐!来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谢知庸没要,说送她了,越满于是宝贝地收起来。 谢知庸又露出了那种犹豫的神色,越满这次也没说话,静静地等他。 “我还是觉得吃冰不合适。”他说,拿出一枚小小的冰,很小,放在掌心:“但你可以看看。” 冰是小兔子形状的,虽然雕得不大可爱,但胜在袖珍,小小的,莫名的合了越满的眼缘。 “也祝师妹腊八快乐,顺顺遂遂,无忧无虞。” 8、比试 一室安静,烛火偶尔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满卷着被子,难得没有入眠的欲望。 她伸出手弹了下冰雕,小兔子前后摇摆了几轮,又稳稳当当地站住了,带着憨态可掬的笑容对着她。 或许是施法做的,这玩意一直没融化,一开始越满还有点担心回来的路上会不会化掉,可是直到现在,小兔子依然完完整整的。 忘记问谢知庸他的伤严不严重了。 越满将被子掀起,盖住脑袋,有些忧愁地想。 现在的谢知庸人太好了,像天边一轮清浅的月牙,又像冬天的一颗火星,外面看起来冷冷的,凑近才能感受到,暖洋洋得好像能把整个人裹住。 越是这样,走向黑化就更难以想象,更让人伤怀感慨。 可自己也只是无意卷进一本书里,本来就不应该产生这么多的不得已。 事到如今,她只能先刷好感避免黑化伤及无辜的自己,再走剧情推动下主线。 真愁啊。 果然还是得有个同盟军,越满望着夜幕,不知道白鸽什么时候会回来。 * 百里外的柳城不大安宁。 正值深夜,家家户户都入了眠,忽如听见更夫敲着铜锣,慌慌张张地喊:“走水了走水了!” 刹随着叫喊,几只家狗被吵醒,吼叫起来,越来越多人家的烛火亮起,守备军也拎着水桶,嘈嘈杂杂的脚步声一片,见或着孩童地啼哭声。 折腾好久,城中央的那座四合院的火光才淡了下去,有好事者走近瞧了几眼,断壁残垣,那还看得出曾经奢华的模样,他啧了几声,道一句天道好轮回,曾经这李家仗着家底厚,加之家中出了个天赋极佳的修士,欺男霸女,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这下好了,一把火,什么都没剩下。 半截残墙下,蜷缩着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十二三岁,还是天真的模样,看见大火被灭,只会干巴巴地落眼泪,糊了大半张脸,加上不知道哪里蹭着了,小脸黢黑黢黑的,看不出原本模样。 路过的有好心妇人,瞧见他这副模样心疼:“哪来的傻孩子,赶紧回家吧。” 那小孩没有动作,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我……我没有家了。” 他声音极轻,细如蚊蝇,老妇人听不大清,打算凑近,远远就看见一位慈眉善目的修士走过来,她吃了一惊,尊尊敬敬得开口:“柳城主。” 柳如信应了一声,蹲下去看那小孩,又从怀里拿出手帕,轻柔地将他的脸擦拭干净。 妇人好奇心重,悄悄地抬起眼,在见到那小孩的模样时更是惊诧:李宅被烧了个干净,没想到还有个剩的,这就是那李家最出色,天赋极佳的李小公子了。 “你要跟我回柳西门吗?”柳如信问,笑起来的样子让小孩有安全感,不由得凑近了一点。 那小孩呆呆愣愣的,问话也只是轻轻点头。 柳如信便揉了揉他的脑袋,领着人走了,顺便还喊散了周围聚着看热闹的人。 人群纷纷散了,一路打着哈欠回去一路和身旁的人嘀咕。 “想不到李家这么快就倒了——还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 “要我说柳城主果真是大善人……” “谁说不是呢,自打他上任来,做了多少好事……” 议论声散在风里,又很快散去,空气中只留下烟灰味,月光散下,残留下的李宅更显萧寂。 * 时间又过去十几天,临近年关,明净宗也有了点过年的年气,越满好不容易得了空,又被林晓晓拉着去比试台。 比试台是宗门正中心的一个高高的擂台,可以投贴和人比试,点到为止,允人观看。 一般只有剑修会去比试一二,越满不知道林晓晓哪里来的兴趣,忙着给谢知庸写信嘘寒问暖刷好感,自然摇头晃脑:“不去不去,师姐你找旁人陪你一起好了。” “啊,可我就想让师妹陪我嘛,”林晓晓捏那个兔子冰雕,还想再劝,又觉得有趣:“这冰雕哪来的?长得不尽如人意。” 越满没好意思打击她这是谢知庸做的,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接受到越满的视线,林晓晓忽然福至心灵,默默地看了看兔子,放下了,改口:“细看了看,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去看什么啊。”信寄出,越满放下笔,问。 “我就是想去看看热闹,孙师兄和吴师弟的为爱而战,江师妹该何去何从?” “孙师兄和吴师弟?”越满来了兴趣,学堂里的恋爱大三角终于要有大结局了吗? 她清清嗓子,装作随意说:“那行吧,我也不是为了知道江师妹选谁,我主要就是陪陪师姐。” “那好,等我……”林晓晓话还没说完,越满已经带着瓜子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林晓晓:…… * 江师妹长得娇娇弱弱的,性子也一向温柔,加之是某位长老的独女,入门以来,很多弟子都对她心生倾慕,唯属孙师兄和吴师弟追她追得最为火热。 是以这场比试还挺轰动的,越满跑得快,到了的时候能勉强拉着林晓晓挤到前排。 她环顾一周,果然看到了江师妹。 江如歌正咬着唇,看着比试台上的人出神,越满和她不小心对视一眼,对方笑了下,落落大方。 “江师妹这么漂亮,要是我厉害得不得了,我也上去比划比划。”越满嗑了个瓜子,在犹豫要不要给江师妹递一点。 奇怪的是,林晓晓并没有应和,只是“哼”了一声,不言语。 “师姐怎么啦?”越满好奇,问:“师姐和江师妹什么时候有的过节?” 林晓晓欲言又止,还是小小声:“你来时走得快没听到,我听说,江师妹,既不会选孙师兄,也不会选吴师弟,她喜欢谢师兄。” 越满一时瓜子掉了一大半,连忙和周边的人赔不是,接着又清理干净。 她小声嘀咕:“保真吗?” “不清楚,但我看着真。”林晓晓已然没了一开始看八卦的新鲜劲了,她抬了抬下巴,往江如歌那边示意。 越满跟着看过去,江如歌眼看着台上人的人,眼里却丝毫没有着急模样。 好吧,起码台上这两个她都不心水。 台上的孙师兄和吴师弟比试得热火朝天,越满一还分出点注意力去看江如歌,对方神总色算有了点焦急,好像在等待什么。 吴师弟显然要比孙师兄厉害一些,一招招剑法挥出,孙师兄不敌,逐渐落了下风。 暗光一闪,越满捕抓到,眯了眼打算看得更清楚,那边吴师弟却忽然被激怒似的,下了狠手,比试更加激烈。 又是一招直击,孙师兄躲避不及,惊恐的神色在脸上逐渐放大,他直愣愣地盯着快要到胸口的剑刃,像没有行动力的木偶,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逐渐到来的危机。 围观者显然也被惊慑住了,一时之间嘈杂一片。 越满先是听见铮铮一声,紧接着,那把直击孙师兄的剑被横空出现的剑阻挡,铮然落地。 人群这才反应过来,谢知庸不慌不忙地拾起剑,抬眼扫了一下周围,于是大家又都寂静下来,不再吭声。 “私用暗器,对同门下毒手,都去戒法堂领罚,再去找长老问责。”谢知庸神色很冷,显得他比平时更不易接近,眼神扫过都让人一颤,寒意从脊背升上来。 两人灰溜溜地退下了。 越满往江如歌那边看去。 江如歌的样子有些紧张又夹杂着一点腼腆,她的同伴笑着轻推了下她,她于是往前一步,抿着唇,看起来更羞怯了。 “啊,”越满小小声惊呼,她知道江如歌在等什么了。 经谢知庸一罚,人群散了大半,比试台周边便空了下来,越满抬头,和谢知庸正好对上。 她先发制人:“师兄我就是来看热闹的这就走!” 谢知庸想了想,开口:“伤已经好了。” 啊?越满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扯到这个话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临出门传的回信。 感慨了下效率真高,越满笑眯眯地和师兄道了别,忙不迭拉着林晓晓散去,走之前忍不住看了一眼,江如歌见人群散去,走了上去,微微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果然是真的。”等走远了,林晓晓才放了点心,开口:“难怪我说怎么江师妹既不要孙师兄送的点心,也不要吴师弟写的功课。” 越满出神,随意应了她一声,又问:“你怎么毫不担心?你不是仰慕谢师兄?” “一码归一码,”林晓晓将吃剩的瓜子壳处理了:“谢师兄又不会对江师妹有什么。” “那可是谢师兄,”林晓晓接着,笃定:“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断情绝爱,封心锁爱,第一人。” 越满无话可接,和她聊起了旁的话题,一路回了房间。 白鸽被越满养胖了一些,羽毛更加亮丽,这会在小口嘬水。 还是很好奇,越满提笔开始写信。 她问了下江师妹的情况和她与谢师兄的戏份,又随口问了些事关主线的剧情,这才收了笔。 等墨水干透,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绑在白鸽腿上,白鸽活动了下爪子,最后歪头蹭了蹭越满的手指,飞了出去。 9、试炼 腊八一过,日子就变得快了起来,只可惜,比过年先来一步的却是每年一次的宗门大考。 宗门大考考察的是新入门的弟子,若是不过,明年还得和下一批新弟子一同大考。据说还有人连考了四年的。 越满心力交瘁,不明白为什么修仙人也要考试,一时之间只觉得欲哭无泪。 “哎呀你就别愁了。”越满平日里都是嘻嘻哈哈得没个正形,唐朝然头次见她苦大仇深成这样,新奇的同时还安慰她:“就一场试炼而已,这几天多下功夫就是。” 言罢,他无不惆怅地继续:“倒是因为试炼,于瑶师姐说让我心无旁骛,我给她写的信好几日没有下文了……” 越满:果然还是你,恋爱脑唐朝然。 这次的试炼据说是进入幻境,唐朝然作为小说男主,越满相信他一定能超常发挥,他平日里净围着于瑶转了,和他一起温习没有价值。 越满想找林晓晓陪她一起练习,结果林晓晓这几天被师父揪去做苦力了,天天来找她哭诉自己惨不堪言的经历。 普天之下,竟没一条大腿是可靠的。 实在是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忽而灵光一闪,越满想到了个好去处,她收拾了点东西,就往深谷去。 正好昨日那靠谱又不完全靠谱的信鸽回来了。 更好在的是江如歌似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配角,书里对她没什么笔墨在。然而还有个坏消息,再有大约一月,就要开始走剧情了。 书中的这个剧情是主角团受掌门之令,去柳城调查异样,结果意外发现柳城城主偷盗仙门珍宝的秘密,谢知庸奉宗门之令将其斩杀,结果这个柳城主还是百姓心中的大善人。斩杀柳城城主,也加剧了后面普天百姓和谢知庸之间的矛盾。 看起来是黑化的重要剧情点。 算了,先应付完试炼,过个好年。 越满顺着踢了一脚石子,为了在后面的斩杀柳城城主的剧情中活命,她更加坚定了这几天好好抱佛脚。 * 深谷一如既往日,地方开阔人烟又少,在这修炼起码不会丢人现眼。 最最最关键的是—— “谢谢谢爷爷。”越满捧着小碗,乐呵呵地说。 老人家空闲多,没事就爱捯饬好吃的,今天下午特意做了酒糟丸子,第一碗就让越满常了鲜。 他牙根一酸:“谁和你说我姓谢的?”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越满不敢看他,装没听见,拿勺子捞丸子吃,半天没舀上来,反倒喝了好几口米酒。 “叫我孟神医,别瞎套近乎!”老头干瞪了她一眼,又回头给她换了个大一点的勺子。 “好的孟神医!”越满顺着他,问:“怎么谢师兄不和神医姓?” 老头觑了一下她,见她是真不知道,摸着胡须得意:“我眼神好。” 越满:???这有什么联系 孟神医不再吭声,越满识趣地换了个话题:“上次我遇见教百科史的夫子了,她说认识你诶。” 老头有了点记忆,反问:“关弦?” “好像是。”越满一口接一口的塞丸子,“你和她什么渊源啊?” 老头喃喃了什么几句“叶寻月”之类的,越满没听清,问他:“什么?” “你百科史没及格?”老头不回答,转个话题问她。 确实是,差那么,一点点。 越满心说,面上拽得跟拿了满分似的:“当然没有!” “那就一边去。”老头拍了下她的脑袋,没等她继续问,就开始赶人了:“赶紧吃,你们不是后天要试炼了?” 老头对试炼的事了解得比越满还多,越满临走还被他塞了不少药,老人家嘴硬:“试炼的时候别给我伤了,不然显得我这地方多晦气啊。” “赶明我就拿个第一回来,把得了的奖品放你床边上,让你每天都念叨我。”越满喜气洋洋地回他。 孟神医无言,过了半晌才开口:“你知道这次奖品是面玄天镜吗?” 越满:…… 好吧,修真界也搞迷信。 * 明净宗的水牢原先是一片沼湖,四面又环着山,一踏进去,寒意便顺着脚底,顺着裸露在外的肌肤,见缝插针地钻进来。 像有人吃了冷刀子一样。 黑衣打扮的人手里还颇为自得地提着一盏纸灯笼,灯芯红彤彤的,照着周围亮了一片,瘸显得更加瘆人了。 被关在水牢的,大多是一些穷凶恶极的妖魔鬼怪,他们做过许多错事,被永生永世囚在这里,不得光亮,永远也出不去。 黑衣人步子没停,用灯笼靠近牢房,搜寻一只最满意的货物。 大多数妖魔畏光,被那灯笼一照就嘶哄出声,终于从死气沉沉中醒来,挣扎震动,玄铁做的手铐脚铐落在地上发出噪杂的声音。 “啧,”黑衣人被这动静吵得心烦,轻敲了下囚牢的门,从指尖飞出利刃,稳稳地扎进了那只最吵的妖兽脖子里。 一时之间,妖血喷溅出来,几滴沾在了黑衣人的指尖。 那只中了利刃的妖兽很快就没了气息,像断了线的木偶,倒在血泊了。周围的凶兽于是安静下来,只发出吭哧吭哧的低喘。 “这才乖,”黑衣人终于愉悦起来,也挑到了自己最满意的货物。 那是一只原形通体彤红的妖,叫做厌哀,厌哀身后原本三尾,上次祸乱人间后被砍去一只,现在两只尾巴上都还有残留的血迹,被玄铁锢着,现在没什么生气地垂在地上。 灯笼忽然被寒风吹灭,丧失了光亮,细碎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玄铁拖地的声音一阵阵传来,摩擦在地上刺耳无比。 厌哀低低地吼叫,黑暗中它的眼睛呈起一片亮红色。 * 试炼那天是个风清日朗的早晨,越满熬夜画了半宿的符,起来后看谁脸上都跟带字似的。 “师姐好巧。”路上遇见林晓晓,她焉了吧唧地打招呼。 林晓晓入门七八年了,这次是来旁观的,见她兴致不高,感同身受地和她交流了下自己当年可哭可泣的考前感想。 果然无论哪个世界,考试什么的最烦了。 越满长叹口气,开始思考告病假成功的几率。唐朝然忽的不知道哪里窜出来,嘴角上扬得都要和太阳肩并肩了。 “我听说这次对幻境试炼,是于谣师姐领队诶!好像还有妖兽,我活这么大还没真见过……” 唐朝然喋喋不休,特别是于谣师姐来领队,简直让越满梦回监考老师是班主任的迫切感,于是她干脆给唐朝然贴了张空白符纸。 “闭嘴符。” 唐朝然:??? 他不甘示弱,拿剑柄敲了下越满的肩膀:“静音剑。” 越满无语:“你三岁么唐朝然?幼稚鬼。” 唐朝然冷笑:“嚯,是谁先使的闭嘴符。” “我替天行道!”越满没说几句,就被林晓晓拉开。 “怎么又掐架了?”林晓晓一手推开一个,“赶紧和好。” “才不要!”唐朝然绕过她就打算先走,越满自然不给他先走,也抢先一步迈腿。 两个人分走两边又殊途而归,最终撞到了一起。 “嘶,”越满的脑袋正好撞到唐朝然的肩膀,他一边揉着,一边捞起差点落地的护身符,臭着脸先走了。 “大少爷脾气!”越满对着他的背影做鬼脸,又捡起地下的护身符,拍了拍灰。 “唐师弟的性子你比我清楚,”林晓晓拍拍她的肩:“彼此都退一步。” 越满哼了一声,不置一词,接着往试炼的秘境入口走去。 * 唐朝然的小道消息挺准确,来带她们进入秘境的人确实是于谣。 于谣身上穿着月白的修仙服,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她拿着投令石,把试炼规则全照上去。 大抵就是在秘境中摘仙草或者击杀妖兽来统计分数,最后分高者为胜。 秘境里面危机重重,情形又不明朗,宣布完规则,没有一个人先迈进去。 枪打出头鸟。 眼见大家都不动,于谣顿了一下,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到于谣的犹豫,唐朝然没有迟疑,拨开前面的人群,和于谣笑了下,喊了句“师姐”,就率先进了秘境。 见有人进了,其他的弟子也推攘着跟在后面进了。 于谣看着秘境逐渐关着的门,眨了几下眼睛,低着头慢慢地笑了。 * 秘境里面是一大片森林,郁郁葱葱的,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弟子们被送到不同的地方,越满不敢掉以轻心,捏着装符的小袋,走得每一步都很谨小慎微。 多少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越满一路走来,没遇见多少凶兽,偶有几只鬼怪,也是动作不灵敏,攻击力不大了。 一张惊雷符扔出,顺手解决了这只小鬼,越满抬头估算了下距离。 往上是一堵石壁,上方有凹槽,石头缝里摇曳生长着一株绿植。 是很罕见的货色,看来值不少分。 越满想着,注意到那只看守的骨雕,它羽毛黑亮,翅膀围着那株绿植,间或发出几声高亢对叫声。 找好避身处,越满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就往崖壁上扔。 那只骨雕很机敏,须臾之间,就先感受到了石头飞来带起的猎猎寒风。 它翅膀一扇,那块石头被击落,掉在对面的石壁上,四分五裂,石碎擦着越满的耳边过。 那只骨雕却毫发无伤,连羽毛都不曾掉一根。 似乎是发现了人,它凄厉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冲越满袭来。 好在这处躲的地方有个大石块横挡在面前,越满矮身,那只鸟从她头顶飞过。 她这才知道这只雕的大小。 两只翅膀一张开,越满头顶都暗了下来,连一丝光也透不过。 骨雕甫一飞过,越满就翻身到了石块的另一侧。 她虽然是修符的,但门下弟子试炼都会佩戴仙剑,越满抽出剑,横挡在自己身前,食指在剑刃上游走画着,末了贴上符纸。 剑身带了火,连带着剑柄也有点热。 掂了掂剑,越满左手向上掷出符纸,骨雕很有灵性,旋转着躲过。 她连忙踩在石块上,借力向上一跃,剑刃擦过骨雕翅膀。虽没中,但好歹让它翅膀燃了火。 骨雕被激怒,另一只翅膀飞快地扇动,卷起沙石众多,越满旋身躲过,拉着周围的藤蔓,一边躲避那些石块,一边飞快找寻藏身之处,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视线一转,又落回那块大石头上。 还没想好齐全之策,那骨雕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呼啸着俯冲下来。 来不及多想,她就被骨雕揪着衣脚高高拉起。 第一次体验这种方式的空中飞行,越满竭力保持冷静,拿着剑的手却还是不住发颤。 快刀斩乱麻。她不再多想,反手刺去。 温热的液体迸发,越满赶紧闭眼,血液却还是有洒在了她的脸上,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与此同时,那骨雕彻底脱力,越满像被扔沙包一下掉了下去。 10、妖兽 冷冽的寒风在耳边呼啸,越满奋力挣开眼,紧接着调入藤蔓织的网内。 所幸四处躲避的时候有将藤蔓织起来。 