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渣男拿了白月光剧本》 第1章 始乱终弃一 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进系统空间的那一天,褚长溪看着眼前的蓝色光屏。 “你是什么系统?怎么绑定我的?” 褚长溪声音华丽,和他的人一样。 他被这个系统拉入系统空间时,已在现实世界复活数年,正穿戴规整去听音乐会的路上,所以被拉进来的正是他本体的容貌。 一身高定的礼服,繁复华贵,衬的他眉眼精致漂亮的假人似的,眼眸沉静淡淡看向光屏时,一双眼又黑的纯粹,像是深海,叫万千星辰落进去,也溅不起一点星光。 可以说,又美又无情。 系统有点窒息,光屏闪着蓝光,【我是白月光系统,绑定是数据合成匹配的结果,具体原因,我没权限查询。】 “我已经不是在编人员,数据显示不出吗?” 褚长溪身高腿长,站的挺直,姿态矜贵又冷漠。 系统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对不起,查询失败,查询无结果。】 他上一次系统任务已全部完成,系统从他体内剥离,他也从植物人状态苏醒,获得一次重生。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问系统大概是问不出什么,褚长溪只好说,“那我们此次的任务是?” 【成为小世界主角心中白月光,把主角引入正途。】 “哦,还算简单。” 听到宿主轻松的语气,系统松口气,【那我们现在可以进入任务世界了吗?】 一旦数据合成,想要拒绝系统任务是很难,工作组规则条例极其残忍又霸道,但褚长溪若不愿意还是有办法的。 只是…… “可以,开始吧。” 二次系统绑定,怎么看怎么不像意外,他倒想看看工作组到底有什么意图? 【好的,宿主。】 【剧情传输中……】 然而令褚长溪没想到的是,剧情传输完,这意图就明确了。 因为这一次进入的第一个小世界,竟然是他曾经做过系统任务的世界—— 这个世界相当于他生前现实世界的古代,主角是昭国的小太子昭景煜。每个异层空间的小世界正常运转都是需要能量的,而维持此世界的能量是昭景煜被废,废太子争夺皇位的主线,褚长溪上一个的系统任务便是推动主线的开启。 他完成的很好,先是宣扬才能,在民间搏了个“神童”称号,故而被皇帝召进宫做太子伴读,后又刻意结识主角死对头三皇子,取得三皇子信任,最后与三皇子里应外合陷害太子被废。 这么看没什么特别的,但褚长溪与主角朝夕相处,成年后,昭景煜竟然喜欢上他,不,应该说是非常迷恋,不惜不要太子之位也要与他相守,褚长溪见主角气宇不凡合他口味,又能让他听话,就答应了。 后来太子被废,他勾结三皇子的罪行败露,就顺势弃主角不顾,再后来主角决心谋划要夺帝位,褚长溪任务完成,就脱离了这个世界。 【主角登帝后此世界主线就已完成,后面无固定主线,但有大致方向——主角本该勤政爱民成为一代明君被世人所歌颂敬仰,但不知道为什么,主角登帝后竟然暴虐无道,穷兵黩武,使得百姓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 【所以才会有白月光任务,旨在使主角恢复本性,】 系统是全然不知情的,不知道为什么进入的世界恰好是宿主之前做过任务的世界。剧情传输完,它整个系统都不好了,【现在距宿主上次脱离此世界已过了五年,但是宿主你之前………】 之前不仅欺骗背叛主角,还对主角始乱终弃。 褚长溪大概知道工作组什么意思了,不免觉得好笑。 “所以,我不能换副躯体吗?” 褚长溪是从床榻上醒来,撩开床帐厚重的帷幔,环顾四周,古香古色的房间里面摆设简单,但用度华贵,一景一设都皆非凡品,看得出主人地位高崇。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铜镜前,看见里面竟然还是他脱离此世界前用的壳子,“这副身体应该早就死了才对,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壳子和褚长溪原身相似,但这几年因为很少外出,肌肤白皙的在阳光下要透明,身形也瘦,白色亵衣显得宽松不合身。 但长得好看的人,披麻袋也漂亮的发光。 系统迷乱了一瞬,赶紧回话,【宿主当时没死,您选择的是直接脱离这个世界,此世界身体就会处于痴傻状态,没有主观意识,若没人照看喂食,应该是要死的,但是宿主这副模样后,这些年一直有人照顾的,所以,大概,进入这个世界时因为魂体契合直接就挤进这副躯体了。】 “谁在照顾我?” 褚长溪离开铜镜往窗边走,正对院外一片青竹。 系统的机械音似乎都在叹气,【主角,昭景煜。】 “他有病?”褚长溪表情古怪。 不杀他报仇,还好生照看他痴傻状态的身体五年? 【宿主要不要看看这五年主角是怎么照顾你的?】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快要生无可恋了。 原来,当年褚长溪离开后,昭景煜一直有秘密派人找寻他的下落,最后找到的是一个痴痴呆呆,不会说不会笑,不会给你任何反应的躯壳,昭景煜因此还疯魔了一些时日,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接受了他那副模样,一直不放弃遍寻天下名医,同时亲力亲为照顾他。 为他穿衣喂食沐浴梳洗,不厌其烦,甚至每天下了朝,就会来此抱他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一个人唱独角戏的陪他说话,偏执的像个疯子。 褚长溪看着眼前光屏里系统展示的画面,已是阴晴不定残忍暴虐的帝王正将痴呆神情的青年抱在怀里,给他折寒梅,青年无意识垂下眼睫时,帝王阴戾的一张脸顿时温柔的小心翼翼又痴迷,“长溪不喜这寒梅,那孤让人伐了换青竹可好?” 褚长溪,“……” 系统收了光屏,褚长溪眼前恢复那片翠绿色,“你觉得我对他始乱终弃之后,还能成为他心目中的白月光吗?” 【那宿主要赶紧想办法洗白自己啊!】 “都是事实,怎么洗?” 【不洗白就完不成任务,任务失败,宿主将永远困于系统空间直至泯灭消亡。】 听到这么残忍的结果,褚长溪没应声,只低头整理衣衫袖口,似是觉得无趣,长长的眼睫垂下,白衫落在这副躯壳白玉凝脂般的手背。 他表情倦懒,看的系统气闷,正要说警告,突然一顿,【不好,主角快到了,没想到应对方法之前,宿主你还是快躺回床上先装痴呆吧。】 这里是宫中一偏殿,主角每晚都宿在这里与他这身壳子同寝,殿门四周还命有禁军包围把守,平常时日除了必要伺候的太监宫女,连一只鸟都不见能在上空飞过。 但褚长溪没听系统的话回塌,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他便自然转过头去,落日余晖里,锈着金龙的明黄衣袍逆着光落入眼中,大片大片的霞红光晕,他的目光撞进一双漆黑沉渊的眼睛里。 在系统给的前置剧情中,褚长溪无数个转身回眸里,都能看见那双眼睛里深深的依恋和痴迷。 如今与画面中不同,那人嘴唇紧抿时眉骨沉洌,曾经小心依恋他的一双眼已经变得层层阴戾和煞气堆叠,在看见褚长溪眼睛里不同于往日的痴呆情绪时,从震惊,怀疑,到不可置信……阴渗渗的眼底隐忍挣扎的微微发红。 褚长溪一脸平静,主动开口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系统:失忆!这也行?】 【褚长溪:乖,别吵。】 【系统:……】 也许是要维持人设的缘故,宿主没有了之前那份对系统来说浑然天成的自信与强大下的轻视与压迫感,褚长溪说话时静静地望着来人,长睫下的一双眼眸清清洌洌的,如溪水潺潺。 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又显的无比坦诚无辜。 门口的男人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猩红的眼睛骤然瞪大了,“长溪……你,你说什么?”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为何在此?” 褚长溪站在窗边回望他,又问了一遍,白衣似雪,如瀑长发垂身,窗外满园绿绿葱葱,斜斜洒落的霞光,铺满他一身,落得他玉白的脸,眉目清透,眼眸澄净,仿佛水中晚月。 男人被这幅模样的他问的眼睛里变幻莫测,情绪快的让人辨不清。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走近,试探地问,“你不记得孤了?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褚长溪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丝黯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昭景煜沉冷面容上有一瞬的恍惚,随后复杂难辨,说不上来欢喜还是恨意,声音压的低沉,吐字又重又缓。 