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朵黑莲花》 第1章 戎锦化身锦鲤暗助卿卿 暮春时节,桃红杏浅,水绿山青。 川宁侯府之内,繁花似锦,微风携香入廊,香味沁人心脾。 客院廊下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头上梳着一盘龙鬏儿,发髻一丝不乱,鬓边添了几根银丝,侧面簪着珠翠。 她捻着线,偶尔往房中瞟两眼,听到里间些许响动,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进屋中。 轻手轻脚地撩开珠帘,周嬷嬷走进里间,隔着一层水碧色的纱帐打量榻上的人。 慕云卿睡得很不安稳。 她又做梦了。 梦里,男人俊美无俦的脸慢慢向她逼近,她欲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挣扎间,铁链相撞的声音忽然响起,她寻声低头看去,就见自己脚腕上扣着镣铐,又凉又重,锁链的另一端握在男人的手里。 薄唇微启,他幽幽道:“卿卿,我也不想锁着你的,可是外面坏人多,他们都想害你。” “卿卿,以后乖乖待在我身边。” “卿卿,不许不理我。” 卿卿…… “不要!”慕云卿猛地睁开眼睛,眸中满是惊惧之色。 周嬷嬷听到声音忙上前关切道:“小姐又做噩梦了?” 慕云卿怔怔地望着帐顶,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见状,周嬷嬷声音愈轻:“时辰还早呢,小姐不若再歇一会儿吧。” “……嗯。” 慕云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仅一个单音却听得人心都要化了一般。 周嬷嬷悄然放下帐子,退到了次间候着。 慕云卿望着帐幔上的流苏出神,眸光淡淡的。 即便早已接受了重生的事实,可每每梦到前世种种,醒来后她仍有些恍惚,竟有些分不清究竟睡着时是梦,还是醒来时是梦。 而无论梦里梦外,皆如此可怖。 慕云卿是商贾之女。 她爹慕万崇素以擅养花卉著称,江南一带功勋富贵之家的花多由他们慕家供给。 她娘亲沈琴芳出阁前曾是川宁侯府的小姐,尤擅女红刺绣,一双巧手绣的花卉可引蝴蝶落于布上。 沈琴芳虽为女子,志向却不输男儿,慕万崇爱她敬她,便不顾族中长辈阻拦任由她外出行商,甚至还给她开了一家绣坊。 就这样,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慕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可一朝风雨,大厦忽倾。 上一世,在慕云卿十二岁那一年,慕万崇和沈琴芳去庙里敬香,途中偶遇山匪丢了性命,只剩下慕云卿和年仅三岁的胞弟慕云澜相依为命。 爹娘死后,族中亲眷纷纷反目意欲侵吞家产。 直到外祖母派人来接,她便带着幼弟前去投奔。 原以为侯府是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港湾,岂料竟是虎狼环伺的贼窝! 舅舅心狠、舅母歹毒,就连她以为一心疼爱他们的外祖母竟然也只是为了慕家的家业才假意施以援手,甚至就是她默许舅舅派人假扮山匪害死了她的爹娘! 再后来,家产被占,亲弟被害……慕云卿自己也被强行塞进花轿送去他国和亲,从此被戎锦金屋藏娇没了自由,最终香消玉殒。 这一世,她重生到爹娘遇害之后,筹谋三年再入侯府,为的就是亲手给爹娘报仇! 回过神来,慕云卿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她收敛思绪从榻上起身,及腰的发随意散在背后,如墨如瀑,映着粉白的一张小脸,更见黑亮。 周嬷嬷进来服侍慕云卿净面,看着水中倒映的少女的娇容,纵已不是初见,眼中仍难掩惊艳之色。 慕云卿的五官生得十分精致,琼鼻挺翘,樱唇点染,勾魂摄魄的美,我见犹怜的娇。 周嬷嬷和往常一样,例行一问:“小姐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 慕云卿也和往常一样,例行回答:“嬷嬷的手艺巧夺天工,您梳的都是极好的。” “小姐谬赞了。”周嬷嬷笑眯眯的,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把自家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带出去显摆。 唇上忽然一凉,慕云卿恍然回神,见是周嬷嬷在帮她涂口脂,秀眉微蹙。 周嬷嬷知她素日不喜上妆,遂解释道:“虽说小姐不施粉黛容色便已倾城,但再过个个把月侯府老夫人的千秋便要到了,近来府中亲眷往来不断,小姐还是上些妆才好。” “……嗯。” 其实她不喜涂口脂,非是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前世的经历。 那时,她方才被戎锦囚禁不久,因为计划出逃惹恼了他被他抓了回去,偏他对她不打也不骂,只一味缠着她求欢,她被他闹得狠了便在他吻她的时候大着胆子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的时候,慕云卿清楚地记得戎锦的眸光一点点亮得骇人。 他擒着她的下巴,染血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唇,语气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卿卿的唇虽不涂而朱,但这血做的口脂涂了却别有一番勾人韵味。” 话落,他欺身而上,手段百出,抵死缠绵。 打那以后,慕云卿就再没涂过口脂。 因为一看到,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股充斥在口中淡淡的血腥味,以及……那晚戎锦让人战栗胆怯的疯狂。 小丫鬟一两脚步轻快地步入内间,见慕云卿正在梳妆不禁多看了两眼,一双杏眼闪着光,星星一样。 她不是自幼跟在慕云卿身边服侍的人,亦不是这川宁侯府中的下人,而是慕云卿在上京途中偶然救下的。 慕云卿身边原本的贴身婢女都留在了江南之地照看慕云澜,并未随她一起上京。 一两脆声道:“小姐,早膳摆上了。” “嗯。”慕云卿轻应一声,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哭闹声,一弯秀眉微微蹙起:“外面怎么了?” “哦,大房那边大公子的奶娘李嬷嬷死了。”一两语气随意:“她家人进来领尸体,在那哭呢。” “死了?!”慕云卿拧眉:“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蛇咬了,毒发身亡。”一两笑嘻嘻的,就差拍手称快了:“前两日她还对您出言不逊来着,死了活该!” 慕云卿面沉似水,没再接话。 被毒蛇咬死了……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可自她入府,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多了。 前儿姨娘投井了,昨儿丫鬟上吊了,今儿婆子又死了一个,那么巧,这些人生前都或多或少得罪过她,可她还没出手料理呢,他们便手拉手排队去见阎王了。 思及此,慕云卿抬眸,视线透过镜子和周嬷嬷对上,温声问道:“嬷嬷您如何看待此事?” 周嬷嬷笑得一脸慈爱:“死得挺巧,再慢些奴婢就要出手了。” 慕云卿:“……”看来不是周嬷嬷动的手。 她又看向一两:“可与你有关?” 一两拨浪鼓似的摇头,一脸单纯:“小姐您不是不让奴婢轻举妄动吗?” 慕云卿:“……”看来也不是这丫头。 一两见慕云卿神色不虞,不禁好奇道:“小姐,她死了不好吗?您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慕云卿心说我开心个鬼哦,白筹谋半个多月了…… 川宁侯府一共有两房,大房这边就是川宁侯沈苍和大夫人秦氏,膝下两男四女。 二房那边是二老爷沈鸿和二夫人孙氏,膝下两男两女。 前两日死的那个小姨娘和失踪的丫鬟都是二房那边的人,今日死的李嬷嬷则是大房这边大公子沈拓的奶娘,那小姨娘和沈拓原有些首尾,丫鬟和李嬷嬷是在中间牵线搭桥的人。 慕云卿本来没急着料理那几个人就是打算利用这些腌臜事闹出点动静来挑起两房的事端,可如今死无对证就不好弄了。 再一则,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弄虚作鬼她还没有头绪呢。 难道是川宁侯得知了此事,为保沈拓名声,暗中除掉了那小姨娘和知情人? 又或者是二老爷为保自己声誉,神不知鬼不觉地料理了此事? 只是这般行事风格,倒莫名让慕云卿想到了一人,一个她并不愿再想起的人。 戎锦…… 第2章 戎锦再出手 梳洗完毕,慕云卿看着镜中的自己红唇皓齿,敛了眸子,她起身出了里间往外走。 一袭莲青色的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垂下,裙裾微漾,涟漪一般。 走动间,髻上步摇轻晃,腰间环佩微摆。 她刚坐到桌边准备用膳,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道清脆的女音甜甜响起:“表妹可起身了吗?我和二姐姐来找你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呢。” 说话间,便见两道丽影相携而入。 是侯府大房这边尚未出阁的两位小姐。 身量略矮一些的,是嫡女沈妙菡,年方十五,生得样貌平平,并不出众。 倒是一旁的沈妙诗,蛾眉杏目,十分清秀,年纪比沈妙菡长一岁,行事有度,待人和善,很有贵女风范。 可惜她与沈妙菡非一母所出,而是由一位姨娘所生。 那姐妹二人走进房中,一见慕云卿正在用膳,沈妙菡立刻大惊小怪地嚷嚷道:“表妹你怎的已经在用早膳了?不先去给祖母请安吗?” 慕云卿舀了一勺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回说:“外祖母担心我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免了我请安的礼。” 闻言,沈妙诗笑道:“这却是了,表妹远道而来,原该好好歇着才是,再则,咱们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慕云卿微微勾唇,眸色愈寒。 沈妙诗倒是依旧这副好姐姐的做派,前世慕云卿就是被她这副嘴脸所骗,以为她被沈妙菡母女欺负,为此事事替她出头,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云澜之死、自己的婚事……桩桩件件都少不了这位好表姐在当中推波助澜。 而比起沈妙诗的阴毒,沈妙菡的火候可就差多了。 这位三小姐,可是将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沈妙菡的视线在房中转了几转,最终落到了慕云卿挽发的白玉簪上,她眸光微亮:“表妹,你戴的这根簪子样式好别致啊。” 这话慕云卿可是觉得耳熟极了。 以前沈妙菡常将这话挂在嘴边,将她的首饰悉数要了去,自己因寄人篱下的缘故不好拒绝。 可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初时是一根簪子,到后来便是一盒金子,若逢哪日她欲拒绝,便反被沈妙菡说成是吝啬,不懂得感恩图报。 说白了,就是她惯的。 沈妙菡不知是不会看人眼色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见慕云卿不接话也不泄气,继续疯狂暗示:“这白玉质地真是不错。” 慕云卿抬手扶了扶髻上的白玉簪,问:“好看吗?” “好看。”沈妙菡连连点头。 “喜欢吗?” “喜欢!”以为自己目的终于要达到了,沈妙菡笑得合不拢嘴。 “自己买去呀。” “……” 沈妙菡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讨要的话就这么噎住,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见状,慕云卿的眼中倒是难得闪过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她心说这就对了嘛,她来,就是为了给这一大家子添堵的。 他们不开心,她就放心了。 沈妙菡没占到小便宜,说话都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表妹如今来了侯府,甭管是久居还是暂住,有些话我可就得说在前头了,说好说歹你可别不爱听,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沈妙诗作势要阻拦,却被沈妙菡无视,后者自顾自地继续说:“侯府毕竟不比别家,我们家人口多、规矩也多,可不似那些旁门小户。” 她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听得周嬷嬷和一两都不觉变了神色。 偏偏沈妙菡还毫无所觉,话锋一转,对她们俩说:“你们两个是跟在表妹身边的人,自然也得长长见识。” “就说你吧。”她忽然瞟了眼一两:“听说,你是表妹上京途中偶然捡的丫头,也不知你从前底细,手脚干不干净,可千万别干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届时毁的可是表妹的名声。” 这话一出,慕云卿眸色骤然沉下。 她为人最是护短,容不得别人说她身边人半句不好。 沈妙菡却继续高高在上地说:“不日便是祖母生辰,侯府里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便是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也需得倍加珍视,若是弄坏了杯盘碗盏什么的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慕云卿掩在袖管下的手轻轻转动着一粒花生豆,樱唇微扬,她漫不经心道:“这话说得不错,侯府自是不比他处,我入府这些时日便发现,这府里猫猫狗狗叫得都比别的地方声音大。” “那是!”沈妙菡没反应过来,甚至还颇为得意地附和。 直到见一两在那捂着嘴偷笑,她才猛然惊觉,气得脸通红瞪着慕云卿。 慕云卿气定神闲地任她瞪着,一脸无辜地说:“我说得不对吗?怎么三姐姐这副表情看着我?” “你分明就是在说我!”沈妙菡气急败坏。 “三姐姐多心了。”慕云卿云淡风轻。 沈妙菡更气了,拂袖欲走,却被沈妙诗拉住:“诶,妹妹别气,卿儿是在与你玩笑呢。” “玩笑?!她骂我是狗!”她一把推开沈妙诗:“我要告诉祖母去!” 说完,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出去,下台阶的时候不知怎么腿忽然一软,竟摔了个大跟头,一粒毫不起眼的花生豆顺着台阶滚落,最终掉进了一旁的花丛里,无人得见。 再说沈妙菡,她摔倒的时候手杵在了地上伤了筋骨,顿时嚎得惊天动地,将树上落的鸟都吓飞了。 她最后是被下人抬回院子的。 沈妙诗跟过去看,忙前忙后,寻了大夫看过之后,她又“贴心”地过来告诉慕云卿让她不必担心。 一两和周嬷嬷在旁边听着,心说这你可想多了,刚才没人在,我家小姐笑得可开心了。 “是三妹妹自己不小心,卿儿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祖母那边有我呢,倘或她去告状,我会帮你向祖母解释的。” 慕云卿垂眸:“如此,我便要多谢二姐姐了。” “对了卿儿,不日便是外祖母的生辰了,你可有给她老人家准备礼物吗?” “自然准备了。” “是什么呀?能给我看看吗?” 慕云卿微微侧过头吩咐一两:“去将我给外祖母准备的贺礼拿来。” “是。” 一两福了福身子,走进次间和周嬷嬷一起抬出了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蒙着一条红绸。 沈妙诗掀开,看到红绸之下盖着的东西时忍不住掩唇惊叹。 那是一幅由孔雀金线穿着珍珠制成的“寿”字,那珍珠有多名贵就不必说了,单说这别出心裁的点子就足够吸引人了。 只是还差一点没有完成。 沈妙诗的眼中闪动着光芒,回身看向慕云卿时已藏好了眸中的异色,一脸真挚地赞叹道:“卿儿的手可真巧!尚未完工便有如此惊艳的效果,倘或全部完成定能在祖母寿宴那日大放异彩。” 闻言,慕云卿面露难色:“可惜孔雀金线用完了,我让人跑了几家店铺都没买到,若买其他的代替未免有些瑕疵,而且我的手似是伤着了,这几日总是酸疼难忍,编起来速度慢了许多,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外祖母寿宴之前做完。” “我那边倒是有孔雀金线,拿来与你用便是。”沈妙诗话音一顿,目露担忧地看着慕云卿的手:“只是你这手……却是不能大意了,这样吧,若你信得过我,不若剩下的那些就由我来帮你编。” “那怎么好呢?” “身子要紧,你的心意外祖母又不是不知道,一家人何须在意那些,怕只怕妹妹嫌我手艺不好。” “二姐姐这话就折煞我了。”慕云卿感激地笑笑:“多谢你。” 为了感谢沈妙诗,也是对老夫人贺礼的重视,晚些时候慕云卿亲自将那未完成的寿礼送去了沈妙诗的住处。 寒暄几句,她便告辞离开了。 从沈妙诗的院子出来,一两见四下无人便问慕云卿:“小姐,给这府上老夫人准备的寿礼您就这么轻易地交到别人手上啦?万一对方心术不正暗中捣鬼怎么办?” “无妨。” 她要的就是沈妙诗捣鬼,左右那贺礼最后也不是她用。 今日她有意暗中伤了沈妙菡,除了想要捉弄对方,也是想让沈妙菡因为伤痛而无暇顾及寿礼之事,依照她对那位的了解,她自己的寿礼准备不及,一定会打其他人的主意。 届时,自己顺水推舟将被沈妙诗动了手脚的礼物送到沈妙菡的手中,然后便单等着寿宴之日看热闹就是了。 那姐妹二人本就各怀心思,如今只要她稍加挑拨便会大动干戈。 慕云卿计划的周密,打算的挺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夜未过,侯府就变了天! 第3章 戎锦卿卿相见 是夜睡到半夜,慕云卿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一两外出打探,不多时蹦蹦跶跶地跑了进来,一脸喜气:“小姐小姐,出大事儿了!” “何事值得你这般乐不可支的?” “奴婢听园中的下人说,大小姐掉湖里了。”说着,一两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小姐您听完开心吗?” 慕云卿:“……”你看我开心吗? 前番种种,岂非白忙活了! 沈妙诗遭遇横祸,慕云卿虽无关切之心,但她实在好奇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搅弄侯府风云,是以翌日一早还是带着一两往沈妙诗的院子走了一趟。 慕云卿进屋的时候,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一妇人正坐在床畔淌眼抹泪地哭呢。 那人生的标致齐整,削肩膀、水蛇腰,正是沈妙诗的生母宋姨娘。 郎中方才离开,房中只她和丫鬟两个人在。 老夫人还有大夫人秦氏就只派了下人前来探望,毕竟一个庶女在她们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沈妙诗躺在榻上双眸紧闭,面白如纸,唇色发青。 已是暮春之际,可房中燃着炭盆不说,她身上还盖了好几床厚重的被子。 宋姨娘见慕云卿来了,忙起身与她见礼:“劳表小姐特意走这一趟,有心了。” “姨娘客气了。”慕云卿虚虚扶起她:“大夫怎么说?” “唉……落水受了寒,还不知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呢。”提起此事,宋姨娘眼泪又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好好的,二姐姐怎的忽然落水了呢?”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儿夜里下人来报的时候二小姐就已经呛了水昏迷不醒了,若非上夜巡逻的婆子听到动静,后果不堪设想。” 拿帕子擦了擦泪水,宋姨娘颤声道:“跟着她的那丫头在房中晕倒了,醒来后疯疯癫癫地说什么府中有鬼……也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被吓得迷失了心智。” 闻言,慕云卿目露深思。 鬼怪作祟? 慕云卿原不是信奉鬼神之说的人,可她自己毕竟经历了匪夷所思的重生,如今倒是说不准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夜半鬼敲门的事,她只是直觉,沈妙诗落水一事怕是人扮鬼,而非鬼吓人。 只是不确定,这次的事情与前几次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慕云卿面上未露分毫,安抚地朝宋姨娘笑笑,温声道:“二姐姐她吉人自有天相,姨娘切勿过分忧心,没得二姐姐身子未好,您自个儿倒是先病倒了。” 说着,她挥了挥手,示意一两将东西奉上:“这是我初到府上大舅母赠我的补品,如今借花献佛拿给二姐姐补补身子,望她早日康复,还望姨娘勿要嫌弃。” “哎呦呦,表小姐您说哪里话,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 “二姐姐尚在病中,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看她。”慕云卿盈盈一笑,温言拜别。 离了沈妙诗的院子,一两例行“发牢骚”:“小姐,那上好的人参燕窝,您怎的就给了别人呢,自己留着吃不香吗?” “入口之物,还是莫要贪便宜的好。” 秦氏送她的那些补品,里面都是加了料的,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可天长日久身子愈发虚弱便渐渐熬不住了。 如今她转送沈妙诗,情况不外乎就那么三种:一是沈妙诗没有发现其中端倪,将那东西吃了中了毒;二是她发现了,但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并不敢将此事嚷嚷出来,否则的话,就是第三种情况,她将此事吵嚷出去,也就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秦氏欲加害自己,此举必将得罪秦氏,若果真如此,那这府中岂还有沈妙诗和宋姨娘母女二人的容身之地! 思虑间,慕云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经过花园之时,她好似听到了一声猫叫。 她脚步顿住,目露疑惑。 奇怪……老夫人因早年间被猫挠过所以从不许这府上的人养猫,如今她怎地会听到猫叫呢? 慕云卿不确定地问一两:“你可有听到猫叫声吗?” 一两点头,伸手一指:“是从那边传来的。” 慕云卿顺着一两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花丛里有一小团毛茸茸在动,她抬脚朝那边走去,不想却惊动了那只小猫,“嗖”的一下从树篱下蹿出来跑进了花园。 一两语气随意地感慨道:“这猫倒生的特别,双瞳竟是异色,还挺好看的。” “双瞳异色?!”慕云卿忽然回眸看向一两,眼中透出明显的难以置信:“你没有看错?” 一两笃定道:“不会错的,奴婢别的不敢保证,就是眼力好。”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两还补充说:“那猫一只眼睛是褐色的,一只是蓝色的。” 一两话音未落,慕云卿便忽然朝花园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方才只瞧见了那猫的毛色,身子是黑的,唯有猫爪和尾巴尖是白的。 前世她也曾养过一只猫,特征和方才看到的那只别无二致,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踏雪”。 那猫还是戎锦送给她的。 想到那人,慕云卿漂亮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异色。 戎锦、戎锦…… 这个名字,只是想起,慕云卿便不觉心悸。 前世初见戎锦,是在慕云卿嫁去北齐和亲的路上,一眼,惊为天人。 他生得俊美,容貌精致更胜女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只是眉目清寒,看起来有些高不可攀。 她那时只当他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并不知道他面冷,心更冷。 直到后来他将她囚禁起来。 只因洒扫庭除的婢女同她说起大梁国中之事,他便命人将其杖责而死,下令的语气云淡风轻,仿若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他伸手要她过去,她不过略微迟疑,便被他粗暴地扯入榻间,衣衫尽毁…… 他困着她,语气危险:“卿卿怕我?” 她不回答,他便自顾自道:“也好……知道怕,便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卿卿,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待大婚之礼结束,你眼里心里便只能有为夫一人,若是不听话,也切记要将那人藏好了莫要让我发现,否则的话……” 他垂首吻她,威胁的话消失于唇齿之间。 后来慕云卿才知道,不听戎锦的话,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入住北齐后宫的前一晚她被人迷晕,醒来就在戎锦给她准备的那个小院里了。 至死,她都没再出去过。 她已记不清自己被戎锦囚禁了多久,只隐约想起院中的那棵梨花树花落又花开,落花随风而舞,都比她自在…… 一路追着踏雪进了花园,慕云卿不经意间看到梨花树下的一道身影时,脚步猛地顿住。 那人一袭锦衣,金冠玉带,风姿卓然。 虽只是一个侧影,但慕云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不是戎锦又是何人! 第4章 戎锦被赐婚 春喧怡人,暖阳融融,可慕云卿却只觉得遍体发寒。 她僵在原地,面上血色尽褪。 戎锦! 居然真的是戎锦! 他为何会出现在侯府?或者说,他为何会出现在大梁境内?他是北齐人不是吗? 太多的疑问涌上心间,如积雪落满枝头,倏然坠落。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慕云卿的注视,戎锦忽然转头看了过来,面如冠玉,眸似点漆,那张午夜梦回困扰慕云卿多时的脸俊美更甚从前,眉宇清冷,未有戾气。 四目相对,慕云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 前世和戎锦相识后发生的那些事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直到一声低低的猫叫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感觉到有一股细微的力量在扯动她的裙裾,慕云卿下意识垂眸,就见踏雪趴在她的脚面上,脸一下下蹭着她的裙摆,软软的“喵喵”叫着,十分惹人怜爱。 可这会儿慕云卿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它,她眼下自顾不暇。 戎锦忽然朝她走了过来! 慕云卿是真的畏惧他,以至于连转身逃开都不敢。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实在是被他欺负得怕了,身体仿佛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脚下生了根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掩在袖管下的手在轻轻颤抖,掌心一片冰寒,沁出了冷汗。 戎锦缓步而来,慕云卿在他眼中看到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炙热,待要细看,却又无迹可寻,只有他抹额上的墨色的美玉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行至慕云卿面前,戎锦忽然俯身将猫从地上捞起,温柔地抱在怀里,开口的声音清冷含翠,似是在自言自语:“它倒是头一次主动亲近生人……” 话落,他抬眸看向慕云卿,却只见她神色防备地盯着他,眼底深处有藏不住的恐惧和警惕。 黑眸微眯,他似有疑惑:“你害怕这猫?” 慕云卿心说,我怕的是你…… 努力攥紧冰凉僵硬的手掌,慕云卿强迫自己定住心神,她向后退开一步,腿都是软的。 “不打扰公子雅兴。”她垂首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 踏雪在她身后伸出了爪子,“喵喵”叫了两声,像被娘亲丢下的奶孩子,想让她不要走似的。 可惜,慕云卿走得很干脆。 她心下微思,琢磨戎锦能在侯府之中自由出入,想来身份非富即贵。 果然,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川宁侯沈苍的声音随之响起:“诶呀,小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慕云卿闪身躲到了花树后头,心中疑云更甚。 小王爷? 戎锦成了这大梁国的王爷了?! 前世慕云卿被戎锦囚禁后二人虽日日待在一处,但其实她对他谈不上有多了解。 她只知道他自幼在北齐长大,年长她五岁,名唤戎锦。 甲胄起戎的戎,俊秀如锦的锦。 至于他是何身份、家中还有何人、又是如何在北帝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偷走……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她在那里一应的吃穿用度远甚于侯府,是以她估摸着戎锦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只是那院中服侍她的下人只称他为主子,她也难猜他具体的背景。 可不管怎么样,今生他忽然来了北齐,这是慕云卿始料未及的。 回过神来,她低声吩咐一两:“你待会儿去打听一下,看看方才我们遇着的那人是谁。” 一两闻言,“嘿嘿”一笑,仿佛洞察到了什么似的:“小姐,奴婢方才瞧着也觉得您和那位公子般配极了,简直就是那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什么才子佳人、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慕云卿:“……” 为什么她想到的都是冤家路窄、巧取豪夺、孽缘深重这些呢? 知道一两从前是跑江湖的,言行不似寻常丫鬟那般谨慎,慕云卿并未不悦,只淡声叮嘱道:“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言。” 一两瞬间垮下了一张小脸,但还是乖乖点头:“奴婢记下了。” 说完,一两跟在慕云卿身后,主仆二人悄然离开花园。 不远处,戎锦漫不经心地扫过花树后那一抹渐行渐远的烟青色,原本温软的眸光在转向面前的川宁侯时忽然一变,淬冰一样的冷冽。 川宁侯赔着笑:“找猫这样的小事哪里劳动小王爷您亲自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戎锦垂眸,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给怀里的猫顺毛,凉声道:“不劳侯爷费心。” “您这是说哪里话。” “这园中景致不错,小王有意一观。” “那下官……” “不必相陪。”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戎锦抬脚就走。 川宁侯虽与戎锦不甚相熟,但也对他有所耳闻。 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康王之子,康王府唯一的子嗣。 据说老康王年轻时曾有过一位红颜知己,本来都已经议亲了,可大婚之日新娘子竟不知所踪,这么多年,老康王不问朝政四处云游,就是在寻那女子。 不久前,他外出归来带了一个人回来说是他的儿子,定要梁帝允其入玉牒,还一意孤行地将王爵之位传给了对方。 那人,正是戎锦。 他方才入都,炙手可热。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老康王。 老王爷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尚未弱冠便已随军出征,将梁国附近的边陲小国尽收囊中,大梁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 如今大梁、北齐、月秦三国成鼎立之势,虽已不擅动刀兵,但老王爷的地位摆在那。 他手握重兵,既为军侯又是王爷,自是无人敢惹。 戎锦身为他的儿子,可想而知纵是在这京中横着走怕是也无人敢拦,说是“子凭父贵”也毫不为过。 正是因此,川宁侯在戎锦面前才如此伏低做小。 知道这位小祖宗性情孤僻冷漠,素来不喜与人结交,川宁侯纵然有攀附之心也不敢急于求成,只能笑着应下,离开了花园,只留下两个下人远远地跟在戎锦身后伺候。 戎锦在园中走走绕绕,竟似真的来逛园子的,可最后却停在了一棵树下,正是刚刚慕云卿带着一两藏身的那棵树。 他低头,不怎么意外地看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雪青色的络子,中嵌一块脆枣大小的美玉。 戎锦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黑眸微亮,熠熠生辉。 从侯府离开,戎锦上了一辆宝盖马车,车壁一侧刻着一个醒目的“康”字。 车帘撂下的瞬间,戎锦面无表情地将踏雪丢开,没再像方才那样宝贝似的抱着它。 他自怀中掏出慕云卿的络子来看,漆黑的眸中光华流转,脉脉风流。 那络子的底端缀着一截流苏,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晃动。 踏雪见了,伸出爪子欲挠着玩。 戎锦移开手没让它碰到,幽若寒潭的一双眸子冷冷地凝视着它。 踏雪感觉到了危险,没敢再动,玻璃珠子般的圆眼睛定定的回看着戎锦,伸出来的爪子缩了回去,变成了防备的姿势。 戎锦收回目光,冷冰冰地丢出一个字:“滚。” 踏雪只是一只猫,再有灵性也听不懂戎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它有对危险近乎本能的感知,于是软软地叫了两声,耷拉着脑袋退回到角落里缩着,不敢再往戎锦跟前凑。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车帘一角忽地被风拂动,下一瞬,一袭劲装的灰衣少年掀帘进入车内。 “主子。”他半跪在车内,那张过于清秀的脸蛋埋得很低:“属下已安排人在城中散布侯府大房公子与二房姨娘之间的风月之事,如今丫鬟婆子俱已丧命,旁人只会以为是二老爷蓄意报复,不会怀疑到慕姑娘头上的。” 戎锦专心把玩着手中的络子,懒懒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还有……”南星眉心微低,跪得笔直:“沈妙诗捡回了一条命。” 他昨夜将沈妙诗掳走丢到湖里时见她已经在水下咕嘟咕嘟冒泡了便走了,哪里想到她居然被人救上来还活了,早知道就该等她沉底了再走。 听闻南星此言,戎锦拂动流苏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 南星呼吸一滞,头垂得愈低:“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降罪。” 戎锦眸光幽暗,深邃似渊,让人难测他心底真实的想法,只听他嗓音清冷道:“慕云澜尚在江南之地,川宁侯府为了留卿儿久住,必会接慕云澜上京,若他不肯,侯府必定使诈将人强行掳走再假意救援,你让人趁机将侯府派去的人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南星满心疑惑,他心说主子和川宁侯府是有杀子之仇啊还是夺妻之恨啊,这是要给侯府灭门吗? 主子的事,当属下的不敢说,也不敢问。 “主子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南星的一颗小心脏飘飘然的,刚想庆幸今日逃过一劫,结果就听戎锦凉声道:“自去玄影阁领罚。” “……是。”小心脏“啪叽”掉地上摔稀碎。 临走之前,南星恍然想起一事:“启禀主子,宫里传出信儿来,说梁帝今日召老王爷入宫商量您的婚事,要给您赐婚呢。” 第5章 戎锦变容锦,踏雪黏卿卿 “赐婚”二字似乎格外刺耳,令戎锦猛地蹙了下眉。 握着络子的手微微收紧,他凉声道:“入宫。” “是。”感觉车内气氛愈冷,南星恨不得把车底杵个窟窿将脑袋埋进去。 瞧这样子,他家主子是不可能乖乖接受梁帝赐婚的。 可即便躲过了这一遭,也不代表他就能顺利迎娶那位慕姑娘啊,对方是商贾之女出身,若要明媒正娶进王府怕是不容易。 南星都替自家主子愁得慌。 唉……娶妻不易,南星叹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川宁侯府这一边。 离开花园之后,慕云卿独自慢悠悠的回了客院,一两则是去打探戎锦的底细。 小丫头办事效率很高,慕云卿前脚刚进院,后脚她就回来了,连口茶水都没喝就“嘡嘡嘡”将戎锦的情况细细道来。 “小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方才那人是康王府的小王爷,来咱们府上原不是做客,是他养的猫乱跑误入府内,他进来找猫的。” “康王府?!” “嗯嗯。”一两连连点头:“奴婢顺势打听了一下,那老康王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兄,年近半百但至今未娶,大概三个多月前吧,他外出云游回来便带了小王爷回来,对外说那是他的儿子。” 闻言,慕云卿心下疑窦丛生。 她前世对康王此人倒是略有耳闻,梁帝对他很是信任,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王府内宅无人这倒与今生一致,可前世并不曾听闻他忽然冒出来一个儿子。 想到什么,慕云卿问:“可是认得义子?” 一两摇头:“这奴婢也问了,不是,老王爷口口声声说那就是他的亲儿子,还入了皇家玉牒呢。” “这就怪了……” “小姐,这怎么怪了?” 慕云卿摇摇头,并未解释。 想到什么,她追问道:“他叫什么?” “容锦。”一两机灵地补充道:“容止可观的容,俊秀如锦的锦。” 慕云卿抿唇,目露深思。 容锦、戎锦……连名字都如此相似,难道上一世戎锦也是老康王流落在外的儿子? 慕云卿正出神呢,不妨周嬷嬷忽然皱眉凝着她的腰间,疑惑道:“小姐,您身上佩戴的络子呢?” 慕云卿低头看去,果然发现晨起时戴在身上的络子不见了。 她的眸光不觉一沉。 非是那络子有何重要的意义,也不是那上面的美玉如何名贵,而是女儿家的东西莫名遗失,若叫有心之人捡了去大做文章就糟了。 “方才去探望沈妙诗,同宋姨娘寒暄之际她还夸我那络子打得好,那会儿还是在我身上的,想来是去花园时不小心遗落了,一两,你沿着我方才回来的路去找找,莫要声张。” “是,奴婢这就去。”一两应下,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过了许久一两才回来,步伐明显较之之前要沉重。 见她两手空空,慕云卿心下顿觉不好:“没找到?” 一两囧着八字眉沉沉地点头:“奴婢四处都找遍了,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慕云卿眉心微低,眸光转暗。 四处遍寻不着,那络子多半是被人捡走了。 若是侯府之人捡了去欲污她清白,她倒也不怕,见招拆招就是了。 怕只怕……是被容锦拾了去! 想到那种可能,慕云卿只觉得头皮发麻。 而这种感觉,至晚间在她看到踏雪晃着肥呼呼的身子溜达进她屋里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跃到她腿上趴着的踏雪,一时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自重生以来,慕云卿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第一次是因为容锦,第二次是因为容锦养的猫。 半晌之后,慕云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它怎么会在这?!” 一两呆呆地摇头。 周嬷嬷快步走到门口往院中打量,却见四处都黑黢黢的,夜阑人静,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掩上门,回了里间:“小姐,外面应该没人。” 周嬷嬷说这话并不十分笃定。 慕云卿听懂了。 要么,真是踏雪自己找来的;要么,是有人将踏雪送了过来,而那人的武功远在周嬷嬷之上,是以她探查不出对方的气息和行踪。 想到容锦这会儿极有可能就在暗处,慕云卿再看看窝在自己腿上昏昏欲睡的踏雪,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小姐,您看!”忽然,一两指着踏雪的脖子惊奇道:“它身上绑着东西呢。” 慕云卿低头看去,果然在踏雪肥呼呼的身子下面发现了一个小荷包。 她解下拆开,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映入眼帘。 【明日午时初,曲花楼一见,物归原主。】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是容锦的字迹。 慕云卿翻过纸条的背面去看,发现上面绘着一幅小画,正是她遗失的那条络子。 慕云卿:“……”怕什么来什么。 猛地将纸条揉皱攥进手中,慕云卿蹙起秀气的一弯眉,眸中满是化不去的愁思。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世她明明没有去北齐和亲,怎么还是被容锦给盯上了呢? 难道……他也重生了?! 想到这一点,慕云卿只觉得脑仁都要炸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容锦当真也是重生的,按照他的性子,怕是遇到自己之后立刻就将她锁住关起来了,不可能如此迂回的行事。 只要容锦没有前世的记忆,那她就还有机会避开他。 想了想,慕云卿对一两说:“明日你去一趟曲花楼,找康王府的那位小王爷将我的络子拿回来。” “您的络子被小王爷捡去啦?!” “……嗯。” 究竟是真的巧合之下被他拾去还是有人处心积虑眼下尚未可知,只能静观其变。 暂且解决完络子的问题,慕云卿未及松口气余光便瞥见了窝在自己腿上已进入梦乡的踏雪,唇间不禁逸出一声叹息。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麻烦。 心下虽不舍,但慕云卿还是强迫自己开口道:“一两,将它抱出去。” 若容锦果真就在暗处,定会带它走的。 若不在…… 未及慕云卿细想,一两上前就要抱走踏雪,不防手才触碰到它,就见上一瞬还睡得打鼾的猫倏地睁开了眼睛,十分警惕地叫了一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幸亏一两有功夫傍身躲得快,否则非得被它抓伤了不可。 见状,慕云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之前被她忽略的问题。 踏雪向来认生,按理说面对自己时的反应应当和看到一两时一样,可为何它如此亲近自己? 总不能……它也重生了吧?!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慕云卿微摇螓首驱散了心底过于荒唐的念头。 她起身,亲自抱起踏雪将它送到了院中。 一门之外,踏雪一边叫一边用爪子挠门,声音既可怜又刺耳。 一两捂着耳朵,脸皱成了小包子:“小姐,要不还是让它进来吧,它叫得如此销魂别待会儿再招来几只小母猫,到时候一群猫一起在门口叫,那咱们今晚就都别想睡了。” 慕云卿:“……” 道理她都懂,她也不忍心把踏雪关在外面,可问题是一旦今日放它进来,日后它熟了路夜夜往这跑,那她和容锦岂非又有了联系! 正在为难之际,周嬷嬷忽然道:“小姐,不然奴婢往康王府走一趟,直接将这猫送回去吧。” 听着门外愈发凄惨的叫声,慕云卿按了按额角,心下已有些动摇:“……只怕它不肯同你走。” 周嬷嬷神色慈祥:“您给它下点药。” 慕云卿:“……”嬷嬷您不要总是慈眉善目地说出如此“歹毒狠辣”的话啊,我怕。 无奈,慕云卿只能调制了些迷药迷晕了踏雪。 怕踏雪身体不适,慕云卿调制的那药药效不长,最多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它就会醒过来。 周嬷嬷动作利落地将昏死过去的踏雪装进黑色的布袋里,往肩上一扛就出了屋子。 慕云卿望着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心口发涩。 容锦他不喜欢猫。 或者应该说,他不喜欢她的视线里有除他以外的任何活物。 踏雪虽然是他主动送给她的,但每次只要他出现,就一定会让人把踏雪抱走,从无例外。 后来她缠绵病榻,一心求死,容锦见她已无求生之志,便威胁她说若她前脚走了,后脚他就杀了踏雪给她陪葬,当时当景,慕云卿真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乖乖地把一大碗药喝得一滴不剩。 前世她死后,也不知踏雪是何结局…… 烛花“噗”地爆了一下,一两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芯,数不清自己已打了多少个哈欠了:“哈……小姐,嬷嬷她怎么还没回来啊?” 慕云卿秀眉微蹙,樱唇紧抿。 她心下也正觉得奇怪呢。 依照周嬷嬷的轻功,从侯府去趟康王府不过片刻之事,怎么耽搁了如此久还未见人回来?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第6章 卿卿被盯上了 慕云卿都准备让人去寻周嬷嬷了,后者才总算是回来了! 人毫发无伤,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慕云卿眉心微动,淡声道:“嬷嬷怎去了如此之久?” 话音未落,便见周嬷嬷忽然跪倒在地,面有愧色:“奴婢有负小姐所托,此行康王府被人发现了。” 闻言,慕云卿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忽地一颤。 她扶起周嬷嬷,问:“怎么回事?” “回小姐的话,奴婢去了康王府,原想将那猫搁到墙角那就走的,不防忽然出现了两名黑衣人拦住了奴婢的去路,那二人武功深不可测,奴婢一招落败被他们押着去见了那府上的小王爷。” 听周嬷嬷提到了容锦,慕云卿心下猛地一跳:“然后呢?” “奴婢道明来意,小王爷并未为难,还将络子交给奴婢,让奴婢带回来给您。”说着,周嬷嬷自怀中掏出络子,递给慕云卿:“对了,小王爷还说,今日让踏雪来传信实属无奈之举,他只是担心经由侯府中人联系您若传了出去于您名声不好,是以才出此下策。” 怔怔地接过络子,慕云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此事竟如此简单地就解决了? 难道是她想多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素手握着络子,慕云卿温软的指腹轻轻摩擦着流苏,目光深邃。 翌日一早,慕云卿方才用过早膳,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如意便来了客院,说是老夫人叫她过去一趟。 慕云卿淡定应下,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老夫人的宝墨堂。 方才行至廊下便闻听房中传来一阵说笑声,有老有少,听起来很是热闹。 门口的小丫鬟见慕云卿来此,立刻施礼,上前为她掀起纱帘:“表小姐请。”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慕云卿莲步而入。 绕过沉香木雕屏风,步入正堂,角落里的累丝镶红石的香炉散着袅袅熏香之气。 里间矮榻之上坐着一位老人家,身量微宽,花白头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布满了细微的纹路,正是侯府的老夫人。 下首坐着一名妇人,杨柳细腰、樱桃小口,满头珠翠,是二老爷沈鸿的夫人孙氏。 她身后还站着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是那院里的几位姨娘。 见慕云卿来此,纷纷俯身施礼。 慕云卿微微颔首,转向上首的老夫人拜道:“给外祖母请安。” 随即又转向孙氏:“二舅母。” “卿儿来啦,快坐吧。”孙氏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言辞之间对慕云卿颇为讨好:“来人,还不快给表小姐倒茶。” “把这果子端到卿丫头那去。”老夫人也跟着开口,满眼的宠溺之色。 “谢外祖母、谢二舅母。” 慕云卿安然落坐,鬓边垂下的细银流苏荡出点点光晕,映着额间的桃花钿,美不胜收。 老夫人看了孙氏一眼,后者会意,朝着慕云卿亲切地笑笑,说:“卿儿来府上这几日,吃得、住得可都还习惯吗?” “劳舅母挂心,一切都好。” “这便好……”孙氏欣慰地点了点头,话锋忽转:“你来了这几日啊,可把老太太乐坏了,饭量都比往常大了些,只可惜云澜那孩子没来,想一想,自他出生后,我还从未见过他呢。” 慕云卿垂眸,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说见他?你有什么脸见他! 而她口中说的却是:“自爹娘去世后澜儿大病一场一直没有好利索,京城路远,我恐他途中出事便让他留在家里静养,想着外祖母疼他心切,自是不会因此怪他无礼。” 孙氏忙附和:“这是自然。” 顿了下,孙氏眸光微动,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云澜总是这样病恹恹也不是办法,依我之见,不如将他接来,一则可请个太医过府来给他看看去了那病根,二则老太太也能见见外孙,这般两全其美岂不好?” 慕云卿心中冷笑,暗道自然不好。 已知侯府是个狼窝,她又怎会让澜儿往这火坑里跳。 “舅母说的原也在理,只是不日外祖母寿宴之后我便要回江南去了……” 慕云卿话未说完,便被孙氏打断:“寿宴结束就走?!” “嗯。” “怎么如此匆忙?”孙氏说着,不觉看向老夫人。 慕云卿不好意思地笑笑:“已叨扰多日了。” 老夫人闻听此言立刻板起了脸,故作不悦地说:“你这孩子!怎生如此见外!你爹娘都已离世,侯府便是你和澜儿的家,说什么叨扰不叨扰!” “外祖母……” “你安心住下,再说那样不认亲的话我可就真要生气了。”抬手招呼慕云卿过去坐,老夫人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再说了,外祖母啊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慕云卿心说果然来了。 她心下轻嗤,面上却乖乖点头:“您吩咐就是。” 老夫人却闭口不言,只深深地看了孙氏一眼,后者会意,将那几名姨娘和房中伺候的下人都带了出去。 待到房中只剩下老夫人和慕云卿两人,她方才语重心长地说:“你来了这几日想来也发现了,这府中诸事一直是你大舅母在操持,不过近日来她身子不好,许多事都力不从心,偏又赶上这寿宴,人多事也多,我若说让你二舅母接管,又恐你大舅母多心,没得一家人平白生了嫌隙。” 叹了口气,老夫人继续道:“这府中姊妹虽多,但都不是这里头的料,是以我琢磨着,想让你帮着你大舅母照管照管,你自幼跟在你父母身边出入行商,如今又独自撑起那偌大家业,想来驭下一事不在话下。” 慕云卿状似听得认真。 老夫人的这一番操作,她前世就领教过一次了。 那时,她一心将侯府当家,将这府中众人当成至亲骨肉,是以在老夫人提出让她暂管侯府时,她不疑有他,尽心尽力地为这府上打算。 殊不知,她越是用心,就越是将大房一干人等得罪得彻底。 慕云卿也是后来才知道,如今的川宁侯沈苍原非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从族中过继来的。 没有二老爷沈鸿的时候,沈苍自然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可后来有了沈鸿,沈苍便成了眼中钉,连带地,大夫人秦氏也成了肉中刺。 老夫人有意扶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又恐太过明显让沈苍心生警惕,也怕外人说三道四,这才想借慕云卿之手先行挑起大房不满,再假装给慕云卿撑腰与其撕破脸。 若沈苍忤逆,便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而若是顺从,老夫人就会一直这样利用慕云卿这个外人生事,一点一点地吞掉大房手中的权利。 老夫人那厢将漂亮话说尽,慕云卿方才给了点反应,面露为难道:“按理说,卿儿原该为外祖母排忧解难的,只是我到底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一来是恐下人不服,二来这府中许多老人多是各院的亲信,原有些体面,倘或犯了错一时纵了,旁人会说我治理不严,有负您所托,可要是秉公办理,又怕会得罪姊妹兄弟。” “这你放心,他们虽骄纵些,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可是……” “你只放手去做,有外祖母给你撑腰呢。” “如此,卿儿便不敢再推诿了。” 慕云卿乖巧应下,一副全心全意为老夫人马首是瞻的样子。 这祖孙二人正说着,忽闻外面响起了婢女请安的声音。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缓步走了进来:“给祖母请安。” 他生得俊秀,面上挂着笑,让人如沐春风,本就含笑的一双眸子在瞧见慕云卿时隐隐发亮。 此人便是侯府大房的长公子,沈拓。 慕云卿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若有所觉的抬眸望去,正好撞见了沈拓的眼中。 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可有一句话,慕云卿觉得用来形容沈拓再合适不过:纵然生得好皮囊,可惜腹内是草莽。 沈拓眼里心里,除了那点子腌臜事再没旁的了。 他“唰”的一声甩开折扇,唇边笑意更甚:“卿表妹。” 桃花眼虽美,可长在他的身上却只让人觉得轻浮。 慕云卿缓缓垂下羽睫,细密微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浅影,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沈拓眼睛微微眯着,眼底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手中折扇轻轻摇动,青丝微晃。 慕云卿朝老夫人的方向福了福身子:“外祖母和表哥既然有事相商,卿儿便先告退了。” “嗯,你且去吧。” 老夫人答应得爽快,一副想让慕云卿快点避开沈拓,免得被他盯上的表现。 可若当真如此为慕云卿着想,便不会在她来宝墨堂的时候把沈拓也叫来了。 且说沈拓见慕云卿走,倒也没有阻拦,只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灼灼发着亮,像发现了一样能勾起他兴趣的玩物。 凝着慕云卿纤细袅娜的背影,他收拢折扇轻叩掌心,轻叹道:“人间绝色,不外如是……” 一两站在门口候着慕云卿,婢女掌帘时她不经意间看到了沈拓落在慕云卿身上的眼神,素来纯真无邪的一双眸子蓦地转冷,挟着冰刃一般锋利。 第7章 容锦深夜送惊喜 可不过一瞬,她就又恢复了往日在慕云卿面前时乖巧机灵的模样,甜甜道:“小姐,方才进去的那位公子是谁呀?” “他就是大房的长公子,沈拓。” 和死的那个二房姨娘不清不楚的那位公子。 慕云卿在心里补充。 “哦……”一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眸色深深。 当夜,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川宁侯府的上空。 沈拓的眼珠子,被人挖了! 慕云卿是被那道尖叫声给吵醒的。 眼睛还未睁开,她便已经听到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想,侯府近来还真是不太平呢。 她原以为自己会是侯府不宁的始作俑者,哪里想到她居然是个旁观者。 府里接二连三地出事,看来这一家子在京中没少得罪人啊。 缓缓地从榻上起身,慕云卿轻声唤人:“一两。” 小丫鬟很快上前拢起纱幔:“小姐怎么醒了?可是要吃茶吗?” “外面出什么事了?” “哦,没什么要紧的事。”一两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大房那边的大公子,眼珠子被人给挖了。” 一两语气随意,仿佛在说:啊,树上有两颗枣让人给摘了。 慕云卿:“……” 轮到沈拓了是吗? 经此一事,慕云卿睡意顿消。 如今她倒是确定,幕后之人行事多半与她无关,毕竟就目前来看,沈拓与她并无交集,更遑论伤害。 外面灯火通明,慕云卿一侧的脸颊匿在阴影中,另一侧被窗外的光芒映亮,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之后,她才问一两:“可有人瞧见是谁行凶吗?” 一两茫然地摇头:“听今夜服侍大公子的婢女说,当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大公子的叫声才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瞧见大公子满脸血迹地躺在她面前,当即就吓晕过去了。” “她没撒谎?” “应当没有吧,一个撒谎或许有可能,总不能两个都撒了谎。” “两个?”慕云卿疑惑。 一两眼神纯真,说出的话却很野:“大公子玩得可花了,今晚让两个丫鬟一同服侍的他。” 慕云卿:“……” 一两话音方落,便被周嬷嬷拿手指戳了戳脑门,训斥道:“你这丫头!怎么什么混账话都说,没得脏了小姐的耳朵!” “奴婢知错了。”一两双手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认错。 慕云卿并未责怪。 外面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慕云卿原想躺下闭目养养精神,不料竟听到一声闷闷的猫叫声,紧接着就见被子里有一小团一拱一拱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是踏雪! 慕云卿神色惊愕,转头看向站在榻边的一两:“它怎么在这?!” 一两无辜地眨眼:“您睡着后它便来了,趁奴婢和周嬷嬷不备直接蹿上了榻,奴婢恐吵到您休息是以不敢上前抓它。” 慕云卿敛眸,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将它送回康王府。” “是。” 一两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来抱踏雪,结果毫无意外的,和上次一样,踏雪根本不让她碰,灵活的从被窝里窜了出来,一下就跃进了慕云卿的怀里,四只爪子紧紧扒着慕云卿的寝衣,一见一两伸手它就扭头朝她呲牙。 一两欲哭无泪:“小姐……” 周嬷嬷笑眯眯地说:“不然再给它下点药吧?” 慕云卿:“嬷嬷,迷药下多了会伤脑子的。” 周嬷嬷疑惑:“它有脑子?” 慕云卿:“……” 虽然,但是,她觉得她家踏雪是很聪明,并且通人性的。 前世它抓了老鼠都叼回家整整齐齐地码在她房前的台阶上,瞧那意思应当是想给她“补身子”,虽然她差点被那场面吓得当场晕过去。 后来它被容锦收拾了一顿,再也不敢往回给她捉老鼠了。 “喵,喵喵。”踏雪软软地叫了几声。 它仰头望着慕云卿,异色的双瞳亮亮的,侧过脸去蹭她的手,蹭完还讨好地舔一舔,仿佛在说:卿卿,你忍心赶我走吗? 瞧着它紧紧扒着自己衣裳生怕被抱走的架势,慕云卿心下一软:“康王府的人可有来找过?” 一两摇头。 慕云卿轻轻叹气,终是松了口:“烦嬷嬷往康王府走一趟,告知那府上踏雪在我这,看是他们着人来将它接回去,还是……让它先在侯府歇下。” “奴婢这就去。” 周嬷嬷走后,慕云卿轻轻抚着踏雪背上的毛,眸光愈软。 屋外。 南星隐去气息悄然藏匿于树上,眼瞧着周嬷嬷趁夜去了康王府的方向,见她手里没有猫,这才放下心来。 主子特意将猫送到慕姑娘手里,这要是被她们给送回去了,主子一气之下还不得把他丢进玄影阁去受虐泄愤啊。 思及此,南星大着胆子瞄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容锦唇边似噙着一抹笑,南星悬着的心这才彻底落回到实处。 不过南星心下也觉得奇怪,踏雪那小畜生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素日也就在主子面前乖巧得很,换了旁人不是晃着那小屁股直接走人就是上来一爪子,怎的竟如此亲近慕姑娘呢? 还有啊……主子怎么忽然想起要来挖沈拓的眼珠子了?之前得罪慕姑娘的人都是直接被弄死,怎么到了沈拓这换套路了? 南星依旧不懂,也依旧不敢问。 沈拓的事情足足折腾了一夜。 侯府又是请太医,又是去京兆府报案。 可哪边都没有好消息。 那掉出来的眼珠子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无洗洗干净塞回去继续用的道理。 而官府那边呢,无非就是带走当夜服侍沈拓的两名婢女回去审问,可耗了整整一夜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倒是将沈拓的那些风流事听了个彻底。 慕云卿晨起时一见一两脸上那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就知道昨夜之事绝无善了的可能。 她起身,踏雪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跳上她的腿静静地看她。 见它还在,慕云卿有些意外,但又不是十分意外。 昨夜未等周嬷嬷回来,她便睡着了,是以并不知道康王府那边是何意思。 她抬眸看向周嬷嬷,柔声问:“那府上的人怎么说?” 周嬷嬷一边服侍她净面,一边回道:“小王爷身边的护卫说,这猫素日只肯亲近小王爷一人,也只听小王爷一个人的话,偏生这几日小王爷不在府上,纵是他随了奴婢前来踏雪也必然不肯跟他回去的,只能托奴婢烦劳您代为照看踏雪几日,他说待小王爷回来必有重谢。” 慕云卿:“……”大可不必。 周嬷嬷说着,还指了下次间桌上放着的布袋给慕云卿看:“那个叫白苏的护卫还给了奴婢一袋小鱼干,说是小王爷特意命人给这猫做的,旁的鱼干它吃不惯。” “……”她家踏雪是有些娇气在身上的。 慕云卿记得,前世它便有些自己的小脾气。 每每晚间被容锦赶出寝房,它惧着容锦不敢造次,却也绝不会离开,就那么闷声不响地守在廊下,直到白日容锦离开它能进屋了才窝在她怀里开始补觉。 可若是哪日夜间容锦没有回来,它便会安然地窝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睡,浑身上下都软软乎乎的,不像容锦,硬邦邦的。 “喵。” 慕云卿摸了摸踏雪猫爪上的小肉垫,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只怕日后……请神容易送神难。 用过早膳,慕云卿走过场地去探望了一下沈拓,跟着便“走马上任”,去见这府里各处管事的婆子丫鬟。 她带着周嬷嬷去抱厦,留下一两看着被关在房中的踏雪。 主仆二人来到抱厦时,廊下已站着许多下人。 也有一些晚到的,几乎跟着慕云卿脚前脚后走进去,说说笑笑,甚至还有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的。 知道的这是侯府,不知道的还只当这是茶馆子呢。 慕云卿的视线一一扫过她们,淡声开口:“外祖母既派了我来,我便少不得要唱个黑脸,你们日后各司其职,咱们也好相安无事。” 她微微笑着,眉目如画,看起来脾气极佳。 见状,下人便不住地窃窃私语。 一来慕云卿年纪小,经历的事少;二来她并无显赫的身家背景,来这府里只是做客,是以这群下人只当她是个好拿捏的小姑娘。 慕云卿踱了两步,裙摆流苏微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她垂眸,精妙华美的唇微微勾起,眼底却没什么真切的笑意:“你们此刻不仔细听,将来违了我的令,可莫怪我不讲情面。” 这话一出,那些下人方才收了声。 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嬷嬷,将新规念给她们听。” “是。”周嬷嬷从袖管中掏出一张纸,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夜间赌钱吃酒者,杖责二十;打架拌嘴者,杖责二十;偷盗藏私者……” 条条框框罗列清楚,慕云卿又另派了几位老嬷嬷每日去各处巡查。 见她们应了差事,她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几位嬷嬷也要互相监督才好,若有徇私便算是犯了包庇之罪,可是要一并受罚的。” “……奴婢等万万不敢。” “你们也不必诚惶诚恐,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是了。” 安排完之后,慕云卿便挥手让她们散了。 其实前世初立规矩之后,她还给这府里的下人发过装些碎银的小荷包,因为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 结果却反被府中之人议论,说她拿着侯府的钱做人情,殊不知,那些银子都是她自己的,老夫人当初只命她管家,可并未将库房钥匙交给她。 今生她可不作那“散财童子”了。 待到廊下众人散尽,周嬷嬷忍不住道:“小姐,奴婢瞧您定下的那些规矩森严完备……您竟真打算好生料理侯府?” 慕云卿扬眉:“我看起来有那么好心吗?” “……”周嬷嬷觉得自己想多了:“奴婢只是担心,咱们初到此地,威信未立,恐难服众,莫说侯爷夫人那边未必甘心,纵是这下人怕也不会消停。” “有人不消停才好呢,不然我反要为此操心。” 素日里倚老卖老的多是大房那边的人,而她这次偏让二房的几位嬷嬷去监管,不怕两边打不起来。 杯盖拂过茶面,慕云卿垂眸看着茶盏浮花,眸光幽暗。 忽然,廊下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云卿抬头望去,就见沈妙菡怒气冲冲地带着一众仆人走了进来。 未等站定沈妙菡便嚷嚷道:“我听人说,你从我娘亲手中夺走了掌家之权,是不是真的?!” 慕云卿悠然开口,专往沈妙菡的痛脚上踩:“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有这会子操心的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养好自己脸上的伤,不怕出来见风回去更严重吗?” “你!” “是外祖母命我接手的,不然你以为我乐意管?” “你少拿外祖母来压我!”沈妙菡气得脸通红,神色稍显狰狞:“你只是商贾之女,来侯府也不过是客中,还真拿自己当这府里的主子了?” 慕云卿浅浅的抿了口茶,不吭声。 沈妙菡只当是自己说得她哑口无言,愈发得意起来,言辞偏激:“还是说,你意欲攀附侯府,想勾引我哪位兄长娶你,日后你好长长久久地攀在高枝儿上?” 这话听得周嬷嬷沉了脸。 有时候,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慕云卿美眸微眯,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从门外蹿了进来。 一两跟在踏雪身后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她跑得急,也没顾上看路,“砰”的一下撞倒了沈妙菡,袋子里装的荆芥草都扬到了沈妙菡的身上。 踏雪闻到了荆芥草的味道可不得了,当时便上头了,扑到沈妙菡身上又抓又挠,将本就没好利索的一张脸毁得愈发厉害。 沈妙菡双手扑腾着,毫无形象的在地上打滚:“啊!救命!快来人……快点把这只畜生给我赶走!你们还杵在那做什么!” 殊不知,下人们倒是想帮她把踏雪赶走,可都无从下手。 踏雪挠人的那个架势跟疯了一样,那些丫鬟婆子一时被吓住了,均不敢上前。 而慕云卿主仆三人呢,都作壁上观,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直到大夫人秦氏闻讯赶了过来。 秦氏瞧着那景象,当时便急红了眼睛,嗓音尖锐得近乎破音:“快、快去将那不要命的疯猫打死!把菡儿救下来!” 话落,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操起门栓欲往踏雪身上招呼。 瞧着那方向,竟是直奔着踏雪的脑袋去的。 第8章 容锦登门,卿卿被逼相见 慕云卿神色一凛,凉声唤道:“一两!” “是。”一两应了一声,徒手接住那两个婆子挥下来的门栓,心说还敢抄家伙,那来吧你! 劈手夺过门栓,一两随即飞起腿一人给了她们一脚,她半点没有收着力气,那两个婆子摔了个四仰八叉。 旁人见状,均不敢再贸然上前。 一两高傲地扬起下巴,扔了门栓后悠闲地拍了拍手,奶凶奶凶地叉起腰:“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可不是一般的猫!” 秦氏怒不可遏:“我管它是什么猫,不过都是个畜生!” 相比之下,慕云卿的反应就淡定多了,她施施然地走到踏雪面前,半蹲下身子将它温柔抱起,众人只见方才还似疯了一般的猫竟乖乖窝在她怀里,甚至还颇为讨好地伸出舌头一下下舔她的指尖。 沈妙菡被下人搀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的。 她整张脸鲜血淋漓,眼泪往下一流浸过伤口更是疼得她龇牙咧嘴。 “啊……娘!您要给我做主啊,我一定要扒了这只死猫的皮!”沈妙菡又气又痛,想伸手捂住被挠花的脸又不敢碰,只得将手虚掩在颊边。 秦氏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她的情绪:“不怕不怕,娘一定给你出气。” 话落,她狠狠瞪了一旁跟着的下人一眼:“没有眼色的糊涂东西!还不赶快去请郎中!” 被瞪的小丫头吓了一跳,忙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慕云卿冷眼旁观,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散落在地上的荆芥草被踩得稀烂,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味,人闻着尚可,但踏雪闻了就很躁动,幸而慕云卿一直在给他顺毛,它才不像刚刚那样激动。 荆芥草这东西虽常见,但大多被用来做菜或是入药,鲜少有人知道猫会对它起反应。 思及此,慕云卿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一两,眸光晦暗不明。 抱厦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老夫人,为表对大房的看重,她甚至亲自带着人来瞧沈妙菡的情况,结果一只脚方才迈过门槛她就僵住了,脸色蓦地一变。 “哎呦,老太太您可来了,求您给我们菡儿做主。”说着,秦氏拉过沈妙菡往老夫人面前推:“你瞧瞧菡儿的脸,伤成这个样子今后可还怎么见人啊!” 谁知,老夫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那母女俩,只又惊又怒地瞪视着慕云卿怀中的踏雪:“哪里跑出来的这畜生!还不快打出去!” 老夫人下令,一旁的婆子丫鬟再次蠢蠢欲动,可再一瞧叉着腰奶凶奶凶的一两,动作又不免有些迟疑。 慕云卿抱着猫,朝着老夫人的方向盈盈施了一礼:“祖母稍安勿躁,依卿儿之见,还是不要惹这猫为好。” “为何?”老夫人语气不善,不复以往面对外孙女时的和颜悦色。 “皆因这猫……” 慕云卿的话方才开了个头,不防却被秦氏打断,她阴阳怪气地说:“呵,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咱们老太太最是讨厌猫,偏表小姐不知从哪寻来了这只畜生给老夫人添堵,还平白伤了我们菡儿。” 秦氏再次提及沈妙菡被猫抓伤的脸,老夫人有意关切一番,只是有踏雪在一旁虎视眈眈,她不免分神,一番表现便似走过场一般,毫不走心,甚至就连刚来时迈过门槛的一只脚也在说话时撤了回去。 秦氏眼见这一幕,心下不禁有些微词,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将满心愤懑发泄到慕云卿的身上。 “老太太,媳妇知道您心疼外孙女,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也需得疼疼这嫡亲的孙女啊,何况府中不许养猫这是您当初定下的规矩,万万不能随意叫人破了。” 老夫人按了按眉心:“先带菡儿去给大夫瞧瞧。” 顿了顿,她这才转向慕云卿道:“卿儿,你随我来。” 末了又补充一句:“将那猫留下。” 不想,慕云卿语气幽幽地回道:“只怕不行。” 闻言,老夫人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不悦。 慕云卿只当不知,偏抱着猫往她跟前凑,吓得老夫人连退了数步,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面上已难掩恼怒之色。 幸而二夫人孙氏及时赶来解了围。 “想来是卿儿方才到侯府不知这个中缘由,老夫人曾被猫抓伤过,是以厌着这东西,听舅母的,快些将它交给丫鬟丢出府去。” “舅母才来有所不知,这猫嗅了荆芥草的味道,这会子正闹腾呢,我若撒手,怕它四处乱窜反惊吓了外祖母。” 老夫人愤愤道:“叫人乱棍将它打出去!” 慕云卿微微垂眸,挡住了眼底锐利的锋芒,慢声道:“旁的猫也就罢了,只这一只,还真就打不得。” 说话间,一行人进到抱厦旁边的小厅落座。 老夫人面色微白,喝了口茶压惊,正欲发作,却被孙氏悄悄按了下手,压下了到了唇边的话。 孙氏和善地笑笑,柔声道:“卿儿,你方才说这猫打不得,可不管是什么原因它伤了菡儿是事实,总要给她和你大舅母一个交代。” 刚提到那母女俩,就见秦氏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气势汹汹:“老二媳妇这话说得不错,此事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孙氏目露担忧,关切地问道:“大嫂,菡儿情况如何?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我们菡儿的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只怕是要留疤的,这要是真毁了容将来还如何找婆家呀!”说到最后,秦氏甚至掉起了眼泪:“以我们菡儿的性情品貌,将来必是要许王子皇孙的,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当真如此严重,也不是处置了那猫就能令菡儿恢复如初的,还是进宫去请位太医来瞧瞧才好。”孙氏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矛头再次指向慕云卿。 慕云卿轻轻揉着踏雪爪子上的小肉垫,慢悠悠地说:“之前我就曾听下人们说起过外祖母不喜欢猫,是以昨日我经过花园见到这猫时便觉得奇怪,还在想是哪个下人如此大胆敢违祖母的令,后来听说,昨日康王府的那位小王爷养的猫跑进了侯府,他还亲自来寻……” 她的话并未说尽,但其意自明。 厅中上到老夫人,下到婆子丫鬟,各个神色异样,再次看向踏雪时眼神都不复方才的“欲先除之而后快”,反而有种“退避三舍”的微妙敬意。 倒是秦氏,仍有些不甘心:“若当真是小王爷养的猫,怎的会与表小姐如此亲近?而且我方才听下人说这猫是和表小姐身边的丫鬟一起出现的,怎么瞧都像是她们自己养的猫,可别是因为害怕老太太责怪所以就平白往人家小王爷身上扯,稍后若是漏了没得惹人笑话。” 老夫人:“卿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今儿一早便发现这猫在我院中,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瞧着这猫毛发顺滑,身材丰润,又兼双瞳异色,不似寻常的野猫,恐是哪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后经丫头提醒才想起昨夜小王爷进府寻猫的事情。” 顿了下,慕云卿又道:“不过,我昨日并未亲眼得见这猫被小王爷接走,是以也难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小王爷的猫,只是觉得哪怕些微可能也断然不该冒险,否则小王爷怪罪下来,恐会影响两府往来,因此暂时将其关在房中让丫鬟看着,想等大舅舅散朝回来再做决定。” 老夫人听着暗暗点头:“卿儿考虑得极是,此事马虎不得。” 秦氏冷哼:“既如此,那这猫怎的会出现在抱厦呢?” 慕云卿微摇螓首,髻上流珠轻动:“我不在院中,不清楚个中缘由。” 说着,她微微侧过头去唤一两:“一两,方才是怎么回事?” 一两上前,乖巧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原是奉命看着这猫的,结果您刚一走它就四处乱窜,还想来挠奴婢呢,奴婢记着您的叮嘱不敢伤它便想躲到外面去,谁料门才开了一个缝儿它便蹿了出去,奴婢一路追着它到了花园,原想拔点荆芥草将它引回屋里,不想草还没拔完呢它就没影了,奴婢来抱厦原是想向您请罪的,没想到误打误撞在门口看到了它。” 言外之意便是,是猫自己跑出来的,与我无关。 秦氏听完差点没背过气去! 全都赖在猫身上,偏这猫她还得罪不起,难道她女儿就白被挠了不成?! 老夫人叹息道:“若这猫是从康王府跑出来的也就罢了……” 秦氏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愤愤道:“即便这猫是小王爷养的又如何?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只猫!难道菡儿堂堂侯府千金还敌不过一只猫有分量吗?!” “依我看,这猫连同这没用的奴才,都一并打死才好!”秦氏说着,还不忘狠狠地剜了一两一眼。 闻听此言,慕云卿撸猫的手一顿,淡淡地瞥了秦氏一眼,她凉声道:“瞧着时辰,想来大舅舅也快散朝回来了,届时请他前来,一看便知。” 这厢慕云卿话音方落,便见川宁侯沈苍朝服未换,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连给老夫人请安都顾不上,直勾勾地盯着慕云卿怀里的踏雪,眸光亮得骇人。 秦氏淌眼抹泪地看向川宁侯:“老爷……” “当真在这!”川宁侯连看都没看她,径自越过她走向慕云卿:“卿儿,快将这猫给我。” 见此情形,众人心里都有了答案,这猫定然就是小康王养的没跑了。 偏秦氏不死心,定要问上一问:“老爷,不过是只猫而已,您缘何如此激动?” “你知道什么!”川宁侯冷声呵斥道:“这是康王府那位小祖宗养的猫!” 他方才散朝回府,正赶上容锦来府上找猫,是以他才如此心急,就怕府中的下人恐老夫人怪罪将这猫给伤着了。 昨日小王爷对这猫的在意他看在眼里,若真叫它在他们府里出了事,怕是就此将人得罪了。 眼下见踏雪安然地被慕云卿抱着,川宁侯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唉,幸好无碍。” 秦氏不愿相信,怔怔道:“竟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小王爷眼下正在前院正厅等着呢!” 闻言,慕云卿撸猫的动作一滞,细密的睫毛忽地一颤。 容锦来了! 秦氏:“可是老爷,这猫方才抓伤了菡儿,大夫说那伤纵是好了将来恐也会留下疤痕,这对女儿家来讲如何使得呀!” “那你要如何?让那小祖宗去给菡儿赔礼道歉?”川宁侯一副“你脑子是不是也被那猫抓伤了”的样子:“我百般讨好康王府不得其法,你倒好,反让我去得罪那府上!” “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今日莫说是菡儿被这猫抓伤了,纵然是我,也只能忍着。”不过,倒是可以不着痕迹地将此事透露给小王爷知道,也好叫他明白欠了侯府一个人情。 川宁侯说完便伸手要将踏雪抱过去,却不料踏雪上去就是一爪子,直挠得他手背上出现了三道血痕,血珠儿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啧!”川宁侯皱眉,眼中有杀意。 