尽管缓冲了下,她还是觉得五脏六腑被狠狠碾过,身体的每一块骨骼,都传来细微的疼痛。 勉力咽下喉咙里涌上的瘀血,越满活动四肢,扶着剑又站起来。 尽管很疼,但看到那只鸟翅膀上的血窟窿,越满嘴角上扬,觉得值了。 失了一只翅膀的骨雕飞不起来,伏在地面上一声接一声的嘶吼。 越满燃了张生火符,将那块大石头奋力向前推去的同时将生火符贴去。骨雕另一只翅膀奋力拍打,将石块击碎袭来。 越满起的剑风不强,却足够将那些石头挡住,再反弹回骨雕身上。 骨雕被石块砸中,严严实实地被压在底下,全身都冒着火,发出恶臭的燃烧味。 惊雷符落下。 那只骨雕终于灰飞烟灭。 “修仙界真是神经病!”越满没忍住,还是吐了口血,她一抹嘴角,愤愤不平,借着凸起的石壁,两三步跃到上的平台。 这一战下来,她也没了力气,躺在地上,静静的感受身体后知后觉来的酸痛,还不忘伸出手去摘那棵灵植。 毕竟是付出了惨痛代价换来的。 手还没想好碰到,却被一把利刃穿过,那棵灵植被割断根茎,就往崖底下掉。 越满几乎想骂人,爬到边缘低头看。 一个穿着修士服的男子得意洋洋地站在底下,看到她了还晃了晃手上的东西,喜气洋洋:“谢谢越师妹送的,我就笑纳了。” 手上被利刃不小心划伤,带着细微的疼痛,越满头昏眼花,却还是撑着眼皮辨别来人。 他是某个长老的独生子,大名鼎鼎的仙三代郑弛,为人欺软怕硬,恃强凌弱,仗着家里的靠山横行霸道。 越满唐朝然和林晓晓一贯看不惯他,他上一秒抢了师弟的仙宝,越满一下刻就将他珍藏的灵丹顺走。 见郑弛洋洋自得的模样,越满气不打一处来,硬生生被他气得站起来:“郑弛,你识相点就把东西留下!” 郑弛平日修习不到家,妖魔鬼怪能打过的不多,也就只能捡捡灵植,所幸进来不久就看到了越满,他一路尾随,这才让他捡了这个大便宜。 “师妹,”郑弛把东西收进袋子,语气里颇有几分自得,“有时候运气也重要,无论是投胎,还是捡漏,都是一门技术。” 修真界迟早要完。 越满气急败坏,一时之间觉得腿勉强来了点力气,她从崖边一跃而下,还不忘回怼:“那还是算了,投胎嘛,我宁愿做穷酸的人,也不要做富贵的狗。” 郑弛被她阴阳怪气气得脸都红了,但想到有可能打不过对方,他不再逗留,转身就跑。 越满心知自己可能追不过他,留了留音石做了证据,也不再和他计较,靠着石头就运气调伤。 灵气老堵在胸口不能动,凝涩不已。越满运气越运越烦,睁眼正打算不弄了,后背就被猛得一拍。 一口瘀血吐出,越满总算舒服不少,正打算抬头道谢,就对上了唐朝然的脸。 两人静默片刻,相顾无言。 过了一息,唐朝然才提着身后的人,扔在她面前。 那人被揍得鼻青脸肿,越满仔细看了,才发现她是一柱香之前洋洋得意的郑弛。 郑弛:…… “师妹好。”他勉强笑笑,牵动的嘴角一片淤青疼痛不已,又龇牙咧嘴地开始骂唐朝然。 “东西赶紧交出来,”唐朝然黑着脸踹他一脚,恐吓:“你别忘了,小爷我是皇宫那种地方出来的,慎刑司怎么惩处恶人,往学艺不精但好歹会个七七八八,让你半条命下去还是不难的。” 郑弛被唐朝然揍怕了,虽不甘心,却还是心有戚戚地将灵植叫出来。 越满一言难尽地接过。 心说这仙三代真没骨气。 唐朝然见越满把东西收下了,清了清嗓子解释。 郑弛刚逃出这片地方,就遇见了他,唐朝然看他鬼鬼祟祟的,套了几句话,他就把自己做的缺德事抖落干净了,唐朝然先气得把他揍了一顿才把人绑过来。 要武力没武力,要骨气没骨气,要脑子没脑子。 越满:修仙界迟早要完。 末了,唐朝然有些不好意思,酝酿一番,在越满等不及即将开口地时候说:“表姐。” 他说的快,好像只是含糊一下就过去了,越满知道他是在道歉,扬了扬眉,接受了。 郑弛见两人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小小声:“越师妹,唐师弟,东西都还了,能让我走了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等下就去找下一个冤大头,你怎么好意思的?”越满拿剑柄抵住他的肩膀。 郑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真不是,我哪里会做这种事?我就是……”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下,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面色僵硬。 越满皱眉:“怎么了?说话。” 郑弛咽了咽口水,才有了点胆子,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后面、后面、红的……” “什么?”越满和唐朝然一齐回头。 身后黑黢黢的洞穴里,一双发光的红色显现出来,看得人胆寒。 察觉到被人发现,那只凶兽踏着步子出来,越满能感受到地面微微的颤动。 那只凶兽有两只尾巴,上面还有突出的倒刺,通身金黄,像豹子,见了他们,舔了舔自己的利爪,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挥去! * “不好,”于谣收到看守水牢的弟子的传音,立马用灵力在秘境里探寻了一番,果然有厌哀的气息。 那只厌哀还有两尾,是很凶悍的妖兽,她一个人处理不来,马上传音给了掌门。 她忧心秘境内的情况,不再耽搁,把控制秘境进出的发盘交给其他弟子,就闪身进了秘境。 * 那一爪子下来,三人均堪堪逃过,厌哀又一爪子飞快下来,唐朝然护他们两个撤退,抵挡厌哀攻势,且战且退。 “师、师、师妹,”郑弛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要站不稳,扒拉住越满的袖子:“唐师弟还能抵挡一阵,你先护我离开吧。” 越满听到这话简直想把郑弛脑子掰开看看,她甩开袖子,语气不善:“师兄想活命的话就先走吧,我留下来帮唐朝然。” 郑弛见劝说无果,拉不到人来保护自己,为了小命要紧,连忙跑了。 越满提剑上去帮忙。 她和唐朝然没多少默契可言,但所幸,唐朝然大抵是有点主角光环和实力在的,和那凶兽勉强打个五五开。 唐朝然见她逐渐体力不支,落了下风,开口:“我引那凶兽去沼泽片,那地有个囚阵,把它困在那处。秘境内和外界沟通用不了传音符,你先出去找长老。” 说完,他身形一闪,刺了一剑就退。 越满见规劝不了,把身上所有的符咒都交给了唐朝然,她吸了吸鼻子:“唐朝然,你从一数到三百,我肯定会带人回来救你的!” 唐朝然一愣,笑了下,身形飞快,他大声喊:“一,二……” 厌哀原地转了一圈,嗅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越满,看得她心底发毛。 好在,厌哀看了一眼她,大抵还是疼的,马上追着唐朝然去了。 越满四肢发软,却不敢耽搁,就要往秘境出口走。 没曾想,走了几步,身后一阵罡风,带着猛兽的怒吼,她却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失去四肢的掌控力,被定在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越满闭上眼,等待疼痛的到来。 出乎意料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她被人从身后松松的环住,鼻端是一片清凉,她好像被一片雪花,轻轻地卷起来。 情急之下,谢知庸只能抗下这一掌,他一只手挡住越满的左耳,另一只手伸过去,遮住她的眼睛。 他说:“别怕,师兄在。” 越满便什么也不能看到,也不能听到了。 这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越满想,只是那一次,谢知庸没有受伤。 谢知庸念了个诀,他的剑便从剑鞘里飞出来,横挡在厌哀的面前。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来了一圈骨雕,大抵是被之前那只骨雕的腐肉所吸引,它们盘旋在空中,发出哀叫。 护着人找了块安全的角落,谢知庸缓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顺手塞给了越满一颗药丸。 没等越满开口,他便在周围下了一串禁制,越满一愣,想伸出手去碰他:“师兄我可以帮忙的。” 谢知庸也跟着一怔,在开口之前他露了一个很淡很淡的笑。 越满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可是他说:“我在了,师妹不需要去碰那些脏东西,师兄定能护你平平安安。” 越满红了眼眶,她又往前捞了一把,禁制烫得她指尖发红,却总算够到了谢知庸的袖子。 那片布料抓在手里,光滑得好像松一下手谢知庸就会走掉,他的唇边有一点血,映在他脸上像落了血的雪花,昳丽非常,却又格格不入。 他也好像是一片雪花,就算历经风雨,被冲刷得只剩下丁点,落在人身上的温柔永远是淡淡的。越满忽然很想跨过那些风雨,去接住这片雪花。 于是她开口。 “不是的,”嘴比脑子快:“我也想保护师兄的。” 刚一出口,越满就反应过来了,怕自己又说什么奇奇怪怪的,她眼神坚定:“我可以对付骨雕的,而且,这是我的试炼。” “我本来有一点怕的。” “但是有师兄在的话,就算是对付那些骨雕。” “我也不怕的。” 11、替天行道 厌哀爪子一挥,带起的风卷得树叶轻颤,唐朝然往左一避,厌哀的利爪便落了空。 深林里多的是凸起的树根,他没注意,没绊得踉跄了一下,矮身翻滚,堪堪躲过了厌哀的攻势。 脚踝处的疼痛感异常强烈,他活动一下,硬撑着继续跑。 深林深处的沼泽很大,附近有个禁阵,唐朝然刚进来的时候差点一脚踩进去。 不知道对着玩意有没用,算了,能拖延一时便一时吧。唐朝然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他心里继续默念数字,很快便将厌哀引到了大阵。 妖物大抵都是通灵性的,厌哀这种活了上百年的妖兽亦是,察觉到不对劲,它鼻腔出气,狠狠地冲唐朝然喷气,嗅了一番转身就打算走。 唐朝然自然不能放它离开,扯了树上长长的藤蔓,一鞭子就把厌哀的爪子勾住,使出全力拉住了它。 那藤蔓大抵也是灵植,厌哀另一只爪子扒拉了一下,没扯断,便也奋力往前拽了一把,唐朝然向前倾,很快反应过来,屈腰稳住身形,险些被拉到。 他拿出佩剑,又用一根藤蔓把厌哀另一只爪子勾住,绕在剑柄上,再将剑扔到远处。剑刃深深地插进土地,厌哀拽了拽,剑身抖动,到底是坚持住了。 唐朝然微微松了心,感觉厌哀不如在洞穴前那么强劲,他后撤一步,两只手一拽,将厌哀拉退半步。 眼见厌哀就要落入阵法,它嘶吼得更大声,挣扎得也越剧烈。 唐朝然虎口被震得发麻,却不敢泄半分力气。 一人一兽僵持不已,那妖兽忽得往前一冲,唐朝然奋力往后拉。 须臾之间。 他感觉手上一声。 藤蔓从中断开。 唐朝然瞪大眼睛,伸手去够藤蔓,那玩意却堪堪从他手心滑走,没能抓紧。 唐朝然泄气,就要落败之际,一到身影从他身边过,纤纤玉手拉住那根藤蔓,她旋身一转,将藤蔓绑在自己身上。 “师姐!”唐朝然就要喜极而泣,连忙上前帮他。 于谣和他点头,就算打了招呼,她念了剑诀,将本命剑扔给唐朝然。 唐朝然接过,和于谣换了个眼神,就往厌哀身上刺去,唐朝然剑法不错,没几招,剑刃入了厌哀的皮肉,发出的声音让人听了牙酸,厌哀吃痛,挣扎一番,到底失了力气,被她们拉入沼泽大阵。 “这阵能关它半个时辰。”于谣布好阵法,回头看唐朝然时皱眉,神色焦虑:“另一只呢?” “什么?”唐朝然吃惊:“有两只?” “厌哀三尾,真身一只,能化形两只,祖师爷斩了其一尾,除了它一只分身,这只是它的分身。” 唐朝然吃惊,连忙指了洞穴方向:“崖壁下的洞穴出来的,越满还不知道走了没。” 于谣皱眉,提步就要走,却忽然收到了越满的传音符,眉头一点点舒展,她终于松了口气:“我怕长老来不及时,先一步喊了写师兄来帮忙,现今谢师兄已经将它降伏了,越师妹无事,试炼取消了,我们出去吧。” 唐朝然也放下一颗心,于谣走在前面,他忍痛跟上。 走了几步,见唐朝然落下一大截,于谣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师弟受伤了?” 唐朝然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太失面子,嘴硬:“脚伤了,一点点。” 为了强调真的是一点点,他还用手比划出一丝缝隙。 “能走么?”于谣不信,问。 “当然!”唐小皇子恨不得跳几步力证清白,却刚直起身就被痛得龇牙咧嘴。 “我背你。”于谣矮身,蹲在唐朝然前面。 绯红漫上了唐朝然的耳垂,他结巴地说不用,于谣还是蹲着,一动不动。 他于是趴了上去。 少女的身形纤薄,却有很大潜力。无论是,练剑,修习,还是什么,都不甘落人一步,她背着唐朝然,稳稳当当地走着。 “师姐也背过别人吗?”唐朝然不敢将重量全压在她身上,微微直起身子,分担重心,他觉得脸要烧起来了,还是低声问。 “背过宋师妹,顾师姐……” 唐朝然有些泄气,马上又振作起来,他低声问:“那师姐还记得第一个背的人么?” “第一个?”于谣跟着念了一声,有些纳闷,很快又轻轻笑出声:“好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打猎受伤了,身上一堆金银玉佩,我当时不敢说,其实硌得我很疼。” 唐朝然前面还一乐一乐的,听到后面的话一时燥得脸红,富贵人家小公子唐朝然立马决定回去就把那些没有用的玉佩全解下来。 树叶沙沙作响,光透过它们的缝隙照下来,树叶跟着落下,唐朝然接住那片叶子,希望它们不要弄脏师姐。 * 按照谢知庸说的,越满给于谣传了传音符。谢知庸刚刚和厌哀决战完,脸色苍白了一点,他的白袍上也沾了血,混合着厌哀和他自己的。 吃了那颗药丸,越满感觉肺腑都舒服起来,在谢知庸的一点点帮助下,成功处置了两三只骨雕。 刚刚和骨雕厮斗中她还分神去看了眼谢知庸。 谢知庸的剑使得出神入化,虽然受了点伤,他却跟没事人一样,提剑,刺出,每一招都干净漂亮。 厌哀不是一般妖兽,和谢知庸打得局面五五开,最后厌哀的尾巴横扫而过,谢知庸不避不让,一剑挥出,直取厌哀心脏,最终剑刃上淋漓鲜血,厌哀落地不起。 但是谢知庸也被它带倒刺的尾巴扫过,白衣渗血,看起来像雪地里的红梅。 越满有点担心,毕竟谢知庸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很凄凉,她上前去,帮谢知庸抱着剑,谢知庸看起来有些虚弱,没有说话,让她把剑抱着了,一前一后地出了秘境。 “师兄怎么会来?”呼吸到外面的空气,越满刚刚七上八下战栗的心终于镇定下来。 谢知庸忽然靠近。 越满心一窒,说不上来的感觉全都堵在心口里,发闷发酸。 谢知庸递给了她一张帕子:“脸上。” 越满后知后觉发现和骨雕战斗的时候脸上是沾了血的。 她急忙接过,用力蹭脸。 谢知庸看了她几眼,没忍住,开口:“别这么大力,沾点温水。” “哦哦,好。”越满回话,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正奋力擦脸,余光扫到有人靠近,戒备地抬起眼。 是郑弛。 郑弛冷哼一声,没搭理她,直直地看着谢知庸:“谢师兄罔顾同门性命,还自诩明净宗首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知庸没有理他,只当他是团空气,激得郑弛更气不打一处,他推搡一把:“谢知庸我在和你说话,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师弟!” 谢知庸终于抬起眼皮看着他,眼里没什么情绪,像冻了很久的寒冰,看得郑弛心底一怵,他低声嘟囔:“一个捡来的弃子,也和我叫板。” 越满只觉得脑子嗡得一声,像所有神经都被切断了一样,她不敢看谢知庸此时的表情,上前一步推开郑弛:“脏东西别来挨谢师兄的边。” 郑弛和越满本就有旧仇,听她维护谢知庸,气急败坏:“狼狈为奸。” “我看你才是贼眉鼠眼没安好心,不知道哪个臭池没关好放你出来了,”越满双手叉腰,拿出社会主义青年的措辞:“谢师兄不理你是懒得搭理你,多和你说一句都掉价,最近天冷了,你土盖厚点。” 郑弛被众星捧月惯了,没见过越满这种路子的,连着吵了两架都没赢,气炸了肺,扭头就走。 越满看准时机,喊:“郑弛你东西掉了!” 郑弛低头看,发现被戏耍了,回头狠狠盯着他,一时不察,被凸出的树桩绊倒了。 越满真诚开口:“掉的东西是你的脸皮。” 见谢知庸一瞬不瞬地开口,越满深怕他批评自己,抢先一步,双手合十:“师兄你不能批评我,我是替天行道。” 谢知庸一怔,有些无奈地弯了眼睛:“没想批评你。” 越满见他真不打算批评自己,就放心地批评他起来:“我知道谢师兄为人不屑和郑弛这种人浪费口舌,只是,有的人你让他一分他便进一尺,我料想师兄是来搭救我的时候遇见郑弛的,他肯定让你护他出去了吧?” 谢知庸没想解释的,只是越满准确无误地猜出来了,他一顿,没说话。 越满见他不搭话,更加确定了几分,她背着手,绕着谢知庸走来走去,嘴里说教:“师兄做的没错,是郑弛不知好歹,师兄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往后也是,要是有人冤枉了师兄,师兄也要为自己说话。” 说到这,越满停了下,想了想:“算了,我知道你是闷葫芦,这样吧,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说话,谁让我是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的师妹呢……” 话音落一半,她撞上谢知庸,又闻到了那股冰雪凉凉地味道,越满忍不住吸了一口。 谢知庸看着她,眼睛很黑,就要把越满吸进去一样,他很认真地回:“好,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的师妹,我记住了。” 12、年关 直到于谣背着唐朝然出了秘境,长老们才姗姗来迟,留下来清理邪秽,谢知庸和于谣更着去帮忙。 越满嘴里含着妙春堂小童塞给她的药丸,无不惆怅地想,谢师兄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呢。 唐朝然躺在担架上,一直乐呵地傻笑,越满看了他那副傻样,放弃和他讨论厌哀的出现。 按理说,这种妖兽不应该出现的,就算是为了给主角唐朝然送经验值,可最后为什么真身反而留在了她这里? 她不认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反派有什么威胁。 哦,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大概就是中道黑化的谢知庸了。 想到谢知庸,她的思绪又和一些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知道飘去哪了。 * 议事厅内,各长老立在两侧,掌门捏着手上的妖丹出神。 他们无不面色凝重而苍白,身上又穿着自以为很仙气的白袍,倒像什么大型奔丧现场。 掌门云乘略一挥手,让谢知庸和于谣下去了。 “厌哀怎么会从水牢出来?”一个胡子飘飘,略年长的长老质问:“看守水牢的执刑堂都是干什么吃的?” 执刑堂的长老是个暴脾气,闻言阴阳怪气:“平日里有什么仙草法宝的,也不见江长老这么想着执刑堂。怎么?出了事动不动就拿执刑堂问罪?” 江长老在的峰负责分发各峰各堂资源,一向油水最大,平日里没少占便宜。闻言,面色不虞,又不想被掌门知道这些腌臜事,只能面色如铁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底下闹嗡嗡的,吵得云乘心烦,他沉沉开口:“厌哀怎么会出来的,自然要查,只是……” 他顿了顿,补充:“只是,厌哀被知庸除了,各位也该注意自己的爪子,别伸太长了。” 