褚长溪身形落落,回答的坦然淡定,“不记得。”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他们之间…… 垂落在明黄袖口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昭景煜想抬手抚摸面前人脸颊又作罢,故作镇定的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始终这般眉目清白,毫无杂念,才放下心。 而后,他忽然笑了,眼里的阴沉慢慢散尽。 “无妨,孤告诉你。” “这里是昭国皇宫,孤是昭国皇帝昭景煜,也是……你的爱人。” 昭景煜换上一副惊喜的表情,用满含深情的低沉嗓音甚是激动的说道,“你叫褚长溪,你非常爱孤,孤也爱你,我们早已互许终身。” 褚长溪,“……” 褚长溪第一次主动呼唤系统。 【褚长溪:这主角,疯了?】 【系统仿佛见惯了大场面,轻飘飘说:飙戏嘛,看你俩谁飙的过谁。】 “抱歉,我想不起来。” 褚长溪垂下眼,语气微微苦恼和自责。 昭景煜便牵起他一只手握住,“没关系,想不起来不要勉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黄袍金冠,帝王之尊,如果不是对上他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怯怯不安,这般气势凌人该是让所有人不敢直视的。 褚长溪眼神淡淡挣扎了片刻,转而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 “因为孤要立你为后,你是男人,所以遭到一些人反对,”昭景煜很快就想好了说辞,“有一次你被人刺杀,受了重伤昏迷,修养了多年才清醒过来。”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复又变得阴狠,“你放心,孤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谁再敢反对立后的事,孤就杀了谁!” 这一段并不算完全编造,昭景煜自登基后就没有同意过选秀立后的事,找到痴呆状态的褚长溪以来,便只围着他转,确实有大臣看不惯,劝说皇帝不成,便暗地里叫人去刺杀褚长溪,好在昭景煜护人护的密不透风,并没有真的刺杀成功。 “等你身体好了,孤就命人筹办封后大典。”昭景煜将他的手握的紧了紧,语气略显急促,生怕要错过这次机会似的。 还想立他为后? 褚长溪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上他染的泣红的深暗黑眸,表现出信任,但也没同意,只是沉默不语,昭景煜便有些不安。 “孤知道你不记得了,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褚长溪顺势点头。 看得出这主角对他几乎到了疯狂地步的感情,利用这个机会,竟真要做出这等荒唐之举。 褚长溪已不太记得跟这主角假意恩爱缠绵时是什么场景了,据系统给的前置剧情里,昭景煜确实痴恋他非常,当年能以太子之尊雌伏在他一个伴读身下。 但是他做前任系统任务时的所作所为,从事情败露那日起,在主角心中大抵也是实打实的跟“白月光”三个字没啥关系,黑月光倒可。 所以,洗白要怎么洗? 褚长溪挣脱开主角的手,看向窗外青竹,“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熟悉的事物,或许能记起来什么。” “好,孤先为你束发更衣。” 昭景煜眸色闪了一下,随后半拥着他坐到梳镜前,小心翼翼地捧起褚长溪的长发,像是对待珍宝瓷玉一般轻柔。 长发如瀑,昭景煜眸光凝在上面,嘴角缓慢牵起,声音更柔,“长溪,孤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认真看好提示,如果还需要排雷可留言,文案实在废。 之前预收很多设定改了,之所以改,有机会再说。 感谢! 打滚~ 第2章 始乱终弃二(捉虫) 走出门,褚长溪才发现这偏殿是按照以前的太子殿寰宫陈设布置的,长长的回廊左侧是练武场,右侧那片青竹边上,专门设了石桌石凳,远处清泉池水曲廊相连的八角亭,沿岸西府海棠开的正娇艳,有花瓣随清风飘落于流水……给主角做伴读的少年时,两人曾日日晨起一起习武作学。 