但正如他方才所言,只能忍着。 慕云卿倒是极爱看他们这副看不惯踏雪可又干不掉踏雪的模样。 秦氏上前拿帕子包住川宁侯手上的伤口:“老爷小心,这猫野得很,要不还是让小王爷自己过来接吧。”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慕云卿:“……”千万不要! 好在川宁侯并未听秦氏的,反而说:“你还想支使小王爷?简直妇人之见!” 说着,川宁侯的视线落到了慕云卿的身上:“这猫在云卿这倒是乖顺,不然云卿你随我去一趟前院,将这猫抱给小王爷。” 慕云卿:“……”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慕云卿自然是不想去前院见容锦的,可事已至此,她不去容锦便要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心里虽想得明白,可真到跟着川宁侯往正厅去的时候,慕云卿的心情和脚步一样,都异常的沉重。 第9章 卿卿,我喜欢你 慕云卿去到前院的时候,方才行至阶前便看到了坐在厅中的容锦,锦袍玉容,俊美无俦。 容锦不知是听到了脚步声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竟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就这样,慕云卿的视线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深邃的眸中。 慕云卿以前一直觉得容锦的眼睛极美,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眸子会如黑曜石一般纯净透亮,闪耀着点点华光。 可他很少笑,若笑了,便有人要遭殃。 慢慢地,她便不敢再盼他笑…… 回过神来,慕云卿低头收回视线,抱着踏雪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直到它开始轻轻挣扎,她才恍然觉察卸了力气。 川宁侯已入厅同容锦寒暄了几句,回过身来见慕云卿还站在外面,不觉催促:“云卿?” “……是。” 慕云卿莲步而入,垂眸看着眼前的青砖地,并不抬头看容锦:“见过小王爷。” 川宁侯笑道:“小王爷这猫极有灵性,认主得很,方才小女欲亲近一二,不想竟被它抓伤了。” 容锦闻听此言并不接话。 川宁侯见状只好继续说:“额后来……臣欲抱它过来不得,也被它挠了一把,当真厉害。” 说完他还飞快地看了容锦好几眼。 这次容锦可算是有了点反应,眸光淡淡地扫向川宁侯,嗓音清冽道:“所以呢?” 那个无所谓的语气,仿佛在说:挠你就挠你了,难道还挑日子? 当真跋扈! 由此可见,踏雪随主。 川宁侯知道容锦素来行事与旁人不同,可到底不曾亲身经历,如今倒是知道他何等乖戾霸道了。 他掩下心头万千思绪,只能赔笑道:“臣只是觉得……小王爷这猫养得好,养得极好。” 容锦没再理会他,忽然起身走向慕云卿。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容锦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幽暗之色。 他在距离慕云卿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没再往前。 她始终低垂着头,从容锦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刚到他肩膀的位置。 一袭烟青色的银丝万福流苏垂绦纱裙,腰封轻束,披帛微垂。 娴静内敛,清雅温婉,令人见之忘俗。 容锦的注视让人难以忽略,慕云卿手心冒汗,连呼吸都屏住了,勉强定住心神将怀中的踏雪往前送了送:“小王爷的猫安然无恙。” 容锦却没接,而是问:“它可有伤到你吗?” 声音虽还是那般清冷,语气却较之面对川宁侯时柔和了几分。 慕云卿心头“突”的一跳,尽量保持镇静,轻轻摇头:“……不曾。” 恐容锦因此对她留心,她想了想便解释说:“想来是因为民女素日便喜欢喂养些小猫小狗,是以小王爷的猫才对民女稍显亲近。” “原来如此……”容锦轻叹,接过踏雪搂在怀里后,话锋一转:“只是日后勿要再理会别的猫了。” 慕云卿下意识抬头,美眸中盛满了疑惑。 容锦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幽幽道:“猫这东西,向来不喜欢它亲近的人眼里有第二只畜生。” 话落,他径自绕过慕云卿离开,未再理会一旁的川宁侯。 慕云卿僵在原地。 明明已是暮春之际,她却遍体寒凉,如坠冰窖。 前世容锦便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他手下的人来向他回禀什么事情,是个生面孔,她当时心下好奇便多看了两眼,结果当晚被容锦摁在榻上折腾得死去活来。 意乱情迷之际,他覆在她耳边哑声道:“卿卿,我喜欢你,但我不喜欢你眼里有第二个男人,记住了?” 自那以后,她再未见过那名护卫。 如今容锦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究竟是何意? 慕云卿心下思量着事,走得慢了些,川宁侯送容锦出府后回来正好遇见了她,忙问:“云卿,你与小王爷是旧相识吗?” “……舅舅说笑了,云卿自幼在江南之地长大,怎么可能会认识小王爷呢。” “这倒是。”川宁侯后知后觉地点头,只是眸中仍带有疑虑:“你有所不知,这小王爷脾气古怪得很,平日也不见他对谁和颜悦色,倒是今日,竟会主动与你攀谈,当真是稀奇。” “许是因为那猫在我面前还算乖顺,小王爷一时觉得新奇罢了。” “嗯,想来应是如此。” “舅舅方才下朝,想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云卿告退。” 沈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慕云卿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中,她才一进屋便见满地狼藉,杯盘茶盏碎了一地,次间悬着的珠帘也被扯断了几根,琉璃玉珠散落得到处都是,就连她妆台上的首饰和胭脂也没能幸免。 慕云卿回眸看向一两,神色无奈:“你们俩……拆家呢?” 一两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小姐,奴婢错了,不过是那猫四处乱跑在先,奴婢也拿它没办法。” 慕云卿摆摆手,示意她先将屋子收拾了,她自己则是坐在妆台前整理被踏雪弄乱的首饰,似是不经意地问一两:“方才你说,想摘些荆芥草引踏雪回来,你怎知荆芥草有用呢?” “奴婢走江湖走得久了,杂七杂八的学的可多了呢。”一两笑嘻嘻的,颇为得意的样子。 慕云卿笑笑,没再追问。 一两这般说辞,倒是也解释得通。 只是她到底是半路跟着慕云卿的,非是自幼同她一起长大的,加之慕云卿经历过前生种种,如今待人之心不免留有余地,对一两虽有怜悯之情,却也有防备之心。 当日慕云卿在上京途中遇到一两时,她中毒昏迷倒在路边,命悬一线。 慕云卿施针救了她,她为报救命之恩便甘愿为奴为婢服侍。 而对于自己受伤一事,一两也没有任何隐瞒,她直言她从前做的是杀人的买卖,如今想金盆洗手便要完成上头交代的最后一次任务,虽凶险,但好在她有幸捡回一条命,往后便可以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一两意外的坦诚,加之性格讨喜,模样也合慕云卿的眼缘,刚好她上京时身边只带了一个周嬷嬷,其余人皆留在了江南之地照顾慕云澜,未免到了侯府老夫人再往她身边塞人,她便将一两带在了身边。 收拾妆盒的手一顿,慕云卿看着妆匣里只剩了一只的珍珠耳环,眸光微凝。 怎么就剩下一个了? 周嬷嬷走进里间时,就见慕云卿正拿着一只耳坠子出神,宽大的袖管滑下,露出一截莹白皓腕,肌肤细腻如瓷。 “小姐,您想什么呢?” “嬷嬷您可瞧见这另一只耳环吗?”慕云卿目露疑虑:“不知怎的,竟只剩下这一个了。” “不对呀,前几日奴婢还瞧见是一对呢。”周嬷嬷沉吟道,目光往四下里搜寻,只是苦寻无果。 “这倒奇了,又丢东西了。” 周嬷嬷奇怪:“又?” 慕云卿敛眸,语气无奈,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前儿方才把络子给弄丢了。” 她自认不是不仔细的人,可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接二连三地丢东西。 不知想到了什么,慕云卿的视线透过珠帘遥遥落到一两的身上,透着深思。 是夜,风弄竹声,鸦噪庭槐。 屋内红烛迎人,一室静谧。 周嬷嬷闲来无事坐在外间给慕云卿绣衣裳,慕云卿则是在里间看医书,一两在旁边陪着,频频打瞌睡。 记不清是第几次下巴从手掌滑下来之后,一两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睡眼朦胧地看向慕云卿道:“小姐……您还不歇着啊?” 慕云卿素手微抬,轻轻翻过一页书,温声道:“且等一等。” 一两不解:“等什么?” “等等看那猫还会不会来。” 闻言,一两睡意顿消,眸光豁然亮起:“小姐您喜欢小王爷养的那猫啊?那奴婢去给您偷来!” “……”大可不必。 慕云卿说等踏雪来,是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免得日后和容锦再有牵扯。 她并不确定踏雪会不会来,只是若来,她需得及时应对,不能再像前两日那般让周嬷嬷她们对着它束手无策。 可让慕云卿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她没等来踏雪,却等来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周嬷嬷听到廊下的动静起身去开门,哪知外面站的并不是四条腿的踏雪,而是两条腿的大活人。 来人一袭墨色披风,溶于夜色,兜帽深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颚。 周嬷嬷神色一凛,原本都摆开架势准备出招了,却见对方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兜帽下俊美的一张脸。 周嬷嬷顿时愣住:“小、小王爷?!” 慕云卿在里间听到周嬷嬷所言,惊得医书都掉到了地上。 容锦! 他怎么会来?! 她疾步而出,就见容锦已经摘下兜帽步入房中,自然随意地跟到了自己家似的。 周嬷嬷方才太过震惊未及反应,这会儿回过神来忙恭敬道:“还请小王爷留步,此乃女子闺房,外男不得擅入,况夜已深沉,多有不便。” 容锦没说话,只随意拿起桌上的桃子攥在手中把玩。 慕云卿或许不了解容锦的底细背景,但她绝对熟知他的动作和习惯,每次他一不开心便下意识地揉搓东西,有时是手边放着的时令水果,有时腰间佩戴的玉佩香囊,还有时……是她的耳垂。 是以如今慕云卿一见容锦将那桃子握在手里,她莫名就觉得耳垂一热,赶在他发作前挡在了周嬷嬷身前:“嬷嬷是为了小王爷的清誉着想,还望小王爷勿要怪罪。” 容锦的视线偏了几分,从她的脸移到了她小巧的耳垂上,烛光下,映得通红。 他微眯了下眼睛,丢开了手中的桃子。 薄唇微启,他凉声道:“退下。” 这深更半夜的,周嬷嬷哪能放他们孤男寡女待在一处,是以她并未依照容锦所言行事,直到慕云卿开口:“……嬷嬷,您和一两先出去。” “小姐!” “不必担心。”容锦既来了,她躲是躲不掉了,总要听听看他有何贵干。 慕云卿压根没想过要劝说容锦离开,她自然知道他夜探香闺不合礼数,可他本就不是讲礼的人。 不光不讲礼,而且不讲理! 周嬷嬷拉着眼巴眼望得一两走出房间,只虚虚掩上了房门。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刹那,慕云卿莫名有种自己再次落入容锦手心的感觉,顿觉气氛压抑,呼吸都变得不再畅快。 她暗戳戳地往远离容锦的方向挪了两步,然后才启唇道:“不知小王爷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你再退就踩到猫尾巴了。” 慕云卿一僵,想都没想便回头去看,可身后空荡荡的,哪里有踏雪的影子! 与此同时,身前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沉沉的,很是悦耳。 容锦的眸子黑灿灿的,映着烛光,隐隐含笑:“唬你的。” 慕云卿愣住,神色错愕。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容锦……记忆里,有他云淡风轻夺人性命的样子,也有他守在她榻边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曾避他如蛇蝎,也曾心下感动一时妥协。 可唯独没有像今日这般,让她不知如何面对是好。 容锦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等慕云卿退开,他便忽然将握拳的手伸到她面前。 慕云卿抬眸,不解其意。 他摊开掌心,只见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珍珠耳坠,正是慕云卿丢的那个! “可是你的?” 慕云卿拿起,指尖不经意间触及到容锦的掌心,她并无所觉:“这……怎会在小王爷那里?!” 容锦收回手负在身后,默默攥紧,拢了一手虚无的气。 他语气随意:“许是猫叼回去的。” “小王爷养的那只猫……日后还是要多加看管为好,侯府之中不许养猫,若哪日它再跑来侯府,被哪个不知情的下人伤了就不好了。” “它若来,必是寻你。” “……民女在这府上也只是客中,不是每次都能护它周全。” “有我呢。” “小王爷……” “你是不喜欢那猫,还是对我避之不及?”容锦眉心微沉,眸中漫上一抹失望:“你不记得我了?” 第10章 难道他当真是重生的 你不记得我了? 慕云卿想,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那短短一生,容锦绝对是当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从来没有像那样被人掌控过,纵然初时在侯府受人愚弄,后来她也施计报复了回去,可唯独容锦……她斗不过。 最初被囚禁时,她恨过他,也真真畏惧他,可不知从何时起,就恨不起来了,面对容锦时复杂的心境她自己也理不清。 她唯一确定的就是,他于她心间扎根很深…… 粉唇微启,一声轻叹逸出唇间。 容锦的那句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如石落渊泉,惊天巨响后,让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余韵难消。 他为什么会那样问她? 难道他当真是重生的?! 还是说……他们从前真的见过,只是自己忘记了? 重生以来,慕云卿本就极少安眠,纵然睡着也总是噩梦连连,今夜更是连睡都睡不着了。 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容锦说话时的样子。 失落那样清晰地刻在他的眸中。 慕云卿当时惊愕地愣在原地,容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不再等她的回答,抬脚离开,经过她身边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轻飘飘的,竟莫名有些缱绻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苦涩和无奈。 但那可能吗? 从前那般铁血手腕的容锦也会有那般无奈的时候? 实在是静不下心来,慕云卿又翻了一次身。 周嬷嬷听着里间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放轻声音问道:“小姐还没睡着吗?” “……嗯。” 周嬷嬷微微掀开纱幔的一角:“可要奴婢去点些安神香?” “不必了。”左右也睡不着,慕云卿索性从榻上坐了起来。 周嬷嬷面有忧色:“小王爷走后,小姐便一直心神不宁的,不知他与您说了什么?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慕云卿微微摇头:“嬷嬷只需记得,日后见到康王府的人躲远一些,像今日这般顶撞小王爷之举也断不可为,我知嬷嬷是为了我好,只是他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 “是,奴婢记下了。” 周嬷嬷服侍慕云卿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未见过她如此避讳某个人,但回想在江南的那些年,她不曾见过自家小姐与那位小王爷有何纠葛,缘何这般对其避之不及,却又似乎很了解对方性情的样子? 回过神来,周嬷嬷见慕云卿慵懒地倚在迎枕上,眉间似有倦色,便柔声道:“小姐纵是睡不着,也还是躺下养养精神的好,总这么熬着身子要吃不消的。” 不想让周嬷嬷为自己悬心,慕云卿便依言躺了回去。 一夜辗转,直至天明时分方才打了个盹儿。 翌日晨起,慕云卿的脸色便有些苍白。 用过早膳,周嬷嬷本想服侍慕云卿再歇一会儿,不想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来传说,说是让慕云卿去趟宝墨堂,有要事。 一两在旁边听得皱眉,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待到如意走了,她忍不住嘟囔:“呸!什么要紧事能要紧得过我家小姐的身子!” 慕云卿失笑:“罢了,去瞧瞧。” 她倒也没有那般娇弱。 何况比起歇在房中闲着没事,她倒愿意去看看老夫人那边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一路出了客院去宝墨堂,慕云卿发现今日侯府安静得很,下人们都默默做事,各个噤若寒蝉的样子。 行至宝墨堂廊下,她竟见有小丫鬟拿柳条沾了水掸在各处。 慕云卿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心下微思。 她曾听过一句老话,叫“柳树枝打鬼,每打一下短三寸”,这是叫鬼魂飞魄散的法子。 心下百转,慕云卿面上却未露分毫,缓步步入宝墨堂。 秦氏和孙氏都在,连同两房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小辈们,人属实不少,却都静默无声,不似往日热闹。 慕云卿一一见礼,而后方才落座。 老夫人将身子歪向一侧,对慕云卿道:“叫你过来,是有件事与你说,这府上近来不太平,你兄弟姊妹他们接连出事,你大舅母呢又病恹恹的,她恐是府中风水不好,想请个道长回来瞧瞧。” “外祖母可是需要卿儿做什么吗?” “哪里用你做什么,只是你才来这府上便兴起看风水这档子事,我恐你这孩子多心,是以提前知会一声,免得你又胡思乱想。”老夫人状似嗔怪,实则却似爱护。 慕云卿垂眸,浅浅一笑:“外祖母用心良苦,卿儿省得的。” 老夫人这才放心地点头:“老大媳妇那便依你所言,去请个道士来府里瞧瞧,看究竟是不是风水的问题。” “是。” 秦氏应了一声,当下便吩咐下人出去请人了。 等那道士来的工夫,慕云卿安然地品着茶,不着痕迹地打量房中众人。 沈拓目不能视、沈妙诗缠绵病榻、沈妙菡脸伤未愈……是以那兄妹三人皆未到场。 再有没来的,便是已经出阁的嫡女沈妙茵。 除了他们,大房之中就只剩下一个庶出的小姐没来,行五,名为沈妙欢。 她下生时生母便难产去了,秦氏嫌她命硬并不似沈妙诗那般教养在身边,只由得她自生自灭,是以她一贯在府中存在感极低。 像今日这般她没在场,似乎也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倒是二房那边来得齐全,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都到了。 四公子沈晏是庶出。 五公子沈奕年方十岁,与四小姐沈妙薇和五小姐沈妙芸一样,均是二夫人孙氏亲生的。 慕云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们,心下暗忖,比起大房一干有勇无谋的人,孙氏教导出的这几个孩子城府可就深多了。 慕云卿正想着,忽闻婢女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道长请回来了。” 因着厅中女眷众多,是以那道长并未贸然进来,而是隔着屏风向老夫人问了安:“山人道号清虚,给老夫人、二位夫人并各位公子小姐请安。” 老夫人喝了口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嗯,有劳道长了。” 又寒暄几句,清虚道长才由婢女并一名小厮引着,在府中各处转了转,尤其是当日沈妙诗落水的那个湖还有二房姨娘投的那口井。 其余人皆在宝墨堂等着。 对于清虚道长这号人物,慕云卿也算有所耳闻,近来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道士怕就是他了,各府上若要做何法事,多是请他去。 慕云卿初闻他大名的时候还想,他或许当真有些本事。 后来发现,那都是些骗人的本事。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清虚道长方才回来。 老夫人叫人奉茶,他没喝,语气沉重道:“府中风水倒好,只是有邪祟作乱,若不除去,贫道难以安心。”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唯有慕云卿,垂眸挡住了眼底的笑意,心道果然,就是个老神棍。 一两也不信,小声嘟囔:“邪祟个粑粑……” 倒是秦氏,立刻紧张兮兮地追问道:“邪祟?!这府中竟有邪祟?” 清虚道长沉吟一声:“此乃恶灵夺舍,若不尽早除去,日后恐生大患,只是它如今附了体,贫道若要除它也须得费一番工夫。” “附体?!” “是。”清虚道长言之凿凿:“大凡那等恶灵冤魂,多是前世心有不甘,因执念太重方才逗留人间,寻机报复。” 慕云卿听得一愣。 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只不过……她并没有心有不甘,也不觉得自己执念深重。 上一辈子她虽年纪轻轻就死了,但她是病死的,死前容锦也帮她报过仇了,是以她并非含恨而终,重活一世,她自己也意外得很。 原本今生该过安稳日子的,可怪就怪她偏偏重生在了爹娘遇害之后,是以她想着,大抵是老天爷想给她一次手刃仇人的机会。 老夫人道:“方才道长说那恶灵附了体,不知附在了何人的身上?” 不待清虚道长回答,秦氏便急切地说:“老夫人细想还能是谁!不是媳妇说句难听的话,原本咱们府里太太平平的,可自打表小姐来了以后,这大灾小祸的就没断过!” 闻言,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秦氏虽然冒进,但这话不无道理。 其实近来侯府中的下人多在背后这样议论,说慕云卿是天煞孤星,克死了亲生父母不说,如今又来祸害侯府了。 但因着老夫人明面上对慕云卿的疼爱和维护,是以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 只有秦氏讲了出来:“从前表小姐在家时,妹妹妹夫便出了事,听闻云澜那孩子也一直病病歪歪的不得康健,如今想来,焉知不是那邪祟的缘故?” 这话说得,竟似直接坐实了慕云卿被邪祟附体之言。 一两低着头,一双杏眸寒意凛凛,透着杀气。 慕云卿倒是神色自若,只是搭在身前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指尖,她自己并未察觉到这动作颇有几分容锦的感觉。 对于秦氏的态度,她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夺了秦氏的掌家之权,昨日又纵容踏雪抓伤了沈妙菡的脸,依照秦氏暴烈的性子若还能坐得住才奇怪呢。 慕云卿没急着辩解,只默默看戏,倒是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沈晏忽然开口道:“道长尚未言明情况,大伯母还是勿要轻下决断。” 说着,他转向屏风那侧问清虚道长:“我有一事不明,还望道长解惑。” “公子请讲。” “府中姨娘投井、丫鬟上吊这些也就罢了,难道我大哥双目被挖也是邪祟所为?” “这……”清虚道长一时语塞,迟了一瞬方才回道:“大公子的伤贫道未曾亲眼见到,倒是不敢妄言,但这府中的确怨气冲天,公子不可不信。” “呵!”沈晏扯了扯嘴角,明显不信。 慕云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下觉得奇怪,沈晏这是……在帮她解围吗? 还是说,他是受孙氏指点,假意对自己施以援手? 才这么想,就听孙氏温声斥责沈晏道:“不得对道长无礼。” 她紧跟着又对清虚道长说:“敢问道长要如何除那邪祟?” “贫道开坛作法,再让被附体之人饮下符水,在挂满符纸的房中诵经七七四十九天方可万全。”他叨叨咕咕一阵,忽然说:“贫道已算得被附体之人的生辰八字,乃是鬼月所生之人。” 话音方落,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向慕云卿。 她正是七月出生的。 这下秦氏更有底气了,激动得甚至顾不得去看老夫人的脸色,自顾自地嚷嚷道:“果然是你!” “舅母说是便是吧。”慕云卿不紧不慢地回应:“只要能让外祖母心安,不管是饮符水还是禁足诵经,卿儿都愿意。” “你……”见慕云卿连一句辩解都没有,秦氏反倒愣住了。 她又哪里知道,慕云卿乐得配合她。 或者应该说,是慕云卿在背后推波助澜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是她让周嬷嬷在和其他嬷嬷闲说话时提到了声名大噪的清虚道长和这府里的风水问题,由此传到秦氏的耳中,让秦氏以此设局往她身上泼脏水。 自她入府,这府里的事儿就没断过,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与其将来有人利用这一点打她个措手不及,她不如自己先利用了。 如此一来,若老夫人放任秦氏陷害她,便只能继续让秦氏掌家,可若是偏帮着自己定然会引起秦氏的不满,总之无论如何,都是她们婆媳二人针锋相对,她只揣好瓜子默默看戏就好了。 老夫人眉头皱得很紧,语气明显不悦:“道长没有算错?” 屏风后,清虚道长一甩拂尘,又掐指嘀嘀咕咕了一番,片刻后笃定道:“绝不会错!” 慕云卿暗道肯定不会错啊,她恐秦氏准备得不周全,还特意让周嬷嬷找乞丐把自己出生的年月又告诉了清虚道长一遍,只隐瞒了具体的时辰未言。 她这厢正等着听呢,结果却只闻得清虚道长说:“那邪祟附体之人的生辰八字乃是乙丑甲申壬午庚子。” 慕云卿:“!”不是她的?! 正奇怪呢,却见老夫人忽然怒摔茶盏,脸色铁青:“放肆!”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素日八面玲珑的孙氏都愣住了,怔怔道:“怎、怎的会是老太太的生辰八字?!” 慕云卿:“……”这一定!必然!绝对!又是那个杀千刀的在背后坏她的事! 第11章 容锦偷吻卿卿 这一波反转来的意料之外,不止是慕云卿,其他人也都震惊地愣住了。 尤其是秦氏。 她就差把“怎么不是慕云卿”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情绪激动地说:“这怎么可能!道长一定是算错了,你再算一次!” 秦氏本意是想再给清虚道长一次机会,让他能够顺着台阶下来说出慕云卿的生辰八字,清虚道长倒是配合,果然又算了一次,然后说:“没错,就是这个。” 秦氏:“……” 瞧着秦氏那副有气无处撒的样子,慕云卿很想笑,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计划又被人搅和了,她就笑不出来了。 同样笑不出来的还有老夫人。 她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视着屏风上隐隐透出的那道身影,音色沉沉:“哪里来的江湖骗子,还不快与我打出去!” 老夫人话音方落,便有婆子上前将清虚道长赶出了宝墨堂。 如意奉茶道:“老太太您喝口茶,消消气。” 不料,老夫人竟气得一把挥开了茶盏,上好的青花瓷杯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吓得房中众人纷纷起身。 她狠狠剜了秦氏一眼:“你请来的好道士!” “老太太息怒,这……这不关媳妇的事啊,媳妇原本也是一番好意。”秦氏可委屈坏了,偏又不能解释,她总不能说她本来请清虚道长回来是为了坑慕云卿的,这会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默默承受老夫人的怒气。 “我看你是想摆弄了我,今后要来当我的家了!” 老夫人这话说得狠,吓得秦氏忙跪倒在地:“媳妇哪里敢,都是那糊涂道士信口胡诌的,媳妇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云卿心说何止你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 不过仔细想来,这般结果与她原本的谋划倒也并不相悖。 老夫人一定会趁此机会打压大房,秦氏心生不满必会疑心今日之事是不是孙氏在背后害她。 老夫人也会如此怀疑孙氏。 而孙氏呢,却会猜测今日这一出儿是不是老夫人为了打压大房师出有名所以亲自做局。 倒是不会有人怀疑到慕云卿的头上,因为她方才的表现太过被动,适当的示弱会让敌人放松警惕,何况在侯府一干人眼里,慕云卿就该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老夫人将秦氏狠狠斥责了一番,末了方才假惺惺道:“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谁都不可再提及。” 众人无不应是。 老夫人又对秦氏道:“三丫头的脸还没好,你近来便多去看看她,府中的事不用你操心。” “……是。”秦氏不情不愿地应道。 “好了,我也累了,你们散了吧。”老夫人敛眸挥了挥手,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走出宝墨堂的时候,慕云卿特意走快了些赶上秦氏的脚步,说风凉话似的来了句:“经此一事,大舅母往后行事可要稳妥些了,否则怕是还会惹得外祖母雷霆之怒,毕竟相比之下,二舅母那边就太平得多,您说是不是?” 说完也不管秦氏是何反应,带着一两就走了。 秦氏听出了慕云卿是在讥讽自己,正欲发作,可转念一想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怎么出事的都是他们这边的人,二房那边却那么消停,虽说也死了个姨娘,可哪里比得了她的儿子和女儿金贵! 难道是老二媳妇动的手脚? 秦氏陷入深思,连脚步都缓了几分。 慕云卿站在回廊转角那里扫了一眼她慢吞吞的背影,然后才嗤笑一声带着一两回了自己的住处。 路上她忽然对一两说:“方才早膳用得少,这会子有些饿了,你去厨房拿些点心。” “奴婢这就去!”一两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跑。 慕云卿是有意支开她的。 她自己先一步回了客院,对周嬷嬷说:“劳嬷嬷出府一趟,盯着那个清虚道长,看他都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是。” “若他言行皆无异样,嬷嬷便寻个机会扣下他好好审审,看能不能让他说出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闻言,周嬷嬷一愣:“幕后主使……不是小姐您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姐您被人算计啦?!” “……”慕云卿轻轻抿了下唇,心说嬷嬷我不要面子的吗? 看着角落里的小鱼干晃了下神,慕云卿随即才又接着开口,将方才宝墨堂中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给周嬷嬷听。 “真要动手时,嬷嬷须记得要等到晚上,别闹出大动静来。”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周嬷嬷颔首应下,不待一两回来便出府去了。 至晚未归。 是夜,柳遮花映,雾帐云屏,夜阑人静。 慕云卿坐在窗边的竹榻上看书,一两在给她铺床,都弄好了便道:“小姐,床铺好了,您歇着吧。” “不急。” 周嬷嬷还没回来,清虚道长那边是何情况她尚不清楚,哪里睡得安稳。 慕云卿本来是这么想的,可谁料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她竟觉得有些困倦,眼皮似有千斤重,眼睛酸涩,眼尾甚至晕出了一抹晶莹。 一两见状忙说:“小姐困了就去睡吧。” 慕云卿轻轻揉了下眼睛,死鸭子嘴硬:“不困。” 一两毫不客气地拆穿她:“您困得都流眼泪了。” 慕云卿:“……”看破不说破嘛。 视线微转,她看着博古架旁摆着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飞旋的袅袅白烟,眸光微动。 一两留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奴婢听周嬷嬷说小姐昨晚没有休息好,是以便点了些安神香,想让您今晚睡得安稳一些。” “嗯。”慕云卿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走过去细闻。 这安神香是慕云卿自己调制的,当中加了一味草药,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动手脚,若有迷药之类的掺和进去气味一定会变。 她轻轻嗅了嗅,只觉香气清雅,是她熟悉的味道,并无不妥。 “您在等周嬷嬷吗?”一两说着,视线落到外间:“话说起来,一下午没见到周嬷嬷了,她怎的还未回来?” “她在京中有个亲戚,刚巧今日无事她便登门拜访去了。” “这样啊,那想来今夜她未必回来了,小姐别等了,去睡吧。”许是怕慕云卿还坚持,一两体贴地说:“再不济您略歇歇眼睛也好,若有何要紧的事吩咐周嬷嬷,倘或她回来了奴婢第一时间叫醒您就是了。” “……也好。” 合上手里的医书递给一两,慕云卿转身往榻边走。 这困意来得忽然且汹涌,她不是没有疑心的,所以刚刚才会去检查那香料,她还给自己搭了个脉,结果并无异常,是以她估摸着,应当就是昨晚没有睡好,加上点了安神香才会如此。 等到人往榻上一躺,脑袋一挨到枕头,那困意更是铺天盖地地袭来。 一两那边才把帐幔撂下来,慕云卿觉得自己的意识便散了。 不消片刻,她便睡着了。 一两在慕云卿榻边守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外面似乎传来了一声猫头鹰的叫声,她才悄然走了出去。 打开门,便见一袭黑袍的容锦站在廊下。 一两跪拜在地,神色严肃,不复在慕云卿面前时的聒噪可爱,连声音都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主子。” “她睡下了?”容锦启唇,声音压得很低,唯恐吵醒了房中人似的。 “是。” “在这守着。” 话落,他抬脚走进房中,留一两和南星看守在外面,一两在明,南星在暗。 容锦进屋后,一两才敢呼出屏着的那口气,小手拍了拍心口,心有余悸的样子。 南星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小声问她:“我记得曲莲调查回来的消息里说,慕姑娘颇通岐黄之术,你是怎么迷晕她的?” 一两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你显然对我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这是何意?” “我哪有那个本事!”一两朝房中努了努嘴,声音放得更轻:“法子是主子教的。” “什么法子?” “主子说,小姐睡前习惯读书,让我把他准备好的书搁在小姐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南星不解:“那书有何名堂?” 一两一副“你怎么还是什么也不懂”的表情:“这次你显然是对我的智力有了误解。” 她上哪知道去! 南星:“……” 倒也是,他们要是能看明白主子的手段,便也不会心折于他的智谋而追随他了。 房中。 容锦悄无声息地径自走进里间,他拂开帐幔,如愿看到了让他日思夜想的人。 慕云卿侧身躺着,双手交叠着搭在枕边,一头青丝半挽着,柔顺地铺陈在身后,未着半点珠翠,十分素雅清淡的模样,却格外清丽动人,水色一般温柔。 容锦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炙热。 他在榻边坐下,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恐吵醒她,只敢松松握着。 “卿卿……”素日清冷的嗓音此刻缱绻缠绵,语气温柔得如窗外的月华一般。 他忽然俯身,脸埋进了慕云卿的颈间,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他方才觉得自己躁动的心安宁了几分。 他的气息吹拂在慕云卿的颈侧,许是她觉得有些痒,忽然嘤咛一声,容锦知道她不会醒,可还是下意识抬头看她,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她小巧的耳垂上。 烛光下,透着微微血色,很是好看。 容锦呼吸一滞,忽然低头吻住。 温热的唇辗转流连,动作轻柔并未惊扰到睡梦中的慕云卿,直到潮润的舌尖扫过,她才无意识地偏过头躲开,口中嗫嚅道:“容……容锦……” 容锦不觉僵住。 他转过头看她,眸中难掩惊喜。 “卿卿。”他弯唇,垂首将额头贴在了她的额角那里,明知她眼下昏睡着不会有任何回应,还是忍不住道:“你梦到我了,是吗?” 可不等容锦唇边的那抹笑意漫上眼底,慕云卿就兜头给了他一盆冷水。 “不,不要……放开……”螓首微摇,秀眉轻蹙。 容锦的脸色蓦然一变。 即使是在梦中,也对他如此避之不及吗? 他怒极,低头吻住她的唇,发了狠似的,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不许她躲,另一只手探入锦被之下掌住了她的细腰。 唇舌相缠,极致占有。 慕云卿睡得很不安稳,她又梦到容锦了,而且这一次的梦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来得真实。 她感觉自己正被他压着,胸腔沉沉的,呼吸很不顺畅。 他的吻胡乱印在她的脸上和颈间,明显带着怒气,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架势,她无论怎样都逃不开,只能被他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她知道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 挣扎间,她听到他压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卿卿,不要躲我。” “卿卿,我很乖了,你也听话一点,好不好?” “卿卿,我很快来娶你。” “卿卿……” “卿卿……” 一声一声,刻骨铭心。 直到唇间传来一股淡淡的腥甜味,容锦那被慕云卿三言两语便气得离家出走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她的唇被他吻破了,微微渗着血丝,有些红肿。 那肿胀一夜便会消去,倒是被他咬破的那处……明日怕是还会在。 想到什么,容锦忽然抬手,劲风扫过,烛光摇动,里间的蜡烛熄了两根,光线顿时便暗了下来。 一两看着房中灭掉的烛光忍不住张圆了嘴巴,暗道主子该不会是想还未行结婚大礼就先行周公之礼吧?! 那也太委屈小姐了吧,要不进去拦着主子? 呜……会被主子活扒了皮吧。 一两这边还在纠结到底是帮主子还是帮小姐呢,结果竟见本不该在这时回来的周嬷嬷从院门那里走了进来。 一两顿时大惊:“周、周嬷嬷?!您怎么回来了?!” 这话听得周嬷嬷一愣:“嗯?” “不是不是,我是说……您不是走亲戚去了嘛,还以为您今晚会留宿在亲戚那里不回来了呢。”一两说着,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里间对着的窗户那里,心说这下糟了,这要是拖不住周嬷嬷被她撞见主子在小姐房中,那可就要翻天了! 一两这边还在思索对策呢,却见周嬷嬷已经脚步不停地往屋里去了。 第12章 他喜欢咬她 一两忙不迭跟上,口中絮絮叨叨地说道:“欸,嬷嬷,小姐已经歇下了,要不您就别进去了,让小姐好好睡吧。” “小姐既睡着,你为何不在房中伺候,反跑到外头来呆着?” “因为……”一两眼珠儿一转,随口扯了个谎:“因为房中太安静了,又点了安神香,我恐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是以出来醒醒神。” 周嬷嬷点点头,倒是没怀疑。 手搭在雕花木门上,周嬷嬷轻轻推开,放轻脚步走进房中。 一两在她身后跟着,手上暗暗蓄力,随时准备一个手刀劈晕周嬷嬷,免得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好在,一两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里间除了慕云卿并无容锦的身影。 周嬷嬷担心她睡得不踏实,掀开床幔的一角看了一眼,慕云卿侧身躺着,脸朝向榻里的方向。 见状,周嬷嬷这才放心。 一两忙把人哄到外面绊住,给容锦制造脱身的机会。 若按这位小王爷原本的性子,他根本不在意会否被周嬷嬷发现,依他的处事习惯,不想泄漏的话将人杀了便是,只是周嬷嬷是慕云卿身边的人,他若动她,必会令慕云卿不快。 他不愿惹她动怒,是以愿意忍耐。 翌日。 慕云卿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天光隐隐透过床幔,驱散了这一方天地间的昏暗。 她慢吞吞地眨了几下眼睛,犹豫着抬手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耳垂,手腕自眼前经过时,她略微怔愣。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与容锦联系频繁的缘故,昨夜梦到他时的景象竟真实的可怕。 哪怕她这会儿醒了,她甚至依旧能感觉到手腕被他扣住时留下的余温。 慕云卿轻抿朱唇,敛眸叹息。 容锦……怕是她这一生都难以消解的魔障。 “一两。”慕云卿从榻上起身,柔声唤道:“周嬷嬷一夜未归吗?” 话音方落,便见周嬷嬷行至榻边撩起了帐幔:“小姐,奴婢昨晚就回来了,只是见您难得睡得安稳,便没叫……” 说着,周嬷嬷话音一顿,视线凝在了慕云卿的唇上:“小姐,您的嘴怎么破了?” 慕云卿一愣。 她抬手碰了一下唇角那里,果然有细微的刺痛感传来。 细密微卷的睫毛忽地一颤,昨夜那些旖旎迷乱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她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难道是昨夜在梦中自己咬破的? 周嬷嬷见慕云卿神色有异,也不禁跟着悬心:“小姐?您没事儿吧?” 慕云卿微微摇头:“无碍,说正经事吧,嬷嬷昨日出府可有何收获?” 谁知提及此事,周嬷嬷的面色却十分复杂,她皱了皱眉,说:“小姐,那清虚道长……死了。” “什么?!” “奴婢恐有诈,还特意仔细查验了他的尸体,死得透透的。” “……” 昨日,自清虚道长出府,周嬷嬷便一路尾随他,他的行踪倒也简单,无外乎就是吃饭喝酒,再不就是去其他府上做法事。 周嬷嬷记得慕云卿的叮嘱,见清虚道长白日里的行踪并无可疑,便打算捆了他好好审问一番。 不料,才潜入他的下榻之地,就见他已经一命呜呼了。 说起清虚道长的死,周嬷嬷眉头皱得愈发的紧:“小姐,那老神棍死得蹊跷。” 慕云卿抬眸:“怎么说?” “奴婢瞧着,他竟像是被活活吓死的。”周嬷嬷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所见之景象,继续道:“他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至于内里是否中毒奴婢就不敢确定了。” “杀人灭口……好快的手脚!”想到什么,慕云卿又问:“清虚道长的死可有人知道吗?” “昨日还不曾有人知道,奴婢未曾惊动任何人。” “那今日便可以惊动了。”丹唇轻勾,慕云卿竟忽然笑了。 周嬷嬷一时不解:“小姐的意思是……” “昨儿清虚道长才说侯府的老太太被邪祟附体,今儿就被人发现他死了,甭管是被吓死的还是被人害死了,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与侯府脱不了干系。” “对呀!” 周嬷嬷刚想说“奴婢这就将清虚道长的死宣扬出去”,结果就见一两蹦蹦哒哒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挂着慕云卿熟悉的笑容,脆生生地说:“小姐!出了件大喜事,您猜猜是什么?” 一两口中的大喜事,必是这府里的大祸事,是以慕云卿猜测道:“这次又是这府里的哪一位遭了难了?” “不是这府里的,是昨儿来风水的那个老神棍,他死了!” “你怎么知道?!”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都说是这府上的老夫人因恼怒他信口雌黄是以把他杀了泄愤,京兆府尹方才还来府上问话了呢。” “……”又被人抢先一步,脑壳疼。 听闻一两所言,周嬷嬷也和慕云卿想到一处去了,忧心忡忡道:“小姐,如此看来幕后之人是一早就打算好的。” 先命清虚道长生事,再杀其灭口,最后将脏水一股脑地泼到川宁侯府这边。 虽说最终目的和他们是一样的,可这样一个事事先她们一步,偏还藏在暗处的人,委实让人感到心惊。 坐在妆台前梳妆时,慕云卿还在努力搜寻有关前世的记忆,试图找到和她一样与侯府积怨已深之人,可想了半天都毫无头绪。 周嬷嬷不知她心下忧虑,只全心全意地打扮她,时不时停下来打量两眼,慈爱的目光中还暗含得意。 “小姐,您可真漂亮!”一两呆呆地叹道。 一两从前混江湖的时候,常听那说书先生讲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凡说起那大家小姐都是什么“眼含秋水,眉似远山”,那会儿她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那些小姐究竟是怎么个美法,如今见了她家姑娘,一两便觉得那些话都鲜活了。 小丫头的样子憨憨的,不似曲意奉承。 慕云卿恍然回过神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眼就先看到了鲜红欲滴的唇。 下唇靠近嘴角那里的颜色略深,正是破了的那处。 秀眉轻蹙,清幽的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异色。 她想起前世,每次惹了容锦不高兴,他便喜欢在床笫间咬她,有时是唇,有时是手腕或者肩膀,总之就是很喜欢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印记,乐此不疲。 想到容锦,慕云卿便不觉心慌,使小性子似的拿起口脂涂了涂,挡住了那处的伤。 一两瞧着,眼观鼻、鼻观心,暗道她家主子好生热情,待日后二人成婚,也不知小姐这小身板能不能禁得起主子折腾…… 一两想,可得趁着她家小姐还没门赶紧给补补。 可惜,慕云卿早膳还未用完,侯府便闹腾了起来,原来是老夫人急火攻心晕倒了,府里顿时乱作一团。 眼下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慕云卿自然地做出一副心急的样子去瞧瞧。 一两跺了下脚,心道这老不死的真讨厌,早不晕晚不晕,偏在她家小姐用膳的时候晕,这下好,饭都没好。 恐慕云卿待会儿饿着,一两走的时候便包了几块点心揣在怀里,路上见周围没有人便时不时往慕云卿嘴里塞了一块:“小姐早膳都没用多少,这一去看老夫人还不知什么时辰才能散呢,定会饿的,这会儿还能吃赶快多吃点垫吧垫吧。” 慕云卿:“……”这世上有一种饿,叫你丫鬟觉得你饿。 虽然被投喂有些无奈,可慕云卿的眼底却闪动着真真切切的笑意,就连心里也划过一抹暖流。 尽职伺候一个人和发自内心想要待一个人好是有区别的,而一两,总是能在细微处给慕云卿后一种感觉。 一路从客院去宝墨堂,一两连说带哄,让慕云卿将那些点心吃了个干净。 到了老夫人的住处时,川宁侯请回来的太医正在给老夫人把脉。 慕云卿看了一眼老夫人的气色,觉得经此一事她竟似忽然苍老了许多,看来外面的流言蜚语对她的打击可不小。 这也对,毕竟这老太太素来最重名声。 太医望闻问切一番之后,开了个滋阴败火的法子,嘱咐老夫人安心静养几日,不可再大动肝火。 太医走后,侯府一家老小围上去看老夫人的情况。 她不醒,这些孙男娣女哪里敢离开,都候着。 慕云卿也得跟着装装样子,却又懒得真在宝墨堂空耗许多时辰,于是便在帮老夫人掖被子的时候暗中拿银针戳了她两下,不多,就两下,却正扎在穴位上,老夫人立刻便醒了。 喝了药,精神仍有些萎靡,她瞧着人多反不得安宁,遂挥手让他们散了。 慕云卿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向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打听了一下京兆府尹来时的情况,看似关心,实则只为探听虚实。 侯府不比别处,京兆府尹来此不过是走个过场,莫说如今没有证据,即便有,他一个从三品的府尹也不敢将老夫人怎么样。 慕云卿思来想去,觉得要趁机料理侯府中人,眼下正是好时机,于是回了住处便对周嬷嬷道:“有件事要烦劳嬷嬷。” 周嬷嬷笑容慈祥:“小姐想要谁的命?” “……”难得慕云卿一脸呆萌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才道:“沈妙诗。” 外面有关侯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府里再出点什么事,只怕老夫人这股火就没那么容易消了。 而且,她也是有意借沈妙诗试探一下幕后之人。 之前她习惯布局谋划,对待敌人并不会直接取其性命,这才给了那个神秘人可乘之机,可若是这次她反其道而行呢? 慕云卿从腰间佩戴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小包药粉递给周嬷嬷:“晚上再动手。” 纵然周嬷嬷有武艺傍身,可青天白日的人多眼杂,不安全。 “还有一事需要嬷嬷探听一二,清虚道长死得蹊跷,城中流言四起,京兆府尹哪怕是做样子呢也会深入一二,我想知道仵作的验尸结果。” “奴婢这就去打探。” 周嬷嬷走后,慕云卿闲来无事翻看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又想起了容锦那晚问她的话。 不记得他了吗? 她不是不好奇他为何有此一言,只是不敢追问,怕问了,彼此便又要纠缠不清。 正在出神,忽然见一两快步走了进来:“小姐,二房那边的小姐来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身着织锦鹅黄流苏裙的娇俏少女走了进来,年纪与慕云卿相仿,生得暖玉含春,静香依影。 是四小姐沈妙薇,与沈妙芸乃是一对双生子。 慕云卿桃腮带笑,起身相迎:“四姐姐怎么过来了?” “来瞧瞧你,也是有件事想同你说。”沈妙薇态度温和,不似沈妙诗那般热情得让人感到虚伪,亦不像沈妙菡那般凉薄得让人心寒,而是恰到好处的亲近,很难让人心生厌恶。 她挽住慕云卿的手,继续道:“府里近来发生的事表妹也都知道,偏生今日祖母又病倒了,是以我和五妹妹商量着,想去寺中敬香祈福,不知表妹可要与我们一同去?” “为外祖母烧香祝祷,自然要去。” “那明日用过早膳后咱们就动身,早去早回。” “好。” “那我就先不打扰表妹了,还要去告诉六妹妹一声,不过她向来孤僻不喜与人亲近,也不知会不会去。” 慕云卿垂眸笑笑,未置一词。 待到沈妙薇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原本微勾的唇角才缓缓展平,眸中一丝笑意也无。 一两不放心:“小姐,您真的要去啊?” 慕云卿点头。 是真心为老夫人祈福,还是想要借机生事,去瞧瞧才知道。 一两撅着嘴“嗯”了一声,明显不赞同。 午膳时分,慕云卿在碗底摸到了一张纸条,她展开,就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 【此行有诈,莫去】 蹙眉看着这行字,慕云卿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容锦。 可随即她就否定了。 她见过容锦的字迹,左右手俱是笔笔藏锋,字字秀挺,何况依照他前几日的表现来看,若他有意提醒她什么,根本没必要如此隐晦。 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一直以来的那个神秘人? 思及此,慕云卿忽然抬眸看向身边的一两,一两也正看她呢,伸长了脖子想看她手里的字条,触及到她的目光时也未有丝毫闪躲,甚至还大大方方地问:“小姐,这上面写了什么呀?” 慕云卿也没瞒她,直接递给她看。 一两扫了一眼,眉头不禁皱了一下,却很快舒展,犹豫着问:“小姐可知这是谁给您的吗?” “不知。” “那您要听他的吗?” 缓缓将那纸条收紧攥在手中,慕云卿摇头。 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呢,她怎能轻信! 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来侯府的目的本就是给他们一家子找事,若见了麻烦就躲那她岂不是白来了。 第13章 神秘人 午膳过后,周嬷嬷方才回来。 一两在廊下纳凉,慕云卿懒懒地倚在窗边看她打瞌睡的样子,分神听周嬷嬷说打听回来的消息。 周嬷嬷声音不大,伴着午后的蝉鸣声缓缓响起:“小姐,那仵作验完清虚道长的尸体说,并无中毒的迹象。” “没有中毒?”慕云卿淡抿唇瓣,如月弯黛微微蹙起。 “是。” “那他可有说清虚道长到底是如何死的?” “既无外伤,也不曾中毒,仵作说……清虚道长是被吓破了胆,惊惧而亡。” 闻言,慕云卿纤细白净未染豆蔻的指尖轻叩下颚,语气疑惑道:“若当真是被吓死的,应当不会没有动静,可曾有人听到过什么呢?” “奴婢也是这样想,回府的时候特意去清虚道长下榻的地方问了,可周围的人都说那晚与往常无异,并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这倒奇了……” 难道清虚道长出现幻觉了? 慕云卿遍读医书,倒是知道有几味药材能够让人神情恍惚,出现幻觉,可那多是毒物,仵作不可能验不出来。 若说是仵作验出来了却不说实话,慕云卿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清虚道长若是中毒而死,那么京兆府尹只要找到凶手便可结案,可若如眼下这般没有定论,只会让百姓更加信奉鬼神之说,难免闹得人心惶惶。 慕云卿略略沉吟,对周嬷嬷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来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法子……给师傅传个信吧,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兴许知道什么。” 周嬷嬷颔首:“是。” 可随即她又一顿,问:“若是阁主他问及您的近况,要照实告诉他吗?” “千万不要!”慕云卿语气急切,神色稍显激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她向来持重,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看得周嬷嬷忍不住发笑:“阁主知道怕是要伤心了。” 慕云卿叹气:“其实我也有点想他老人家了,只是他若知道我在京中必会前来,届时又惹下一堆风流债让我给他收拾,太作孽了……” 她家师父什么都好,可就是像根掉进染缸里的大萝卜似的,太花心了。 什么黑山村的小寡妇啊、员外郎家的小姨娘啊、武林盟主的俏媳妇啊……十里八村,就没他不惦记的。 自上次他们见面这也分开有段日子了,不知他这段时日又盯上了哪家的小妇人…… 周嬷嬷去给慕云卿的师父传信,慕云卿照旧在房中看书,她看的还是昨夜未看完的那本医书,只是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想到这书的来历,慕云卿的目光幽幽地落到了一两的身上。 初到侯府时,她曾列过一张书单让一两去书局帮她买回来,可她手中这本并不在书单之内。 一两当时说,是那书局的掌柜见她买得多为了拉主顾就多送了她一本。 慕云卿当时并未多想,只让周嬷嬷收了起来,想着有时间再看,可昨日这书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书案上,她那会儿心里装着事便没有多想,再回想起自己昨夜困得蹊跷,眼下便愈发觉得有些古怪。 只是眼下再碰这书她倒也没有昨夜的那种困倦感,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眸光微动,慕云卿拿指尖在杯中沾了些水,滴了几滴到书上,静静地看几滴水渗透过书页,干涸后起了褶皱…… 入夜后,周嬷嬷去送沈妙诗上路,慕云卿便没有急着睡,又寻了那本书来看。 看书中的内容是假,找那书页上的水渍才是真。 她仔细翻了几页,并不怎么意外地发现那几滴水渍不见了! 也就是说,书被人调包了! 其实白日里她心中便隐隐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测,是以才会试验一番。 两本一模一样的书,一本被下了药,一本没有。 这会儿她看这本书并无睡意,也就是说这本是没被下药的,而昨晚和今天白日里她看的是下过药的。 同样一本书,夜里看就会犯困,白天却无事,两者之间唯一的不同……是蜡烛! 思及此,慕云卿抬眸看向炕桌上徐徐燃着的蜡烛,烛光映着她幽暗的眸,明明灭灭地在闪动。 她恍然想起,从前好似听师父说起过一种下毒的法子,是将药粉混于墨中,待到墨迹凝固便一切无异,可若是将那书籍焚烧亦或是用热气加以蒸腾,那药便会挥散出来。 难道那幕后之人用的就是此法? 不待慕云卿细想,周嬷嬷一袭夜行衣匆匆而归。 一瞧她那个神色,慕云卿心下顿时“突地”一跳:“嬷嬷您不要告诉我您去晚了,沈妙诗已经被杀了?” “那没有,奴婢去的时候她还活着呢。” “那就好……” “您放心早了。”周嬷嬷一脸惭愧:“奴婢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另一名黑衣人欲取沈妙诗的性命。” “然后呢?!” “奴婢下手慢了,没抢着热乎的。” “……”慕云卿万万没想到,沈妙诗会如此抢手,虽然是抢着杀她。 努力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慕云卿缓缓松开衣袖,问:“你们可曾交手?” 周嬷嬷点头,脸色愈发难看:“其实也不算交手,不知他是不想暴露武功路数还是不欲与奴婢多纠缠,竟硬生生挨了奴婢一掌也要先杀沈妙诗,跟着便逃走了,他轻功极高,身法诡异,奴婢没有追上。” 说着,周嬷嬷忽然拜倒在地,面有愧色:“奴婢几次都没能完成小姐吩咐,还请小姐责罚。” 见状,慕云卿忙起身搀起周嬷嬷:“嬷嬷快些起来,这是做什么!” “奴婢奉命保护小姐,如今有人在暗处频频阻挠小姐筹谋,奴婢却不能为您分忧,奴婢无能。” “嬷嬷言重了,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本就占着优势呢。”恐周嬷嬷心里还过意不去,慕云卿便故作轻松道:“左右沈妙诗死了就好。” 至于其他的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翌日一早,慕云卿方才起身便听到院外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宋姨娘在哭她那苦命的女儿。 沈妙诗本就缠绵病榻,如今忽然死了,并无人觉得有异。 只不过侯府又添新丧,老夫人的这股火不但没消下去,反而还发了头风。 慕云卿听闻此事时,清幽的美眸中难得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她原以为沈妙诗一死,沈妙薇张罗去庙里敬香的提议会延缓几日,岂料后者并未改变主意,她方才从沈妙诗的院中出来,沈妙薇便着人来请她了。 慕云卿让周嬷嬷留下看院子,带了一两出府。 未及出府门,便刚巧碰到了沈妙薇姐妹俩。 旁的双生子最多样貌相同,性格却天差地别,可沈妙薇和沈妙芸这姐妹二人却不是,她们的性子都那么的安静乖巧,就连举止神态也别无二致。 倘或她们不是有意在发髻和服饰上做出区别,怕就连二老爷沈鸿和秦氏也分辨不出。 慕云卿缓步上前,举止娴雅:“四姐姐,五姐姐。” 沈妙薇拉住她的手,让她走在她们两人中间:“早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想来你也忙坏了,若是乏了待会儿便在车上歇一歇,我还让人备了不少点心,若是饿了可以路上吃。” “嗯,到底是姐姐心细。” 说话间,三人出府来到马车前。 慕云卿一眼就看到了车驾前骑马的男子,青衫素带,斯文一脉,眉清目秀,极其清隽。 是四公子沈晏。 四目相对,她明显看到沈晏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然后便转过头看向前方,没再理会她。 慕云卿一头雾水。 沈妙薇察觉到她的视线,解释道:“咱们几个女儿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娘亲也不放心,是以便让四哥陪咱们一块去。” “……嗯。”微微点头,慕云卿提起裙摆上车。 路上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话题多是围绕着慕云卿的,沈妙薇姐妹俩一唱一和,问了许多事情。 后来毫无意外地扯到了慕云澜的身上,沈妙薇再次提及了接其上京一事,慕云卿故作纠结,最后仍是和当初面对老夫人时一样的回答:“不日外祖母的寿宴后,我便要回江南之地去了。” “怎么这样急?!” “算上在路上的日子,也已出来数十日了,我心里实在挂心云澜。” 沈妙芸趁势道:“所以我就说赶快将表弟接来府里,也可免去顾盼之忧。” 沈妙薇也跟着附和:“是啊,咱们姐妹难得相聚,正处的亲亲热热的,骤然分开哪里舍得!”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妙芸忽然掩唇“扑哧”一声笑了:“姐姐,要我说啊,要不就让卿儿当咱们家的媳妇,这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咱们家里,想走都走不了。” 不等沈妙薇回应,沈妙芸便继续打趣慕云卿:“也不用特意寻去,我觉得四哥就正好,不过我倒也发愁,他们二人若当真喜结连理今后我们见了卿儿是要叫表妹呢还是要叫四嫂呢?” 闻言,沈妙薇假意呵斥:“快别诨说了,卿儿脸皮薄,怪臊的。” 谁知她话音方落,却见慕云卿一本正经道:“倒不觉得臊……” 这话听得那姐妹俩一愣。 慕云卿垂眸,语气伤感:“我知道五姐姐只是在与我玩笑,可以后也莫要再说了,如今外祖母忽然病倒,二姐姐也去了,这话若传到旁人耳朵里,还指不定怎么以为我狼心狗肺呢。” 沈妙芸:“……”莫名有种被内涵到的感觉。 沈妙薇神色微变,不着痕迹地瞪了沈妙芸一眼,赶紧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免得让慕云卿认为她们是那等凉薄狠心之人。 未免再露出什么马脚,后面她们便没怎么再开口了。 侯府的马车停在清凉寺的山门外时,已时近晌午。 清凉寺建造在山顶上,要去到寺中就要走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没个个把时辰绝到不了。 慕云卿非是惫懒之人,她虽没那个诚心为老夫人祈福,但既然来了只当是出来散步欣赏山中景色也好。 远远的,便见前面一带树林,极其青翠,密密层层,约有半里之遥。 沈晏带着小厮在前,慕云卿她们三人带着婢女在后。 约莫走了有一个多时辰,方才见那山清水秀之中,透出一座寺庙来。 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 千株翠竹摇禅榻,万种青松映佛门。 清凉寺气派,殿宇众多,金像亦然,沈妙芸定要一尊尊菩萨拜过去,慕云卿可不想为了做戏累着自己,用过素斋后便假称身体不适偷懒去旁边歇着,并不同她们一起。 几时等那姐妹俩将整座清凉寺里的菩萨拜了个遍,已时近黄昏。 一两在旁边不住嘴地嘟囔:“再拜下去天都黑了,还怎么回府啊!奴婢看她们俩就是故意的,肯定没憋好屁!” 慕云卿:“……”话糙理不糙。 而一两的话也很快得到了印证。 原是山门外的小厮忽然来禀报说,马车拔了缝,若立刻回府去取一辆,这一来一回怕是城门都关了。 最后沈妙薇无奈道:“不然,今夜就先歇在寺中吧。” 慕云卿没接话,不置可否。 沉默间,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循着目光看去,就见沈晏又在皱眉看她,和之前在侯府门前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慕云卿心下愈发觉得奇怪,不解沈晏何以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就好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第14章 容锦的情敌来了? 一两也察觉到了沈晏的目光,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慕云卿身前,阻断了他们两人相视的视线。 口中还振振有词道:“不给他看!” 慕云卿微怔:“嗯?” 一两笑眯眯的,轻推着慕云卿的后背催促她朝远离沈晏的方向走,压低声音道:“小姐生得太美,万一他多瞧几眼看上您了怎么办!” 到时候主子还得去抠他眼珠子,怪麻烦的。 深知这丫头说话向来有些江湖气,慕云卿只叮嘱她在人前须得谨言慎行,倒是没过分怪罪。 主仆二人没再多言,远远地跟着沈妙薇姐妹俩一起,由寺中的小沙弥引着去寮房。 清凉寺香火鼎盛,寮房也不似寻常寺庙那般简陋,虽然不大,却胜在雅致清幽。 男女香客的居所分别在东西两侧,相隔甚远。 沈晏先将慕云卿她们送到了她们住的那一边,然后才回了自己那边,临走前,他经过慕云卿的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小心那姐妹俩。” 闻言,慕云卿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神惊疑地侧过眸子去看他,却只瞧见了沈晏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慕云卿心中如擂鼓般的跳动。 沈晏……难道昨日那张纸条是他给她的?那侯府中的那些事可也是他做的? 慕云卿心里合计着事儿,便没留意脚下的路,等几时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地方了,只不过…… “几位施主,近来寺中在修缮寮房,有几处还未来得及打扫,现下便只剩下这边一个寮房和角落里的那个厢房还空着。” 沈妙薇笑容温和:“无妨,我们挤一挤就是了,有劳小师父。” “施主客气。”他说着,竟不等人吩咐便将身子微微转向慕云卿,似乎已经料定了是她去住角落里的那间,单等着引她过去呢。 他这动作细微,旁人并未留意,倒是慕云卿暗暗瞧在眼里,记在心上。 这时,沈妙芸开口道:“那表妹你先在这歇歇,待会儿咱们一起用晚膳,我和四姐姐先去另一处安置。” 谁知话音方落,便听那小沙弥说:“施主留步,那间寮房的位置虽然偏远些,但也干净整洁,只是比起这间要小一些,怕是住不下两个人。” 言外之意便是,最好落单的人去住。 说完,沈妙薇和沈妙芸身边的婢女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慕云卿,就等着她主动开口呢。 不想,她竟置若罔闻。 沈妙薇短暂地愣了一瞬,随即道:“那我过去吧,芸儿你和表妹住在这边,凡事也有个照应。” 沈妙芸一把拽住她:“还是我去吧,自咱们出生以后,你几时自己睡过?” 沈妙薇失笑:“难道你不是?” 一两垂着头站在慕云卿身后,听到她们的对话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儿。 慕云卿静静地看戏,忽然有些好奇,若自己一直不配合她们,那姐妹二人接下来要如何把那戏唱下去? 不过,如今到底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瞧够了热闹便慢悠悠地说:“两位姐姐别争了,自然是我去更方便。” “可是……” “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还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与两位姐姐生分了不成!”慕云卿笑得娴静乖巧,目光澄澈:“一两,咱们走吧。” 说完,她转向那小沙弥:“还要劳小师父带路了。” 那小沙弥只将头垂得更低:“都是小僧应该做的。” 他在前面带路,将慕云卿领到了角落里的一间厢房去,与沈妙薇和沈妙芸的住处隔着一段距离。 慕云卿刻意放慢脚步,不着痕迹地打量周遭的环境,发现这间厢房旁边还连着一个柴房似的所在,墙根底下还堆着不少柴火,便只装作不经意地问:“这里是女眷住的地方,想来师父们必不会贸然踏足此地,那不知这里堆着这些柴火是用来……” “哦,施主有所不知,这原是个小厨房,只因有些来敬香的施主用不惯寺里的斋饭,便会命人做些精致的素斋,是以这里才会时常备着柴火。” “真是周到……”慕云卿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句,步入房中。 那小沙弥倒也没有说谎,这间房子的确要比沈妙薇和沈妙菡住得小一些,地上摆着一张桌子便占去了大半地方,里间的床榻也窄小得很,也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要睡两个人还真是挤得慌。 送走那小沙弥之后,一两回来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小姐,方才四公子明明都提醒您要小心那姐妹二人了,您怎的还如她们的愿独自住到这边来呢?” 一两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引得慕云卿侧目。 清眸微抬,漾出丝丝缕缕的流光,她淡淡道:“你耳力不错。” 一两“嘿嘿”一笑,颇为得意的样子:“小姐这话可就说错了,奴婢之前不是和您说过嘛,奴婢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眼力好!” “哦?” “奴婢不是有意偷听的,是不小心看到的。” “你还会唇读?!”这倒是让慕云卿感到有些意外。 “嘿嘿……”一两难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憨的样子:“虽不算精通,很难一字不差,但只要不是太复杂的话奴婢连看带猜绝对能复述个大概。” 显摆完,一两不忘自己最初的目的:“小姐,奴婢总觉得她们是有意引您来此,不可不防啊。” 慕云卿不知想到了什么,清眸中闪过一抹流光,她看着一两,玉音泠泠:“你害怕小虫子吗?” 一两使劲儿摇头,圆乎乎的肉脸蛋跟着颤悠,看得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揉一揉。 慕云卿满意地点头:“那你去抓点回来。” “是。” 一两是个行动派,转身便走。 至晚膳时分,沈妙薇身边的丫鬟来请慕云卿一起去用膳。 沈妙芸见慕云卿独自前来,并未看到一两的身影,不禁好奇道:“怎的不见表妹身边的婢女呢?” “难得出府一趟,兼这山间景致又好,我这会子和你们待在一处无需她伺候,便让她自己玩去了。” “卿儿为人良善,待丫鬟都如此的好。”顿了顿,沈妙芸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那丫头是你上京时在路上遇到的,不知是怎么个故事?” 明知沈妙芸是想探底,慕云卿却也没隐瞒,一副恨不得对她们掏心掏肺的样子,诚恳道:“她得罪了人差点被打死,我意外救下了她,她因无处安身,便索性跟在我身边了。” “那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我倒没问。”慕云卿目光坦荡,神色不似作伪:“初见那日她伤得可怜,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的经历,何苦再让她回忆一遍呢。” “你呀……总是这般为别人着想。”沈妙薇似是听得动容,可随即却借着喝茶的动作和沈妙芸相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讥讽。 底细不明的人也敢用,简直愚蠢至极!不过这份蠢倒是正合了她们的心意,料理起来便宜得很! 三人闲说话的工夫,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白日里爬了那么远的山路,后来又满寺庙的拜佛,沈妙薇姐妹二人不免面露倦色,倒是之前偷了懒的慕云卿,这会儿仍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地拉着她们谈天说地。 眼见沈妙芸困得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可慕云卿就是不走。 直到夜色彻底沉了下来,远空似泼了墨一般,她才终于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住的那处厢房时,一两便迫不及待地拎着一个布袋子献宝似的给她看:“小姐,您瞧!” 话落,一两打开袋子给她看。 一眼,就令慕云卿神色大变! 她连退几步远远地站在门口那里,一脸惊惧地盯着一两手中的布袋子,眼底的恐惧甚至堪比见到容锦的时候。 见状,一两忙扎紧袋口,将装满老鼠的布袋子背到了身后,神色懊恼:“小姐,您害怕老鼠啊?” “……不是让你抓虫子的吗?”慕云卿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因此责怪一两,声音还是像以往那样温温柔柔的,仔细听的话,还能察觉到其中细微的颤抖。 一提这茬儿,一两苦着一张小脸道:“奴婢是想按您的吩咐抓虫子的,只是那东西太小不好下手,抓了半天也就那么几只,不比这大耗子,逮着洞能抓到好些呢。” 说完,一两还邀功似的晃了晃:“小姐,接下来怎么做?” “……不急,你先去打点水回来。” “是。” 一两应了一声,随手便将那布袋子丢到了地上,却吓得慕云卿立刻拉住她的胳膊藏到了她的身后:“别、别放这啊!” 一两愣住,呆呆地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自家小姐,忽然被她这股反差给戳到了,觉得她可爱得紧。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她还是有点忍不住想笑。 既然小姐这般害怕老鼠,那将来主子登门求亲的时候就该带上几只,万一小姐不肯嫁就拿老鼠吓她,这婚事没个不成! 可一两方才如此想,回过神来见慕云卿拉着她袖管的可怜模样,顿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行不行,小姐待她不薄,她可得当个人。 恐再吓到慕云卿,一两便拎着那兜老鼠藏到了外面去。 一两打水回来,却不见自家小姐洗漱,心下不禁奇怪:“小姐,您要这水有何用处啊?” “方才你出去的时候,可有碰到什么人吗?” “碰到了四小姐的婢女,她也打水呢。” “嗯,这便好。”她要水本无用,不过装个样子,让人以为她准备洗漱歇息了。 又枯坐了一会儿,慕云卿便命一两熄了蜡烛。 她坐在黑暗中,轻柔的嗓音异常平静地响起:“一两,你去瞧瞧沈妙薇她们,若已洗漱歇下,你便将那袋子里的东西顺窗子放到她们房中去。” “是。” “若是还未歇下,便再等等。”不过她估摸着,她们应当是歇着了,一来的确是乏了,二来后半夜怕是还有重头戏,眼下不赶紧睡一会儿,待会儿又哪来的精神看热闹呢! 果不其然,一两去了不过片刻,慕云卿在房中便听到了动静。 离了侯府还能听到那样崩溃的尖叫声,慕云卿丹唇微勾,笑盈盈地喝了口茶,倒是并未急着出去。 直到一两从房后翻窗回来,假模假式的快步从屋里出去查看,毫不意外的见到沈妙薇和沈妙芸身着寝衣,披头散发的从房中跑了出来。 许是太过匆忙,沈妙芸一只脚还是光着的,就那么踩在了坚硬的土地上,不知怎么弄的脚腕那里还划伤了,正往外流着血,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沈妙薇虽不似沈妙芸那么惨,却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形容狼狈。 连同服侍她们的婢女一时也顾不得护住,叫唤得比她们声大不说,跑得也比她们又远又快! 这一处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其他寮房中的女眷,都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何事。 寺中守夜的僧人也赶了过来,灯笼火把将原本昏暗的小院照得亮如白昼。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如此不稳重,这深更半夜的,竟然就这么跑了出来,简直不成体统!” “倒也怪不得她们,我听着好像是她们房中闹老鼠了,只是这般模样被人瞧见,总归有损清誉。” “是哪家的女儿啊……” 恰在此时,一两快步跑到沈妙薇和沈妙芸面前,神色惊讶道:“这不是四小姐和五小姐嘛!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姐妹二人神色难堪,并不理会一两,一两也不气馁,继续嚷嚷:“哎呀!五小姐您的脚流血了,不碍事吧?欸!您的鞋子呢?” 一两不说还好,这一说倒引得众人朝沈妙芸看去,急得她涨红了一张脸,瞪向一两的凶狠眼神与白日里判若两人。 偏一两还在装傻充愣:“五小姐,奴婢扶您去我家小姐房中吧,可不能站在这给人家瞧啊,这岂非有损名节!” 话至此处,一两忽然凶巴巴地朝周围的人吼道:“都别看了!散了散了!这可是侯府的两位千金,再敢看待我们回去禀报侯爷,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这话说得,就差直接报沈妙薇和沈妙芸的名字了。 那姐妹俩又气又急又羞,哪里还顾得上去同一两争辩,只想赶快离了这处才好呢。 一两心下冷笑,面上倒是十分乖巧:“我家小姐已经歇下了,听到动静打发奴婢来瞧瞧看发生了何事,她随后就到。” 刚说完,就见慕云卿神色匆匆地赶来,青丝半挽,未着珠翠,显然是已经歇下又起来,是以只来得及穿好衣裳,却未佩戴发饰。 与此同时,沈晏也从另一边赶了过来。 二人目光相触却又很快分开,并未让人瞧出丝毫端倪,只除了眼力太好的一两。 她琢磨,这四公子该不会是看上她家小姐了吧?主子的情敌来了? 第15章 容锦受伤,卿卿救还是不救? 沈晏解下身上的披风让两个婢女拉着将沈妙薇和沈妙芸挡了起来,又着小厮进房去打死那些老鼠和虫子。 见状,慕云卿适时道:“四姐姐和五姐姐先去我那边收拾一下,地方虽小,但也好过继续站在这。” 沈妙芸垂着头不应声,只揪着寝衣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凸起,指腹血色散开,微微泛白。 还是沈妙薇苍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那就打扰表妹了。” 沈晏将她们姊妹三人送到了慕云卿住的那间厢房的门口便停了下来,并未进去。 见他似是要走,沈妙薇一把拽住了他,不复往日的稳重,难得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无助道:“四哥,我害怕……” 沈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你和芸儿先待在这,我去你们屋子里瞧瞧。” “那你还回来吗?” “这边尚有其他府里的女眷住着,我一直待在这多有不便,不过你放心,我不走,就在那院外守着,只待明日天亮咱们就启程回府。” 闻言,沈妙薇这才放心地松开手。 沈晏走后,慕云卿和一两扶着沈妙薇姐妹二人进屋,分别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们:“喝杯茶压压惊吧。” 不想,沈妙芸方才接过便“哐啷”一声搁到了桌子上,她忽然瞪着一两,语气指责道:“卿儿也该好好管管这丫头!” 慕云卿的视线在沈妙芸和一两之间游移,故作不解:“怎么了?不知一两哪里惹五姐姐不高兴了?” “方才在院中,围观的人本就议论纷纷,但好在场面混乱一时无人认出我和四姐姐,可这丫头倒好,竟堂而皇之地将侯府挂在嘴上,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嘛!” 