众人面色一僵,偌大个议事厅刹那间安分下来,无一人言语。见状,云乘又缓了神色:“诸位放心,若是真能飞升,我们这些活了几百道行的,自然是一个都落不下的。” 各长老底下不知如何腹诽,面上却都笑笑,故作活络地附和。 * 竹屋里隐隐约约地传来“笃笃”地声音。 孟神医又塞了一把药草进去,谢知庸坐在一旁,垂着脑袋静静地帮他碾药。 “伤得有些厉害,所幸老头我还算有点本事。”他洋洋得意地说。 “谢谢爷爷。”谢知庸回神,应了声。 “走什么神?”孟神医蹲下来,手指夹了根药草:“喏,这根还没碎。” “没注意。”谢知庸眼神闪避,这样说。 老头呵了一声:“这根是我刚塞进去骗你的。” 谢知庸:…… 他抬起眼:“我在想厌哀怎么会出来,水牢巡值的弟子不至如此。还有前些日子那个黑衣人,许久没有出现了,弟子们也没遇到过奇怪的黑雾了,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头打断:“你今年几岁?” 谢知庸纳闷,但还是老老实实回他:“二十二。” “你也知道是二十二?你七岁养在我这十五年,我还不至于连你搪塞我的话都看不出来?” 被戳穿了,他面色仍然很淡,这是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不全是搪塞您的话。” “是一点点,很奇怪的事情。” 老头吹胡子瞪眼,伸手抢掉他手上的药杵,一边碾一边漫不经心问:“每回都这么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哪个妖魔又出来了?你就瞎操心,和你爹娘一个样,满脑子都是天下苍生,真烦人。” 谢知庸顿了顿,总体上找不出不对的地方,但还是很小声地替自己辩解了下:“这回不是。” “我觉得好奇怪,”他抬起头,看着远处,树枝上歇了一只蝴蝶,它振翅欲飞,很像越满头上经常带的那只簪子。 他低声说,声音细微几乎听不清:“有时候,” “心脏跳得好重啊。” * 好不容易过了宗门大考,越满跟放飞了的风筝似的,这个逗逗那个师姐,那个又和一些长老嗑瓜子聊天。 快快活活地到了年关。 今年的新年不回皇城过,越满隔天就想去唐朝然一起下山去集市逛逛给越才海他们寄些新奇玩意。 唐朝然对此早有打算,他手上甩着钱袋,得意洋洋:“我早就想好了,特地找了于谣师姐下山熟熟路。” 越满“昂”了声,干脆也拽着林晓晓,一行人下山。 山下有个小城镇,因借着仙山和明净宗的庇护,没什么大灾大难,民风淳朴,南来北往的人很多,一到节日格外热闹。 越满被红彤彤的糖葫芦吸引兴趣,买了几串,和大家分着吃。 于谣鲜少吃这些东西,握着签子,有些谨慎地小口小口抿上面的糖霜。 “师姐,”越满晃荡了下手里的糖葫芦:“糖葫芦里面是山楂,吃完了糖霜再吃很酸的,像这样。” 她说着,咬下一大块糖葫芦,塞得嘴很满,还要坚持开口:“一起吃才酸甜酸甜的。” 于谣有些腼腆地笑笑,学着她,咬下了一块,酸酸甜甜的味道进入,让人莫名心情很好。 唐朝然在前面相中了一支簪子,喊着师姐过来试,越满和林晓晓跟在后头,他又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表姐和林师姐也挑一支吧,我出钱。” 越满不和他客气,一下就相中最贵的那支,看到唐朝然掏钱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林晓晓说夜晚的集市才精彩,会有杂耍、花灯很多新奇的活动,是以他们晚上在附近找了家馆子解决问题。 越满扒拉着二楼的窗台,看底下形形色色的人。小贩的叫喊声很大,讨价还价的声音也很嘈杂热闹,她后知后觉有了点过年的氛围感。 视线一扫,看到了江如歌。 她打扮得很精致漂亮,但是过道的人太多了,为了不弄乱衣裙,她只能小心地回避,耷拉着脸,看上去不大高兴。 越满不由笑出声。 唐朝然惊奇:“你又看到什么好玩的了?这么高兴?” 越满赶紧把窗掩上,含糊地否认。 不再追究,他们热热闹闹地吃完了晚饭。 于谣这次下山还有要事,明净宗与山下药馆有经营,明净宗给药馆不时供给些丹药。她这趟下来,顺便将药给药馆送去。 唐朝然二话不说扬言给家长长辈带些补药,屁颠屁颠地跟着于谣一趟走。越满和林晓晓想继续逛闹市,四人就此分道扬镳。 * 药馆这个时候格外热闹,年关来进货的人不少,都在扯着嗓子喊话。 “老板,二两当归。” “老板我的阿胶去哪了?” …… 此起彼伏。 唐朝然伸手挡住于谣,避免她被人群拥挤到,在人潮中艰难穿行。 好不容易进了后院,可算清静些。 后院都是一些药材供给商,老板暂时应付不过来,先喊他们歇息等待。 唐朝然百无聊赖,去听药材供商的闲话。 “鸿城也起火了?”年长一点的皱着眉,惊异:“难不成最近天干物燥,看来囤药要注意些了。” “可不是,”年轻的那个从车厢上抬下药材箱,应他:“深夜燃起来的,真够造孽啊,扑救都来不及,听说招风堂不少天资过人的弟子都丧命了……” “柳城也不安生喏。”年长那个有些感慨。 唐朝然和于谣使了个眼色,后者微点头。于是他换上一副笑脸,递了几枚碎银子过去:“二位大哥,叨扰下,我有家亲戚住柳城,今年本想去探亲戚的,敢问柳城最近怎么了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有银子在手。那年长地拍拍手上的灰尘,接过碎银,答话:“就前几日的事,柳城顶顶有钱的李家,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年轻那个忍不住插话:“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咯。年关到了,人贩恶徒都出来了,纵火,失踪不在少数,小兄弟,你听我的劝,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妙。” 唐朝然做听劝状,附和几句,又退了回去。 他私底下给于谣传音。 “往年年关虽不太平,却也没那么严重,今年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 于谣面色凝重:“招风堂弟子丧命一事,也未曾上报。” 唐朝然惊骇,想了想,和她说:“药馆四面八方来的人不少,我去打探打探其他城的消息。” 于谣手指敲着桌面,轻道了句“小心注意”,点头默许。 师姐在担心他! 哦耶! 唐朝然乐得嘴角都要上天了,多看了几眼于谣,保证自己圆满完成任务,旋即转身出去药馆正厅。 * 人潮拥挤,越满拽着林晓晓的手,以防被人群冲散。 第一次逛修仙世界的闹市,越满很好奇,忍不住左顾右望。 “都是骗子,”见她对那个扶着拐杖,自称卖的的大力丸的老叟好奇,林晓晓努了下下巴:“那块石头上贴了置换符,后头肯定有个一样的被挖空的石头。一旦那人喝下什么大力丸的水,老叟就用置换符把空的石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过来,让那胖子以为自己真力大无穷了。” 越满跟着她的视线,眯眼看,果然扫到了符纸的一边。 见她复而对千杯不醉酒杯感兴趣,林晓晓接着:“就是一普通破茶杯,杯柄有机关。让杯子的酒进入凹槽,再从另一侧出水,将酒置换成水,只可惜这杯子凹槽太小,只能用一次。不然还算有点用处。” “师姐真厉害。”越满大为震惊,和她比了个拇指。 林晓晓被她一夸,有些不好意思,润润嗓子,得意:“那可是,你师姐走南闯北的,什么新奇玩意没见过?还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 “我押一两!这骰子绝对有问题!”林晓晓声嘶力竭。 扬言对新奇玩意不感兴趣的林晓晓伏在案前,不相信怎么转都是“六”,继续下赌注。 “师姐,大赌伤身。”越满小声说,拽了下她。 “师妹!”林晓晓很恳切地望着她:“我好像淘了个宝,这骰子真神!我再玩几把,重金拿下!” 越满松了手,扶额,她怀疑师姐之所以戳破骗局,大抵是被骗多了有经验。 她只能站着,眼睛不由得乱跑,忽然看到了什么,越满眼睛一亮,低头和林晓晓说话:“师姐我去对面的摊子看看,你赌没赌完都呆在这里,我一会回来找你。” 林晓晓杀疯了,含糊地点点头。 对面的小摊是一个中年男子经营,卖的是木雕,雕得栩栩如生,很是生动。 越满凑过去看了一圈,问话:“这个我可以自己雕吗?” 对方愣了一会,挂上笑说可以,从背后取出刀具和木材,嘱咐她小心点。 木刀有点沉,越满琢了一会就停下松松肩膀,好在她选了块造型较为相似的,只要把轮廓修修再把眉眼刻出来就好了。 越满手下功夫不停,一旁地摊主凑过去扫了几眼,夸赞她心灵手巧。 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勉强收敛笑,客套:“哪里哪里。” 见她把场面话当真了,摊主没好意思搭话,继续去招揽顾客。 好不容易完成大半,越满活络下手臂,放下打蜡的工具问价钱。 那边的老板好不容易得了空,冲她比了个数。越满放下东西开始掏钱袋。 猛的一停,老板看出她的动作,先一步开口问:“姑娘可是没带够银子?” 越满想起刚刚把钱袋掏给了林晓晓让她去玩了,尴尬地笑笑,回头张望。 那个骰子的摊位不知道何时收了起来,换成了一家卖酒的,酒香扑鼻,吸引了不少人,林晓晓却不知所踪。 “姑娘先押些东西在我这吧,赶紧回去取银子才是正道。”老板见她面色尴尬,知了原委,和她招招手。 越满总不能回山上取钱吧。 见她面色犹豫,老板更加以为她是个赖账的,对着越满不满道:“姑娘这是作甚?” 嗓音太大,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越满羞愧得无地自容,正想取下头上的簪子先抵押住,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开,掌心放着几枚铜板。 他说:“这是家妹,出来一趟不容易,忘了取钱,我替她给。” 越满回头,看见谢知庸站在她身后,站在万家灯火里,护着她的另一侧。 13、烟花 “刚刚实在太尴尬了,”越满手上捧着小木雕,想起来还是面色泛红:“好在碰见了师兄。” 谢知庸看她在前面带头走,头上的簪子刚刚插回去有些松了,一动一动的,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越满忽然又听了步子,回头问:“师兄怎么也下山了?” 话音一落,她又想起傍晚时分见到的江如歌,心中怀疑,探头扫了一圈没发现人才松口气。 “爷爷喊我下山置办年货。”谢知庸看起来有点苦恼。 越满想象不出谢知庸和商贩讨价还价购买东西的样子,脑补了一下,觉得有些有趣。 “谢谢师兄给我出的钱,这个就送给师兄好了。”她伸手,将掌心捧着的木雕放到谢知庸面前。 “这是什么?”谢知庸没接,看了几眼,还是问道。 越满和手上的东西大眼对小眼,有些震惊地偏头:“兔子啊!不像吗?” 谢知庸:…… “老板还夸我有天赋来着。”越满又看了几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这下越发觉得不像了。 谢知庸婉拒:“带回去给你的冰雕作伴吧。” “师兄嫌弃它丑?”越满将手上的东西举高,凑到谢知庸面前:“师兄多看几眼,没准会习惯了。” “不是,”谢知庸低头,和越满对上视。对方的眼睛很亮,像谢知庸小时候点着的那盏兔子灯,扑闪扑闪的,很机灵的模样。 他移开视线。 “有很多成品,但是师妹却想自己做,我猜是师妹很喜欢。” 听他说不是,越满松下心,摇头晃脑地解释:“喜欢是喜欢,但我一开始就是想给师兄做的。师兄借给我课本,送了我花灯和冰雕,我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越满顿了下,忽然笑起来,像小狐狸一样狡黠:“花灯是兔子的,冰雕也是兔子的,我猜师兄很喜欢兔子。” “不是,前面的只是巧合。”谢知庸脱口而出。 越满没听清,问:“什么?” 谢知庸却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接过兔子木雕,伸手拨弄了几下:“……没什么。” 大抵是今晚点了很多灯笼,灯笼的光都是柔和的,磨钝了谢知庸眼里锐亮的光,越满觉得此刻的谢知庸会格外的温柔。 * 人潮来往拥挤不堪,越满陪谢知庸买完剩下的年货,护住手里的麻花袋,走得小心翼翼,预备和谢师兄回山。 谢知庸跟在她后面,看她左躲右闪,有些好笑。 谢知庸没有出声,越满却仿佛有所感应,她回过头,对方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却一把将一小袋麻花塞进谢知庸手里:“师兄笑什么?麻花被挤碎了就不好吃了!这可不是轻松事。” 谢知庸低头一看,手里的麻花的确全都完完整整,搁着油皮纸,还冒出一点点的热气。 越满摇头晃脑,语气里止不住的洋洋得意:“一根碎的也没有,我厉害吧。” 谢知庸还没来得及应话,一小童叫喊着擦肩而过,他连忙避让。麻花免于被小孩撞碎,却被他不小心压碎了几根。 小童见自己好像做了坏事,一个劲往谢知庸身后钻,怯怯地看一眼越满,又飞快地低下头。 谢知庸从袖袋里抓出几枚铜板,塞到小童手里,用不算温柔但对谢知庸来说已经是温柔得了不得的话说:“拿去买糖吃。” 小孩笑得甜,露出脸侧的酒窝,他说话还不大伶俐,结结巴巴地回:“谢,谢谢哥哥。” 小孩子握着铜板,无不快乐的走了,留下谢知庸局促地捧着那袋玩意,看起来要比刚刚的小孩还无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再去买一袋。” “诶诶?”越满没料到,手比脑子快地拽住他的手腕。 “不用不用……”越满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谢知庸已然把麻花还给了她。撂下句“师妹城门等我便是。”头也不回地看着谢知庸同手同脚的步子,越满真怕他摔了。 谢知庸走得步子大,他先绕进了小胡同,避开拥挤的人潮,微微喘口气。 手腕上仿佛有残留的温度,烫得他心直跳,耳朵也在发热,让他很不自在。他静静地发了会呆,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原因,直到被人喊回神。 “师兄?”江如歌找了他一晚,总算是找到了,嘴上带了点温柔小意的笑。 确认谢知庸身旁没有别人,江如歌思索下一步怎么继续话题。 她扫了对方红透的耳尖:“师兄是热吗?” 谢知庸被她喊回神,蹙了下眉,辨认出人:“不是。” “啊那师兄今晚有闲暇吗?”江如歌知晓谢师兄一贯冷清,不屈不挠地继续问。 “没有。”谢知庸回她:“江师妹还有事吗?” “我想请师兄和我一道去放河灯。”江如歌怯怯应。 “河灯?”谢知庸不解,他听过这种东西,是老百姓爱做的:“那不是正月十五放的吗?” 江如歌心本来凉了半截,听他问,以为还有转圜,解释:“本就是图喜气热闹的事,过节都有的。” 谢知庸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 越满嚼着嘎嘣脆的麻花,总感觉忘了点什么,她不时踮起脚尖扫下人群,觉得谢知庸这一趟去的委实有点久。 芝麻尽数落在手上,越满本想舔干净,但大庭广众的,总归有点不好意思,正犹豫如何是好,就看见一张方帕递了过来。 越满抬眼,果然是谢知庸:“我的麻花呢?” 他将袖子挪开,越满才发现底下的油纸袋。 “这回一根也没碎。” 他说。 越满莫名觉得他这时有点洋洋自喜,像是在等夸。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免有些荒唐,像雪人一样的谢知庸在等夸?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点头,比起大拇指:“不错。” 谢知庸愣了一下,露出一点点的笑意,又被他压下,他问:“师妹要去放河灯吗?” 越满没有放过这玩意,来了兴趣,新奇:“可以实现许愿的那种吗?” 能不能实现愿望不知道,毕竟谢师兄也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知道这东西能在正月十五放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于是他没有回答,老老实实地领着同样门外汉越满到往河道走。 “这儿人好少。”越满嘟囔:“是百姓们不信这种东西吗?” “大抵是选了个好位置。”谢知庸也不知道原因,但越满求解的眼神太强烈,让他没办法忽视,只能含糊地扯了个理由。 “这样。”越满也不纠结,蹲在河道侧,老老实实地写愿望。 谢知庸不信这些,站在她身侧,时不时弯个腰,捞一把越满有些过长的裙摆,防止它掉进水里。 好不容易写完,河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最尾的几个甚至为了写进去挤成蝼蚁般小,越满摸摸鼻子,自觉自己有点贪心。 “我会不会写太多了,神仙会答应我这么多的愿望吗?”越满忧愁,却一个都不想抛弃。 谢知庸本以为她就是自谦地说说而已,想要说几句话安慰她,扫了一眼那河灯,又闭嘴了。 抬眼之间注意到她手上的口子,问:“怎么弄的?” 越满留意到他说的是食指上的伤口,老老实实:“上次逗鸟不小心被啄了,不知怎么,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没好。” 谢知庸眉头一紧,让她伸出手来。 伤口不大也不深,血也没留,但就是有一道小口在哪,看上去仿佛刚受伤不久。 谢知庸在指尖凝了点气雾,轻轻扫过去,越满便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忽然之间让她很不适应。 “伤口被下了禁制,最近有没去过别的地方。”谢知庸收回手,两人指尖短暂相触,很快又分开,仿佛只是越满的一场错觉。 越满不自觉咽了口口水,觉得气氛恍然凝固一样,压得她心有点慌,只好顺着话回答:“昨天在学堂的时候偷溜去后院围观了孙师叔的两只鸭子吵架,然后吃完饭有点饿又去骗了张师妹的零嘴吃,顺带去找唐朝然拌了会嘴,最后被师父揪到罚着去竹园劈了会竹子。” 谢知庸:…… 师妹的生活真的是很丰富多彩。 按下疑惑,他看了眼越满,她垂着脑袋还在数自己的行动轨迹,领子的毛把她脑袋围住,看起来毛茸茸的。 他弯了下眼睛:“师妹最近别去竹园了,我听闻不知道谁砍了守竹园长老心尖上的那节竹,他正到处找人。” 越满讪讪:“那节竹子长得确实不尽如人意嘛。” 她不愿深聊这个话题,怕暴露自己罄竹难书的恶行,连忙捡起花灯。 “放啦。”越满捧着小小的荷花灯,虔诚得和平时跳脱的模样有些不相符,荷花灯顺着水流晃荡几下,终究是晃晃悠悠地飘走了,去向不知何处。 戌时整。 天际忽然一片亮光,是放起了烟火。 这烟火很亮,没有其他颜色,单单一片白,却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越满第一次见古代的烟花,明显很兴奋。她踮起脚,眼睛亮闪闪的,时不时指着天上的形状,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拽着谢知庸的袖子尾巴,拔高声音:“师兄快看!你平时有看过吗?皇城过年也有烟花,特别好看,放大半宿呢,比这花样多。什么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去皇城,我一定带你看世界上最好看的烟花。” 谢知庸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又不自控地偏头看她,他喉头滚动了几下。 