那时的少年太子,早慧性子偏孤僻,不苟言笑,也不喜与人亲近,也不知是褚长溪哪里做法不妥,少年主角在他面前却总是欢脱闹趣些。 褚长溪打断脑海里系统主动给他做的剧情科普,在石凳上坐下,看眼前那片青竹,意外的发现某颗半腰处被红丝带系有两块暗红色木牌。 木牌上有小字,已被经年累月的雨水洗刷侵蚀到褪色,褚长溪看不清,视线便停留的久了点。一旁的昭景煜见状,也不知记起了什么,忽的沉寂下去,静静地望着那木牌。 “长溪,那是我们……” 说到一半,话又止住。 斜斜的落日余辉里,主角眼底猩红又隐忍,微风吹拂过金冠高束的发丝,发尾扬起擦过脸颊,就在这寂静无声里,他眼睛里好不容易积聚的一点光影像是破碎成一片一片。 半响,他别过脸,转移话题,“长溪,你累不累?你饿了吗?孤让人备膳可好?” 褚长溪视若无睹,顺从的起身,“好。” 回房的路上,系统再一次主动解释,【那木牌原刻有你和主角的名字,算是你俩的定情之物吧,不,应该是算主角单方面的。】 系统说完,褚长溪眼前凭空出现一蓝色光屏,呈现的画面里,正值深冬时节,帝城孤冷,殿宇楼阁都覆有薄薄一层落雪,竹林边的廊亭里,褚长溪正端坐于香案看书,白衣如瓦上雪,墨发垂落满背,气质飘然悱恻的像天上下来的小神仙。 正看书看的入神,褚长溪不经意的一抬眸,发现本该和自己一道温书的少年主角已不见踪影,他眨眨眼睛,自言自语道,“殿下这是又跑去哪里了?” 褚长溪把书合上,挽袖摆正于书案,才起身走入院中,他走至一廊柱旁边,眉眼沉静地看向躲在廊柱后的少年太子。 少年太子看话本被抓,硬着头皮向褚长溪笑道,“长溪怎么这么快就找到孤了?还以为能多瞒你一会儿呢。” “殿下怎么又在看这些杂书?” 褚长溪那时觉得主角日后夺得皇位也算是包含在他推动主线剧情的任务内,于是很认真的建议,“天下之命悬于太子,殿下万不可玩物丧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是那些书太无趣了,也只有长溪能看下去。”小太子似是很无奈地扯扯他雪白衣袖求饶。 褚长溪没再开口劝,只是沉默地看着少年太子,眼里晶莹剔透的纯直目光,任谁做了错事都会生出愧意来,少年太子没法子,只得把背在身后的话本扔给一旁的小太监命他丢掉。 随后便笑盈盈地跟君子端方的褚长溪讲条件,“我若把太傅教的文章做完,长溪就陪我出宫一趟如何?” “去做什么?” “去帝都城里看烟花。” “……”褚长溪眼睫轻垂,似对这条件甚是苦恼,但他沉默片刻,就答应下来,“可以,但此行不可饮酒。” 上一次太子带他去了帝都最大的酒楼,喝个烂醉回宫,被皇帝罚跪在殿前一日一夜,累的褚长溪也不得不陪跪。不过也是从那日起,主角不知是出于自责还是自律,倒是再未见他饮酒。 “好,孤起誓,孤不会连累长溪于险境的,孤现在就去做文章!” 少年太子计谋得逞,欢天喜地就往殿内走去,边走还边招呼随侍的小太监让他们把太傅今日教的功课快给他搬出来。 光屏一闪,是少年褚长溪应约出宫游玩的画面。 因天寒地冻,街上人并不多,后来又下起了小雪,雪花轻盈落下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少年主角拢了拢衣衫,面色有愧的念叨,“这破天,这么冷,早知道不让你陪孤出来了,长溪,你冷不冷,要不今天算了,我们回去吧?” 褚长溪有系统护体,感觉不到冷,能出宫透透气,倒自在,于是解下身上斗篷披在少年主角的身上,一边给他系带,一边淡定的安抚,“这样,就不冷了吧。” 修长手指在胸前绕着系带翻飞,两人离得近,近到昭景煜能清晰的看见,雪花簌簌落在褚长溪长密眼睫上的画面。 昭景煜被冷风吹的清白的脸刷的红到耳根,慌乱的退离两步,嘴里说着不冷,手指却攥紧了披在身上的斗篷衣摆。 “我也不冷,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褚长溪怕他嚷着要回宫,率先往前走。 昭景煜看着走在前的单薄身影,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追上去。 人群中,褚长溪白衣长衫,气质郎绝,即便面上清清冷冷,拒人于千里,也引得路人频频驻足侧目,更有少女含羞带怯欲上前赠帕,昭景煜脸色铁青的上前拉住褚长溪手腕,往僻静处去。 “怎么了?” 被拉着走到一小巷,褚长溪略微使力挣脱开腕处紧箍的手。 