沈妙芸越说越气,一张小脸青白交加:“这下好,人人都知道我们是侯府的千金了,简直丢死人了!” 相比之下,沈妙薇的情绪倒还算冷静,还能安慰沈妙芸呢:“好了好了,事已至此气也无用,想来那丫头也是无心之失,让卿儿罚她一顿今后仔细管教也就是了,何苦跟一个下人置气。” 这姐妹二人一唱一和,竟直接定了一两的罪,好像算准了慕云卿一定会为了让沈妙芸消气而责罚一两似的。 一两是容锦派到慕云卿身边保护她的,打从她跟在慕云卿身边那日起,她的命就归慕云卿了,莫说是被她责罚,就是被她杀了一两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可旁人并不知这个中缘由。 正常情况下,若慕云卿当真罚了一两,她主仆二人之间羁绊不深,怕是会就此生出嫌隙。 沈妙芸着恼一两不假,但她想借机挑拨她们主仆间的关系也是真的。 她原以为她和沈妙薇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慕云卿一定会就范的,再不济也得让一两自己扇几个耳光长长记性,谁想到,她居然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两位姐姐教训的是,卿儿今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叫她再犯。” 沈妙芸等了半晌不见慕云卿的后话,忍不住问:“就这样?” 慕云卿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乖得有些可爱,仿佛在说:不然呢? “怎么着也要……” “五姐姐。”不等沈妙芸把话说完,慕云卿便淡声打断了她:“一两她出身微末,不像侯府中的下人见惯风浪,她方才言行虽有不妥,但到底是一心护主,希望姐姐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计较了。” 顿了顿,慕云卿垂眸,语气落寞:“说到底,原该怪我,慕家只是寻常商贾之家,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和讲究,我素日待下人并不如何严苛,如今对一两自然也是如此,是我没有管教好她,给侯府惹麻烦了。” 一听这话,沈妙薇表情微变,桌子下的腿忙不轻不重地踢了沈妙芸一下。 她拉住慕云卿的手,话里话外都在安抚,唯恐慕云卿一个不高兴就收拾东西回江南去:“卿儿如此说便是多心了,芸儿她也只是一时气急了,没有恶意的。” 收到沈妙薇的暗示,沈妙芸纵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附和着点头。 慕云卿温柔地笑笑,倒是也没揪着这件事不放,而是说:“姐姐们那边有老鼠,也不知能不能清干净,要不就在我这对付一晚吧?虽然没地方睡,但咱们姊妹间说说话想来时间过得也快,你们说呢?” 沈妙芸眉心微动,显然是对慕云卿的提议有些动心,可想到什么,她还是咬牙摇头拒绝了。 “卿儿也累了一天了,该好生歇着才是。”沈妙薇让婢女回去看看那些虫子和老鼠被打扫干净了没有,又道:“四哥已经带着人仔细检查了那间屋子,想来应当无碍。” 慕云卿皱眉沉吟:“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出来那么多老鼠呢?难道那屋子有老鼠洞?” 此言一出,吓得沈妙芸不禁色变。 沈妙薇恐她沉不住气露出马脚,赶忙张罗着告辞。 慕云卿亲自送她们回住处,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两忍不住笑嘻嘻地问她:“小姐,这下咱们可以安心歇着了吧?” “就是眼下才不能安心歇着呢。” “嗯?” “咱们的戏落幕了,可那姐妹二人的戏还没开始呢。”慕云卿径自熄了灯,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摸索着往后窗那边走,分神对一两说:“过一会儿你去外面寻个隐蔽的地方守着,看有无人行迹鬼祟,意图纵火,若当真有人放火要烧这间屋子,不必理会,由得他去,只务必要记住他的样貌。” 一两下意识听话的点头,可随即却猛然顿住:“由得他去?!那小姐您……” “我自然不会待在屋子里等着被火烧。”前世她也曾来过清凉寺,她记得寮房这边有条小路能够通往后山。 “可是小姐,您怎么知道会有人来纵火呢?” “猜的。” “……”一两想,小姐您猜的可真是理直气壮啊。 这话倒不是慕云卿在搪塞一两,她还真就是猜的。 沈妙薇姐妹俩明显没安好心,她自然万事小心谨慎,处处留意。 白日里那小沙弥引她来此时曾说,那墙根底下堆着柴火是为了供香客做饭用的,可她瞧那小厨房的门环上都结了蛛网,落满灰尘,可见近期无人使用,但那些柴火上却并无灰尘,倒像是新搁在那的。 而且,她留意到那柴火不是叠罗汉似的堆着放的,而是码成一排立在了墙边,倒是很方便纵火。 那小厨房与她住的这间屋子相连,若那里起了火,她这里必然遭殃。 她倒不觉得沈妙薇是真的要烧死她,多半是想在她置身火海的时候撺掇沈晏来救她,如此一来,自己便欠了二房那边好大一个恩情。 再顺利一点的话,自己说不定会对冒死相救的沈晏生出什么情意,那样一来,二房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慕家偌大家业。 前世类似的招数她并非没有领教过,是以今生才会这般警惕。 只是不知,沈晏在这当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简单同一两解释了两句,慕云卿便踩着凳子从后窗出去,悄悄离开了屋子。 临走前,她不忘交代一两:“若是我猜错了,你没能等到纵火之人……” “那奴婢就洗洗睡了?” “……”慕云卿抿唇失笑,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两的额头一下:“若是无人来纵火,那你就当那个纵火之人。” 总之这把火,势必要烧起来。 不烧,今夜之事便闹得不够大,只要今夜在此居住的女眷回去一宣扬,侯府衰名远播,她就高兴了。 再一则,她也是想给老夫人再找点闹心事。 一路抄小路往后山而去,慕云卿走得很慢,颇有几分乘月夜游的感觉。 她记得清凉寺的后山有一处湖泊,湖中遍种莲花,很是漂亮,如今这般季节,虽不似盛夏开的热闹,倒也值得一观。 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工夫,慕云卿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隐隐看到了不远处静如镜面的湖。 不近喧哗,嫩绿莲叶缀娇花。 自然幽雅,淡黄杨柳带栖鸦。 刚巧今夜月色正好,清辉撒下,皎洁的月光映得湖面似撒了无数细碎的宝石,光华闪闪,波光粼粼。 慕云卿见此月夜美景,不觉心旷神怡。 她没再往远处走,就地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双臂松松环着膝盖,静静地看着湖中莲花发呆。 她想起了容锦。 这世间花卉虽多,但她独爱莲,容锦知道后,便让人将莲花绣在了她的衣裙上。 他自己也有一身绣了莲花的衣裳,只是不似她那般绣的是花样,而只是以银线勾勒出莲花的花样嵌在衣摆那里,清贵素雅,很衬他。 偶尔午夜梦回,耳鬓厮磨时她恍惚间曾听他说:“卿卿爱莲,如今我身着此衣,卿卿便是爱我了……” 她从不应他,却也从未否认。 只是忽有一日,慕云卿眼见他杀了人,鲜血溅到他身上,染红了莲花,后来血液干涸颜色越来越暗。 慢慢地,竟似一朵黑色的莲花,妖冶神秘,让人想爱却又不敢爱…… 上一辈子容锦的疯狂和偏执慕云卿已领教得彻底,是以今生入侯府后发生的一切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只是这两日忽然见了沈晏,她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对于这位表兄,慕云卿所知的那些还停留在上一世,因着男女有别的缘故,他们素日鲜少往来,是以他倒不似沈妙薇她们曾直接伤害过她。 倒是为了争权,他对大房一干人等下手很重。 她还记得,二房上下都很看重他,全然拿他当成未来的侯府世子一般对待,从前慕云卿并不觉得有何问题,可如今却只觉得可笑,依照孙氏那个性格,可能会扶持一个庶子上位吗? 不知……沈晏自己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慕云卿这厢正琢磨着如何探探沈晏的底,不防忽然听到群鸟被惊起飞走的声音。 她寻声望去,就见动静是从一旁的山林里发出来的。 秀眉微微蹙起,慕云卿盯着那黑森森的树林子,手自荷包中摸出两根淬了毒的银针,警惕地往后退。 她不像周嬷嬷亦或是一两那样有武功傍身,还会轻功,她拜师的时候早已过了练武的最佳年纪,只能卯足了劲练练暗器,对付高手没有胜算,但应付深宅大院里的那些人已是绰绰有余了。 深更半夜在此出没,想来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妇人。 她不想暴露行踪,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慕云卿打算的挺好,可老天爷似乎偏不想让她如愿,刚走了没几步她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倚坐着一个人,握着宝剑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因着光线昏暗,加之那人低垂着头,是以慕云卿并未看到他的样貌,只是从身形上来看,似乎是名男子。 夜风忽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来。 那人受了伤! 慕云卿虽不好管闲事,但到底不是冷血之人,攸关性命,如何能置之不理,于是抬脚朝对方走去。 离着对方还有半步远的距离时,她蹲下欲帮他把脉,却在瞧见对方的脸时,伸出去的手猛地僵住。 容锦! 他怎么会在这?还受了伤?! 慕云卿沉眸,眉心锁得更紧,想都没想便拉起容锦的手搭在了他的脉门上。 不幸中的万幸,他身上的伤不会伤及性命。 松开手,慕云卿起身便走。 确定他不会死就行了,再多的,她不想管,也不能管。 万一待会儿他醒了见到她,指不定以后又要纠缠不清。 只是步子迈出没几步,慕云卿的步伐就渐渐慢了下来,仿佛脚腕上戴着一条无形的锁链一般,沉重得让她迈不开步子。 最终,她停在了原地。 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敛眸,遮住了眼底的纠结和犹豫。 转身回到容锦身边的时候,慕云卿告诉自己说,就只是给他上点金疮药包扎一下伤口,弄完她就走。 容锦身上有好几处皮外伤,虽然不重,但也都往外流着血,看起来有些惊心。 慕云卿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动作是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温柔,更不要说那双弯眉从始至终就没有舒展过。 忽然,容锦苍白的薄唇微启,低声道:“卿……卿卿……” 第16章 他家卿卿心软,身子更软 卿卿,看着我。 卿卿,不要再惹我生气。 卿卿,你也唤我的名字来听听,可好? 卿卿…… 这两个字慕云卿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只是想起,耳边便似回响起容锦低沉悦耳的嗓音,柳絮一般轻轻飘飘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勾得人心都跟着痒。 可那是前世,而非今生。 如今他应该唤她“慕姑娘”,或是直接叫她“慕云卿”,唯独不该是这“卿卿”二字。 他们不过匆匆见过数面,他缘何唤她唤得如此亲昵? 容锦眼下还昏迷着,慕云卿心中的疑惑自是无人解答。 她默默帮他上药,气氛静谧,不远处有蛙鸣声传来,伴随着风弄竹声,送入耳中。 慕云卿朱唇轻抿,秀眉拢着,略带殇然。 他怎会被人伤成这个样子? 他的护卫呢? 若就这样将他一个人丢在这,万一待会儿追杀他的人找过来怎么办? 慕云卿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可最后,她还是狠下心肠准备离开。 左右他的伤不会危及性命,她也给他上了药了,算是对他仁至义尽,再多的,她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慕云卿觉得依照容锦那作恶多端的属性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慕云卿起身离开,临走前却又忍不住回眸。 那一眼的复杂,怕是连她自己也未觉察。 到底还是没能迈开脚步,她泄气般地蹲下,气容锦,更气自己。 为何……就是不能对他视而不见呢! 她敛眸,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 “容……”她一顿,随即改口:“小王爷?” 慕云卿叫了几声容锦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心下有些奇怪却顾不多细想,掏出银针来扎在了一个剧痛的穴位上。 本来只需要扎一下就可以,可慕云卿想起自己前世被他欺负得那么惨,时常被他咬得体无完肤,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颤巍巍地伸出“小爪子”又扎了他一下。 这才觉得心里梗着的那口气散了不少。 见容锦疼得皱眉,她甚至还有点想笑。 哼……这下他也知道疼了,看他以后还动不动就胡乱咬她! 容锦抬睫,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了清冷的一双眸子,看到慕云卿的那一瞬明显带着惊喜和疑惑。 慕云卿垂眸避开他的注视,抢在他开口之前说:“小王爷既已无碍,民女便先告退了。” 她说完就要走,却被容锦一把握住手腕拽了回去。 他用了力,她身形不稳便直直栽倒到他怀中,未及挣扎起身便被他箍住腰牢牢锁在身前,另一只手还捂住了她的唇。 “嘘。”容锦略微有些苍白的唇贴在慕云卿耳侧,嗓音沉得如夜色一般:“有人过来了。” 他微微转过慕云卿的脸让她看向不远处,果然有人影在晃动。 慕云卿身子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容锦从后面抱着她,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下颚也顺势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慕云卿斜了他一眼,心说就是有你在才可怕啊。 慕姑娘没练过武功,是以夜视能力不比一两和周嬷嬷她们,她看得并不清楚,直到那人影走出树林靠近湖边,她才借着月色看清他们身着夜行衣,蒙头覆面,难辨真容。 夜风轻拂,她似乎隐隐听到他们说什么“受了伤”、“逃走了”之类的话,她暗暗猜测他们应当就是伤了容锦的人,这会儿仍在追踪他的行踪呢。 慕云卿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擂鼓似的跳。 她不会武功,容锦又受了伤,一旦要是被那两个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因为这层担忧,慕云卿即便感觉到了容锦对她的亲近也不敢贸然挣扎,乖得不像话,惹得容锦将脸埋进她发间挡住了自己微勾的唇角。 他家卿卿真是可爱。 心软,身子更软。 解舞腰肢娇又柔,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容锦有些心猿意马,慕云卿却严阵以待,不过那两名黑衣人并未过来,不知是放弃了还是瞧着别处可疑,忽然飞身而走,足尖在枝头轻点几下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两人方一消失,慕云卿便挣扎着推开了容锦,躲得远远的。 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容锦虚弱地垂下手,后背狠狠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他闷哼一声,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慕云卿大惊:“你……” 她赶忙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指腹才搭在他的手腕上,他便忽然倒向她,额头沉沉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空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袖管,怕她跑了似的,口中喃喃道:“卿卿……疼……” 慕云卿心下一紧,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一般。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容锦…… 褪去了疯狂与狠戾,亦没有霸道和偏执,剩下的只有令人心疼的虚弱与可怜。 活像撒娇求抱的踏雪。 慕云卿一时晃神,根本没细想就下意识问他:“哪里疼?” 容锦握住她的手,覆在了他心口偏上的位置。 是她刚刚扎过的地方。 慕云卿心虚地移开视线,眼神有些飘忽:“应、应当是伤口带累的……等伤好了就不疼了……” “嗯。”容锦听话地应了一声,继续握着她的手。 慕云卿用了力气抽出来,连同给他把脉的手也一并收了回来,袖子都没给他留。 容锦看着自己空了的手,眸光转暗。 “民女只略通岐黄之术,不知小王爷到底为何会吐血,恐帮不上什么忙了。” 容锦就像听不懂她说什么似的,自顾自道:“你怎会在此?” “……小王爷还是尽快回府找太医医治比较好。” “可是特意来救我的?” “……”她好想咬他! 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听不懂人话的毛病。 当然了,咬容锦一口泄愤这种事,慕云卿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莫说他如今王爷的身份她惹不起,便是他那阴恻恻的性格也不是她敢造次的。 她又不是没吃过那亏…… 抬手拢了下被山风吹乱的发,慕云卿耐着性子对他说:“小王爷还是尽快让护卫来接你吧。” “那你呢?” “民女不过夜游到此偶然遇见了小王爷,如今既见小王爷安然无恙,自然便该回去歇息了。” 说罢,她盈盈起身。 莲青色的薄纱留仙裙被风吹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似湘陵妃子,斜倚舜庙朱扉;如玉殿嫦娥,微现蟾宫素影 她脚步一顿,忽而又望向容锦道:“今夜之事,还请小王爷看在民女曾为您治伤的份儿上守口如瓶,民女感激不尽。” “如何感激不尽?” “……”较真儿的人,一点都不!可!爱! 容锦垂下漆黑细密的睫毛,抬手轻轻覆在了伤口上,又问:“你帮我上过药了?” “是。” “脱了我的衣裳?” 慕云卿抬眸,神色惊羞,不懂他忽然扯那些做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容锦兀自整理了一下衣摆,幽幽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就打算这样白看了我的身子?” 慕云卿微微偏头,心说否则呢?难道给你看回去? 她深知容锦心思诡诈,若被他牵着鼻子走定会被绕进去,遂不卑不亢地说:“民女当时心无旁骛,只一心救人,况医者眼中并无男女之别。” 容锦眯了眯眼睛,淡声问:“如此说来,若他日你我异地而处,我也可以这样对你,而你并不会怪我唐突,是吗?” “……”这话是个圈套,是与不是,都不对。 饶是慕云卿素来淡定,此刻也不免被容锦缠得有些着恼。 她原是好心救他,他竟倒打一耙! 慕云卿心下顶撞的话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却在看到容锦那双黑亮的眸子时猛然醒悟过来。 他是故意的!故意胡搅蛮缠,就是为了让她卸下伪装,打破她面对他时的恭敬和疏离。 想明白这一点,慕云卿又恢复了以往云淡风轻的模样,朝他福了福身子说:“是民女行事不妥唐突了小王爷,还请小王爷恕罪。” 容锦凝着她,视线慢慢移到她的耳垂上,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暗暗捏了捏。 见他没再开口,慕云卿便趁机道:“若小王爷没有其他吩咐,民女便先告辞了。” 可身形微动,便忽然听他唤道:“卿卿。” 温柔似水,缱绻含情。 慕云卿不觉愣住。 再三忍耐,最终却还是压不下心底的疑惑,索性问他:“小王爷为何如此唤我?之前那晚……又为何说我忘了你?难道我们从前见过?” “你想知道?” 慕云卿迟疑地点头。 容锦:“可我这会儿不想说。” 慕云卿:“……”好气哦,要不趁着月黑风高她下点药弄死他算了,了无牵挂! 慕云卿这次是真的被容锦给气着了,什么礼仪规矩都不讲了,转身就走,经过一枝长歪出来的细嫩枝条时还气鼓鼓地甩手拂开,看得身后的容锦哑然失笑。 倒是不远处骑在树杈子上的南星和曲莲,看得云里雾里的。 曲莲转着手里的一片树叶,语气疑惑:“啧……慕姑娘都丢下主子走了,主子怎的还笑呢?” 南星晃荡着腿,大胆猜测:“气疯了吧?” “不对。”曲莲一副大明白的样子,认真分析:“这笑看起来明显和平时杀人前的笑不一样啊,多半是真的开心。” 顿了下,曲莲扯下蒙面的黑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了,只要主子开心就行啊,不然这一晚上白忙活了。” 大老远地跑来这清凉寺使苦肉计,还不确定能不能遇着慕姑娘,他们家主子真是痴情种中的翘楚。 南星也忍不住附和:“素日只当主子对咱们狠,没想到他对自己更狠,你说正常人为了娶媳妇哪会做到这种程度啊。” 闻言,曲莲忽然转头看向他,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你觉得主子正常?” 南星立刻摇头:“不正常。” 曲莲点头:“嗯,所以他这么做才正常。” 这两人正嘀咕呢,不经意间一低头,正对上了容锦看死人般看着他们的眼神,吓得他们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他们赶紧闭了嘴,从树上一跃而下赶至容锦面前战战兢兢地跪倒。 曲莲抢占先机:“主子明鉴,那些混账话都是南星说的,属下绝无此意。” 南星:“……”猪队友啊猪队友! 南星手都哆嗦了,诚惶诚恐地抬头瞄了容锦一眼,绝望地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自己将要被丢进玄影阁受罚的意思。 南星内心在滴血,呜……前几日刚被放出来,现如今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容锦没再理会他们,抬脚朝方才慕云卿离开的方向走去。 南星瞧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忍不住嘟囔:“得怎么能将功折罪一下呢……” 慕云卿走得很慢。 一来山下未见火光,她并不急着回去;二来月移柳梢,林中光线不似来时清明。 她边走边胡思乱想,心说本来月下赏莲别有妙处,结果都被容锦的出现给搅和了。 也不知……这会子他的护卫寻到他没有? 正想着,慕云卿忽然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与之响起的,还有容锦似月温柔清冷的声音:“卿卿。” 慕云卿停下脚步,回眸望去,见果然是容锦。 不知是否因为走动的缘故牵扯到了伤口,他身上的血迹似乎更重了。 唇上血色未拭,一点殷红,妖冶魅惑。 额前散落了几缕青丝,偶尔随风拂过苍白俊美的脸,并不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惊心的美。 慕云卿在心里承认,某个瞬间,她没出息地被蛊惑到了。 她低头,不再看他:“小王爷这般唤我,于礼不合,还请自重。” “更深露重,你独行不便,我送你回去。” “……”又开始不听人话了。 慕云卿自是不想、也不能让容锦送,可容锦要是能乖乖听她的话那他就不是容锦了,于是两人就这般僵持着。 直到—— 一个很小的黑影自慕云卿脚下“嗖”地蹿了过去,这才打破了僵局。 第17章 卿卿设局,容锦掉马甲 慕云卿听到了“吱吱”的声音,与此同时,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黑影,不是老鼠又是什么!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慕云卿难得失了分寸,下意识揪住了容锦的袖管,想往他身后躲。 甚至在容锦将她护在怀里柔声安抚时,她也没有挣扎拒绝。 她是真的怕。 慕云卿从前一直以为,这世上她最怕的两个存在,一个是容锦,一个就是老鼠。 然而此刻容锦和老鼠一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方才知道,老鼠可比容锦可怕多了。 相比之下,容锦都显得可爱了几分。 不远处的树上—— 南星激动地拿手肘戳一旁的曲莲,险些把他从树上杵下去。 “欸,快看快看!抱在一起了!”南星语气兴奋,又往下面丢了一只老鼠:“主子温香软玉揽在怀中必定心下欢愉,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功过相抵了,主子一高兴说不定就不会让我去玄影阁受罚了。” “呵呵。”曲莲冷笑了一下,给他泼冷水:“我看未必。” “为何?” “你先看看主子是何反应吧。”说完,曲莲飞身而走,另寻了一根树杈子骑着,一副要和南星划清界限的样子。 南星扬眉,将信将疑地低头看去,正好对视上了容锦被寒意侵蚀的眸子,不觉吓得僵住了身子。 他手里还拎着一只耗子尾巴,正准备往下扔呢,被自家主子这么一瞪自然不敢再扔了,可他被容锦的神色吓懵了,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指尖一松那耗子便掉了下去。 南星:“……”呜,是手指头自己动的手,与他无关啊。 容锦被寒色侵染的一双眸子愈发冷冽,沉沉的凝着南星所在的方向,杀气四溢,毫不掩饰。 只是薄唇覆在慕云卿的耳畔,出口的话却是与他神色截然相反的温柔:“不怕,我在呢。” 容锦一手环着慕云卿的腰,一手轻轻抚着她散在背后的发,默默安抚。 “卿卿不怕,我把它们都赶走了。”他的嗓音沉沉的,很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似的。 可慕云卿一听他说“它们”,那根好不容易松下来的神经便再次绷紧,急得眼睛都湿了。 容锦虽喜欢她依赖自己、亲近自己,却并不舍得如此吓她,遂眸子暗了暗,忽然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身体腾空的一瞬间,慕云卿下意识伸手抵在他身前,容锦以为她又要说什么疏离客套的推托之词,不料却听她说:“欸,你身上有伤……” 他一愣,随即眸色一暖,语气更柔:“不碍事。” 四目相对,暧昧丛生,慕云卿才恍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一心想躲着容锦不假,但前世种种毕竟并非梦幻泡影,即便没有两心相知,可他们也曾那般亲密,她对容锦的亲近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以至于面对他的任何亲密之举她都没有面对旁人时的抵触和厌恶。 就像方才,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她没有躲;他将她抱在怀中她也没有挣扎。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慕云卿垂下羽睫,在容锦抱着她走出几步路之后便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这里便好,放我下来吧。” 她语气平静,神色坚韧,不复方才的慌乱。 容锦虽不舍,却也知道急不得,便难得听话地将她放回到地上。 慕云卿转身离开,容锦便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直到临近清凉寺寮房的后角门,慕云卿才缓缓停下了脚步,容锦也随之停下,静静地站在那。 寮房那边已经起了火,火光映照过来,他一侧的脸颊被光照亮,一侧却匿在阴影里,叫人难辨他心底的情绪。 慕云卿望着那火,丹唇轻启:“……多谢。” 她没再故意将什么“民女”、“王爷”之类的客套话挂在嘴边,只这两个字,却是真心实意的。 容锦望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眸中的温柔渐渐被一抹炙热取代…… 慕云卿到后角门那里的时候,就见一两已经蹲在草窠里等她了。 她状似不解:“怎么一个人待在这,怪可怜见的,去山上找我岂不好?” 一两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诚恳道:“奴婢恐和小姐走两岔去,还是在这守着比较稳妥。” “嗯……”慕云卿意味不明地一笑:“真是忠心。” 一两笑容微微凝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姐话里有话似的。 难道主子的苦肉计被小姐识破了? 不应该啊……若是出了问题,南星和曲莲定会来通知她才是。 摇了摇头,一两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自乱阵脚,一定是自己差事办得好,小姐真心实意夸自己的,一定是的! 这么一想,一两又支棱起来了,兴致勃勃地对慕云卿说:“小姐,奴婢这火放得您还满意吗?” “无人前来纵火吗?” “倒也不能说没有。”一两搔了搔额角,答道:“您走后,奴婢去树上蹲守,见四公子让小厮守住了院门口,还亲自绕到院后去巡查,白日里给咱们引路的那个小沙弥正撞到他手里。” 闻言,慕云卿脚步一顿:“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把扭断了那小沙弥的脖子,将人丢到旁边那口枯井里去了。”一两说着,伸手一指。 慕云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被杂草掩映中有一口井。 她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去,并不怎么意外地看到了小沙弥的尸体。 沈晏……当真让她意外! 之前沈妙薇装作害怕的样子明显是想给强留沈晏在女眷院外守着,想来是为了起火时方便沈晏冲进来做戏救人。 也就是说,让小沙弥纵火一事沈晏未必知情。 既然有可能被蒙在鼓里,却还能有今日之举,也就意味着他也知道二房中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和她一样,也在跟那一家子虚与委蛇,否则的话他便该大张旗鼓地绑了那小沙弥交由这寺中主持发落,而非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对方,这显然是他想避祸,又不愿打草惊蛇。 可惜前世慕云卿与沈晏无甚接触,如今想要寻些蛛丝马迹出来都不能。 思虑间,慕云卿带着一两回到了寮房,火势已渐渐被控制住,些微火苗之外,是沈妙薇一行人。 那姐妹二人穿戴整齐,明显是刚刚回房后就没再歇下。 一见慕云卿和一两安然走来,沈妙薇和沈妙芸均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表、表妹?!”沈妙薇上前几步迎向慕云卿,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大:“你怎么不在房中而是在这?” 见状,慕云卿脸上茫然的表情伪装得恰到好处:“方才姐姐们的房中闹老鼠,我被惊醒后回去便怎么都睡不下了,左右待在房中无趣又不好去打扰姐姐们休息,是以便想出来走走,刚巧一两下午出去玩的时候发现后山有一处湖泊,湖中莲花方开,我想着月下赏莲也是极好的,便去逛了一会儿。” 说完,她皱眉扫了一眼起火的屋子:“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走水了呢?” 沈妙薇眸光微动,避开了慕云卿的视线,转移话题道:“表妹你没事就好,倒是四哥,他一心记挂着你,方才冲进去救你了。” 话音方落,便见沈晏由小厮搀扶着出来,脸上身上有些灰烬,还有被烟熏黑的痕迹,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被烧伤。 慕云卿神色动容,却没接话。 大抵是觉得慕云卿没有置身火海是以很难对沈晏舍身救她的事感激涕零,稍晚些慕云卿跟沈妙薇姐妹俩一起挤在一间屋子里等天亮的时候,沈妙芸一直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将沈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一两在旁边听着,气得磨牙。 她心说这个大冤种五小姐把四公子夸得那么好,万一她家小姐真的被迷惑感动了怎么办! 暗暗朝沈妙芸飞了两记眼刀,一两忽然“哎呀”一声,一惊一乍地指着角落里嚷嚷道:“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方才的那堆老鼠还让人心有余悸,这会儿听到一两的话,沈妙芸吓得声音都变了:“什、什么呀?” “啊……没什么,应该是奴婢眼花看错了。”一两无所谓地说道。 “……” 沈妙芸心下气恼,偏有顾忌着慕云卿不敢发作,不过被一两这么一闹,她倒是也没了开口的心情。 一夜无话,直至天明时分,他们立刻马不停蹄地回了川宁侯府。 这一趟清凉寺之行,真可谓得不偿失。 侯府的马车上午回城,晌午时分城中便已有人在议论昨夜清凉寺中发生的事情,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又是一场气。 许是病中心气儿不顺,她竟少见的责怪了二夫人孙氏,指责她安排不利,倘或她昨日跟慕云卿她们同去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孙氏虽委屈,却也不敢辩驳,只回房后打了两个小丫鬟出气也就罢了。 再说慕云卿自清凉寺回来后,心下有了算计,这日看书时难得弃了医书改看话本子,兴致勃勃时还让一两研磨,在空白处题了一首诗。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两眼瞧着,眉间透出喜色:“小姐红鸾星动啦,大喜啊大喜。” 一定是那晚主子的苦肉计见效了。 “……不许胡言。” “奴婢没有胡说,您这不都写出来了嘛。”一两贼兮兮地凑到慕云卿面前,笑得有些皮:“小姐,您看上哪家公子了?” 慕云卿摇头,却面露羞赧,轻声道:“只是叹其才华,敬其人品而已。” “谁呀?” 一两原以为自家小姐会再次矢口否认,亦或者是道出“小王爷”三个字,结果却听她说:“邱承。” 一两:“!!”居然不是主子!哪儿跑出这么个小犊子? 慕云卿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未留意到一两诡异的神色,继续道:“我对这位邱公子早有耳闻,听说他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古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自幼便被称作奇童,虽家境贫寒却苦读诗书,想来今年秋闱他定能拔得头筹,衣锦还乡。” “不就是个穷书生嘛。” 慕云卿微微摇头,眸中含笑:“你不懂……” 见此情形,一两心中警铃大作,她观她家小姐言辞间对那什么邱公子颇为看好,难保不是芳心暗许了,得赶紧告诉主子将小姐心中萌发的小心思掐断。 慕云卿见一两沉默着,只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儿来回转,樱唇轻轻勾了一下,随即很快展平。 邱承其人,确有才华,只是人品不端。 慕云卿记得,前世他家中已有妻儿,却在考上探花之后背妻弃子,转而迎娶了宁安郡主,甚至为了事情不会败露,而将有恩于他的岳丈一家尽数杀害。 此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慕云卿利用起他的性命来毫不客气。 她有意误导一两,就是想引幕后之人再出手。 果然,才过了没两日邱承就出事了,先是被人发现他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后来又传出他染上了花柳病。 一两告诉慕云卿这些消息时,表情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小姐,您看到了吧,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后看人可得仔细些,千万不能被表面功夫给蒙蔽了。” “嗯,此言有理。” “嘿嘿……”成功帮主子解决掉了一个麻烦,一两很开心:“咦?怎么没见到周嬷嬷?” “这两日我思来想去,觉得那小沙弥的尸体就那般丢在井里到底不妥,是以便让周嬷嬷去清凉寺料理一下,入夜行事,明晨方归。” “……哦。”一听说周嬷嬷要明日才能回来,一两的那颗小心脏便又活络了起来。 入夜,慕云卿照旧在睡前看一会儿书,还是那本医书,不过却久违地看到了书页上的几滴水渍。 那一刹那,慕云卿呼吸都屏住了。 她勉强定住心神,翻书的手都有些微颤抖。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她合上书,面露倦色,起身去榻上歇息。 一两放下帐幔后又在榻边守了一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才快步走了出去。 容锦进来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悄无声息。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榻边,玉竹般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开纱幔,凝着榻上佳人的黑眸微微眯起。 他撩袍坐下,指腹夹着慕云卿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慕云卿掩在被子下面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感觉到鼻息间淡淡的沉水香,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容锦!居然真的是容锦! 第18章 容锦的吻算不上温柔 那日清凉寺后山偶遇,慕云卿心里便存了疑。 她总觉得,过于巧合的事情多半都不是巧合,而是费尽心机的筹谋。 而且,容锦为人向来谨慎,她前世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受伤,可纵然伤得再重,他也总会保持一份清醒和警惕,绝不会像那晚那样任由她靠近还没醒来。 除非……他一早知道是她。 于是从清凉寺回来之后她便利用邱承误导一两,再支开周嬷嬷让一两信以为真,放松警惕,单等着一两故技重施拿出那本带迷药的书。 慕云卿的师父曾给过她一个药,可解百毒,方才她一看到那医书上的水渍便提前服下了解药。 如今心中猜测一一得到了印证,慕云卿心中纵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却并未打算就此和容锦把话挑明。 她想仍作不知,尽快料理了京中之事便回江南去,远远躲着他也就是了。 否则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不确定依照容锦疯狂偏执的性格会做出什么来。 慕云卿心里打算得挺好,可真正实施起来却有些困难。 她毕竟没有真的晕过去,身体对容锦的碰触会有本能的反应。 初时他只是揉她耳垂,她还能咬牙忍着,可渐渐地,他似乎就不再满足于此,忽然倾身将她抱住,热切的吻随之而至。 慕云卿整个人都僵住了。 容锦的吻算不上温柔,和他从前一样,吻得又急又凶,满眼都是浓浓的情欲和占有,让人忍不住想逃。 湿热的吻缓缓下移,如细雨般落在慕云卿的颈间和锁骨上。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不安分地探入被下,灵活地自慕云卿寝衣的下摆钻入,温热的手掌没有任何阻碍地掐住了她的细腰。 饶是如此他似乎还不满足,那只手隐隐还有向上攀援的架势。 这下慕云卿是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去了。 她忙按住容锦作乱的手,头也偏向一侧躲开了容锦的唇,双颊绯红,眼尾潮润,呼吸彻底乱了。 见状,容锦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任由她按着自己的手不再有任何动作,像一只被安抚的野兽,短暂地蛰伏着,期待下一次的进犯。 他低头将脸埋在慕云卿的肩窝处,轻轻拱了两下,哑声问:“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 慕云卿微惊。 他知道?! 所以……他方才是故意如此孟浪的? 顾不得细想,慕云卿挣扎着推他的手:“放、放开!” 容锦倒还算听话,果然将手撤了出去,只是拿出去的过程中掌心定要贴着慕云卿的肌肤一寸寸地往下挪,到了腰肢那里时还轻轻捏了一下才算罢了。 慕云卿蹙眉:“你……” 容锦俯身压住不让她动,双手隔着被子拥紧了她,将人裹得像个蚕宝宝似的。 就凭她那点力气哪里是容锦的对手,挣吧了几下便有些筋疲力尽,额上还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晕湿了额发。 当时当景,颇有几分“雨香云片,意软鬟偏”的感觉,看得容锦喉咙发紧,眸色渐深。 “卿卿……” “侯府中的那些事,都是你叫人做的?”左右已经是这般情况,慕云卿也懒得再同他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嗯。”容锦也没再隐瞒,大方的承认。 “清虚道长那日在侯府所言,以及他的死,也是你的手笔?” “嗯。” “城中的那些流言也是你叫人散布的?” “嗯。”容锦有问必答,乖得不像话:“卿卿开心吗?” “……” 见她不说话,容锦扬眉:“你不喜欢我这么做?” “……为何如此?” “我以为卿卿会喜欢。” “那你眼下这般登徒子的行为呢?也是以为我会喜欢?” “是我喜欢。” “……”慕云卿气得简直想把他的嘴巴缝上。 她合上眼眸,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你暗中除掉侯府中人,又处心积虑地安排一两到我身边,究竟你我有何渊源,值得你如此筹谋?” 容锦伸手描摹着她脸部的轮廓,自眉骨缓缓往下,想着若是能以唇代手就好了,口中分神答道:“卿卿好奇,我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那几时才是时候?” 容锦微勾薄唇:“等我们成亲那日便是了。” 闻言,慕云卿“霍”地睁开眼睛,那双素来清幽漂亮的眸中满是惊愕,独独不见欣喜之色。 容锦瞧得分明,墨瞳中不禁闪过一抹暗芒,原本微扬的唇角也慢慢展平。 慕云卿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心下虽有退意,却也明白若不趁着这次机会跟他把话讲清楚,日后再想划清界限就更难了,于是努力忽略他的灼灼目光,一字一句道:“此前种种,多谢小王爷照拂,只是你我身份有别,日后还是勿要来往得好。”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想说我还不想听了呢。 顿了顿,慕云卿见容锦不吭声,便索性又道:“一两既是小王爷的人,那还请小王爷将她带回,我这里不缺人伺候。” 回应她的,仍是沉默。 她一时摸不准容锦的反应,便抬眸扫了他一眼,正好撞进他清冷的眸中,凉得彻骨。 慕云卿心下一紧。 容锦薄唇微启,嗓音清冷,语气稀疏平常:“卿卿不喜欢她服侍,留着也无用,杀了便是。” 廊下正在扒窗偷听的一两:“!”吾命休矣! 慕云卿对此也大为惊骇。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多半是有威胁之意,不过是想勾起慕云卿的恻隐之心,让她继续留用一两。 可容锦说,那他就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两的命。 慕云卿深知他的性子,是以这会儿听到这话并没有被威胁的不悦,只有满心的无力与纠结。 容锦他是疯子,她一直都知道的。 她欲推开他起身,他这次没再阻拦,扶着她坐起,动作自然娴熟。 慕云卿强迫自己忽略心中的那一丝异样,微垂着眸子看他衣服上绣的莲花纹路,淡声道:“小王爷做这些……是为了娶我?” “嗯。” “可我不愿意。”慕云卿语气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的样子。 容锦不知是一早料到了她的反应还是如何,竟也不恼,很好说话的样子:“天长日久,卿卿总会愿意的。” “倘若小王爷一再苦苦相逼,那我只有一头碰死的份儿了。” 话落,慕云卿明显感觉周遭气氛一变,明明已近夏日,却觉得寒浸浸的。 容锦的手扣在她的后颈上,拇指的指腹在她的颈侧轻轻摩擦,是温热的触感,她却觉得身体发寒。 “慕云澜尚在,你绝不会抛下他就死。”清冽的声调,如珠玉落地,潺潺悦耳。 慕云卿眸光微闪,显然是被容锦说中了心思。 他慢慢朝她靠近,眼底漫上一抹疯狂的痴缠,风雨欲来:“卿卿,我虽知道你是故意这般说来吓我,可我还是有些不高兴。” “卿卿,我不喜欢你说那个字。” “以后不要再提,记住了?”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时,容锦忽然埋首在慕云卿肩膀那里咬了一口,不是暧昧的吻,而是夹杂着怒气,实打实的咬。 “嘶……”慕云卿疼得皱眉,想推开他,却被他擒住双手反剪到了背后。 容锦虽说是气,但到底还是收着力道,只在她肩上留了一个牙印,没有出血。 咬完他自己又心疼得紧,淡色的唇覆上去,一吻再吻。 这情景与前世的无数个夜晚何其相似! 以至于慕云卿后来都不敢挣扎了,她很怕容锦就这般不管不顾地扑倒她求欢,毕竟那些礼仪规矩在他那形同虚设。 前世她和亲嫁给北帝他尚且敢偷梁换柱,更遑论如今她并未婚配,他行事自然更加无所忌惮。 好在这一局她赌对了。 容锦见她乖乖地任他抱着,眸光不觉暖了几分,微微放松了对她的禁锢。 刚想说什么,却忽闻曲莲颤抖的声音在外响起:“主、主子……” 呜,打扰主子的好事儿,他要步南星的后尘被丢进玄影阁受罚啦。 听到曲莲弄出的动静,容锦神色微变,只是看向慕云卿时倒依旧温柔:“夜已深,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大可不必。 容锦不知她在腹诽,起身欲走,不防脚步还未迈开,却感觉有一道细微的力量阻了一下。 他低头,见自己的袖管被一只莹白的手扯住。 慕云卿只拽了那么一下就收回了手,低着头不肯看他,说:“……别杀一两。” 还在廊下扒窗偷听的一两:“!”啊啊啊!小命保住啦! 一两高兴的嘴丫子都要咧到耳朵那里去了。 容锦却没有那么高兴,但也未恼,只说:“卿卿喜欢那便留着。” 慕云卿不置一词,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锦走后,一两进屋伺候,却鬼鬼祟祟地扒着次间的柱子往里间张望,怂兮兮的跟只兔子似的。 她没敢直接进去面对慕云卿,说到底还是心虚的。 “进来吧。”慕云卿语调平缓,不似着恼。 不是她伪装得好,而是她真的没有责怪一两的意思,她深知一两也不过是听命办事,始作俑者还是容锦。 一两见自家小姐还愿意搭理她,忙不迭跑进里间,讨喜的笑容还未完全展露,就因为慕云卿接下来的话僵在了脸上。 慕云卿拢了拢微散的领口,恐一两看到她肩膀上的牙印,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保你一命,算是全了我们这段时日的主仆之情,你走吧。” 一两一听这话,顿时小嘴一撇嚎啕大哭起来:“小姐!” 她这一嗓子来得突然,嚎得慕云卿耳边都嗡鸣了一下,不得不开口制止:“噤声。” 照这丫头这嗓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死了呢。 慕云卿按了按发胀的额角,被容锦和一两这主仆俩闹得头疼。 她无奈道:“我并不曾为难你,你哭什么?” 一两抹了抹眼泪,倒像是真的伤心,不似装的,抽抽噎噎地答道:“奴婢不想和小姐分开,奴婢想跟着您。” “跟着我做什么?” “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 “……”这回答诚实得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云卿一时沉默不要紧,却让一两逮到了机会,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小姐可知,走了奴婢一个,还有无数后来人呢。” “此言何意?” “这侯府不太平,主子不会放心让您独自留在这的,没了奴婢,他一定会安排新的人来保护您,可再来的人定没有奴婢这么讨您喜欢,要么沉默寡言的像根木头,要么唠唠叨叨的像个话痨,肯定不得您心。” 见慕云卿面露深思,似是听进去了自己说的话,一两赶紧趁热打铁:“奴婢也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但请小姐放心,奴婢往后绝对只听您一个人的话,任凭主子说什么奴婢都置若罔闻。” “这却是为何?” “小姐您想啊,您一句话就能左右奴婢的生死,可见主子多听您的话,奴婢若再听主子吩咐办事,虽一时可讨主子欢心,但势必会得罪小姐,届时小姐随便给主子吹吹枕边风,那奴婢可就小命不保了。”一两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奴婢要是只听小姐不听主子的,主子却未必会动怒,即便动了怒,小姐您再给主子吹吹枕边风,奴婢的小命便可保下啦。” 慕云卿:“……”这丫头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呢。 不过该说不说,一两这话虽现实,却不失坦诚,远比那些无用的承诺和忠心让人感到踏实得多。 慕云卿凝视她好一会儿,才慢声问道:“未来侯府之前我便曾见过容锦,个中细节你可知道?” 一两摇头。 她又问:“他当真是老康王之子吗?” 一两继续摇头。 慕云卿顿了下,耐着性子道:“他方才回京不久,如何就知道川宁侯府非太平之地?” 一两还是摇头。 慕云卿敛眸:“去收拾行李吧。” 一问三不知,这傻丫头属实没有留下的必要。 见自己又要被打包丢出去,一两急了:“啊啊啊啊啊……奴婢并非全无用处,只是小姐您问的那些事皆关系到主子,可奴婢从前不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人,是以并不清楚。” “倒是有一件事,奴婢要禀报小姐。”一两势必要证明自己:“此前小姐对邱承大加赞誉,主子吃醋便命人去料理他,原想杀了他一了百了,结果发现有人先我们一步下手了。” “哦?”慕云卿一听这话不禁来了兴致,她心说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被容锦截胡,终于也轮到他被别人抢先了:“是何人?” “四公子,沈晏。” “他?!”慕云卿心下疑惑。 照理说,邱承与沈晏素无往来,也不曾听闻他们之间有何过节,怎么好好的沈晏要对邱承下手呢? 慕云卿这边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两那厢为了表忠心,又神秘兮兮地说:“小姐,主子方才匆匆而去,您可知是为了何事吗?” 第19章 卿卿寿宴遇难题 这次换慕云卿摇头。 一两计谋得逞似的一笑,开始讲条件:“那奴婢说了,您能不赶奴婢走吗?” “你且先说来听听,我总也得看看你这消息值不值当。” “那……那奴婢说完您反悔怎么办?”一两可不是好糊弄的。 慕云卿从善如流:“好,你说了便可留下。” “当真?!”一两眼睛顿时便亮了。 “嗯。”慕云卿微微点头,她觉得一两方才有句话可谓肺腑之言,没了一两,容锦必会再派其他人来,与其日后被不知道的人在暗处盯着,她倒宁愿将人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主仆二人达成协议,一两爽快道:“我听南星说,是宫里传来了消息,太后想给主子赐婚呢。” 一两操碎了心的样子:“小姐您可得抓紧啊,主子他如今成了香饽饽了,前不久陛下才要赐婚,如今太后又来了。” 慕云卿眉心微动,淡淡道:“不知是哪家小姐?” 一两并无隐瞒,答:“宁安郡主。” 慕云卿目露讶然,竟然是她! 上一世,慕云卿记得邱承被梁帝钦点为探花郎之后,太后便做主给他和宁安郡主赐了婚,如今态势却已然大改。 慕云卿对那位宁安郡主谈不上有多了解,总之就是别人都知道的那些。 听闻她的祖父乃是当今太后的胞兄,父亲战死沙场,娘亲因病离世,太后怜她幼失怙恃,便将她接进宫中养在了身边,宠爱更甚皇子公主。 慕云卿乃是商贾之女出身,身份有别,与宁安郡主无甚接触,她对宁安郡主唯一的印象便是前世川宁侯老夫人寿宴那日,各府女眷无一不轻看她的出身慢待于她,唯有宁安郡主一视同仁,不曾对她轻视半分。 为着那份善意,慕云卿后来在偶然得知了邱承的为人后,便曾暗中叫人去提醒过宁安郡主,不愿她沦为邱承那种畜生争权夺势的工具。 想到那个品性温厚的女子,慕云卿心里不禁有些矛盾,既有能够摆脱容锦的轻松,又有对宁安郡主出了虎穴又入狼窝的不忍,以及……一抹她强迫自己忽略的苦涩。 翌日周嬷嬷回来,服侍慕云卿梳妆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肩上的齿痕,满心惊讶:“小姐……这是……” 慕云卿微怔,清丽的小脸飞上两抹红晕,心虚地拢了拢衣襟,她刚想对周嬷嬷说让她别问了,就听一两在旁边脆生生地来了句:“肯定是主子咬的!” 慕云卿:“……”好好的一个丫头,可惜长了嘴。 迎视上周嬷嬷那难以让人忽视的目光,慕云卿只得无奈开口:“……此事我自有分寸,嬷嬷不必担心。” “是,小姐只莫要委屈了自个儿就好。” “嗯。” 她倒谈不上委屈,只是容锦出现的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他又不似侯府这些人是她的仇人,是以她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杀又不能杀,躲又躲不掉,麻烦得很。 好在她身处内宅,与容锦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只要他不再夜探香闺。 可惜,她忘了还有一个一两,那丫头整日在她面前叨叨容锦的行踪。 “小姐,主子这几日有事要忙,一时不得抽身来见您。” “小姐,主子被陛下派到南边办事去了,估计得过段日子才能回来呢。” “小姐,主子奉命去迎长公主回京,不多日子就回来。” “小姐……” 在一两念经似的反复提及容锦之后,慕云卿竟诡异地适应了似的,某日她竟恍然发觉她已许久没再做过噩梦了。 有种……破罐子破摔后反而尘埃落定的感觉。 日子悄然流逝,川宁侯府老夫人的寿宴在即,侯府上下忙作一团,也乱成了一团。 慕云卿管着这府上的事儿,虽说当日规矩立得极严,可真到了二房那几个管事的婆子揪住了大房那边的错处,她反倒不管了,只不轻不重地申斥了几句也就完了。 那管事的婆子自然不服,跑到二夫人孙氏那去告状,结果传到了大夫人秦氏的耳朵里,愈发觉得是孙氏背地里阴她,嫌隙愈深。 老夫人身体尚未痊愈,也无人敢回她这些事,只能眼瞧着侯府闹哄哄地乱成了一锅粥。 这日慕云卿正在院中修剪一株牡丹,周嬷嬷从院外匆匆而来:“小姐,阁主那边回信了。” “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 “阁主说,若按小姐的描述,那清虚道长多半是死于蛊虫,苗疆之地有一种蛊,名为幻萤,有致幻之效。” 闻言,慕云卿唇瓣淡抿,清润的眸中透出一抹深思。 清虚道长若果真是中了蛊,进而产生幻觉被吓死了,这倒是能说得通了。 只是…… 想到什么,慕云卿叫来一两,开门见山地问她:“那日你主子与我说,清虚道长的确是死于他手,却不知他是如何杀了他,你可知道?” 一两皱眉:“奴婢只知道那老神棍是死于一种蛊,但具体是什么蛊奴婢就不清楚了,主子养的那些邪门的玩意奴婢不敢多问。” 慕云卿有些意外。 容锦还会御蛊……这她倒是不知道,是今世才会的呢还是上一世并未显露呢? 再说一两说完,视线便落到面前的那株牡丹花上,眸光顿时一亮:“这花愈发漂亮了!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到绿色和黄色齐开的牡丹花呢!” “这是小姐亲手料理的,自然不比那些俗物。”周嬷嬷语气得意。 牡丹花色艳丽,玉笑珠香,富丽堂皇,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 然牡丹品种繁多,色泽亦多,以黄、绿、肉红、深红、银红为上品,尤其黄、绿为贵。 这株并蒂牡丹,慕云卿尚在江南时便开始培植了,到了侯府也是日日看顾,精心照拂,从不假他人之手。 满意地打量着这株牡丹,慕云卿淡淡地说:“烦嬷嬷在花园中寻个景色极佳的地方,我好将这株牡丹移栽过去。” 周嬷嬷应声而去。 一两却有些不乐意,本来当初拿那珍珠画诓沈妙诗入局时一两便心疼得紧,如今虽留下了那些珍珠,可一想到这么好的花要给宝墨堂的那个老妖婆子她便满心不爽,可她又不能违拗慕云卿的意思,只得在心里诅咒两句也就罢了。 转眼间到了七月,川宁侯府老夫人的寿宴如期而至。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川宁侯府中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宴厅前后尽是琼楼瑶室,画栋朱栏,膳食器皿,件件俱全,无一不透露着侯府的富贵景象。 慕云卿出门前,周嬷嬷还在试图说服她换一身颜色鲜亮些的衣裳,将她家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带出去炫耀,这是周嬷嬷唯一的执念。 慕姑娘却难得不依,依旧穿着那身烟青色的薄纱留仙裙,虽素雅清淡,却难掩绝代风华,端的是绣带飘摇迥绝尘。 她去到花厅,和沈妙薇、沈妙芸姐妹俩一起跟在二夫人孙氏的身后招待各府女眷,孙氏见了人每每要特意引荐一下慕云卿,看似重视,实则不过是想借旁人之口来给慕云卿难堪罢了,毕竟在那些官宦小姐的眼中,同商贾之女来往实在有辱她们的身份。 而沈妙薇和沈妙芸不弃慕云卿的身份,一口一个“表妹”唤得亲亲热热,落到旁人眼中便是这姐妹俩善良谦和的证明。 当然了,那是上辈子。 这一世有了前不久清凉寺中的事,她们名声受损,同样不招人待见。 慕云卿暗暗瞧着那姐妹俩与人攀谈结交屡屡受挫,她微微垂首,樱色的唇缓缓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绽放在无人得见的角落。 她无意与那些眼高于顶的权贵之女周旋,索性寻了个清净所在歇着,不成想,躲到角落里去也不得消停,隐隐听到有人在背后嚼舌头根。 有一道尖细嗓的女子道:“方才你可有瞧见那位表小姐吗?倒好个模样,怕是整个京都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另一人却不赞同道:“呵,生得再好又有何用!出身卑微,注定了这辈子只能低人一等。” “这话倒是不假……我看纵是她嫁入侯府,也只能配个庶子。” “那也得人家愿意要她才行,空有个皮囊没有家世,当个妾室摆在房中养眼尚可,要想成为当家主母却是痴人说梦了。” 慕云卿在暗处听着,非但不气,还觉得有些好笑。 她忽然想起前世容锦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诋毁你的人,必然是在某些事情上疯狂地嫉妒着你。 该说不说,容锦行事虽有些变态兮兮的,但说话却一针见血。 是以慕云卿如今听了这话从不往心里去,也懒得动手料理。 可她想得开,却不代表一两也想得开,好家伙,一两满口的小白牙都要咬碎了。 见她虎视眈眈地瞪着那两个官家小姐,似是要冲出去找人算账,慕云卿忙拦住她:“一两,你要做什么?” “记下她们的样子,回头告诉主子拔了她们的舌头!” “……” 未等慕云卿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周嬷嬷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说:“小姐,拔舌头这样的小事倒也无需劳烦小王爷,奴婢去就行了。” 慕云卿:“……”她身边的人,都好阔怕。 不过让她们主仆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有人先她们一步出手了。 慕云卿听见了一道很温和的嗓音,柔柔地对方才那两个人说:“两位姐姐在说什么有趣的戏文,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那两人连忙问安,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 那女子便又道:“既是那戏不好启齿,两位姐姐日后再谈时便该慎言,免得叫人误会,只当你们似那等长舌妇在背后说长道短呢。” “是,臣女记下了。”那两人讷讷称是,匆忙走了。 慕云卿还站在盆栽后面,见一抹水碧色的裙裾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她抬眸,但见面前女子二八年华,生得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温柔沉静,观之可亲。 匆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俯身施了一礼:“见过宁安郡主。” 乐清瑶伸手虚扶了慕云卿一下,表现得并未如何热络,却远不似其他人那般满眼倨傲,只平易近人地说:“人一多是非就会多,不必往心里去。” “多谢郡主。” 微微颔首,乐清瑶没再多言,带着婢女去席间落座。 慕云卿望着她姿仪端方的背影,出神地想,撇开容锦变态这一点不谈,论起门第品貌,他们两个人确为良配。 一两眼观鼻鼻观心,凑到慕云卿跟前小声问她:“小姐,主子眼里心里都只有您一个,管她是什么郡主还是公主,都敌不过您在主子心里的地位,是以您不必担心。” 慕云卿心说你看我像担心的样子吗? 一两又道:“主子是认定您了,活着势必要娶您为妻,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您的,嘿嘿,小姐您感不感动?” 慕云卿:“……”她只感到了绝望。 见那边已经开始拜寿了,慕云卿便没再说什么,悄然入席。 外人来给老夫人拜寿,礼轻礼重,旁人也不过就是看个热闹,可若是侯府这些小辈们准备的东西稍有不妥,那可是会背上不孝的名头。 大房那边东西虽送得妥帖,奈何人缺席的厉害,惹得宾客议论纷纷。 大小姐沈妙茵入宫为妃,只派了婢女回来给老夫人上寿。 沈妙诗自是不必说,人都没了又何须拜寿。 沈妙菡脸伤未愈,自然是没脸出来见人。 只有那位庶出的六小姐沈妙欢,亲自捧了贺礼来上寿,那寿礼乃是一只沉香拐,既名贵,又实用,老夫人上了年纪,出入拄着拐棍便能想到送礼之人,加之沉香木本就可作香料和药用,香气入脾能清神理气,可见沈妙欢的精巧心思。 见众人都对这沉香拐赞不绝口,秦氏面色不虞,心下十分矛盾。 这贺礼本是秦氏花了体己钱帮沈妙菡准备的,就是为了能让沈妙菡露露脸,可偏偏沈妙菡无法出席,川宁侯不似秦氏那般妇人之见,他便让秦氏将这贺礼给了沈妙欢,一来是为了讨老夫人欢心,二来便是在人前搏个美名。 沈妙欢虽是庶女,但庶女有庶女的用途,将来把她许给朝中的后起之秀未尝不可。 慕云卿将个人神色尽收眼底,随后微微偏过头看了周嬷嬷一眼,后者会意,悄然退出了厅中,并未惊动他人。 第20章 卿卿破局,江南出事 沈妙欢奉上寿礼后便依旧退回到秦氏身后坐下,慕云卿的视线随着她移动,恍然发觉这貌似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同沈妙欢相见。 这位六小姐生得倒标致整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只可惜性格出身所致,不似沈妙诗那般八面玲珑,亦不像沈妙菡那样飞扬跋扈,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的,失了些侯府千金该有的气度。 这厢侯府的几个小辈都送完了寿礼,说完了祝寿词,这才轮到了慕云卿。 她盈盈起身,腰间珠环相碰之声清脆而优雅。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 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纵然同为女子,也都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目露惊艳,或羡慕,或嫉妒。 沈妙芸敛去眸中的嫉恨,灿然笑道:“听闻表妹早早就备下了给祖母的寿礼,今日总算是能叫咱们开开眼了。” 慕云卿正欲启唇,却见周嬷嬷疾步而来,行至她身侧与她耳语几句。 旁人虽未听到周嬷嬷具体说了什么,但见慕云卿脸色微变便料到必然有事发生。 果然,她眉心微蹙,为难道:“卿儿有事需去料理,去去就回,还望外祖母见谅。”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暗道这表小姐也忒不懂规矩,能是多大的事竟比给老夫人拜寿还要紧! 秦氏正愁之前的气没地方撒呢,这下逮着机会立刻咬住不放:“呦,表小姐如今可真是贵人事忙,连给老夫人拜寿这样的事都能撂在一边!” “事发突然,请外祖母恕卿儿无礼。” 恰在此时,沈妙芸故作关切地问了句:“表妹,可是给外祖母准备的寿礼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她否认得太快,反倒令人生疑。 经沈妙芸这么一提醒,秦氏立刻揪住这一点追问:“既然不是,那倒要请表小姐说说,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值得你如此?” “我……” 孙氏也假意安慰:“卿儿,若然真的是寿礼有何问题,你大方说出来便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况老夫人素来疼爱你,她明白你的心意就够了。” 如此一来,倒似坐实了慕云卿弄砸了给老夫人的寿礼,惹得在场诸人心下轻嗤,暗道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女,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 沈妙薇却思路清奇,以帕掩唇一笑:“难不成……表妹是有意在卖关子,想给祖母一个惊喜?” 话落,她明显见慕云卿面色愈发凝重,她心里倒是乐开了花。 她倒要看看,慕云卿还能怎么往回圆! 这一大家子咄咄逼人,慕云卿似是走投无路,最终只能低声道:“……是卿儿养的花不知被谁给弄坏了。” 众人一听她提到了花,不免来了精神。 要知道,慕家本就是以花为生,慕万崇更是个中翘楚,慕云卿既是他的女儿,可想而知会得其真传。 是以,大伙便都想瞧瞧她养的是什么花,又开得如何模样。 “花……哦!就是那株牡丹!”沈妙芸神色怔怔,装作一副说话没过脑子的样子:“可表妹方才不是还说给祖母准备的寿礼没有出问题吗?难道那么漂亮的花竟不是送给祖母的?” 慕云卿微摇螓首:“不是。” “那是送给谁的?” “送给……一位很重要的贵人。” 闻言,秦氏立刻阴阳怪气地说:“卿儿啊,这可不是我当舅母的说你,放眼这整个侯府,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你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紧供着你,你自然也应当多孝敬她老人家,怎么反倒对那张三李四那般上心,倒不把老太太放在心上呢?” “还请舅母慎言!”慕云卿黛眉轻蹙。 “怎么?”秦氏扬眉,不为所动:“难道我这个做舅母的还说你不得?” “那花是准备进献给长公主的。”可不是张三李四。 慕云卿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素日心思极深的孙氏也难掩眸中惊愕。 长公主……那花怎么会是给长公主的呢?! 慕云卿轻声叹息,一副“事已至此,不得不言”的样子:“此前长公主出京去江南游玩,因见了慕家院中牡丹很是喜欢,便命我另植一株新的进献,此次来京给外祖母拜寿,我便将那株并蒂金绿牡丹一并带来了。” “那株牡丹原非盆栽之物,皆因为了途中运送才出此下策,我原想早日将花送去长公主府,不想殿下她外出未归,无奈,我只得将那花移栽到侯府花园中,只待殿下回京再进献给她,可如今……” 慕云卿话虽未说尽,但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如今,那千金难求的牡丹花被侯府中人给弄坏了! 那花若是送给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长公主! 当今太后在皇帝登基之初被尊为母后皇太后,她亲生的孩子便只有这位长公主,自幼得太后宠爱,大了便愈发骄纵跋扈,是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旁人躲她还来不及呢,川宁侯府这些人倒好,自己往上撞,这要是长公主回来知道她的花被毁了,必要震怒问罪于侯府。 有那明眼人看着这一幕,不禁暗忖,难怪方才这表小姐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原是为了保全侯府,她暂将此事瞒下说不定还有周旋的余地,可眼下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将实情道出,今日场景人多口杂必会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事后岂有不追责的! 沈妙芸下意识看向沈妙薇,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之色。 底下的小丫鬟来报说,慕云卿口口声声称那花是礼物,她们便只当是她准备送给老夫人的,是以暗中让人折了想看她出丑,届时她们悉心安慰,无人责怪,她心下自然愈发感念侯府对她的恩德,可是……事情怎么就变成眼下这样了呢? 秦氏和孙氏这等女流之辈早就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 老夫人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好不容易好转些的头风怕是又要发作了。 川宁侯恶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暗道若非她一再苦苦相逼,又岂会扯出这等麻烦事来,但眼下善后才是正经,他也顾不得训斥秦氏,忙起身往外走:“卿儿,你随我来。” 偏在此时,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跟着掺和一脚,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并蒂的双色牡丹,侯爷不若让我等开开眼?” 这话一出,顿时便有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方才听慕姑娘说,那牡丹竟是金绿两色,当真稀奇。” “可不是嘛……” 说话的这些人里,有人是真的好奇,有人不过是借机生事而已。 川宁侯心下气恼,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其周旋:“牡丹已败,观之无趣。” “欸,侯爷此言差矣。”先前说话的那人又道:“这慕姑娘养花之技艺巧夺天工,说不定有什么奇法能挽救一二,我们何曾见过这些,不过心下好奇罢了。” 见川宁侯还欲再言,慕云卿便压低声音道:“舅舅,已耽搁多时了。” “……罢了,走!”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花园而去。 众人眼见越走越偏僻,便明白这表小姐必是有意寻了个僻静所在移栽那株牡丹,就是恐被何人不小心碰了伤了,饶是如此还是出了今日之事,不知当真是下人无心之失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行至花园一角,众人一眼便瞧见了地上被踩得稀烂的牡丹花。 见状,川宁侯的脸色绿得便跟那牡丹花似的,眉目阴沉。 损坏得如此彻底,怕是神仙也难救。 老夫人还异想天开,寄希望于慕云卿,眼含期待地看向她:“卿儿,这花根尚在,你可有法子再让它开花吗?” 慕云卿摇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恕卿儿无能为力。” 老夫人身形一晃,竟险些晕死过去。 川宁侯真真要被气死了。 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待日后慕云卿将花进献给长公主,少不得他们侯府上下也跟着沾光,这可倒好,屎盆子都扣他们头上了。 他勃然大怒:“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碰坏了这花?!” 随行的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个个噤若寒蝉。 忽然,不远处喧闹异常,人影憧憧。 “二小姐,您快回来,夫人临行前叮嘱过不许您出屋子的,若叫老夫人瞧见了可不得了!”小丫鬟焦急的声音隐隐传来。 话音未落,众人便见一白纱覆面的女子快步跑向这边,口中只嚷着:“我不要被送去庄子上!娘亲救我,菡儿不要去!” 乍一见了沈妙菡,老夫人和川宁侯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就是不想让她出来丢人,是以才特意命下人看好她,怎么还叫她跑出来了! 慕云卿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静静看戏。 沈妙菡来此,皆因她推波助澜。 早前几日她便让周嬷嬷同二房的几个婆子闲聊,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川宁侯欲将沉香拐交由沈妙欢送给老夫人一事,还故意感慨说,此事万万不能让二小姐知道,否则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那几个婆子听了这话便上了心,一扭脸就去禀报给孙氏,孙氏向来心机深沉,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于是特意命人在今日将寿宴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妙菡,甚至还添油加醋地说川宁侯和秦氏欲放弃她,想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免得丢侯府的脸,如此一来,还怕沈妙菡不闹腾嘛! 而周嬷嬷方才中途离席,一则是来确认那牡丹有无被毁,二则便是确保沈妙菡的确逃出了她的院子,否则她必要在暗中相助一二。 这会儿眼见事情闹大了,慕云卿心下满意,她想,过大寿嘛,不就是图个热热闹闹嘛,不知她这份寿礼送的,外祖母她老人家可还舒心? 事实是,老夫人都要被气死了,手中的沉香拐狠狠砸在地上,不悦道:“菡丫头病了,不是叫你们尽心伺候嘛,快扶她回去。” 下人连忙应声。 可沈妙菡哪会乖乖听话,哭嚷道:“爹娘偏心!那沉香拐原说是帮女儿准备送给祖母的,怎么就变成她沈妙欢的了?” 这样的事情被当众说出,川宁侯的面子哪挂得住,愈发沉了脸色:“一派胡言!” 秦氏赶忙上前安抚:“菡儿别闹,快跟娘回去。” “我不回!我才是这府上嫡出的小姐,为何娘亲不为我着想反去帮沈妙欢这个庶女,还要将女儿送到庄子上去,女儿不依!” “没人要把你送到庄子上去,你别哭,听娘的话。” 川宁侯可不想秦氏这样好性,冷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小姐送回她自己的院子去!” “是。” 婆子丫鬟上前欲强行带沈妙菡离开,她又气又急,便发了疯似地挣扎,拉扯间不知怎么弄掉了覆面的白纱,露出了下面疤痕狰狞的一张脸,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那胆小儿的,甚至还扭过脸去不敢再看。 惊觉自己的脸暴露在了人前,沈妙菡“啊”了一声,慌忙低头将脸埋进掌中,哭得双眸红肿,发髻也散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的脸、我的脸……不要看!不要看啊!”这下不用人赶,她自己就跑了。 可她人虽走了,却把烂摊子留下了。 老夫人眸色暗了暗,忽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让各位见笑了,这丫头的失心疯愈发严重了,满口胡话不说竟还把准备给长公主的牡丹花给弄坏了。”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准备把屎盆子扣在沈妙菡头上了。 长公主的花在侯府被人弄坏了,此事必然要有个结果,但绝非是惩罚一两个下人就能让长公主满意的,如今从主子里面挑一个出来背锅,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老夫人弃车保帅,弃的还是别人家的车,这秦氏哪能乐意啊,黑眸圆睁,难以置信道:“老太太,您在说……” 没等说完,就被老夫人寒声打断:“传我的话,即刻将二小姐送到庄子上去静养,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接她回来!” “是。” 下人应了一声便要去带人,却又都被秦氏呵斥住:“站住!我看谁敢!” 庄子上日子清苦,沈妙菡这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哪里受得了,秦氏这个当娘的自然舍不得,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竟当着众人的面和老夫人对着干,可也不过是平白让人看笑话罢了。 川宁侯脸色愈沉:“你给我闭嘴!” “老爷!”秦氏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菡儿可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怎么忍心?” 见此情形,慕云卿忽然上前扶住老夫人,暗香浮动,柔声道:“舅母关心则乱,一时失言,外祖母勿要往心里去,舅母她定是无心的。” 果然,老夫人面露嗔色。 在场之人中有和侯府是世交的,便明白慕云卿那番劝慰的话以及老夫人的不悦是因何而起。 川宁侯沈苍并非老夫人亲生的儿子,秦氏方才那话特意强调“亲生”二字,可不就是在暗指老夫人没拿二小姐当亲孙女对待嘛。 川宁侯眸光微动,显然也是将慕云卿和秦氏的话听进去了,心里不免犯了合计,面上却依旧是恭谨姿态:“母亲息怒,此事全凭母亲做主。” 恐秦氏再继续惹老夫人生气,也让外人看笑话,川宁侯赶紧命人将她强行送回了房间。 不巧在这时,老夫人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幸而慕云卿搀扶着她,才让她不至于跌倒在地。 这下可是急坏了大伙儿,孙氏连忙上前:“哎呀,大夫前两日方才嘱咐过,让老夫人静心调养,万万不可动气。” 言外之意便是,老夫人晕倒都是被秦氏刚刚那句话给气的。 川宁侯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秦氏连累地被钉上了“不孝”的名头。 见沈妙薇和沈妙芸急于表现,都争先恐后地往老夫人跟前凑,慕云卿索性便往后退开,给她们让出了位置。 她荷包里装的药粉与老夫人手中沉香拐散发出的沉水香散在一起有使人晕眩的效果,和当初她给踏雪下的迷药类似,都是见效快但时间短,事后很难被人查验出来…… 好好的一场寿宴,波折不断不说,如今连主角都缺席了自然只能草草收场。 未及这日过去,川宁侯府的这场寿宴便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原本今日将这满府闹了个鸡飞狗跳,慕云卿该是很开心的,可她方才回到客院,便见周嬷嬷神色凝重地自袖管中掏出一只很不起眼的雀儿,另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她,语气沉重:“小姐,江南那边出事了!” 