心也在重重地跳着,耳边不知道是烟花响还是心跳声,他只觉得,震耳欲聋。 14、花灯 灯也放了,烟火也看了,今晚的一切都让越满很是高兴,她甩着袖子,走在前头。 小路窄窄一条,刚刚放河灯的时候人不多,这会却闹闹嚷嚷地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 越满嘀咕:“放花灯时不见怎么多人?” 路窄有窄的坏处,迎面而来的妇人听见了她的纳闷,牵着儿子,笑着解释:“放河灯图喜气,这灯是燃得越久越好,姑娘这头是河道下侧,河灯飘不了多久。” “这样!”越满大惊失色,侧头看河道,上面飘了不知道多少灯,实在难寻,她只能叹口气,再和那妇人道了声谢。 再回头,谢知庸果然听见了,垂着眼,模样可怜兮兮的。怕他自责,她先一步开口:“师兄别挂在心上,这事也就图个吉利,没准我反其道而行,让王母娘娘多看我一眼。” 谢知庸知道她的心思,顺着她的话应下。 越满这才稍稍宽心,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继续往前走。 晃晃悠悠到山脚下,越满止住步,忽然想起来,被自己忘了好久的事情是什么—— 林师姐! 她面色一僵,完蛋了,师姐会把骂得狗血淋头吧。 谢知庸察觉她忽然停了脚步,等了一路上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师妹是还有别的事?” 越满瞅了眼谢师兄。 美色在前忘记一些事情也是正常的。不是我方意志薄弱,是敌方火力太猛。 于是,她含泪点头:“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师姐被我落在集市了,她才双十年华,好端端的……” 谢知庸:…… “好好说话。” 越满:“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得去找林师姐,师兄先上山吧。” 越满说完,噔噔地就往回跑,谢知庸伸手捞一把,没抓住人,只好放她一个人走了,接着也回身走向喧闹的集市。 * 越满下山时和林晓晓都带了通讯用的符纸,只是不知道林晓晓赌起来有没有将符纸也抵押出去。 不省心的林师姐。 越满假模假样地在心理感慨了一番,继续给符纸传音。 所幸,林晓晓还是留了点分寸的,符纸那边传来回音。越满顺着信息在转角和林晓晓重逢。 “师姐一开始去哪了?”越满晃荡着手上的荷包,心有戚戚:“我差点没钱付账被抓去当苦力了!” 林晓晓戳了下她:“师姐对不起你啦,我去方便了下,回来就看不见你了。” “那不行,你得请我吃糖葫芦。”越满自觉是个有底线的人,拒绝。 “行行行!”成功糊弄小师妹,林晓晓推着她的肩膀往回走:“师姐有的是银子。” 越满顺着她的力往回走,又回头看了她几眼,终究忍不住开口:“师姐,你手上的钱袋子是我的。” 林晓晓:……小问题,小问题。 * 夜色很浓,谢知庸买了盏花灯捧在手上供以照明。 整条河中的花灯不计其数,所幸临靠下游,水势不急,这才给搜寻任务容易不少。 他轻功不错,足尖轻点,还避着那些花灯防止碰坏。 天际更加黑了,手上的花灯也灭了一点,隐隐绰绰的,谢知庸不再这里逗留,往更下处掠去。 不知道照了多少盏,终于在河道角落找到那盏载着“满满当当”愿望的花灯,谢知庸松了口气,捡了它就往上游走。 他无意探寻师妹所写,补捞起河灯,只是觉得事情多多少少错在他身上,既是错了,自然要改。 河灯小小一盏,谢知庸单手就能拿着,怕灯燃尽,他所幸用了点仙术,保证这灯燃得持持久久。 兴许活得还要比他久一点。 谢知庸想到这里,眼里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大抵和越满待久了,自娱自乐的能力可谓成日递增。 寒风轻过,谢知庸连忙用另一只手挡着点风,那河灯太轻了,风轻轻一吹,它就腾起来了一点。 谢知庸有些担心,伸手罩住的时候意外看到了顶上的字。 ——“谢师兄新年快乐,无忧无虞。” 他怔忡片刻,笑意大了起来,河灯落下,在他手上轻飘飘的,却又仿佛千金重。 河灯最后在河道最上方处放了。 谢知庸弯腰,将它轻轻送入水中。 希望它能漂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 玉琼楼是整个柳城最大的酒楼,临年关,酒楼热闹不少,人声喧沸。 柳如信刚处理完城中琐碎的杂事,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来。 小二连忙迎上前招呼他。柳如信吩咐他取一壶桃花酿,就提步上了顶层的包间。 玉琼楼的包间招待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柳如信今天特意约了顶层的包间,为的就是一览而下看看柳城的一派祥和景。 他甫一推开门,没想到室内已经有人了。 那人捏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琉璃杯,倚在窗边,听到动静,偏头看他,喊了声:“如信。” 柳如信怔在原地,扶着门框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一向喜乐不显神色的柳城主红了眼眶:“溪娘。” 他刚往前踏了一步,刚刚还巧笑倩兮的女子忽而化成一缕青烟,恍然不见。柳如信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按着身上的佩剑,强压泪意:“谁?” “柳城主这些年是耽于安稳了,”屏风后面出来一个女子,她脸上带着笑意,轻轻一推,又将柳如信拔出来的剑推了回去。 “连幻术也看不出来,”她说,语气中略有不满,又仿佛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犹记得,当年柳城主的幻术是个中强手。看来,和柳城主的买卖我还得想想了。” 见到来人,柳如信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不是已经拒绝你了?你还来做什么?” “拒绝我?”她拨弄了下自己的手指甲:“刚刚见了溪娘一面,柳城主还是要拒绝我吗?” 她忽然拉近两人的距离,神色笃定又认真:“我说能让溪娘起死回生,当然就能做到。要不然,柳城主又何必听信我的一面之词,夜袭明净宗呢?” 她刚落下最后一词,猛得一扯柳如信的手臂,鲜血立马涌出来,浸透了他的衣服,所幸是深色,一打眼看不出来。 她满意地看了那道口子,啧了几声:“想不到明净宗首徒下的手还挺重。疼吗?柳城主——溪娘临死前被人一剑贯穿胸口,约莫是要比你再痛些的。” 听到溪娘,柳如信的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 女子见状,嘴角继续扬了点:“看来,柳城主对我的买卖还是心动了。” 柳如信偏过头不敢看她,怕自己的神色露出,让对方抓住更多把柄,他说:“明净宗守备森严,加之藏书阁阵法诡谲,我做不到。” “我既找上了你,这点自然不用你担心。”见鱼上钩,她懒得多费口舌:“明日,我自会把阵法破解的方法和守备换巡的地图给你。只是,最迟正月十六,你一定要将东西给我。” 柳如信没有回话,小二已经提着桃花酿上来了。桃花酿是玉琼楼招牌,一坛出去能赚不少钱,他语气很是高兴,冲包间里面喊:“柳城主,桃花酿来了!” 女子怔了片刻,旋即笑开:“看来柳城主是来悼念亡妻,不醉不休的?怪我怪我,柳城主既然不开口,这笔买卖我就定下了,先行一步,不扫您兴致了。” 她说完,自窗边一跃而下,柳如信望着无边的夜色出神,小二推门而入,笑呵呵:“酒送到了,城主慢用。” 柳如信推手,让他退下来,小二临走前,鼻端轻嗅,老觉得这屋子里的药味过浓了。 哪来的药味呢?他挠挠头,摸不着头脑,想问问柳城主,和柳如信对上视线的一刻,却发现对方眼底隐隐有抹红色,藏得极深,看起来妖孽又恐惧。 店小二心一杵,脖子后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他惊惧地动了动唇,柳如信察觉到什么,直愣愣看过来。 忽然之间,楼下的主顾在喊:“小二!上壶茶。” 店小二忙不迭应了声,拖着发软的腿,带着还在狂跳的心,告诫自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腿脚麻利地下楼去了。 15、关系 冬日里的风料峭不已,越满靠着窗打了几个喷嚏,抖着手将鸽子足上的竹筒拆下来。 扫了一眼,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面避而不谈上次宗门试炼的岔子,顾左右而言他。 果然这样。 越满想,撇撇嘴,她也不是没想过对方装神弄鬼捉弄她,只是图什么呢?再说了,他好像真的能知道自己的一些动静。 越满摸着薄薄信纸上的墨印出神,林晓晓将她房间门推开:“师妹,宗门大考的成绩出了!” 和无数次考试一样,她又期盼又恐惧。 宗门大考的成绩查询靠弟子用灵力看自己。越满老老实实排了很久,看到成绩的时候数了一下。 还好还好,中中间间。 她甫一退出来,就看到郑弛铁青着脸甩着手走了,心情更好了。 越满哼着曲打算去深谷报个喜,路上遇到唐朝然,他不负众望地拿了第一,乐呵地上去找于谣。 现在的小年轻啊,真不稳重,不就是考好了吗? 越满老神在在地评价完唐朝然,推开院门,和正打算推门而出的谢知庸对上。 越满第一次在深谷碰见谢知庸,她率先一步打招呼:“师兄早。” 谢知庸和她点点头,伸手把另半边的门推开,越满于是更顺理成章地站在他面前。 “师兄是来?”话才说了一半,孟神医从后头听到动静,探出头来。 “我喊他去帮我采点草药,越满来了?来试试我这次做的新菜!” “我很快回来。”谢知庸和她点点头,提步打算出门。 越满原地纠结一秒,扭头跟着谢知庸跑了几步,又回头和孟神医招招手:“不试先,我陪师兄去摘草药。” 回过头,谢知庸听到声音,停下来等她。越满赶紧上去。 孟神医端着一碟糕点,站在门口,看着她欢快跑走的身影,无奈摇头:“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样。” * 绛草长在陡峭的崖边,是极佳的外伤用药,只是采摘难度也大,谢知庸领着越满站在山顶坡。 山上风大,越满有些发颤,谢知庸教她用了些灵力让身体发暖她才好不容易感受到了点温暖。 谢知庸让她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自己去摘绛草。 越满于是无所事事地踢着石子,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即将要走的剧情。 等到最后一颗小石子也被她踢不见的时候,谢知庸可算出现了,他将草药都收进了锦囊里,他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一番还是没有说出口。 越满没注意,她捧场王十级,绞尽脑汁地用自己毕生所学吹嘘谢知庸。 一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谢知庸有点无奈地止住她:“好了,师妹别夸了。” 越满刚要说这当然是陈述事实,哪里是吹嘘了。视线一扫,看到谢知庸泛红的耳垂。 悄悄地弯了下嘴角。好吧,师兄害羞了。 她止住话题,乐滋滋地想,忽然察觉到头顶被轻触一下,很快,仿佛只是错觉一场,她抬起头。 谢知庸等了很久,终于还是伸出手,把她头顶上落下的叶子捡走,终于捡完了才如释重负的垂下眼,手还没收回去,忽然和越满对个正着。 越满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 好像是一会,但是他觉得很久很久,久到他都要忍不住先开口解释些什么。 越满忽然踮起脚,发顶碰在他的掌心,毛茸茸的,有点痒,顺着掌心一直传进四肢。 “好吧,借你蹭下手吧,反正我今夜也会洗头。”越满纠结很久,开口。 谢知庸急忙将手收回去,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越满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摇头晃脑又得意洋洋:“我是不是很聪明?” 没等谢知庸接话,她自言自语地接上:“那自然,毕竟我可是宗门大考考了六十八的。” “师兄!我宗门大考六十八诶!” 谢知庸跟在她后面,看到晃晃荡荡的脑袋,垂着眼看了下自己的掌心。 “对,很聪明。” * 很聪明的越满跟谢知庸回了竹屋,一路上,将郑弛铁青着脸走出来的过程描述的绘声绘色。 谢知庸替她推开院门,分出神听她说话。 越满讲得激动的地方还连蹦带跳,谢知庸拉她不及,就见她精准无误地踩在孟神医晒的药草上。 “我就知道风水轮流转,恶有恶报!” 孟神医冷笑一声,暴躁地将她喊开:“越满,你看你脚底下!” 越满一僵,低头,果不其然,闯祸了。 她着着急急地闪开,谢知庸伸手出去接了下她,又将孟神医落下的扫帚挡了下,越满顺势藏在他身后。 孟神医骂骂咧咧:“我又不会真打她。” 谢知庸缓了神色,和孟神医有商有量:“这不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那行,”孟神医将扫帚扔开:“下次你来教训她。” 谢知庸一顿,孟神医得意洋洋:“我就知道。” 越满老老实实地道了歉,替他忙前忙后,谢知庸在外面收拾她踩乱了药草。 “爷爷,”越满凑过去,低声:“谢师兄和你一起过年吗?” 孟神医皱皱鼻子:“不和我过和谁过?和你过啊?” “也不是不行。”越满替他倒了杯茶,小声嘟囔。 孟神医没听清,喝了口茶,才继续:“怎么?你想来和我们过也不是不行。” 越满眼睛发亮,狗腿地给他锤肩:“是这样,我还有一个不能自理的表弟,一个时常挨骂的师姐,一个……” “银子。” “果然不能吃霸王餐。”越满叹了口气,心疼地把银子给他:“你都赚了我多少银子了?” 先前在深谷修炼的时候她就被孟神医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交了不少孟神医地方的“租金”,现在又出了不少。 孟神医笑得点银子,懒得搭理她。越满想到了法子,绕着弯跑出去。 谢知庸站在太阳底下,如玉的手指将那些被越满踩扁对药草挑拣出去,阳光照在身上,好像给他渡了层毛茸茸的光晕。 越满跑过去,拽住他半截袖摆,谢知庸顺势看向她。 “师兄!我举报,孟爷爷又骗我银子!”越满每每闯祸,在师父面前都是这样装乖的,对此驾轻就熟。 谢知庸没想到她来告状,听话地偏了偏头,没让她看到自己的弯起的嘴角,压着笑意了,冲关紧的房门喊:“爷爷,别逗她了。” 孟神医正扒拉在门缝偷听,闻言,把银子往兜里塞了塞:“听不到听不到!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越满冲禁闭的门龇牙咧嘴做鬼脸,忽然被扯动了下,她回过头,鬼脸还没来得及收,哭丧着脸质问:“师兄连你也不帮我?” 谢知庸看到她奇形怪状的鬼脸,憋了很久,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见越满马上要炸毛了,他收敛笑意:“师兄一定帮你。” 说完,他又扯了下袖子,想走。 越满抓到证据,提溜着袖子把他手提起来:“喏,证据确凿!” 谢知庸反手压着她的手扣下,神色无奈:“你不让我走,我怎么去给你拿银子?” “那行吧!”越满觉得有道理,退而求其次,拽住他一小截衣摆:“我跟着师兄去取银子。” 谢知庸啼笑皆非,没来得及说话,孟神医骂骂咧咧地开门:“我都七八十了,还不能存点老本?亲爷孙也得明算账,何况咱俩还不是,你出你自己的。” 他语音刚落,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摸了摸鼻子,后悔不迭。 越满却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很快的接过话茬,信誓旦旦:“那就师兄给我吧!这笔买卖不亏的,买一送三,我保证好好陪师兄过个好年。” * 财迷越满最终还是把钱赚回来了,她感叹了下自己的经商头脑,掌门找谢知庸有事,她只能一个人回去。临出门前,她又吹嘘了下自己大考六十八的好名次。 孟神医听得头疼:“你都搁我和你谢师兄面前提多少次了?赶紧出谷。” 越满不和财迷神医计较,顺了几块红豆糕就打算走,孟神医见盘空了大半,又提着扫把追她。 越满见状不妙,赶紧出门,孟神医扣着门,瞪着她。 谢知庸先行了一步,越满扫了一圈,确定人已经走了,把手帕里的糕点又全都还回去了,她语气郑重:“爷爷,其实我下午都听到了,你说你和谢师兄还不是亲爷孙……” 她话还来得及说完,就被孟神医打断:“丫头,你说什么呢你?我一大把年纪了,记性是真不好。你要知道的事,我肯定是不知道的,别问了。” 孟神医鲜少神色这样严肃,越满心沉了半截,感觉这将和谢知庸黑化有关,她想继续问下去,孟神医这次连红豆糕也不要了,推着人往外走:“别问了。” 院门扑的一声在她面前合上,越满掌心托着红豆糕,有些焦虑不安,但问话无门,只好将红豆糕又悄悄放到门口,最后扣门。 “爷爷,下午偷喝了点你酿的梅子酒,我说醉话了。” 孟神医背靠着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听到动静后缓了好久,确定人走了,才轻轻又拉开门。 月亮的银辉撒在整片山谷,静谧又孤寂,很像他遇到谢知庸的那天。 门口处,静静放着一摞红豆糕。 孟神医将那些红豆糕拿进去,合上了门,月光于是照不进来了。 * 越满直到临睡前都还在想着这件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没有办法,只能又爬起来写信给笔友。 一封写完,她才稍微放了点心,回到床上,终于隐约有了点睡意。 她原以为,这次是信又会像石沉大海一般,就算有回信,也就是寥寥几笔便谈其他。 没想到这次的回信还要比新年来得更快些,她在三天后拿到了回信。 而信件里的第一句话,也和她猜测的大相径庭。 他说:“我知道谢知庸和他的关系。” 16、雪人 谢知庸母亲为半魔,父亲是名门侠士,两人喜结连理后就隐居起来不问世事。 十七年前,妖魔大举攻进,道法精进的修士派了一波又一波,都没能将魔王除下。 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百姓岌岌可危。 谢父谢母不忍看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二人与众多修仙门派联手,在冰原和魔族大战。 那是一场很浩大的厮杀,修士折了不少人,魔族也损伤惨重。两边僵持不休,谢父谢母或许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深入敌营。 最后,魔王死在二人剑下,两个人却也再没回来。 在通天的血雾里,魔族退了兵,隐居下界。年仅七岁的谢知庸,在百姓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中,永远地失去了爹娘。 孟神医原先只是明净宗妙春堂的长老,出诊受伤的修士的时候,看到了在乱葬岗中找寻父母遗物的小孩。 他哭红的眼红肿着,蹲在战场残骸里,手指扒拉着焦土。 一声不吭,秋风吹过,他的背影单薄又纤瘦。 孟神医贪财好酒,为人行小善,也做小恶,一生没干过什么大好事。 看到这小孩,孤零零的,凄凄又惨惨,第一次有了做件大好事的念头。 他守在他隔壁,好几个时辰过去,小孩才把东西找到,他又默默地陪小孩给父母立了衣冠冢,甚至那碑都是他花了大半生积蓄打的寒玉碑,据说能保佑他们下一世平安顺遂。 