昭景煜急赤白脸的正要坦白心意,却见褚长溪面色一变,不知何时从巷口深处突然射来一只箭直往他胸口来,褚长溪长臂揽着他转了半个圈及时躲过。 隐在暗处跟着的护卫瞬间一拥而上的围住他们保护,询问殿下可有受伤,昭景煜红着脸从褚长溪怀里退离,转而拉着他绕了一圈仔细查看,紧张地问,“长溪,你没受伤吧?” 褚长溪摇头。 “长溪能否答应孤一件事?” 昭景煜沉默片刻,略微无措地看着他,急急道,“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让自己受伤,有危险你顾自己就好,不要管孤,千万不许做出拿自己给孤挡箭的事。” 褚长溪听不太明白,“我要保护你。”主角若是死了,那他的任务可谓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眸光澄澄,说的郑重其事,像是在承诺。 昭景煜忽的上前牵起他的手,抬起的眼睛里猝然明亮的像是装满了整个夜空的星河,不远处街市上炸响烟花,火花四落,将夜空照的亮堂堂,将褚长溪清凌凌的眉目都照的温暖。 他拉着褚长溪的手腕向街道上奔跑,面上带笑的呵斥暗卫别跟着,他有长溪保护,谁也伤不了他。 那木牌就是那晚回宫前昭景煜从街市上买回来的,说是诚心许愿,悬于高处,便可达天庭,诚禀于神明,便可实现愿望。 昭景煜对褚长溪说,“我不信神明,但我信你。” 褚长溪自然希望主角能听他话,所以没在意他把自己名字写于木牌上,但那时他并不知主角许的是姻缘。 是后来皇帝给太子选妃赐婚,太子拒不从,在明心殿跪了一日,回到寰宫便拉着褚长溪扬言不做太子要与他远走高飞。 这可把褚长溪吓了一跳,为了把人稳住,便没有拒绝主角的心意,用系统的话说,两人也是过了很长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的。 但也是在这些时日里,褚长溪暗地里帮着三皇子构陷主角被废。 …… 回到房内,昭景煜命人摆膳,见褚长溪坐下,便端起碗要喂他。 “长溪刚醒来身体虚弱,需得好好养养。”昭景煜说着勺子喂到他嘴边。 这壳子现在确实弱的厉害,只是在院里走了一圈就感觉疲乏,褚长溪脱离此世界前,依靠上一个系统提供的功法绝学,在这个小世界里的武功可谓独步天下,现在真有点不适应。 昭景煜大概是这五年喂他进食喂习惯了,顺手要喂他,褚长溪刚张口咽下,脑海里系统就发出了警报声。 【系统:不好,这碗粥被下药了!】 听了这话,褚长溪神色都没变一下,只微微掀了眼皮,对上的是主角小心翼翼又温柔炽热的黑眸,他没任何迟疑再次张口。 【系统:!!!你都不关心给你下了什么药?】 【褚长溪:哦,是什么药?】 【系统有气无力:药的成分经检测分析,只是安神有助于睡眠,加上少许曼陀罗花粉,大概是想让你睡的沉一点,其药量达不到伤害。】 【褚长溪:所以,担心什么?】 【系统:宿主,你自信的让我有点怕。】 褚长溪没再理会系统的叫嚷,一碗粥没吃完,就昏昏沉沉的去上塌休息,昭景煜坐在塌边给他压被角,见他真的睡沉了,才敢伸出手贴上塌上人的脸颊。 他看着褚长溪如墨长发铺满枕塌,看着浅淡日光透过纱帘将褚长溪的眉目映的光影重重,如梦似幻,昭景煜的指尖颤抖着摸上他的发际,一寸一寸往下,到眉眼,鼻骨,最后停留在唇瓣。 他的心尖都在颤抖,眸光一点一点深暗至极致,五指缓缓张开,往下摸到咽喉。 心里有什么快要冲破铁笼,那么阴暗又嫣红。 良久,忽的像是被银针刺到一般,昭景煜手抖着收回去,脸色变得阴沉。 他向虚空招手,就有一黑影落下,又领命出去,再回来,秘密请来了太医。 老太医诊完脉,噗通跪地,战战兢兢道,“褚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虚弱些,好生将养月余,即可恢复与常人无异。” “那他的失忆呢?” 帝王一张脸冷沉凝水,在旁人面前再没了对待褚长溪的那份低眉缱绻,一身龙袍,气势极盛,“为何好端端的会全然忘记前尘往事?” 老太医上身趴伏下去,头抵上地砖,“褚公子失心五年之久,这……初恢复,记忆模糊恍惚当属正常,只需……只需常于旧人接触,常看旧物,不久应可恢复……” “是吗……” 喃喃的低语,也不知信与不信,昭景煜黑眸寂静深冷,突然又反话道,“那……孤若不想让他恢复呢?” 老太医身形一僵,随后颤抖的更厉害,琢磨不出帝王这是何意,一个字没敢再吐出来。 昭景煜微一抬眼,虚空黑影便落下将老太医拎出去。 什么都想不起来? 