第21章 她才没有想他 慕云卿猛地起身,目光少见的锐利:“你说什么?!” “枫实传来的消息,说小公子和同窗出去游玩时遇到了匪徒,他和木槿虽保小公子无虞,后来却被另一伙人牵制住,害小公子被人抓走了。” 闻言,慕云卿的心猛地吊起,她接过字条,匆匆阅过,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慕云澜被一伙神秘人带走,而那些匪徒皆被尽数斩杀,无一生还。 下手如此果决狠辣! 枫实和木槿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能将他二人牵制住,料想那些人必非善类。 一把将那纸卷攥入掌中,慕云卿面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周嬷嬷忙扶着她坐下:“小姐先别急,对方大费周章地抓走小公子必然有所图谋,至少目前小公子定是安全的。” 慕云卿敛眸,努力稳住心神。 的确,对方若要云澜的性命当时便动手了,何须抓走他那么麻烦,除非他们另有目的,抓走云澜不过是为了方便交易谈条件而已。 只要他们有所求,此事便有周旋的余地。 会出现今日这般局面……慕云卿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是川宁侯府这些人在作祟。 慕家生意做得大,虽容易招人嫉恨,但自慕万崇和沈琴芳去世后,慕云卿未免慕家树大招风,便陆续缩小了生意地盘,许多铺子和庄田都是能卖则卖,变成真金白银攥在了手里,照理说,不该是挡了谁的财路。 族中之人虽眼红慕家家业,但绝不会妄动云澜,皆因慕云卿在上京前一直带着慕云澜与慕万崇的义弟陆乾一家生活在一处。 慕家那些老东西并不信陆乾是重情重义之人,只当他收留慕云卿姐弟是为了方便日后图谋慕家家业,而一旦慕云澜有何意外,刚好给了陆乾下手之机,是以族中那些人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除却那两种情况,也就只剩下川宁侯府这一个可能了。 慕云卿眉心微沉,虽面有忧色,目光却坚韧清明,并未因这突发的状况而自乱阵脚。 素手轻叩桌案,指尖一下下的点着极富节奏。 易地而处,倘若她是老夫人,要想名正言顺地将云澜接到京中,最好的法子就是故技重施,先找人假扮匪徒掳走云澜,届时再以侯府的威势帮忙寻人,等找到了人自然就直接接到侯府与她团聚,并且,绝不会再轻易让他们离京。 匪徒是侯府派去的人假扮的,那后来抓走云澜的那拨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即刻去见老夫人,在救云澜这件事情上,我们目的一致,他们想将我绊在侯府,没有云澜便不能成事,有他们鼎力相助胜算更大一些。”说着,慕云卿看向周嬷嬷:“烦嬷嬷留在此地,倘或侯府先行救回云澜,望您务必将他看顾好。” “是。”周嬷嬷郑重应下,却又不放心道:“那小姐您呢?” “我需动身回江南去。” 京都与江南千里之遥,来往传信甚为不便,她需得亲自在场才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所有信息。 周嬷嬷点头,心里也明白自家小姐这般安排最为妥当,只是不免担忧:“小姐,此去山高路远,奴婢实在挂心。” “无妨,我让一两随我同去。” “可一两她……”周嬷嬷话未说尽,但慕云卿又哪里有不明白的。 一两到底是容锦的人,周嬷嬷恐她藏心思。 慕云卿摇头,语气笃定:“嬷嬷安心,她终归不会害我就是了。” 容锦的确心机深沉,也确实算计过她,但他那点小心眼无非就是想占她便宜罢了,却不会真的伤害她什么。 这一点上……她信他。 交代好一切,慕云卿便准备去宝墨堂见老夫人,可方才行至门口,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她回眸,目露深思:“我记得之前听一两说,容锦去迎长公主回京了?” 周嬷嬷怔怔地点头,不懂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小姐忽然关心起小王爷的行踪做什么。 慕云卿慢慢回身,自言自语道:“长公主此前一直在江南之地游玩,容锦此去必到江南……掳走云澜的那些人武功皆不在枫实和木槿之下……” “小姐您的意思是?” 正说着,就见一两怀抱了一堆东西蹦蹦哒哒地跑了进来,脸上洋溢的笑容与房中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姐!您瞧瞧奴婢给您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献宝似的将东西一一摆到桌上:“啊,不对,应当是主子给您带回来的好东西。” “洪蓝玉带糕、翠湖藕粉、茶糕、玉兰饼……都是江南之地的美食,快马加鞭运回来的,定比京中做的地道,您快尝尝。 “还有啊,主子听说江南多蟹,您又喜欢吃,是以特意带了几大篓回来。” 话音落下,一两怀里那些东西也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桌上,她就站在桌边眨着一双星星眼笑。 慕云卿瞧着她投喂自己的架势,莫名想到了前世在她阶前码耗子的踏雪。 嗯……连殷切的表情都莫名相似。 慕云卿没动,只淡声问一两:“就只这些?你主子没有旁的话让你带给我?” 一两光长了一个吃的心眼儿,慕云卿要是不提她差点给忘了,一拍脑门,恍然道:“有有有!主子说,他此去江南时曾意外救下了您的弟弟,小公子现下被他保护着,叫您不必担心。” 慕云卿:“……”意外救下?他骗鬼的吧! 不过得知慕云澜在容锦那,慕云卿倒是松了一口气。 在容锦那,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也不必担心会有别的人能伤到他。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慕云卿紧绷的那根筋一松,便跌坐回椅子上,只觉得身体乏力,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两忙上前:“欸……小姐您没事儿吧?” “云澜现在何处?” “康王府。” “……”容锦平白拐了慕云澜去,慕云卿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遂忙吩咐周嬷嬷:“嬷嬷,传信给枫实,叫他和木槿来京,再暗中告诉二叔,云澜安然无恙,让他不必挂心。” “小姐您是不打算送小公子回江南吗?” “侯府这边一计不成,日后必然还有后招,我与其终日提心吊胆不知他们何时会对云澜出手,不如反客为主,化明为暗。” 她对外只称云澜丢了,就让侯府上天入地的去寻吧。 “嬷嬷再去府外寻个僻静些的地方租间屋子,且先让云澜住到那去,待枫实和木槿入京便让他们护送云澜去无殇阁。” 等几时侯府不再成为他们的威胁,再将云澜接出来。 一两听了这话,却忽然扯住了转身欲离开的周嬷嬷,皱着一张小脸望向慕云卿,纠结道:“小姐,要奴婢说,您还是别浪费那个钱了,主子他不会放小公子去外面住的。” 慕云卿:“……”怎么?容锦现如今已经变态到开始抢别人弟弟了? 一两条理清晰地给她分析:“小姐您素来聪慧,细想便知,依照主子那个脑袋岂会想不到要妥善安置小公子?既然能想到却不去做那就说明他不想做,留着小公子在康王府您便不会与他断了联系,他借着小公子之便也能与您多走动,这送上门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 慕云卿抿唇,眉心郁结。 道理她都懂,也正是因为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才急着接出云澜。 轻轻叹了口气,慕云卿无奈道:“……他人呢?” 闻言,一两立刻笑道:“主子进宫向陛下复命去了,他临行前交代曲莲说,他与小姐多日未见,您必然对他思念得紧,让您暂且忍耐,他一出宫就赶来见您。” “……”她才没有想他! 慕云卿一时羞恼,将一两捧回来的那些东西推得远远的。 周嬷嬷在一旁瞧着,暗道这位小王爷好大的本事,人还没露面呢,却三言两语就能逼得她家小姐卸下面对旁人时的伪装,倒不似平日那般老成持重,反而有了些这个年纪的女儿家该有的娇俏生气,只是不知他是误打误撞还是太过了解她家小姐。 正是无话,忽听廊下婢女扬声道:“表小姐,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来了。” 慕云卿眸光微闪,起身走出里间的时候看了一两一眼,只一个眼神,后者便会意,手脚麻利的收起了桌上的东西。 她微移莲步来到外间,见到如意时很是客气:“如意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外祖母有何吩咐?” 如意福身施礼:“回表小姐的话,老夫人现下精神倒好,请您去宝墨堂一叙,侯爷和二老爷也在那等您呢。” “好,我即刻就去。”想必是向长公主请罪的事。 如意先行一步回了宝墨堂,慕云卿带着一两随后出门,才出了客院便听不远处一阵喧闹,原来是沈妙菡不愿意被送去庄子上,正拽着秦氏不撒手哭闹呢。 余光瞥见慕云卿,沈妙菡忽然发了疯似的:“都怪你这个丧门星!自打你来了侯府这府里就没出过一件好事,你怎么还不去死!” 一两低着头,咬紧了后槽牙。 迎视上那母女二人嫉恨的目光,慕云卿语气淡淡,漠然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你弄坏了我准备进献给长公主的牡丹花还不思悔过,你可知我若当真死了,侯府得罪长公主一事便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 “何况,罚你去庄子上的人是舅父和外祖母,你怨我做什么?”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我本有意瞒着牡丹花被毁一事,是大舅母咄咄逼人定要我说出真相,焉知不是报应?” 慕云卿语调温柔,却绵里藏针,专往那母女俩心尖上扎。 其实秦氏和沈妙菡对老夫人又何尝没有怨怼之心,不过是敢怒不敢言,又兼这会儿见到了慕云卿便只想拿她撒气,哪能想到拿她出气不成还反被气得肝疼。 没再听沈妙菡满嘴里嚷嚷着她没弄坏牡丹花的那些话,慕云卿施施然地转身离开。 到了宝墨堂的时候,厅中婢女尽退,连如意都只能在外面守着。 慕云卿给老夫人还有川宁侯两兄弟见礼,未及落座便听老夫人说:“卿儿,你这孩子素来聪明懂事识大体,想来无需多言你也能猜到叫你过来所为何事,那牡丹花虽无法子让它死而复生,但你可有其他的东西能讨得长公主欢心吗?” “外祖母的意思是,让卿儿再培植一株花进献给长公主殿下?” “没错!”老夫人眼神发亮,满脸期待:“你可能办到?” “外祖母有所不知,养花一事与旁的不同,最忌拔苗助长,况长公主所要的金绿牡丹更是花中贵品,绝非日之间便能培育出来的,而若说用旁的花卉代替,那也得要经过长公主的同意才行,否则这欺瞒之罪也不是咱们能担当得起的。” 第22章 卿卿姐弟相见,容锦吃醋 川宁侯沉吟片刻,说:“听闻长公主方才回京,不若云卿你即刻与我去长公主府求见,一来可表我们致歉的诚意,二来也好看看长公主是怎么个态度,咱们也好尽早弥补。” “云卿但凭舅父吩咐。”顿了顿,慕云卿又斟酌道:“只是还有一事,云卿有些担忧。” “何事?” “方才过来宝墨堂时,刚好见舅母送表姐出门,表姐口口声声说不是她弄坏了那牡丹花,言之凿凿,不似作伪,不知这当中是否有何误会,外祖母和舅父可要再仔细调查一番?莫要冤枉了表姐才好。” 一听这话,老夫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不过是疯言疯语罢了,你不必理会,你大舅母爱女心切,难免一时犯糊涂,她倘或说了什么你也同样无需放在心上。” “是,卿儿记下了。” 慕云卿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提醒了老夫人,她得确保沈妙菡到了庄子上不会继续胡言乱语,否则一旦嚷嚷点什么不该说出口的就糟了。 眼下不是灭口的时候,最好……是能让那丫头再也开不了口! 临出宝墨堂前,慕云卿回眸扫了老夫人一眼,只见素日笑得和蔼的老人家这会子眉目阴沉,眼角眉梢都透着算计。 不过见她如此,慕云卿倒是很安心,这说明沈妙菡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一路同川宁侯出了侯府,慕云卿坐在马车上,川宁侯则是策马前行。 才上了主街,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伴随着马儿嘶鸣的声音,听得人心慌。 慕云卿心下疑惑,平日若非边关急报,绝不会有人在京都主街肆意纵马,今日这般……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马车靠边停下,似乎是在给谁让路。 慕云卿好奇,挑起车窗帘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淡声问车夫道:“是何人打马而过?” 车夫恭敬道:“回表小姐的话,是长公主府的公子。” 慕云卿清眸流转,眸光潋滟。 长公主之子……容冽。 若是他在京都主街横冲直撞,那便不足为怪了。 听闻当年长公主怀他的时候,曾不顾一己之身御前护驾为当今陛下挡了刀子,导致生产时惨痛异常,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了下来,却也就此伤了根基,再也无法有孕。 再加上,那时驸马在外监军意外死于沙场之上,皇帝便破例以国姓给长公主之子赐名。 正是因此,容冽自幼便被那府里当成小祖宗似的供着,养得他为人倨傲霸道,行事风流放荡,典型的纨绔子弟。 慕云卿从前便曾听说,他是这京中出了名的鬼见愁,别的地方夜间有孩子哭闹,家大人都说“你再哭那小鬼就来捉你来了”,可京中则不然,京中百姓吓唬孩子说的都是“你再哭,就把那容公子招来了”,孩子立刻就消停了,可见其淫威之大。 慕云卿这厢正想着,不防忽然闻听“喵”的一声,腿上便一沉。 她低头看去,发现竟是许久未见的踏雪。 “你怎么来了?!”慕云卿满心欢喜,亲昵地抱起踏雪,任由它往跟前凑和她贴贴。 可随即她却意识到,踏雪在这,难道容锦就在附近? 唇边笑意微敛,慕云卿复又挑起车帘去瞧,果然见容锦身边的护卫行至车边,低着头恭敬道:“慕姑娘,我家小王爷养的猫跑了,属下一路追着它到这,方才似乎瞧见它跳上了您的马车,不知是否是属下眼花了?” 慕云卿示意一两掀开车帘,一双玉手抱着踏雪送了出去:“那猫在此。” “有劳慕姑娘。”说着,曲莲伸手摸向后腰,似乎是想拿个布袋子之类的将踏雪装起来,结果却摸了个空。 他皱眉,为难道:“方才情急,不知那捕猫袋遗落了何处,没了那东西,属下怕是带不回这猫,不知……可否劳烦慕姑娘随属下往康王府走一趟,亲自将这猫送回?” 心知这是容锦利用踏雪给她寻个名正言顺进入康王府的理由,慕云卿看弟心切,自然不会拒绝,配合道:“待我问过舅父的意思。” 虽然她觉得,川宁侯一定会同意,甚至会蹦着高儿让她去康王府。 果然,沈苍一听就忙不迭道:“小王爷的事自然要紧,快快给他送回去。” “……是,那云卿去去就回。” 话落,马车调转方向去了康王府。 川宁侯高坐在马上瞧着侯府马车渐渐淡出视野,不禁在心下琢磨,倘若能通过云卿这丫头和康王府攀上交情也是不错的,他倒是没想到,讨猫喜欢也能成为结交权贵的手段。 可惜就可惜在,这本事不是出在他女儿的身上,外甥女……到底沾了个“外”字。 说到底,还是最应该怪老太太,若非她兴出什么“不许养猫”的主意,说不定府里养些猫能引逗得小王爷那猫往侯府跑得更勤,一来二去,这不就熟起来了嘛。 唉……真真可恨! 话分两头。 却说慕云卿这边很快到了康王府,她抱着踏雪下车,由曲莲一路引去了容锦的院子。 途中凡有康王府的下人经过,无一不驻足垂首,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安,倒搞得慕云卿一头雾水。 明明她是头次来王府,怎的这府上的人竟似都认得她似的? 一两似是猜到了她心中疑惑,快走两步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同她咬耳朵:“小姐有所不知,主子驭下极严,若叫他知道府里的人不识未来的主母,可是要受罚的。” “……闭嘴。” “嘿嘿。”一两没心没肺地一笑,一副“我不管、我不听,小姐你就是害羞了”的样子,看得慕云卿愈发头疼。 方才行至院门口,慕云卿便瞧见了满院的莲花。 风送荷香,十分清雅。 她缓步而入,绕过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有千百竽翠竹遮映。 墙下忽开一隙,有清澈的泉水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慕云卿只随意扫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惹得曲莲心惊肉跳的,暗道慕姑娘不喜欢这院中布置?不应该啊……主子应当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才是。 莲,出淤泥而不染。 竹,可焚不可毁其节,乃世人眼中君子所在。 主子将这两样遍种院中,任谁瞧了不得道一句“小王爷好雅的品格”,怎么慕姑娘反应淡淡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曲莲自然不知,慕云卿重生为人深知容锦的品性,又岂会被这种表面功夫所蒙蔽,误以为他是那等温润淳厚之人。 何况,她心里总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想法和见解。 人人皆道竹乃君子,可她却觉得竹性霸道。 凡有竹子生长的地方,鲜少能看到其他的花草。 她自幼跟随父亲学习侍弄花花草草,其实本不为日后继承家业,而是她真心就爱弄些,是以杂学旁术,什么都知道一些。 大凡花草树木一类,所生无非依仗天地之灵气和日月之精华,而竹性凶猛,汲取最多,导致其他花草无法与之共存。 倒是很像踏雪的性子,见她抱了别的猫便凶相毕露将其吓走。 嗯……也很像容锦。 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东西,都那么霸道不讲道理。 回过神来,慕云卿见曲莲已经打开门候着了,她莲步而入,却见曲莲和一两止步不前,十分有眼色地一左一右候在了廊下。 她急着见慕云澜,便没太纠结于此,想着容锦之前都能夜入她的闺房,如今她在意男女共处一室也是无意。 一只脚才跨过门槛,慕云卿便听闻一道熟悉的稚嫩童音响起:“阿姐!” 不待慕云卿细看,便见一道身影撞进了她的怀里:“云澜!” “让阿姐看看,可受伤了不曾?”慕云卿微微退开身子细细打量自家弟弟。 慕云澜年龄尚小还未张开,是以不似慕云卿这般生的容色倾城,却也是唇红齿白,十分秀雅,白白嫩嫩的,活像个糯米团子。 这会儿见他神采奕奕,精神极佳,慕云卿悬着的心才落回实处。 “那日事发,是不是吓坏了?” “都是阿姐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阿姐日后绝不会再让同样的情况发生了。” “阿姐别担心,澜儿很好。”慕云澜闻言摇了摇头,肉乎乎的小脸微微颤动,哪里有半点传闻中身体不适的样子。 容锦跟在慕云澜身后走出来,瞧着这姐弟情深的一幕,墨玉般的眸子垂下,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颚微微绷紧。 卿卿……再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容锦强忍着上前将未来小舅子拎走的冲动,出言提醒慕云卿自己还在呢。 他的嗓音有些清冷,不复二人独处时的柔情:“卿卿。” 慕云卿闻声抬眸,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方才还抱着自己的弟弟忽然跑向了对面之人,亲昵地拉住了他的手:“阿姐!是容锦哥哥救了我!他可厉害了!” 慕云卿:“……”是很厉害,能闷声不响地挖无数个坑让她跳。 “澜儿不得无礼,那是小王爷。” 慕云卿柔声斥责,并不愿慕云澜和容锦走得太近,谁知却听自家弟弟说:“澜儿知道啊,可容锦哥哥说,在外人面前他是小王爷,在澜儿面前他就只是哥哥。” 一两和曲莲在外面听着,彼此对视一眼,心道傻孩子,我们家主子哪里是想给你当哥哥,他是想给你当姐夫! 果然,小孩子什么的最好骗了…… 连一两和曲莲这两个局外人都猜到了容锦的心思,更何况慕云卿这个被他“算计”的,她刚想再说什么,不防容锦抢先一步道:“澜儿说得对。” 慕云澜疯狂点头,望向容锦的眼中满是崇拜:“嗯嗯!” 慕云卿:“……”她感觉到了一丝弟弟即将被夺走的危机感。 容锦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原本还打算等枫实和木槿来京再送慕云澜去无殇阁,可照眼下这般情形来看,此事拖不得,再拖弟弟就变叛变了。 于是她说:“澜儿,晚些时候我会让周嬷嬷来接你,她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阿姐和澜儿同去吗?”慕云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我尚有事未了,待一切尘埃落定,阿姐便立刻去找你,可好?” “澜儿不能跟阿姐一起留在这吗?” “这里太危险了。” 闻言,慕云澜星斗般璀璨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虽然不舍,但还是得乖乖听姐姐的话,刚要点头,却感觉一只大手罩在自己头顶上摸了摸,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对视上容锦清冷的一双眸子,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喜道:“阿姐,容锦哥哥可以保护我啊!你不知道,他武功可高了,还会抱着我飞呢!” 慕云卿一时无语。 她心说,我当然知道他武功高,否则怎么可能上辈子怎么逃都逃不掉。 见慕云卿不说话,慕云澜以为是自己不听话惹她生气了,忙要改口:“阿姐……我……” “澜儿。”容锦淡声开口,截断了他的话:“我与你阿姐有话要说,你先出去玩,刚好可以瞧瞧我让人新给你制的袖箭。” “好!”说完,慕云澜蹦着高儿就走了。 慕云卿:“……”眼里已经没有她这个姐姐了。 容锦长身玉立,负手行至慕云卿跟前,语气温柔道:“你不愿与我有牵扯我知道,只是眼下澜儿的安危要紧,卿卿聪颖过人,自然知道没有比康王府更适合澜儿的容身之地了。” 慕云卿紧紧盯着他,华色精妙的唇一启一合:“……你一早便派人盯着江南那边了。” 这话是肯定,不是疑问。 容锦点头承认,并不掩饰。 慕云卿眉间春水不在,秀眉轻蹙:“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锦一脸无辜,仿佛在说: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卿卿多虑了,我不过是想……”娶你:“帮你罢了。” “小王爷施恩太重,我只恐偿还不尽。” 容锦垂眸凝着她,目光灼灼,眼底的疯狂极欲挣脱而出,他幽幽叹道:“你我之间……早就还不尽、也算不清了……” 慕云卿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容锦那个眼神,还有那句话……意味深长,她甚至不敢深究细想。 坐上马车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她的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慕云澜留在了康王府没有随她一道离开,她知道容锦说的是对的,对于川宁侯府的人来讲,康王府绝对是比无殇阁更加难以动摇的所在。 她纠结的点在于,明明打定了主意不再与容锦有何牵连,之前也是对他避之不及,可如今却又用到了人家,这让她不禁自我生厌。 可事关云澜的安危,她自己的感受便只能暂时搁到一边,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慕云卿先回了方才和川宁侯分开的地方,然后才又一起动身去了长公主府。 下人进去禀报后,引他们去了正厅。 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一名婢女来回:“给侯爷请安,长公主殿下方才回府,此刻正在房中歇息,这会子乏累得很,恐不能来此叙话。” “那……” “不过殿下也说了,侯爷来此必有要事,不能不闻,就请慕姑娘后院一叙,代为答话,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殿下吩咐,微臣无不听从。” 其实川宁侯心里是会担心慕云卿言辞会有不妥之处,只是长公主既已如此说了,他哪里能够拒绝,只能叮嘱慕云卿三思而后言,千万别莽撞了。 慕云卿一一应下,跟着那婢女去了长公主所居之所。 及至房中,便见矮榻上斜倚着一人,一手支着额角,眼睑微合闭目养神。 一袭绛紫宫装,道不完的高贵优雅,诉不尽的妩媚风情。 丰腰袅娜,檀口轻盈。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 慕云卿盈盈拜道:“民女拜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万福。” 话落,却并未听到叫起之声。 慕云卿保持着请安的姿势没动,房中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第23章 给长公主当儿媳妇 气氛太过压抑,以至于房中的婢女都纷纷跪倒在地,头头深深地低垂着,唯恐殃及自己。 方才慕云卿和川宁侯登门时,已经言明是为了何事拜见,是以便有人在心下暗暗揣度必是长公主因为那牡丹被毁而心生不悦。 侯府的这位表小姐怕是要遭殃了。 谁知她们才如此猜测,便闻听慕云卿半是无奈半是亲近地笑道:“卿儿给师娘请安。” “欸!”长公主欣慰地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将慕云卿拉起:“你这孩子……总是生分得紧,同你说过多少次私下里要叫师娘,却总还是守着那些繁文缛节,这一点啊,你当真要和你那厚脸的师父学一学。” 她状似不悦地数落着,可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明显心中并无苛责之意。 慕云卿被她拉着手挨着她坐,玉容漾起涟涟笑意,乖巧道:“师娘这话便是冤枉卿儿了,卿儿原不是与您生分,而是身在此地,不得不守这儿的规矩。” 在江南时,长公主随着师父四处游山玩水,慕云卿可以暂时忘记她皇室公主的身份,只把她当成亲近的师娘。 可来到这权贵遍地的京都,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她不能放肆。 何况,慕云卿想到自家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师父,只觉得满心无力:“而且,卿儿总觉得您优秀的师父他有些配不上。” “怎会!” “他、他……他待人接物偶尔不是很有分寸,您不介意吗?”慕云卿委婉地提醒。 她总不能说她师父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背着长公主还和其他女子勾勾搭搭,这真相有些残酷,况他们长辈间的感情问题也不是她一个小辈能过问干涉的。 只是长公主待她很好,她不忍她一腔深情被负,可另一边又是她的师父,她不能不管不顾悉数道出,只能偶尔暗示一二。 可惜,恋爱脑的长公主根本体会不到她的良苦用心,甚至还会反过来给她洗脑。 就像这次。 “我知道你师父他很有女人缘,不过我相信他。” “……”慕云卿心说,我都不信他! 她师父的嘴,骗人的鬼。 旁边服侍的婢女听着慕云卿和长公主的对话,不禁满心错愕,暗道长公主几时改了嫁了?怎么他们公主府的人都不知道呢? 事实上,这些丫鬟自然不会知道,毕竟她们又不是随长公主同去江南的人。 数月之前,长公主出京游玩意外被毒蛇所伤,随行的大夫束手无策,幸得慕云卿的师父梅行思医治,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一来二去,两人便“勾搭”到了一起。 梅行思每次找了一个新的相好都会带去给慕云卿瞧,长公主自然也不例外,是以她二人才会相识。 如今故交重逢,自是要叙旧一番,但毫无意外的,话题都是围绕梅行思的。 长公主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满心都记挂着自己的意中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向慕云卿:“卿儿,你师父他没同你一起上京吗?” “江南一别,他说有要事去做,得闲再来寻我,可这一走便杳无音信,我实在担心得紧。” “江湖险恶,他不会是被人欺负了吧?” “卿儿,你师父他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吗?可是仇家来寻,他担心我的安危是以才故意支走我的?” 慕云卿素来能说会道,难得被长公主问得哑口无言。 在长公主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她艰难开口:“我师父他没来。”在外面浪呢。 “您别担心,他也不会被人欺负的。”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至于得罪的人……是有一些,但他应当能应付得来。”不过就是其他师娘跑来找他要说法,不会危及性命。 说完,慕云卿垂眸,没敢看长公主的眼睛。 得知梅行思无碍,长公主稍稍安心,这才有心思去关心旁的:“对了卿儿,方才听丫鬟说,是川宁侯带你来请罪的,怎么回事?” “当日您看中的那株绿金牡丹,被舅父家的表姐弄坏了,舅父恐您怪罪,是以亲自登门致歉。”顿了下,慕云卿补充道:“不过您别担心,卿儿另有准备,过些时日自会有另一株牡丹送入公主府。”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可惜了……”长公主遗憾道,想到什么,又说:“我虽与川宁侯府无甚往来,不过既然他们是你的亲戚,我不追究此事就是了。” “卿儿多谢师娘。”慕云卿勾唇,眸光熠熠生辉。 “不过关系到此事,还有另一层原因卿儿不敢相瞒,被弄坏的那株牡丹卿儿并非没有能力保下。”言外之意便是,我故意的。 此事虽是密谋,但慕云卿并不打算隐瞒长公主,她要向川宁侯府复仇不假,但绝不能因此失了本心,平白利用无辜之人还将其蒙在鼓中,这也是为何方才长公主说不追究时,她没有阻止的原因。 慕云卿的本意,只在利用侯府之人对长公主的畏惧而自相残杀。 可一旦长公主出手,难保不会被人议论她以强权压人,也恐引侯府之人嫉恨。 但像眼下这般并不计较,于外博了个美名不说,还能让侯府始终欠着她这个情,倒比撕破脸要好得多。 慕云卿行事坦荡,倒令长公主更加喜欢,想着她此举背后的目的,长公主关切道:“想是在那府里住得并不顺心,若有何人欺负了你,你告诉师娘,师娘给你撑腰!” 闻言,慕云卿心下一暖,柔柔一笑:“卿儿多谢师娘,不过眼下我尚应付得来,倘或真有哪一日应对不及,卿儿自会来向您求助的。” “欸!不如这样吧!”长公主心生一计,看向慕云卿时眼睛欻欻放光:“你干脆嫁进公主府来给我当儿媳妇,到时候我看哪个还敢轻看了你去!” 她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兴奋地起身:“我这就进宫去请皇兄赐婚!” 第24章 容锦能一把火烧了公主府 长公主性子跳脱,慕云卿万万没有想到,待她回过神来忙将人拦住:“师娘且慢!” “嗯?” “……师娘一番好意,卿儿感激不尽,但若因此便要牺牲令郎的一生姻缘,卿儿实在心下难安,万万不敢领受。” 何况,她并不想嫁人。 何况,还有容锦在一旁虎视眈眈,若被他知道长公主有意让容冽娶她,他还不得气得一把火烧了公主府! 此前她不过假意称赞邱承几句他便喊打喊杀,更遑论如今关系到她的婚事。 再说长公主听慕云卿提到了容冽,倒是冷静了下来。 “你瞧,光顾着想怎么帮你,竟忘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她惭愧地笑道:“你来京都也有些时日了,想必有关那臭小子的事情也听闻了不少,他是个没笼头的马,成日不让我省心,若当真将你许给了他,只怕委屈了你。” 慕云卿微微摇头,髻上步摇轻动,玉珠叮当。 “公子龙章凤姿,出身高贵,是卿儿高攀不起。”默然一瞬,慕云卿又道:“而且……以卿儿的愚见,总觉得夫妇之姻要两情相悦,如此,方才没有委屈和高攀一说。” “嗯,这话很是。”长公主点头表示赞同:“便如我和你师父一般。” “……” 慕云卿眼神发飘,没敢接茬儿。 因着川宁侯还在正厅等着,慕云卿便没在公主府久留,闲话几句便离开了。 她走后,长公主倚在迎枕上出神,想着慕云卿利用牡丹生事制衡川宁侯府的人,如月弯眉不禁轻蹙了一下。 照这情形看,那丫头在侯府的日子很不好过呀。 长公主自幼在宫里长大,宫中的波谲云诡只会比深宅之中更甚,她心里明镜似的,慕云卿不愿利用她去对付侯府的人,可她为人向来最是护短,又兼被慕云卿叫着一声师娘,岂有干看着的道理! 心里打定了主意,长公主便忽然起身吩咐婢女:“备车,进宫。” 她倒要看看,她容滟想护的人,谁敢动! 再说慕云卿这边,方才回到正厅便见川宁侯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得知长公主并未怪罪,允慕云卿再行培育一株牡丹补上,他才舒然出了一口气。 长公主虽没有实权,但谁让她是太后亲生的女儿,又曾有恩于皇帝,放眼整个京都,哪个不得惊她三分! 川宁侯最怕她跑到皇帝和太后跟前加减些言语,那可不得了。 这会子心放回了肚子里,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侯府,川宁侯另有要事去忙,便让慕云卿去宝墨堂向老夫人说明此行的情况,免得她还悬心。 将公主府之行讲明经过之后,慕云卿忽然话锋一转,说:“外祖母的寿宴已毕,卿儿也该动身回江南去了。” 一听这话,老夫人连茶都不喝了,急切道:“这么急做什么?” “出来已久,实在放心不下云澜。” “若为此事倒不必操心,你这丫头总是见外,是以之前便没告诉你,我已命人悄悄去江南接云澜上京了,想来不多日子就会到。” “外祖母……”慕云卿故作动容,实则心里却在想,你能接到才有鬼呢,我自己都差点找不着弟弟跑哪去了。 “我也许多年没见云澜那孩子了,接了他来便可免你后顾之忧,你们姐弟好生在这待一段日子,刚好也能请个太医来给他好好瞧一瞧身子。” “外祖母这般为云澜着想,卿儿感激不尽。” “一家子,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见成功说服了慕云卿,老夫人这才安心地喝茶:“我不愿让你回去,一则是舍不得你,二则是听之前来拜寿的公公说,陛下似是允了你大表姐回来省亲,你姐妹们也好趁此机会聚上一聚,岂不好?” “自然极好!”正愁没机会下手呢。 慕云卿樱唇轻勾,面上潺潺笑意似轻和的微风,可若细看便会发现,她眸中一丝笑意也无,反而还凉飕飕的,晦涩深邃。 离开宝墨堂回客院的时候,慕云卿在路上碰到了沈晏,他手里拿了几盒点心,说是出府给沈妙薇姐妹二人买的时候,给她也带了一些。 慕云卿有些意外。 “……多谢表哥。”她敛下眸中讶然之色,淡声道:“一两,收下。” “是。” 一两上前接过,可沈晏却只给了她两盒捧着,其余的还拎在手里。 他走在慕云卿身侧,似乎是恐她们主仆提不动准备送她们回院子。 可慕云卿却隐隐觉得,他只是未免落人口舌是以才想出这个法子,其实是有话要讲。 果然,才走了没两步慕云卿便听他说:“听闻大姐要回来省亲了,你可知道此事吗?” “方才听外祖母提了一句。” “你有何打算?” 这话引得慕云卿侧目。 脚步放缓,慕云卿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晏:“自是尽我所能帮外祖母料理好侯府中事,以待大表姐归家省亲。” 闻言,沈晏拧眉:“尽你所能还是尽慕家所有?” 慕云卿眸光微凝。 沈晏也不看她,自顾自道:“祖母虽命你管家,但可曾给过你库房钥匙?又可否让你看过府中账目?为省亲一事,府中必定大肆修缮,其中银钱花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府上纵然拿得出这些银子,可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表哥的意思是……” “身怀宝藏,必遇恶狼,你与其为这府上尽心尽力,还是守住自己的家业才是正经。”说话间,三人行至客院门口,沈晏将手中食盒一股脑地堆到了一两怀中:“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话落,他转身便走。 一两双手捧着那几个盒子,又用下巴抵着才抱得住,好奇地问慕云卿:“小姐,他说这些话是何意?在向您示好吗?” 慕云卿看着沈晏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她心道,岂止是示好,简直是肺腑之言! 前世沈妙茵也曾归家省亲,老夫人便趁机向她哭穷,她那时一心把他们当家人,岂有不帮的道理。 如今旧事重来,她也能料到老夫人必会故技重施,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沈晏会跑来提醒她此事,前世亦不曾如此,今生为何会这般? 想到自自己入侯府后,沈晏种种怪异的表现,慕云卿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25章 卿卿容锦噩梦联动 该不会……沈晏他也有前世的记忆吧?! 可不过一瞬,慕云卿便又有了新的疑惑。 纵然沈晏也是带着前世记忆而来,但他为何要帮她?难道前世在她被容锦囚禁之后,沈晏也曾遭到侯府的算计?他如今帮她不过是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想沈晏身为庶子的身份,慕云卿觉得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若能与沈晏联手,行事自然容易一些,不过已有上辈子的前车之鉴,她如今绝不会轻信于人,还是观望观望再说。 一两见慕云卿盯着沈晏离开的方向发呆,心中顿时警钟大响,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慕云卿前面站着,阻隔了她的视线。 一两神色惶恐:“小姐,您听话,可千万别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啊!” 慕云卿微微偏头,目露不解:“此话怎讲?” “您如此目光灼灼地盯着四公子的身影,若是叫主子知道了可不得了,他……” “他会把我的眼珠子也挖出来?” “那自然是不会!”一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他能把四公子给肢解了,让您日后再想瞧都瞧不到。” “……”是容锦能干出来的事。 不知是因为一两的这句话,还是因着白日里容锦的那个眼神,慕云卿夜里又做了梦。 这次的梦不同以往,算不上恐惧,只让人感到压抑。 她似乎躺在一块冰上,很冷,僵得手指都动弹不得。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滴答滴答”的声音,她才感觉到周身渐渐回暖,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白茫茫一片,呼吸间有淡淡的血腥味。 朦胧中,似乎有一个人站在她旁边,她努力去看却仍分辨不出对方是谁。 那张脸是模糊的,可那身被鲜血染就的衣裳却异常清晰,锦袍之上,红莲遍开,美的妖冶,却也惊心。 慕云卿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数支利箭贯穿,疼得难以忍受。 如月弯黛紧紧蹙起,她难掩痛苦之色。 那人流了一身的血,她淌了满脸的泪…… 慕云卿猛地睁开眼睛醒来,就见周嬷嬷和一两围在榻边,神色担忧地望着她:“小姐,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只是,做了个梦。” 慕云卿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她下意识抬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不懂明明身在梦中,这颗心为何会有如此清晰的痛感? 玉手向上,触了满手潮润,鬓发都被泪水打湿了。 周嬷嬷目露心疼:“小姐梦到什么了,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慕云卿轻轻摇头。 醒来后再去回忆梦中景象,倒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很冷,还有好多血,她看着,心里莫名就很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即便梦醒时分,心头的那抹苦涩也依旧在,隐隐作痛,难以忽略。 其实夜不安寐的不止慕云卿一个,容锦亦然。 康王府。 月上中天,容锦方才从书房出来,回自己的院子。 南星默默在他身后跟着,见天上明月未满,想着再过几日便是十五月圆之日,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唉……好不容易在玄影阁的刑罚下活了下来,要是几日后死在主子手里那可就亏大了,要不故意犯点错借受罚之机跑玄影阁躲着去? 扫了一眼自家主子清寂孤绝的背影,南星打了个寒颤,也一并打消了那不太着调的念头。 容锦沐浴后回到寝房之中,房门刚开,踏雪便一边软软地叫着,一边晃到了他跟前,但却不敢像面对慕云卿时往他身上蹿,只敢脚步轻缓地跟在他旁边。 容锦没理会他,兀自宽衣上榻。 踏雪不敢往他跟前凑,便跳上窗边的贵妃榻上卧着,偶尔才叫上一两声。 听它叫声愈软,容锦眼睑微合,音色清冷道:“你想她了?” “喵,喵喵。”因为听到了容锦的声音,踏雪便多叫了两声。 容锦声线压低,有些缱绻:“我也是……” 蚀骨思念,辗转难眠。 既想在梦中见到她,又害怕在梦中见到她。 “卿卿……” 卿卿,我放不下。 卿卿,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为何你偏偏将心给了旁人? 卿卿,我会听话的,你不要死,好不好? 上一世,慕云卿死在了容锦的怀里。 她因气他关着她,是以素日并不愿意理他,倒是那一日,她难得同他说了许多话,没有横眉冷对,仿佛有情人之间温柔的蜜语。 她说:“戎锦,我不恨你了。” “我从前总觉得你很坏,想着你为何就不能变得好一点呢?可如今却觉得,坏一点……也好。” “戎锦,若有来世,你别再遇见我了。” “戎锦……” 卿卿,我宁愿你恨我。 卿卿,我变好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卿卿,我不求来世,只要今生。 “卿卿!”容锦突然醒转,额上青筋毕露,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脸色苍白的可怕。 即使重来一次,上一世慕云卿仙逝的景象仍盘踞在容锦的心头,夜夜入梦。 他每每惊醒,便再难睡下。 以往总是一遍遍默画慕云卿的画像稳定情绪,可是今夜不知怎么了,心下总是惶惶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看到她安然无恙,才能确认如今的这一切并不是他臆想出的一场梦。 第26章 容锦撒娇 容锦去到川宁侯府的时候,恰好便是慕云卿惊醒后不久。 因无甚睡意,她便倚在榻边做女红,想着如今已是夏日,蚊虫不少,便打算给慕云澜绣个香囊,等缝好了装些草药香料进去,以作驱蚊之用。 慕云卿的绣工,是她娘亲沈琴芳手把手教的,自是技艺精湛,非常人可比。 一两瞪大眼睛瞧着,难掩惊艳。 慕云卿正绣得认真,不防外间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容锦一袭黑衣裹挟着夜风疾步而来。 他神色肃穆,眉宇间透着些许阴郁,看得一两腿肚子发软,下意识抱住了慕云卿的胳膊:“小、小姐……” 若换了从前,一两早跑了,好给自家主子腾地方。 可她当日既向小姐表忠心,那如今便该听她吩咐,她没让她走,那她纵是被主子一掌拍死也绝不能擅自轻动。 好在,慕云卿向来不是那种喜欢为难下人的刁钻主子,何况她深知容锦的性子,留旁人在此定会惹他不快,届时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她掩下眸中的惊讶之色,淡声道:“嬷嬷,你们先出去吧。” “可是……”周嬷嬷不放心。 “我自有分寸。” 周嬷嬷皱眉,她心说小姐您倒是有分寸,可我怕的是小王爷没有分寸! 结果才这么想,就见那位夜探香闺的小王爷十分没有分寸地拉起慕云卿将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周嬷嬷:“……” 一两哆嗦着一双小爪子环住周嬷嬷的手臂,无声催促她快走,晚了她怕主子就没那个耐性让她们活着出去了。 当着旁人的面被抱了个满怀,慕云卿自然羞,可她并没有推开容锦或是有任何挣扎的行为,她怕她们瞧见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他今晚明显有些不对劲。 素日虽冷漠寡言,但那是性格使然,可今夜……那沉默之下似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稍有松懈便会有什么挣脱牢笼跑出来。 这样的容锦,慕云卿前世曾经见过。 总之是她惹怒了他,他打不得也骂不得,最后便只能红着眼睛将她摁在榻上发了疯的折腾。 是以方才被他抱住的一瞬间,慕云卿以为他会做些什么,结果并没有,他就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只除了手臂越收越紧。 她蹙眉:“容锦……”她有点喘不过气了。 “卿卿,你抱抱我,好不好?”容锦的声音有些哑。 慕云卿愣住。 这样近乎祈求的话,这样卑微的语气,容锦他……他是在向她撒娇吗?! 慕云卿一直觉得,她是害怕容锦的,更害怕同他亲近,可这会儿见他如此,她心里还没个打算呢,手竟然就已经自己抬起来了,只是迟迟没有落下。 若今日给了他希望,来日又当如何呢? 她沉眸,狠心收回了手,可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你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慕云卿以为容锦不会回答了,才听他沉声道:“卿卿……我的心丢了……” 翌日慕云卿起身起得晚,昨夜容锦几时离开的她并不知道,总之就是一直抱着她不肯撒手,她自己也奇怪得很,明明之前还了无睡意,结果后来居然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晨起用早膳时,慕云卿看着周嬷嬷欲言又止,便心知她想问什么,不觉俏脸一红,故作淡定地解释:“嬷嬷,其实昨夜……” “小姐既与小王爷私定了终身,何不早点告诉奴婢,也好叫奴婢也高兴高兴。” “……”不是的! “小姐,奴婢是不是要禀报阁主,得着手给您准备嫁妆了?” “……”不是这样的! “唉。”周嬷嬷一脸欣慰:“我们家小姐长大了。” “……”嬷嬷您听我解释! 慕云卿刚要细细说明,不防一两又迈着她那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来:“小姐,有热闹瞧了!” “……又怎么了?” “奴婢听说,今儿早朝时陛下把川宁侯好顿骂,他回府时那脸色臭的,好家伙跟踩了屎似的,他本就心气儿不顺,结果大夫人偏要拿三小姐的事去烦他,正好把气都撒到了大夫人的身上,这会子正闹着呢,叮铃咣当地摔了好些东西。” “可知陛下因何事责怪他?” “据说是京兆府尹迟迟没有查明清虚道长的死因,朝中有人怀疑是川宁侯在暗中横加阻挠,侯爷以为是京兆尹在背后阴他,上朝途中遇到便发生了些口角,然后就被御史给弹劾了,然后就被骂了。” 闻言,慕云卿心下微思,她心说清虚道长又不是今日才死,怎么朝中之人今日才想起来发难? 能把手伸到朝堂上的人,她能想到的无非就是容锦和长公主。 昨日她方才同长公主坦言牡丹花一事,今日川宁侯便被陛下斥责,想来是她那位师娘恐她被人欺负,在帮她报复回去呢。 思及此,慕云卿心中有暖流滑过,丹唇微勾,嫣然一笑。 忽然,廊下响起了沈妙薇的声音:“卿儿,在忙些什么?” 说话间,她和沈妙芸相携而入。 慕云卿起身相迎:“方才用过早膳,闲来无事,给云澜绣个香囊,外祖母说已派人去江南接他了,想来不多日子他便会到了。” “云澜有你这个当姐姐的,当真是他的福气。” 慕云卿垂眸,淡笑不语,心说,你们能有我这个当表妹的,也是你们的“福气”。 “两位姐姐过来,可是有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自你来京还从未带你好好出府转转,刚好今日天气不错,一起出去走走?”沈妙薇挽住慕云卿的手:“听祖母说,大姐将要回来省亲,届时我们前去拜见可马虎不得,须得盛装才好,今日正好可以去挑些首饰。” “姐姐们相邀,卿儿自当相陪。” 简单收拾了一下,慕云卿便和沈妙薇她们出了客院,本打算直接出府的,却在路过花园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沈妙欢。 瞧着方向,她似是从宝墨堂那边过来。 沈妙欢低垂着头,朝慕云卿她们的方向福了福身子:“四姐姐、五姐姐,表姐。” 沈妙薇微微一笑,面对她时竟还不如对慕云卿热情:“六妹妹这是打哪儿来啊?” “夫人让我给祖母去送些点心。” “我们正要出府去逛逛,六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吗?”沈妙薇虽有此一问,但她料定了沈妙欢不会同去,她一贯独来独往的。 谁知,她竟应了! 沈妙欢抬眸极快地扫了慕云卿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四人出府门,沈妙薇姐妹俩坐一辆马车,慕云卿便和沈妙欢坐一辆马车,二人一路无话。 沈妙欢为人怯懦孤僻,鲜少与人往来,是以不止是今生,即便是前世慕云卿与她的交集也不多,只记得在她被送去北齐前的某一日,沈妙欢溺水而亡。 时隔久远,慕云卿记不清具体的日期,只望这一世她能小心些,能安然地活着。 虽说沈妙欢同是侯府中人,但她的处境,貌似也没比她这个外人强多少。 慕云卿有些出神的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倒是没有留意到沈妙欢时不时瞥向她的目光。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不多时便停在了京都主街的街口。 慕云卿她们一行人边走边逛,也不拘绸缎铺还是胭脂铺,经过了便都会进去瞧瞧。 逛到一家首饰铺的时候,慕云卿才拿起一只镯子来看,便闻听一道女音在旁边响起:“我瞧这玉瑶轩的门槛愈发低了,什么人都能进来逛!” 第27章 卿卿挑事,太子驾到 慕云卿闻声望去,就见几个年岁同她相当的女子走了过来,为首之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锦缎流苏长裙,模样十分可人,只眉宇间过于倨傲,显得有些肤浅张。 慕云卿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眼,猜测方才说话之人约莫就是她了。 沈妙薇拉过慕云卿往旁边挪了两步,压低声音告诉她:“这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季莹,她素来跋扈嚣张,咱们逛咱们的,别理她!” 慕云卿“嗯”了一声,心说你看我搭理她了吗,是她自己非要凑上来作死! 轻轻摩擦着手中的玉镯,慕云卿瞧着觉得这玉的质地倒好,颜色翠绿,很适合她婶婶,刚想买下来日后带回江南送给她,结果就见季莹走到她旁边扬声道:“这个镯子我要了!” 慕云卿眸光微动,眼底凛冽的寒意一闪而逝。 她其实有点奇怪,她与季莹素不相识,她何以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她倒是知道安国公府与川宁侯府不睦,那季莹应该向沈妙薇她们姐妹俩发难啊,找自己这个外姓人的麻烦做什么! 谁知她才这么想,就见季莹装模作样地说:“哟!我眼拙,才瞧出侯府的两位小姐,没想到你们也会出来逛逛,我只当清凉寺那晚之后,你们再没脸见人了呢。” 话音方落,跟着季莹身后的其他世家小姐便有人问:“什么清凉寺啊?” 季莹掩唇“扑哧”一笑,刻意扬声道:“不久前,侯府的四小姐和五小姐去清凉寺敬香,结果夜里不知为何忽然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听说连鞋子都没顾上穿,不少人都瞧见了,我说得没错吧,沈四姑娘?” 周围有其他人听见了,不免议论纷纷。 被点名的沈妙薇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下气恼却又不敢当场发作。 安国公的爵位在川宁侯之上,她们身为侯府的小姐自然得罪不起国公府的小姐。 何况,安国公的背后是太子,而侯府二房保的却是四皇子,实在不宜与季莹正面起冲突。 沈妙薇想得到这些,慕云卿自然也想得到,是以她决定……和季莹正面起冲突! 左右她如今人在川宁侯府,自会被归为侯府一党,并且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被人记在侯府头上,那她何乐不为呢。 于是,她状似不舍地看了一眼那镯子,不甘心地说:“季姑娘即便再喜欢这镯子,可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怎可如此强取豪夺?” 季莹嗤笑:“呵,先来后到?那是卑贱无能之人常挂在嘴边的话。” 她上前一步,微垂着眸睨着慕云卿道:“我告诉你,在这京都之中,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季莹虽是有意打压川宁侯府,但她不喜欢慕云卿也是真的。 那张脸……太招摇了。 即便只是一身朴素的烟青色长裙,穿在慕云卿身上也是淡然素雅,别有风华。 哪怕沈妙薇姐妹二人珠翠满头,连披帛上都缀着珍珠,也难夺其辉。 这样的存在,最是让男子痴迷,引女子妒恨。 且说慕云卿听了季莹那话,本欲还嘴,却被沈妙薇拦住。 她扯了下慕云卿的袖管,朝她微微摇头:“卿儿,给她吧,咱们另寻旁的。” 慕云卿心下静如止水,面上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恋恋不舍地将那镯子又放了回去。 美人黛眉轻蹙,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弃了镯子,转而去看簪子,谁知季莹继续找茬儿:“真是不巧,这根簪子本姑娘也瞧上了!” 沈妙薇见情势不好,急着催促慕云卿离开:“卿儿,咱们走吧。” 慕云卿却不动,淡粉色的唇挽延一缕昳丽迤逦,眸中隐有挑衅之色:“天子脚下,怎可有如此仗势欺人的人!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天理,除非今日她将整间铺子的首饰全都买下,我就服了她,否则我定要买走个什么东西,也好叫她知道所谓‘无能卑贱’之人的先来后到是怎么一回事!” 慕云卿看似非要争这一口气,季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杀她锐气的好机会,顺势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教我做事,你的痴心妄想怕是要落空了,本姑娘就叫你开开眼!” “你先拿得出银子再说吧。”慕云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指甲,继续拱火:“我好心奉劝季姑娘一句,凡事还需量力而行,别待会儿下不来台就糟了。” 顿了下,她又说:“何况人家掌柜的还要做生意呢,季姑娘一句大话不要紧,别赶走了人家的顾客,到头来又付不出银子,那就不好了。” “掌柜的,你店里这些东西,本姑娘全都要了,这就让人回府去拿银子,谁来都不准往外卖!”季莹回身吩咐婢女回府去支银子,看向慕云卿时,满眼都是争胜斗狠之色:“你等着瞧吧!” 慕云卿嫣然一笑:“我拭目以待。” 视线扫过旁边一家名叫“遗风轩”的古董铺子,慕云卿淡淡地说:“枯等无趣,四姐姐、五姐姐,咱们去那逛逛。” 闻言,季莹开口讥讽道:“我也好心奉劝你一句,还是别瞎溜达得好,遗风轩的东西名贵得很,随意砸碎个杯子你都赔不起!” “季姑娘该不会不知道我是何出身吧?” “区区商贾之女,我不提,你自己倒是巴不得往外嚷嚷!” “是啊,我家中是经商的,旁的或许没有,唯有银子,多的是。”慕云卿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你看到这地上的土了吗,和我家里的银子一样多。 这话不止气坏了季莹,也引得沈妙薇和沈妙芸目露深思。 季莹咬牙舍财欲截胡慕云卿看上的首饰,不过是为了压她一头,彰显国公府的财大气粗,可若是慕云卿当真去遗风轩买些什么,那自己的风头岂不就被盖过去了! 心下不忿,季莹便快步跟了上去。 慕云卿走在沈妙薇身边,借着广袖掩映,暗中将沈妙薇披帛上嵌着的珍珠扯了一颗下来捻在指间,玉手藏于袖管之下。 走到博古架尽端准备绕向另一侧时,慕云卿微微侧过身,素手翻转,那颗珍珠便“咻”的一下飞射而出,正中季莹的腘窝。 季莹膝盖一软,“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她这一摔可不要紧,身子前倾,硬生生推倒了面前的一副博古架,连同上面摆着的各色古玩玉器都摔了个稀巴烂。 而且那博古架后面并非空地,另有几个矮柜,上面列着几尊瓷瓶,同样难逃碎裂的命运。 一时间,瓷器的碎裂声和季莹的尖叫声同时响起,尖锐刺耳,引得遗风轩门口路过的人驻足观望。 那遗风轩掌柜的都傻眼了,僵在原地目瞪口呆,虽是无声,却胜有声,慕云卿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在滴血的声音。 季莹看着满地狼藉,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慕云卿悠哉游哉地来了句:“原来季姑娘买古玩不是为了赏鉴,而是为了摔着听响的,到底是国公府财大气粗,佩服佩服。” “我、我没有买……”季莹由同伴搀扶起来,有点懵。 “哦?”慕云卿神色讶然:“季姑娘没打算买?!那你这是……” 说着,慕云卿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景象,仿佛在问:不打算买你摔人家东西,存心砸场子吗? 季莹有些慌乱,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我、我是不小心的,方才……方才不知怎么脚下一软就摔倒了,我不是故意打碎这些东西的。” “是不是故意与我说无用,还是同掌柜的交涉吧,不过季姑娘可别再说什么瞧不起商贾之类的话,态度谦和一些,说不定还能少赔点银子,否则若是过于强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以强权压人,这要是传到御史的耳朵里,保不齐会参上国公爷一本呢。” 这话倒不是慕云卿在吓唬季莹,朝堂之上本就党派纷争不断,今日之事若不能善了,安国公必会被人揪住小辫子不放。 若要息事宁人,便只能破财消灾。 不过嘛,慕云卿的目的倒并不完全在此。 说话间的工夫,季莹身边的婢女去而复返,却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 慕云卿施施然地往外走,经过那婢女身边时幽幽道:“恐怕这位姑娘要再跑一趟了,这些银子怕是只够买首饰,不够赔玉器的。” 顿了下,她恍然般看向季莹:“还是说……季姑娘手头吃紧,不买那些首饰了?” 季莹又气又慌,一张脸青白交加,恶狠狠地瞪着慕云卿。 偏她越瞪,慕云卿笑得越灿烂,连声音都带着丝丝笑意:“倘若季姑娘银子不够,买不起那些首饰了,那那只玉镯和簪子可就都归我了。” 季莹咬牙切齿,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逞强买下那些首饰吧,遗风轩这边却还有一个窟窿要填补。 可若就此放弃,那她之前夸下海口今后还不得被人活活笑话死! 慕云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季莹,云淡风轻地说:“季姑娘,如今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先来后到’这个说法的,你说是不是?” 她盈盈笑着,让一两付了钱,拿起那个镯子后却直接戴在了一两的手上,簪子也簪到了她的髻上,而这一幕,无疑更加刺痛了季莹的眼。 她堂堂国公府小姐看中的首饰,居然就被她慕云卿拿起赏丫鬟,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嘛! 一两向来机灵,尤嫌将季莹气得不够似的,说:“小姐,这破镯子也就勉强戴几日吧,奴婢瞧着一点也没有您之前赏得好看,下次您可得给奴婢一个更好的。” 慕云卿失笑:“好。” 这主仆俩一唱一和,差点没把季莹气得厥过去。 慕云卿显然是得罪了季莹,沈妙薇和沈妙芸唯恐再出什么事,也不敢再逛了,急着回府。 不想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沉默无语的沈妙欢忽然指着沈妙薇的衣裙,声音不大不小地来了句:“四姐姐,你披帛上的珍珠怎的少了一个?” 闻言,慕云卿眸光一凝。 沈妙薇顺着沈妙欢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是满心疑惑,不知那珍珠几时掉了,这会儿只余一根短短的线头随风招摇。 季莹本就在那转动心思想推卸责任呢,这会儿听到沈妙欢的话,眼睛一亮,立刻嚷嚷道:“是你!是你的珍珠害我滑倒的!都怪你!” 沈妙薇整个人都懵了,心说这屎盆子怎么就扣到我头上了? 季莹的婢女也算是个有眼色的,一听这话立刻去季莹刚刚跌倒的地方周围去找,还真别说,还真就让她找到了那颗珍珠! 见状,季莹立刻支棱起来了:“好啊!这下证据确凿,看你如何抵赖!” 形势一下逆转,沈妙薇六神无主,瞬间就慌了。 慕云卿静静看着这一幕,心说这才对嘛,这才是整出局正确的打开方式。 季莹虽跋扈,但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讥讽还伤不到她,她给季莹一些教训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她要挑起安国公府与川宁侯府的争端。 只是方才那般情形之下,若由她亲自开口点出沈妙薇那颗失踪的珍珠,难免落了刻意,是以她原本打算缓一缓,等遗风轩的伙计打扫时发现那颗珍珠,她再让人将消息传到季莹耳中,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沈妙欢。 思及此,慕云卿眸光微转,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个向来默默无闻的六妹妹。 却不知,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回过神来,季莹与沈妙薇的争论还在继续。 季莹咄咄逼人,沈妙薇百口莫辩。 慕云卿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季姑娘既说那珍珠是我表姐有意扔在地上害你跌倒的,那你可有证据吗?又有何人亲眼见到她扯下那颗珍珠了不曾?” “我……” “光有物证又无人证,怎能妄下定论?” “你!”论起嘴皮子功夫,十个季莹也不是慕云卿的对手。 而这一幕,恰好都被曲花楼二楼雅间窗口站着的一名男子瞧了个满眼。 他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自言自语一般:“有意思……想不到京都还有这号人物……” 护卫往楼下扫了一眼,说:“启禀太子殿下,那是川宁侯府的表小姐,江南慕家的女儿。” 容澈回眸,眼神略暗,却什么都没说。 护卫被瞧得满心茫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不知错在了哪里,只得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容澈收回目光又看向楼下,声音朗润道:“走,下去瞧瞧。” 第28章 容锦霸气护妻 沈妙薇正和季莹理论呢,不想前一秒还气焰嚣张的季莹忽然态度一变,竟委屈的哭了起来,可怜兮兮地快步奔向不远处。 慕云卿顺势看去,见季莹在一锦衣华服的公子面前站定。 那人生得面如美玉,唇若点朱,龙眉凤目,举止不凡。 正是大梁的太子殿下,容澈。 他的母妃淑嘉贵妃,是安国公的妹妹。 慕云卿想起,前世容澈被立为储君之前,京都便时有传言,说皇长子姿质风流,仪容秀丽,胸藏纬地经天之术,腹隐安邦定国之谋。 最后梁帝放心立他为储,不知这当中,安国公作为他的舅舅功劳几何? 季莹站在容澈面前“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抽抽噎噎地泣道:“太子表哥,莹儿被人欺负了,您一定要给莹儿做主啊。” “别哭了。”容澈声音温柔,视线遥遥落到慕云卿她们这边。 “是川宁侯府的人与我作对,她们摆明了没把国公府放在眼里,连带地,也没把太子表哥您放在眼里,您一定要重罚她们才行!” 慕云卿闻听此言,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季莹还当真是蠢。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摆明了是将安国公府与太子绑在了一条绳子上,可拉拢朝臣、结党营私这种事即便不是秘密,也绝不会有人轻易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倒好,自己就嚷嚷出来了。 如此一来,即便容澈有心护着她怕是也不能了。 果然,容澈眸子暗了暗,面上却仍旧笑道:“好了,不哭了,堂堂国公府千金在大街上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当心让人笑话。” 说着,他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的走到了遗风轩门口。 周围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问安施礼。 容澈挥了挥手,态度温和:“都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 慕云卿盈盈起身,始终垂着头,默默站到了沈妙薇和沈妙芸的身后。 容澈方才虽已在楼上看清了事情的经过,但为示公允他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发生了何事?” 沈妙薇上前一步:“回太子殿下的话,是……” 可惜不等她说完,季莹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是她存心害我,她故意丢了一颗珍珠在地上,害我滑倒打碎了这里的古玩玉器,此事错在她们,应当侯府来赔偿才对。” 沈妙薇下意识摇头:“臣女没有,臣女也不知那珍珠为何会掉落,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一旁围观的人也只瞧见了季莹方才摔倒,并未看到沈妙薇扔珍珠害她,是以就像慕云卿方才所言,季莹的定论只有物证,却无人证,作不得数。 容澈听了一会儿方才开口:“线脚松散,珍珠脱落也是有可能的,孤相信此事定非沈四姑娘有意为之,不过……也确实是这珍珠害季莹滑倒了,不若就两府一起赔偿这些玉器,各出一半,如何?” 太子都给出解决方案了,哪里还敢有人不照办。 沈妙薇虽应得爽快,可心里却懊恼极了。 纵然只赔了一半的价钱,可也终归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为了迎接大姐姐归家省亲,府里各处都要修缮,处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倘若叫祖母知道了,定要不高兴的。 想到这,沈妙薇不禁瞪了沈妙欢一眼,心道若不是她后来嚷嚷的那一句,哪会给季莹反咬一口的机会! 相比起沈妙薇的郁闷,季莹可就开心多了。 本来全部都要由她来赔偿,眼下只需要赔一半,竟仿佛自己赚到了一般。 她立刻得意起来,高高地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望向慕云卿,话却是对着婢女说的:“去玉瑶轩,将我方才看中的那些首饰都包起来!” 不想才说完,就听街对面传来了一道清冷含翠的嗓音:“这些,都包起来。” 慕云卿一听这声音就下意识僵了身子。 她转头看去,果然见到容锦正站在玉瑶轩的门口,将几张银票随意丢到了摆满首饰的台面上。 一个是国公府的小姐,一个是康王府的王爷,玉瑶轩的掌柜又不傻,当然知道取舍,于是忙吩咐人将那首饰一一装进匣子里,还不忘恭敬道:“小的这就让人将东西送到府上去。” “不必。” 容锦言简意赅地丢下这两个字,南星便立刻上前接过了沉甸甸的盒子。 旋身,他正对上慕云卿一行人。 他第一个看的就是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方才转向了瞠目结舌的季莹,薄唇微启,他寒着声音将她方才的话奉还给了她:“只要本王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这是明摆着打季莹的脸。 季莹一个姑娘家,再是如何跋扈面对容锦这种段位的“恶人”也嚣张不起来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慕云卿垂眸,忍不住在心下暗笑,想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她留意到容锦复述季莹的话似是少了前半句,季莹原话是“在这京都之中,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容锦没说那几个字,不知是懒得多言,还是他的狂妄嚣张不仅限于在这京都,又或者,是不仅限于大梁…… “小王爷买下这许多首饰,不知是要送给哪位佳人?”容澈踱步而出,笑容亲和:“孤听闻,父皇和太后可都惦记着你的婚事呢。” “太子殿下。”容锦拱手,略略低头。 容澈上前虚扶一把:“欸,你我兄弟,不必这般客气。” 慕云卿在一旁瞧着心说太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厉害,他到底哪只眼睛看到容锦和他客气了? 容澈显然是想和容锦套近乎,又道:“小王爷与那位姑娘……是旧相识?”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慕云卿。 不怪他有此一问,容锦方才针对季莹的举动显然是在帮她出气,在场之人都看得分明。 慕云卿呼吸一滞,不知容锦将要如何回答。 若说“不是”,那便无法解释他方才的行为,更会引人猜测;可若说“是”,难免于名声有损。 第29章 罚跪祠堂 容锦那个人,向来不按套路出牌,他要是能乖乖回答容澈的问题那他就不是容锦了,只听他凉声道:“我的猫喜欢她。” 他这回答,不可谓不绝。 既道明了他帮慕云卿撑腰的理由,又不会让人对两人的关系横加揣测。 而且,又变相羞辱了季莹一番。 如今这京都谁人不知康王府的小王爷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待人接物素来都冷漠疏离,可眼下却能为了他的猫而去帮助慕云卿,该说他是太宠那只猫呢,还是他太不把安国公府放在眼里呢? 季莹想到其中的关键,脸色愈发挂不住,丢下银子便匆匆走了。 容澈不知信没信容锦的话,只在走之前又扫了一眼慕云卿所在的方向,然后才说:“难得今日遇到,小王爷不如随孤东宫一叙?” “还有要事,不便相陪。” “……”容澈心说你的要事就是给姑娘买首饰吗,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面上依旧笑呵呵的:“既是不巧,那便下次再说。” 容锦颔首,一贯的沉默。 太子不太子的,他似乎也没怎么放在眼里。 见状,慕云卿忍不住轻蹙眉头。 老康王在朝中只忠于当今陛下,即便容澈被立为太子,老王爷也不曾趋炎附势攀附于他,他军功卓著倒也无可厚非,可容锦一于江山无助、二于社稷无功,这般对储君不冷不热的,怕是容澈将来登基,第一个料理的就是他! 可容锦素来聪明,焉能料不到这一点? 既能料到,却非要剑走偏锋,难道……他也像川宁侯府那样,暗中扶持了哪位皇子? 慕云卿这厢心思百转,直到沈妙欢轻声唤她才回过神来,却见容锦早已走了。 沈妙薇派回府里取银子的丫鬟也回来了,她们与掌柜的结清了账,这才回府。 回去,便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她们! 平白散出去这许多银子,老夫人岂有不恼的,若非担心让人笑话这府里清苦,她断然不会拿钱拿得那么痛快的。 慕云卿姐妹几个才下了马车,便见门口的小厮道:“四小姐,老夫人交代了,让您和表小姐她们回来后直接去宝墨堂。” “……嗯,知道了。” 进府后,慕云卿明显感觉到沈妙薇的脚步都放慢了。 去到宝墨堂,就见两房的人都在,却缄默无声,气氛压抑得可怕。 沈妙薇一进去就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认错哭诉,左不过就是想说她自己无辜,顺带拉踩一下别人。 “是季莹处处找茬儿,卿儿气不过方才和她争辩几句,不想愈发惹怒了她,这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擦了擦眼泪,沈妙薇又说:“孙女实在是不知道那珍珠怎么会掉在地上,若不是六妹妹提醒,我根本都不知道那珍珠不见了。” 她这一番话成功引起了老夫人的注意:“你说什么?是六丫头发现那珍珠不见还嚷嚷出来的?” “是。”沈妙薇点头,却又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忙对老夫人说:“还请祖母不要怪罪六妹妹,她也是无心的。” 老夫人愈发着恼:“正因无心,才愈发显得蠢笨!” 这话听得大夫人秦氏有些挂不住脸面。 一方面,她觉得老夫人分明就是有意袒护沈妙薇,故意拿沈妙欢撒气。 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恼怒沈妙欢,平白害自己没脸。 沈妙欢也不知是被这场面吓傻了还是真的无从分辨,竟一声也不吭,只在老夫人怒拍案几时跪到了地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偏她若是如此,秦氏就越气。 到后来好不容易老夫人歇了口,秦氏倒开始了。 她见沈妙欢实在不中用,便只能自己亲自上阵:“老夫人教训得极是,可细想起来,这事也不能都怪六丫头啊,要不是表小姐看不清局势要跟人家争个高低,哪会有后面的这些事啊!” 闻言,慕云卿并未急着分辨,依旧安然地坐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真蠢啊。 沈妙薇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秦氏没意识到不说,还成功被忽悠着冲锋陷阵来了。 本来嘛,慕云卿若是应两声,沈妙薇姐妹俩和孙氏瞅准了机会再添把火,那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就愈发深了。 偏偏慕云卿就是不接招。 她不吭声,任由秦氏在那叨叨,老夫人听了一两句也就罢了,若是一直听着难保不会让慕云卿多心,于是只能被迫开口制止了秦氏。 这下倒好,秦氏心里更加怨怼老夫人了,想着这老太太不光护着二房的,还护着外孙女,就可着他们大房的祸害。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是将责任推到谁身上那银子就能拿回来的,老夫人挥手示意秦氏噤声,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中间的沈妙欢,满眼的不耐烦,说:“这几日就罚你去祠堂跪着,好好思过!” “是。”沈妙欢低低地应了一声,从始至终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离开宝墨堂的时候,慕云卿是最后离开的,行至廊下,忍不住望着沈妙欢的背影出神。 她还真是有些看不透这位六小姐了…… 走下台阶,慕云卿却闻听后面脚步声响起,是如意追了上来。 “表小姐请留步,老夫人有话要说。” “嗯。”轻轻应了一声,慕云卿旋身回屋。 屋里的人已经被清干净了,只剩她们祖孙二人,老夫人唉声叹气地铺垫了好一会儿,才状似为难地开口:“卿儿啊,今儿的事你也看到了,府里的银子淌水似的往外散,不日你大表姐又要回来省亲,这银钱实在是有些周转不过来。” 慕云卿心下冷笑,暗道果然来了。 面上却说:“若为此事,外祖母倒是不必忧心,有卿儿呢。” “唉……不到万不得已,外祖母也不会向你一个小辈张口,只是这……” “您无需多言,卿儿都明白,我即刻便回去传信给江南那边,您安心等待就是。”算着日子,侯府这边也快接到云澜失踪的消息了,且有好戏要唱呢。 谁知才如此想,就见川宁侯身边的小厮匆匆而来:“给老夫人和表小姐请安,启禀表小姐,侯爷请您去正厅一趟,小王爷来了,等着要见您。” 慕云卿:“……”准没好事儿! 可她一时还真就没想到,容锦这次又要玩什么花样? 第30章 卿卿生容锦的气了 老夫人听闻小王爷来了府上,又点名要见慕云卿,心下不禁感到奇怪:“卿儿,小王爷来找你是为了何事啊?” 慕云卿摇头:“卿儿也不知。” 她心说,我知道就有鬼了,容锦那个变态的心思谁能猜得到! 老夫人不知是担心慕云卿见了容锦言辞不当将人得罪了,还是因为刚刚顺利拐到了银子想表现得再亲近一些,竟要陪她一起去前院。 慕云卿扬了扬眉,并未拒绝。 她们去到正厅,就见川宁侯正在没话找话试图拉近和容锦之间的距离,而那位祖宗呢,神色疏离,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可视线一触及到慕云卿,那眸中寒冰便寸寸消解,化作春水潺潺,温柔缠绵。 慕云卿垂下排扇般的细密睫毛,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礼:“见过小王爷。” “起。” 容锦简单丢出一个字,目光始终胶着在慕云卿的身上,径自忽略了同来的老夫人。 而慕云卿呢,则是努力忽略他灼人的视线,尽量淡定道:“不知小王爷唤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你可有个弟弟,名唤云澜?” 闻言,慕云卿“唰”的一下抬起头来,错愕的神色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不止是她,就连川宁侯和老夫人也是二脸懵圈,心说这小王爷怎么会认识慕云澜呢? 川宁侯和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慕云卿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容锦打算做什么,她险些被气到忘了伪装,掩在袖管下的一双玉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忍不住在心里将容锦诅咒了千千万万遍。 再说容锦瞧着她这副奶凶奶凶,明明气到不行却又不得不配合他的样子,漆黑的眸中闪动着丝丝笑意,很想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将她拥进怀里狠狠地吻她。 可惜……卿卿会不高兴,所以他只好暂时忍耐。 慕云卿尝试了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民女的确有个弟弟,名唤慕云澜,远在江南之地,不知小王爷为何有此一问?” “他人现在康王府中。” “什么?!”川宁侯和老夫人异口同声,就连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若非亲耳听到,老夫人定要以为这是谣传。 她明明和老二说,叫他安排人去江南演一场戏,就和当年杀了慕家夫妇一样,届时便可顺理成章地接慕云澜来京,可这人怎么就跑到康王府去了?! 慕云卿垂眸,语气倒还算平静:“小王爷想必是弄错了,舍弟好好的待在江南,怎么会来了京都又去了贵府呢。” 容锦没再多言,只拿出了一枚玉佩递给慕云卿。 那是一块白玉,造型倒并不十分别致新奇,只正面刻了一个“澜”字。 这是慕云澜出生那年,慕万崇请了江南最有名的雕刻师傅镌的这枚玉佩,世间仅此一枚。 老夫人虽未见过,可一瞧慕云卿的神色便可知晓这必是慕云澜的贴身之物,可见他人眼下的确就在康王府没跑了。 容锦凝着慕云卿,音色清冷道:“我奉命去江南接长公主回京,途中偶然救下了他,因他当时受伤昏迷不知他的底细,是以便将他带回了康王府。” 老夫人一听慕云澜受了伤,急切道:“可有大碍?” 川宁侯也立刻表示:“多谢小王爷救命之恩,下官即刻便去王府接回那孩子,不敢过分叨扰。” 