他收了谢知庸做孙子,和他说知恩图报,等他哪一天死了,也得给自己打块寒玉碑。 谢知庸没了爹娘,却多了爷爷。 纸包不住火,谢知庸母亲半魔的身份还是被掌门得知,又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几百年前飞升的老祖宗,是他的祖先,他自小就展露不像寻常人的天赋。 掌门长老担心他终有一日入魔叛道,将他关进水牢,欲将他逐出门派。 那天的雪很大,孟神医在大殿前跪了很久,又耗尽自身灵力把谢知庸的魔气封了起来,才堪堪护住了他。 他拖着蹒跚的步子在雪地里走,看到八岁的谢知庸手脚都被镣铐扣着,沉甸甸的,走的步子都极缓慢。 慧极必伤。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他要叫谢知庸了。 欲言又止,他布满茧的手掌落在谢知庸头顶上,最终,他只是问:“冷不冷?” 孟神医自此独居深谷,同年,明净宗多了些关于深谷的传言,无人再敢入那地方。 谢知庸身负魔气的事情,终究是被瞒住了。 * 越满触到墨迹,寒意一寸寸地从她后面窜上来,激得她好像落入了冰窟。 眼前仿佛还能看到十七年前的事情。 她忙收起信笺,身体却还是忍不住抖动,好像也跟着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日。 越满觉得自己好像离谢知庸黑化的真相一点点近了。 门口忽然响起声音。 她吓得抖了下,打开门——是唐朝然。 唐朝然拎着一顶红彤彤的灯笼,看她兴致不大的样子:“不是你说三十去深谷吃饭吗?怎么还不高兴。” 越满脑子转了几圈,终于想起今天是年三十了。 林晓晓近日睡得不是很好,也老是走神眼底下黑了一圈,但得知去深谷过年还是很乐意,于谣也是如此。 越满眼睛一转,飞快地抢了唐朝然手里的灯笼,先一步走出去。 唐朝然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不甘心地追上去:“你抢我灯笼干嘛?” 越满一避,躲开他,理直气壮:“去人家家里怎么好意思空着手?” 唐朝然:“……” “你不好意思我就好意思吗?” “听不见听不见!”越满赶紧跑,顺手拽了下门口等着的林晓晓:“师姐快跑。” 唐朝然吐槽他们幼稚,下一秒却步子飞快地跟着追上去。 红彤彤的灯笼被风卷起来左摇右摆,穗子飘荡。 越满跑出了点汗,见唐朝然真的把灯笼送给她了,在孟神医的院门口真诚开口:“你包袋银子给孟神医,比一百个灯笼都强。” 唐朝然白她一眼:“你知道银子管用还抢我灯笼做什么?” “我不舍得嘛,更何况……”越满推开门,笑眯眯地看着给对联上浆糊的谢知庸,把灯笼藏在身后,等谢知庸抬起头看她的时候才突然拿出来,在对方怔愣的神色中补了下句。 “灯笼是送给谢师兄的。” * 对联是孟神医写的,他字迹飘逸,几乎让越满看不出来写的什么内容,越满拖着下巴看了好久,没认出字。 感概,果然自古以来,大夫的字都是一脉相传的。 于谣和林晓晓来的要比她们晚一些,现在围在桌子包饺子。 越满东看看西看看,最终决定去帮于谣她们包饺子,没包几个就被孟神医赶走:“你这包得露馅一露一个准,别给我捣乱了。” 越满心虚地带走几块饺子皮,捏了个小船递给剪窗花的谢知庸。 她小声:“师兄,看,小船诶!” 饺子皮软趴趴的,做的小船也不好看,谢知庸还是捧场得夸了她几句。于是越满更加坚信自己是手工达人,接着跑去给唐朝然捣乱。 她摇头晃脑,故意“左一点”“右一点”的喊着,对联贴的歪七倒八,唐朝然气地拿雪球砸她。 越满这次学精了,躲在于谣后面,唐朝然于是想砸又不敢砸的,郁闷地盯着越满。 “师妹。”于谣拍拍她的脑袋,越满抬头,一个大雪球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时不察,被于谣手上拿的雪球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连退避三舍。 唐朝然得意得连雪球也不扔了,整理下对联又跑过去找于谣师姐了。 越满蹲在地上自己玩。 捏了六个形貌不具的小雪人,喜气洋洋地觉得自己是天纵奇才,还支使林晓晓去给她的雪人偷几个胡萝卜做鼻子。 林晓晓看了一眼那群丑东西,皱着脸给她拿东西去了。再回来时,越满又跑到庭院里摘梅花去了。 她把胡萝卜安上,又把雪人整理下,总算让那六个丑东西看起来像个人了。 越满鬼鬼祟祟地蹲在窗底下,脚踩进雪里,隔着鞋子传来凉意。 她守株待兔地等着谢知庸推开窗户,无聊地数树枝上有多少朵梅花。 大概是有…… 越满刚数得七七八八,就被推开的窗户吓了一跳,数到多少都忘了,连忙跳起来,捧着梅花送到谢知庸面前。 “师兄快看!”越满得意洋洋:“我摘得梅花好看吧。” 越满身上披了件红披风,上面的毛绒也是红的,毛茸茸地围在她脸侧,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又喜洋洋地等着夸奖。 谢知庸收下了她递过来的梅花,说好看。 越满于是更加快乐地把身后藏了很久的小雪人拿出来。 她说:“小雪人说,它也觉得好看。梅花好看,师兄也好看。” 17、压岁 修仙世界没有电视机,越满错失了一起看春晚的大好时机,又觉得简简单单聚在一起吃饭也不错。 林晓晓和唐朝然因为一道菜对上了。 两人厮杀的那叫一个激烈,越满趁他俩不注意,率先夹走了那片炸得最好的肉,引起两人的共愤,再往后就是越满夹菜他移桌。 三人玩得不亦乐乎,直到都被孟神医拿筷子打手背才都收手。 越满坐在谢知庸隔壁,她伸手拽了下谢知庸的袖子角,用气音:“师兄,我想吃鱼肉。” 于是谢知庸跨了大半桌给她夹了。 越满一边扒拉着碗里的菜,一边和林晓晓同仇敌忾地在于谣面前细数唐朝然的幼稚行径。 唐朝然急得不行,差点就上手捂于谣耳朵了。 越满和林晓晓对视一眼,偷笑,暗暗给唐朝然比了个五。 唐朝然咬咬牙,不甘不愿地点头了。 怒赚五十两的两人看唐朝然也顺眼可亲了,挑了个话题说起其他的趣事。 * 老人家早睡,吃完饭,孟神医给他们发了压岁就打着哈欠进去睡了。 越满决心要守夜,一边强撑着眼睛,一边靠着林晓晓聊天。 “师姐以前怎么过年的啊?” “反正不如今年。”林晓晓嗑瓜子吃,含糊:“今年好热闹啊。” “多亏有我,”越满得意:“我们还赚了小皇子五十两。” “才五十,是我们便宜他了。”林晓晓煞有其事地点头:“这种封口费,我对外都要好几千的。” “你有什么封口的,不能和我说的秘密?”越满来了兴致,扒拉她。 林晓晓顿了一下,伸手拍她:“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话落,她又挑开话题:“今晚的鱼肉好吃。” 越满知道林晓晓转移话题,给她做了个鬼脸,又敷衍地回她:“是啊,还没有刺。” 林晓晓又一拍她:“也不要这么敷衍我行吧,哪没有刺了?” 越满被打,嗷了一声,刚想忿忿不平地接话:就是没有刺。 末了,终于想起来了什么。 她把视线移到在厨房给她们煮甜汤的谢知庸身上。 笑着点头:“同意!今晚的鱼肉很好吃!” * 月亮冒出来,银辉洒在雪地上,亮闪闪的。 唐朝然看到于谣坐在门口台阶看雪,跟着走过去。 于谣给他让了个座。 “师姐在想什么?”唐朝然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画。 “我第一次过年。”于谣偏头,看他画了个小人,跟着拿树枝有样学样在隔壁照着画。 “这个地方是眼睛。”于谣老是画不好小人的脸,小人一本正经的表情让唐朝然想笑不敢笑:“没关系,以后我……们都会陪师姐过年。” 小人眼睛画太大了,看起来面部不协调,于谣也知道自己好像没什么天赋,拿着树枝就要把小人涂掉。 唐朝然拦住她,拿树枝找补,一会,他把小人改成了带面具的杂耍人,脸上的大眼睛像面具上夸张的装饰,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喏。” 于谣忍俊不禁:“好。” “师姐别光说好,改明你又不记得了。”唐朝然唰唰地在雪地上写字:“画个押吧。” 于谣觉得他真的很幼稚。 但是唐朝然的眼睛一直看着她,让她联想到某种可爱小狗,于是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小狗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他又在雪地上画画。大概是今晚的月亮温柔得过头了,于谣托着下巴,莫名其妙地开口:“我很小就在山上修习了,想来有十三年了,我不善与人相处,师弟师妹都尊我敬我……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想来,交些朋友也挺好的。” “师姐这是什么话,”唐朝然用膝盖碰碰于谣的:“师弟师妹都是很喜欢师姐的,我每每都能听到她们把师姐夸得天花乱坠,我险些就说不过他们了。” “再说了,师姐一直都会有朋友,喏,我愿意一直陪着师姐。” 于谣怔然,被他拉着看雪地里的画。 唐小皇子自小丹青没学好,画这些涂鸦倒是得心应手。 一个小人背着另外一个。 在前面的小人画得很精致,连脸上温柔的神色都很栩栩如生。 后面那个就画得略微有些潦草了,他手里揪着帕子,好像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对方擦汗。 事实上,雪画留不了多久,一旦起了风,或落了雪,一片再小的雪花也有可能把画给毁了。 或许是不大想看到悲伤小狗吧。 于谣说服自己,悄悄地给画下了个咒,希望它能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好了。 * 林晓晓还说要守夜,结果莫名其妙就睡着了,好在竹屋里还有两间空房,收拾了一间给她。于谣担心林晓晓半夜醒来不知道情况,留在深谷里陪她,唐朝然嘴上说担心他们两个,也跟着留下来了。 兜兜转转又是谢知庸带着越满一起下山。 只是这次没有小兔子花灯了,越满惆怅地想。 好在今天的月光很足,照在路上也能勉强看清。 越满一蹦一跳地走在最前面,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 越满忽然回头看着他:“我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师兄要听吗?” 谢知庸抬了抬下巴,越满以为他会答应,谁知道谢知庸开口:“不听。” 越满:??? “不行,这真的很好笑!”越满拽一把他的袖子,皱着眉强调。 谢知庸拖了下尾音,“啊”了一声,然后继续:“好笑师妹就多笑会。” 越满:??? 这真是太离谱了,越满刚打算说什么,余光瞥到谢知庸扬起的嘴角,知道他是抓弄自己的了。 她一下子冲上前:“那不行我就要……” “说”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脚底忽然踩到一颗烦人的石子,她忽然失去了重心,往前面摔去。 谢知庸反应过来,伸手捞了一把她的手,越满还是跌进了他的怀抱里。 谢知庸忽然不动了,他停在原地,也没推开她。 越满鼻端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干净清冽,像冬天的初雪,她的心忽然像过电了一样,整颗心都泡在了气泡水里,涨涨的。 她动了下手指,忽然抬起头看谢知庸。 他看起来很冷静,唇抿着,越满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现他耳朵有些泛红。 谢知庸忽然偏了头,避开她的视线,把她扶正,他有些无奈地开口:“师妹别这样看我。” 越满忽然有些脸热,她想,可能是靠太近了吧。 她只能松开搭在谢知庸手臂上的手,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谢知庸却回拽住她的手臂:“路不平。” 越满顺着揪着他的袖子,跟着讷讷开口:“确实不平。” 最后半程,越满安静了不少,她还没反应过来,谢知庸也不是话多的人,陪着她走到门口。 越满觉得这段路要比平时短一些,她打起精神,回头想和谢知庸说再见,就见一个压岁在她眼前。 鲜艳的红纸看起来挺厚,越满微微睁大眼睛,小心翼翼问:“给我的?” “对,”谢知庸又往前推一点。 “是只有我有的吗?”不知怎么,她就问出了口,越满皱眉,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嘴比脑子快了,暗道自己真是不礼貌,刚想开口找补几句。 谢知庸忽然腾出另一只拍了拍她的头顶。 他给了越满新年的第一个笑:“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的。” * 正月初五,正是个无月的夜晚。 藏书阁的弟子打着哈欠,有些犯困。 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钻了进去,他神色一凛,怀疑只是自己的幻影,却还是心存顾忌,顺着消失的方向偷偷跟进去。 藏书阁内阵法诡谲,黑衣人知晓破解之处,过阵过得得心应手。他身形一闪,堪堪躲过最后的一枚箭矢。 阵法已破,他把灵石扔进书立之间的凹槽。 当啷一声,随着灵石的落下,两侧紧闭地木质书立挪开,石壁上露出一个罗盘。他按照记忆里的办法,旋了几圈,下方忽而出来一个隐秘的石柜。 打开,里面静静地放着一个木质盒子。 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黑衣人不再耽搁,将一切复原完毕,打算走人。 那尾随的弟子看出他准备逃跑,连忙站出来,拔剑拦住他。 黑衣人刚刚全心都在对付阵法,没想到被人跟着了,他拔出剑刃,身形一闪,很快就到了弟子身后。 手刀快准狠地落下,那弟子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酸麻,紧接着就失了意识,瘫倒在地。 见人处理完毕,他打算离开之际,仿佛有所感悟,皱眉抬头看去。 身形娉婷的女子坐在横梁上,脚上系着一颗精致的铃铛,她轻笑一声:“柳城主才看到我啊?” 柳如信皱着眉刺出一剑,女子轻轻巧巧地从横梁上下来了:“别这样,作为雇主,我监个工是很正常。” 剑回到了柳如信手里,女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倒在一边的弟子:“怎么不杀了灭口?” 柳如信一顿:“枉为名门正士,芮姬,你们明净宗就都是这么赶尽杀绝的吗?” 芮姬轻哼了一声,微有些不屑:“那名门正士的柳城主也不是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再说了,别拿我和明净宗那群一丘之貉相提并论。” 鸡鸣狗盗的柳如信眉头一板,手上的匣子也不算给他了,提起步子就打算走。 “诶!”芮姬喊住他:“既然你要留他命,也不是不行……匣子还是……” 她话音未落,柳如信又一剑刺来,这一招极快,芮姬急忙躲闪,却还是难免被他蹭到了手臂,划出一条血痕。 她马上就猜到了。 柳如信之前藏拙。 她急忙运气来挡,两人过了几招,动静闹了点,芮姬逐渐落了下风,她袖子一撒,出来的迷粉糊了柳如信满脸。 柳如信忽然抬头,神色已然大变。芮姬心一顿。 入魔了。 18、马车 议事堂内,气氛一时很是尴尬,底下的长老不敢说话,连头也不敢抬,怕怵掌门的霉头。 掌门面色凝重,没有开口。 于谣和谢知庸一大早就被喊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噤声不言。 掌门皱了许久的眉头,终究悠悠开口:“藏书阁昨夜被人潜入,对方盗取了我派守了多年的珍宝。” 于谣一惊,没料到是这么大的事情。 掌门顿了下,继续说:“巡视弟子发现那邪崇身影,不敌,负伤,醒来后察觉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魔气,而藏书阁内,也有魔气,我用玄天镜探查到,指向是鸿城伺机而动的妖魔。” 鸿城是与魔域相接的一个边陲小城,城内有招风堂坐镇,倒也勉强算相安无事。只是月前,于谣回报的招风堂谎报弟子丧命一事,着实让他们起了疑心。 加上这次的藏书阁的魔气,仿佛一切,冥冥之中都在指向鸿城。 只是魔族不是……? 掌门回神,终究是下了令:“知庸,你和于谣去趟招风堂,务必把事调查清楚,至于珍宝,一定要拿回来。” 谢知庸和于谣领命,两人刚要出殿,掌门的视线又在谢知庸身上逗留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我记得上次招风堂的事情,也有朝然的调查,那是个好孩子,这次带着他一块去吧。” 于谣步子顿了下,犹豫再三,还是回:“掌门,鸿城偏远,妖魔横行,唐朝然入门不足三月,尚无自保能力,望掌门三思。” 云乘面色僵了下,似乎没想到于谣会质疑他的决定,但还是强扯出笑:“朝然根骨不错,又身负龙气,福泽深厚,自不会出事,于谣,我竟不知你如此关心师弟。” 听出了掌门不容置喙之处,于谣还想再辩驳一下,被隔壁的师父拽了下。 他瞪了于谣一眼:“别说了。” 于谣皱眉,偏过头,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 越满在院子里新做了个秋千,正荡着玩呢,就见林晓晓风风火火跑回了自己宿舍。 越满好奇,偷偷跟着她,却见她一言不合开始收拾包袱。 她纳闷,出声:“师姐是要去哪里么?” 林晓晓没注意到她,咋听她出声,被吓一跳,退了一步,不自在的碰碰鼻子:“我就简单收拾下东西。” “是么?师姐自那日集市回来就心不在焉的,莫不是欠了人家很多银子?”越满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猜测。 林晓晓赶忙否认,又找了个新的话题:“诶,唐朝然好像才是真的要出远门那个,他领命和于谣师姐谢师兄一起去鸿城调查事情。” “什么?!”越满震惊,心里嘀咕,此行不但有男主女主,还有反派,莫非是到了关键剧情,只是,笔友说的明明是在柳城啊? 见她沉思,林晓晓更觉话题转移得很是成功,她把她推出门:“别的不说,就你和谢师兄的关系,不得好好和他告个别?” “那自然是要告个别的,”越满还在想事情,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什么关系啊?师姐!” 你不是毒唯吗!越满怒。 “哼,”林晓晓有些阴阳怪气:“初到明净宗时,是不是咱俩最好?上至师父在什么地方藏酒,下至后山的鸡把蛋下在了什么地方,我可是都告诉你了。结果谢师兄一出现,好了,你就巴巴地跟着做小尾巴了!你说,是不是?” 哪跟哪啊,越满头疼,暂时把自己刚刚想的事情抛之脑后,她赶紧安慰林晓晓。 林晓晓不需要她的安慰,她娘心似铁:“好了我要收拾东西了。” 言罢,门毫不犹豫地在她面前关上了。 越满正唉声叹气,一会才反应过来:师姐这招转移注意力,使得当真是妙。 * 谢知庸从习剑庭出来,就在梅花树下,蹲着一个毛茸茸的团子,他无奈,收起剑走过去,把团子身上的雪拍了下。 团子转过身,露出越满的脑袋,她本来打算等谢知庸的,没想到太阳怪好,蹲着蹲着就睡意朦胧。 她打着哈欠,眼里闪着泪光:“师兄早。”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已经。谢知庸心里补充,面上还是回了一句:“早。” “听闻师兄明日要和师姐一道去鸿城,”越满揪着衣角,挤出几滴泪:“我爹有个伯伯的儿子的表哥的阿姨的邻居的妹妹,就住在那,我也想跟着去看看她。” 谢知庸看着她,有点笑意,又带着点无奈:“是谁来着?” 越满:完蛋,说不出第二次一样的了。 