容锦沉眸,凉声拒绝:“不必。” “什、什么?” “他伤重,需得尽心医治。” “下官会去请太医……” 话未说完,便被容锦冷声打断:“那些饭桶能做什么?” 川宁侯:“……”虽然,但是,您礼貌吗? 容锦可不管那些,兀自望向慕云卿道:“他正在治伤,当静养为上,不宜被打扰,待他身体好转,你可自去康王府探望。” 一听这话,老夫人下意识和川宁侯对视了一眼,心下大为惊骇。 听这意思,眼下小王爷竟是连人都不打算让他们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平白无故的,容锦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般上心,必有缘故,老夫人和川宁侯第一反应都是,容锦也盯上了慕家的家业! 川宁侯斟酌道:“小王爷心善,只是云澜住在王府怕是多有不便,恐扰了老王爷的清净,而且我们也许久未见,心下挂念得紧,不如还是让下官将他接回吧。” 容锦墨染的眸子眯了眯,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仿佛在说:你在教我做事? 川宁侯心下一震,忙低下头去。 话已带到,容锦便没再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可他如此一搅和,慕云卿打算将慕云澜送去他处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慕姑娘这个气啊。 回到客院,她气得连晚膳都没用,一个人坐在窗边生闷气,手持银针将迎枕当成容锦扎了一个又一个的洞。 后来她的视线不知怎么转到了一两的身上,忽然朝她伸手:“镯子还我。” 一两:“……”忽然变小气的小姐。 话说这叫什么?小两口吵架,殃及下属? 一两撅嘴,从手腕上褪下那只玉镯递给慕云卿,刚要再把簪子摘下来,却听慕云卿淡声道:“那个不必,本就是给你挑的。” 一两愣住:“给、给奴婢的?!” 慕云卿没再多言,只将那镯子仔细收好,留着日后回江南送给婶婶。 一两宝贝似的摸了摸髻上的簪子,笑得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她想,她要收回方才那句话,她家小姐一点也不小气! 一两正美呢,忽闻慕云卿说:“你有法子联系他吧?” “谁?”一两下意识追问,随即看到慕云卿指尖泛着寒光的银针,立刻了然:“哦哦!主子是吧,有的有的。” “你告诉他,我要见他。” 纵然心下惶然难安,她也绝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同容锦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势必要有个决断,不能再拖了! 再说容锦收到消息得知慕云卿要见他时,清寒俊美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笑意,不管是为着什么,卿卿想要见他便是好的。 南星扒着门框偷偷瞄了两眼,小声和曲莲嘀咕:“欸,主子挺开心的呢,应当是慕姑娘那边态度有所软化吧。” “我看未必。”曲莲皱眉,没有南星那么乐观。 “怎么说?” “主子平白摆了慕姑娘一道,依她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对了,晚上去侯府,你随主子同去啊,我留下看家。” 南星错愕:“为何是我去?” 曲莲一副“你这不废话嘛”的表情:“当然得你去了!你想啊,慕姑娘让一两传信说要见主子,肯定是要和主子算账的,万一要是谈崩了主子肯定是要拿咱们撒气的,我傻啊我去!” 南星:“……”谢谢,有被内涵到。 第31章 卿卿持刀对准容锦 入夜,墨云霭霭,月浸楼台,容锦如约而至。 周嬷嬷和一两一早便候在了廊下,寝房中仅慕云卿一人独坐,显然是在等他。 烛影风摇,珠帘轻动,他悄然走进房中,见她正穿针引线,低头认真地绣制香囊,发髻半挽,如瀑的青丝散在背后,隐隐挡住了一截柳腰。 容锦看着,不禁想到了“腰细不胜衣”一句,用来形容他家卿卿正合适。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慕云卿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容锦心下怦然心动,那种久违的安宁和谐让他贪恋。 不过一瞬间的恍惚,慕云卿便收敛思绪,放下手里的活计给他倒了杯茶。 容锦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特意将椅子往靠近她的方向挪了挪。 慕云卿见状愈往后退,却被容锦一把搂住了腰,他不疾不徐道:“想是这椅子坐得不舒服,卿卿不如到我怀里来?”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摆明了是在告诉她,要么就乖乖挨着他坐,要么就干脆坐在他腿上,他绝对是这个意思! 慕云卿面露嗔色。 容锦好整以暇地任她瞪着,可不知怎么俊眉忽地一皱,他低头,就见自己揽着她的手被她用针扎了一下。 呵,果然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慕云卿从前被容锦欺负得狠了,从来也没胆子和他正面硬刚,今日算是第一次,她心下擂鼓似的跳:“放、放手!” 她自然气势颇足的呵斥,实际上温声细语,与撒娇无异。 容锦眸色渐深,颇为认真地回道:“放手是不可能放的,卿卿若是不喜,大可以像对那个迎枕那样也把我扎得浑身是洞。” 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往矮榻上放着的迎枕那边扫了一眼。 慕云卿抿唇,总觉得自己怂兮兮的那一面被容锦窥探了个一干二净,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不觉又羞又恼。 她不服,当真又扎了他一下,这次他连眉头不再皱一下,依旧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让慕云卿根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泄了气,语调都是往下走的:“容锦……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心思,你都明白,既然明白却有此一问,想是卿卿想听一些甜蜜的话。” “我没有……” 容锦不管,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心悦卿卿,想待卿卿好,想让卿卿与我生出情意,无需太多,一点就好。” “若是连一点都没有呢?” “那也无妨。”容锦神色未变,语气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反正卿卿也别无选择。” “……”容锦还是那个容锦,还是那个疯子,区别只在于,如今疯得不似前世那般厉害。 慕云卿心知若要同他争个高低,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是以果断换了个角度:“你……喜欢我?” “嗯。” “可是喜欢一个人,便该尊重她的意愿,你却从不理会我心中所想,易地而处,倘或有人这样待你,你会很开心吗?”恐自己这样说容锦体会得不深刻,慕云卿举例道:“就比如说季莹吧,若是她不管你情归何处,总之就是黏着你、赖着你,时日久了,难道你就会接受她?” 随着慕云卿的话说出来,容锦眸中阴云密布,语气却是淡的:“我会杀了她。” “……对、对啊,所以将心比心,你不该这样对我。” “卿卿若是想,大可以也杀了我。” 闻言,慕云卿猛地抬眸,清丽的眸中满是惊愕。 容锦把玩着她纤细的手,不知几时,竟拿过桌上削水果的刀塞进了她的手里,语气平平地对她说:“卿卿,这机会我只给一次。” “你……” “杀了我,便不会有人再缠着你了,会有人帮你料理善后,不会有人找你和慕家的麻烦,你无需担忧。”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将刀尖抵在了自己心口那里。 慕云卿整个人都是懵的。 被动地握着那把刀,她的手抖个不停。 她的确不想和容锦有任何牵扯,可她也没想过让他死啊。 她活了两辈子,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能让她感到束手无策的,也就眼前这一个了,旁人若要达到什么目的都是把别人如何如何,容锦倒好,她若不依他,他便将他自己如何如何! 不过……她若赌一把呢? 也许容锦只是在试探她的心意,倘若她当真刺出这一刀,他说不定就会死心了,出刀时刀尖偏上几分便可保下他的性命。 慕云卿心里正盘算呢,就听容锦幽幽道:“卿卿,我不懂哀莫大于心死那一套,你若出刀最好一击毙命,否则只要我不死,你我之间便不会结束。” “……”阴魂不散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使劲儿挣脱开他的手,慕云卿狠狠丢开刀子,起身欲走,明显是气到不想理他了。 容锦掐着她的腰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她肩上,微微侧过头去看她,倒是没再说什么惹她动怒。 这样的姿势……危险到慕云卿连挣扎都不敢。 她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但架不住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啊,从前她又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坐在他怀里使劲挣扎折腾,一来二去就把他兴致掀起来了,连榻上都没来得及回,直接将她摁在桌上就办了,当时当景……如今想来都一阵后怕。 她不敢动,只闷闷地嘟囔了句:“容锦……我不喜欢这样。” 她以为他这次又要不听人话了,不想竟少见地得到了他的正面回应:“卿卿不喜欢,告诉了我,我去改,好不好?” “当真?”她迟疑地回眸看他。 他点头,乖得古怪。 慕云卿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试探着说:“那你放开我。” 容锦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很快舒展:“卿卿好生霸道,怎么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慕云卿:“??”她霸道?她无理?! 容锦一只手掌贴在她的腰侧轻轻摩擦,慢声道:“倘若卿卿应了我,那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要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可如今卿卿视我如蛇蝎,避之不及,却还要我唯命是从,这还不叫霸道?” “……”强词夺理! 某个瞬间,慕云卿都被气到失去理智,甚至真的打算要不就应了他算了,到时候看他是不是真的听话,若是真的,她便使劲儿折腾他,方才能出了这口气。 心里正打着小算盘呢,忽闻院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两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小姐,如意姐姐来了,说是府里有刺客,要查上一查。” 第32章 卿卿亲手缝制的香囊,我也要 刺客?! 慕云卿狐疑地看向身后之人,目露探究。 容锦一脸乖觉,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掰开他的手起身,这次他倒是没再阻拦,甚至没用慕云卿说自己就走到屏风后面藏了起来,动作熟悉得让人好气又好笑。 慕云卿定了定神,走向外间:“进来吧。” “是。”一两在外面将门打开:“如意姐姐请进。” 话音方落,便见如意带着几位老嬷嬷走了进来,护院都留在了外面,未敢轻易踏足女子闺房。 如意朝慕云卿福了福身子:“惊扰表小姐了。” 慕云卿淡笑着摇了摇头,并未介意:“不知是出了何事,好好的,怎么会有刺客呢?” “是六小姐亲眼所见,她身边的丫鬟还不幸被杀害了。” “什么?!”慕云卿黛眉紧蹙,眸中难掩震惊。 “六小姐说,她从祠堂罚跪结束准备回院子休息,结果刚出祠堂就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她身边的小丫鬟便倒在了血泊当中,就连她自己也受了伤,幸而她及时躲进祠堂才保住了性命。” 见慕云卿这边安然无恙,如意便准备离开:“那表小姐早些歇息,奴婢就不打扰了,先告退。” 慕云卿微微颔首:“一两,好生送出去。” “是。” 待到一两将门关好,慕云卿脸上的神色蓦地一变。 容锦自屏风后信步而出,不等她问便主动交代:“与我无关。” “……我知道。” 但凡他出手,多是为了给她出气,可她与沈妙欢并无过节,容锦没必要这么做。 何况,他若要对沈妙欢下手绝不可能仅仅只是杀了她的婢女那么简单,怎么看这事儿都不像是他做的,那会是谁呢? 慕云卿蹙眉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转身欲走。 容锦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 慕云卿欲挣脱:“你先走吧,我眼下有事,改日再找你。” 容锦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异色,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像那些得到了就不再珍惜的多情浪子。 拿过搭在屏风上的莲青色披风,容锦动作温柔地帮她披上,微垂着头,认真将系带扎了一个蝴蝶结,最后帮她拢了拢衣摆,将她整个人都裹进了披风里。 慕云卿难得乖乖任他摆弄,呆呆的,有些可爱。 与容锦在一起时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像一对举案齐眉的小夫妻,她有事出门,他悉心帮她打点,然后等她回家。 她从不知,他们原来也可以相处得如此温馨和谐。 额……大概唯一不那么和谐的就是,在她的设想里,容锦是那个贤惠的小媳妇。 帮她系好披风,容锦见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出神,眸子不禁暗了暗,有什么在心底肆意翻涌,他强忍着将人拥进怀里的冲动,扶着她的双肩将她转了个方向:“早去早回。” 闻言,慕云卿只觉得方才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迷迷糊糊地走出寝房,直到被微凉的夜风侵袭,慕云卿才恍然回过神来,不懂自己方才怎么会冒出那么诡异的念头。 容锦贤惠?贤惠个鬼才对! 却说周嬷嬷和一两候在廊下,见慕云卿出门又身穿披风,齐齐问道:“小姐要去哪儿?” “去六小姐那边看看。”慕云卿脚步不停:“一两随我去就好,嬷嬷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快步出了客院,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院门后面。 去见沈妙欢之前,慕云卿特意绕去了祠堂一趟,那处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几个老婆子在那打扫附近的血迹,还有两名小厮抬了那丫鬟的尸体不知要送去哪。 那婢女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一眼看去竟很难立刻发现伤口,定要细寻,才会发现她颈侧的血迹倒要比其他地方多上许多。 致命伤在那儿! 匆匆一眼,慕云卿虽未看得很仔细,但也瞧出那丫鬟颈侧的伤不是细长的口子,可想而知不是刀伤或是剑伤。 正琢磨呢,就听一两在旁边低声感慨道:“啧……下手可挺狠啊……” 慕云卿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奴婢说那个刺客啊。”一两小手一伸,指了指刚刚被抬走的小丫鬟:“她是被人拿利器刺中了颈侧失血过多而死。” 说着,一两“啧”了一声,眉头皱成了“川”字:“用的是峨眉刺吗?但伤口那个洞好像没有那么大啊……” “你看见了她的伤口?” “嗯嗯。”一两点头:“那处血迹与别的地方不一样,奴婢瞧着挺小的一个血窟窿,不像峨眉刺那么大的家伙,倒像是……” 一两摸着下巴,眼睛四处乱扫,最终兴奋地一指慕云卿髻上的发簪:“倒像是被簪子扎死的!” 听闻一两的话,慕云卿若有所思。 主仆二人往沈妙欢的院子而去,路上一两疑惑地问慕云卿:“小姐,府里都死人了,怎么没见官府的人来呢?” 慕云卿抬眸望着无边的夜色,语气幽幽:“川宁侯不会报官的。” 若有心报官,方才便不会叫人抬走了那小丫鬟的尸身,更加不会让人打扫案发现场。 一两不解:“为何?” “侯府近来不太平,本就惹得京中议论纷纷,川宁侯又刚被陛下斥责了一番,何况沈妙茵归家省亲在即,这个节骨眼儿上是万万不能出事的,是以即便这府上死了人,他也绝对不会声张。” 退一步讲,即便眼下形势没有那般严峻,川宁侯和老夫人也未必会严查此事,毕竟在他们眼中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他们才不在意呢。 说话间,两人来到沈妙欢的院外,正好遇到了往外走的如意。 如意欠身施礼:“这么晚了,表小姐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六妹妹。” “表小姐有心了,六小姐受了伤,也被吓得不轻,只是眼下天色已晚,若要去外面请大夫必要惊动旁人,那今夜之事难免不会被传扬出去,怕是于侯府不利。” 顿了下,如意轻松地笑道:“不过好在六小姐伤得不重,否则还真是叫人担心。” 慕云卿心下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点头附和道:“舅父和外祖母考虑得极是,我去看看六妹妹吧,从前在家时澜儿调皮,磕碰是难免的事,是以简单的包扎我还会些。” “那就有劳表小姐了。” “应该的。” 目送着如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之后,慕云卿才抬脚走进沈妙欢的寝房。 那是一间相对逼仄简陋的房间,屋内一应陈设都陈旧不堪,摆件之类的就更是没有,哪里像是大家闺秀的寝房,怕是二房那边丫鬟住的地方都比她这要好。 不过这也是能想到的情况,沈妙欢的生母出身卑微,连通房丫头都不是,而是青楼中的妓子。 后来虽说赎了身,也进了侯府,但日子并不好过,更是生下沈妙欢之后便撒手人寰。 沈妙欢自幼是由身边的一位嬷嬷抚养长大的,慕云卿记得,前世那老嬷嬷死的时候,她还曾帮沈妙欢一起料理了后事。 今生她进侯府晚,来的时候那位嬷嬷已经归西了。 是以如今这府里,怕是再难寻出第二个人真心待沈妙欢好的人了。 便如今日这般,她伤了手臂,还受了惊吓,却无一人来关心问询,岂是“凉薄”二字形容得尽的。 屋里屋外都没有下人伺候,就只有沈妙欢一个人坐在桌边,拿着半盆被鲜血染红的水轻轻清洗伤口附近的血渍。 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眼神漠然,仿佛受伤的是别人。 烛光下,那张小脸苍白得骇人,阴气森森的感觉。 “伤口碰了水便愈发不容易好了。”慕云卿敛起眸中的异色,走到沈妙欢面前落坐,松松托住她的手臂细看:“一两,去打盆干净的水来。” “是。” 一两去打水,慕云卿拿帕子帮沈妙欢手臂上的水珠擦干,发现她小臂上有一条一指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周围皮肉外翻,红肿不堪。 慕云卿动作轻柔,恐她疼着似的,轻轻吹着气,小心翼翼的样子。 沈妙欢静静地盯着她看,原本冷漠的眸子被柔软占满,阴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孩的乖巧温顺,惹人怜爱。 慕云卿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包金疮药:“我先帮你上些药,切记伤口不要碰水,也不要用力,免得伤口开裂。” “谢谢你。”沈妙欢垂着头,声音很轻。 从慕云卿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以及髻上的一根点翠珠钗。 金玉之间,有一抹突兀的血红。 慕云卿眸光微动,抬手帮她将那根珠钗插紧一些,语气随意道:“有些歪了。” 沈妙欢不疑有他,扬起脸,眸光晶晶亮亮地望向她。 慕云卿轻扯朱唇,淡淡的笑着,掩在袖管下的手指尖轻捻,一抹浓稠在指腹间化开,触感似血。 她起身:“时辰不早了,你快歇息吧,明日我再来帮你换药。” 沈妙欢乖乖点头。 慕云卿走出屋子,借着廊下灯笼上微弱的光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腹殷红,是被鲜血染过的颜色。 丫鬟被杀,沈妙欢就在现场,若说她身上溅到些血渍很正常,可她方才仔细留意过,沈妙欢发间不曾染血,那簪子上的血就出现得有些古怪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沈妙欢用那根珠钗杀了丫鬟,又划伤自己洗脱嫌疑! 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慕云卿一时间倒是没有头绪。 沈妙欢在这府中处境艰难,若说她是受不惯被下人欺压而存心报复倒说得过去,可为何偏偏是今日呢?为何偏偏就是那个丫头? 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客院,慕云卿没有看到周嬷嬷的欲言又止,一边进屋一边解下披风道:“很晚了,咱们也早些……” 后面“睡吧”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在看到稳稳当当坐在她榻上的男人时,梗在了喉间。 容锦放下手中慕云卿之前尚未绣完的香囊,黑眸微抬,眼风扫了过来。 “回来了。”他的语气稀疏平常,俨然一个独守空闺安心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媳妇。 慕云卿就没那么淡定了:“你怎么还在这?!” 她语气错愕,令容锦微微眯了眯眸子:“卿卿以为我该去哪?” “回王府啊。” “我以为,卿卿还有话要与我讲。”她特意让他来见她的,不是吗? “……是、是还有话没讲,只是中途被打断,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怎会。”容锦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披风,回身搭到屏风上挂好,还细心地展平褶皱,然后才说:“卿卿深夜未归,我自然要等你回来。” 慕云卿心下微动,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一丝异样,问:“你说我们见过,可那时却不想说,如今你可想说了吗?” 容锦没回答,只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慕云卿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落座。 容锦虽有心与她亲近,但又不想真的惹她动怒,是以这次便没再动手动脚的,只克制地挑了她一缕鬓发缠在指间,轻轻绕动。 “告诉卿卿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条件!”慕云卿懒得同他打太极。 容锦忽然弯了弯唇,黑眸中闪动着丝丝笑意,他拿起枕畔绣了一半的香囊,虽在尽力克制却还是难掩霸道地说:“我也要。” 慕云卿微怔。 容锦倾身朝她靠近,眼神执拗:“卿卿亲手缝制的香囊,我也要。” “……女儿家亲手绣的东西不能轻易送人,让人知道了恐惹非议,于你我名声也不好。” “我贴身放着,不叫人看到。” “那也不行!” 闻言,容锦眸色转暗,眼睛灰扑扑地没了光,恍若窗外乌云遮月,清辉不再。 薄唇微启,他漫不经心地说:“如此,我便只能让澜儿割爱了。” “你……” “要么,我们一人一个,相安无事;要么,我抢了他的。”容锦轻轻揉搓着指间的发尾,耐心地等待:“卿卿自己选。” “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你不知羞!” “我不知羞,卿卿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还不要脸! 一把从容锦手中抢过那枚香囊,慕云卿又气又无奈:“……我缝一个给你便是,你不准抢澜儿的!” “再加一个荷包。” “……”这叫什么?坐地起价吗? 迎视上慕云卿几欲杀人的目光,容锦振振有词地说:“卿卿答应得太慢了。” “容锦!你不要得寸进尺!” “呵。”容锦垂眸轻笑,俊美的脸忽然凑近她,慕云卿以为他又要吻她,不想他只是将额头轻轻贴住她的,少了分脸红心跳的暧昧,多了丝脉脉含情的温馨。 “好好好,就只一个香囊,我不贪心。”容锦宠溺地笑道:“至于荷包……留待日后,嗯?” 慕云卿被他撩拨得手足无措,竟不知从几时起,她竟似没有那么害怕容锦了,甚至还敢朝他嚷嚷,冲他使性子。 原本白皙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慕云卿摁住怦然作乱的心,局促地往后退开:“你……你不要岔开话题……” 容锦失笑,心说卿卿,咱们俩究竟是谁在岔开话题啊。 不过他没拆穿她,谁让她是他的卿卿呢:“好好好,我说就是了。” 第33章 容锦窃香,卿卿炸毛 他目露回忆,缓声道:“最早见到你的时候,是在江南……” 容锦初见慕云卿时,她尚是慕府千金,被慕万崇和沈琴芳百般呵护的掌上明珠,而他不过是浪迹江湖的闲散公子,尚未认祖归宗。 慕家乐善好施,常常开办粥厂赈济贫民。 几年前容锦经过江南之地,偶遇慕云卿施善穷人,一眼万年,就此陷落。 他虽有意登门提亲,只是那时慕云卿还未及笄,他也想闯出些名堂再娶她为妻,不想那一别,竟生生错过了许久。 后来慕家夫妇遭难,他便立誓要护她周全。 得知她要进京来川宁侯府,他恐她在这府上被人欺负,便在途中安排一两在她身边保护。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容锦眸光清润地望着慕云卿,语气真挚诚恳:“初见之事……就是这样了。” 慕云卿黛眉紧蹙,目露质疑:“只是这样?!” 她明显不信。 “仅一面之缘,便值得你为我筹谋至此?” “难道卿卿觉得自己不值得我如此做吗?” “可……”她还是难以理解:“可你我并无深交,你怎知我值不值得?难道就因为这张脸?” “是,也不是。” 慕云卿淡抿唇瓣,不解其意。 容锦执起她的手把玩,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饱满光滑的指甲,一下一下,似是将她的心都拨弄得乱了节奏。 “卿卿倾城之姿,纵然是我也不能免俗,心下倾慕也是情理中事。”容锦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喜欢她的美貌,倒是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辩解,可随即他却又话锋一转:“世人皆说‘缘分’二字,岂不知缘在天定,分靠人为,我与卿卿相遇是缘,卿卿之貌令我心动亦是缘,我因心动而心生好奇,多番辗转试图了解卿卿许多,知悉之后陷落愈深,这便是分,二者缺一不可。” 玉竹般骨节分明的手轻覆在慕云卿的颊边,容锦声音含翠,泠泠悦耳:“若我只一心爱慕卿卿容貌,便该趁着卿卿芳华之年让陛下赐婚,尽快将你娶回府中,让你以色侍之,可我知卿卿尚有心愿未了,亦有大事未成,是以并不曾强迫于你,这份心意,还望卿卿明鉴。” “你……”慕云卿侧过脸躲开他的手掌,红着脸道:“你不规矩,便是强迫。” “卿卿此言差矣。” 闻言,慕云卿清眸流转,她望向他,想听他还能怎么圆。 容锦如玉般的面容靠近,察觉到慕云卿要向后躲,他的手便先一步扣住了她的后颈,淡色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嗓音轻得透着一丝撩拨:“我如此对待卿卿,实在是……情难自制……” 他说话时,薄唇几次触碰到了慕云卿温软的唇瓣,却又没有立刻吻住,有意逗弄她似的,勾得她的心不上不下,满脸红晕,直蔓延到耳根。 “巧舌如簧!”分明就是登徒子所为。 “不敌卿卿香舌如蜜。” “……”他几时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容锦从前冷漠寡言,慕云卿怕他,不敢在他面前多话,谁知如今他话多了些,她敢与他作口舌之争却仍不是他的对手! 外面更鼓又响,容锦笑意微敛,再是不舍也只得离开。 临走前,一忍再忍,到底还是破了功,偏过头在慕云卿的颊边窃了一个吻去。 不知是不是怕慕云卿同他翻脸,他亲完就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等慕云卿意识到他方才做了什么的时候,房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好气! 一两进屋伺候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姐坐在榻边双手握拳兀自在生闷气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像只炸了毛的小兔子。 她掩唇偷笑:“看来主子好事将近了,小姐害羞得脸都红了。” 慕云卿:“……”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惹人生气的本事都这般大。 她难得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甘地辩解:“这是气的!” “气得?!”一两讶然,随即摇头表示不信:“不可能,主子他宝贝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惹您生气呢,不会不会。” 说着,一两一指旁边的妆台,只见上面摆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雕花盒子:“小姐您瞧,主子特意带来给您的。” 慕云卿好奇地走过去看,发现是白日里他在玉瑶轩买的那些首饰。 不过一眼,她便扣上盖子不再多瞧,明显不感兴趣。 见状,一两心里没底了,心说自家那个变态的主子不会真的把小姐惹生气了吧? 他为人霸道狠戾,哪里懂得温柔小意呢,一味用强可不就把人越推越远嘛,一两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遂对慕云卿道:“主子他……他做得不对,您告诉他让他改就是了,自己生闷气也不解决问题啊。” “他才不会改呢,他根本听不懂人话!” “额……” “还蛮不讲理!” “……”啊,果然气得不轻呢。 一两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继续规劝:“小姐,奴婢说句实话,并非向着主子,可这小两口过日子又不是考状元,讲那么多道理做什么,您只需达到自己的目的,让主子听您的话就是了,与其同他争辩个是非长短,还不如说些甜言蜜语哄哄他给他顺毛呢,主子心气儿一顺,保证什么都依您。” 第34章 赏花宴 慕云卿原本想纠正一两前面说的什么“小两口”之类的话,可后来关注点却都跑到了后半句上:“给容锦顺毛?” “嗯嗯嗯!”一两忙不迭地点头:“您多撒撒娇,可比讲道理有用多了。” “……我、我不会。” “我教您啊!”话落,一两忽然一把抱住慕云卿的胳膊,眨巴着一双星星眼将她望着,可怜兮兮道:“小姐,盒子里的那对簪花,奴婢想要。” 慕云卿十分爽快:“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一两:“……” 想着可能是那东西对自家小姐不太重要,一两眼珠一转,盯上了枕畔的香囊,说:“小姐,您将那香囊赏给奴婢吧,好不好?好不好小姐?奴婢求求您了。” “不好!”异常坚定。 “……”带不动,带不动。 一两泄气地收回手,以为自己失败了就没再继续叭叭,默默去铺床。 殊不知,慕云卿内心远不似她表现出的那般淡定,暗道那丫头再抱着她的胳膊晃两下她就要松口了,毕竟瞧她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谁也不忍心拒绝。 难道撒娇真的这般有用? 这一晚入睡前,慕云卿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点事,甚至还想起了之前容锦央求着让她抱的情景,她当时的确是心软了没错,这样看来……撒娇的确有些用处。 至于容锦所谓的初见,她直觉其中有鬼,绝非那般简单。 容锦没有与她说实话,或者说,他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他无意倾吐,她再追问也无果,日后再说吧…… 过了两日,长公主欲办赏花宴,邀各府小姐前去赏花。 其实说是赏花,实际上就是寻个由头相看媳妇。 容冽已至弱冠之年,按理说早该娶媳妇了,只是他风评不好,又顽劣不受管教,正经女儿家都不愿意嫁给他。 他自己呢,之前一心扑在京都盐商沉家的女儿身上,扬言必要将沉鸢占为己有,吓得沉家连忙给沉鸢订了亲,就嫁给了川宁侯府大房的二公子,沈临。 沉鸢出阁后,容冽怒不可遏,搅得京都几日不得安生,人人见了他都跟活阎王似的。 如今长公主回京,总算是想起她儿子的婚事了,赶紧张罗设宴相看相看。 帖子送到川宁侯府的时候,沈妙薇和沈妙芸难得一脸的愁云惨淡。 慕云卿在旁边看得很想笑。 沈妙芸随意翻看那帖子,眼神忽然一亮:“欸!这帖子上说邀卿儿同去呢!” 闻言,沈妙薇立刻凑过去看,眸中也难掩欣喜之色:“侯府诸位小姐并慕家姑娘……可不是嘛,想来是因为卿儿要给长公主献花,是以才特邀你前去。” 慕云卿浅浅一笑,未作回应。 沈妙薇看向慕云卿绝美的一张脸,第一次不再嫉妒她的美貌,暗想,这般出挑的容貌没准儿真的会让长公主之子看上,届时岂有好日子过! 可她口中却说:“卿儿想是不知,这京都的赏花宴啊,虽多是设宴的府邸为了挑选媳妇,但旁人也未尝不可挑选自己心仪的姑娘。” “这样啊……” 沈妙芸附和道:“所以啊,卿儿这两日可要好生准备,凭你的美貌,赏花宴那日定能艳压群芳,说不定还会觅得如意郎君回来呢。” “五姐姐说笑了。” 慕云卿状似对这场赏花宴毫不在意,可一扭脸她就吩咐一两让厨房日日做了水豆腐送过去。 一两疑惑:“小姐,您要水豆腐做什么?” “吃啊。” “日日都吃?” “这是自然。”慕云卿融融一笑,认真道:“就是要日日食用,才能让肌肤光滑,白皙胜雪,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那水豆腐还有如此奇效?!” “我从前也不知,还是在江南时听府里一位老嬷嬷说的,那位嬷嬷出从宫里出来的,她说有不少妃子都用这偏方,关键是要喝那水豆腐的汤,才会事半功倍呢。” “那奴婢即刻就去吩咐厨房给您做。”一两说完,转身就跑。 慕云卿静静望着她的背影,余光见花树下有一截衣角一闪而逝,盈然笑意恍若一朵清幽的兰花绽放在颊边。 这府里的好戏,接连不断,不能不看…… 赴宴前一日,沈妙薇姐妹二人双双病倒。 孙氏请大夫用药,忙得人仰马翻,闹得侯府鸡犬不宁。 一两听说这件事时,大聪明似的问慕云卿:“小姐,是不是那水豆腐起的作用啊?” 那日她们说这话时,一两留意到了有人在树后面偷听,何况那水豆腐虽是做好了,可她家小姐却从来碰也不碰,显然那日只是为了请君入瓮才刻意说的那番话。 一两以为自己洞悉世事,岂料慕云卿却微微摇头:“她们多半无事,装病而已。” “装病?!” “那姐妹俩志不在此,区区一个公主府的公子不是她们的目标,万一去了被选中她们攀附权贵的梦就得醒了,不如装病躲在家里稳妥一些。” “可长公主下的帖子,侯府无人出席,她们就不怕殿下着恼吗?” “谁说无人出席?” 若她所料不错,孙氏必会推沈妙欢出去。 事情也果然如慕云卿所料。 翌日她出府,毫不意外地发现沈妙欢站在车边等她。 桃粉色的缂丝长裙,腰间丝绦轻垂,随风而动,乌云横翠,粉面生春,眉如小月,眼似双星,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沈妙欢自己未必有心,慕云卿猜测,这多半是秦氏的意思。 打扮得如此出挑,纵然不会被容冽看上,也会有旁人。 可那样的场合,有几人是真心实情,不过是将女子当成联络各府的工具而已,若再一招不慎卷入夺嫡之争,那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 她怜惜沈妙欢孤苦无助,但却不知她心志如何,倘或她自己愿做那人上人,慕云卿倒是不好阻拦。 人各有志,她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 是以,她只提点道:“说不准,今日太子殿下与几位王爷也会去,六妹妹娇俏动人,不知会引得哪位贵人倾心?” 沈妙欢闻言,二话不说,摘下自己髻上的发饰一股脑地簪到了慕云卿的头上。 她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开始埋头吃点心,对即将到来的宴会毫不上心的样子。 慕云卿愣住,就……给她整不会了。 她欲问,马车却已停在了公主府的门口,她便只得压下满心疑问,匆忙摘下髻上的珠翠,提着裙摆缓步下了马车。 沈妙欢扯住她的袖管,望向她髻上仅剩的一对玉兰簪花,柳眉轻蹙,低声问她:“为何不戴?那些首饰原本都是沈妙菡的,她的东西没有不好的,你戴着极美。” “我……” 慕云卿欲解释,不防旁边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季莹气势汹汹地朝慕云卿走了过来,乌眼鸡似的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公主府重地,岂是你一介商贾之女能踏足的!” 说着,她立起一双眼睛瞪向旁边的下人:“还不赶快打发了她!” 第35章 卿卿虐渣 季莹的声音不小,惹得周围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可视线一落到慕云卿身上,眼神中便不免夹杂一丝惊艳。 好个清丽的美人! 一袭水碧色的蝶纹软烟罗垂绦流纱裙,乌发半挽,髻上不过一支玉簪,一对点翠珠花,连耳饰都不曾佩戴,素雅至极,却也清丽至极。 真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明明不曾浓妆艳抹,却艳冠群芳。 听到周围人都在小声称赞慕云卿的美貌,季莹心里自是不痛快,又恶狠狠地来了句:“你们还杵在那做什么!” “……是、是。”下人们迟疑地走过来。 一两欲上前护着慕云卿,却被她微微抬手拦住。 她淡笑着望向季莹,丹唇轻启,吐气如兰道:“季姑娘想是误会了,自然是长公主有命,我才敢登门拜见,毕竟我向来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最后让自己下不来台的事情绝不会做。” 这话就是在暗讽季莹前两日买不起东西的事了。 季莹听后脸瞬间就白了。 果然,慕云卿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旁人议论纷纷,有不知道的就开始打听,身边人就绘声绘色地给讲上一遍,季莹就又要丢一次人,等同于被反复鞭尸。 慕云卿眼底笑意愈浓,见季莹要走,连忙又道:“不过……我倒是不知,这公主府如今是季姑娘当家了?长公主殿下还未发话呢,你就开始往外赶人了,真是好大的气派啊。” 季莹气得脸色狰狞,却不好接话。 若说她不是在当公主府的家,那便是越俎代庖。 可若说她是在当公主府的家,那就是变相承认她想嫁入长公主府给容冽那个纨绔当媳妇,可问题是她并不想啊! 慕云卿心知她的为难,莲步上前,挑衅道:“季姑娘可还要做主赶我走吗?若不赶,我可就要进府去了。” “你!” 季莹恼羞成怒,忽然扬起手欲给慕云卿一巴掌。 一两狠狠掐住她的手腕,五指收拢,掐得季莹疼得五官都扭曲了。 “啊,放手!”她使劲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一两的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本姑娘,你算是什么东西!” 慕云卿眸子一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寒声道:“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 “我看看谁敢欺负我妹妹!赶紧给我放开!”忽然,一道粗犷的男音响起。 来人生的痴肥丑陋,满脸横肉,不是别人,正是国公府的公子,季莹的兄长,季晖。 此人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唯有斗鸡走马,眠花宿柳而已。 他花心好色之名较之沈拓不相上下,样貌却比沈拓差了许多。 他方才远远瞧见季莹似是与人起了争执,原为了国公府脸面欲给她撑腰,怎知到了近前看到了慕云卿,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哪里还顾得上快哭出来的季莹,只满心都是慕云卿,满眼的淫邪之光。 若换了旁的女子,单单是被他那样的眼神唐突怕是都不知要如何惊羞恼怒,慕云卿却很淡定,知眸光愈发冰寒。 她并不理会季晖,只对季莹道:“我这可都是为了季姑娘好,素闻安国公教女有方,府中千金各个都知晓礼仪,行事有矩,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季姑娘当真与我动粗,怕是有损国公府的名声。” 这话说到季莹心坎里去了。 之前她被慕云卿坑了不少银子,还丢了那么大的人,回府后被爹爹好生训斥,还被罚了禁足,若非娘亲求情,怕是至今还没被放出来呢。 倘若今日再惹出什么事端传到爹爹耳中,自己定要遭殃。 思及此,季莹再次看向慕云卿时,不禁心生退意。 慕云卿将她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适时吩咐一两道:“一两,放开她。” “是。” 一两一松开手,季莹立刻便捂着自己红肿的手腕往后退了两步,对这主仆俩避之不及的样子。 季晖忙道:“对对对,放开就是了,咱们……不打不相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啊?” 见他又犯了老毛病,季莹只觉得丢人:“哥哥!” 他不帮她也就罢了,居然还对慕云卿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这让她的脸面往哪搁! 慕云卿见他兄妹二人自己先掐起来了,颊边的笑意不觉真切了几分,盈盈道:“季姑娘让放手,我不敢不从,眼下放了手,季姑娘可还要打吗?” 季莹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却硬是没再伸手。 慕云卿勾唇:“若不打,我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她朝季莹微微颔首,拉着沈妙欢便进了公主府。 沈妙欢始终低垂着头,存在感很低,只在经过季莹身边的时候才略微抬头扫了她一眼,阴冷狠戾的一眼,如同毒蛇一般。 不过一瞬,她便收回了视线,默默任由慕云卿拉着走。 季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慕云卿身上,并未注意到沈妙欢的眼神,她兀自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却又不知该拿慕云卿怎么办,只能狠狠跺了下脚。 偏季晖还火上浇油地来了句:“妹妹,那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好生标致整齐,我以前竟从未见过……” 季莹本欲发怒,可随即想到什么,忽然诡异地一笑,说:“哥哥喜欢她,妹妹定助你得手。” 闻言,季晖眼睛都亮了:“当真如此,哥哥给你当牛做马!” 不远处,坐在马车上的容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七皇子靖南王与他同行,见他吩咐车夫将车停在拐角这里并不过去,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公主府门前,不觉好奇地也朝那边张望过去:“二哥,你看什么呢?” 容澈没回答,只轻轻转动着扳指,意味深长地叹道:“有意思……” 万花丛中,容凌一眼便看到了慕云卿。 虽面露惊艳之色,却仍语气随意地说:“这般样貌倒也配在二哥跟前伺候,只是身份卑微了些,不过当个侍妾也并无不可。” 容澈却缓缓摇头:“七弟向来是个眼明心亮的,不想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臣弟愚钝,还请兄长赐教。” “她虽为小女子,但你瞧她可是个好摆布的?”容澈放下车帘,眸中兴味不减:“看似软弱任人揉搓捏圆,实则怕却是个有主意,狠得下心的。” 闻言,容凌有些怔愣。 软弱?任人揉搓捏圆?二哥确定?他们看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36章 卿卿红杏出墙,容锦化身醋王 公主府内,景色怡人,嫣红照眼。 石中清流急湍,篱落飘香;树头翠叶翩跹,疏林如画。 长公主在园中设宴,虽则男女分席而坐,中间却不设屏风,赏花宴本就讲究随意自在,不似其他宴会规矩那般多。 慕云卿带着沈妙欢寻了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坐下,并未像其他小姐那般四处结交攀谈。 虽还未开宴,但案几上也有些瓜子点心供人消磨时间。 不远处的水榭上,丝竹之声隐隐传来。 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旁的姑娘家要么忙着欣赏那水榭清音,那么忙着交际应酬,倒唯有慕云卿,安稳地往那一坐,随意拿起几颗瓜子剥开,时不时往吃上一粒瓜子仁儿,看戏似的打量着这满园子的莺莺燕燕。 沈妙欢见状,默默帮她剥瓜子。 丝绢上堆了小山包似的一堆瓜子仁,她便推到慕云卿面前,示意她吃。 慕云卿愣住:“这是……” 沈妙欢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低声道:“给你吃。” “……多谢。”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给我剥瓜子?” “你不喜欢吃吗?” “喜欢。” “嗯。”喜欢便好。 沈妙欢不再多言,只继续自己方才剥瓜子的活,却令慕云卿心下愈发奇怪,不懂这娃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方才在马车上时也是,她说那番话本意是想提醒她,若不愿为人工具便别那么引人注目,她却好像误会了,反将那些首饰都给了自己。 慕云卿还欲再问,不防入口处那里一阵骚动,她闻声望去,便见是几位皇子殿下也来了。 这也不奇怪,长公主亲自组的局,众人自然捧场。 何况想趁此机会看看京中待嫁的贵女品性如何的大有人在,他们也是为了方便日后自己择妻时心里有个底。 为首之人,自然是太子容澈。 靖南王容凌素日与他交好,向来形影不离。 他兄弟二人虽容貌有相近之处,不过气质却截然不同,不比容澈那般温润如玉,容凌人如其名,稍显凌厉狠绝之态。 丹凤眼、剑羽眉,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自有风流。 他是梁帝第七子,生母位分不高,至今仍只是个郡王,他的生母从前曾是淑嘉贵妃的陪嫁丫鬟,是以容凌出生后便一直养在淑嘉贵妃膝下,与容澈关系很是亲厚。 除他二人之外,慕云卿还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皇四子,睿亲王,容珩! 倘若说慕云卿京都一行的首要目的是向川宁侯府一干人等复仇,那次要目的,便是给容珩添堵。 上一世她后来渐渐识出侯府众人的真面目,憎恨之余便是满心苍凉,容珩便是在那时出现,对她百般呵护,多加照拂。 可惜,这手段与老夫人如出一辙。 川宁侯府与睿王府,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暗中撺掇梁帝让她去北齐和亲的人是容珩,扬言非她不娶绝不会让她去和亲受苦的人也是容珩。 他费尽心机,不过是想引她对他情根深种,好将慕家宝藏的藏匿之地告知于他。 不幸中的万幸,慕云卿此前被侯府中人骗得太惨,警惕心太足,至亲骨肉尚可利用至此,更遑论那虚无缥缈的情爱,是以她纵然有片刻动摇,也不曾交付真心。 也正是因此,后来她遇到容锦时,眼中看到的总是他对她的坏,而他对她好了,她又不免不安,总是猜测他图谋些什么。 至死方才相信,原来从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她这个人,无论她是不是慕云卿,无论她是否身负万贯家财。 慕云卿望着容珩的身影出神,引得一两和沈妙欢侧目。 但见容珩一身宝蓝锦袍,形容典雅,体段峥嵘,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一两心中顿时警钟大作! 睿王可是和她家主子截然相反的性情作派,难道小姐一直不肯屈从主子就是因为她心仪睿王?! 这个想法,吓得一两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还没等她说话呢,就听沈妙欢压低声音问慕云卿:“你为何一直盯着他看?你心悦于他?” 慕云卿转头,有些讶然。 沈妙欢忽然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腕,双眉紧锁:“他不适合你,你换个人喜欢。” 慕云卿:“……” 一两看到这一幕,倒是放下心来,暗道原来是友军,那就一切好商量,否则她家主子怕是会进行无差别攻击。 慕云卿又扫了一眼容珩所在的方向,刚想同沈妙欢说话,却被一两扯了扯袖管,一两俯身覆在她耳边道:“小姐,您别再看别人了,主子已经盯您半天了。” 慕云卿:“!!” 那个瞬间,慕云卿竟当真有种“红杏出墙”被抓包后的心虚之感。 她不动声色地往四下看了看,却并未发现容锦的身影,刚想说一两是不是哄她的,就见容锦慢悠悠地自一棵玉兰树后走了出来。 头戴一顶赤色鎏金冠,乌云敛伏,身着一袭墨色金丝莲纹锦袍,广袖飘迎,足下乌靴花摺,腰间鸾带光明,当真是玉树临风,人比花娇! 旁人见了容锦或是心下倾慕或是有意讨好,唯有慕云卿,满心都是想拔腿就跑! 他那个阴恻恻的眼神……明显是瞧见她方才盯着容珩看了。 四目相对,慕云卿脑海中诡异地响起了裂帛之声。 他肯定又要折腾她了! 慕云卿被容锦那个眼神吓得忆起了前世,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到旁边有婢女来倒茶,竟不知怎的打翻了茶盏,茶水溢出,弄脏了她身上的衣裙。 那小丫鬟似是吓坏了,连忙跪倒请罪:“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姑娘恕罪。” “无妨。”慕云卿语气淡淡,并未不悦:“引我去换身衣裳吧。” 她起身离席,对一两说:“去车上拿身干净的来。” 凡次这种宴会,大多会多带一身衣裳和首饰,以备不时之需。 一两去车上取,慕云卿便由那婢女一路引着出了花园,去临近的小阁里等。 那丫鬟将人送到便走了,不想,慕云卿在那处没等到一两不说,竟等来了季晖! 他疾步跨进房中,一把掩上房门,眼睛亮得跟狼见了肉似的,一边解衣裳一边朝慕云卿靠近:“嘿嘿……小美人儿,别怕啊……公子疼你……” 第37章 容锦黑化暴怒 慕云卿微微敛起如月弯黛,望向季晖的目光如锋刃一般锐利。 在这碰到季晖,她的确是没想到。 瞧他方才进屋时目标明确,显然是一早知道她在这,看来……方才那杯茶不是不小心倒的,而是那小丫鬟刻意为之。 始作俑者不用细想也知道,必是季莹。 这局虽直截了当,却很是便宜。 倘若慕云卿叫嚷起来,引得园中宾客尽皆来此,虽能解一时之困,然季晖为人混账好色,臭名昭著,她与他共处一室被人瞧见,今后这清誉怕是也没了。 可若是不出声呼救,便会就此遂了季晖的心意。 季晖存的正是这个心思,是以毫无惧色,放浪得如同在国公府一样。 未及慕云卿跟前,已经快把自己扒干净了,身上只余一条亵裤松松地卡在肚腩那。 慕云卿原本还在想,是直接将人放倒,还是顺势给他下点药,免得他日后再出去祸害别的姑娘,还未决定,就见容锦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外,落在季晖身上的目光与看死人无异。 他逆光站着,整张脸都匿在阴影中,慕云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愤怒。 浑身煞气,玉面修罗一般。 见他一把扯下抹额走了进来,慕云卿顾不得许多,忙将荷包中的药粉迎面撒向了季晖,瞬间就将人放倒了。 从前见了这样满眼戾气的容锦,慕云卿纵然不跑也总是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可如今……她却想也未想便快步迎向他。 情急之下,她甚至拉住了他的手:“先别杀他!” 从某种角度来讲,她是了解容锦的,她知道容锦鲜少佩戴防身之物,却也知道,只要他想,任何东西都是他拿来伤人的利器。 前世她就曾亲眼见他拿抹额活活勒死了一个人。 鎏金冠上的赤金簪、腰间锦带上嵌着的美玉……每一样,在他手中皆可变成嗜血的模样。 “容锦……”慕云卿低着头不敢看他眸中浓郁的墨色,她试探着自他手中缓缓抽出那条抹额:“容锦,别杀人。” 非是她妇人之仁,不忍心杀了季晖。 季晖必死,但绝不能死在长公主府、死在容锦的手里。 即便容锦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安国公势必要找长公主要个说法,她不能平白给长公主惹麻烦。 再一则,她也不愿容锦杀人,至少……不该让季晖这样的人的血染脏他的手。 容锦眉目阴寒,垂眸看向倒在地上的季晖,眼神冰冷残忍,他一只手揽住慕云卿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折断。 薄唇轻启,他的语气平静到近乎诡异,让人头皮发麻:“卿卿,他该死。” “……我、我知道。”慕云卿被他抱得有些疼,却不敢挣开:“要杀他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先离开这好不好?” 容锦没动。 慕云卿心下一紧,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竟难得主动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容锦……我不想待在这儿……” 不知是他终于听进去了她的话,还是她的动作让容锦理智渐归,他总算是没对季晖出手,握住她的手转身离开,进了一处假山之中。 慕云卿见那里面黑黢黢的,有些迟疑,脚步拖沓,是被容锦强拽进去的。 他明显因为她的抗拒恼了。 她忙解释:“我……我是怕有、有老鼠……” 不是想躲着他。 果然,这话一出,容锦面色稍霁。 “有我在,不会的。”他伸手将她拥进怀里,比方才温柔许多,似是已经冷静下来了:“刚刚有没有害怕?” 慕云卿埋首在他怀中微微摇头。 那些牛鬼蛇神她都不怕,还是最怕老鼠和他,但她没敢说实话。 他低头,唇瓣凑近她发间,呼吸间,痒嗦地吹着气:“卿卿。” 慕云卿本不想应声的,可耳边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他冲进来找她的画面,不觉眼眶一热。 他待她……向来如此不计后果、不顾得失。 心下微动,她便难得给了回应,虽然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容锦环着她的手收紧:“方才为何不让我动手?” “……杀人终归不好。”其实只是不想他杀人。 她自己经历了如此诡异的重生,焉知这世上没有因果报应一说,杀孽太重,她恐日后会报应到容锦的身上,是以她才不想他插手她的事。 她的仇,她自己报,万一日后死了下地府受罚也是她一个遭罪,不会牵连到他。 慕云卿话未说尽,容锦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是她嫌弃自己为人狠辣,手段残忍,恍然想起前世她临死前说过的话,眸光便暗了下去。 她说:我从前总觉得你很坏,想着你为何就不能变得好一点呢? 容锦心下凄楚,他心道,是了,在卿卿心里,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不像容珩,“光风霁月”,“菩萨心肠”。 想到容珩,容锦周身一寒,杀气凛然。 慕云卿感觉气氛不对,刚想退开看他怎么了,却被他用力按回怀里,薄唇贴着她的耳廓,语气幽幽如鬼魅一般:“我自是万般不好,那不如卿卿告诉我,你觉得谁才好?” “你、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容锦自顾自道:“沈晏?” “……你在说什么?” “还是容珩?”容锦音色寒冽,眸子冷得不像话。 第38章 沈妙欢暗下黑手 从容锦口中听到容珩的名字时慕云卿身子一僵,而这反应落到容锦眼中便是她不打自招的证明。 心中醋意横生,他擒住她的下颚便咬了上去,慕云卿恐被人瞧出什么,哪能由得他闹,推搡着欲躲:“会被人发现的……” 容锦固然气,却也从来不曾害她在人前难堪,想到她每每被自己吻后艳红欲滴的唇,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放过了她。 可就在慕云卿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却忽觉肩侧一凉,是容锦扯开了她的领口。 “容锦……嘶……”她蹙眉,眸中盈动着水光。 容锦埋首在她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顿时,如瓷般的细腻肌肤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牙印。 “疼……”她软声指责,下意识推拒,却被他锁在怀里无处可躲。 可容锦又哪里真的舍得让她疼。 仅这一个字,他心里便投了降,松了牙关,舌尖轻轻扫过,安抚一般,落下一个个温柔的吻。 微红的齿痕映着雪肌,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却又似能勾起人心底更深的欲念。 容锦眸色渐沉,赶在自己失控前帮她拢好衣裳,遮住了那道旖旎风光。 慕云卿垂着头,气得不想理他。 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慕姑娘自认为自己可比兔子凶多了,她好心好意为他打算不愿他造太多杀孽,他倒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咬她,当她好欺负嘛! 凭什么呀……给他欺负了一辈子还不够,这辈子还缠着她! 慕云卿越想越委屈,可又疯不过容锦,正在那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呢,电光火石间想起之前一两同她说的那些话,眸光微动。 可她实在学不来一两那样的娇憨可爱,最终只是硬邦邦地来了句:“你、你不准再咬我,否则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不等容锦回应,她自己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暗道这哪里是撒娇,分明就是挑衅嘛! 可容锦这个看客却乐在其中。 于他而言,她含笑薄嗔皆是风情。 俊眉微扬,他饶有兴致地问:“卿卿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咬、咬回去!” 容锦目光灼灼,刹那间变得炙热。 他微微偏着头垂下,唇瓣贴近她的,气氛暧昧,语气却异常认真:“卿卿想咬哪里?” “唇?”他说着,在她唇畔啄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还是肩?” 话落,他忽然牵起她的手覆在他的颈侧,引着她的抚过和她被咬的那处相同的位置:“卿卿随意,我绝不反抗。”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咬了他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泄气一般,软声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人讲话呢……真的很疼……” 容锦呼吸一滞。 他垂首贴住她的额头,忽然变得柔软:“那我日后不再这样了,可好?” “真的?!”慕云卿惊喜地抬眸。 见状,容锦愈发觉得自己认错认得对,趁热打铁道:“嗯,我向卿卿保证,绝不再犯。” “若是食言了呢?” “那就罚卿卿咬回来。” “……”她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容锦的套路。 慕云卿还欲再言,却隐隐听到外面似是传来了脚步声,便立刻抿唇收了声,警惕地望向外面。 假山之外。 沈妙欢自山石处经过,未有丝毫停留,径自走向了不远处的小阁。 这里是给宾客休憩之用的所在,慕云卿若来换衣裳,必在这里,沈妙欢见她迟迟未归,一两也不见踪影,心里放心不下便出来寻她。 哪想到,没见到慕云卿,倒是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季晖。 房中并无慕云卿的身影,沈妙欢本想原路返回直接离开的,可经过季晖身边时,她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清眸微垂,她睨着地上死猪般的男人,面上一派冷肃,哪里有半点平日所见的唯唯诺诺。 她抬脚踢了踢季晖,见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趋势,便回身面无表情地掩上了房门。 她从地上捡起季晖的腰带绑住了他的手脚,往他嘴巴里随意塞了一截衣裳。 等将季晖彻底五花大绑了,她才拔下发间的簪子,目光狠戾地朝季晖下身狠狠刺去。 只一下,便疼得季晖呜咽一声,硬生生痛醒了过来。 可也不知是慕云卿给他下的迷药劲儿太大,还是沈妙欢这一下让他疼得太厉害,不过一瞬,他竟又晕了过去。 沈妙欢施施然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擦拭被不小心被染上血的手。 视线落到那根滴血的簪子上时,她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厌恶,却还是将它擦拭干净,又重新戴回了头上。 打开门,她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丝毫不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怕。 不是她有什么本事能全身而退,而是她行事之前本就拼着一死,若没被人发现便是她赚了,若被人发现了她也不亏。 出了那处小阁,她往方才没经过的地方走,想再寻一寻慕云卿,不想转过回廊,竟遇见了太子。 她俯身施礼,脸上又换上了那副软弱怯懦的可怜模样:“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你胆子果然不小……”方才伤了人,这会儿见了他竟还能如此淡定地伪装,该说她聪明机敏呢还是行事鲁莽呢? “臣女不知太子殿下此言何意。” “孤亲眼所见。” 沈妙欢疑惑地抬眸,不知所措的样子:“臣女……实在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容澈眯了眯眼睛,似是已无意同她周旋,言简意赅地丢下两个字:“季晖。” 言外之意便是,你就别装了。 这名字一出,沈妙欢滞了一瞬,随即便褪去了伪装,直起身子光明正大地同容澈对视,目光乖戾:“殿下意欲何为?” 见她承认得如此爽快,容澈眼中兴味更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无人指使。” “那你为何伤他?” “看不惯他。” “……”容澈觉得,这倒霉孩子有点叛逆。 卸去伪装的沈妙欢全然一副浑不吝的表现,管你什么太子不太子呢,爱答不理地说:“太子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女便先告退了。” 她说完便走,根本不去管容澈的反应。 只是走了没多远,便迎面撞见了季莹。 她和其他几位世家小姐一起,有说有笑往这边来,可沈妙欢却留意到,季莹的视线一直在打量她身后的小阁。 瞧这情况,季晖来此必与季莹脱不了干系。 再说季莹在此看到沈妙欢,心下便愈发肯定慕云卿也在此处,只是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传出,她才耐不住性子假称要更衣带着人来此。 她急于叫慕云卿难堪,甚至没顾上去为难沈妙欢,推开门便往里走。 一只脚才踏进门槛,尖叫声便划破了长公主府的上空。 慕云卿听到动静还觉得奇怪呢,心说她不过是将季晖迷晕过去了而已,怎么季莹叫唤得跟季晖死了似的? 第39章 卿卿被污蔑 季莹再是嚣张跋扈,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柔小姐,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脸色变了不说,声音都走了调。 同来的贵女也都瞧见了倒在房中衣不蔽体的季晖,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忙退开几步离了门口那处。 这一群娇小姐叫得此起彼伏,自然引来了宴中众人的注意,长公主之子容冽和其他几位王爷都赶了过来,声势浩荡。 慕云卿和戎锦便趁此机会混在人群中,装作也是闻声过来的样子。 沈妙欢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因着人多眼杂,慕云卿也没顾上问她怎么会在这,只拉过她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分神去听旁边人的议论,这才得知她和容锦走后季晖遭遇了什么。 心思百转间,她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季晖受了伤,有血腥气从屋子里飘出来很正常,可她却隐隐闻到,气味是从旁边过来的,虽然很淡,但的确存在。 许是因为她行医的缘故,鼻子较之常人要灵上一些。 慕云卿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沈妙欢,发现她髻上的簪子换了一边,来时明明簪在了右边,此刻却跑到左边去了。 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皆因之前沈妙欢将发饰尽数摘下来给了她,独独留下了这根簪子。 慕云卿记得,沈妙欢婢女被杀的那晚,她戴的就是这根簪子。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慕云卿的注视,沈妙欢忽然朝她看了过来,目露疑惑,神色懵懂,似是在无声问她为何盯着自己看。 慕云卿默然片刻,最后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眼下不是多言的时候。 再说另一边,容冽没去管哭哭啼啼的季莹,只着人去府外请大夫回来,虽一时难辨季晖生死,但众人心里都清楚,即便季晖能保住一条命,再想给季家传宗接代却难了。 季莹一边哭,一边却还不忘拿眼睛四处乱瞄,找人似的,直到看到人群中的慕云卿,她才止住哭声,一副见鬼的表情瞪着她:“你怎么会在这?!” 慕云卿浅笑盈盈,脸上的不解恰到好处:“否则我该在哪儿?” “你不是离席来这换衣裳吗?怎的会从那边过来?” “想不到……季姑娘忙着左右逢源之余,竟还能留意我去了哪儿、在做什么,如此一心二用,当真让人佩服。” “我、我是不经意间看到的。” 说完,季莹立刻转向容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太子表哥,方才她就在此地,哥哥受伤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您可一定要给莹儿做主啊!” 随着季莹伸手一指,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慕云卿的身上。 如此绝代佳人,竟下手如此狠辣? 沈妙欢攥紧了掩在袖管下的手,忽然抬脚往前迈了一步,却被慕云卿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腕,先她一步走到了人前。 玉手交叠在身前,她背脊挺直,亭亭玉立,不疾不徐地说道:“方才侍候的婢女不慎打翻了茶盏,弄脏了我的衣裙,便引我来此换身衣裳,只是未及进去,我忽然想起贴身丫鬟去车上取衣服,回来时未必寻得到这处,是以便往园外迎了迎她,并不知这边的情况。” “你撒谎!”季莹厉声反驳。 慕云卿淡定回望:“季姑娘又不在场,怎知我所言不实呢?” “我自是不在场,可自有在场的人。”她的目光似在人群中搜寻什么,忽然一亮,指着缩在角落里的一名婢女道:“方才就是你引她来这的吧,她可有进屋子?” 被点名的小丫鬟的确是方才引慕云卿来此之人,这会儿被季莹指着,她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容澈面前。 “奴婢杏儿,见过太子殿下,启禀太子殿下,之前确是奴婢服侍慕姑娘来此的,她说进屋等她的婢女,叫奴婢忙自己的就是,不必伺候。” 闻言,季莹勾唇,胜券在握一般:“慕姑娘不是说没进过屋子吗?连太子殿下都敢欺瞒,真是好大的胆子!” 慕云卿语气淡淡,温然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方才说季姑娘一心二用看来当真是错了,季姑娘玲珑心思岂止二用,换了旁人,怕是记不得一个奉茶婢女的样貌,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方才到底是不是这丫头引我来这的了,季姑娘却厉害,这么多人里一下子就把她揪出来了。” 慕云卿看似随意的一番话,却引得众人深思。 确实,这又不是在他们自己府里,按说大家都对公主府中的下人无甚印象,连给自己倒茶的是何样貌都没留意,又怎会去在意旁人的。 这季莹的反应,明显是早就认识那丫鬟,如此一来,她如今咬住慕云卿不放便愈发显得刻意了。 见慕云卿三言两语就令局面反转,季莹气急败坏道:“你少岔开话题!如今人证已在,任你如何巧舌如簧也抵赖不得!” “人证?”慕云卿弯唇,笑容讽刺:“莫说我不曾来过这里,即便真的来过又如何?我没有见过季公子,更加不曾伤害他,季姑娘如此言之凿凿,无非就是因为这丫鬟的一句话,可她难道亲眼看到我弄伤季公子了吗?” 杏儿许是没料到她会被牵扯至此,六神无主地看向季莹,吞吞吐吐地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容澈负手而立,垂眸睨着她:“孤且问你,你可曾亲眼看到慕姑娘伤了季公子?” “奴婢……奴婢……”她绞着手,最终把心一横,闭着眼睛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是奴婢亲眼所见!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第40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被人这般当众指证,众人皆以为慕云卿百口莫辩,谁知她竟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朝容澈福了福身子,温声道:“这丫鬟与我言辞相悖,我心下也奇怪是怎么回事,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允我问上一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容澈自然不能偏袒季莹,遂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慕云卿走到杏儿跟前,凉声道:“你既早知道季公子受了伤,为何不早早禀报,反而还没事儿人似的站在旁边看热闹?” “奴婢、奴婢不敢。” “你说你亲眼看到是我伤了季公子,那也就是说,你一直在门口未曾离开,是也不是?” “……是。”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明知我在房中,为何还要让季公子进去?你安的是什么心?” 杏儿被问得一懵,支支吾吾的压根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只是收了季姑娘的银子负责弄脏慕云卿的衣裙再将人引到这来,方便季公子成事,原以为是个轻松差事,哪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方才她一口咬定是慕云卿伤了季晖,无非是审时度势做出的决定,她想着慕云卿身份低微,在川宁侯府不过是客中,再怎么样也敌不过国公府的小姐去,况太子殿下又在场,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季姑娘吃了亏去,是以她才看季姑娘的眼色行事。 原以为只要自己揪住慕云卿不放就行了,怎知她竟这般牙尖嘴利,堵得她无法还嘴。 “回答不上来?”慕云卿扬眉,语气幽幽:“那我换个问题,你亲眼看到我拿匕首伤了季公子,那不知我是哪只手握的匕首?” “……事发突然,奴婢惊吓过度,记不得了。” “一时吓忘了这倒也说得过去。”慕云卿状似认同地点头,可随即却话锋一转:“可伤了季公子的,并不是匕首啊。” 杏儿惊愕地抬眸。 慕云卿坚定道:“我方才瞧那房中瓷器碎裂,瓷片尽皆染血,伤了季公子的分明就是一块碎瓷片,我说是匕首你竟不反驳,可见之前所言尽是在扯谎。” 这下杏儿彻底慌了:“不是,奴婢没有撒谎!奴婢只是惊惧过度没有留神姑娘说的是什么,奴婢想起来了,是碎瓷片!” 杏儿急急补充,唯恐众人不信似的:“慕姑娘与季公子推搡间打碎了瓷器,她便操起碎片划伤了季公子。” 她急于证明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季莹阻止她的眼神。 而她此言一出,非但没有如她所想一般将慕云卿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倒是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不已。 众人眼瞧的分明,那房中除了鲜血和凌乱的衣裳,哪里有什么碎瓷片,慕云卿此举根本就是在诈杏儿,偏她不觉上了当。 慕云卿嫣然一笑,眸中满是霜色:“下次撒谎前,可得编好了再开口,否则漏洞百出可是要惹人笑话的。” 旋身,她盈盈一拜:“民女问完了,还请太子殿下定夺。” 慕云卿这一番表现,进退得宜,又成功洗清了自己的嫌疑,还证实了杏儿刻意污蔑,不免引得众人重新打量起她来。 初见只觉得这姑娘容色倾城,叹其美貌而已,如今倒觉得,她非是那般空有皮囊的花瓶。 略施小计便破局脱困,倘若有心追查下去,怕是能就此揪出指使杏儿诬陷她的人。 不过,这得看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季莹眼见形势逆转,哪里甘心:“太子表哥,她……” 容澈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面上少见的没了笑意:“噤声。” 只两个字,便成功止住了季莹的话头。 容澈扫了杏儿一眼,眸中有一抹暗色划过:“既然证明慕姑娘是被污蔑的,那就处置了这丫鬟给姑娘消气,今日姑母设宴,不好扫了她的兴致,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季晖受了伤不假,但事到如今,究竟是谁伤了他已经不重要了,此事若再继续追查下去,季莹那点小把戏必定会暴露人前,届时势必会连累国公府的名声,得不偿失。 季晖那么个废物,本就不是国公府看重的人,死伤莫论,容澈有心止损,可偏有人不顺他的意。 眼见杏儿要被拖走,不防有人开口阻止。 “慢!” “且等一下。” 两道声音,一个是容锦,另一个是容珩。 四目相对,容珩温润回望,眸中似有惊讶,而容锦则满目寒霜,冷冽异常。 容锦眸中的敌意和厌恶毫不掩饰,看得容珩心下莫名。 他微敛思绪,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容锦先言,容锦也没客气,面向容澈凉声道:“平白侮人清白,背后必有人主使,非施以极刑难得真相。” 闻言,慕云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按照容锦的性格,行事绝不会如此迂回,他向来狂肆,即便知道杏儿是受人主使,以他的作风也该是先杀了杏儿,再杀主使之人。 他是看到她打算开口,未免她得罪太子才抢先一步的吗? 此事若就此罢了,难保不会让人以为是长公主在背后兴风作浪,毕竟杏儿是这府里的丫鬟,是以慕云卿即便心知开口会遭太子记恨,她仍然不能退缩。 可她没想到,容锦心细至此。 至于容珩……慕云卿知道他觊觎储君之位已久,安国公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自然是意欲除之而后快,她也料到了他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只是她不能将宝都压在容珩身上,是以才准备亲自开口的。 这会儿有容锦打头阵,容珩便立刻附和:“小王爷所言甚是,还请太子明断。” 能趁机拉踩安国公府,他何乐不为! 何况,容锦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既已开口,太子若再一意孤行便会授人以柄。 容澈眸光微动,忽然转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容冽:“说起来,这丫头到底是公主府的下人,不如还是听听主人家的意思吧。” 太子这话说得和软,倘若容冽不想因此得罪了他,便该顺势应承下来。 可惜,容冽“恶名在外”,哪里是那明事理的主。 他神色倨傲地扫了瑟瑟发抖的杏儿一眼,风流无边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说出话的却是无情的:“这等心思不正的奴才,审完记得打死。” 闻言,容澈眉心郁结,唇瓣抿得紧紧的。 杏儿早都被吓得腿软,哪里还用等到用刑,当即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太子殿下饶命,求公子饶命……奴婢、奴婢也是听吩咐办事,是季姑娘给了奴婢银子,叫奴婢设法将慕姑娘引来此处方便季公子下手的……” 第41章 给你撑腰 杏儿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季莹。 季莹慌乱不已,心虚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她自己还在垂死挣扎:“好你个贱婢,竟敢平白污蔑本姑娘!” “太子表哥,是她陷害我,您快处置了她,免得她再继续胡言乱语。” 慕云卿凉凉一笑,美眸流转,清音微扬:“季姑娘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急于杀人灭口,且听她说说不迟。” “你少血口喷人,我哪里想要杀人灭口了?” “方才她污蔑我,却不见季姑娘喊打喊杀,怎么轮到自己就变了呢?”慕云卿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三言两语便堵得季莹没了话应对。 慕云卿转向容澈,不卑不亢地说:“这丫鬟说得信誓旦旦,也许当真有何证据,不知可否请太子殿下容她详禀?” 慕云卿将路都给杏儿铺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丫鬟但凡不是个榆木脑袋就能抓住这次求生的机会。 杏儿反应过来,甚至根本不等容澈吩咐,立刻自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和一个镯子,急急地说:“这些都是季姑娘给的,还望太子殿下明鉴。” 慕云卿垂眸掩下眼底的笑意。 她心说这就对了嘛,又不是什么忠仆贤主,自然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料定季莹买通杏儿陷害自己是临时起意,否则的话,方才在大门口她就不会拦着不让自己进府。 既是一时因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关系,那便最容易摧毁了。 正所谓“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说的就是她们俩了。 再说季莹看到杏儿手里的东西,脸都绿了。 她来公主府只为赴宴,是以出门时便没带许多银子,就这点碎银还是丫鬟的,她恐杏儿嫌少阳奉阴违,是以便将自己戴的对镯摘下来一个给了她,另一只还在她手腕上戴着呢。 那金镶玉的镯子虽名贵,但她堂堂国公府千金岂会将这点东西放在眼里,用一个镯子换慕云卿的清白,季莹觉得划算得很。 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事情会脱离她的预想到这般程度! 众人一见那镯子便有八九分信了杏儿的话,这镯子不止是玉嵌金内而已,那白玉还被雕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做工如此精巧,岂是她一个小丫鬟能有的。 慕云卿扫了一眼那镯子,若有所思地说:“这镯子的样式倒别致……我曾听闻有一种对镯,雕玉为花,镌金为蝶,取蝶恋花之意,不知季姑娘给杏儿的这个,可也是一对吗?” 季莹下意识将手背到背后,想也没想便否认:“不是!” “啊……”慕云卿意味深长地轻叹:“原来这镯子果然是季姑娘给的啊。” 恍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慎说走嘴了,季莹脸上“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她无助地看向容澈,却只看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并未给她一个眼神。 那一刹那,绝望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容澈眸光晦涩,少见的没了笑意,语气很沉:“即刻回国公府去,闭门思过!” “太子表哥……” 容澈拧眉看向她:“你还要孤说第二遍吗?” 闻言,季莹泪珠滚落,这次倒是哭得真切,不知是被慕云卿气得还是被容澈吓得。 容澈看向慕云卿,面上倒还算温和,只是他心下究竟如何想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他语气稍缓,说:“她年纪小不懂事,或许跋扈骄纵想要捉弄一下慕姑娘,但绝不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想来是这当中有何误会,或是一时糊涂被下人挑唆也是有的。” 顿了顿,容澈笑道:“不过好在慕姑娘安然无恙,孤也下令将她禁足国公府,也算是给了慕姑娘一个交代。” 言外之意便是,此事到此为止。 慕云卿再是如何占理,她也终究只是一个平民女子,容澈堂堂储君,东宫太子,能将话讲得这般客气已是纡尊降贵,她若再得理不饶人,在别人眼中便是不识好歹,也会因此得罪了太子。 国公府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着太子的面她动不了季莹她心里清楚,她若就此丢开手给季莹一个台阶下,多少不至于让场面太难堪,而太子也不会揪着季晖的伤不放,毕竟若严查季晖受伤一事,季莹害她的事也势必闹得沸沸扬扬。 左右在场之人心里都明镜似的怎么回事,她倒不拘泥于那些表面功夫。 慕云卿心里想得明白,刚要顺着太子的话说,不想容珩却又开口道:“太子这话也未免说得太过轻松了,若非慕姑娘侥幸没有被季晖遇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话看似在帮慕云卿抱不平,实则不过是在提醒她季莹作的恶,想利用她继续生事而已。 慕云卿在心里冷笑,只觉得容珩与季莹他们那些人一丘之貉,一样的令人作呕,并无不同。 容凌向来为容澈马首是瞻,这会儿见容珩挑事,便回击道:“四哥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儿怎么怜香惜玉起来了?” 容珩义正言辞道:“我不过就事论事。” 容凌嗤笑:“到底是就事论事,还是存心挑事,四哥自己心里清楚。” 容珩还欲还言,不防容锦那边忽然向季莹发难。 他负手而立,眉目清寒,虽俊美无俦却高不可攀,他冷冷看向季莹,声音冷冽非常:“赔礼。” 季莹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容澈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小王爷这是做什么?” 容锦目下无尘,凉声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犯了错就该受罚赔礼,天经地义。” 季莹心高气傲,又一贯瞧不起慕云卿的出身,让她当众给慕云卿赔礼简直跟杀了她无异。 慕云卿疑惑地看向容锦,不懂他为何这样做。 四目相接,容锦忽然朝她走了过来。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温然淡雅,一个清冷俊美,当真秀美如画。 他微微垂首望着她,眸中霜色尽褪,漾出无限柔情,他似是猜到了她心中疑惑,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给你撑腰。” 第42章 要把宁安郡主指给容锦 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他自己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岂容得旁人如此欺负她! 容锦对慕云卿的维护毫不掩饰,不免引得旁人侧目。 这位小王爷的脾性素来是个难捉摸的,平日不管是高门千金亦或是公侯小姐,他连个正眼都不瞧,却不想会对慕云卿青眼有加。 难道……是看中了她那张脸? 慕云卿察觉到周围落到两人身上的视线,低着头略微往后退了一步,但也仅此而已,她心中并未因容锦当众袒护她拉近两人的关系而不悦,她没那么不识好歹。 事已至此,无论怎样季莹都势必恨透了她,如今容锦如此表现,倒还会让国公府和太子忌惮一二,不会允许季莹事后再找她麻烦。 他一心护她,她心里自是感激。 容锦待慕云卿的与众不同,那日在玉瑶轩门口容澈便领教过了,虽则容锦说是因为他的猫喜欢慕云卿,可猫这东西,焉知不是随了主子的缘故。 容锦既有心给慕云卿撑腰,容澈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季莹和他对着干,毕竟深究起来,十个安国公府也比不过一个康王府,是以他面色不改,对季莹说:“还不给慕姑娘赔礼道歉?” 闻言,季莹猛地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给她赔礼?!她算是什么东西!我乃堂堂国公府小姐,她不过一介平民,出身商贾,岂配受我的礼!” “孤命令你,给她赔礼。”容澈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表哥……” “赔礼!” 眼见容澈耐心尽失,季莹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给慕云卿赔礼道歉,只是她心中不服,满眼愤恨,只略矮了下身子装装样子便欲作罢。 就在她将要起身之时,容锦却忽然出手,指尖劲风扫过,季莹便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慕云卿脚边。 她忽然跌倒,身形不稳,双手便下意识地撑在了地上,那画面看去竟像她跪在那摇尾乞怜一般。 见状,容锦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他没有暗下黑手,他是光明正大要给季莹难堪的,根本不屑掩藏,在他面前,季莹的跋扈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慕云卿虽不似他那般嚣张,但毕竟也不是善茬儿,容锦既说了要给她撑腰,也将事情做到了这般地步,她没有退缩的道理,是以安然地受了季莹那一礼,末了还并不走心地来了句:“季姑娘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这话一出,季莹竟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是被慕云卿气得还是觉得没脸见人,索性装死尽早离了这处。 她一走,这出戏也算是落幕了。 见众人陆续回了花园,杏儿跪在地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料,容冽经过她身边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拖下去,杖毙。” 公主府留不得这般吃里扒外的奴才! 何况……视线扫过慕云卿,容冽想起了自家娘亲要他照拂慕云卿的叮嘱。 可依他看,娘亲怕是多余操心了,有容锦在,哪里用得着他。 这厢事毕,宴饮仍旧继续。 慕云卿另择了一处换衣裳,这次全程都带着沈妙欢一起,半点不肯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搞得一两满心莫名,不懂自家小姐这是不放心六小姐,还是想要防着六小姐。 再次回到园中落座,慕云卿见长公主也到了,便明白今日这赏花宴的重头戏来了。 大梁民风开放,嫁娶之事虽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似赏花宴这样名为赏花实为结亲的宴会,倘或有心仪的姑娘,男子便可掷花表明心迹,若两情相悦,女子便会将花簪到发间,之后再请媒人登门,纳采问名,喜结良缘。 长公主连花都备好了,单等着容冽给她挑个儿媳妇回来。 见状,有不少姑娘家都既紧张又期待。 容冽虽非良人,但毕竟家世显赫,想嫁给他妄攀富贵的人不在少数。 可他却好像兴致缺缺,手里拿着那花转来转去,却迟迟不曾送出。 慕云卿冷眼旁观,不禁想起前世,侯府因开罪了长公主,为了避祸,便有意讨好容冽,想让他从中周旋一二,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讨好容冽的法子便是将沉鸢送到他的榻上,供其享乐,最终害得那女子玉殒香消。 瞧容冽眼下对旁的女子冷冷淡淡的样子,便可知他心中还惦记着沉鸢呢。 果然,容冽随手丢开手中的花,嫌弃道:“都是些庸脂俗粉!” 长公主宠他,便笑盈盈地哄着他说:“你再好好看看,娘瞧着分明个个都是好的,你如今已经这般年岁了,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便已经是驸马了。” “娘,孩儿的年岁也没问题啊,您看靖南王和小王爷他们不都尚未娶妻成家嘛。” “他们也快了。”提及此事,长公主可就有话说了,她看向容锦道:“我前儿还听太后说,要把宁安郡主指给你,是不是?” 第43章 容锦直接离席走了 这话一出,在场诸人无不称羡。 宁安郡主可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女,瞧小王爷方才的意思,分明也瞧上了慕云卿,这可好,娇妻美妾都有了,可尽享齐人之福。 谁知容锦却说:“不是。” 话落,满座俱是讶然。 长公主暗暗蹙眉,她本想借着容锦将要成亲之事劝说容冽,没想到被他拆了台,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臭小子。 她琢磨容锦不行那就再换个人当例子吧,结果话未出口,却被容锦抢了先,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小王爷竟难得话多起来,清冽的声调,仿佛珠玉落地:“我已禀明太后,已有心仪之人。” 闻言,慕云卿眸光微动,有些意外。 她知道他行事随心所欲,却没想到他连太后的赐婚都敢拒绝。 长公主好奇:“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慕云卿见长公主追问,心头不禁一紧。 她担心容锦不管不顾地说出什么让人震惊的话,毕竟,他当众护她是一回事,可亲口承认心仪之人是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厢容锦尚未开口,忽有婢女匆匆赶来:“启禀公主殿下,宁安郡主来了。” “这倒是巧了,才提到她人就到了。”长公主扬唇轻笑,挥手道:“快将她请进来。” “是。” 丫鬟快步而去,不多时便引着宁安郡主入宴。 她款款而至,在正中站定,向长公主盈盈一拜:“宁安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快起来入座。” “是。”宁安郡主颔首,随即示意随行的婢女将她带来的东西奉给长公主:“宁安此来是受太后吩咐给公子送东西的,太后想着公子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是以特赐了一对鸳鸯佩,以期公子能觅得良缘,得娶贤妻。” 容冽接过那如意鸳鸯佩,起身谢恩。 太后的意思不言而喻,是让他今日便将这鸳鸯佩送出,可他握在手中细细把玩,哪里有要将它送给哪个姑娘的意思。 宴饮枯坐无趣,便有人趁机想要表现一番,以便赢得长公主和容冽的青睐。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和几位王爷也在场,若是能被他们看中,那自然就更好了。 于是一时间,弹琴者有之、起舞者有之、吟诗作画者亦有之。 容冽支颐看着,面露不耐,半点不顾那些姑娘家的颜面,声音不大不小地来了句:“歌难悦耳,舞难娱目,当真无趣!” 方才舞毕的工部侍郎府上的小姐林玉乔闻听此言,面露难堪,脸涨得通红。 她若就此闷声不响地退下,难保不被人笑话,这种时候,总要再寻些话题出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臣女技艺不精,又兼姿容平庸,让诸位见笑了。”说着,她忽然看向慕云卿:“不比慕姑娘,貌美如花,慧比灵珠,想来若是慕姑娘献技,定能赢得满堂喝彩。” 林玉乔将主意打到慕云卿身上,是有原因的。 一来,慕云卿出身不高,林玉乔不怕得罪她,即便容锦袒护慕云卿,林玉乔觉得他堂堂王爷也不至于为着这点口舌之争的小事与自己和侍郎府过不去。 二来,林玉乔素日与季莹走得近,侍郎府也算依附于国公府,她也是变相想给季莹出口气,以便日后在季莹面前邀功。 林玉乔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慕云卿陷入了十分为难的境地。 她不比那些世家小姐有高贵的出身,旁人当众献技那是为了表现自己才艺出众,可她若是如此,即便技惊四座也只会让人觉得她与清妓无异。 可若不应,便会让人认为她空有美貌,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林玉乔着重的点无非就是慕云卿看重名声,与旁人一样急于在天皇贵胄跟前表现自己,可她不知道,这位慕姑娘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只见慕云卿安然地坐在座位上,淡定自若地开口,音若天籁:“我不会跳舞。” 她坦诚得让人意外。 若换了有的姑娘当众承认自己不精于舞技之道,多半会面露羞臊,局促不安,偏她不是,神色泰然,目光坦荡。 林玉乔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画面,便又不甘心地追问:“跳舞不会,那弹琴呢?” “也不会。” “慕姑娘也太过谦虚了,那赋诗一首总归没问题吧?” “哦,也不会。” “呵。”林玉乔忍不住掩唇嗤笑,嘲讽道:“慕姑娘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却不知长到如今这般年岁到底都会些什么?” 慕云卿似笑非笑,温然道:“会好好当个人,不至于没有眼色、惹是生非地讨人厌。” 她这番话夹枪带棒,怼得林玉乔心下气恼。 旁人倒是瞧着热闹,暗道这位慕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一个脏字不带,却将人贬得一无是处。 而且,她方才一问摇头三不会,无需当众献技不说,还不会让人真的相信她那般一无是处,反而觉得她是不想锋芒太露,韬光养晦而已。 林玉乔本想通过慕云卿的难堪让众人忽略自己方才的尴尬,却没想到被慕云卿怼得更加尴尬,她忍不下这口气,便又道:“慕姑娘这般懂事识礼,将来也不知会被哪个有造化的纳了去。” 闻听此言,众人脸色都有些异样。 纳之为妾,娶之为妻,林玉乔此言分明是断言慕云卿将来必定为人妾室,虽然在场之人大多这样认为,可到底不会当面说出来,这可是给了慕云卿极大的难堪。 众人都等着瞧慕云卿如何应对,不防容锦忽然起身。 见状,林玉乔的心猛地悬起,以为容锦又要像方才那样给慕云卿撑腰,却不想……他竟离席,直接走了! 这下大家伙不免猜测,是不是这位小王爷终于意识到慕云卿出身的问题,觉得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袒护失了身份,这会子听到林玉乔的话便愈发坐不住了? 第44章 当众求娶 再说林玉乔见容锦离开,眼中满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更来劲儿了,说:“我觉得与慕姑娘十分投缘,可惜我家中没有兄长,否则定要他纳你为妾,知根知底才好,外面买的那些到底不让人放心。” 不管怎么说,慕云卿都是慕家的掌上明珠,林玉乔拿她和人伢子买卖的女子比,这话到底过于狠毒了。 长公主在旁边听了有一会儿了,其实方才林玉乔开口让慕云卿表演时她便有心阻止,可后来想到这丫头素来有自己的主意,她若贸然开口说不定反而会影响她,便缄默未言。 不想,这林家女子竟愈发变本加厉了。 长公主方才要出言震慑她一番,就听慕云卿不紧不慢地说:“我倒觉得,幸而林姑娘你没有兄长,否则你尚未出阁便操心起自家兄长的……” 话至此处,慕云卿顿了一下,似是难以启齿的样子。 可众人心里都清楚,她那未言的后半句是“房里事”,这的确不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可林玉乔方才却全无顾忌,当真令人瞠目。 慕云卿盈盈回望,面上似有称赞之色,慢悠悠地叹道:“侍郎府当真好教养。” 林玉乔反应过来,顿时羞恼:“你……” 视线碰撞,慕云卿忽然微微歪头,莞尔一笑,眸中却尽是挑衅之意,像是在说:我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吵不过我的样子。 容珩坐在对面,视线几次胶着在她身上难以移开。 之前开口帮她与太子殿下据理力争,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可眼下他却忽然觉得,这般聪慧貌美又无家世的女子,倒也很适合养在身边。 说不定,既能当个贤内助,又不会倚仗家世恃宠而骄,好拿捏得很。 心里盘算清楚,容珩便有意施恩慕云卿,遂声音朗润地说:“本王听闻,慕姑娘曾培育一株绿金牡丹献给姑母,万花慕家的美名本王早就有所耳闻,不知可否有幸也得一株娇花养在府中?” 慕云卿心道,你看你配吗? 口中却应承道:“王爷吩咐,民女自然不敢不从,只恐技艺不精,会让王爷失望。” “令尊久负盛名,本王相信你必定得他真传。” “王爷谬赞了。” 她养的花再好,给他这种不懂惜花的人瞧也是白白糟蹋了。 只是碍于身份,容珩有所要求,她不能不应,但最后到底给他一株怎样的花,却是她说了算的。 容珩本意是想借着求花的名头同慕云卿多些往来,于是便趁热打铁:“本王素日偏爱……” 谁知话未说完,却听到周围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竟见是容锦去而复返! 容珩皱眉,他竟没走? 只见那位素来清冷矜贵的小王爷怀抱了数支莲花而来,他是连同莲叶莲梗一起摘下,娇花翠叶间尚有水珠来回滚动,阳光下晶莹剔透,当真极美。 然而再美,在容锦那张脸面前也还是有些黯然失色。 正所谓,公子美姿仪,何况容锦这般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在古韵悠悠的清芬里,被几朵清艳的莲影半遮半掩,不禁看得姑娘家脸红心跳。 慕云卿也忍不住瞧了他两眼,实在是……没忍住诱惑,非是她贪图容锦美色,而是真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那张脸、那通身的气派,怎么想都该是手持宝剑大杀四方,而非这般宝贝似的抱着一捧莲花,反差简直不要太大。 有点……萌。 慕云卿这厢还在心里嘀咕呢,不懂容锦去折了这许多莲花来干嘛,然后就见他捧着花直奔她走了过来,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半蹲下来的时候,慕云卿的脑袋“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容锦将莲花一一堆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分明是送给她的意思。 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没有反应,容锦便又伸手将那堆花往她面前推了推,道:“都给你。” 尽我所有,皆付与你。 容锦虽还是那般清清冷冷的声音,可细听之下,其中却暗含柔情。 这一幕不知羡煞了多少世家小姐。 风姿卓然的少年郎,执花诉请,这是多少女儿家梦寐以求的画面。 众人也是这才恍然,原来方才小王爷离席不是懊恼之下一走了之,而是去采莲准备回来打林玉乔的脸。 她断言慕云卿将来势必为人妾室,可这执花的习俗向来只在相看正妻的时候才有,小王爷此举分明有娶慕云卿为妻之意,可不是在用行动来反驳林玉乔的话嘛。 慕云卿这会儿却没想那么多,她有些好奇,公主府中繁花开遍,容锦为何独独选了莲花送她? 他知道她喜欢莲花?还是说……莲花无法簪于发间,他无需她的回应? 容珩死死盯着容锦和慕云卿的身影,眸光幽暗莫名。 明明选择慕云卿只是权衡利弊下的决定,可不知为何,这会儿瞧着容锦待她如此上心的样子,他莫名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不悦。 想抢回来! 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收紧,容珩收回视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满心不快,却不代表旁人也是如此,长公主在一旁一脸“姨母笑”,别提多开心了。 她虽是因为梅行思的缘故才结识了慕云卿,凡事也对她多加照拂,但她心里也是真心喜欢那孩子的,怪只怪自家这个不孝子不争气,但凡他名声好些她也能撮合撮合他们不是! 不过眼下见容锦对慕云卿存了心思,长公主觉得倒也不错,容锦虽为人冷漠,性子古怪了些,但至少是个洁身自好的,说不定还随了他爹是个情种呢。 她笑笑,鲜红的豆蔻轻点额角:“原来就是这丫头啊……” 长公主轻轻感叹,语气之中并无轻视之意。 容珩深知自己若要与太子抗衡,势必要拉拢容锦,不该得罪他,可他还是忍不住道:“如此说来,小王爷当日就是因为慕姑娘才回绝了太后给你和宁安郡主的赐婚?” 他看似随口一问,却在无形中挑拨了慕云卿与宁安郡主的关系。 容锦先是当众否认了与宁安郡主的婚事,眼下又当着她的面送花给慕云卿,换个小气易怒的怕是要就此因嫉妒而恨上慕云卿了。 而且,这问题叫人如何回答呢,若说是,便等于当众给宁安郡主没脸,她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回去倘或加减些言语自是不好;可若说不是,又会让慕云卿沦为笑柄。 容珩静默以待。 容锦冷眸扫过,出口的话狂妄放肆,声音凉得彻骨:“与你何干?” 他没让宁安郡主下不来台,也没让慕云卿被人笑话,倒是直接与容珩正面对上,半点不怕将他得罪了的样子。 容珩被他噎了一句,素日温润的神色出现了一丝皲裂。 容锦没规没矩惯了,他是何反应大家都不觉得意外,可容珩不行,世人皆道睿王殿下性情温润,与世无争,若就此和容锦撕破脸于大计无益。 他得忍。 容珩正想说句什么圆过去,却见容冽忽然神色焦急地看着长公主:“娘!娘您怎么了?!” 他闻声看去,就见长公主斜着身子倒下,双眸紧闭,竟突然晕了! 第45章 想让容冽求娶慕云卿? 长公主晕的突然,明显有蹊跷。 容冽心急如焚地吩咐人进宫去请太医,脸色很是阴沉。 慕云卿扫过倒在案几上的酒盏,里面未饮尽的酒水洒了出来,顺着案几边缘“滴答”、“滴答”地流了下去。 她凝眸看着,心头疑云顿起。 酒里有毒?! 太医过来还需些工夫,慕云卿实在担心长公主的安危,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来到长公主和容冽面前。 她沉眸看着容冽,神色郑重:“让我瞧瞧。” 她原以为若要说服容冽应允还得费些口舌,不想他竟也信得过她。 慕云卿想,许是长公主同他提到过她们的关系。 玉笋搭在长公主的手腕上,慕云卿凝心帮她诊脉,眸光忽地一闪。 这脉象…… 长公主显然是中了迷药,因此才会晕倒的,只是这药却不是寻常那等迷药,倒像是她师父之前鼓捣出来的新玩意。 心事重重地收回手,慕云卿又用指尖沾了些长公主方才喝的酒闻了一下,浓郁的酒香中的确掺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味道,她便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容冽拧眉看着:“如何?” “酒里被人下了药,致使长公主晕厥。”说话间,她自荷包中拿出银针,找准穴位刺了下去,分神说了几味药材,让容冽一一记下:“让小厮去抓药,以黄柏煎汤送服。” 容冽照做,没有半点犹豫。 慕云卿一针一针扎下去,心下百转。 虽说只是迷药,并不会要人命,但她师父弄出来的药终归比江湖上流传的那些霸道许多,她不确定太医能否解得了,而若是等那迷药药效消退,让长公主自己醒来,怕要费上许多工夫,事后身体总要不适几日。 她出手解了,虽会引人注目,但她不后悔这样做。 重生以来她一直在想,这一世她不光要报仇,还要保护好所有待她好的人。 若担心锋芒太露而置长公主不顾,她做不到。 只是她想不通,是何人要害长公主?又是怎么得到的这药? 心下疑窦丛生,好在慕云卿收回最后一根银针时,长公主便已幽幽转醒,只是有些虚弱,提不起什么精神的样子。 慕云卿稍稍安心,柔声道:“这会子怕还是会有些晕眩,长公主殿下再闭目歇一歇,待会儿喝了药便会好了。” 长公主虚弱地一笑,朝她伸出手。 慕云卿微怔,迟疑地将手搭在了长公主的手上,立刻便被她松松握住。 长公主有气无力地说:“不想你这孩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辛苦你了……” 闻言,慕云卿垂眸,樱唇轻启,贝齿隐约,谦卑道:“长公主谬赞了,民女只是略通岐黄之术,不过碰巧识得那药而已。” 慕云卿话虽说的周全,心下却满是疑云。 她精通医术这件事,长公主明明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却还有此一言,慕云卿只当她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却不想,长公主轻声唤容冽上前,同他耳语几句,随后容冽便眸色深深的望向慕云卿。 那个眼神……看得在场许多人都不禁猜测,长公主可是想让容冽求娶慕云卿? 第46章 一两身受重伤 谁知,片刻后容冽竟然说:“你救治娘亲有功,她有意收你当个义女,不知你可愿意?” 话落,满座皆惊! 连容锦都往这边扫了一眼,莫要说其他人内心震惊的程度。 慕云卿的品貌才情本就拔尖儿,唯一较之旁人稍有逊色的便是出身,可如今她要是成了长公主的义女,那就再无人敢揪着她商贾之女的身份不放了。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不免让人眼红。 长公主虽说得客气,还问慕云卿愿不愿意,可在场之人谁不明白,慕云卿但凡不是个蠢的就不会拒绝。 虽说只是义女,但到底背靠大树,有长公主给她撑腰,今后京都便再无人敢轻视慢待她。 旁人想的多是利益交杂,而慕云卿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估摸着,那迷药……多半是长公主自己下的,为的便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收她为义女,提一提她的身份。 否则的话,这一切也太巧了。 长公主用心良苦,慕云卿心下动容不已。 她垂眸,一滴清泪无声掉落,轻轻没入裙裾间,消失不见。 世人好将万物划为三六九等,人的出身亦如此,可自幼爹娘便教导她,人不可自轻自贱,是以她从不曾为出身所苦,即便上京后时不时便遭人讥讽,她也从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但终归,还是有疼她的人替她委屈,为她撑腰。 她何德何能,值得旁人为她如此! 可慕云卿没有想过的却是,长公主此举其实是以真心换真心,倘若她为了掩饰自己会医术而不去救长公主,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这些事情了。 她如今所得,皆源于她忠于自己内心做出的选择。 话说回来,慕云卿虽不觉得自己商贾之女的身份有何低人一等的,但长公主费心筹谋,她不能不领情,遂敛了思绪,施礼谢恩:“承蒙长公主殿下不弃,实乃民女之幸。” “还长公主?”长公主微眯着眼看她,眸中满是盈盈笑意。 “……母亲。” “欸!”长公主的嘴角止不住地扬起,足可见对慕云卿的喜爱。 其实这倒也不难理解。 当年长公主有孕之时便希望是个女儿,结果是个儿子,她欲再怀胎要个女儿,偏驸马驾鹤西去,长公主这有女承欢膝下的心愿到底没能达成。 素日她常去太后宫里,瞧着对宁安郡主也喜爱得紧,只是宁安郡主出身显赫,又有太后庇佑,也无需长公主再给她抬身份,收不收义女都一样。 可慕云卿却大为不同。 长公主朝容冽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 慕云卿会意,恭恭敬敬地朝容冽施了一礼,温声唤道:“兄长。” 容冽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并不十分热络,下一瞬,却自袖管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她,说:“这是去年我生辰陛下赏的,送给你防身吧,若日后再碰到那惹是生非不会当人的,就割了她的舌头给她些教训。” 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扫了林玉乔一眼,吓得后者脸色煞白,匆忙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慕云卿瞧着那匕首,心下一暖,却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刚要接过,却见长公主埋怨道:“她是女儿家,要这劳什子做什么!你做哥哥的既要送见面礼那便该送些她用得着啊。” “比如?” “胭脂水粉,钗环衣裳啊。”长公主心道,难怪沉家那女娃瞧不上他,半点也不懂得讨人欢心,一看就没随到她的聪明伶俐。 容冽皱眉:“孩儿哪有那些东西!” 说完,他默然一瞬,将手伸到另一个袖管里掏了掏,摸出了几张银票,一股脑地塞给了慕云卿:“呐,别说做哥哥的不疼你,给你银票,瞧上了什么你自己去买,花完了再问我要。” “……多、多谢兄长。” “从今往后,你便是公主府的小姐了,出门在外需得注意些,别随便让什么人给欺负了,若有人敢对你不敬,甭管她是谁,先打了让自己出气再说!” 慕云卿眨了眨眼,心说他的名声就是这么被他自己折腾坏的吧。 她看向长公主,暗道这教育方式真的没问题吗?不阻止一下? 长公主阻止了,她说:“别胡说八道,没得教坏了卿儿,她一个姑娘家,怎好那般抓尖要强!” 慕云卿刚在心里暗暗点头,然后就听长公主话锋忽转,对容冽说:“动起手来万一碰到个练家子岂不吃了亏?还是你替她去,你下手狠,肯定打得赢!” 慕云卿:“……”她好像知道自家这个便宜兄长顽劣跋扈的原因了。 说话间的工夫,宫里面的太医到了,出府去抓药的小厮也回来了。 长公主虽然已经醒来,但身体仍有不适,赏花宴不得不被迫中止,众人陆续告辞。 慕云卿走的时候,还特意回自己的座位那带上了容锦给她的那捧莲花。 就像她看待容锦对她的感情,虽浓烈得让她害怕,却从不曾轻视半分。 容锦远远瞧着,眸色渐暖。 出了公主府,慕云卿带着沈妙欢往侯府的车驾那边走,却意外看到了等在那的沈晏。 她心下奇怪。 今日赏花宴他并未出席,这会子怎么到这来了? 行至沈晏跟前,慕云卿微微颔首:“表哥怎么会在这?” 沈晏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他淡声道:“回府路上经过这里,便顺路接你们回去。” “……有劳表哥。” 慕云卿垂眸,没说什么径自上了马车。 沈晏的话似乎并无不妥,可她却注意到,她和沈妙欢没走到他跟前时,他似乎盯着一众闺秀的方向在看一个人。 坐在马车上之后,慕云卿微微撩起侧窗帘子的一角,朝沈晏方才面朝的方向看去。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一辆垂金宝盖马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渐行渐远…… 她刚想放下帘子,却不防对上了容锦幽暗冷冽的双眸。 其实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慕云卿根本看不清容锦的眼神,但她就是莫名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可是……为何?自己貌似没有得罪他,花也有好生收着带回去,他在气什么? 一两就坐在慕云卿的旁边,她眼力好,可是将容锦阴骘狠戾的眼神瞧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低声提醒慕云卿:“主子定是吃醋了。” 慕云卿美眸微抬,丝丝缕缕淌出淡淡优雅,她疑惑道:“吃醋?” 一两机灵地往马车外瞥了一眼,暗示她是沈晏的到来勾起了容锦的醋意。 慕云卿却愈发不解。 沈晏纵是来此也不是为着她来的,何况他们不过客套几句,这有何值得拈酸吃醋的? 一两眨巴着眼睛往慕云卿这边挤了挤,小声和她商量:“小姐,晚些时候您得了空好歹哄哄主子吧,不然他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怎么说?” “您想想沈拓,再想想邱承……您觉得四公子有多大的本事能逃脱魔爪?” “……” 慕云卿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里的沈妙欢,到了嘴边的话便不觉一滞。 短暂的沉默后,她复又启唇:“今日之事,虽说太子没有追究,安国公府未免事情闹大损了名声也不会让季晖再胡闹,但他未必会乖乖听话,定会暗中寻仇,你近来莫要外出,好生待在府里。” 闻言,沈妙欢深深地垂下头去,双手揪紧了衣裙。 她虽然没说话,却也没有否认。 早在公主府慕云卿拦着不让她承认时她便知道,自己瞒不住她。 可即便可能会被季晖报复又如何,她不后悔。 所有欺负慕云卿的人,都不能有好下场! 季晖是,那个小丫鬟也是! 前几日被她杀掉的那个婢女是大夫人指到她身边伺候的,她罚跪祠堂那日那小丫鬟不停地数落她,那本无碍,左右那府上也没人拿她当主子,沈妙欢不会为此就妄动杀心,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了那一句“大夫人的意思分明是让你把脏水泼到表小姐身上去,你不说,赶明儿我去说也是一样的,总之绝不能让她过得太舒心”。 只这一句,沈妙欢就容不得她。 她狠狠绞着手,眸中一片乖戾。 回到侯府,她下车经过慕云卿身边时,只丢下一句“我才不怕他”,便匆匆离去。 慕云卿望着她纤细羸弱的背影,缓缓蹙起秀眉,这孩子……怎么感觉有点虎呢。 担心沈妙欢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慕云卿吩咐一两道:“闲时你盯着她些。” “是。” 说着,主仆二人便回了客院。 她们前脚进屋,后脚长公主给慕云卿备的礼物就送到了。 侯府上下都知道长公主收了慕云卿当义女,为此议论纷纷,老夫人更是立刻派人将慕云卿叫去了宝墨堂仔细问询。 沈妙薇和沈妙芸得知此事,心下自是嫉妒不已,也暗暗后悔没有赴宴,否则说不定这好事就落到她们头上了。 不过她们也留意到了问题所在,慕云卿说她略通岐黄之术皆因慕云澜久病不愈,她听大夫说得多,自己素日也爱翻看医书,是以才懂得一点,但她所谓的“一点”究竟是多少,却无人得知。 入夜,慕云卿让一两带话给容锦,恐他当真不分青红皂白地针对沈晏。 谁知一两久去未归,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竟形容狼狈,口吐鲜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慕云卿大惊:“是谁伤的你?” 一两脸色苍白,素日灵动的眸子此刻却没了生气:“主……主子……” “容锦?!” “咳,咳咳。”一两按着心口,又吐出两口血来,勉强道:“小姐您快去瞧瞧主子,他不知为何似疯魔一般对人痛下杀手,南星和曲莲联手也才勉强让我寻得一丝生路回来报信,求您快去。” 一两急得快哭了:“若叫小公子听到动静跑出来撞见了主子……后果不堪设想……” 慕云澜又无武功傍身,若真挨上一掌必然小命不保,届时,慕云卿和容锦之间便真的再无一丝可能了! 第47章 容锦大开杀戒 周嬷嬷皱眉道:“小姐,只怕咱们不得出去啊。” 若只她一人倒还好说,飞檐走壁,去康王府不过眨眼间的事儿,可若要带着慕云卿一起,怕是会有些困难。 慕云卿虽心急如焚,却努力保持冷静。 她思虑片刻,一边帮一两施针保住她的性命,一边对周嬷嬷道:“今日十五,夜市大开,你去见老夫人,就说我从未见过上京繁华夜景,今日有意出府一观。” “是。” “出府后,我们去康王府后巷,嬷嬷你进去找南星他们,让他们从后角门引我进去,您不必相随,还要烦您回来照看一下一两。” “奴婢遵命。” 周嬷嬷不敢耽搁,快步离去。 慕云卿料定老夫人必不会回绝她的请求。 她方才被长公主收为义女,又似乎颇得容锦青睐,从老夫人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于侯府有利的,是以她如今供着慕云卿还来不及呢,又岂会为着这点小事让她不痛快。 果然,周嬷嬷很快便回来了,说老夫人应允了,还有意派几名下人跟着,不过让周嬷嬷回绝了,说她们只在附近逛逛便回来了,人太多反而引人注目。 慕云卿帮一两盖好被子,叮嘱道:“你先好生歇着,待会儿周嬷嬷回来会煎药给你喝,吃了药会好受些。” 只是眼下容锦那边的情况更麻烦,她不能再耽搁了,只能回来再治一两的伤,眼下只能确保她性命无虞。 说完,慕云卿和周嬷嬷快步离开。 她们按照计划直奔康王府后巷,以周嬷嬷的轻功一人进府去报信并不难。 很快,面前的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嘴角带血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内,慕云卿留意到,他的衣服上染了灰土,不知是不是在地上摔的。 白苏拱手抱拳,低垂着头恭敬道:“属下白苏,见过慕姑娘。” 话音未落,他突然“哇”地吐了一口血出来,将慕云卿吓了一跳。 他随手抹去嘴角的血渍,神色如常道:“让姑娘受惊了,您这边请,属下带您去见主子。” 慕云卿跟在他身后,迟疑地问:“是容锦伤的吗?” 白苏点了点头,语气随意:“不碍事。” 他应该还能活到把她安然交到主子手上那会儿。 康王府虽大,可慕云卿一路去到容锦住的院子却并未遇到什么下人,其实那日她来府上送猫也是,听说是老王爷不爱热闹,喜欢清静,是以府里下人较之别的府上少了许多。 方至容锦的院门口,慕云卿便见南星腋下夹着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从院里跑了出来。 不是慕云澜又是谁! 那一瞬间,慕云卿心跳都要停止了。 澜儿也像一两他们那样被失去理智的容锦给打伤了?! 慕云卿身形微晃,脚下一软。 结果却见慕云澜忽然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兴奋地直挥手:“阿姐!你怎么来啦?!你是来看澜儿的还是来找容锦哥哥的呀?” 慕云卿提起裙摆,快步上前,不放心地打量慕云澜:“你没事吧?” 慕云澜乖乖摇头:“阿姐安心,澜儿没事。” 南星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有事。” 方才见小公子兴致勃勃地要进院,他赶紧抽身出来将人抱走,为此将后背暴露给了主子,硬生生挨了一掌。 南星捂着胸口那里,抬眸望向慕云卿道:“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属下几人的性命如今全都握在您的手里了。” “容锦他……” “主子他现在房中,让白苏带您进去吧。” 话落,得到了白苏的一记眼刀。 这会子谁想进去送死啊! 刚刚周嬷嬷来传信,让他们去后门那里接慕云卿进来,白苏便立刻抛下南星和曲莲跑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南星报复回来了。 慕云卿望着乌漆抹黑的院落,夜风阵阵扫过,清雅的荷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她让南星先将慕云澜带走,然后才问白苏:“容锦他为何如此?” 白苏眉头一皱,没有回答,只将头垂得更低。 慕云卿侧过泠眸,语气幽幽:“我不知原因,倘若贸然相劝说错了什么话反惹他更加不快,你是想让他血洗康王府吗?” “……属下不敢。” 白苏一咬牙,坦言道:“每月十五,主子便身受噬心之痛,痛至极致,便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以往到了这时他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属下等也绝不敢去打扰,可今夜一两忽然来此,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听白苏说到“噬心之痛”这四个字,慕云卿心下一紧,竟似自己也感同身受了一般。 前世容锦常与她在一处,她并不见他有此顽疾,她心里有许多疑惑,想细问缘由,却更担心容锦此刻的情况,遂不再多言,抬脚跑进了院内。 曲莲猫在墙根底下的一片翠竹中,见慕云卿总算是来了,不觉松了一口气,忙运起轻功跑到院外去找白苏。 “欸,慕姑娘能劝住主子吗?”曲莲有些不放心:“万一主子这次疯得太厉害,连慕姑娘都没认出,失手将她也伤了可怎么办?” 白苏瞪了他一眼,随即绝望道:“那咱们就都先把上吊绳儿备好吧。” 曲莲:“……” 不过白苏虽然如此说,心里却不担心。 他们家主子待慕姑娘的情意他们这些人可是看在眼里的,主子若当真病到连慕姑娘都认不出,早就循着心意跑到侯府去找她了,之所以还费心思将自己锁在房中,为的就是不想自己那般样子吓到慕姑娘,此情此意,焉能忘记! 再说慕云卿那边,她进院后站在廊下,伫立闲阶,夜深香霭。 抬手推开那扇门,月光自身后照进,落了满地的清辉…… 第48章 容锦意乱情迷,卿卿心疼纵容 砰! 一个茶盏直直飞了过来,砸在了慕云卿旁边的门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屋内传来了一道十分阴沉的嗓音,好似裹挟着腊月的霜雪,冷得骇人:“滚!” 慕云卿僵住,秀眉微蹙。 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确定能劝得住容锦,让他恢复理智吗? 匆忙跑来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和对他的担心,可她对他的影响力怕是没有那么大,只怕……要让白苏他们失望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定了定神,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无论如何,不亲眼看到容锦,她实难心安。 房中未燃烛火,慕云卿夜视能力不及一两那样好,是以她没有关门,就着那一弯月悄然走进里间。 许是见她不退反进,容锦怒极,嗜血的邪念在心中沸腾。 慕云卿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伴随着一阵劲风扫过,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她的脖子就被人狠狠掐住,整个人都被摁在了柱子上,头还被磕了一下,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容锦眼神凶狠,冷冽异常。 慕云卿挣扎着想去掰开他的手,可呼吸减弱,她根本使不上力气:“容……容锦……” “卿卿……”容锦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许是太过惊讶,以至于都忘了要将手收回来,甚至连力道都忘了卸去。 慕云卿见他眸中戾气褪去,明显认出了自己,可她被掐着喉咙说不出话来,手也挣脱不开,便只能抬腿踩住了他的脚。 力道虽轻,但好在是让容锦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幕并非他的臆想。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卿卿!”他的手顺势伸向她的后颈,直接将人搂到了怀里,紧紧锁住:“卿卿、卿卿、卿卿……” 他柔声唤她,一声又一声,情意缠绵,深情款款。 他声音越来越轻,可环着她的手却越收越紧。 慕云卿这又是被他掐脖子,又是磕脑袋,哪里经受得住,是以在被他抱住之后便微微合起眼睑,想缓过那阵不适。 房中静谧温馨,只余淡淡情愫萦绕其中。 半晌,慕云卿缓缓抬眸,温然的嗓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温柔:“容锦,你怎么了?” 她微微推开他想查看他的状况,却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暴起了青筋,一滴汗顺着额角缓缓流下,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他不回答,只再次将人拥紧,好似唯有如此才能缓解那份痛苦和煎熬。 “容锦,唔……”慕云卿还欲再言,却被容锦抬起下颚,霸道地吻了上去。 炽烈而狂热的吻,近乎疯狂。 慕云卿被他吻得疼,心竟也似跟着隐隐作痛。 容锦的唇是温热的,和他给人的感觉不同,却像极了他待她的样子,虽则看起来冷冰冰的,可宁愿剖了那颗心捧给她,也要让她觉出一丝暖。 唇齿相缠,慕云卿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疼得皱眉,却到底忍着没有推开容锦,甚至不曾挣扎,却不像从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舍。 直到容锦主动放过她的唇,转而将吻胡乱印在她眉间眼角时,她才试探着开口:“容锦……我帮你把把脉,好不好?” 闻言,容锦似是这才回过神来,黑眸凝着她红肿的双唇,面露懊恼。 他抬手覆在她的颊边,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卿卿……” 视线下移,再看到她脖子上被掐过后留下的红痕时,容锦愈发自责。 慕云卿倒不曾怪他,见他情绪较之方才稳定了些,便兀自拉过他的手要给他把脉,不想他手腕一转便轻松挣脱,大掌转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慕云卿有些错愕:“容锦?” 容锦垂首,额头贴住她的,薄唇与她不过咫尺之距,他语气落寞,低声道:“卿卿别看。” “……怎么了?” “我现在的样子……不好看,怕吓到你。”他知道自己发起疯来什么样子。 他怕从她眼中看到恐惧和排斥,怕她自此嫌弃逃离他,更怕真到了那一日,他会疯得更厉害,像从前一样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可他答应过她会改的,只要她乖乖的,他一定会改。 容锦不肯让她看,慕云卿也就没强求,只是该问的还是要问:“白苏说,你每月十五便会遭受噬心之痛,为何会这样?可是受伤了吗?” “不碍事,见到卿卿便好多了。” “撒谎!”慕云卿皱眉,心里有气,气他竟如此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前世逼着她喝药的那股劲儿哪里去了? 被她呵斥,容锦愣了一下,随即讨好似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说:“是真的,不骗你。” “……那你让我把脉。” 容锦握住她的手,语气宠溺:“好。” 慕云卿将指腹搭在他的腕脉上,抬眸看他,倒见他神色果然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似乎缓解了许多,刚想放下心来,可随即眉头却皱得更紧。 容锦的脉象,分明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为何?他方才明明心痛难忍的样子,非伤即病,怎么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容锦柔声道:“卿卿把过脉,可信我方才所言了?” “怎么会这样?!” “不过偶尔痛一痛,我受得住。”他低头看她,眼中有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卿卿……你是在担心我吗?” 慕云卿心口发涩,眼瞧着容锦眼底发红,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否定的话。 她垂眸,一声叹息轻逸。 柔荑轻握容锦的一截袖管,她嗓音发涩,微颤道:“容锦……我想你好好活着……” 她不想他有事。 话音方落,便被容锦揽着腰按进了怀里,细密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他似乎不再满足于简单的亲吻,环在她腰间的手几次伸向腰封,在被她慌乱按住后虽蛰伏不动,可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拉扯着她的衣襟。 “容锦……别……”慕云卿气虚,几乎站立不住。 裙衫凌乱,香肩半露。 容锦的唇寸寸吻过她的颈间,经过那道掐痕时,他心疼地皱眉,舌尖轻扫,温柔舔舐,引得慕云卿娇躯战栗。 “容锦……” “卿卿,不怕。”他声线温柔,动作危险:“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你那么痛了。” 闻言,慕云卿身子一僵,惊愕地望着他。 第49章 卿卿,咱们成亲可好? 慕云卿一脸震惊,眸光闪动,为着容锦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更为着他话中所言的内容。 他眸光幽暗炙热,显然是欲念已起,从前他每每要和她亲热皆是这般神色,可问题是,他方才为何要说“这一次”?难道在他的认知里,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 他果然……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吗?! 想到这种可能,慕云卿方才因为心疼容锦而渐热的心“倏”的一下,凉了半截,冷飕飕地沁着风。 慕云卿指尖轻颤,不觉松开了容锦的衣袖。 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她垂眸,纵然满心疑惑却不敢问出,很怕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容锦也会就此撕下伪装。 她真的不想再被他关起来了。 容锦垂眸凝着她,眼神充满了侵占性。 方才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卿卿素来聪慧,又兼心思如尘,必然发现了他话中的不妥。 黑眸微合,再次睁开时,他已敛去眼底的狂热,只余下温柔的痴缠,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的腰背向上攀援,最终停在了她白皙的肩上。 他低头,轻柔的吻落下,安抚一般,哑声道:“上次情动难以自持,吻疼了卿卿,这次不会了。” 闻言,慕云卿抬眸,难掩错愕。 他说的是上次咬她的事? 视线相接,容锦故作不知:“怎么了?卿卿缘何这般看着我?可是我又下口没个轻重弄疼你了?” “……不、不是。”她摇头。 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岔了,慕云卿不觉红了脸,面露羞赧。 容锦猜到了,偏要逗她:“卿卿脸红了,可是想了什么?” “没有!” “呵。”见她否认得如此之快,明显就是心虚的撒谎,容锦忍不住轻笑:“卿卿这般,倒有些不打自招。” 慕云卿嗔怒,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容锦双手捧起她的脸将她转向自己,低沉的嗓音难掩笑意:“热的。” 他说的是她的脸。 慕云卿被他这么一说心下更觉羞臊,挣扎着欲推开他,不肯再让他抱,但容锦哪里肯,就是不撒手。 几时等慕云卿折腾累了,自己就消停了。 被容锦困在怀里,她望着他衣服上的花纹出神,问:“你心口那里……好些了吗?可还觉得疼?” “我若说没好,卿卿可会心疼我?”他答非所问:“相反,若说好了,卿卿是否就要走了?” “……夜已深,我迟迟不归会惹人怀疑。”何况她也挂心一两。 来时的路上她虽已将治伤的药方告诉了周嬷嬷,想来这会子她已煎好了药喂一两喝下了,只是不亲眼瞧瞧,慕云卿到底放心不下。 容锦低头贴着她的脸,声音低沉得有些性感,带着诱惑的意味:“卿卿,咱们成亲可好?” 他勾唇,似乎已经预见了两人婚后幸福的生活:“成了亲,我便能与卿卿日日在一处,我不必再受相思之苦,卿卿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了,两下里皆是有益的,卿卿觉得呢?” 第50章 容锦大限将至 慕云卿僵愣住,有惊无喜。 见状,容锦微微眯起墨玉般的眸子,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再次开口时,声音虽柔,却有寒意:“卿卿不愿?” 说完,他不待她回答便苦笑了一下,幽幽道:“也罢……我早知你心里不愿的,不该有此一问。” 他语气落寞,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听得慕云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扪心自问,愿不愿意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近来她也想了许多,或许她对容锦的印象不该一直停留在前世,她较之从前有所改变,容锦自然也是。 开端不同,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 思及此,慕云卿抬头望向容锦,美目光华流转,勾魂摄魄:“……先不谈那些,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卿卿问便是。” “白日里……你可是看到了我和沈晏说话才不高兴的?”她还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想着,也许是她把容锦想得太霸道了,还是要问一问,听他亲口说才作数。 可惜,容锦未解其意。 从慕云卿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容锦深邃似渊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锐利。 他忍不住去捏她柔软小巧的耳垂,语气平静得令人不安:“卿卿既知我会不高兴,为何还要理会他?” “他来公主府接我和欢儿回去,既已碰面,难道我要视他如无物吗?” “有何不可?” “……你这根本就是蛮不讲理!”慕云卿眉间春水不再,颦眉轻皱:“我与他不过泛泛之交,你本没必要动怒,何苦折磨了自己又为难了我?” “既是泛泛之交,索性无需来往。” “我若当真与他不清不楚也罢,可你明知没有却仍要恼怒,难道日后但凡你不高兴,我就都要与相识之人断了往来,从此老死不再相见吗?” 事到如今,她不想自欺欺人,她心里的确放不下容锦,但她无法因为那份“放不下”而从此甘心被他禁锢。 他眼下虽未像前世那般关着她,可难保他日后不会如此,前世她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如今她还有澜儿和二叔一家要照顾,她的世界注定不可能只装着容锦一个人。 他要的那样的感情,她给不了。 “容锦……这已不光是我与沈晏一人来不来往的问题了。”纵是换了旁人,他也一样要闹。 “不是沈晏的问题……”容锦重复了一遍慕云卿方才的话,墨眸转冷,语气森然:“那是谁的问题?” 他扣住她的后颈,猛地抬起她的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近乎咬牙切齿地问她:“容珩?” 不防他忽然提到了容珩,慕云卿蹙眉,心下茫然不已:“与容珩什么相关?” 他抬手将指腹轻轻按在她皱紧的眉间,漆黑的眼底似凝了两块冰:“你担心他?恐我对他下手?” “我没有!”恐他不信,慕云卿补充道:“他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那好,我这就去了结了他。” 容锦说着便要走,他气势凌厉,周身满是杀气,明显不是在故意吓唬慕云卿。 见状,她忙将人拉住,哪里能由得他去! 容珩乃是当朝皇子,身份岂非沈拓和邱承可比!他若是出了事,梁帝必会严查,万一要是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容锦必然性命难保! 慕云卿是一心为他着想,可她这阻拦的举动落到容锦眼中便是她不舍得让容珩去死的表现,心里的醋坛子瞬间就翻了。 “你就如此在意他……”他瞪着她,眼眶通红,眉目阴寒的让人害怕,却又绝望无助地让人可怜:“你竟如此在意他!” 说到最后,便恶狠狠地吻住了她。 全无温情,只为泄愤。 其实若换了旁人、换作平时,容锦未必察觉不到慕云卿真正的意思,只是“容珩”此人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动则痛入心扉,让他理智全无。 再则,他今夜的情绪本就不稳定,所思所想自然也就不似平日那般周全。 夺人心魄的热吻间,慕云卿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掉在了她的脸上,她震惊地看向容锦,就见他紧闭的双眸上羽睫湿润,眼尾晕出了一抹桃花色。 他哭了…… 这个发现,不可谓不让人惊讶。 慕云卿只在前世临死之前才见容锦哭过,却没想到,今生她还好好站在他面前呢,却愣是将他给气哭了! 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意外有之、心疼有之、疑惑有之……还有一点就是,她还觉得有一丝丝解气。 虽然这般想有些不合时宜,但谁让从前总是她被他欺负得直哭,如今终于也轮到他了! 当然了,慕姑娘这点暗爽的小心思并没有持续很久,只瞬间的念头而已,她挣扎着将脸埋进容锦怀中,以此来躲避他的吻,声音闷闷地同他解释:“你若贸然杀了容珩,必难善了,我拦着你,是不想你以身涉险。” 顿了下,她声音软软的无奈道:“容锦,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他但凡信她,两人也不会争执至此。 慕云卿表现的温情,容锦受用得很,方才被气到离家出走的理智纷纷回笼:“卿卿担心我?” 慕云卿不理他。 容锦抱着她轻轻晃了晃,撒娇似的:“那你亲亲我,我便信了你的话。”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了吧。 僵持间,屋外隐隐传来了更鼓声。 容锦虽表现得蛮横霸道,但心里到底还是顾忌着慕云卿的名声,遂没再纠缠,乖乖将她送出了康王府。 他亲自将她交到了周嬷嬷的手上,目送着她们进了侯府才卸去脸上淡定的伪装,一只手按在心口处,疼得皱眉。 蚀骨剜心之痛……得她在侧,方能消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慕云卿回到侯府之后,虽时辰晚了些,但也无人敢当面置喙什么。 一两喝了药已睡下了,虽则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脉息已较之最初强健许多,还需再静养些时日才能彻底恢复。 慕云卿动作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对一旁的周嬷嬷道:“这几日,就要劳烦嬷嬷多上些心了。” “小姐说哪里话,岂不折煞奴婢!”周嬷嬷倒了杯茶递给她:“一两这边自是无碍,只是小姐您身边……还是勿要让这府里的下人近身才好。” “此前给枫实他们传信,想来他们也快到了,届时让紫芙去照顾澜儿,秋桑留在侯府即可。” 说着,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秀眉却立刻皱起。 她的嘴唇破了,热茶一晕便疼得厉害,本就红肿的唇上沾染了水珠,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见状,周嬷嬷捂着嘴“呵呵”地笑:“哎呦,不想小王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小姐辛苦了。” 慕云卿:“……”嬷嬷您有点老不正经了您知道吗? 和慕云卿估摸的一样,枫实等人自接到消息便夜以继日地从江南赶了过来,这日夜间便已到了京都。 只是城门已经落锁,他们不得不在城外休息一晚,翌日一早才进城来侯府。 此行一共四人,分别是枫实、木槿、秋桑和紫芙。 之前在江南时,便是他们四人在照料慕云澜。 因不愿暴露慕云澜身边有高手护卫,是以明面上去侯府见慕云卿时,就只有秋桑和紫芙两人。 同一两那般跳脱活泼的性子不同,秋桑和紫芙偏沉静一些,秋桑性子更单纯,紫芙模样更出挑。 慕云卿眼下接不出慕云澜,又恐康王府的人伺候他不便,是以便让周嬷嬷带着紫芙去见白苏。 原本该她亲自去的,只是一来昨晚她和容锦闹得不欢而散,今日再见不免尴尬;二来她脖子上的掐痕有些显眼,这般出去必会引人怀疑,索性称病闭门不出。 谁知,周嬷嬷从康王府回来之后却带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慕云卿端着茶杯送至唇边的手一顿,眸光微凝:“嬷嬷说什么?!容锦他病了?” “是。”周嬷嬷点头:“白苏护卫说,小王爷今晨没有起身,一直昏迷着。” “不曾请太医吗?” “请了,听说老王爷把太医院中当值的太医都叫到王府去了,施针后小王爷虽醒了,但精神却不大好,煎好的药他也不肯吃,不知是什么缘故。” 闻言,慕云卿眉头皱得愈发紧:“他不肯吃药,老王爷不管吗?” “应当是管不了吧,奴婢瞧小王爷那个性子也不像是个会听人劝的。”说着,周嬷嬷忽然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回来的路上,奴婢听人议论,说是……昨夜睿王殿下遭到了刺杀,受了伤。” 慕云卿大惊。 是容锦?! 难道他如今抱恙是因为昨夜刺杀容珩的缘故?还是因那噬心之症未愈,将他折磨至此? “睿王伤得可重?” “据说是很严重,差点就伤及心脉,性命不保。” 慕云卿眸光一闪。 行事如此狠绝大胆,多半是容锦。 慕云卿想得出神,不防将容锦的名字说了出来,周嬷嬷以为她是担心容锦的情况,便试探道:“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小王爷?” “我……” “说不定您去了,小王爷就会乖乖吃药了呢。” 周嬷嬷本是随口一说,不想却点醒了慕云卿。 容锦他……不会是在用苦肉计吧? 她刚要再说什么,却见候在廊下的秋桑快步走了进来:“小姐,这府上的老夫人带着人过来了,应当是来探望您的。” 慕云卿和周嬷嬷对视一眼,她立刻躺回到了榻上去,周嬷嬷配合着帮她撂下帐幔,做出她一直休息的样子。 老夫人带着孙氏还有沈妙薇姐妹俩进屋时,周嬷嬷直接在外间就将人拦住了:“小姐尚未起身,还望老夫人勿怪。” “无妨,她病了原该好好歇着才是,我就是来瞧瞧她。”老夫人说着便往里走:“请大夫来瞧过不成?” “小姐说她只是昨夜歇得晚,是以今日没什么精神,说不用兴师动众的求医问药,也免得让老夫人您担心。” “这孩子……总是这般心细,事事都为别人着想……”老夫人隔着纱幔打量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慕云卿,对周嬷嬷和秋桑叮嘱一番便离开了。 见老夫人临走前好一番唉声叹气,待她走后,周嬷嬷便忍不住对慕云卿说:“这老太太还挺懂得做戏做全套……” 慕云卿自榻上起身,透过窗子望向院中,语气幽幽:“她此来,倒不光是做戏。” “那还为了什么?” “八月十五中秋在即,沈妙茵就快要归家省亲了,这府里近来紧锣密鼓地操办着,想来银子花了不少,她今日过来,是来问我要银子的。” “小姐准备如何应对?” “她既要,我给就是了。”慕云卿凉凉一笑。 秋桑闻听自家小姐要拿银子给侯府,心疼之余更觉肉疼,可她知道自家小姐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如此行事必有她自己的考量,是以并未多言。 慕云卿闭门不出三日,脖子上的掐痕才在药物的滋润下消失不见,期间她曾让周嬷嬷去探望过容锦一次,周嬷嬷回来告诉她说,容锦仍旧不肯服药,面容憔悴,竟似大限将至的样子! 第51章 相逢犹恐是梦中 大限将至、大限将至…… 慕云卿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词,只觉得仿佛有一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自己的心上。 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容锦那么坏,怎么可能轻易死了! 他从前将她欺负成那样,她还没欺负回去呢,她绝不让他就这样死了! “嬷嬷,叫人备车,去康王府。” “是!”见自家小姐终是心软准备去看人,周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忙去前院吩咐小厮准备车马。 慕云澜如今尚在康王府,容锦病了,慕云卿前去探望实乃情理中事,老夫人他们自是不会怀疑什么。 只不过……孙氏却留了个心眼儿。 将宝珠参茶递给老夫人,孙氏若有所思道:“那丫头此去康王府,不知是出于礼数还是当真担心小王爷。” 闻言,老夫人喝茶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向她:“此话怎样?” “老夫人您想,那小王爷风姿出众,身份又高贵,又于那丫头有恩,昨儿在公主府又对她百般维护,难保她不会生出什么心思,若叫她就此进了康王府,那偌大家业白白填补了旁人不说,怕是日后咱们再难将其完全掌控。” “你的意思是……” “依媳妇的糊涂想法,还是趁早给她配个人家比较稳妥。” “你提醒得很是。”老夫人扣回杯盖,“哐啷”一声,似已下定决心,可随即却又道:“可小王爷那边……” “媳妇觉得倒是无妨,小王爷施恩于她多半也是冲着慕家的钱财去的,日后咱们得了银子多孝敬孝敬他就是了。”顿了下,孙氏往靠近老夫人的方向挪了挪,低声道:“何况,四丫头和五丫头都尚未许配人家,倘若有机会在小王爷跟前露露面,说不定来日康王府的女主子就是咱们府里的人了。” “嗯,是这么个理儿。”老夫人满脸笑意地点头,似是已经预见了侯府钟鸣鼎食之势。 慕云卿浑然不知老夫人和孙氏打上了自己婚事的主意,她这会儿才到了康王府门口,原以为光明正大地来见容锦须得费上好一番工夫,不想,她才让秋桑去跟门口的侍卫禀明来意就被迎进了府里。 她还以为得层层上报,通传到容锦近身的护卫那里才会让她进府呢。 给慕云卿引路的是门口侍卫随手招的小厮,他没带慕云卿去正厅,而是直接将她送去了容锦的院子。 路上他不住嘴地叨叨:“白苏大人一早就有吩咐,若是姑娘您来了直接请进府便是,无需往里头通传浪费工夫让姑娘等。” “姑娘既来了,可得好好劝劝咱们小王爷,这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您说是不是?” “之前宁安郡主奉太后娘娘之名也来探望过,只是小王爷没见她,白苏大人出来回的话。” “姑娘您不同,小王爷见了您必然会开心的。” 慕云卿:“……”她竟不知,容锦身边居然会有如此聒噪的人,幸而不是随身服侍他的,否则定会被他一剂药毒哑了不可。 到了容锦所居的院门口,慕云卿远远的便瞧见白苏自廊下快步而来,见到她的那一瞬就松了口气的样子。 白苏的话和那名小厮的不谋而合:“姑娘来了,主子便有救了!” 慕云卿脚步不停,边走边问:“他到底因何病了?” “这……”白苏面有难色:“属下其实也不清楚,看过的太医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是试探着开些药先吃着,瞧着情况再继续医治。” “胡闹。”慕云卿秀眉皱紧,明显不赞同的样子:“药也是能浑吃的,吃坏了可怎么好!” “姑娘说的是,属下等也是信不着那些太医,原想请姑娘来给主子瞧瞧,只是主子不让,便未敢惊动姑娘。” 慕云卿一愣:“容锦不让?” “是,就连上次夜里请您过来,事后主子也责罚了属下等人。” “……他既是不让,你缘何还敢告诉我这些?” “属下想,若您知道主子的用心良苦,或许便会接纳主子了,有您在,自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白苏这话虽有些失了分寸,却也坦诚。 说话间,几人来到容锦的房门口,秋桑欲跟着慕云卿进去,却被白苏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他压低声音道:“诶,这位姑娘还是与我一起在外候着吧。” 秋桑却有些迟疑:“可是……” 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传出去恐对她家小姐声誉有损。 白苏这个人精将秋桑的心思猜得准准的,遂笑着解释:“姑娘大可放心,这个院子里的事除非我家主子想,否则绝不会落入旁人耳中,即便有,也是个死的。” 秋桑:“!”她家小姐究竟找了个什么人物当夫婿啊! 见秋桑似是被吓到了,白苏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后,分神她的注意力同她闲聊:“姑娘如何称呼?” “秋桑。” “秋桑叶的那个秋桑?” “正是。” 白苏了然一笑:“怪道来府里照顾小公子的那位姑娘名叫紫芙,原来二位的名字皆由药材而来……这倒也巧了,咱们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秋桑不解。 白苏拱手道:“在下白苏。” “是你啊!”方才听那小厮叨叨了一路,听到“白苏大人”这几个字的时候,秋桑还在心里想呢,这人的名字也是一味药材,不知是他本名如此,还是这府上的小王爷给起的,若是后者,那倒是与她家小姐不谋而合。 可实际上,这世间哪里来的那么些巧合,不过有人处心积虑罢了。 白苏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不止是他,就连南星和曲莲他们从前也是用其他代号,只是忽有一日,容锦就给他们改了名字。 当初不解其意,如今白苏却似窥探到了一丝他家主子的内心。 可不就是在迎合慕姑娘嘛。 主子为慕姑娘做到这般地步,倘若还是不能抱得美人归……想到那种可能,白苏回眸扫了一眼微闭的房门,眼底深处透出一丝担忧。 房中。 慕云卿进去的时候,容锦正昏睡着。 素手拂开墨玉珠帘,翠珠相撞,叮当作响。 她悄然行至榻边,静静地看他,容锦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很不好,虽非形销骨立,脸色却苍白到近乎透明,给人一种一碰即碎的破碎感。 脆弱的惊心,却也美的惊心。 她在榻边坐下,轻轻拿过容锦搭在身上的手,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脉上。 很奇怪……和那晚一样,容锦的脉象再正常不过了。 慕云卿如轻水般的眸子似是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墨,黛眉紧蹙,不得舒展。 容锦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深坐蹙蛾眉”的景象。 乍一看到慕云卿前来探望,容锦喜不自胜,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慕云卿看到了他眼中刹那间迸发出的欣喜,明烈地让她觉得刺眼,眼眶酸涩得厉害。 可是很快,容锦眸中的惊喜就被落寞取代,原本晶亮的眸光慢慢变得黯淡。 “呵……”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他苦笑了一下,敛眸轻叹:“是梦吧。” 第52章 互诉衷情 许是生了病的缘故,容锦看起来不似以往那般气势骇人,反而给人一种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慕云卿想,一定是那张脸的原因! 玉质金相,妖孽天成! 墨眸再次睁开,容锦眼中满是苦涩,明明痛苦却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纵然是梦,也是好的。” 这话听得慕云卿愈发感到心酸,望向容锦的眼神温柔且充满怜惜。 容锦眸色一暖,唇边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他轻声道:“果然是梦……卿卿从来不会这样看着我……” “若非置身梦中,你的眼神便总是疏离的、畏惧的、排斥的……像刀子一样扎进人心里,疼得紧。” “卿卿,既是身在我的梦里,那便都依我好不好?”容锦说得可怜,乞求一般:“左右是假的,你能不能待我温存一些?即便是说些假话哄哄我也好,嗯?” 慕云卿心口一涩,不忍再去看他,眸中已是水汽氤氲。 她从来不知,容锦心里竟这般小心翼翼。 这样的容锦,是她所不熟悉的,只觉得陌生得很。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容锦绝望地闭上眼睛,幽幽轻叹:“即使在梦里也不肯吗……原来,卿卿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 “……我没有。”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容锦猛地睁开眼睛,明显难以置信的样子。 慕云卿被他看得有些不大自在,眼神飘忽不肯同他对视,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便说:“我医术不精,医不好你的病,不过我会给我师父传信,请他老人家来京都,他见多识广又医术高超,说不定会有办法。” “你来……就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容锦语气落寞,难掩失望:“卿卿,你来探望我,是因为你真的担心我,还是因为我救了澜儿,你心里感激我,想回报我之后,从此与我两不相欠?” 慕云卿一时语塞。 容锦沉眸凝着她,随着等待,耐心尽失,眉间戾气已起:“回答我!”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神阴鸷:“慕云卿,我让你回答我!” 他虽在病中,力气却大得很,慕云卿的手被他攥得发痛,不觉蹙起一弯秀眉:“容锦……疼……” 闻言,容锦蓦然收了手,脸色却依旧阴沉。 他低垂着头,不再看她。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低哑得不像话:“你走吧,我死不了。” 慕云卿羽睫轻颤,心里一紧。 容锦这话说得……竟似放弃了她,不再纠缠的意思。 谁知她才如此作想,就听他语气森然地道出了后半句:“不必找人来医治我,我不承你的情,我就是要让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倏尔,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残忍:“卿卿……我早说过的,我与你,至死不休。” 慕云卿:“……”有前世内味了。 眼下倒是不觉得陌生了,她就说嘛,这才该是容锦正常的样子。 方才那般卑微,不像他。 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袖,慕云卿施施然地起身:“小王爷既赶我走,我自当从命,只是我走了便不会再回来,告辞。”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可还没等迈出脚步,就被人从后面勾住腰,跌进了始作俑者的怀里。 容锦的目光平静到诡异,语气却满含威胁:“你敢!” 他如此表现,慕云卿原该害怕的,可不知为何,比起方才那般孱弱可怜,她倒宁愿看到这样的容锦。 至少……鲜活了几分。 她不再刻意逗他,抬起藕臂松松环住了他的脖子,竟主动依偎进他怀里。 容锦身子一僵,一改方才的凶狠姿态,像个小白兔似的有些不知所措:“卿、卿卿……” “容锦,我不是不敢,是不忍。”许多事情,是在一瞬间想明白的。 方才容锦问她,她来探望他,是因为真的担心他,还是因为他救了澜儿,她心里感激,想回报他之后,从此与他两不相欠。 她没有立刻回答,不是她在纠结该如何选择,而是诧异,她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他居然还会质疑她。 若仅为报恩,她何至于百般思量,举棋不定。 垂首将脸埋进容锦怀中,她揪着他的衣襟,嗅着他身上的淡淡的沉水香,眼前一片薄雾:“容锦,你乖乖医病,好不好?” “卿卿……”容锦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他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定要看着她才敢相信方才那一幕是真的:“卿卿,你、你此举是何意?可是终于应了我,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你先答应我,让我师父来给你瞧病,我才回答你。” “我答应!” 话音方落,便觉颊边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容锦怔怔地抬手抚过,就见慕云卿微红着脸低下了头,未及退开,便被容锦猛地搂入怀中。 “卿卿!” “如今,你可否能告诉我,你心口疼的毛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53章 美人在怀,自然想入非非 容锦将人拽回怀里,不许她离自己太远。 他倾身抱住慕云卿,棱角分明的下颚轻轻抵在她的肩上,嗓音温和道:“只每月十五那日会难受些,不过有卿卿在,便不疼了。” 闻言,慕云卿朱唇轻抿,清丽的眸中充满了质疑。 她显然不信他的话。 而容锦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不等她问就强调说:“是真的,不骗卿卿。” “那……那晚你送我回府后,回来岂不是要继续疼?” “嗯。” “那此刻呢?” 他摇头:“就是心跳得有点快。” “怎会如此?” “我非圣人,美人在怀,自然想入非非。”容锦语气认真,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若卿卿像方才那般主动献吻,这颗心还能跳得更快,卿卿要试试吗?” “不要!”慕云卿想也没想便拒绝。 她回绝得太快,避之不及的样子逗笑了容锦,沉沉的笑声飘入慕云卿的耳中,像羽毛一样搔着痒。 容锦笑了…… 慕云卿心念一动,微微退开身子去看他脸上的笑容,眸光微软:“容锦,你日后多笑笑好不好?” “卿卿喜欢看,自然好。” “……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她垂眸,不禁想到了前世:“不是明明心里恼怒,面上却云淡风轻的那种假笑,那样的笑容……我害怕。” “好。”容锦轻轻揉了揉她柔顺的发,语气中充满了纵容和宠溺。 淡淡的温馨萦绕在两人之间。 慕云卿享受这样的宁静与温情,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毕竟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和容锦心平气和相处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不是她被他欺负得又气又羞,就是他被她无视得又恼又恨。 记不清是从谁那里开始,总之她不理他,他就使出手段摆弄她,事后她羞恼愈发不想和他说话,届时惹恼了他就又被摁在榻上折腾,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似如今这般他们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相拥,慕云卿心底便生出无限柔情,莫名就想到了天荒地老。 