她正咬着唇,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谢知庸就往她掌心塞了张手帕:“是你爹的伯伯的儿子的表哥的阿姨的邻居的妹妹。” 失算了。 越满想着,胡乱拿帕子抹了下眼泪,期期艾艾地问:“所以我能一起去吗?” 谢知庸看起来八风不动:“不行。” “啊,”越满失落:她都想好了,那什么鬼笔友的话不能尽兴,没准就是鸿城呢,都把行李收拾好,准备和主角团一起走了,谁知道谢知庸拒绝。 看出越满的失落,谢知庸想了想,说:“鸿城危险,妖魔鬼怪众多,而且荒芜冷僻,没什么好玩的,你若是想出去玩,等我回来,可以带你去汴城,那里四季如春。” “汴城也想去,鸿城也想去。”越满嘴快,想起林晓晓说的,跟在他后面把头一点一点的:“我就是想当师兄的小尾巴。” 谢知庸忽然停下,越满一时不察,撞到了他的脊背,又闻见扑鼻的雪味。 诶? 她偏头一看,谢知庸的耳朵果然红了。 “师妹,”谢知庸声音有些闷闷的,好像拿她很没有办法的样子:“下次别这样说了。” “那你答应我带我一起去鸿城,我就不说了,一个字也不提的那种!”越满是个得寸进尺的,她喜气洋洋地开口。 谢知庸把脸一板:“那算了,你还是继续说吧。” 越满:…… 她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了谢知庸一下午也没让他回心转意。没法子,只能用别的办法了。 越满想,面上却装作铩羽而归,一副放弃的模样:“那好吧,那师兄早点回来,我等着和师兄一起去汴城!” 她说完,忙着去找胁迫唐朝然,头也不回,高高兴兴地一蹦一跳走了。 谢知庸的“好”还没说出口,见她离开的如此决绝快活,又稍微泛起一点点不高兴,他垂下眼,把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 竹林深处,竹叶沙沙作响。 唐朝然收回剑,心情很好地看着越满:“找我有事?” 越满一向能屈能伸,上去阿谀奉承把唐朝然吹得天花乱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唐朝然知道她有求于自己,还是被夸得身心舒坦:“表姐直说。” “我想去鸿城。”越满觑他一眼,谨慎。 “什么?” “去鸿城!” “想都不想!”唐朝然一退三步,也不让越满给他锤肩了:“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么你就去?上次带你去堆骨山,我已经后悔得不行了,鸿城危险和堆骨山比只多不少,你去什么去啊!” 越满当然知道这很危险,但是主线剧情她怎么可以不参与啊?她还想回去的。 见软的不行越满干脆一咬牙,来硬的:“我要把你喜欢于谣师姐的事情告诉她了啊!” 唐朝然的脸上飘去可疑的红晕,他赶紧伸手过去捂住越满的嘴:“喂喂喂你小声点!” 越满洋洋得意:“唔于唔师姐唔唔……” 唐朝然没办法:“我也没法子,我都还是被带过去的。” 越满早就知道他没实权,但没想到他混得这么差,眼睛转了转,故作放弃:“好吧好吧,那我不去了。” “真的?”唐朝然将信将疑。 “自然,毕竟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越满摘一片竹叶在手里玩,装作不经意问:“你们怎么去啊?御剑?” “御一段路吧,还是稍有距离的。” “可怜的于谣师姐,”越满叹了口深深的气:“这么长的距离,也不知道她累不累。” 唐朝然听了,果然皱起眉头。 越满乘胜追击:“诶!如果坐马车时间短还轻松,就是可惜,这么远,估计得花不少银子。” 皇好多代唐朝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闻言,眉梢都快活了一点。 “算了算了我先走了。”越满把那片竹叶用仙法飘来飘去,玩得不亦乐乎。 心里好笑的想着,唐朝然也太好骗了,怎么当的男主角啊。 * 临行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唐朝然果然弄来了一辆马车,他站在上面,招呼于谣和谢知庸上去。 掌门见了,默许。 谢知庸于谣没办法,只好上去。 马车轮子滚动了下——自然是被重的。 毕竟, 里面有五个人。 * 越满早就抓住时机,在唐朝然上去前就打算埋伏到马车上。 心里暗喜,自己真是聪明鬼。 她拎着包袱,鬼鬼祟祟地扒拉着马车后面的帘子。 掀开—— 被里面的人吓了一大跳,差点从马车沿上,她咽了咽口水,和里面的人齐声开口:“你怎么在这?” 来不及多问,唐朝然哼着歌过来了。 里面的人赶紧一把把她拉进来,再把后面的门栓推好。 一室安静,她们面面相觑。 19、受伤 越满和来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阵终究先败下阵来:“师姐,你怎么在这?” 林晓晓拽一把她:“小声点。” 说完,她仔细听了下外面的动静,感受马车上了人,缓慢地开始行驶,终于放下心:“我还没说你,跑来干什么!” 越满见她倒打一耙,想到她之前耍她的,能屈能伸地开口:“我是谢师兄的小尾巴嘛,自然是跟着谢师兄来的。” 林晓晓真的被她一番话堵住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越满赶紧轻踢一下她,压低声音:“到你了。” 信上只言半语都没提过林晓晓,越满一直觉得林晓晓是这个世界的路人甲,现在看来,林晓晓的身份看来也不一般。 见越满眼中的猜忌和狐疑,林晓晓心一沉,伸手抓住她的手,真诚:“师妹,我真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我本来也不是想去鸿城的,我要去柳城,本来也只是打算自己去的,刚好碰见师兄他们去鸿城,鸿城和柳城顺道,我就是搭个便。你信我,成吗?” 直觉告诉越满林晓晓有所隐瞒,但是事已至此,她也看出来追问不出什么。 何况,平心而论,她也不想轻易给林晓晓下定论。 只是又是柳城吗? 她微微有些出神,只觉得虚虚实实的,让人看不真切。 见越满不说话,林晓晓有些急了:“师妹,我这有块留影石,刚刚我和你说的话全被录进去了,我这就把留影石给你,倘若他日我说的和留影石上有半句谎话,任杀任剐,都由师妹!” 越满赶紧止住她:“我信我信,留影石你自个收好,不要拿来录这种没用的东西啊!” “怎么没用……” 话只说了半截,眼前忽然一亮,马车后面的帏帘被人掀开。 越满赶紧回头看过去。 谢知庸骨节分明的手指拉着帘帏,他面色沉沉,脸上虽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但越满直觉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车厢里的温度仿佛一霎之间降了许多,越满觉得寒意一寸寸上来,有些怵,低着头不敢看他。 林晓晓亦是,她从没见过谢知庸这幅模样,觉得他面色已经差得再无可差。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隐隐窥见,谢知庸一向高冷不近人情皮相下的七情六欲。 谢知庸只是扫了她们一眼,很快就撤了手,车帘落下,仿佛嘴里含了冰,他的语气很冷:“下来。” 林晓晓和越满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悲戚的神色,无可奈何又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 * 马车停下来,在森林边修整。 于谣和唐朝然立在一旁,于谣无可奈何,救不了越满。唐朝然知道自己被越满耍了,恨不得上去骂她,又看到谢知庸寒玉一样的脸色,终究还是同情大于生气,给越满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越满接受到了,但她不敢回,大气也不敢喘得站在谢知庸对面,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说话。 林晓晓比她好不到哪去,但她所幸有点正面借口,率先开口:“谢师兄我错了!我是要去柳城的,我不该贪图一时安逸,蹭车这事委实是我错了!” 柳城一派平和,比鸿城安全、繁华不少。 但谢知庸还是开口:“和你师父打了招呼吗?” “打了打了!”林晓晓马上说。 “行,”谢知庸微点头:“此行凶险,林师妹不便和我们一道……” 他话还没说完,唐朝然秉承能救一个是一个的道理,抢话:“我来我来,我给林师姐些盘缠,保证她舒舒坦坦地到柳城!” 林晓晓被谢知庸问了一圈,冷汗都出了,黏在身上,见没自己的事了,赶紧跑去唐朝然那边。 临走前也给越满递了个眼神。 越满感觉头上的闸刀要落不落,她闭着眼,心一横,开口:“我也是,我陪师姐一道去柳城的!” 不知道谢知庸有没有信,越满也不敢看他,却听见他说:“抬头,再说一次。” 越满知道他这是不信了,却也没办法,微微抬了头:“我也……” 她话还没说完,林晓晓不小心踢到森林里的树桩,袖袋里的留影石滚噜噜地滚出来,林晓晓赶紧去抓,手上的灵力没控制好。 于是,整片空地响起越满的声音—— “我是谢师兄的小尾巴嘛,自然是跟着谢师兄……” 林晓晓一慌张,赶紧用灵力关了,她尴尬回头,眼里带着悔恨,看了眼越满。 越满:…… 她尴尬到紧闭着眼,心里狠狠吐槽——都说了留影石不要用在这种地方上啊! 谢知庸一愣,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复杂:“无论如何,都不行,你……” 林子深处忽然传来妖兽的嘶吼,谢知庸只好先饶过她,吩咐她和唐朝然他们待在一起。和于谣一块,分站两处,建了阵法。 四周妖魔鬼怪袭来,越满尚能自保,想来想去又多了个主意。 谢知庸和于谣立的是驱魔阵,灵力为引,妖魔不敢近身一丈,无心多纠缠,谢知庸一剑刺穿妖魔,那魔灰飞烟灭,了了无踪。 给马车上了驱魔阵,谢知庸示意他们先上了马车,再在后面断后,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钻进马车:“师妹和林师妹在前面小镇下车。” 越满硬生生又挤出几滴泪:“师兄我腿刚刚伤了,前边的小镇有些小了,我担心没什么好地方住,加重我的伤情。” 唐朝然心说这也太娇气了,要是他是谢师兄,马上就把她扔下去。 越满一颗心也惴惴不安,不知道谢知庸会不会信她拙劣的演技,又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娇纵。 关切大于刚刚的生气,谢知庸不好再说她了,闻言,皱着眉。 所幸,谢知庸欲言又止,纠结片刻,终于说:“柳城可以吗?” “啊?”越满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只想拖延时间,没想到能拖延到去柳城,立马喜气洋洋:“可以可以!” 谢知庸看见她乐呵呵的样子,无奈:“哪只腿?” “……左腿。”越满临时编了一个:“没见血骨头也没事,大抵是崴到了。” 谢知庸点点头,拿出一个小药罐:“活血化瘀的。” 越满接过,蹭蹭鼻子,对欺骗谢师兄多多少少有点,嗯,心虚。 * 马是普通马,于谣和唐朝然轮流施法,让马车行驶得平稳又快,谢知庸维持驱魔阵,一路上,再无半只妖魔叨扰。 越满只觉得这几天再马车上装病,实在无聊,好再有个名为“照顾”,实际上和她聊天解闷的林晓晓。 谢知庸大概有点气头上,一直待在马车外,加上他负责守夜,越满掰着手指,这几天见谢知庸的次数寥寥无几。 紧赶慢赶四日之后,他们总算到了柳城。 进了柳城,街道繁华热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越满探出头,看到举着糖葫芦的小贩走街串巷,有点嘴馋。 连续吃了几日干粮,唐小皇子受不住了,提议先去吃个午饭,一行人就往玉琼楼走去。 下了马车,越满呼吸好不容易来的鲜新空气,刚打算提步,想了想,记得自己的病号人设,瘸着右腿,一歪一歪地往前走。 林晓晓看谢知庸站在原地不动,大着胆子问:“谢师兄,怎么了?” 把视线从越满身上收回,谢知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说:“没什么。” 20、瘟疫 酒足饭饱,越满拖着不情不愿的步子,心想怎么样才能再耽搁一些时间。 结果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刚一出客栈门,一个满身脏兮兮的小孩就冲她扑过来。 她“诶”了一声,刚想扶住对方,小孩就一溜烟跑了,越满拍拍身子,意识到不对劲。 她骤然回头:“我钱袋被拿了!” 谢知庸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让于谣先带着林晓晓和唐朝然去找客栈,和越满示意,提步就追了上去。 有谢知庸,钱袋应该应该不成问题,越满心想饭后也不宜跑动,就快走跟上。 那小孩身形瘦小,还知道找狭窄小路走,谢知庸身形不占优势,追得有些勉强。 等越满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人的时候。 谢知庸已经抓住了那小孩,昏暗破旧的小巷,他半跪在小孩面前,听到动静,两人一齐向她看过来。 谢知庸轻轻推了小孩一把:“和姐姐道歉。” 那小孩立马泪眼婆娑地往越满过来,可怜兮兮的。 越满看他的装束也猜出他是被生活迫不得已的,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还从钱袋里拿出几枚碎银:“下次不许再干这种事了,我可以帮你找个大户,收你做书童怎么样?” 小孩不敢要银子,怯怯开口:“刚刚哥哥给我了。” 越满于是偏着脑袋,越过小孩,往谢知庸那里看去。 他听不清小孩的话,察觉到越满的目光,“嗯?”了一声,露出有点迷茫的神色。 越满马上冲他摆摆手,笑意盎然。 “你先回客栈,我出去一趟。”谢知庸朝她走过来,顺带给那钱袋施了个清洁的小咒。 “师兄去哪?”越满立马追问。 “扬落镇。” 扬落镇在柳城正北,离柳城不远,越满他们南边过来的,来的一路上也没途径,有些好奇,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谢知庸静静地看了她几眼,忽然伸手,把那左顾右盼的小孩的耳朵捂上,他低声说:“好像说闹了瘟疫,小孩一家都没了,我去看看扬落镇的情况。” 越满一惊,没想到那么大的事,她跟着压低声音:“我也去!” 谢知庸板起脸,一本正经,虽是疑问句语气却肯定不已:“不是脚伤了?” 越满看他这样,就知道装病露馅了,她皱起脸:“师兄,我错了。” 又不能真罚她。谢知庸无言一阵,还是无可奈何:“下次不许这样了。” “我保证!”越满立马立起手指:“但这次先让我去看看,好不好?” 见谢知庸又皱眉了,越满立马跟着说:“我会随身带着驱邪符的!而且孟神医给我塞了好多药……还有,师兄少皱些眉” 谢知庸抓到信息,反问:“他知道你要跟着来鸿城?” 啊哦,被发现了。 越满没有心里负担的就把同盟卖了:“对,孟爷爷让我看着点你们!” 谢知庸默了一会,越满偷偷看他神色,揣测。 “注意安全,自保为上。”谢知庸还是妥协了,分了一道剑意在越满是驱邪符上。 越满交代小孩明日去柳城最大的客栈找他们,就快活地跟在谢知庸后头。 “……你怎么知道住哪家客栈?” “唐朝然人傻钱多,一定会被最贵的那家狠狠宰一笔。”越满上前,面对着谢知庸,倒退着步子,无不欢快地说,语气中还洋洋得意:“要是我,定然不会这么败家!” 谢知庸伸手护了下她的头,避免了凸出的屋檐角磕到她,顺着她的意,夸:“师妹真是克勤克俭。” 越满摇摇脑袋,相当满意他的回答。 * 落扬镇早先也是繁华过的,毗邻柳城,人也不少,越满还看过游记,说这里鸡鸣鼎食,软红香土,很是热闹。 但是现今,满目过去,全是破败和疮痍,简直要救人怀疑的程度。 风吹过来都是阴森森的,越满扒拉住自己装符咒的锦囊,直觉这地方让人生怵。 街道上的店铺住宅,大门都严严实实地关着,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越满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敲了一家门。 可惜过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应门。 奇怪,越满嘟囔,和谢知庸对视一眼,两人又跟着敲了几扇,都是无人应承。 谢知庸最后敲了医馆的门,这次敲得格外久,却还是迟迟没听到里面的动静。 “如果是瘟疫,那住户不敢轻易开门也算情有可原……”越满说完,顿了下,谢知庸顺着她的话补完:“但医馆不会无人应。” “所以,这次不单单瘟疫这么简单。”越满心底发毛,觉得这可能就是导致一行人没有去鸿城而去了柳城的原因。 扬落镇,有什么蹊跷。 “城中有口古井,先去那里看看。”谢知庸说。 越满猜到缘故,小孩不可能无缘无故说是瘟疫,起码一开始,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觉得的。那么,那口公用的古井,大概就是被镇民怀疑的关键。 一路顺着走下去,越近古井,越满越发现,古井附近有人。 谢知庸接到她的信息,示意她不要打草惊蛇,两人装作不经意过去。 古井前面果然站了一个人,他一身白袍,身形有些清瘦,低着头对着古井。 很像恐怖电影中的鬼魂。 越满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瞪大眼睛看了看,确认是活人,又想他莫不是要自寻短见? 他又凑近古井一步,越满信以为真,下意识伸手,拽住他。 青年身形晃荡了下,像是重心不稳,越满被他带的失去重心,谢知庸反应过来,将两人拽住,才避免了他们栽进古井的惨状。 越满刚松了口气,忽而一道剑光闪过,谢知庸用剑柄将它轻轻松松地挡下。 越满回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扬着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 谢知庸把他们护住,分了道剑意就够那少年挣扎对付一阵子。 “十七!收手!”那青年反应过来,赶紧喊。 那少年遍老老实实地不动了,谢知庸也收回剑意,却还是防备地看着他。 “多谢姑娘,只是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想自己自尽。”看出越满眼中的震惊,那青年有些脸热,回。 他面色白净,像是被人千娇万宠出来的小公子,越满也知道自己闹了乌龙,摸摸鼻子,不好意思。 李十七上前,认认真真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打算推宋哥哥。” 更觉尴尬的越满往谢知庸后面躲了躲,不想面对这么尴尬的现实。 不善言辞的谢知庸只好硬着头皮挡在了前面。 “在下宋修竹,二位来扬落镇是?”那青年正了脸色。 越满深知谢知庸看起来不近人情得像块冰,又不爱说话,忽略掉自己的尴尬,回话:“我们二人是听闻扬落镇的不对劲,特地来查勘一番,这扬落镇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望公子和我们说一下。” 那小公子和李十七对视了一眼,面色凝重:“半月前,扬落镇多人出现剧烈头痛,狂躁不安的症状,镇里的人一开始以为是瘟疫,以为是镇中这口古井作怪。我昨日到的扬落镇,不才会点医术。刚刚研究许久,还是觉得古井并无问题,城中泛滥的,似乎……也不是瘟疫。” 越满一惊,问:“既然大家都以为是瘟疫,我和师兄去敲了医馆的门,为何迟迟不应?” 宋修竹忽然不说话了,他皱着眉,好像不想提这个事,李十七见他不开口,怯懦地回:“那是因为,城中人吃人,无人敢轻易开门。” 人吃人?! 越满惊骇,谢知庸拍拍她的肩,越满闭闭眼,放松了一点。 宋修竹见李十七说了,也不瞒了:“那些中症的人,不出数日,便会神色癫狂,然后……攻击他人,吸食人血。” 谢知庸率先反应过来,面色沉沉。 低级的魔物,便喜食人血。 * 宋修竹不会法术,就是个普普通通会点医术的官二代,父亲好像还是个大官,越满无意探究。 而李十七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法术修得极好,看起来是很有天赋的那种弟子。越满看他轻而易举的一个腾空就上了屋顶,一边感慨世界的参差,一边顽强地爬着墙。 谢知庸伸手把她拉了上来,四个人悄悄埋伏在屋顶,谢知庸掀了一片瓦片。 底下是一对母女,母亲看起来中了据说的癔症,面如白纸,躺在床上,那小姑娘给她端茶送水。 “再等等。”谢知庸小声。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越满无聊得连瓦片有多少道纹路都数清楚了,正打算数有多少块瓦片的时候,变故突生。 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就像被操控的木偶,晃晃悠悠地下床朝女儿走去,四肢僵硬又不协调。 谢知庸嘱咐他们老实呆着,拿剑跳下去。 那妇人眼见就要朝小姑娘扑过去了,小孩啼哭阵阵,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娘。” 谢知庸没拔剑,用剑柄格挡住妇人,一手提起小姑娘护在身后。 妇人被格挡住,见到嘴的鲜血丢了,更加激烈的挣动起来。 谢知庸扫过她的眼睛,朝顶上的越满比了个手势。 果然是入魔了,越满咬牙,拿出符纸,照着谢知庸教她的画清心符。 虽已入魔,但到底是条人命,谢知庸不敢真的攻击,那魔物仿佛看出他不会还手,趁机袭来,一招比一招狠。 谢知庸的剑气狠戾,就算是轻轻擦过,都容易让这魔灰飞烟灭。 他第一次打得这么力不从心,见攻势袭来,抱着小姑娘往侧边一躲。 越满看到谢知庸处处受钳制,难免心急,画得符都急切了点。 “越满姑娘,跟着我念清心咒。”宋修竹见她着急,也抓耳挠腮,想着去的寺庙都是怎么念大慈悲的。 到底是大夫还是和尚啊。 越满无语凝噎,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抖着手画完符,扔给谢知庸。 谢知庸接过,送出,准准地落在了魔物身上。 那魔物渐渐镇定下来,眼中的红色褪去一些,谢知庸赶紧用阵把她封起来。 小女孩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谢知庸手足无措,越满又着急,脚一滑,失去重心跌下去,谢知庸顾着小的还得看着大的,在底下接住了她。 越满的一颗心跳得很快,仿佛离开自己的身体了,谢知庸就近在眼前,初雪味也在鼻端萦绕。 不知道是因为摔下来的原因还是别的。 她觉得四肢好像都没了力气,只剩下心跳的力量,声音大得她听得清清楚楚。越满真担心自己的心跳超速,又担心心跳的那么大声被谢知庸听到。 谢知庸大概是没听到的。 他好像也有些失算,又自暴自弃地说:“师妹,快下来。” 21、婚约 越满赶忙下来了,寒风一阵刮过,刚刚旖旎的味道马上就散了。 她按了按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想想真是奇怪。 改天回去找孟神医开剂定心悸的药好了,她想。 这么想完,她低头去找那个小孩,小女孩就到她大腿高,看起来粉雕玉琢一小只,眼里泪欲坠不坠。 宋修竹在那边远远围着那个定住了的妇人一圈,煞有其事地下结论:“不是中毒,看来果然是中邪了。” 李十四是个懂的,纠正他:“不是中邪,这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越满咳嗽着打断了,她冲他挤眉弄眼,示意底下无措的小姑娘。 李十四了然,闭嘴不说话了。 谢知庸难得犯了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小姑娘。 入魔后的魔物只能灰飞烟灭,除了找到魔气的来源再把魔气导出或许能有一救。 小女孩看出他们的为难,揪着越满的小手松开,耷拉着脑袋,兴致不高地开口:“谢谢哥哥姐姐,我待在这陪着我娘。” 担心魔物躁动,谢知庸让她们出去,以这个屋子为中心,开始给整个扬落镇立法阵,稳定镇中所有魔物。 立法阵一事,稍有不慎就容易出差错,越满扒拉院门,小心翼翼地伸脑袋去看。 谢知庸把剑插入院子的土地上,划破手指,给剑身上画了些看不懂的图,然后给剑注入灵力,以他的本命剑为中心,向四周一点一点地延伸,越满感觉雪味很重了,好像整片空气都凉了下来。 很像大雪初落的早晨。 越满伸出手,抓了一把虚无的空气,又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 走了一会神,再抬头谢知庸已经施法完毕了,小女孩是第一个冲进去的。 越满心说我都还没冲呢你怎么比我还急。 她步子刚踏出一步,就听见小姑娘开口了。 非礼勿听,越满怎么想,步子是退回去了,却还是忍不住支起耳朵。 “哥哥我娘会好吗?”小孩扒拉着手指,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他。 谢知庸蹲下来,让他们之间可以平视,一时之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大概也不确定,越满踢了一脚石子,觉得做谢知庸应该很累。 “……会好的。”停了很久,谢知庸看着她的眼睛,很笃定地回。 小女孩不明所以,只觉得能救自己的一定是大英雄,听他保证,瞪大眼睛:“镇上还有好多这样的人,他们也可以好吗?” 日落了,余晖撒了一片在地上,一寸一寸的,阳光顺着线照上了谢知庸身上,他这么温柔的人,连黄昏都对他多加眷恋。 “可以。”谢知庸很不熟练地扯了个笑,对着她。 越满眼见那颗石子滚动着,忽然落入一个小坑,打转了几圈,彻底停下。 谢知庸二十多年来没有做错一件事,也没走错一步路。他是明净宗干干净净的首席师兄,也是心怀大义的救世英雄。 真是的,她的谢师兄明明有着一颗明朗热忱的心。 就算是有一粒尘埃都好像会碰脏他。 越满又抓了把空气。 她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她要伸出手去了。 大概是因为,她希望,这么干净的人,理应不碰那世间一点点的脏污。 手心好像什么也没抓到,越满晃晃空荡荡的拳头,垂下眼。 对着日落,和谢知庸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 她的神情专注又认真,眉眼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越满低声:“希望谢知庸能永远做谢知庸。” * 傍晚时分了,谢知庸和越满准备回去柳城和唐朝然他们集合,宋修竹一看就是那种被娇惯的,正义感和唐朝然有得一拼。 他热着脸,提出要和越满他们一起解决扬落镇的问题。 越满头都大了,心说你别给谢师兄拖后腿了,面上一本正经:“不行,你以为这是好玩的?这一趟危险重重,对面的可是魔诶?我们还得找到幕后黑手,他能给扬落镇传那么浓郁的魔气,实力不容小觑,宋公子别瞎凑热闹了。” 说完,她胳膊肘戳戳谢知庸,示意谢知庸配合她。 谢知庸缓了神色,正色:“我师妹说得对,宋公子若真想出一己之力,就关照下那些无枝可依的孩童吧。” 越满忙点头,谢知庸忽然又开口:“师妹自己也知道这一趟不易,就不要跟着了。” 越满没想到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越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作为明净宗的一份子,除魔卫道我辈大任……” 她想了想,又补充:“不才会点符咒,我一定可以自保的。” 小声嘟囔了又一句:“没准还能帮上忙。” 谢知庸拍拍她的脑袋:“师妹有心自然是好事,不如从练习画符开始。” 哎呀,越满脑袋都大了,想办法:“我自然还得历练下嘛,不然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不就一命呜呼。” 谢知庸很不喜欢她这么说,他把眉皱得紧紧的。 “师妹下次别这么说了,”谢知庸呼了口气,把闷在胸腔处的郁气都吐出,他很认真地开口:“有我在,不会让师妹出事的。” 越满面上风平浪静,心底却好像被扔进了一块小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李十四没想耽搁了这么久,和他们匆匆告别后就先走了一步,越满看他背影,纳闷:“十四原来和宋公子不是一路人啊?” 宋修竹同样纳闷:“他好像来扬落镇几次了,我只知道他叫李十四,旁的一概不知。” 三人顺着余晖往柳城赶去,入夜之前,总算到了。 越满一路上软磨硬泡,不知道是那句说动了谢知庸,允许她参与案件调查。对待宋修竹,谢知庸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一副不管无所谓不搭理的模样。 越满同情正义感无处安放的宋公子,宋公子以为自己找到了知己,就差拉着越满和她一起把酒言欢了。 谢知庸看着借机跟宋修竹套话的越满,没忍住,又趁机给她的护身符套了一道剑意。 谢知庸太希望越满能在他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快活自在。 但他也知道,再安全精致的金笼子也关不住想要振翅欲飞的鸟。 希望她平安,更知道她想要自由。 * 宋修竹是个没城府的,到了住宿的客栈,越满已经把他家底套了个干干净净。 宋修竹是丞相幼子,果然是被一家人捧在掌心长大的。为人单纯热忱,因为不想被压着和某位素未相识的官家小姐成亲,一气之下,假借去友人家待着,实际上卷着一堆银票就跑了,打算出去游玩散心。 包办婚姻害死人。 越满如是点头,宋修竹见她理解自己,恨不得和她即刻桃园结义。 越满挥手拒绝他的请求,拉着后头的谢知庸打算找唐朝然。 唐朝然果然被宰了,包了五间上好的厢房,等了他们好久,才等到人,兴冲冲地就下来问情况。 他猛跨一步,眼睛一亮。 越满觉得他奇奇怪怪,就是一天没见到表姐了,至于那么激动吗? 她清清嗓子,刚想让唐朝然矜持下,就见唐朝然越过了她,过去围着宋修竹转来转去了。 越满:??? 看到越满凝住的表情,唐朝然诧异:“怎么了你?” “你不觉得应该和我解释下怎么认识的吗?”越满凝噎,想想又觉得两人父亲一个君一个臣,好像认识也不奇怪,于是又开口:“算了算了。” 还要商量下扬落镇的事情,唐朝然没和宋修竹叙旧,几人上去找了林晓晓和于谣一起商量。 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盘托出,几人均是一默。 林晓晓忽而反问:“你们说遇见一个少年,叫李十四?” 越满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点头。 林晓晓咬咬唇,还是实话实说了:“柳城的城主,前几月,李府起火,仅剩一少年,他收养了他,因是第十四个拜入门下的,因此,他被取名,李十四。” 谢知庸扣在桌子上的手敲了几下。 越满知道这件事更难办了,李十四既然来了扬落镇几次,说明这里的情况,柳城主很难不知道。只是,他既然知道,没有上报明净宗,也没有派人救援,当真是明哲保身吗? 于谣手指蘸了点茶水,画了鸿城和柳城附近的地图。 “扬落镇危在旦夕,但是入魔一事,仅凭我们犹如蜉蝣撼树,能不能找到幕后黑手尚不可知。” “不如传信给长老,让他们来解决。”唐朝然提议,刚一说话,几人又不说话了。 越满不敢吭声,和唐朝然打眼色,不明所以。 还是于谣先开口,她说:“长老们留守山上数年,基本没出过宗,这事报上去了,估计也只是派几名弟子下来处理。” 越满越发觉得这个修仙界也太草率了,唐朝然大概也没想到这个原因,一时不作声。 谢知庸从袖袋中拿出几个传讯的符纸:“掌门之命不可耽误,你们先去鸿城打探情况,不要轻举妄动,我留在扬落镇,处理这件事。” 这貌似是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越满举手:“我同意!我和谢师兄待在扬落镇好了。” 于谣纠结一番,到底是寡不敌众,同意了。于是几人兵分两路,于谣和唐朝然去鸿城探情况,越满谢知庸留在这调查扬落镇的事情。 林晓晓举手,表示自己也要加入越满谢知庸,谢知庸没来得及开口,越满先替他答应了。 她早该发现,林晓晓对柳城的事有着格外的热忱。 此事过后,没准能知道原因。 * 宋修竹是唐朝然年少伴读,两人久别重逢,话攒了一篓子。 当被唐朝然问起为什么来这里,他郁郁:“我娘要我成亲!” 唐朝然也是被逼过的,一脸凝重地点头,深觉这是大事。 “哪家姑娘?”越满下来喊小二倒水,看到他们俩在聊天,抓了把瓜子过去凑热闹。 宋修竹痛心疾首:“还是我没见过的……户部尚书独女。” “没见过那可不行,”越满刚把瓜子壳磕开,顿了下,意识到不对劲:“谁来着?” “户部尚书独女。”唐朝然复述了一遍,转头,呆滞地看了眼越满,又把头转回,他同情地看着宋修竹:“你竟然要背着我做我表姐夫!” 越满:…… 大事不妙,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她麻溜地把瓜子又放回去,溜之大吉。 22、糖葫芦 于谣和唐朝然走得早,天才蒙蒙亮,她们就出发了,越满带着惺忪的眼,和他们挥手再见。 回客栈的时候还遇见了昨天那个小童。 他老老实实地坐着,手上握着一根糖葫芦,见到越满就给她手里塞。 越满用手掰开,分了他一半,两人一边啃一边聊天。 糖葫芦的糖汁甜而通透,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 越满摇头晃脑,问:“糖葫芦哪来的?” 那小孩打算下嘴的,听了她的话,一停,嘴抿得紧紧的,不肯说话了。 越满戳他的脸:“快说!不然我让糖葫芦精吃了你。” 这个年纪的小孩容易受骗,他被威胁成功,强忍泪意:“娘说不能说谎,但是哥哥不让我说,他说,让我来给你赔罪。” 越满脑子转了一下:“那个哥哥是昨天哪个吗?不能说谎那你就点头摇头好了。” 小童被她说得一套一套的,连点了好几下头。 越满乐了,伸手把他的半根糖葫芦也抢过来了:“姐姐重新带你去买两串,这串既然是哥哥买来让你给我赔罪的,那就是我的了。” 丢了半串,得了两串,小孩自然高兴,颠颠地答应了。 * 谢知庸潜去柳府调查了,越满不敢耽误他,老老实实地没跟着去,带着那小孩,总算找了个招书童的。越满观察了一番,这人家不算大富大贵,对待孩子也不严苛,她自觉做了件大善事。 回去路上碰见了宋修竹,他不知道犯什么毛病,和她一道谈天说地。 越满停下:“宋公子老跟着我干什么?我师兄说了,入魔兹事体大,不由外人插手。” 宋修竹被她一瞪,面上露了几朵可以的红云,红彤彤的。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一句完整句子也没说完。 越满眼皮一跳:“……你该不是找我说婚约的事情吧?” 宋修竹脸更红了,他怯怯点头:“我和越小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不要吧。 越满心说,面上狠狠地回绝了。 “我爹不舍得我嫁人…这样说,他给我攒了可多银子,打算以后让我招赘婿,就算是包花楼的小倌头牌也绰绰有余。” 宋修竹应该是被她惊世骇俗到了,讷讷地没再说话,有点手足无措。 越满见他知难而退了,得意地扬扬眉。谁料,宋修竹猛吸一口气:“没关系,越小姐,我其实是想说,你师兄在后面。” 越满一僵,忽然不是很敢回头了。 她僵硬地转过身,谢知庸果然在一步之外,看到了她,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 不是啊,师兄听我解释! 好在谢知庸看出了她眼中的纠结尴尬。 他顿了顿,揭过话题:“柳府一切如旧,柳城主并无异样,我在后院看到了修习的李十四。” 事情扑朔迷离,越满直觉柳城主一定有蹊跷,可是,连谢知庸也探查不到他的异样,实在奇怪。 “或许魔气藏得很好,我近不了身,因此察觉不了什么。” 宋修竹这时候不结巴了:“我有个法子,后日就是柳城主的五十寿宴,我们可以到时候看看他有没有问题。” 越满强调:“是我和谢师兄,不是我们和你,宋公子别掺和了。” 宋修竹从怀里拿出请柬,喜气洋洋:“可是,我们三个,好像只有我收到了请柬诶。” 越满:…… 越满和谢知庸不想暴露身份,只能倚仗宋修竹的请柬。林晓晓自愿请缨和扬落镇保持联系,因此,这几日她回来的都很晚。 越满看她累得不行,给她倒一杯茶水:“辛苦师姐啦。” 林晓晓摆摆手,接过水杯,越满视线一扫,留意到她的手指关节通红,有些地方还淤青了一些。 “师姐手指怎么了。”她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林晓晓接水杯的动作一停,解释:“下午教小孩子用筷子。” 越满于是就用筷子怎么样更合适和林晓晓进行了深刻交流。 * 柳城主生性勤俭,寿宴也没有大操大办,他深受百姓爱戴,琼玉楼甚至今日免单来恭贺。 越满和谢知庸假装是宋修竹的侍从,三人顺着长长的廊檐,走到了宴厅。 林晓晓今日理应照旧去扬落镇的,越满心里老不大安稳。柳城主偷盗仙门法宝这件事她是从笔友之间得知的,只是,这个关节,林晓晓来柳城做什么呢。 于是,今日她早早就来敲门,林晓晓却不在客房,也许是去扬落镇了吧。 越满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走神一阵,被谢知庸提醒,她回过神,发现柳城主已经入座了。 越满打量他,他身形清瘦,据说实力不俗善造迷境,看起来却有股文人墨客的气质。 越满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大抵是注意到她投过来的目光,柳如信偏头,直直地看过来。 越满心一惊,还没想到合适借口,就听见他带着笑意开了话题,没有计较。 放松了下心,越满决定自己就老老实实吃菜,做个背景板好了。 菜没吃几口,一个管家上来,领了一帮城中皮影戏的演员,就要开始表演节目。 越满没见过皮影戏,菜也不吃了,托着下巴老老实实地看戏。 那班主立了块幕布和板子。 梆子声突然被敲响,伴随着解说的戏曲,几个人就躲在板子后面开始演了。 “黎州有一琴师,生得那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每每弹曲,座无虚位,真可谓一曲红绡不知数。”弹琴的小人手指飘动,十分生动。 “是夜,月明星稀,琴娘对着窗卸头饰。忽而,一带伤刺客,袭窗而入,浑身的鲜血味。那琴娘也是个有能耐的,把钗子对着他的脖颈,一通威逼,可惜那刺客阿五,不知道修的什么诡计,几番折腾下,到底是威逼利诱了琴娘收留了重伤的他。” “世上缘妙无可言,那刺客替琴娘惩治了想强纳她为妾的万户,两人又约着一起去踏青,狩猎,日子过得好不欢快。阿五拿出攒了许久的积蓄,替琴娘赎了身,两人日子过得清贫倒也无忧。” 故事发展到这,轻快的音乐声忽然凝涩,越满扫了一眼,满堂宾客都慢了动作停下来听,她心知转折要来了,耐心等待。 这日,阿五忽然面色沉沉,琴娘注意到她的反常,把自己的笑意收了下,问:“夫君可是有什么急事。” 阿五勉强笑回:“无事。” 知道夫君有心事瞒着她,琴娘也不追问,两人相安无事了一阵。 忽而一日,一封信静悄悄地来了,打破了夫妻俩安乐的生活。 “你说你要去哪?”琴娘摸着琴弦,情绪激动。 阿五深知理亏,垂着脑袋:“我和张兄生死之交,他旧伤发作,前几日去了,留下一村老小和满堂门生,我不能坐视不管。” “……这一趟,多久能回来?”再不愿,只因琴娘是个明事理的,她没有阻拦,只是问。 “短则半年,长则……数载。” 琴娘皱着眉,流着泪:“妾身不能随夫君一起吗?” “舟车劳顿,且,”阿五紧闭眼睛,复而睁开:“娘子应该也猜到了,那日我受伤落入你房中,所受的伤,是妖魔所伤,这一趟危机四伏,我不能置你于危险。” “……那你早日出发吧。”她说,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琴上,她按动琴弦:“多说无益,夫君,妾身等你。” 就这样一句话,他收起包袱,在妻子不舍的嘱咐声中,一走就是数载。 不知道哪一日开始,琴娘不再弹琴了,没过多久,她产下一子,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数载过去,刺客渺无音讯,连一封家书也没传回来,若不是孩子的存在,琴娘几乎要以为这是她的黄粱一梦。 她搬了家,日日枯坐,对着窗边,或许是在想着谁吧。 幼子不知娘亲心思,每每在外被骂无父,哭哭啼啼地回来和母亲哭诉。母亲看起来要比他伤心,于是他又不敢再提了,只是在一下次,用石头把那些骂他的人砸回去。 直到有一日,他学堂归来,见到满地的血迹,那血好多好多,他从未见过这么红的地板,他一边哭,一边进房找母亲。 她的心口处,插了一支匕首,鲜血还在往外面冒,仿佛永远不会枯竭一般。 小孩怕极了,伸出手去捂,可是那粘腻的液体还是不断涌出,他的巴掌很小,血液沾满了掌心。 直到那一日,琴娘没有等来她的夫君,却等来了她夫君的仇家。 “叹世间痴男怨女……” 那唱戏的开口,声音如泣如诉,仿佛在哭诉那男子的薄幸,哀叹女子的可怜可悲。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众人一惊,从故事中抽离,看着厅中的城主。 他面色如霜,往日如沐春风的笑意也没有了。柳如信踉踉跄跄地起身,一声不吭就要往外走。 身边的管家连忙打圆场:“诸位自便,城主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谢知庸和越满对视一眼,率先起身追出去。 皮影戏继续演了下去,没人再有心思看了。 越满觉得那场皮影戏来得诡异,怔怔想着,盯着那幕布发呆。 骤然之间,木板后面钻出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就往外面走了。 越满心一惊,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关节被打通了一样。 糟糕,她想着,赶忙追着那道身影。 23、幻境 脚步声规律而有节奏,木质地板的响声在整个紧张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林晓晓的手一抖,她压紧门,等门口侍女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才如释重负。 刚打算继续翻找东西,甫一抬头,看到越满站在她面前,她面色不辨,开口:“师姐,你到底要找什么。” 林晓晓心一窒。 * 宋修竹坐在椅子上等了半天,都不见两个人回来。四周忽然躁动起来,管家着着急急地赶过来,说城主身子不适,今日的寿宴就这么结束了。 周遭的侍从赶过来清人,宋修竹拿出平时逃陶夫子课的本事,悄悄的藏在一个小厮后面,转身就进了后院。 书房一般都是宝贝地方,宋修竹没多犹豫,往书房走去。 甫一推开门,就被越满拿着一个砚台抵在墙上,见是他,越满松了口气,放开人:“你怎么跟过来了?有遇到谢师兄么?” “寿宴取消了,宾客都被赶走了,过来路上没遇见谢师兄。”宋修竹面红耳赤,老实回答,瞄一眼林晓晓,又问:“你们干嘛?做贼么?” 林晓晓把书简狠狠放下,瞪了一眼他:“你才做贼!柳如信那王八蛋才是贼!” 宋修竹被她吼了一下,觉得自己躺枪了,躲在越满后头,小小声委屈问:“林姑娘怎么了?” 林晓晓是找她娘的遗物的。 越满心想难怪见到柳如信那么眼熟。 林晓晓长得肖似柳如信,皮影戏,中途离席的柳如信,她曾经提过的她娘,不愿提起的爹。事到如今,越满把个中关节都想通了。 后面的故事,琴娘溪娘被杀,身上遗物玉佩被贼人拿走去跟柳如信耀武扬威。林晓晓猜测玉佩应该还是在书房。她贿赂小厮,察觉到柳如信最近频繁进出书房,这里的可能性最大。 越满则是抱有万一打算——如若信上不假,柳如信是盗取宝物的人,那么,东西应该也在这里。 林晓晓找了几轮,才发现书壁侧边的暗格,她眼睛一亮,刚打算按下,书房就被破门而入。 越满竭力去挡,仍被柳如信浑身地剑气所伤,脸侧被划了一道伤口。 暗格内有两个匣子,林晓晓随便抱了一个,柳如信的剑意就已然落下。 她护住怀里的匣子,柳如信的剑意被迟来一步的谢知庸挡下。 他刚才跟着柳如信,见他浑身魔气就要压制不住,刚打算露面,就见柳如信面色一凝,踉踉跄跄地往书房过来。 谢知庸的本命剑落在扬落镇维持大阵,现在手里拿的就是普通的一把剑,此时和入魔了的柳如信交手,颇有些落了下风。 越满一把将脸上的血抹掉,跟着加入了战场。 宋公子头一次见这种场面,有点被吓到了,在一旁直吞口水。 “你先走。”林晓晓把遗物抛给宋修竹,替他开路:“带着这个,先回客栈。” 宋修竹不明所以,但场面容不得他多想,他连连点头,看林晓晓牵制住要来对付他的柳如信。 柳如信现在在入魔边缘,神色混沌,识人不清。 又一道剑意过来,谢知庸忙扬起剑破去,岂料那道剑意竟是残影幻术,他挥出的剑气直愣愣地朝宋修竹过去。 谢知庸又扫了一道剑气过去,和刚刚那柄抵消,剑气斜斜冲了匣子,把它破开。 宋修竹见那剑气削铁如泥,差点就了解了自己,吓得几乎不能呼吸,手上一松,匣子就要落地。 柳如信红了眼,看那玉佩杯抖荡出来,赶紧冲上去接。 终究是迟了一步。 清脆的破碎声让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变得有些紧张。 玉碎片四处飞散,有一块甚至落在了柳如信脚旁。 大抵那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柳如信的神色忽然狰狞起来,眼睛也变得全是血红,眼神涣散,好像没有任何焦距,四面八方的煞气卷过来,压得人仿佛喘不上气。 地面忽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条狭长的地缝忽然冒出来,深不可测。 越满乱了心思,连连避闪。 “是幻术。”谢知庸抵住她的肩,越满的心终于有了着落,这才一点一点松下来。 “掉进去会怎样?”越满问。 那地缝越开越大,柳如信站在一侧,像断了线的木偶,动作一帧一帧的,仿佛破旧不堪的机器。 “大概会跌入幻境。”谢知庸刚说完,宋修竹左躲不及,整个人直直跌下地缝,他隔壁的林晓晓赶紧身上拽住他。 谢知庸几步越过去,伸手拉他上来。 有惊无险,越满刚呼出一口气,就看见谢知庸他们底下的地面开始凹陷,四周也起了石壁,把他们层层叠叠围在中央。 几道符咒下去,石壁坚不可摧,纹丝不动。 谢知庸本想御剑腾空,柳如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上方,他手紧紧地掐着宋修竹的脖子,青筋毕露。 于此同时,他的左手带着浓郁的魔气,一直延伸,百里外的扬落镇异动突生,谢知庸的本命剑震粟不已,发出铮铮的剑鸣声。 谢知庸垂下眼,没多犹豫,把剑收起来。 眼见三人逐渐掉下越满一咬牙,也纵身跃进了地缝之中。 * 鸿城在戈壁滩,中午的时候太阳有些大,晒得人发热,魔域确实千年亘古不变的冰原。 于谣和唐朝然入城不久,就被鸿城城主识破身份。 于谣心中诧异,面上不显,两人被客客气气地请入城主府。 城主府看起来中规中矩,四合院的构造和别处没什么不同。 唐朝然视线扫过花园的假山,顿了下,和于谣示意了一下。 于谣于是放缓了步子,两人挨得很紧,唐朝然低声:“这城主府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可我们刚刚经过廊檐挂的那副刺绣,是苏州顶好的绣娘绣的,少说也要白银千两,还有池塘的构造,看起来是出自名家手笔,至于那边那头假山……我父皇也喜欢在御花园搞这种,那处凹槽的纹理,看起来像是有密道。” 于谣一惊,连带着看四周的侍从仿佛都有蹊跷。 唐朝然若有所思:“鸿城戈壁,百姓交的赋税少,城主是怎么置办得起这些的?” 于谣忽然轻推他,唐朝然回头,看见正厅屋檐上歇了只魔鸟。 两人心照不宣,鸿城,大有蹊跷。 * 夏天送来阵阵热风,越满倚在摇椅上,给自己扇扇子。 旁边的侍女来来走走,让她没由得心慌,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有什么不记得了。 “小姐别急了,大少爷今日就该回了。”侍女百合笑她。 “谁?”越满一怔,心往下坠。 百合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大少爷是老爷同僚遗子,少孤,老爷见他伶仃孤苦,于心不忍,是以和夫人商量,把他接回来收作义子。 越家小姐多这个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哥哥很是亲近,两人一同长大,前些年,大少爷被陛下钦点去守边戌,战功累累,前几月班师回朝。 越小姐这几日是日日守着,生怕错过哪一天,稀罕的是刚刚竟然问她少爷是谁。 越满脑子涨涨的,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能踮起脚往院门看去。 玉佩和剑鞘声相撞,发出叮当的响声,越满顺着声音偏头。 少年的身形清瘦挺拔,身上穿着黑衣,衬得他面色更加的白,犹如最好的那一捧白玉,干净透彻。他的神色很淡,垂着眼看过来的时候感觉凉凉的。不单单是好看的五官,就连疏离的气质都很吸人。 越满不自觉的转了下头,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拍拍脸,想让自己的脑子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指尖意外碰到了一片粘腻,她低头一看,是血。 好像忽然有一簇光照了进来,她的眉舒展了几分,谢知庸几步走上前来,掌心抵了下她的额头。 凉凉的,让她脑子忽然就清明了不少。 “师兄?”越满口不对心,嘴巴一快就说了出口,反应过来又讷讷地捂住嘴。 “想起来了么?”谢知庸凑近她。 越满感觉他的气息都要铺天盖地地卷过来,压得她心慌,但又好像不是心慌,扑通得跳个不停。 她连连点头。 “是幻境,”谢知庸一边低声说,一边扫了眼周围的侍女。 大少爷年少的时候脾气就冷,上了一趟战场,现在更加冷冰冰的,像索命的阎王,侍女们犯怵,纷纷退下去了。 “那师兄我们怎么出去啊?”越满弯腰碰了下旁边的花朵,花瓣颤了下,一切都真实可感。 “造幻境的人一般会看着幻境里的一举一动,我们把柳如信引出来,再把他的幻境打碎。”谢知庸拿出一张帕子,递给她。 越满接过,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又问:“师兄找到林师姐和宋修竹了么?” 谢知庸闻言一顿,他摇了摇头:“不过幻境一定程度上会参照现实……” 越满小声嘟囔:“难怪是兄长。” 谢知庸露了一点笑意:“不好么?” “没有没有,挺好的。”越满话接的快:“没准师姐也是我不知道哪竿子的远方表姐。宋修竹本来就家境殷实,大概做了哪家公子。” 她踢了一脚石子,眼睛亮闪闪的,回头看他,头上两个系带被风一吹飘荡了几下,谢知庸鬼使神差地抓住。 云锦的质感柔顺而轻,握在手上没有什么触感,好像谢知庸轻轻松手,它就会飘走一样。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系带,听见越满开口:“好就好在,兄长可以先找到我啦。” 24、提亲 百姓都担心魔物晚上出来游荡会遭到无妄之灾,故而入夜后的鸿城,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唐朝然掠着屋檐,步子飞快。 那只魔鸟出现地太过突兀,于谣留在城主府掩人耳目,唐朝然则跟着白日在魔鸟上留的灵力一路前行。 灵力越来越弱,相反的魔气愈发重了,唐朝然脚步一顿,已经到了鸿城边缘,再往前一步,便要彻底走进魔域。 犹豫只有片刻,唐朝然头也不回地走进魔域。 魔域仿佛终年都只有冬日,寒冰遍布,唐朝然一步一步走在冰原上,四周寂静,恍如无物。 一支冰箭射来,唐朝然连退几步,格挡住那支利刃,再一偏头,发现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埋伏了人。 是人,唐朝然眉心一皱,直觉不好,刚想找个口子开路,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是白日笑眯眯的鸿城城主,此刻他脸上仍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眼见唐朝然的剑就逼近自己的心口,他才慢悠悠开口:“唐修士还是收收手好了,倘若我死了,你的师姐难免活不了。” 唐朝然手腕一转,剑刃硬生生转了个弯,划过冰面,发出刺啦的巨响。 “倘若你们老老实实的,多少还能再安安生生地过几日,只可惜,聪明人总是活不久,自你踏入这冰原,便再无出去的可能。”他说得像模像样,神色还露出几分惋惜。 唐朝然觉得他的惺惺作态令人作呕,四周招风堂的门生一拥而上,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点魔气,眼里发红。 唐朝然不欲与他们纠缠,用剑抵住城主的脖子,胁迫他就打算撤退。 “听说唐修士还是皇城的小皇子。”鸿城城主吴青阳倒是一点都没有做人质的意识:“那殿下应该很爱自己的子民?” “闭嘴!”唐朝然剑抵深了一分,他的脖子马上渗出丝丝血迹,吴青阳吃痛,面上狠戾,他继续:“鸿城门生最多,足以埋伏到城中四处,小皇子要是不顾你师姐的性命,那他们的死活呢?” 唐朝然一怔,没想到招风堂全员叛变,城中百姓朝不保夕。 趁他失神片刻,吴青阳从怀中拿出暗器就往后扎去,唐朝然矮身躲过,周遭的门生见城主动手了,一拥而上。 几番打斗过去,唐朝然发髻凌乱,身上也受了点皮外伤,他喘着粗气,握着剑的手一点点的失力。 吴青阳冷冷地盯着他:“一报还一报,小皇子既然划了我的脖子,也自该让我划回来。” * 林晓晓果然是越满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姐,越满想了百八十个借口才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找她。 她学着谢知庸教的办法,好不容易让人想起来,话还没说,林晓晓就一溜烟地往外跑。 “诶?”越满倒退几步,伸手抓住她:“师姐跑什么?” 逃跑没能成功,林晓晓看起来很泄气,他偷瞄越满神色,小心翼翼开口:“你不生气?” 越满皱着眉感受了下,老老实实回:“一点点,你不该一点口风都不给我透的。” 林晓晓听着听着眼泪就要流下来,被越满止住:“别哭啊!我开玩笑的!你什么八卦没给我透过啊,没事的。” 林晓晓被逗乐,皱着脸,哭笑不得。 “再说了,”越满继续,心有戚戚:“我要是真生气了,当时就不帮你把门了,差点被破门而入的柳城主撞死。” “那你大可杀了他泄愤!”林晓晓赌气,越满知道她心口不一,不然也不至于只是演场皮影戏,再偷偷摸摸去找东西,没戳破她。 “我们怎么出去啊?”林晓晓终于想起正事:“总不能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吧。” “谢师兄说,要幻境要么是境中人构想的,要么就是造境人想的,这个幻境是柳如信打碎玉佩后造的,估计是用来弥补他的一些憾事,我们只要顺着弥补他的遗憾,把他引出来,再找到这个幻境里他最在意的东西毁掉就好了。” 越满头大,揪了下头发:“柳如信的憾事,不就是没和你娘终成眷侣么?” 林晓晓一顿,阴阳怪气:“谁知道呢,没准他还遗憾和我娘在一起耽误他前程了。” 十几年不闻不问,最后娘亲还被父亲的仇人杀了。越满觉得林晓晓母亲遇见柳如信真是的倒了大霉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她这边是联系到林晓晓了,谢知庸去找宋修竹了,不知道有没消息。 越满发愁,谢知庸是为了扬落镇的百姓才跌入幻境,还心怀百姓,那什么时候才会黑化呢? * 等越满找完林晓晓,回到越府,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来了。 宋修竹找到是找到了。 只不过不是谢知庸找的,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什么?!”越满大惊:“你说宋修竹上门提亲?他提什么亲啊,瞎捣乱!” 越满气急败坏,没等百合继续说,一股脑就往正厅冲。 越府的正厅离越满住的小院远,她跑得气喘吁吁才看到正厅的影子。谢知庸正好从正门走进来,看见她这么急迫,追上前几步。 “…城中姓宋的人太多了,我还没找到。”谢知庸看起有些为难:“师妹怎么了?” 越满刹了步子,回头,凝重地看着谢知庸,她说:“宋修竹找到了。” 谢知庸:? “什么?” “他自个上门的,”越满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一闭眼,心一横:“他好像要来提亲!”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睁眼看谢知庸的神色,谁料一阵风过,谢知庸步子迈得很大,没几步就走远了。 越满跑得很累,头昏脑胀的,没有办法,继续跟上。 * 正厅中央堆了几个大开的箱子,里面包括但不仅限于众多白银、名家遗本、绫罗绸缎。 越大人和宋修竹交谈了几句,对他的品性有了了解,看他是越看越满意。 宋修竹也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到现在的侃侃而谈,他纠结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下越小姐。” 宋修竹自诩年少时对越满一见倾心,好不容易等到了弱冠,马上抬着聘礼就来提亲了。 “小女比较挑剔,”越大人摇摇扇子:“这亲事,成不成,全看她,我已经让侍女去喊她了,不过正厅离她的院子远,过来得不少功夫……” 越大人是个嘴停不下来的,一口气说了好多,才堪堪被推门而入的谢知庸打断。 他刚想介绍一番,宋修竹就识相地迎上去了,他眼睛发亮:“是谢公子么?我是巡察使幼子宋修竹,久闻大名……”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知庸打断,他神色冷漠,像一块亘久不化的坚冰:“你来提亲?” “啊,啊,对……”宋修竹被人挑破心思,有些脸热,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脖子一凉,谢知庸的剑柄抵上了他。 他神色很淡,看起来好像只是问了“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种简单的问题,他问:“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