余光瞥见榻边案几上放着的药,她轻轻推了推容锦示意他放开,拿过那药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即递给容锦:“这药虽对你的心疾之症无甚功效,却能滋补养身,你气色不好,喝了它会好些。” “卿卿喂我。” “……”慕云卿不肯:“澜儿吃药都无需人喂,小王爷难道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吗?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尚在病中,手上没力气,倘若不慎打翻了药碗,卿卿还得重新煎一副给我,岂不麻烦?” 慕云卿不信:“你方才拉住我的时候,可不像没有力气的样子。” 容锦望着她,墨玉般的眸子熠熠生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卿卿喂我吃药,来日我自然也会服侍卿卿,梳妆更衣,绝不假他人之手。” 这话说得,倒叫慕云卿想起了前世她病重的时候,容锦的确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病中身体虚弱,容锦竟也日渐消瘦,衣衫渐宽。 见她沉默不语,容锦不觉追问道:“卿卿不信我能说到做到?” 她抬眸,目光缱绻动人:“我信。” 如何能不信,他曾真真切切地做到过,甚至远比他方才说的要多、要好,正是那些细微处的贴心之举才与她心里的畏惧分庭抗礼,终日拉扯。 念及往事,慕云卿心下动容,便舀起一匙药,喂给容锦之前还贴心地吹了吹,确定不烫了之后才送至他的唇边。 他乖乖张嘴喝下,眸中有笑意在闪动。 慕云卿想到什么,问他:“你是知道这药无用,是以才不喝的吗?” “苦。” “那这会儿喝得这么痛快,不苦了?” 容锦定定地看着她,温声道:“如今……口中虽苦,但心里不苦,何况……” 何况? 慕云卿秀眉微挑,却始终没有等来容锦的后半句话。 直到他将药喝尽,她才把空碗放回小几上,手就被他握住,他的唇转瞬间也覆了上来,动作迅速不说,还强势得让人无措。 他口中满是浓郁的药味,又苦又涩,慕云卿皱眉躲闪,双手忍不住横在两人之间推拒,可惜无法撼动他分毫。 容锦抓过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那里,锦袍肌肤之下,那颗心在剧烈地跳动,他在证明他方才说过的话,若得她香吻,他的心会跳得更快。 “容锦唔……很苦……你放开……”她勉强寻到个说话的机会,可惜很快他的唇舌就追了上来。 一吻方罢,两人唇间皆带着淡淡药香。 容锦不舍就此离开,唇瓣还贴着她的,安抚一般地轻轻啄吻,偶尔舌尖扫过描着她形状完美的唇线。 他噙着她的唇,声音发紧:“苦吗?” “嗯。” “我倒不觉得苦了。”他忽然弯唇,粲然一笑:“我早说过卿卿香舌如蜜,比那些蜜饯甜得多。” 慕云卿:“……”油嘴滑舌! 同容锦闲话片刻,慕云卿见他脸色虽苍白,但精神倒似比方才她来时好了不少,这才稍稍安心。 她抽走他背后的迎枕,扶他躺下:“你再好好歇一歇,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一听说她要走,容锦自然不舍,却也心知阻拦不得,便没开口,只是那幽怨的眼神硬生生看得慕云卿迈不开脚步。 她失笑,从袖管中拿出了一个丝绣的香囊,花样是莲花,底边缀着流苏,十分雅致精巧。 她放到容锦枕畔,柔声道:“这里面是晒干的茉莉花和栀子花的花瓣,有宁心安神之效,我还另外加了些助眠的香料,你放在枕下就是。” 容锦拿起来细观,指腹一下下扫过香囊上绣着的莲花。 她绣工精湛他向来知道,难得的,是她的心意。 她总算是肯将他放在心上,也肯为他花心思了。 见容锦爱不释手,慕云卿欣慰之余又不免感到心酸,想也没想便承诺道:“别拿着了,原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件,日后我再做别的给你。” “当真?!”容锦面露惊喜。 “嗯。” 她总不至于,连他这点愿望都无法满足。 绣活伤神,前世他从不许她做,以至于最后到她死,也不曾送过他什么,好在今生还有机会。 慕云卿离开时,白苏亲自把人送到了府外,目送着侯府的马车消失在街口才回了容锦的住处。 一进去,就见他家那方才还病歪歪的主子面色红润地把玩着一个香囊,哪里有半点病态! 白苏毫不意外,显然是知道内情的。 他垂首,恭敬道:“主子,慕姑娘回去了。” “嗯。”冷冰冰地应了一声,容锦的视线并未从香囊上移开。 指尖轻点,他封住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处穴道,下一瞬,便见肌肤之下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红点,渐渐变得清晰。 不多时,那红印竟脱离了他的肌肤,受到灼烧般化为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是蛊虫。 白苏瞧着,心下微思。 主子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受噬心之痛不假,但也仅那一夜,过后便会好了,如今为了使苦肉计引慕姑娘心疼,他竟不惜给自己下蛊,执念如此之深,怕不会轻易放手。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白苏咽了下口水才说:“……主子,北边来信了。” 闻言,容锦眸光微动:“讲。” 白苏额上流下一滴冷汗,硬着头皮道:“信上……催您回去。” 容锦墨眸微眯,眸色渐凉,稍稍用力地揉捏着手里的香囊。 白苏不敢再多言,匆忙退了出去。 主子扎根大梁京都,本就不该,如今不思回还,再耽搁下去,恐生事端…… 川宁侯府。 却说慕云卿回到侯府后,直接就被老夫人叫去了宝墨堂。 二夫人孙氏也在。 一番寒暄之后,老夫人才切入正题,笑眯眯地打量着慕云卿,道:“咱们家卿儿如今是出落的愈发出挑了。” 慕云卿眉心微动,直觉这话题不对。 果然,老夫人紧接着便说:“卿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你爹娘都不在,这事少不得我给你张罗。” “外祖母要做主卿儿的婚事?”原来是打这个主意,这要是让容锦知道了,非得血洗川宁侯府不可。 老夫人眼神慈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卿儿不必害臊。” 慕云卿垂眸浅笑,淡然无方:“卿儿倒不是害臊,只是想着二舅母家两位姐姐未嫁,怎好让外祖母先操心卿儿的婚事。” “你有所不知,四丫头和五丫头也都在相看了,只是底细不清,是以还未定下来。”老夫人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可你不一样,我给你瞧的这个呀,知根知底,保证妥当。” “哦?”慕云卿心中冷笑:“那不知是何人?” “倒也不是旁人,就是你二舅母家的你四表哥,可不是亲上加亲嘛。” 老夫人铺垫完了,孙氏瞅准了时机便接茬儿道:“你四表哥他不日就要去参加科举,以他的才学必能高中,若你二人结成连理,可不是双喜临门嘛。” “你这孩子素来是个眼明心亮的,舅母疼你想必你也清楚,我是真心想让你给咱们家当媳妇。” “再一则,不怕你臊,这也是你表哥自己的意思,只是他虽有心,却不得不顾及你的清誉,是以并不敢与你过分亲近,单冲他这份心,便可知他是个稳妥的。” 孙氏向来能说会道,慕云卿清楚得很,是以她也不打断,就安静地听她在那扯,几时对方说的口干舌燥停了下来,她才幽幽道:“外祖母与舅母的好意卿儿心领了,只是我与表哥怕并不合适。” 孙氏心里一紧,忙问:“哪里不合适?不是般配得很吗?” 慕云卿颊边笑靥依旧,似水莲般明媚,温声细语地说:“舅母方才字字句句皆是掏心窝子的话,那卿儿也就不瞒您,卿儿喜欢样貌俊美之人,表哥他虽也生得清隽秀雅,却无法给人那种容貌精致更甚女子的惊艳之感,是以卿儿不愿意。” 这话说得,老夫人和孙氏都懵了。 她们设想过,慕云卿或许会不愿意,但她们料想她回绝的理由无非是嫌弃沈晏是庶出,抑或是不满意他的性格,她们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哪里想到,她竟是没看上他的样貌! 见老夫人和孙氏震惊不已,面面相觑的样子,慕云卿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与人交锋之时若想占上风,那就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出其不意,才能打乱对方的阵脚伺机取胜。 这“浑不吝”的交谈方式,还是她从容锦那学来的。 如今看来,效果甚佳。 惊愕过后,老夫人不赞同道:“卿儿啊,这俗话说得好,男才女貌,这男人讲究建功立业,他只要是个有本事的就好,你管他样貌做什么,那模样生得再好还能当饭吃啊?” 慕云卿甜甜一笑,毫不避讳地说:“虽不能当饭吃,但只要瞧着那样的脸,卿儿便觉得欢喜。” “可是……” “外祖母不必再劝,卿儿心意已定。” 见她是铁了心,孙氏便示意老夫人别再规劝,转而问道:“话虽如此说,却不知卿儿口中的美男子,是怎么个模样?可是你已有心仪之人了?” “没有。” “那……” “卿儿虽未有心仪之人,但见那话本中所写,公子容貌艳丽,纤妍洁,如美妇,螓膏发,然蛾眉,见者靡不啧啧……料想这般谪仙人物,虽世间少有,但绝非没有。” 老夫人和孙氏听了都不约而同觉得慕云卿怕是傻了,就因为那话本子多是俊美公子,她便一心也要寻个那样的夫君,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不过……她傻一点也好,这样才好拿捏。 见和慕云卿直说说不通,老夫人也就没再多费唇舌,很快便让她走了。 而慕云卿前脚走,后脚孙氏便又生歹念:“既然好言好语相劝她不听,那索性将生米做成熟饭!” “你是说……” “清白都没了,到时候还不上赶子嫁!”她就不信,她还摆弄不了这么一个小丫头。 第54章 他也有前世的记忆 再说慕云卿从宝墨堂出来之后,竟见沈晏站在廊下,原以为他是来给老夫人请安,抑或是在等孙氏,不想,竟是在等她。 一见她出来,沈晏立刻便迎了上来,脸上的笑容近乎殷切,看得慕云卿微微怔愣。 总觉得……今日的沈晏与往日不大一样。 沈晏笑容灿烂,很开心看到她的样子:“卿儿,我方才从外面回来,买了你最爱吃的蟹粉酥。” 慕云卿:“……”他不会是被人下降头了吧。 余光瞥见候在廊下的一众下人,慕云卿表情淡淡,不似沈晏表现得那般热络:“多谢表哥,只是近来胃口不大好,常吃些清淡的。” 闻言,沈晏急切地追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即刻叫人去买回来给你!” “不必麻烦了。”说着,慕云卿抬腿就走。 沈晏不死心,竟跟了上去。 两人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宝墨堂门口的婢女婆子还能隐隐听到谈话声,是沈晏在一味讨好慕云卿。 见此情形,众人心里都不禁猜测,暗道四公子如此中意表姑娘,老夫人和二夫人又都有意成全,看来这府里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可她们不知道的却是,待走到无人之处,沈晏脸色蓦地一变,面上笑容褪尽,只余下无边的淡漠。 他也不再像方才那样亲亲热热地唤慕云卿“卿儿”,张口就是生硬的一个“你”字,跟方才判若两人。 “她们的意思,你如今已经知晓,准备如何应对?”他负手走在慕云卿身侧,若只远远瞧着这画面,还当真以为是郎情妾意呢。 慕云卿的视线遥遥落在远处,漫不经心地说:“此非我一人之事,表哥难道想坐享其成?” 这话说得令沈晏多看了她一眼:“你我处境不同。” “有何不同?”慕云卿弯唇一笑,嫣然道:“难道表哥不也是心有所属?” 沈晏脚步猛地顿住。 他拧眉看着慕云卿,眸光锐利,眼底尽是锋芒。 慕云卿目光不躲不闪地同他对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心仪宁安郡主,我可有说错?” 沈晏眸光微动,沉默不语,只眼神变得警惕防备起来。 慕云卿微微扬眉,似是也无需他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那日在长公主府门口,你并不是顺路接我和六妹妹回府,而是专程赶去看宁安郡主的,虽无法同她说上话,但想来只远远瞧着她,心里也是欢喜的,表哥用情至深,令人动容。” 那日沈晏望着的方向,是进宫的方向。 而从宫里来的,就只有宁安郡主一人。 沈晏当时的眼神……慕云卿记忆犹新,之所以印象深刻并笃定他对宁安郡主有意,皆因她曾不止一次在容锦眸中看到那样的目光。 不过还有一点,慕云卿没有挑明了说,那就是邱承之死,原本她始终想不通沈晏动手的原因,可倘若是为了宁安郡主的缘故,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这也愈发说明,沈晏他的确也有前世的记忆,否则的话,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对邱承出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晏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他坦言道:“孙氏让我对你大献殷勤,是以方才在下人面前那般表现,不过看你的反应,你已跟老夫人拒绝了这门亲事?” “是。” “以我对她们的了解,此事绝不会就此作罢,她们必有后招。” 慕云卿垂眸,若有所思。 这一点她也想到了。 依老夫人和孙氏今日的表现,她估摸着,她们“好言相劝”自己不听,她们便会剑走偏锋了。 只是说到底,此事的关键还是在沈晏的身上。 若他这个正主不肯配合,老夫人和孙氏也是无法。 思及此,慕云卿心下百转,故作不解地问他:“此前表哥曾多番暗中提醒,我心下自是感激不已,只是我不懂,表哥因何如此做?” 沈晏瞥了她一眼,默然一瞬才回答:“你无需如此试探我,以你的聪慧,焉能想不到我在这府中的境遇?” 表面看起来,孙氏的确待他很好,可他终究只是庶出,而非她亲生。 何况,前世种种历历在目,他如何能够重蹈覆辙! 侯府中人自是对不起他,但他也不曾让他们好过,前世已尽,今生他只一心迎娶宁安,好生同她过日子。 之前相助慕云卿,不过是念着前世她曾有恩于宁安,他为宁安还报一二罢了。 慕云卿听他如此说,心里倒是有了几分真切的疑惑:“既如此,你为何还留在这里委曲求全?” “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尚未准备万全,若此时脱离侯府必会闹到声名狼藉,如何还配求娶宁安。 慕云卿和沈晏说话的地方并不十分隐蔽,时不时便会有下人从不远处经过,见他们两人在一起,皆捂着嘴偷笑,快步离开,唯恐打扰了他们似的。 见状,沈晏不觉皱眉:“此事不宜耽搁。” 万一传扬出去,叫宁安听到了,恐会影响她对他的看法,尽管……她如今怕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呢。 慕云卿心里也是这般打算,只不过,她倒不是怕容锦得知此事对她有何误解,而是怕他盛怒之下杀沈晏泄愤。 他们俩虽各怀心思,但目标却出奇的一致。 议定之后,慕云卿率先离开,经过花园之时看到有个小厮满脸伤痕地从不远处走过,一瘸一拐的,显然是身上也带着伤。 美眸微眯,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隐约想起他好像是沈拓身边伺候的人。 意味不明地浅浅一笑,慕云卿缓步朝客院走去,路上听到下人在议论,说什么请大夫吃药的话,让秋桑仔细去打听一番方才得知,原来是沈妙芸病了。 慕云卿听后并不意外,意料之中的样子。 倒是秋桑有些莫名:“小姐,您怎么也不问问她得的是什么病啊?” “可是头发掉的太多,害怕了?” “您怎么知道?!” 慕云卿淡笑不语,心说就是我算计的,我如何不知道! 之前她诓沈妙芸吃水豆腐的时候喝汤,便已然在挖坑了,水豆腐能吃,但那汤却是万万喝不得的,喝了便会脱发。 女子爱美,沈妙芸更是个中翘楚,如今眼瞧着那一头乌黑的发日渐脱落,想必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什么,慕云卿对周嬷嬷道:“烦嬷嬷近来多在府中走动走动,同人闲聊时多提一提那些生发的法子,随口诌个什么古方,像是……择月见草的花瓣研磨成汁来篦头之类的,嬷嬷可懂我的意思?” “奴婢明白。”可周嬷嬷仍有所迟疑:“只是这般说辞,五姑娘能信吗?” “她自然会有疑虑,但她还是会试一试。” 所谓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沈妙芸如今的情况。 眼瞧着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就算大夫给开了药也不可能立竿见影,自然是什么偏方都想尝试,就盼着一夕之间能恢复如初。 但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晚些时候,慕云卿去看望沈妙芸,但并未见到人,在门外就听到了房中叮叮咣咣的声音,可见她发了多大的脾气。 沈妙薇站在慕云卿旁边,解释道:“芸儿她病中焦躁,卿儿你莫要往心里去。” “既是姐妹,我又怎会在意这些。”慕云卿缓步走下台阶,装作不经意地说:“只是不知,五姐姐生的是什么病,怎么还会掉头发呢?” 沈妙薇愁云惨淡地摇头:“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不正张罗着去请相熟的太医来嘛。” 其实沈妙薇心里也存了个疑影。 近来沈妙芸的生活起居与以往没有大的不同,真要说起来,就是她如今顿顿都要吃水豆腐,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但若真是那水豆腐有问题,怎么不见慕云卿有事呢,这法子可是从她那里偷听来的,客院的小丫鬟也终日盯着,她的确也日日在吃,没道理最后只有芸儿一个人掉头发。 沈妙薇想不通,打算等太医来了询问一番,她行事倒还算谨慎,算是沉得住气,可沈妙芸就不是了。 从丫鬟那里听说将月见草捣碎成汁用来篦头能生发,立刻便要去尝试。 只是那花向来只在夜间开放,她便连觉也不睡,也不让丫鬟睡,支使她们都出去给她摘月见草的花。 沈晏素日为了降低孙氏的戒心,一贯待二房的那姐弟三人很好,惯做表面功夫,如今闻听此事,便也去帮忙。 是日晚,沈晏坐在湖边低头看着脚下的那片地方,看似在找月见草,其实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出神。 沈妙芸忽然出事,孙氏难免分心,想来一时半刻还顾及不到他和慕云卿。 他也要趁此机会多做准备,如今他与宁安在身份上云泥之别,宫里不时传出消息说太后欲给她择婿,除了那些宗室子弟,最有可能被挑中的便是在科考中脱颖而出的人,前世是邱承,今生……他势在必得! 沈妙欢在祠堂罚跪结束,回自己院子的时候经过湖边,正好瞧见了坐在湖边背对她的沈晏,脚步不觉放缓。 这两日府中流言纷纷,都说老夫人和二夫人想让慕云卿嫁给沈晏,沈妙欢对此也略有耳闻。 但她对此却不以为意。 沈晏……凭他也配娶慕云卿! 沈妙欢眸色转冷,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顿现狠戾之色。 她拔下髻上的簪子攥在手里掩在袖管之下,一步步地朝沈晏走了过去,脚步很轻,落地无声。 她准备故技重施,先从后面刺伤沈晏的颈部,再推他入水,然后照旧谎称是刺客所为,这府里的人信也好,不信也罢,左右她目的达到就好。 沈晏死了,慕云卿就不必嫁给他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沈妙欢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冷芒。 及至沈晏身后时,他似尚未有任何觉察,沈妙欢扬起手,说话间便欲挥簪而下。 电光火石之间,慕云卿忽然自假山后面走了出来,唤住了她:“欢儿!” 这一声,惊醒了两个人。 沈妙欢仓惶地收回手,沈晏也闻声回头。 慕云卿快步上前,面上神色轻松,似乎并未看到方才的那一幕,只是不知有意无意,她握住了沈妙欢拿簪子的那只手的手腕。 “你躲在表哥身后可是要吓他一下吗?”慕云卿语气轻快,任谁也听不出异样:“素日见你内向寡言,不想竟也是个调皮的。” 沈妙欢垂下头去,并不吭声。 沈晏似乎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只望向慕云卿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第55章 同心结 “……一时没什么睡意,便出来走走。” 其实是想去找沈妙欢给她手臂换药的,结果到了那才知道她还在祠堂跪着没回来呢,丫鬟慢待她无一人陪同,慕云卿便索性去祠堂寻她,没想到在路上就碰见她了,还撞见了方才那般惊心动魄的一幕。 若不是正好被她瞧见,只怕后果难以预料。 想到什么,慕云卿垂眸扫过沈晏负在身后的手,略福了福身便拉着沈妙欢离开了。 沈晏目送着她们走远,手上一松,一颗尖利的石子便自掌心掉落,闷闷地砸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方才沈妙欢过来时,他已察觉到有人,只是不知是她,更加不知……他这个看似懦弱好欺的六妹妹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这股子狠劲儿……连他也自叹不如,只觉得心惊! 只是沈晏不懂,自己与她向来没什么交集,她为何要对自己动手? 这个问题,慕云卿也想知道。 一路将沈妙欢拉回自己的屋子,慕云卿屏退了下人,她撩开沈妙欢宽大的衣袖,果然见她手里还紧攥着那根簪子,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慕云卿一把夺过,“啪”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难得神色严肃:“杀人偿命,你疯了吗?” 沈妙欢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看似乖巧,可说出的话却乖戾得很:“若遮掩不过,我给他偿命就是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慕云卿秀眉紧蹙:“你与沈晏素无交集,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对他下手?” 沈妙欢低头沉默,神色执拗。 慕云卿缓缓眯起美眸,黑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明显沉了几分,声音虽动听,却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强势:“说话。” 若是这会儿一两在的话就会发现,慕云卿此刻的眼神和语气竟像极了容锦,带给人无尽的威压。 沈妙欢也的确被吓到了的样子,竟似瑟缩了一下。 心知躲不过,她才终于抬头看向慕云卿,星眸在烛光下闪着光,说话时认真的样子有些可爱:“沈晏死了,你便无需嫁给他了。” “……就、就这样?!” “嗯嗯!”沈妙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恐慕云卿不听自己的话,她又稍显急切地说:“你要嫁的人都没了,婚事自然只能作罢,届时,你就能随心所欲地去嫁自己想嫁的人了。” 闻言,慕云卿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你冒险行事,就是为了我的婚事?” 沈妙欢坚定地点头。 慕云卿美目之中华光流转,似是拢了江南半世的烟雨,氤氲出一抹水汽。 她启唇,声线温柔,如窗外晕开的淡淡月华:“缘何如此待我?” 沈妙欢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追忆什么人,好半晌才缓缓的道出了三个字:“你值得。” 值得她付出一腔真心。 值得她倾尽所有为她谋划打算。 值得她豁出性命去为她扫除一切障碍。 慕云卿浓密微卷的睫毛忽地一闪,心里有一阵暖流划过,她没想到沈妙欢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 值得…… 这两个字光是听着,便感觉重若千斤。 希望她不会有负于她,担得起她口中的那份“值得”。 敛了思绪,慕云卿示意沈妙欢坐下,柔声道:“我不会嫁给沈晏的,你放心。” “那你想嫁给谁?”沈妙欢倒是难得对什么表现出好奇。 “……我没有想嫁的人。”沈妙欢待她的这份情谊,慕云卿自会记在心里,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把自己所有的打算都尽数告知。 前世种种还历历在目,她不能不小心行事。 “没有想嫁的人……”沈妙欢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目露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忽然说:“对了,你几时走?”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慕云卿听得一愣:“走?去哪儿?” “去哪都好,总之离开这里,你家不是在江南嘛,回江南去,离京都、离侯府越远越好。” “为何?” “你听我的就是。”大抵是恐她不信,沈妙欢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坦言道:“这府里的人远不似你看到的那样好,你莫要被他们骗了。” 慕云卿清幽的美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惊异:“你怎么知道?!” “我日日同他们生活在一处,自然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沈妙欢原本想多叮嘱慕云卿几句,但又怕她问多了自己应对间露出马脚,是以便匆匆告辞离开。 见她要走,慕云卿本想嘱咐她日后离沈晏远些,方才她瞧得分明,沈晏手中藏着东西,说不定是察觉到了沈妙欢的靠近准备防身的。 谁知,不等慕云卿开口唤她,沈妙欢自己就停下了脚步,回眸道:“还有啊,沈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你离他远些!” 慕云卿:“……”到底谁才是姐姐?怎么反而她这个年长的倒有种被保护的感觉呢? 而且,她总觉得沈妙欢有事瞒着她。 沈妙欢显然是不喜欢侯府中的这些人,方才给出的理由也说得过去,可亲近她又是为何呢? 那一句“值得”涵盖太多,倒叫她看不透了。 周嬷嬷帮慕云卿铺好床铺,回身见自家小姐还坐在那出神,不觉笑道:“六小姐待您之心,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慕云卿点头,心说自然不是装出来的,都几次为了她和人拼命了。 思及此,她望向周嬷嬷说:“今后这屋里的吃食按时辰给她那边送一份,还有首饰衣裳什么的,嬷嬷也拣好的给她一并拿去。” 顿了下,慕云卿起身走到妆台前,从妆盒里拿出了一支雕花木簪递给了周嬷嬷:“把这个一起给她。” “小姐,这不是您亲手制的那根簪子吗?”她记得,小公子也有一支相似的。 “只是根木簪子而已,不值什么钱,不过是觉得这簪子与她气质相符,看似默默无闻,实则暗藏锋刃。” 但她更想告诉沈妙欢的却是,要学会韬光养晦,不可锋芒太露。 就像这梨花簪一样,质朴低调,却自有韵味。 周嬷嬷神色慈祥,欣慰地笑道:“六姑娘是聪明人,必能领会小姐的一番苦心。” “她领会不到也无妨,我终归是会尽可能保全她的……” 正说着,忽闻几声猫叫。 秋桑眼睛一亮:“这府里还有人养猫啊?” 慕云卿却和周嬷嬷对视一眼,都猜到了来者何猫。 果然,周嬷嬷前脚方才将门打开,后脚踏雪便一阵风似的蹿进了房中,直奔慕云卿的怀里扑了过去。 “喵,喵喵。”许是因为有日子没见到慕云卿了,乍然重逢,可把他激动坏了,窝在她怀里蹭来蹭去,一直软软地叫唤着,还时不时伸出舌头来舔她的手,讨好亲近之意十足。 “这猫好生漂亮!”秋桑说着,伸手欲摸一摸踏雪。 不想连根毛都没碰到呢,就见上一瞬还微眯着眼一脸享受的踏雪忽然炸起满身的毛,呲牙瞪着秋桑,连叫声都变了,吓得秋桑忙收回手。 她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心有余悸的样子:“……奴婢收回方才那句话,应该是,这猫好生厉害!” 周嬷嬷失笑:“是认主得很,也就咱们小姐能治得了。” 慕云卿眉目温软地垂眸看着踏雪,动作轻柔地给它顺毛:“这大晚上的,也不知他又让你送了什么东西来。” 说着,她解下踏雪背上绑着的一个小包袱,拆开后竟见里面是一枚同心结。 以莲青色的丝线编就,正当中嵌着一颗白玉珠,乍一看去很像莲子。 这颜色、这样式,无一不正中慕云卿的喜好,就是做工差了些,编得皱皱巴巴的,不怎么好看。 周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猜测道:“这当是小王爷亲手编的吧?” 若是下人编成这样还有命活? 慕云卿弯唇,不客气地说:“除了他,旁人怕是费尽心思也编不了这么丑。” 话是这样讲,可她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同心结,眸中浓情蜜意竟是化也化不去,显然是喜欢得紧。 她记得诗中有言,初结合欢带,誓比日月昺;鸳鸯会双飞,比目愿长并…… 容锦的意思,她已然明白。 愿情似玉,永结同心。 这晚歇息时,慕云卿便将这枚同心结压在了枕下,一夜无梦。 翌日晨起时分,慕云卿梳妆后去宝墨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倒是没再提她和沈晏的婚事,却说起了近日来府内的开销。 为了迎接沈妙茵归家省亲,除了原本的宅邸要翻修之外,川宁侯还做主将其扩建,其间画栋雕梁,金碧辉煌,彩灯闪烁,楼台亭阁,游廊水榭。 到处布满了奇花异草,佳木怪石,有竹林掩映,芭蕉环绕的江南风景,也有稻花飘香,桑榆成荫的乡间田舍。 至于那些不合时令或已经凋谢或尚未绽放的花,便用各色绸绫纸绢扎成花朵、叶瓣,粘在枝上。 为此,这银子花的便如流水一般。 老夫人每日瞧着那银钱账目,哪有不心疼的,可左等右等慕家的银子也不到,她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日请安之后,她特意留慕云卿和她一同用膳,席间有下人来报,说银子支取不足,有些工程只能暂缓。 老夫人当即便愁得撂下了筷子,显然是吃不下去了。 慕云卿明知她是做戏给自己看,却乐得配合,说:“外祖母安心,卿儿既说了会拿银子来,便一定会做到,想来是山遥路远,耽搁了些许时日,您别急。” “你这孩子向来办事稳妥,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园中部分工程不得不暂且搁置。” “这也无妨,稍后银子送到了多雇些人就是了,定能按时竣工,不会影响大表姐归家省亲的。” “嗯,也只好如此了。” 秋桑站在慕云卿身后伺候,听她们祖孙二人的对话,心里满是疑惑。 待到从宝墨堂离开,秋桑忍不住问:“小姐,之前您传信命奴婢和枫实他们上京时就曾在信中提到让我们带足银子,可就是给这府上准备的吗?” “嗯。” “您当真要拿银子给他们花?!”秋桑不解:“可若是真的,又为何拖着迟迟不肯交付呢?” 慕云卿笑笑:“我若提早将银子拿出来,外人如何得知这府上捉襟见肘呢?似如今这般,侯府将局铺得如此之大,整个京都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一旦停工,随便想想也知道是银子短缺了。” “收支差距如此悬殊,这府上难道没人管家吗?” “怎会真的缺钱缺到这般地步,不过是在哭穷,想趁机诓些银子而已。” 和慕云卿料想的一样,老夫人此举就是为了省下侯府的钱,再套些别人的钱。 比如慕家,再比如沉家。 侯府大房二公子之妻沉鸢也是商贾之女,两府既已结亲,如今侯府银钱短缺,沉家哪有不接济的道理。 纵是为了让沉鸢在侯府的日子好过些,沉家也必定会掏钱出来。 府内工程不过暂停一个白日,沉家的银子便一箱箱地运了进来。 沉家无辜,慕云卿自然也不像他们白白填补这府上,只是二公子沈临原是个老实人,只一心闷头读书,这府里的许多事他都不知情,与沉鸢的日子似乎也琴瑟和鸣,是以慕云卿一时便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正琢磨呢,就见有个小丫鬟跑来说,沈妙欢找她有事,就在祠堂等着呢。 慕云卿带着周嬷嬷同去,经过那小丫鬟身边时多看了两眼,发现对方脸生得很。 脚步微顿,她忽然改了主意:“夜已深了,嬷嬷留下歇着吧,让秋桑跟我去就好。” 周嬷嬷心领神会,颔首应下。 到了祠堂门口,秋桑欲随慕云卿一起进去,却被那小丫鬟拦了下来:“诶,秋桑姐姐,祠堂重地,可不是咱们能轻易踏足的。” 秋桑沉着脸甩开她的手,径自看向慕云卿等她吩咐。 慕云卿秀眉微扬,樱唇若有似无地勾起,眸中泛起一抹冷笑:“如此,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 话落,她抬脚便走了进去。 第56章 树下暗影 只是那祠堂当中,哪里有沈妙欢的身影,倒是沈晏,面色酡红的倚坐在墙边,看起来神智不大清醒的样子。 他瞧着似是醉得不轻,可酒味却并不重。 往门外瞥了一眼,慕云卿压低声音唤他,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假装,直呼其名道:“沈晏?” 沈晏闻声抬头,眸光亮得骇人:“清瑶……瑶儿……” 慕云卿心里一惊。 清瑶……乐清瑶,那是宁安郡主的闺名! 慕云卿瞧着沈晏这个样子,估摸着他应该是中了那等腌臜之物,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沈晏居然尚有理智。 虽然方才一时不慎唤出了宁安郡主的名字,但只一瞬,他便恢复了神智,沉声道:“孙氏想让我假借醉酒之名逼你就范,届时生米煮成熟饭你纵然恨我也只能嫁我,不过她向来心机深沉,恐我脱离她的掌控便给我下了药。” 是风月场中惯用的媚药。 情潮一波波的袭来,沈晏为了保持清醒便拔下束发的簪子划破自己的手臂,没有疼痛更能让人保持清醒的了。 慕云卿瞧着这一幕,心想他和沈妙欢不愧是兄妹,一样的人狠话不多。 摇了摇头,她上前想帮沈晏施针压制药性,并未急着走。 她估摸着她也走不了,孙氏筹谋至此,必然在她进门的那一瞬就让人控制了秋桑,并给房门上了锁,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单等着这一夜过去,自己跑到老夫人那去哭诉,她们会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到沈晏头上,然后再对自己加以安抚,主要目的还是让她认命嫁给沈晏。 呵,打得好算盘! 沈晏极力隐忍,额上的汗滚滚而落:“你……只身前来,想必……想必是早有应对之策了……” 不想他这厢话音方落,便好像听见了几道叫嚷声。 慕云卿弯唇,语气却很惋惜:“这么好的一出戏,却不能亲眼得见,真是可惜了……” 沈晏满目疑云:“你做了什么?” 慕云卿嫣然一笑,温声道:“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孙氏想污她清白,那她就还报一二。 如今花园那边闹了起来,她倒要看看,孙氏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来顾及她和沈晏这边! 花园之中。 沈拓醉醺醺地抱着沈妙芸不肯松开,一双大手在她身上四处乱摸,直把那衣裙拉扯得凌乱不已。 沈妙芸衣襟微散,哭得梨花带雨,拼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她身边的婢女方才欲拦着沈拓,却被他胡乱一推摔倒在地,头磕在一块石头上,竟晕死了过去。 沈妙芸死命哭喊,惹得沈拓烦躁不已,自他眼睛瞎了之后,脾气一日大过一日,整日打骂下人出气,这会儿见沈妙芸一直推拒,他一气之下便揪住她的头发,扬起手便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沈妙芸跌坐在地上,眼冒金星,迟迟没有缓过来。 沈拓居高临下地跨站在她面前,神色狰狞地解开腰带,欲行不轨之事。 负责上夜的婆子闻声赶过来时,见此情形都震惊不已,一边上前阻拦,一边命人去禀报秦氏和孙氏。 好事被打断,沈拓愈发恼了,逮着拦他的人便一阵拳打脚踢,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沈妙芸那边呢,又是惊吓又是羞恼,情绪本就不稳定,再加上同沈拓撕扯间被拽到了许多头发,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孙氏匆忙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自家女儿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可怜模样,别提有多心疼了,只恨不得杀了沈拓才解气。 他素来混账好色,府里的婢女略平头正脸些的大多被他染指过,可任谁也想不到,他如今竟禽兽到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 孙氏瞪着他,面上不复往日的和善笑意:“带他去见老夫人!另外,去把侯爷和大夫人都给我请到宝墨堂去!” 今日之事,她必要讨个说法。 话落,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宝墨堂而去。 沈拓由两名小厮一左一右搀扶着,其中一个叫顺喜的,脸上犹带着伤,正是前两日慕云卿远远瞧见的那个人。 沈拓神智未清,便由他代为开口。 照他的说法,原是沈拓夜不安寐想去园子里逛逛,忽然兴致上来便喝了些酒,期间酒没了顺喜便回沈拓的住处去取,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这一处便闹开了。 而沈妙芸的说法则是,她带着丫鬟出来寻月见草,不防撞见了醉酒的沈拓,险些被他轻薄。 老夫人深夜被人吵醒,这会儿坐在上首听小厮和丫鬟各执一词,只觉得头风又要发作了。 孙氏怒不可遏,手都气哆嗦了:“求老夫人给我们芸儿做主,大公子怎能行如此混账之事,这叫我们芸儿往后如何见人啊!” 沈拓是个什么德行,没人比秦氏这个当娘的更清楚,可即便再如何深知他的荒唐,此刻也不得不为他周全:“弟妹稍安勿躁,拓儿他不过是一时喝醉酒认错了人,加上天色又暗,想是误把五丫头当成了丫鬟,怎么可能真的对他自己的妹妹有非分之想呢,幸而如今五丫头并无大碍,待会儿我好好说他,赶明儿他醒了再让他去给五丫头赔礼。” “稍安勿躁?!”孙氏惊怒不已:“大嫂说得好生轻松,敢情被轻薄的不是你亲生的了,倘若今日之事换了三姑娘,你岂会善罢甘休?” 偏孙氏不提沈妙菡还好,这一提倒勾起了秦氏的伤心事。 只见她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再次开口时语气不善:“那你说要怎么办?我们拓儿已然目不能视,难道你还要逼得他丢了性命才罢?” 孙氏恨得目眦欲裂,说话都没了顾忌:“丢了性命也是自找的!既已成了瞎子就该安分呆在房里,没得出来乱晃坑了别人!” “你!”听闻这话,秦氏也怒了。 连日来,她经历了多少事情,儿子瞎了、庶女死了、亲生女儿毁了容还被送去了庄子……她虽硬生生挺了过来,但精神状态多少不似从前,愈发暴躁易怒,倒当真和沈拓像亲母子。 这会儿被孙氏的话刺伤,秦氏一时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怒,竟当着老夫人和下人的面儿抄起手边的茶盏直直砸向了孙氏的脸。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下人自是来不及阻拦,眼瞧着那茶盏正中孙氏的脑门儿,当即就砸出血了。 见状,老夫人这才拍案呵斥道:“你们眼睛里可还有我?!” 这话令众人都噤了声,纷纷起身站定,不敢再肆意妄为。 其实这件事,老夫人为难得很,否则她早就开口了。 今日一事错在沈拓不假,可就像秦氏说的那样,除非他死才能让二房真的消气,否则任何处罚皆是无用。 可沈妙茵省亲在即,若此时与大房闹得不快,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相反,若是于此事上宽恕沈拓,还能缓解几分当日因沈妙菡之事与大房生出的嫌隙。 至于说沈妙芸受的委屈……老夫人心里想得明白,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是处置了沈拓这事就会凭空消失于人的记忆里的。 川宁侯沈苍和二老爷沈鸿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老夫人便心知他们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 吩咐下人送孙氏去处理伤口后,老夫人的视线扫过在场之人,沉声道:“拓儿醉酒险些酿成大祸,就罚他禁足一月,直到宜妃归家省亲。” 川宁侯等人无不应是。 老夫人又警告下人道:“今夜之事到此为止,对外若是敢提一个字,可仔细你们的皮!” “奴才、奴婢等不敢。” 都料理妥当后,老夫人便皱眉挥手让他们都退了。 等孙氏得知这般处理结果后,竟生生气晕了过去。 不止是她,就连沈妙芸也是哭天抢地,几次想跑去宝墨堂让老夫人重罚沈拓,但都被二老爷给拦了下来。 沈鸿一心以大局为重,自然不会太在乎沈妙芸受的委屈。 殊不知,如此一来,却极易闹得父女不和,夫妻离心。 大房和二房的仇这便算是彻底结下了,虽然以往也有龃龉,但并不会摆到平面上来,可今夜之后,秦氏和孙氏注定会掐得跟乌眼鸡似的。 将众人都打发走之后,老夫人按了按发胀的额角,已然没了睡意。 光顾着忙活沈拓和沈妙芸的事情,她险些忘了祠堂那边的沈晏和慕云卿。 老夫人示意如意上前,低声吩咐她去祠堂外瞧瞧情况。 可惜她到了那时,早已“人去楼空”,倒是原本引慕云卿来此的那个小丫鬟倒在了花丛中。 如意将人叫醒后从她口中得知,原是有人从背后偷袭她,偷走钥匙救走了祠堂中的慕云卿和沈晏。 她倒在地上时尚未完全昏迷,隐隐瞧见那道身影是个老嬷嬷,而且她手里还攥着一截衣角,像是挣扎间扯下来的。 如意拿过那一小块布料细看,见那料子虽不十分名贵,却也绝非寻常婆子能穿戴的,应当是在主子面前露脸的管事之人。 将那块布仔细收好,如意眸色深深地看着那小丫头:“明日表小姐若是与老夫人说起此事提到你,你应当知晓该如何回话吧?” “奴婢就说,一切都是四公子吩咐奴婢做的。” “嗯。”如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是。” 起身拍了拍土,那小丫鬟趁着夜色掩映快步离开。 如意也回了宝墨堂去复命。 今日之事说巧不巧,说不巧也巧,原本该是慕云卿和沈晏出事的,可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沈妙芸和沈拓,而且后面这两人一出事倒给前面那两人解了围。 对此,老夫人心里不是不存疑的。 想到什么,她吩咐如意道:“我记得,那丫头身边跟着一个老婆子,你明儿叫她来我这用早膳,顺便打探打探看那布料可是那老婆子用的。” “是。”如意颔首应下,随即迟疑道:“老夫人您是怀疑表小姐她……” “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自打她来了府里,这一波三折的就没断过,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主要是慕云卿一早答应拿给侯府的银子迟迟未曾送到,老夫人不免有些悬心。 若她不舍的拿出那些银子来,便足以证明她心里与侯府隔着一层,如此一来,便要换个法子待她了。 老夫人这边心事重重,慕云卿那边也不好过。 她才和沈晏离开祠堂,为避人耳目,她走的多是些被花树围合的小路,一带昏暗,没点什么灯笼。 可走了没几步,周嬷嬷却忽然叫住了她。 “小姐。”周嬷嬷松开一直搀扶着的沈晏,立刻护在了慕云卿前面,目光凌厉地盯着不远处的树下。 那里站着一个人。 第57章 容锦怎么知道她腰上有痣? 若非周嬷嬷习武,这般昏沉的夜色下,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感觉到来人毫不掩饰的杀气,周嬷嬷都摆开架势准备动手了,可随着对方的走近,她却忽然愣住:“小姐……好像、好像是小王爷……” 可是怎么,小王爷面对她家小姐时会有杀意呢? 周嬷嬷自然不知,容锦想杀的当然不可能是慕云卿,而是慕云卿扶着的沈晏。 锐利的目光胶着在慕云卿搀扶沈晏的手上,倘若一个人的眼神能具象成某样东西,那容锦此刻的眼神一定是淬了毒的利剑,恨不得将沈晏浑身上下都扎满窟窿。 他几日没见她,心里实在思念得紧,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匆忙赶来侯府,想着哪怕她已睡下,没机会同她说话,只守在榻边静静看她两眼也是好的,没想到他却扑了个空。 从一两那得知她的计划,他恐有意外便来寻她。 方才只一心顾念她的安危并未想其他,可这会儿眼睁睁看着她和沈晏站在一起,容锦垂在身侧的手指腹轻轻摩擦,不轻不重地捏着,很想一把折断沈晏那条被她扶着的胳膊。 黑眸微眯,容锦的声音异常冷冽,黑夜里,尤为冷肃:“卿卿,松手。” 慕云卿知道他必然是不高兴了,也不敢多耽搁,忙松开了沈晏的手臂。 可沈四公子的身体尚未恢复,没了支撑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慕云卿完全是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却不料惹得容锦愈发不快。 “过来!”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沉,风雨欲来。 这下慕云卿可管不了许多了,赶紧朝容锦走了过去,好在周嬷嬷及时反应过来,扶住了沈晏。 “小姐,奴婢送四公子回去。”说完,周嬷嬷搀着沈晏离开。 秋桑低头站在慕云卿身后,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去旁边把风。 容锦在慕云卿走到和他一步远的时候,耐心尽失似的猛地将人扯进了怀里抵在了一棵粗壮的柳树后,漆黑的眸子闪动着幽光,深邃如渊,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附其中。 慕云卿心里突地一跳。 这样要吃人的眼神她一定也不陌生,担心容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慕云卿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这不是前世的容锦、这不是前世的容锦、这不是前世的容锦…… 只要不是前世的容锦,一切就尚有转圜的余地。 慕姑娘琢磨着,上一世她一直想着逃且未能及时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容锦知晓,是以他才渐生心魔,老是不放心地关着她。 可如今她已然与他心意相通,纵然此刻动怒想来也只是吃醋,而非真的误会她与沈晏有什么。 想通这一点,慕云卿抬手轻轻搭在容锦的腰上,见他眸光微动,她便开了窍似的,愈发离他近些。 樱唇轻启,她吐气如兰道:“你怎么来啦?” 可只这一句话,容锦瞬间就又不乐意了:“我不该来?” 慕云卿:“……”阴阳怪气的容锦,一点都不、可、爱! 小手忍不住在他腰间暗暗用力掐了一下,她耐着性子哄他:“你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好不好,我可以解释的。” 容锦垂眸望着她,等她解释。 见他神色虽冷,但环住她的手轻轻摩擦着她的发,她便心知他的态度有所软化,于是便说:“沈晏他唔……唔嗯……” 话才开了个头,慕云卿的唇便被封住了。 容锦吻的用力,半是威胁半是泄愤,阴恻恻的说:“卿卿,我不喜欢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慕云卿:“……” 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蛮不讲理!莫名其妙! 明明是他让她解释的,她解释了,他又不让她把话说完! 慕云卿抿唇瞪他,清幽的美眸微微发红,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兔子。 见她这副模样,容锦的气莫名消了大半,忽然生出些许逗弄她的心思,遂倾身将人抱紧,低头咬住了她的耳垂,舌尖扫过她耳后一颗淡淡的痣:“我方才说的,卿卿可记住了?” “……我若是记不住呢?”她的倔劲儿也上来了。 “若是记不住……”容锦修长的手顺着她的背脊缓缓往下滑,暧昧道:“卿卿每犯一次,我便在卿卿身上长痣的地方咬上一口。” 他说着,指尖在她身上暧昧地流连:“比如耳后这里,再比如后腰那里……” 闻言,慕云卿却猛地愣住。 他怎么知道她腰上有痣?! 第58章 他还上手摸了 慕云卿将手横在两人中间欲推开容锦问清楚,他却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 她无法,只能就这样开口:“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容锦装傻。 “痣!”慕云卿脸色羞红,却依旧执拗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我那里有痣?” “真的有?”容锦轻笑:“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他糊弄傻子吗? 慕云卿抿唇,气鼓鼓地不再吭声。 容锦也心知这般说辞肯定无法让她满意,遂叹了口气,妥协一般。 他原不是不稳重的人,更加不可能在与人交谈时说走了嘴,可大抵是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卸下防备,又兼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他便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言辞之间极易露出马脚。 心下微转,容锦很快便编好了一套说辞,还装模作样地问慕云卿:“卿卿先答应我不生气,我才肯说。” “好。” “我之所以知道卿卿腰上有颗痣,是因为……我亲眼看到过。” 慕云卿震惊地退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容锦却神色自然,继续说:“之前夜入卿卿闺房,你睡得香,我在榻边瞧了一会,不想卿卿睡觉不老实,踢了被子不说,衣襟也卷上去一截,翻身的时候正好露出了腰肢,这才被我瞧见了。” 闻言,慕云卿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一松,倒是脸色愈发红了,眼角眉梢皆透着风情。 原来如此,她差点以为…… 确定容锦没有前世的记忆,慕云卿心头乌云退散,便忍不住笑话他:“堂堂王爷,不光夜探女子闺房,还如此无礼地盯着别人瞧,实非君子所为。” “谁说我盯着瞧了?” “难道没有?” “自然没有。”容锦语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我还上手摸了呢。” “……你、你不知羞!”慕云卿脸色爆红,鲜艳得恍若能滴出血来一般。 容锦的话像条小虫子似的钻进了她的耳中,痒痒的,连同他这会儿搂在她身上的手都让她觉得暧昧至极,不安分得很。 她欲掰开容锦的手,无奈敌不过他的力气。 硬挺的鼻尖轻轻蹭了下她的,他幽幽道:“知羞?我知羞做什么?又不会得到半点好处,我只知道……卿卿肤光胜雪,细腻如瓷,令人爱不释手……” “你住嘴!” 慕云卿羞恼,急得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容锦倒是不躲,乖乖任她捂着,只那双漆黑的眸子灼灼发着光,满是贪恋和痴缠,仿佛那些未尽的话都从眼睛里跑了出来,看得人脸红心跳。 恐他再没个正经,慕云卿不敢再在此事上多纠结,忙转移话题道:“方才话只说了一半,我是想告诉你,我和沈……” 那个“晏”字,到底还是在容锦冰冷的注视下及时收住,转而换了个说法。 “我和他有相同的目的,不过利聚而来,利尽则散,你实在不必因此动怒。”顿了顿,慕云卿又柔声安抚道:“我的心意,你已然明白,既然知晓,便总该信我才是。” 容锦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凉声道:“我信卿卿,却不信他。” “他心仪宁安郡主,与我不过一时结盟,连至交好友都不算。”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开心。” “……” 心知自己这话有些蛮不讲理了,容锦捏了捏她柔软的指腹,换了个思路同她说:“倘若易地而处,卿卿可能做到全无芥蒂?” “易地而处……” “若是卿卿看到我深更半夜与别的女子在一处,纵然信我,但可能做到全然没有醋意?” 慕云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十分理智地回答说:“这要看与你在一起的女子是何人。” 若是一心倾慕他的女子,那她心里自然会不舒服。 相反,若人家姑娘心有所属抑或是他们压根就不相熟,她也就不会吃味。 慕云卿倒是想得透彻,可容锦想听的却不是这些。 淡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捏着慕云卿手的指腹微微用力,眸色沉了几分,意味不明地说:“卿卿可真冷静。” 容锦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慕云卿却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也是第一次谈感情,其实并不太懂得这个中技巧,尤其是慕云卿,直得很。 连把风的秋桑和暗处的南星都琢磨过味来了。 秋桑心道,她家小姐表现得如此贤惠乖巧,可小王爷却似乎并不高兴,难道他心里其实很希望小姐吃醋同他闹上一闹? 而南星想的则是,这慕姑娘素来聪慧机敏,怎的偏在男女之情这方面不灵光呢?主子方才那般假设明显不是真的要个答案,不过是想听她哄哄他,说些甜言蜜语罢了,偏她一通分析头头是道,倒惹得主子愈发不快。 再说慕云卿虽不善于在感情方面拿捏男人的心思,但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眼见容锦的脸色越来越沉,她便明白定是自己方才说错话了。 她不想容锦不高兴,琢磨若是自己换个答案他便会欢喜,那她改口就是了,于是她说:“我仔细想了想,方才说得不对,我重新说。” 虽然有作弊的嫌疑,但她这明显想哄他开心的态度令容锦心情大好。 他略微俯下身子平视她的目光,温热的指腹在她唇瓣上轻轻摩擦,清冷的嗓音透出些许温柔,如云后弦月一般:“卿卿说,我听着。” 闻言,秋桑和南星都不觉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这就对了,这次可得好好说。 谁知,慕姑娘十分诚恳真挚地来了句:“无论你同何人在一起,我都不吃醋。” 秋桑:“……” 南星:“……” 容锦显然也是没想到这神转折,他先愣了一下,然后竟直接被气笑了。 原本抚摸慕云卿唇瓣的手转而擒住了她的下巴,容锦眸光幽暗,音色微凉地问:“卿卿确定?” 慕云卿微怔,没有立刻回答。 她本来是确定的,可这会儿听他这么一问忽然就不确定了。 实在摸不准容锦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慕云卿索性不再胡乱猜了,而是直接问他:“你到底想听我怎么说?” “这要卿卿自己去想才显得有诚意,若由我来教岂非与鹦鹉学舌无异?” “可我说了你又不高兴。” “那就拣我高兴的来说。”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他竟还这般难伺候? 倒似比上辈子还麻烦。 那时她还不用哄他呢,只要床笫间让他顺心,不表现出抗拒就是了;如今倒好,她连说话都得拣让他爱听的说,当真憋屈。 见她不再说话,容锦恐她没有耐性一时恼了不再理他,便不敢再使小性子了,软言道:“我不过是想让卿卿多在意我一些罢了。” “我何曾不在意你了?” “你都不吃醋。”容锦状似指责。 “……”合着闹了半天,他就是想让她吃醋啊? 慕云卿失笑,无奈道:“那我吃醋总行了吧。” “卿卿既然可以吃醋,那我自然也可以,没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所以啊,卿卿往后可不能再说我无理取闹,我原是和你学的。” 慕云卿:“……”好想咬人! 虽说是被容锦那话拐沟里去了,但好在那位小王爷心里畅快了,没再揪着沈晏的事不放。 慕云卿三催四请,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走。 回到寝房时,见桌上搁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各色精致的点心,想是怕坏了,都搁冰镇着,新鲜得很。 秋桑惊喜道:“这都是小姐素日爱吃的,明儿一早便热了给您端来。” 慕云卿神色动容,心里发暖。 容锦……他总是有本事在她坚定已经明确自己心意后仍觉不足,想还报他更多…… 翌日,慕云卿起身的时辰比往日早了些许。 周嬷嬷觉得奇怪:“小姐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有些饿了。” “正好,小王爷昨夜送来的点心奴婢已热着了,方才见您没醒便一直温着,奴婢这就去给您端上来。” “嗯。”慕云卿起身走到桌边,目露深思。 她自然不是因为腹内饥饿才醒来的,她只是单纯地想赶在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请她之前先用早膳。 否则若在宝墨堂用膳,便辜负他一番心意了。 和慕云卿料想得不错,她这边方才撂下筷子,那边如意就来了,说是老夫人请她过去。 往外走的时候,慕云卿留意到如意暗暗瞄了周嬷嬷好几眼。 她知道如意在瞧什么。 她是在看周嬷嬷衣裳的料子和花纹。 丹唇轻勾,慕云卿垂眸浅笑,只当不知。 昨夜沈拓醉酒是局,沈妙芸出来寻月见草是局,引她去祠堂的那个婢女手中之所以会攥着一截衣料,自然也是局。 自打那日偶然见到被虐打得鼻青脸肿的顺喜,慕云卿心里便有了合计。 顺喜是外面买回来的下人,不比那些家生子忠心,再加上日日被沈拓责打,早有怨怼之心,是以很容易被收买。 昨夜那小丫鬟引她去祠堂,她心里便存了计较,是以刻意带秋桑同去,留下周嬷嬷去通知顺喜,让他给沈拓下药后再将人引去花园与沈妙芸撞见。 做好这一切,周嬷嬷再去祠堂接她和秋桑。 那块衣料是慕云卿故意叫周嬷嬷塞到那小丫鬟手里的,只要老夫人去查就会发现,那布料来自秦氏身边的一个嬷嬷身上。 秦氏虽不喜她,但若眼睁睁看着她和沈晏成事,那慕家的家财就都归了二房,是以秦氏是有理由阻止这件事的,因此,慕云卿笃定老夫人会相信。 她估摸着,未免孙氏沉不住气跑去和秦氏闹,老夫人未必会将这衣料的事告诉孙氏,可老夫人不说,她却会说,届时,孙氏心里对老夫人的怨怪可就越积越深了。 这婆媳二人生出嫌隙,侯府才真的热闹了呢。 当然了,事到如今,老夫人估计也要开始疑心她了,不过慕云卿并不担心,她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只要出手,保证老夫人疑心尽消。 慕云卿心里都已经盘算好了,方才走进宝墨堂给老夫人请完安,未等落座便说:“外祖母,卿儿将银子给您凑齐了。” 老夫人很是意外,明显没有想到:“这么快?!” “昨儿傍晚时分江南便来人了,原该那时就把银票给您送来,只是我还想着将手头现有的银子也凑一凑一并拿来给您,是以就耽搁了。”说着,她略微扬声朝外面唤道:“秋桑。” 秋桑应了一声,捧着一方锦盒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盒子不小,若里面装的都是银票的话,可想而知其数壮观。 思及此,老夫人眼神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盒子。 见状,慕云卿在心底冷笑,这老太太乐得北都找不着了,怕是忘了一件事吧…… 秋桑方才把盒子放到老夫人面前,就听廊下丫鬟禀报,说是侯爷和二老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一听这话,老夫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慕云卿的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老夫人向她开口要钱的事,川宁侯也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老夫人和她说的数额与告诉他的可不一样。 那老太太跟他藏着心眼呢。 慕云卿特意选在川宁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把银票拿来,为的就是捅破这层窗户纸。 果不其然,川宁侯在得知那盒子里的银票都是慕云卿拿来给老夫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极了。 老夫人神色尴尬,只能尽力往回找补:“这……卿儿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竟拿了这许多的银票来,连我也没有想到……” 第59章 卿卿的未婚夫婿 这摆明是假话,慕云卿默默听着,并未拆穿。 川宁侯又不傻,岂能想不到,她若点破,必会引起老夫人的怀疑,那今日送银票背后的目的就只能达成一个了。 人已到齐,慕云卿便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打算:“这些银钱,就请外祖母和两位舅舅随意使用,不过……需得请你们在这份借据上按个手印。” 借据?! 老夫人和川宁侯还有二老爷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银子不是慕云卿白拿来给他们用的吗?怎的还冒出来一份借据呢? 老夫人瞬间就撂脸了:“卿儿,你这是何意?” “外祖母别多心,卿儿此举也是迫不得已。”慕云卿为难地看了一眼川宁侯和二老爷,斟酌道:“前番因着三姐姐的事,与大舅母发生了些误会,后又拂了二舅母与四表哥的好意,卿儿实在心下不安。” 言下之意便是,我得寻个“护身符”。 毫无疑问,这份借据便是。 顿了下,慕云卿又状似真挚的坦言说道:“还有一点……外祖母说让卿儿管家,可这府上下人多有不服,他们都觉得卿儿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吃穿用度一应皆是侯府花销,背后难免加减些言语,但若有了这借据,卿儿说话也硬气些。” 为老夫人添了杯茶,慕云卿继续道:“说白了,这借据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并非真的要舅舅他们偿还,否则的话,卿儿不一早就请不相关的人来公证此事了吗?还是说,在外祖母心里,卿儿是那般忘恩负义的人吗?” 这话倒说的老夫人不好应对了。 微敛思绪,老夫人抿了口茶压下心底的不悦,努力做出慈爱的模样,说:“外祖母自然明白你,只是……” “外祖母有所不知,自爹娘去后,家中仅剩的几处生意皆是我叔叔一家在打理,如今我没知会他们就支取了这些银子,日后恐不好交代,有了这份字据,也算是在他们面前有个说法,但您不必担心他们会来索取银子,这字据放在您手里便是了。” 一听这话,老夫人眼睛瞬间就亮了。 字据搁在她手里,倒是可叫她安心一些。 其实方才慕云卿拿出这字据时,老夫人还以为她与自己离了心,想玩心眼儿呢,不过后来一听她的理由,虽也是些小心思,但慕云卿说得坦荡,想来只为防着秦氏和孙氏,却依旧把自己和两个老爷当成一家人。 慕云卿将心里的打算说清楚,老夫人反倒放心不少。 而且她看了一眼那字据,虽名为“借据”,但却并未写明归还日期,可见慕云卿是真的没打算日后要回这银子。 想明白之后,老夫人满眼慈爱地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又变回了素日那副疼她的样子:“还是你心细,外祖母老了,凡事想不了那么周全,亏了你办事妥当。” 慕云卿盈盈浅笑:“外祖母不会因此误会卿儿就好。” “说什么傻话!”话落,老夫人看向川宁侯和二老爷说:“既如此,你们便按个手印吧,别叫卿儿为难。” 二老爷沈鸿原本心里存疑,但又一想左右这字据搁在老夫人手里,料想无碍,遂起身上前。 川宁侯虽然因为老夫人隐瞒他银钱数目的事不悦,但心里越是愤恨,他面上越是不能显露出来,也一副大孝子的样子听话地按上了手印。 这次他倒是不怕老夫人再和他弄鬼儿,毕竟此事不光事关他一人,还有沈鸿也在“船上”呢。 淡笑着看那兄弟二人将蘸了印泥的指腹轻轻按压在借据上,慕云卿垂下排扇般的细密睫毛,挡住了眼底的一抹幽光。 她淡声吩咐道:“秋桑,拿出去给那些管事的婆子瞧瞧。” “是。” 秋桑应了一声,拿起那借据便往外走。 老夫人并未阻拦,在她看来,慕云卿此举愈发显得孩子气,而她表现得越幼稚,代表她越容易被拿捏。 秋桑拿着那字据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后恭恭敬敬地奉给了老夫人。 字据、银票,都到手了,老夫人的心气儿也顺了。 慕云卿毫无担忧,十分相信老夫人的样子:“那这借据就交由外祖母保管,若这些银子不够,您再同卿儿说。” “好好好。” “那……您若没有别的吩咐,卿儿便先告退了。”说完,慕云卿又朝川宁侯和二老爷福了福身子,然后便带着秋桑离开了宝墨堂。 待她们主仆二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慕云卿素手一摊,秋桑便立刻奉上了一张纸,不是川宁侯和二老爷按了手印的字据又是什么! 去宝墨堂之前,慕云卿早就备好了一份现成的,除了上面的手印是假的,其他的与真的这个别无二致。 秋桑有些担心:“小姐,咱们将借据掉了包,老夫人他们不会发现吗?” “她若让沈苍和沈鸿再按个手印来仔细比对,自然就发现,可平白无故的,她不会那么做,何况眼下她急于毁掉那份借据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心思细瞧。” 听慕云卿说老夫人会毁掉那份假的借据,秋桑不禁心有余悸:“幸亏小姐您技高一筹,咱们可得把这个收好了,以便将来找他们还钱。” 闻言,慕云卿笑笑没说什么,并不忍心打破秋桑美好的幻想。 岂不知,这世间之道,向来借钱容易还钱难。 老夫人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侵占慕家家业,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些油水,她不如水蛭一般逮住猛吸几口血就不错了,又怎么会将到了手的肥肉再送回来呢。 即便慕云卿有字据在手,可老夫人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还,她除非对簿公堂,否则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可是将自己的亲舅舅告进官府这种事,说出去终归是不好听。 慕云卿虽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她,却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让身边人遭人白眼。 比如沈妙欢、比如慕云澜,再比如……容锦。 回到客院,慕云卿将那借据仔细收好,周嬷嬷给她端来香茶,低声道:“小姐,顺喜已经出城了。” “嗯。” 留顺喜在这里,便等于留着一个把柄等着别人来查,可她做不来杀人灭口这种事,何况顺喜不仅无辜,且又是受害者,她便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走了。 慕云卿好歹挂着管家的名头,虽管不着库房那边,但若想寻个下人的卖身契还是不难的,是以便还了顺喜自由。 秋桑向来谨慎,又是爱操心的性子,总爱多思多虑:“小姐,您倒是善心成全了他,可万一这府上的人发现他不见了怎么办?” 慕云卿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语气轻松地说:“沈拓看不住自己身边的奴才,丢了跑了与我何干?” “可是……” “你瞧侯府这两房如今可有消停的?他们自己尚且闹得乌烟瘴气,哪里又有闲工夫去理会一个下人的行踪,纵然派人去查也不过日的光景就丢开手了,不妨是。” “哦,奴婢明白了。” 她们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不想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许是太过匆忙,进屋时还绊到门槛摔了一跤,语气焦急地说:“大事不好了!表小姐快出去瞅瞅吧,府外来了一个公子,说是您的未婚夫婿,这会子正在外面闹着要见您,说要接您回江南去成亲呢!” 第60章 莲青色绣荷花的抹胸 “什么?!” 周嬷嬷和秋桑闻听此言,都惊怒不已。 秋桑眉头都皱成了“川”字,愤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我家小姐尚未议亲,哪里跑出来的什么未婚夫婿!” 周嬷嬷脸上也难得没了往日和蔼的笑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上好的瓷杯寸寸开裂,茶水滴答答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她却浑然未觉,只满心想着是将那个造谣之人大卸八块呢还是五马分尸呢? 相较之下,反倒是慕云卿这个当事人冷静得不像话。 她神色淡定,未曾显露丝毫情绪,只除了开口的声音透出些许凉意:“那人现在何处?” “回表小姐的话,就在咱们府门口呢。” “知道了。” 说着,慕云卿起身往外走。 秋桑和周嬷嬷忙跟上。 一路往大门口走,慕云卿见下人瞧见她都窃窃私语,料想那里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了府里。 果然,她远远地便瞧见川宁侯命小厮欲将一名陌生男子强行带进府里。 见状,慕云卿眸光一暗,快步上前:“舅舅且慢!” 川宁侯闻声看来,浓眉皱紧,不赞同地说:“你是女儿家,怎好在这般情况下抛头露面,此事舅舅自会查明,你速速回去!” “卿儿多谢舅舅一番好意,只是今日之事关系到卿儿闺誉,定要亲自与这人当众分证明白,否则若就此将他带进府里,不知道的,还只当他说的是真的呢。” 慕云卿虽慢声细语,可态度却异常坚决:“再一则,他人若进了侯府,即便事后证明他是胡言乱语或是认错了人,怕也会有人不肯轻信,只以为侯府以贵势压人才令其改口换了说辞。” “依你所言,难道就由得他在侯府门前放肆?岂不是让人笑话!” “舅舅此言差矣,若此事处理不当,那才是惹人笑话呢。”说完,慕云卿也不管川宁侯是何反应,微微侧过眸子示意周嬷嬷直接动手。 周嬷嬷早就看那个污蔑她家小姐清白的歹人不顺眼了,这会儿得了吩咐,一把将人薅了过来,高举过头顶就狠狠摔出了府门外。 这一幕看得围观之人不禁咋舌,心道这老嬷嬷……老当益壮啊。 眼瞧着那人被摔出几步远,秋桑忍不住捂住了眼睛,状似不忍,可微扬的唇角还是出卖了她真实的内心。 呵,敢污蔑她家小姐,活该! 慕云卿微微提起裙摆迈过门槛,拾阶而下,行走间挽发的丝带随风轻动,一缕流苏拂至颊边,她抬手拢至耳后,举止娴雅,秀美如画。 更难得的是那通身的气派,哪里像是商贾之家出身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贵气便说是公主也使得。 蒋琮趴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只觉得被摔得五脏都移了位,疼得直冒冷汗。 忽闻周围响起了一阵惊叹声,又见眼前出现了一截莲青色的裙裾,他便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一眼,惊为天人! 蒋琮眼底映着慕云卿白皙清透的一张脸,肌肤细腻如瓷,明媚的阳光下,白得发亮。 在来侯府之前,他便已看过慕云卿的画像,那时虽也惊叹她的美貌,却远不如此刻来的震撼。 画像虽美,却终是空有样貌而难绘其神韵。 蒋琮直勾勾地盯着慕云卿看,令她眸色愈凉,寒浸浸的泛着冷芒。 朱唇轻启,她幽幽问道:“我与公子素未相识,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让你撒下这般弥天大谎来污我清白。” 慕云卿音色泠泠,听得蒋琮身子都酥了,迟了片刻方才记起原该要说的话,忙道:“你我早已许定终身,何来污蔑一说?” 蒋琮扯了扯唇角,笑容凄楚:“想是京都繁华巍峨,权贵又多,卿卿流连忘返也是常理,今日你我话说分明,我绝不纠缠,但只一样,你总不该不认我,辜负我的深情厚意,也罔顾我们多年的情分。” 慕云卿垂眸睨着他,整个人看起来高贵无尘,遗世独立如九天仙子一般。 秀眉微挑,她慢声道:“你也配?” 她语气温柔,话却似刀。 若换了旁人如此说话,定会让人觉得此女跋扈无礼,高高在上,可慕云卿说这话,却让人下意识去想,是啊,这小子究竟哪里配得上慕姑娘了? 慕云卿并未如何疾言厉色,可正是这份云淡风轻却愈发令人心折。 蒋琮一时被她震慑,定了定神才努力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一物:“你既无情,便休怪我无义!” 话落,他一把扯开包裹的红绸,抖开了手中之物。 竟是一个莲青色绣荷花的抹胸! 这颜色花纹可是像极了慕云卿今日身着的衣裙,任谁一眼瞧过去都会认为这是她的东西。 见状,周围的百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次看向慕云卿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心说原来这慕姑娘看起来品行高洁,却原来早已与人行了苟且之事,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蒋琮见围观之人议论纷纷,心知自己占了上风,有了底气便愈发咄咄逼人:“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我原不忍与你闹到这般地步,如今情状亦非我所愿,你若还念旧情,我也不想站在这惹人笑话,咱们进府去说,如何?” 第61章 胎记 蒋琮态度又软了下来,众人以为慕云卿必会顺势应下,以免将场面闹得更加难看,谁知她抬手在眼前遮了下阳光,露出一截莹白皓腕,淡声道:“已是日上三竿了,公子难道还没睡醒吗?” 言外之意便是,你别做梦了,不可能让你进府的! 蒋琮面色一僵:“你……” “公子既说早已与我相识,那不知可认得我身边的这个丫鬟?” “区区婢子,我记她做什么!” “此言差矣,公子手执此物非是大庭广众之下能交付的东西,料想相会之时必要有人把风,怎会全无印象呢?何况依公子方才所言,我们两府交好,这丫头又是自幼起服侍我的,你不该叫不上她的名字。” 慕云卿此言,却正中蒋琮下怀。 他之前那话不过是引慕云卿入局罢了,来侯府之前他可是特意打听了一番,如今若连她身边婢女的名字都说得出,看她还如何辩白! 蒋琮信心满满地笑道:“一两,她叫一两。” 说完,本以为慕云卿会大惊失色,不想她竟笑了。 轻勾丹唇,笑靥如花。 “我的确有个丫鬟叫一两,但不是她。”慕云卿语气惋惜,一副给他机会也不中用的样子。 “什么?!” “一两是我上京途中偶尔救下的,在京这些时日便一直是她服侍我,而这丫头,是前几日才从江南来京,想是给你出谋划策之人消息不够灵通,以至于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她之前出门带的都是一两,倒是秋桑没怎么抛头露面。 “不是,我是一时……” “是否口误都不要紧,不重要。”慕云卿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看向他手中的抹胸道:“你既说这东西是我送给你的,那不如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讲讲,我是于何时何地送给你的?” “你竟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你一个女儿家,到底知不知羞?”蒋琮作痛心疾首状。 慕云卿冷笑,讥讽道:“你堂堂七尺男儿不思进取,反为了些许银钱便受人指使来污蔑我,你知不知羞?” “你!”蒋琮说不过慕云卿,气得脸色铁青:“好,你既定要闹个鱼死网破,那我便成全你。” “诸位有所不知,家父与慕家老爷因生意相识,便做主定了我与慕姑娘的亲事,皆因慕家夫妇遭遇横祸,她要为爹娘守孝三年是以不能出阁,我一心等她孝满想娶她过门,不料,不久前她来京都访亲便没了音信,我千里迢迢来寻她,她竟连面也不肯见!” 说着,蒋琮扬了扬手里的抹胸,高声道:“她来京都前曾与我月下私会,临别之际,便解了此物赠予我,真真是抵赖不得的。” 蒋琮越说越流利,乾坤尽掌的样子。 慕云卿安静地听他胡诌,纵然那话再不堪入耳她也不曾出言打断,待几时蒋琮说得口干舌燥,她方才云淡风轻地开始反驳。 “我观那小衣花纹样式多用蜡染的技法,而蜡染是我大梁边陲附属之地凉族惯用的染衣之术,两地通市后,此法才流入京都,风靡一时,可我记得陛下下旨通市是在我抵达京都之后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在此之前莫说千里之外的江南,纵是京都也并无蜡染之说,我又怎会在那时就赠予你此物呢?” “这……” “你分明是自己寻了此物意图污我清白,不想天理昭昭,如今无法自圆其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蒋琮一时心慌,着急辩解:“这、这定是我出门走得急,拿错了。” “拿错了?”慕云卿扬眉,笑容讽刺:“蒋公子究竟接了多少这样污人清白的活计,道具多的竟能弄混了?”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呵。”慕云卿扯了扯嘴角,凉凉一笑:“方才你故作深情之态,想是支使你来的那人教给你,让你以此博得众人同情,之后你再说什么他们都容易相信,可你若当真有情,便不会句句泼尽脏水,如今被我拆穿,又是这般的恼羞成怒。” “我……” “你无需再费心狡辩,我自幼跟在娘亲身边学习,终日和丝线布料打交道,凡此穿戴之物,我只需扫一眼便可知其情况,你这点子心思,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蒋琮见慕云卿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心里恨得不得了。 他的确是拿人钱财办事,那银子已被他召妓花得所剩无几,若今日不能成功拖慕云卿下水,怕是他会就此欠下一屁股债。 思及此,蒋琮将心一横,不死心地说:“诸位莫信她妖言惑众,我还知道她身上有一处胎记!”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 无论蒋琮这话是真是假,对于一个女子的伤害都是极大的。 况且他如此说,慕云卿根本无法自证清白,即便她能找人来验身,可一旦如此,即便证明蒋琮说的是假的,这件事也会伴随她一生,时不时被人翻出来议论。 那看客当中,有心善之人为她捏了一把汗,也有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川宁侯见此情形,脸色愈发难看,不禁在心里埋怨慕云卿手段稚嫩,若是方才让人进府,何至于闹到眼下这般地步! 这倒好,他看她要如何收场! 蒋琮这会儿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他自以为寻到了翻盘的机会,不住口地嚷嚷道:“若我所言不实,便叫我不得好死!” 说着,他看向慕云卿,眼神近乎挑衅:“你可敢叫人来验身吗?” 这是个死局。 若不验身,便显得慕云卿心虚;可若是验身,注定就此沦为笑柄。 第62章 容锦不要! 就在众人皆好奇慕云卿会如何应对时,却见她轻拢鬓发,漫不经心地说:“我为何要依你所言,被你牵着鼻子走?” 她的视线扫过在场之人,神色恬淡,未有丝毫胆怯慌乱,淡定道:“方才众人亲眼所见,你为人品行不端,谎话连篇,如今此举不过垂死挣扎而已,既如此,我又为何要将你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红口白牙扰乱视听的话说起来何其容易,并不只你一人才会。”说完,慕云卿意有所指地扫了周嬷嬷一眼。 周嬷嬷会意,立刻上前道:“方才将公子扔出去时,我发现你四肢无力,又兼精神萎靡,怕是身体有疾,于一些事情上力不从心啊。” 弦外之音便是,你不行。 蒋琮一个大男人,哪里忍得了被人当众说这个,立刻反驳:“你简直一派胡言!我身强力壮,怎么可能有疾!” “是吗?”周嬷嬷一字一句地说:“那不知公子要如何证明?可要找人验身吗?” “你……” 蒋琮被气到说不出话来,加上方才被摔了那一下,这会儿怒火攻心,血气翻涌,竟“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但这会儿却无人再可怜他了。 那围观的百姓又不是傻子,方才慕云卿提及蜡染之法时,众人便已看清楚了局势,而后种种,不过是蒋琮尽显小人嘴脸罢了。 几番往来之后,慕云卿已占尽了上风。 蒋琮心知无力回天,恐她继续追究,便有意先走为上。 不料,他方才挣扎着爬起来,却忽闻一道破空之声,“嗖”的一下,伴随着一声凄厉刺耳的叫声,蒋琮左腿一歪,再次栽倒在地。 众人定睛一看,就见他左边小腿被一支利箭刺穿,血流如注。 蒋琮疼得直在地上打滚,呼痛声一声高过一声。 慕云卿心下错愕,转头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人群尽头处站着一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 正是容锦! 他手上弯弓拉满,正对着蒋琮的方向。 一身冷肃之气,如地狱前来索命的修罗一般。 箭已中的,容锦将弓丢给一旁的南星,抬脚越过人群走向了浑身是血的蒋琮。 所过之处,百姓无不退避三舍。 行至蒋琮面前,容锦一脚踩住了他的脖子,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漆黑的眸中泛着冷芒,怒意滔天。 “咳……咳咳……”蒋琮呼吸困难,止不住地咳嗽,偏一动就会拉扯到伤口,更加疼得钻心:“小、小王爷饶命……” 他的声音嘶哑,像几粒砂石划过坚硬的砖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容锦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唰”的一声抽出宝剑,手腕翻转间便是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朝下,直冲着蒋琮面门而去。 电光火石间,慕云卿急忙开口:“容锦住手!” 剑尖偏了几分,堪堪悬在蒋琮眼珠之前,那距离近到哪怕他眨一下眼睛,睫毛都会被削断几根。 蒋琮神色惊恐,他屏住了呼吸,一时竟似连腿上的伤痛都顾不得了。 容锦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他冷声开口:“何人指使?” 容锦要是一上来就直接问蒋琮幕后之人,他未必会老实回答,可眼下已真真切切地受了伤,见识了容锦的残忍和狠戾,哪还有那个骨气咬紧牙关,立刻便吐露干净:“回、回小王爷的话,是、是林家……就是工部侍郎家的林大小姐……” 恐容锦一个不满意就拿剑戳他眼珠子,蒋琮吓得连闭上眼睛都不敢,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抖着声音将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他是林府的一个远房亲戚,走投无路投奔了来的。 之前林玉乔在公主府受了委屈,一直试图报复慕云卿好给自己出气,前几日生出这歹毒的主意便拿了一笔银子给蒋琮,让他来侯府闹上一闹,毁了慕云卿的名节,最好是逼得她一头撞死在阶前。 蒋琮料想寻常女子遇到这事怕是不当场撞柱以证清白也定是避之不及,哪想到慕云卿竟毫不遮掩,当众与他辩白。 随着蒋琮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围观之人都忍不住议论林玉乔的歹毒心肠,莫要说是将慕云卿珍之重之的容锦了。 眼见他又起杀意,慕云卿不得已只能再次阻拦:“容锦不要!”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若容锦就此杀了蒋琮必会为人议论,倘或被有心之人利用,说不定还会给王府招祸。 处置蒋琮多的是法子,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恐容锦脾气上来自己也劝他不住,慕云卿趁着他没动手的时候,忙对一旁的南星道:“将人押去京兆府。” “是。” 南星片刻迟疑都没有,立刻照吩咐办事,恭敬姿态与面对容锦时无异。 这一幕,看得其他人心下惊异,暗道之前便有传言说小王爷对这位慕姑娘青眼有加,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否则的话,那慕姑娘一介民女,怎敢直呼小王爷名讳而未被问责。 何况她连小王爷身边近身的护卫都使唤得动,可见小王爷有多看重她。 再一则,她今日遭人诬陷,小王爷连问都没问就出手料理了那人,这便是实打实的偏袒了和维护了。 只是……这位主子脾气古怪,手段残忍,慕姑娘同他一起,总给人一种“娇花怎经得起狂风吹者”的担忧。 换作从前,慕云卿或许会和那些人一样有些害怕这样沉郁的容锦,可如今却全然不会。 前世只想躲开,今生却想靠近。 只是她才朝他走了一步,就被他低声制止:“别过来。” 慕云卿立刻停下。 容锦微垂着头始终没有看向她。 他不敢看。 怕一看,就会忍不住拥她入怀,柔声安慰。 怕一看,便后悔方才没有一剑刺死蒋琮。 怕一看,心魔又起……又会像前世那样草木皆兵地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却又无力救回她,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自己面前。 前世慕云卿临死前脆弱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容锦皱眉,猛地抬手按在了心口那里,空落落的,钝钝地发疼。 她的死,是他终其一生也难以消解的噩梦。 卿卿,你我皆不会重蹈覆辙。 卿卿,我不会再让你死,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卿卿,别离开我。 容锦喃喃低语,目光微散没有焦距,淡色的薄唇被鲜血染红时,他竟身子一倾,直挺挺地倒在慕云卿怀里。 “容锦?!”方才当众被蒋琮羞辱她方能淡定周旋,此刻却慌的连声音都在颤抖。 第63章 卿卿被打 “卿……卿卿……”那一声,几多深情,几多哀伤,听得人心口一涩:“不要死……求你……” 容锦忽然吐血晕倒,别说慕云卿,就连川宁侯都急坏了。 只是他却有些为难。 按理说,他应当着人将容锦送进侯府安置,再请太医来为他诊治,可若是医好了也就罢了,万一容锦没撑住在侯府内出了事,他只怕老王爷一怒之下会一把火烧了川宁侯府。 沈苍这厢还在权衡利弊呢,慕云卿却顾不得许多,立刻叫人将容锦送入侯府,以便及时为他医治。 但古怪的是,和上次一样,容锦的脉象并无一丝不妥。 可越是如此,慕云卿越是不安。 川宁侯不知慕云卿医术究竟如何,唯恐她装模作样反耽误了容锦的病情,于是忙进宫去请太医,路上正好遇见了从京兆府回来的南星。 南星一听说自家主子吐血晕倒,立刻运起轻功直奔川宁侯府。 他倒不是担心容锦的身子如何,从前也有过相同的情况发生,左右晚些时候就会醒来,他是担心自家主子病中昏沉,一时不察当着慕姑娘的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南星匆匆赶至侯府,才一进屋就见他家主子紧紧抓着慕云卿的手,苍白的唇一启一合,喃喃说着什么。 见状,南星心里一紧,忙上前道:“慕姑娘……” 慕云卿闻声回眸,水光盈动的美眸微微发红,看得南星微微失神,他忙低下头去,压低声音道:“姑娘不必担心,主子稍后便会醒过来的。” 慕云卿从南星这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思:“他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是吗?” “……嗯。” “那可是病了?为何会如此?”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 他家主子每月十五便会心痛难忍,但只熬过那一夜便会恢复如初。 如今日这般吐血晕倒的情况虽时有发生,却并无定数,不拘哪一日,晕倒的时辰也难说。 他们这群做下属的瞧着虽然担心,可主子却不肯就医。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就医也无用,甭管是什么神医仙师,都说主子脉象无异,根本没病。 南星他们瞧的次数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可慕云卿无法习惯啊。 她守在容锦榻边,满目忧色。 她想起方才容锦迷迷糊糊倒在她怀里时除了唤她的名字,似乎还说了句别的,但那声音太轻了,她只隐约听到了一个“死”字。 他究竟是要说什么呢? 思虑间,忽闻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慕云卿原以为是川宁侯请太医回来了,不想,同来的居然还有老康王! 他只一人来侯府,并未带一大堆随从摆出浩浩荡荡的架势,却依旧气势逼人,身长貌伟,行步有威,让人不敢直视。 慕云卿倒是匆匆瞥了一眼,见其年纪约莫在不惑天命之间,生得目朗眉浓,阔面重颐,很是硬朗的样貌,倒不是容锦生的那般俊美。 想来,容锦大抵是随了他娘亲。 老王爷一进来便直奔榻边,可慕云卿的手还被容锦死死攥在掌中,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开,腕上通红一片。 她欠身施礼,十分规矩:“见过老王爷,给老王爷请安。” “起。”虽只一个字,却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谢老王爷。” 慕云卿盈盈起身,明显感觉到了老王爷落到她身上的视线。 她估摸着,老王爷在来侯府的路上一定已经听闻了蒋琮之事,纵然知晓她是被人污蔑的,多半也不喜她抛头露面,于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个高低。 这第一印象怕是毁了。 果然,在太医给容锦把脉的时候,老王爷再次看向慕云卿,目光沉沉,透着审视:“你就是那慕家女子?” 慕云卿微垂着头,不卑不亢道:“回老王爷的话,正是。” “能让昭阳收你为义女,又引逗的吾儿如此,可见你有些本事。” 这话太重,让一旁的川宁侯都跟着悬起了心,唯恐慕云卿应对不妥,届时连累整个侯府。 慕云澜尚在康王府,慕云卿不知容锦是如何与老王爷谈及此事的,是以不得不小心应答:“……小王爷狭义心肠,不忍坏人逍遥法外,因此才出手相助。” “巧舌如簧!”老王爷怒拍桌案,吓得一众人纷纷跪倒在地。 “臣女不敢。” 她特意自称“臣女”,就是想变相提醒老王爷她如今是长公主的义女,他纵然不喜她也不得不看长公主的面子。 老王爷拧眉瞪着她,目露不悦:“本王虽不看重门第,但似你这般掐尖要强的小女子断不可入王府半步,你若妄想利用我儿攀附权贵,本王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思!” 闻言,慕云卿面色微微泛白。 这话并不好接。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好当众向人表明自己待容锦情深几许,可若什么都不说,便是默认了是她有所图谋方才接近容锦。 默然一瞬,慕云卿温声道:“臣女与小王爷……互为知己,乃是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她回得有礼,进退得宜,但也确实是在反驳老王爷方才所言。 川宁侯唯恐老王爷震怒,情急之下,竟忽然扬起手“啪”的一声打了她一巴掌,瞬间在慕云卿白净的脸颊上印出了微红的掌印。 第64章 圣旨 川宁侯下手突然,以至于在场之人谁都没有意料到,自然也就毫无防备。 包括慕云卿自己。 她头被打得一偏,髻上步摇一颤,流珠相撞得厉害,仿佛在耳边炸开了惊天巨响,带起了阵阵嗡鸣声。 从小到大慕云卿都被慕家夫妇捧在手心里,他们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她,更不要说动手打她了。 眸光一暗,慕云卿的眼中瞬间被寒意侵占,似结了寸寸寒冰。 周嬷嬷一个箭步冲到慕云卿旁边,若非慕云卿暗中按住了她的手,只怕这位嬷嬷就要过去把川宁侯的脑袋拧下来了。 偏他自己还对危险一无所知,竟还对慕云卿颐指气使道:“大胆!还不快给老王爷赔礼!” 他原是恭敬着老王爷,谁知,这位主子竟不买账。 老王爷拧眉瞪视着川宁侯,满脸都写满了对他方才之举的不赞同,沉声呵斥道:“你打她做什么?!” 这一吼倒是给川宁侯弄懵了,心说这老王爷怎么好赖不分呢,自己这不也是在给他面子嘛。 其实莫说川宁侯,就连慕云卿也有些想不通。 老王爷方才明明还一副不大喜欢她的样子,这会儿怎的竟又护起她来了?难道是将者英雄血性,耻于向女子动粗? 老王爷那边还在怪罪川宁侯,观其神色,竟是真的怒了。 “本王问你,你因何打她?” “……这……她不懂规矩,恐冲撞了您。”川宁侯身子俯得愈低,心里慌到了极致。 “她冲撞我是她与我之间的事,与你何干?”老王爷是在疆场上练出来的性子,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拿腔作调,是以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根本不管会不会让人下不来台:“再一则,她如今是昭阳的义女,有她打的骂的,却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川宁侯深深地垂下头:“……老王爷教训的是,下官谨记。” 老王爷还欲再言,那边太医却已经给容锦诊完了脉,他便没再搭理川宁侯,忙起身走向榻边。 “如何?” 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小王爷的身子……应无大碍,许是一时急火攻心方才如此……下官可、可先开几副药吃着……” “之前就是这般说辞,也不见我儿病好,一群废物!”老王爷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慕云卿悬心容锦的情况,虽不想离开,但又不能因此忤逆老王爷,只能跟在川宁侯身后往外走。 可方才转身,却被老王爷唤住:“你且留下。” 慕云卿微愣:“……是。” 周嬷嬷眼见方才老王爷对慕云卿言语不善,恐她家小姐再受委屈,原想留下来陪她,但却被慕云卿制止了。 待他们一众人离开,房门闭合,老王爷忽然起身走向慕云卿,瞧他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慕云卿都要以为他要拔剑杀了她以绝后患了。 不料,他在她面前站定后却忽然一改方才的严肃神色,近乎讨好道:“慕家丫头啊,待会儿那臭小子醒了,你可莫要说我方才那般疾言厉色地逗你玩了,否则他定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慕云卿:“??”这位老王爷怕不是被人掉包了?怎么还和她玩上两副面孔了? 大抵是慕云卿脸上的震惊之色太过明显,老王爷觉得自己“父纲”不振,怪没面子的,遂不大自然地解释道:“诶,不过慕家丫头你可别误会啊,我这可不是怕这小兔崽子和我生气不理我,我是懒得同他一般见识。” “……哦。”难得慕云卿如此聪慧竟也有思虑迟缓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啊,沈苍打了你一巴掌,我自会帮你讨回公道,但待会儿阿锦醒了,你可别告诉他沈苍是因为我才打的你,就说是他自己手欠,万万记得要把屎盆子都搁沈苍的头上,知道吗?” “……嗯,知、知道了。”其实还有点懵。 老王爷瞧她呆呆的样子,不觉失笑:“之前当着沈苍的面说的那些话都是逗你玩的,也是做戏给那些外人看,你可别往心里去。” “臣女不敢。” “说起来,我倒还有件事要你帮忙呢。” “您请讲。”堂堂王爷,手握重兵,竟还会有事要她帮忙? 慕云卿估摸着,此事多半事关容锦。 老王爷正欲言,不妨容锦在这时醒了过来,他关心儿子,忙凑到榻边去看,不想容锦眼睛还没睁开,口中却已唤道:“卿卿……” 老王爷:“……”媳妇还没娶到手呢,就先把爹给忘了。 叹了口气,老王爷默默给慕云卿让出位置。 虽说这会儿慕云卿已知晓老王爷对她并无嫌恶之意,但当着长辈的面还是得讲个“礼”字,不能太放肆,是以她在距离榻边一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避免容锦意识不清与她过分亲密。 容锦浓密的睫毛轻轻抬起,见到慕云卿的那一瞬,眸光刹那间就被点亮了。 可看到她颊边的掌印时,他猛地从榻上坐起,探身拉过慕云卿仔细去看她的脸,声音冷得彻骨:“谁打的?” 与此同时,慕云卿也开口道:“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吗?” 容锦眸中揉进心疼。 他抬手欲抚过她的脸,却又在即将碰触到时堪堪停住,唯恐弄疼她似的。 余光瞥见旁边的老王爷,容锦眸色骤然一沉。 不等他开口,老王爷便立刻撇清关系:“不是我!与我无关啊,不信你问慕家丫头,是沈苍那老东西打的她!” 容锦墨眸微眯,幽幽道:“沈苍……” 他缓缓道出川宁侯的名字,好似这个人已经死了一遍似的。 慕云卿虽也恨沈苍那一巴掌,但此刻没什么比容锦的身子更要紧,她不想他太过烦忧,遂反过来宽慰道:“只是看起来有些惊心,其实并不怎么疼,倒是你,方才醒来不易动怒,该好好歇着才是。” “嗯。” 容锦应得乖巧,却看得老王爷忍不住腹诽,心说在老子面前却不见你这般听话!倒是对媳妇言听计从! 别说,还真随他,不愧是他的好大儿! 见他们小两口柔情蜜意的,且自家儿子醒来后压根没搭理自己这个当爹的,老王爷失笑着摇了摇头,负手走了出去。 一没了旁人,慕云卿以为容锦又要“原形毕露”,不想他却唤南星进来,吩咐他去拿个煮鸡蛋来。 等鸡蛋煮好了,他便亲手剥了,贴在慕云卿微红的颊边轻轻滚动,满目柔光,令人心醉。 他动作温柔,语气平静,话中内容却狠辣暴戾,眼底透出一丝偏执和疯狂:“卿卿等着,我必折了他的手给你出气。” 慕云卿张了张唇,原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只道了一个字:“……好。” 她心里有许多疑惑想问,像是……今日并非十五,为何他会突然吐血晕倒?还有老王爷,为何人前人后相差如此之大? 可她方才整理好思绪,未及问出口,便听周嬷嬷在廊下道:“小姐,宫里来人,说陛下有旨,请小姐您去正厅接旨。” 第65章 为何说让我不要死? 慕云卿有些意外。 圣旨?! 平白无故的,陛下怎么会降旨给她? 想到什么,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容锦,琢磨这是否又是他的手笔?若果真是他,难道……是赐婚的旨意? 迎视上慕云卿探究的目光,容锦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颊边浮现出一抹虚弱的笑,轻声道:“卿卿放心去就是了。” 听他如此说,慕云卿心里便愈发肯定了。 离开时,她脚步有些迟疑。 平心而论,她眼下是不愿同容锦谈婚论嫁的,非是她还想逃离他,而是一旦陛下明发圣旨,世人眼中,她与容锦、与康王府便是一体的,今后她无论再做什么都不免让人联想到康王府,她不想牵连容锦。 川宁侯府背靠睿王和娴妃,她向侯府之人复仇,日后难免要与那两人对上,若只有她自己倒也罢了,可一旦和康王府相关,不免让人猜测是康王府卷入了夺嫡之争。 她原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商量与容锦之间的婚事,如今却怕是给不了她许多时间了。 慕云卿一路心事重重,将各种利害关系左思右想,却不料,陛下所下的这道圣旨竟不是给她和容锦赐婚的。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昭阳长公主义女慕氏,医术精湛,救治长公主有功,又美德淑娴,深得朕心,故赐封为县主,封号长乐,另赐白银一百两,如意簪花十二件,绫罗绸缎十二匹,钦此。” “……臣女,谢主隆恩。”慕云卿恭敬地接过圣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陛下忽然赐封县主,是师娘为她求来的? 按照梁国祖制,郡王之女可请封县主,亲王之女可请封郡主,但皇室公主出阁所生的孩子便再无受封的规定,因此即便长公主和太后再疼容冽,他最多只是被赐国姓,于外被称一声“公子”而已。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倘若是有功于国家社稷,那被赐封也属常理。 慕云卿当日于赏花宴上医治长公主有功,这是众人皆亲眼所见的事,陛下若因此赐封倒也说得过去。 来宣旨的太监是个机灵的,话音方落便上前给慕云卿施了一礼:“奴才给长乐县主请安,县主吉祥。” “公公不必多礼。”慕云卿虚扶了对方一把,并未因此生骄。 她微微侧过眸子示意周嬷嬷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上前给那公公塞了几锭银子,客气道:“今儿天热,有劳公公为我家小姐走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请公公喝茶吧,还望您不要嫌弃。” “呦,您客气了。”那位公公笑眯眯地将银子揣进怀里,点头哈腰地说:“宫里还有差事,奴才就先回去了,告辞。” 慕云卿淡笑着颔首:“公公慢走。” 待到来传旨之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慕云卿方才缓缓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垂眸看向手中的圣旨。 这东西倒不重,只是其中内容却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慕云卿思虑深远,并未因此就开心得如何,倒是老夫人,乐得北都找不着了,她心里虽也惋惜这等好事没落到自家孙女头上,但转念一想,如今慕云卿依仗侯府,于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家,那慕云卿得了赏赐,自然也就是他们侯府得了赏赐,聊胜于无。 收好了圣旨,慕云卿本打算再去瞧瞧容锦,老王爷不知几时已走了,容锦也已经准备离开,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倒还好些。 慕云卿蹙眉,明显不放心的样子:“可是要回王府吗?” “卿卿不舍得我走?” “……今日并非十五,好端端的,你怎会忽然吐血晕倒?” “许是被气的。” 说完,却见慕云卿凝着美眸瞪他,显然是不信这话,更气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竟这般玩笑以待。 见状,容锦忙打叠起心意赔小心了:“我脾气不好,卿卿又不是不知道,听了那许多混账话自然生气,可卿卿又不许我杀他,想是因此才憋屈地吐了血。” “怪我喽?” “怎会!”容锦赶紧表态:“怪那个闹事之人,怪背后生事之人,还怪林府上下的所有人……” 说到最后,已然变了味道。 眼瞧着容锦眸中的笑意被嗜血代替,慕云卿忙拉住他的手腕:“此事是林玉乔谋划所为,不干林府其他人的事。” 容锦黑沉沉的眸子凝视着她,不说话。 慕云卿心下百转千回,最终不再提及此事,只是说:“……你回去好生歇着,莫要四处乱跑,之前我便已给我师父传信了,想来不日他便会来京,届时定能医好你的病症。” 许是因着慕云卿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心,容锦笑得有些心满意足,格外的好说话:“都听卿卿的。” “你……怎么都不问我圣旨的内容?可是早有耳闻吗?” “大概猜到一些。” 老头子方才匆匆而去,必是给她讨赏去了。 皇女之女,身份不会特别高,是以他估摸着梁帝大抵会封她为县主。 有了这层身份,今后侯府上下便愈发不敢轻看她了。 慕云卿一路送容锦出去,她走在容锦身侧,南星和秋桑他们便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容锦猜到了她出来送自己,必是有话要说,遂主动问道:“卿卿想与我说什么?” “林家……” 她方才开了个头,便明显感觉周围气压一低。 但话已出口,断无收回的道理,是以她继续道:“林家的事我能料理得来,你莫要出手。” 不等容锦反驳,慕云卿便立刻解释:“林侍郎毕竟是朝中大臣,不像侯府中那些姨娘婢女或死或伤无人在意,工部侍郎的位置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若出事,陛下定会下旨严查,即便你能做到万无一失,可实在不必让康王府担此风险,我有其他的法子报复林家,你安然看戏就是,可好?” 闻言,容锦忽然停下脚步。 慕云卿心里一紧,只当他不依,不想他竟颇为好笑地望着她,含笑道:“卿卿为何说得这般小心翼翼?” “……”慕云卿心说,我为何这般小心翼翼你心里没点数吗?刚刚不知道是谁沉着个脸吓唬人! 容锦不知她在腹诽,又道:“难道卿卿是怕我不听话?” 慕云卿无声的眨巴了两下眼睛,仿佛在说,你听话吗? 其实她并不指望容锦有多听话,只求他别疯起来就好。 “卿卿安心,你说的,我都依。”他眸光温软,似天边飘浮的两片云。 慕云卿这才放心,如花面容绽放嫣然笑意,她想,这一世的容锦果然和上辈子不同,又乖又听话。 像是为了印证她心底的想法,容锦又道:“卿卿对我有何要求,直言便是,我自会听你的,是以往后与我说话,无需那般小心谨慎,嗯?” “你当真会听我的?” “自然。” “那若是我问你什么,你也会据实相告喽?” 容锦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慕云卿抬眸,漂亮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那好,我问你,方才你晕倒时为何要说让我不要死?” 第66章 两世所求 听她这话,容锦的眸光倏然凝住。 慕云卿紧紧盯着他,心跳得有些快,博弈一般。 其实她是诈他的。 当时容锦的声音实在细微,她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只隐隐听到了一个“死”字,可是莫名的,方才她灵光一闪,总觉得他那会儿说的那句话是叫她“不要死”,为此才有此一问。 见容锦没有立刻回答,慕云卿不觉追问道:“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何况当时吐血晕倒的人是你,你怎会反过来叫我不要死呢?” “容锦……你可是有何事瞒着我?” 容锦坚定地摇头,只是语气有些茫然:“怎么?我晕倒前竟说了这样的话?” 慕云卿愣住:“你不记得了?” “没什么印象了。”容锦神色坦然,语气真挚:“想来是那会儿意识不清,察觉到自己身体有异,便稀里糊涂地只当你也出了事,因此才说了那句话。” “这样啊……” “生死之事太重,想来是卿卿听了那话有些惊心,怪我不好,往后我定不会胡言乱语了。” “不怪你。”慕云卿眼神温柔,细声宽慰:“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 “容锦,我会好好活着的。”前世她没能做到这一点,今生若能将此心志传达于他知道也是好的。 顿了下,她又含笑着补充:“你也是。” 容锦目光炙热,灼灼发亮:“好。” 他两世所求,不外如是。 送走了容锦,慕云卿瞧了瞧时辰,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准备带着周嬷嬷出府一趟。 却说沈妙欢方才得知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原想去看看慕云卿,不想去到客院竟扑了个空,追到前院这边见慕云卿出府去了,她略作思索,便跟了上去。 沈妙欢这一跟,便跟到了曲花楼。 但见此处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这曲花楼三年前方才建成,乃京都第一酒楼,迎来送往的俱是豪绅权贵,寻常百姓不得入内。 慕云卿由小二引着去了二楼,择了一间临街的雅间,不多时,便有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约莫四十几岁的年纪,生得憨厚老实,是这曲花楼的掌柜,姜通。 一进屋,他便跪倒在慕云卿面前:“姜通见过小姐。” “姜伯快快请起。”慕云卿说着,忙起身扶他起来:“一早便该来这看看,只是一直不得抽身。” “奴才也一直想去看看小姐,只是没得您吩咐,不敢贸然求见。” 姜通是慕家的老伙计了,当年慕万崇和沈琴芳出事,慕云卿便卖了许多田产,一些不可靠的下人便也趁机打发了,留下的皆是尽职尽忠之辈,姜通便是其中一个。 为此,慕云卿才肯提前派他来京都筹谋。 她开这间酒楼的目的有二,一是为了赚银子,二是为了搜集消息。 “我记得,姜伯之前曾在信中说,工部侍郎林赦贪污受贿,任人唯亲?” 慕云卿说完,却未见姜通有回应,他只拧眉盯着慕云卿一侧的脸颊在看,沧桑的眸中燃着怒火,瞬间撕开了“老实”的伪装:“小姐一侧颊边泛红,可是被人打了?!” “额……” 没等慕云卿回答,周嬷嬷便道:“可不是嘛,方才还印着掌印呢。” 得到确切的答案,姜通怒火中烧:“何人敢伤小姐?” “还不就是那个川宁侯!” “是那个老东西!”姜通恨得咬牙切齿:“居然敢动手打咱们家小姐,看来定要剁了他的爪子方能给咱家小姐出气!” 慕云卿试图插话:“那个……” 可惜没人理她,周嬷嬷接着说:“光剁手哪里解气,要我说,应当先挑断他的手筋,再拿一把生了锈的钝刀一下下地磨断他的腕子。” “左右动回手,索性连脚筋也一并挑了。” 慕云卿:“……”好阔怕。 慕云卿总有种错觉,她手底下的这些人不像是她带出来的,倒像是容锦的手下,多少沾点“变态”了。 不过,这份残忍于慕云卿而言,尽是温暖。 姜通的性格与容貌严重不符,看起来老实巴交,其实一点就着。 当然这和他从前干的行当有关,他从前是个江洋大盗,濒死之际为慕家夫妇所救,之后便留在了慕家效力。 早年间他跟在慕万崇身边行商脾气收敛了不少,可一旦事关慕家人,他便说什么都坐不住了。 见姜通和周嬷嬷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兴起,几乎把各样刑罚都往沈苍身上招呼了一遍,慕云卿失笑着摇头,却没再试图打扰,而是默默为他们二人添了两杯茶,一只手托着腮,笑眯眯地静听。 可下一瞬,却见原本说得正欢的两人神色一变,不约而同地住了口,齐齐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第67章 将卿卿和太子凑成一对 慕云卿从他们的反应中推测出,门外似乎有人。 周嬷嬷悄然起身,正欲往门边查看情况,却忽闻外面响起了一道朗润的男音:“孤就在此间即可。” 孤…… 一听这自称和声音,慕云卿便知道来人必是太子容澈。 她素闻东宫的这位贵人平日喜欢来曲花楼小坐,没想到今日竟撞见了。 屋外传来小二恭敬的声音:“启禀太子殿下,此雅间里已有人在,不过若是您定要这一间,那请容小的进去知会一声。” 听闻有人,容澈便没强求:“不必了,你引孤去其他的空室便是。” “是,那您这边请。” 说话间,容澈离了这一处,谈话声随着他的离开渐渐变低,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周嬷嬷走回到桌边,压低声音对慕云卿道:“小姐,奴婢方才察觉到门外有人在偷听,绝无可能是太子,但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想必是想包庇那偷听之人。” 顿了下,周嬷嬷又道:“其实方才从侯府出来时,奴婢便隐隐感觉有人在跟着咱们,只是这一路来曲花楼皆在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哗,不易分辨。” 慕云卿微微摇头:“先不必理会,烦请姜伯稍后问一问小二便可知。” 姜通颔首:“是。” “言归正传,姜伯,有关工部侍郎林赦贪污受贿的证据,您收集到了多少?” “回小姐的话,已有数笔,最近的一次,便是大梁与凉族通市,陛下下旨修桥补路,户部拨款后,工部一层一层贪下来,至林赦手中总不少于十数万两。”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林赦乃从二品的侍郎,中饱私囊之数可以想见。” 周嬷嬷听着,不觉问道:“小姐可是要将这些证据交给小王爷,由他呈给陛下吗?” 除了容锦,周嬷嬷不做他想。 谁知,慕云卿却慢摇螓首:“老王爷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本就极易引起皇帝忌惮,如今若贸然插手朝廷中事,说不定会让陛下疑心,我不能让他们身涉险境。” “那……” “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嘛。”说着,慕云卿漫不经心地往门外扫了一眼。 “您是指太子殿下?”姜通皱眉,沉吟道:“可是就奴才收集到的消息,这工部侍郎林赦背靠安国公府,而这安国公又是太子殿下的舅舅,他怎么可能会自断臂膀呢?” “姜伯误会了,我指的非是东宫那位。” 慕云卿话中所指,是容澈的死对头,睿王容珩。 容澈被立储不久,根基未稳,容珩与他之间的较量早已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而他二人所争,无非就是朝臣的拥立追随,如今有机会能剪除容澈的羽翼,容珩必然就范。 而只要他出手,必遭容澈记恨,这也是慕云卿不想让容锦掺和进来的原因。 除非容锦能凭一己之力扶其他皇子上位,否则实在不宜与容澈闹得太僵。 姜通隐隐猜到了自家小姐的打算,忙去将自己收集到的那些证据和消息拿来给她,一些人证相关的信息也都记录在案,方便人去探查寻访。 周嬷嬷原以为慕云卿会让她暗中将这些东西送到睿王手中,不料,慕云卿却让她把东西悄悄放到川宁侯的书房去,还要刻意暴露一下行踪,让人眼瞧着有黑衣人进了侯府后又离开。 周嬷嬷不解:“小姐为何不让奴婢直接将东西送到睿王府去?” 浅浅地抿了口茶,慕云卿淡声道:“侯府接连出事,沈苍又被陛下斥责,想来容珩近来对他多有不满,他这会儿正是急着表现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必会迫不及待地交给容珩,而一旦林赦出事,太子即便知道是容珩动的手脚也必会暗查是谁在暗中效力,届时查到侯府头上岂会让沈苍有好日子过?” “还是小姐聪慧!” 慕云卿勾了勾唇,那笑中似掺杂了几分苦涩。 不过人心诡谲,尔虞我诈罢了,哪里算得上是聪慧呢。 “对了!”姜通忽然想起了什么:“奴才方才出去取东西时,问了小二,小二说就在小姐来此不久,紧跟着便来了一位姑娘,小二引她去了隔壁的房间,可不知怎的,引太子来时竟见她在这门口徘徊,奴才已让人留意,待稍后她离开时确认无误便会绘下她的画像,交由小姐辨认。” 慕云卿闻听此言不觉微微凝眸:“女子……那方才她可曾在门口碰见太子?” “碰见了,小二说听其言辞,似一早约好了在此见面,此刻他们正在一处。” 指腹轻轻摩擦,慕云卿幽幽叹道:“会是谁呢……”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 容澈轻轻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似笑非笑地望着站在对面的沈妙欢,慢悠悠说:“堂堂侯府千金,竟学人家去偷听墙角,今日若非孤在,人家只怕要当贼拿了你,你可要如何谢孤?” 沈妙欢面无表情,毫不走心地回了句“多谢太子殿下”,其实心里想的却是: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她一路跟着慕云卿出府,原以为她是要去京兆府设法了结了那个蒋琮呢,不想竟来了这曲花楼,刚刚她在慕云卿所在的雅间外徘徊也不是为了偷听什么,而是在琢磨该如何报复那些伤害慕云卿的人给她出气。 谁想到这人忽然出现,还莫名其妙地将她拎到了这里。 沈妙欢原本打算这就离开的,可视线扫过容澈,她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慕云卿前脚来曲花楼,后脚容澈就到了,难道他就是为着慕云卿来的? 思及此,沈妙欢又恍然想起慕云卿之前说的“没有想嫁的人”的话,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若能将他俩凑成一对,倒是极好。 小王爷虽也不错,可到底身为人臣,不敌太子这般,将来登基为帝,慕云卿若跟了他,日后绝对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 心里萌生了这个念头,那沈妙欢再落到容澈身上的眼神简直与“丈母娘看女婿”无异,充满了探究和审视。 容澈甚至被她打量得心里发毛,暗道这小丫头那是什么眼神?活像是要将他捆吧捆吧卖到小倌馆去似的! 他不喜她的目光,正欲呵斥,却见沈妙欢忽然启唇问道:“敢问太子殿下,心仪怎样的女子?” 容澈一愣。 沈妙欢追问道:“温婉贤淑的?还是妖娆妩媚的?抑或是清丽动人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68章 卿卿的报复 这次换容澈上上下下地打量沈妙欢,他轻轻转动杯盏,轻抿了一口,心说难道她方才那眼神不是打算卖了他,而是要卖她自己? 沈妙欢一脸真挚:“自然是想投其所好喽。” “咳……咳咳……”容澈被水呛了一下,少见的失仪。 他白净的颊边微微泛红,不知是因呛了水咳嗽至此,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他拿帕子拭了拭唇上水渍,抬眸瞪她:“你一个姑娘家,怎好说这样的话?” 沈妙欢眨了眨眼,无辜道:“姑娘家不能说这样的话,那难道要等不是姑娘了再说吗?” 容澈:“……” 沈妙欢这姑娘多少有点一根筋,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誓不罢休:“太子殿下还未回答臣女方才的问题呢。” 容澈抿了抿唇,赌气一般:“总之不是你这样的!” 不料,沈妙欢竟笑了:“臣女知道了,多谢太子殿下。” 话落,她朝他略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留下容澈独自坐在桌前陷入了自我怀疑,想不通她最后那个笑容究竟是何意?难道得知她不是自己心仪的类型她就那般开心? 容澈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容凌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自家二哥独自静坐生闷气的样子。 他扬眉,觉得新鲜:“二哥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惹二哥生气了?” “……不值一提。”小小女子,他才不会因她妄动肝火呢,收敛思绪,容澈正色道:“蒋琮那边,可已安排妥当了?” “药已下,立时三刻便会发作。” “那便好。” 林玉乔设计陷害慕云卿的事,容澈并不知晓,但无论如何,蒋琮绝不能活,否则一旦他供出林玉乔,难保不会牵连林家,代价未免太大。 只有蒋琮再也无法开口,此事方能死无对证。 容澈也算筹谋在前,可他压根没有想到,慕云卿根本就没想拿蒋琮说事儿。 不过一夜光景,便有人在朝中揭露林赦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等数桩罪过,件件都是抄家流放的重罪。 梁帝最恨贪官污吏,而且林赦所贪款项乃是用于与凉族通商的,桥路频频出现问题,影响了大梁与凉族来往行商,这是关乎国家生计的大事。 而且,林赦还纵容亲戚强占百姓田产,致使数人丧命,后又将此事强压了下来。 如今一经查实,梁帝秉雷霆之势而下,当即便下旨将林赦革职查办,林府所有皆查抄入库,府中一干人等发卖为奴。 只是明旨发下之前,睿王容珩亲自开口为林家人求情,直言府中仆从无辜,望梁帝宽恕。 这一局从表面上来看,容珩占尽了上风。 林赦被革职,容珩便可举荐自己手底下的人任工部侍郎一职,与此同时,他又颇为善心地为林府上下求情,无论是在梁帝眼中抑或是在百姓口中,皆博了个贤良的名。 可实际上,真正的赢家却是慕云卿。 容珩所走的每一步,皆在她的算计之中,包括他为林家人求情的举动。 她设此局的目的有三:其一,她扳倒了林家,害林玉乔失去了依仗,为自己报了仇;其二,她加深了容澈与容珩之间的恩怨,日后正式与容珩对上,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其三,她让川宁侯府与容珩之间的关系隐隐浮出水面,侯府也即将成为容澈下手的目标。 林赦下狱后,林府中的下人俱被遣散,主子则是被发卖为奴。 慕云卿让姜通暗中寻人将林府那些无辜的小姨娘买下,给了她们足够的银钱将她们送出了京都。 至于那些素日与林玉乔母女交好,心术不正、为非作歹的姨娘,她便没有理会。 林玉乔被发卖的那日,慕云卿特意出府一趟。 数日光景,便已物是人非。 曾经高高在上,长袖起舞的林家小姐狼狈地沦为了阶下囚,被人用绳子捆着站在高台上,任围观的人评头论足,如同一个物件一般被人赏玩。 林玉乔抽噎不止,看得有些妇人心生不忍,叹其可怜。 慕云卿抬眸望向台上再无意气风发之态的少女,眼中未有丝毫怜悯之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切都是林玉乔咎由自取,而且她相信,倘或那日自己若是被蒋琮活生生逼死,林玉乔必不会有丝毫的恻隐之心。 不管怎么说,林玉乔终归占着一个年轻貌美,自然有人肯舍得银子想要买下她当个妾室,只是那些人里,大多是些大腹便便的老头子,身份也多是她从前最瞧不起的商贾。 林玉乔看着便觉得一阵恶寒,吓得瑟瑟发抖,想寻死却又狠不下心。 慕云卿特意叫了沈晏同来,让他开口叫价。 难得有这般玉树临风的俊朗公子出银子,林玉乔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与人为妾为奴是一定的了,她只求能服侍个年轻俊秀的。 沈晏出的价高,无人能出其右,林玉乔最终便归了他。 方才被带到沈晏面前,林玉乔便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小女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往后便全都仰仗公子了。” 若换了从前,林玉乔心高气傲,哪里说得出这般伏低做小的话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看清来局势,再是不肯为求安身也只能暂且忍耐。 哪成想,沈晏却道:“你谢错人了。” 林玉乔一懵:“什、什么?” 沈晏懒得同她多言,兀自转身离开,林玉乔下意识欲追上去,却见慕云卿自不远处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风华绝代,与狼狈的她判若云泥。 慕云卿施施然地行至她面前,含笑道:“林姑娘,别来无恙。” “是、是你……”反应过来买下自己的人是慕云卿,林玉乔整个人怔愣不已,方才巨大的希望瞬间被摧毁,紧随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是你!居然是你!”林玉乔目光愤恨。 “是我。”慕云卿丹唇轻勾,笑意嫣然,很是欣赏她这副被现实打击的体无完肤的样子。 “你要做什么?” “林姑娘别慌,我原是一番好意来着。”慕云卿语气温柔,眼神却是凉的:“当日赏花宴上,我记得林姑娘曾说,觉得与我十分投缘,可惜家中没有兄长,否则定要他纳我为妾……林姑娘当日话中惋惜之情,我至今犹记,是以今日特来满足你的愿望。” 在林玉乔惊恐的注视下,慕云卿一字一句地说:“你家中无有兄长,无法纳我为妾,可我家中却有兄长,能纳你为妾,林姑娘,你可还欢心?” 第69章 卿卿帮我暖暖 林玉乔怔怔道:“你兄长……” 她说着,目光下意识投向方才沈晏离开的方向。 见状,慕云卿掩唇,再一次戳破了林玉乔的幻想:“方才那人虽也是我兄长,但你要嫁的人却不是他,侯府有一位大公子,声名远扬,不知林姑娘可有耳闻?” “声名远扬”四个字,被慕云卿说得尤其重,显然是反话。 林玉乔一听“大公子”三个字,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交加,沈拓的混账名声怕是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他前不久又变成了瞎子,林玉乔哪里肯嫁。 “慕云卿!你好恶毒的心思!” “林姑娘谬赞了,你我彼此彼此。”林玉乔越是气,慕云卿笑得就越开心:“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沈拓他自从目不能视后,脾气大了不少,往后你在他身边服侍可得小心些,否则动辄被打骂可就糟了。” 说完,慕云卿蓦地敛了笑,转身之际便有小厮上前拉住林玉乔将她往川宁侯府拖去。 沿路有不少百姓都瞧见了,不禁感慨“害人者终将害己”,不过也有人同情林玉乔,觉得她虽然有害慕云卿的心思,但慕云卿这不还好好的嘛,应当以德报怨放林玉乔一马。 周嬷嬷听到这种说辞,只恨不得冲上去卸了对方的下巴。 慕云卿倒是并未在意,只语气幽幽地说了句:“刀没砍在自己身上,自然容易说出宽宏大度的话来。” 将林玉乔带回川宁侯府后,慕云卿直接就让周嬷嬷将她送去了沈拓的院子,之后便没再理会,只偶尔听闻她被沈拓如何责打虐待,并未理会。 日子犹如白驹过隙,很快便入了秋,秋闱也随之开始。 川宁侯府一共有两位公子参加科考,一个是二房的四公子沈晏,另一个是大房的二公子沈临。 科考开始之前,慕云卿还特地帮沈晏拜了拜菩萨,非是祈祷他高中,而是希望他得天庇佑,抓阄时分到个好一点的号舍。 秋桑不懂这些,好奇地问:“小姐,那无非就是考试的所在,难道还有何区别吗?” 慕云卿点头:“天悬地隔。” 众所周知,大梁的科考一共要进行五日,这五日所有的考生都要在考场不能回家,吃、喝、睡都在号舍中进行,因此,号舍是决定考试成绩的关键因素之一。 号舍主要分为四种,分别为老号、小号、席号和臭号。 老号在号舍中间,算得上是号舍中最好的位置了。 至于小号,顾名思义,就是比正常“三尺宽,四尺深”的号舍要小一些,空间相对逼仄。 而席号,则是临时拿草席搭建而成,既不能遮风挡雨,又无法驱寒保暖。 但这三种类型的号舍还不是最差的,最差的一个乃是臭号,又名底号,就是紧挨着厕所的那个号,其味道可以想见。 更要命的是,除却考试时间,到了晚上也难保不会有人起夜,耳边吵闹也就算了,鼻子也不好受,这一整夜休息不好,第二日又哪里有精神好好答题呢。 是以慕云卿祈祷着,希望沈晏运气好些能抽到老号,再不济其他两个也可以,只千万别抽到臭号就行了。 周嬷嬷将点好的香递给慕云卿,道:“小姐若实在不放心,咱们不若通通路子?” 只要使了银子下去,自然是想抓什么号就抓什么号。 可是慕云卿却难得的不赞同。 她摇了摇头,淡声道:“抓阄这种事本就是时运命数,我暗中插手倒是不难,却会让别人平白受到影响,寒窗十年,辛劳付与一朝,何其残忍。” “那……” “不过嬷嬷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咱们没有害人之心,却难保旁人也没有。”如今秦氏和孙氏势同水火,她们的儿子又都参加科考,自然都想压对方一头,未免秦氏暗中算计沈晏,慕云卿还是为他打点了一番。 她没有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能没有。 不想,这又勾起了容锦的醋意。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慕云卿忽觉腰上一凉,还未睁开眼睛,耳边便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嗓音:“入秋天寒,手凉得紧,卿卿帮我暖暖。” 第70章 容锦动不动就脱衣服 慕云卿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黯沉沉的一片。 房中未燃烛火,慕云卿缓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房中的光线,她隐约瞧见一道人影覆在自己身上,虽未看到容锦的脸,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秋日里,夹杂着些许寒气。 想到他方才覆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再感受一下他掐在她腰间轻轻摩擦的手掌,慕云卿有些哭笑不得,心说哪里有这样让别人给暖手的! 恍惚间,竟想到了前世。 那时她身子不好,纵是夏日里身上也总是寒浸浸的,手脚更是终日发凉,是以每每到了夜里,容锦总要解了衣衫,将她的脚裹进怀里帮她暖。 几时她双足热了,他腰腹那里便会变得凉丝丝的。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慕云卿轻轻推开他,自被子下面拉出他的手。 容锦本来有些不高兴的,可眼瞧着她努力用自己的一双小手包裹住自己的,心里因沈晏升起的那股邪火莫名就散了几分。 慕云卿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青丝自肩侧滑落,她柔声问他:“怎么这么晚过来啊?” 容锦原本想轻哼一声不理她,让她说些甜言蜜语哄自己两句。 可转瞬便改了主意,想说:我再不来,你怕是将我忘了,只一味惦记旁人! 话未出口,心思又变: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想几时过来就几时过来。 但最终,他只是道:“卿卿,我想你。” 想见你,便来了。 不是因为得知她对旁人好而吃醋恼怒,亦不是来此宣示主权,想让她忠于他一人,没有这些事,他也依旧想来见她。 归根究底,不过思念成疾,坐卧不安,是以深夜踏月来见,慰藉一二。 慕云卿眸子一软,半是心酸,半是心动:“容锦……” “我想念卿卿,总是吃不下,也睡不好,卿卿却是个小没良心的,整日吃得饱、睡得香。” “……”她哪有! “所以啊,卿卿该好好补偿我才是。” “怎么补偿?” “就让卿卿……罢了,还是不说了。”容锦忽然叹气,伤心至极的样子:“只怕说了卿卿也做不到。” 明知他是以退为进,慕云卿并不上钩,努力忍住笑意道:“哦,那就别说了。” 话落,明显感觉气氛转冷。 容锦倾身向前,微微偏过头将唇凑至她颈间,启唇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 慕云卿蹙眉“嘶”了一声,捂着脖子往后退了退,撒娇似的:“你怎么老是咬人啊?” “我不开心。” “你不开心你就咬我啊?那下次我不开心我也可以咬你喽?” “可以。” “……” 见慕云卿气鼓鼓地瞪着他,容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竟开始扯自己的衣裳,口中还振振有词道:“我观卿卿面上似有不悦,可是想咬我撒气?想咬哪里?” 眼瞧着他都要把腰间的玉带拉开了,慕云卿按住他的手,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忙说:“没没没……我没生气……” 他动不动就脱衣服,她哪里敢生气。 认认真真地帮他把方才扯开的衣衿系好,心说他手怎么这么快啊,说话的工夫就拽开了,不过慕云卿又转念一想,貌似前世他扒她衣裳的时候下手更快,也就释然了。 待到将他的衣裳整理好,慕云卿忍不住道:“堂堂王爷,不知羞。” 容锦扬眉,握住她的手不松开:“这就算不知羞了,那将来成了亲,卿卿可要如何看我呢?” 慕云卿心说,那就是“不要脸”呗。 心里嘀咕这三个字,慕云卿却没敢说出来,恐再被他趁机咬一口。 听他提到了成亲,慕云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容锦,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在和老王爷相认之前的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容锦眸光微动,语气随意:“萍踪浪迹。” “那你娘亲呢?”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似乎都从未听容锦提到过他娘亲。 “她人在北齐。” “北齐?!”终于寻到了一丝和前世重叠之处,慕云卿难掩激动:“如此说来,你是自幼在北齐长大的?那又怎么会来了大梁呢?还有夫人……她为何没与你同来京都与老王爷团聚?” “当日既已离开,如今便不会再回来。”容锦的回答模棱两可,他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转而对慕云卿说:“方才卿卿谈及要补偿我,还没说完呢。” 见他似不愿多聊,慕云卿恐那是他的伤心事,便没再追问,心不在焉道:“你说便是。” “那好,卿卿可要说到做到。”容锦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从现在开始,卿卿眼里、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要时时想着我,梦里也要见到我,不能骗我、不能不理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属真心。” 他抬手抚过她的眉眼,温柔似水,却又矛盾地透着狠戾:“有讨厌的人,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帮你杀了他们,被人欺负,更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帮你欺负回去,虽然,我不会给别人欺负你的机会。” “容锦……” “卿卿开心了要告诉我,我与你一同开心,卿卿不开心了更要告诉我,我好哄你开心。”顿了顿,容锦想了想,说:“暂时只有这些,我想到其他的再随时告诉卿卿,卿卿可要仔细记下。” 慕云卿抿唇失笑,有些哭笑不得。 听前面觉得他好生霸道,听到后面又觉得他好生温柔,可到了最后又觉得他好生啰嗦。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心知他今夜前来多半是为着自己暗中帮沈晏的事情,慕云卿恐他胡闹起来耽搁沈晏科考,遂也不骄矜,忙从枕下拿出白日在庙里给他求的平安符。 一共有两个。 容锦接过,眼睛顿时就亮了,难得笑得那般纯粹灿烂:“给我的?!” “嗯,另一个是……” “卿卿还给我求了两个!”容锦爱不释手。 “……”并不是啊,另一个是给她弟弟的。 可瞧着容锦那般喜不自胜的样子,慕云卿也不觉跟着弯唇,到底不忍让他失望,没有说出那句话。 罢了,日后再给澜儿求一个就是了。 殊不知,某位离了侯府的小王爷拿着到手的两个平安符得意的一笑,呵,都是他的! 秋闱结束,考生离开考场归家时,大家伙才知道号舍的分布。 沈晏运气不错,抓了个老号。 倒是沈临,抓了个臭号。 在考场一呆就是五日,最后一科考完他们回府的时候,沈临脸色就很不好,不是心情差,而是身体状况差,走路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沉鸢目露担忧,欲上前抚他,却被他沉着脸挥开了手,当着慕云卿和老夫人他们的面,叫人家好生下不来台。 慕云卿冷眼瞧着,对沈临的印象变差了几分。 离开宝墨堂的时候,她瞧见了秦氏身边的婢女,便刻意快走几步从另一条路绕到了对方前面去,假借逛园子的名义和秋桑边走边聊:“听说每年秋闱放榜之前,陛下都会外出行猎,不少应考的世家子弟皆会同去,可我瞧如今二表兄这身子……怕是难以在陛下跟前露脸了。” 秋桑故作惋惜地附和:“二公子真可怜。” “诶,这说来也真是奇怪,老号多、臭号少,怎么偏就让二表兄抓到臭号了呢?”顿了下,慕云卿意味深长地说:“幸而四表兄运气尚佳。” “要奴婢说啊,要是四公子的好运能分给二公子一些就好了。” “可惜啊……” 余光瞥见树后一截飘过的裙裾,慕云卿含笑着收回视线,没再多言。 她相信,那婢女定会将她这番话复述给秦氏的,秦氏本就恨着孙氏,如今再听到这样的话,必会以为是孙氏买通人换了沈临的阄,害他去了臭号。 两房越掐越凶,也就离分家不远了。 第71章 同床共枕 不日,梁帝下旨外出行猎,凡公侯之家的公子小姐皆可随父同往,除此之外,秋闱科考中的莘莘学子倘有人引荐,亦可同去行猎,以期在梁帝面前露脸。 慕云卿不是侯府的小姐,本是没资格去的,但皆因长公主收她为义女,她又被陛下赐封为县主,倒是非去不可了。 其余能去的,便是沈妙欢和沈晏。 沈妙薇和沈妙芸对此艳羡不已,慕云卿却有意让沈妙欢称病不去。 她记得前世,沈妙茵迟迟未孕,因怕恩宠渐弛便有意扶其他人上位好巩固自己的地位,若是旁人难保日后不会生出异心,自然是自家姐妹用起来更放心,沈妙诗便是那时被送进宫的。 如今沈妙诗已死,川宁侯和沈妙茵可用的人便只剩下一个沈妙欢,他们一定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的。 可偏偏,她一蹦八丈高,定要去:“你不是会去吗?那我也要去!” 慕云卿黛眉浅蹙:“你就不怕有危险?” “有危险我就更要去了!” “……你一定要同行,可是有何事瞒着我吗?”那日从曲花楼离开,她见过小二绘下的画像,认出画中女子分明就是沈妙欢,只是她不知,沈妙欢几时与容澈有了联系? 再说沈妙欢听到慕云卿的话,想都没想就否认:“没有!” 撮合她与太子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沈妙欢不想这么早告诉她,想等日后给她一个惊喜。 慕云卿眼见沈妙欢是在扯谎,却没戳穿她,心知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与其让她自己四处乱跑,倒还真不如带着她,好歹在眼皮子底下能确保无虞。 一两身子已然好转,慕云卿此去行猎便带了她和秋桑,留周嬷嬷在府看院子。 一大早的,一两便跑出府一趟,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慕云卿他们要出府,她便笑眯眯地将食盒放到了马车上。 川宁侯和沈妙欢他们瞧着,只当是慕云卿派她去外面买的点心,殊不知,那些都是宫里御膳房做的,容锦特意择了些慕云卿爱吃的叫一两给她拿来。 一路去围场,慕云卿喝喝茶水、嗑嗑瓜子,心无旁骛,不似沈妙欢,心事重重,搁那乱点鸳鸯谱。 约莫走了半日光景,皇帝仪仗方才抵达围场。 略作休憩,他便率众行猎去了。 几位皇子除睿王受伤未愈无法前来,再就是身患残疾的景王容烨没有到场,其他人俱维拥在梁帝左右,陪他林中策马,捕获猎物,声势浩大。 只是,他终究上了些年纪,又整日养尊处优,不似老王爷那般风里来雨里去的征战沙场,不多时便觉得身子疲惫,回帐中歇息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容锦便策马来到了慕云卿的帐前。 一两见状,忙窃笑着将慕云卿轻轻推了出来,调侃道:“小姐快些去,别叫主子等急了。” 慕云卿下意识往周围瞧了两眼,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带卿卿去射猎。” “……你自去狩猎就好,我不会。”这倒不是慕云卿在自谦,她是真的不会,前世一直被容锦关着,她莫说是骑马了,连根马毛都没瞧见过。 “就是不会才要学。” “可我没带衣裳来。”骑马要劲装,她身上这种曳地长裙“拖泥带水”的多有不便。 谁知,容锦似乎早有准备,回身自鞍上解下一个鼓鼓的包袱递给了她,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直接塞进慕云卿怀里:“去换上。” 说完,竟直接握住慕云卿的双肩将她转了个方向,轻轻用力将她推进了帐子里。 他耐心地在帐外等候,望向帐子的目光悠远而怀念。 卿卿……前世没能做到的,今生我必一一为你达成。 他想起那时她病重,难得同他讲了许多话。 “容锦,若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我是想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牵着一匹马游遍大江南北……”他记得她说到这时,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可惜了,我不会骑马。” “嗯……其实没有马,骑一头小毛驴也是不错的。” “总之,都是自由的。” 思及此,容锦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眼底渐渐拢了一团阴云。 他不知他能否给她想要的自由,但除了自由以外的东西,他都可以给她。 慕云卿自帐中出来时,就见容锦出神地望着这边,眼底似有浓郁的墨色。 四目相对,容锦垂眸收敛思绪,再次抬眸看向她时,已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模样,将所有的偏执和疯狂再次偷偷藏回了心间,只余下满心欢喜和惊艳。 他拿给慕云卿的劲装是他特意找裁缝为她制的,样式别出心裁自是不必说,那颜色也是她一贯最爱的青色。 慕云卿从未穿过这样利落的衣裳,虽不似以往的裙衫那般温婉动人,却自有一股从娇柔中透出的坚韧,一样的吸引人。 待她行至面前,容锦压低声音,由衷赞叹道:“极美。” 他说得认真,愈发让人羞赧。 慕云卿微微低下头去,白皙的颊边飞上了两抹诱人的红晕,轻声道:“倒难得合身。” 这样的装束事先未曾量身却还能做到这般精准,实在不易。 容锦径自掐着她的纤腰将人抱起直接放到了马上,口中解释道:“我一一说过尺寸,自然不会有错漏。” “尺寸……你如何知晓我的身量尺寸?” “我与卿卿同床共枕许久,如何不知?”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谁都没再轻易开口,只余风声抚过耳畔,伴着林中树叶的“沙沙”声。 慕云卿坐在马上,低头望向容锦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容锦惊觉失言,眸子不禁一暗。 他手握缰绳,牵着马往林中走。 慕云卿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的响起,她甚至不敢去看容锦此刻的表情,只目视前方道:“你我几时同床共枕过?容锦……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第72章 我为卿卿画眉梳妆,卿卿与我红袖添香 前几次,容锦也曾有过说走嘴的时候,但都侥幸被他寻到说辞遮掩过去了。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 见他迟迟不开口回答,慕云卿只当他是在编瞎话想糊弄自己,不觉催促:“容锦……” “是。” 慕云卿微怔。 容锦语气坚定,竟没再搪塞,直言道:“我的确是有事瞒着你。” “你……” “并非不愿告诉你,只恐此事玄妙,怕你不信。” “什么?” “我做过一个梦,梦中与你结成夫妻,相知相伴,恩爱两不疑。”他将梦境娓娓道来,为了博取她的信任,甚至不惜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话:“前次你问我,怎知你腰间有痣,其实不是你不慎露出,而是我有意去寻,想知那梦境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容锦说得平静,慕云卿却听得惊心。 即便她如今已经与容锦心意相通,但平心而论,她并不愿容锦知晓他们前世种种,虐恋情深,她一人承受便是,上辈子……容锦也够苦了。 稍稍定了心神,慕云卿试探着问:“除了这些,你还梦到过什么?” “那可多了,梦到卿卿极爱黏着我,片刻也不想与我分开……晨起时,我为卿卿画眉梳妆,入了夜,卿卿与我红袖添香,总之皆是美梦。” “……”慕云卿心说,果然是做梦呢,半点边际都不着。 不过听容锦这梦境与前世毫不相同,慕云卿倒是稍稍安心了。 容锦时时留意她的神色,见她似是信了便适时道:“不过近来倒是少在梦中见到卿卿了,许是因为已心想事成的缘故。” 这话愈发露骨,慕云卿便没接。 说话间,二人已至密林深处,容锦这才翻身上马,将慕云卿严严实实地圈进了怀里。 姿势虽亲密,但到底是在外面,他未有唐突之意,而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教她骑马射箭。 为此,他还特意提前叫人制了适合她的弓箭。 慕云卿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想方才发现,这弓竟是那日他当街射伤蒋琮用的那个。 原来……他那会儿就准备好了。 只是她不懂,明明马鞍上还系着另一张弓,他为何还要特意给她制一张,遂疑惑道:“为何不给我用那个?” “那张弓太重,你拉不动。” “原来如此。”她听话地点头,乖得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慕云卿虽不会武功,力气也不大,但她毕竟善用暗器,是以会使些巧劲儿,准头也比较好,容锦不过稍稍帮她把着弓,她便能稳稳地将箭射出去,正中目标。 “我射中了!”慕云卿美眸一亮,难得激动,容锦倒是鲜少见她如此纯粹的欢喜,终于有了些她这个年纪女儿家该有的活泼与俏皮。 “容锦你看到没有,我第一次狩猎就射中了目标!”她微微扬起脸,骄傲的样子明媚堪比艳阳。 “卿卿箭术奇绝。” “还是只肥鹅呢。” “虽然……但是……卿卿,那是只山鸡。”他家卿卿貌似眼神儿不太好。 “……” 慕云卿短暂地愣了一瞬,随即半是羞半是恼地推开容锦的手,转过头去并不理他。 容锦垂首覆在她肩头,乐不可支,低低的笑声传入慕云卿的耳中,让她的耳垂都开始泛红,她蹙眉:“你笑够了没有?” “嗯,笑够了。”说完继续笑。 慕云卿被气得攥拳。 “不笑了不笑了,咱们去把卿卿射的肥鹅捡回来,晚上可以烤着吃。” “容锦!” 担心真惹怒了小媳妇遭她冷待,容锦忙敛了笑,端正态度道:“一时口误,卿卿莫怪。” 话落,他策马前行,直奔那只山鸡而去。 不想未至近前,竟被别人抢了先。 一个婢女打扮的人钻进了草丛中,先一步捡起了那只山鸡,扬声对不远处的人道:“公主殿下真厉害!一箭就击中要害,半点也不比诸位王爷差呢!” “呵,那是自然!” 说话之人乃是睿王容珩的胞妹,三公主容珠。 她与容珩一样,乃是由中宫皇后所出,自诩嫡出的身份,自幼便觉得高人一等,鲜少与其他庶出的王爷公主来往。 前世容珩多番向慕云卿示好,容珠因看不起她的出身,没少当众刁难,出言侮辱,慕云卿虽也厌恶她,但并不打算于此事因为争一只畜生同她发生口角。 更重要的是,若她开口,容锦必会给她撑腰,如此一来势必会让容珠记恨容锦。 眸光微动,她轻轻扯了扯缰绳示意容锦,低声道:“咱们再去寻其他的猎物吧。” 一只山鸡而已,又不是肥鹅,给她就是了。 可她能让自己受委屈,却容锦却断然不会。 他一把按住慕云卿欲拉动缰绳的手,另一只手自箭筒里抽出一只箭矢,甚至不曾搭在弓上,而是就那样徒手拿着掷了出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慕云卿只听到耳边“嗖”的一声,便见那支箭疾射而出,穿过那只山鸡的翅膀将其稳稳地钉在了树干上。 山鸡突然脱手,给容珠身边的婢女吓了一跳:“公主……” 容珠转头看了过来。 慕云卿下马与她施礼问安,却遭到了她的无视。 容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容珠,径自走到那棵树边,拔下箭便将那只山鸡收入囊中,然后转身就走。 “你好大的胆子!”容珠自幼被人众星捧月般对待,哪里被人这样无视过,当即便火了:“这只山鸡是本公主打到的,本公主命令你放下!” 容锦兀自抱起慕云卿上马,拿后脑勺对着容珠,仿佛在说:你看我搭理你吗? 容珠怒不可遏,立刻让婢女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策马上前,神色倨傲:“这是本公主的猎物,你速速还来,再让她下跪向本公主磕头请罪,本公主便既往不咎。” 其实猎场之上,混淆猎物的事时有发生,而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这种情况,皇室中人的箭矢为了区分多会将箭羽染成不同的颜色。 容锦扫了一眼方才慕云卿射中那只山鸡的箭,终于给了容珠一个眼神,说的却是:“你瞎吗?” 言下之意便是,它身上钉着康王府的箭,自然是他们射中的。 “你说什么?!”容珠瞪着他,气得不轻,可转瞬她却又笑了,她轻嗤一声,讥讽道:“这围场乃是皇家所有,围场中的东西自然也都是皇家的,生死莫论,是以本公主说这山鸡是我的,就是我的!” 第73章 卿卿如此纵容,怕会将我宠坏了 容珠摆明了是仗势欺人,换作旁人或许吃她这一套,可容锦,根本不为所动。 若非不愿在慕云卿面前动刀杀人,挡路的那几名婢女早就倒在血泊里了。 容锦扬鞭策马,竟打算直接闯出一条路来。 那些婢女见了,纷纷作鸟散状,顾着保全自身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继续阻拦容锦。 容珠气不过,又不敢真的将容锦如何,便将主意打到了慕云卿的身上,她冷笑一下,忽然抄起腰间别着的长鞭挥向慕云卿,瞧着方向竟是直奔慕云卿的脸去的。 她原以为慕云卿会吓得花容失色,从马上跌下去,谁知她竟端坐于马上一动也不动,容珠只当她是被吓傻了,直到长鞭的另一端被容锦死死攥住,容珠方才恍然慕云卿的淡定自若是因何而来。 “对不住啊,本公主一时失了准头。”容珠毫无诚意地来了这么一句,不料容锦根本不买账,继续握着她的鞭子不松手,惹得容珠使劲挣了挣:“放手!” 容锦眉目冷沉,不止没松手,反而往自己这边拽了拽,险些将容珠扯落马下。 “本公主命令你放手!”说着,容珠一用力,不想容锦瞅准时机松开手,她便直挺挺地摔落马下,扬起嚣嚣尘土。 见状,慕云卿都忍不住惊了一下。 敢如此戏弄公主殿下的人,怕整个京都也属容锦了。 不幸中的万幸,容珠骑的那匹马不高,她掉下来并未摔伤哪里,只是脸先着地,吃了一嘴的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滑稽得让人想笑。 婢女们赶忙上前搀扶起她:“公主殿下!” “您没事儿吧,可有伤到哪里?” “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公主殿下请上马,奴婢们服侍您回去。” 一群小丫鬟围着容珠叽叽喳喳,她当众失了颜面,又气又臊,便像以往一样拿身边人出气。 长鞭挥起,一下下打在了那些宫婢的身上。 等几时她撒完了性子,才再次上马,气哼哼地丢下一句:“你们等着,我这就告诉父皇和母后去!” “呵。”容锦凉凉一笑,忽然搭弓而起,正对着容珠离开的方向。 容珠身边的婢女瞧了,吓得魂都没了。 整个上京谁不知道这位小王爷胆大包天,一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方才敢明目张胆地害公主跌下马,焉知他这会儿不会真的将箭射向公主。 在她们眼中,容锦这会儿俨然就是“疯子”一般。 “公主小心!”其中一个婢女反应倒是快,一把将刚刚上马的容珠给拽了下来,可惜力气不够,没能稳稳接住容珠,害她再一次跌在了地上。 而容锦手中利箭,也在这时离弦而出。 一道破风的声音之后,箭尖直直扎穿了容珠身上的披风将其钉入地里,“铮”的一声,箭羽还在颤动,可想而知若这一箭刺入容珠的身体,她非死即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支箭,被吓傻了似的,脸色煞白,身下的衣裙湿了一大片。 容锦高坐于马上,漫不经心地将她方才的话奉还:“一时失了准头。” 说完也不去管被气得跳脚的容珠,掉转马头便离开。 待走到无人之处,慕云卿方才问他:“你与三公主是怎么回事?几时结下的梁子?” 若非早有恩怨,容锦应当不会当着她的面与容珠正面起冲突,那样多半会让容珠恨上她,除非……他们之间早有不睦,无论这次容锦是否相让,只要她与容锦关系匪浅,就注定会被容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果然,她所料不错。 容锦轻轻拉动缰绳,凉声道:“她见踏雪生得漂亮,意欲占为己有,我不依,她便准备强抢,结果被踏雪抓伤了。” “那踏雪呢?可有被她伤着?”慕云卿觉得,以那位三公主方才的表现来看,她抢走踏雪未必是真心喜欢,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被它伤了只怕要杀了它才算完。 “它安然无恙。” “那便好……” 容锦却扬眉,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卿卿倒关心那只小畜生,怎的不见你怕我被伤着呢?” 慕云卿颇为无语地抿唇,心说就您这不受屈的性子还有这战斗力,谁能把你伤了? 但这话显然不能说出口,于是慕姑娘沉吟片刻,柔声道:“你怎知我不怕你为人所伤呢?不过是眼下你好好地在我面前,是以我才没问。” “不行,要问。”容锦将下颚担在慕云卿的肩上,微微侧过头去看她:“卿卿不问,我便只当卿卿心里没有我,便忍不住要胡思乱想,行事便不受控制。” “……好好好,我下次问就是了,你别胡来。”她怕了他了。 许是意外慕云卿答应的这般痛快,容锦愣了一瞬,而后忽然垂首将额头抵在了她的后颈上,心满意足道:“卿卿如此纵容,怕会将我宠坏了。” 慕云卿:“……” 慕姑娘心道,我若不宠着你,怕你将我吓坏了。 出了容珠这档子事,慕云卿料定她必会去向梁帝告状,因此也无心再去狩猎。 容锦见她兴致缺缺,便送她回去了。 临近扎帐的地方,慕云卿便瞧见沈妙欢在不远处转来转去,时不时往旁边扫上两眼,似乎是在等人。 等她和容锦走近,沈妙欢看到她时眼睛忽然亮起,慕云卿方才恍然,啊……原来是在等她。 也不知这丫头所为何事,见了慕云卿便急匆匆的拉走了她,口中忍不住道:“你可回来了,我都在这等你半天了,走走走,咱们赶快过去!” 慕云卿满心茫然:“去哪儿啊?” 第74章 刺杀 沈妙欢却不回答,只拉着她往前走。 容锦站在不远处瞧着,眸色深深,隐隐泛着冷意…… 沈妙欢将慕云卿带到了一处湖边,青草萋萋,河水潺潺,倒好个入画的景致。 只是她却不解其意:“欢儿,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来玩啊。” 慕云卿蹙眉。 沈妙欢眨了眨眼,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她的视线,说:“我、我从小就待在侯府,从来没有出来过……难道见了这青山绿水很喜欢,是以想让你陪我玩一会儿……” 她这话倒不假,说得也算情真意切,可慕云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而这股怪异之感也很快得到了证实。 沿着湖边走了没几步,沈妙欢忽然道:“你等我一下,我有事,去去就回。” 她说着就要走,却被慕云卿一把拉住,慕云卿目光沉沉地凝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我陪你一同去。” “不用!”沈妙欢想也没想就拒绝:“你在这等我便是。” “那你告诉我,你此去所为何事?” “我……我内急……”沈妙欢说得认真,只脸色微红,不知真是急的,还是羞的。 慕云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沈妙欢一溜烟的跑开了,她的身影最后消失之前还不忘叮嘱慕云卿:“一定要在这等我哦!” 待她彻底离开,慕云卿看了一两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沈妙欢都在一两的视线范围内。 可忽然觉察到林中似有异动,一两便不觉放慢了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有杀气! 一两此来只为跟踪沈妙欢,并不想招惹旁的是非,毕竟对方在暗、她在明,若叫人瞧见什么往她家小姐身上泼脏水就糟了,是以她返身欲走。 可惜,对方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是以并不肯放一两离开。 几道素衣身影齐齐飞出,将一两团团围住…… 而这一切,沈妙欢都毫不知情。 她一早打听好了容澈在这附近狩猎,是以胡乱找了个借口摆脱慕云卿来此寻他。 远远瞧见容澈在那悠哉游哉地打量猎物时,沈妙欢的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她本意只是想快去快回,免得慕云卿见她迟迟不归等的没有耐性先离开。 可她的反应落到容澈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位太子殿下心里想的是……急吼吼地四处打听我在哪狩猎,这会子又着急忙慌地跑来寻我,难道这丫头当真是看上了我?一心想嫁给我? 没冒出这个想法之前,容澈还不觉得怎样,可萌生出这个念头之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沈妙欢对他有意。 容澈毕竟是储君,地位摆在那,近前皆是亲信之人,乍然见了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姐,侍卫立刻将其拦下,唯恐她会对容澈不利。 沈妙欢没工夫同他们争论,只扬声道:“太子殿下!臣女有要事求见,请太子殿下允臣女上前回话!” 容澈抬手挥退侍卫,见沈妙欢立刻像只小蝴蝶似的奔向他,嘴角忍不住牵起,愈发觉得她是为自己而来。 “臣女……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沈妙欢这一路跑过来可累坏了,额上沁出汗珠不说,说话时还依旧喘得厉害。 容澈清了清嗓子,压下嘴角的笑意,故作高深地问:“何事?” “臣女有一事,想请太子殿下帮忙,若得相助,臣女感激不尽,必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听她说要报恩,容澈莫名就想到了“以身相许”这四个字。 这想法太过诡异,连容澈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收敛思绪,道:“你说。” “我表姐忽然晕倒了,偏下人都不在跟前,请太子殿下移驾帮忙把她送回帐中,再烦请您指个太医前去为她医治。”沈妙欢这说辞漏洞百出,她自己也知道,但这不重要,只要容澈肯跟她过去和慕云卿相见,便算成功了一半。 在沈妙欢看来,这世上不可能有男人不喜欢慕云卿,毕竟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容澈并不信沈妙欢这话,但他好奇这小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为此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一路往湖边去寻慕云卿,容澈发现沈妙欢话都少得很,也只有在提到慕云卿时她才会多说几句。 他不禁好奇:“侯府之中你姊妹不少,可孤瞧你似乎与她们都不亲近,倒是慕家的那个,你与她很是亲厚。” 一说起慕云卿,沈妙欢的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她不一样。” “哦?” “她是唯一一个不计报酬待我好的人,这世间只她一个,不会再有了。” “是吗……”容澈不以为意,回忆了一下几次见到慕云卿和沈妙欢的情景,他皱了皱眉:“孤瞧着,她对你也就那样,并未觉得如何姐妹情深。” 闻言,沈妙欢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眸中的沧桑竟让容澈觉得恍惚。 她收回视线望向前方,幽幽道:“你不会懂的。” 不曾经历,如何明白。 容澈还欲细问,却忽然感觉身边之人脚步一顿,紧跟着她忙快走几步,最终停在原地,茫然四顾:“人呢……” 容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除了“哗哗”流淌的河水以及层层叠叠的密林,再无其他。 他负手走到沈妙欢身边,问:“不是说人晕倒了吗?在哪啊?” “就应该在这啊!”沈妙欢皱眉,小声嘟囔:“不是说好了在这等我的嘛……跑哪去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容澈却仿佛早已参透。 他心里了然地“哦”了一下,猜测慕云卿定然无碍,这一切不过是这丫头诓自己来此的说辞罢了,而目的,定是她想不受人打扰地与他独处。 如此看来,她果然心仪他。 垂眸扫了一眼还在试图寻找慕云卿踪迹的沈妙欢,容澈愈发觉得她这般使小心眼儿的样子可爱,心说她倒不笨,还觉得做戏做全套。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轻声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直说便是。” “直说我怕你顾及名声,不肯前来。” 听沈妙欢提到了名声,容澈便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除了男婚女嫁的事,还有什么是会牵扯到彼此名声的。 想了想,他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之常情,只莫要违背世俗礼节授人以柄就是了,下次……你直言就是了,孤必会赴约的。” 沈妙欢一听这话也松了口气,料想他必定是对慕云卿有意,否则怎会如此积极! 事情超乎她预料的顺利,她刚想同容澈说说慕云卿素日的喜好,以便他讨她欢心,不料就在这时,几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手执利刃直奔容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