昭景煜走回塌前,垂目望向浊火摇曳里安睡的人,黑夜里冷峻的面容像蒙了层黑雾,通体的寒意,但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却扯出一点满足的笑意。 “这样很好,不必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感谢留言和投雷!!!! 感谢在2021-11-23 21:14:23~2021-11-24 22:2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啥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子夹心 2个;纵我不往、受控写主攻天打雷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t 20瓶;奇诺的密语 10瓶;啥啊(?) 8瓶;纵我不往 6瓶;顾子疏、非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始乱终弃三 一个月后,褚长溪算是养好了身体,通过系统的主动介绍,也知道了现在的天下局势。昭景煜登帝后为了巩固政权不少残害忠良,如今未修生养息还想要发兵攻打隔壁金叱国。 朝堂上主战派与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昭景煜却暗中推波助澜,冷眼看国家大乱,又常拿国事当儿戏,随意激起民怨,脾性行事阴晴不定,暴虐无常。 与设定里的千古明君相差甚远。 而经过这一月相处,主角对于他的失忆似乎已全然相信,但又极其害怕他恢复记忆,不仅太医看诊都是待他睡沉之后,还有意不让他接触旁人,偌大的芝玉殿仅有一婢女在他身侧伺候。 他也未表现出不满,整日不是赏花喂鱼,就是看书煮茶、抚琴下棋,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红墙宫阙,殿宇楼阁波澜壮阔,褚长溪依在窗台边看书,窗外清风冷寂,月华如水,落了满地的清辉。 看他这般清闲,系统实在看下去了,觉得宿主已经把任务忘的一干二净! 【宿主,你能干点人事吗?你不会真当自己是来度假的吧?】 这月余的相处,连系统胆子都大了起来。 褚长溪自顾翻了一页书,桌上烛火将他冷白的脸照的酣红,“你想要我做什么?” 【接触主角,洗白自己,改变他思想,让他不要这么神经病!】 “怎么洗呢?” 褚长溪问的懒散。 【我怎么知道怎么洗?!!】 系统大惊,【你自己做的事,你心里没点数吗?那至少……你得先让他别这么疯吧?你之前教他的为君之道,看他这架势可基本都还给你了。】 “哦,我也只是随便教教。”褚长溪不怎么在意,视线未移开书页。 【我日——】 “你知道我有权限投诉。” 系统:【……】 不再和系统打趣,褚长溪沉思片刻,招来婢女春施,叫她拿壶酒来。 “公子要喝酒?”春施惊诧道,“但是公子身体还尚未恢复,不宜饮酒吧。” 褚长溪放下书卷望向她,春施年纪不大,但做事稳重,见公子性情随和从不因事苛责她,说话做事便大胆些。 “早已无碍,去吧,陛下若问起来全推公子身上即可。” 重重烛影里,公子眉目郎绝,春施第一次见,呼吸差点停了,如今他温言细语,周遭一切声音都仿佛远去,她只听得见胸腔里的心跳声鼓动如雷。 “春施?” 春施回神,“奴婢这就去。” 走出了院门,春施才拍拍胸口感叹,这大概就是传言的祸国之貌吧,难怪陛下为了公子整日跟大臣们吵架,但要说“祸国殃民”,但公子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这小婢女不知道你曾经做过什么,你判投于三皇子门下倒戈相向的事情,主角一直在极力为你隐瞒。】 如今昭国上下知晓褚长溪做的那些事的人并不多,只道是他们陛下为他美色所迷,不顾后宫。 【褚长溪:我也不知道这主角在想什么。】 春施拿来的是上好的宫廷贡酒,看来是有人属意过,褚长溪拿上酒瓶玉盏向门外走去。 “公子?” 夜色沉沉,月光洒满院落,公子一身白衫像是裹着光,春施在身后一路跟着来到院中凉亭里,四处瞧了瞧,黑漆漆的清冷,口中担忧道,“夜深了,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赏景,喝酒。” 褚长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抬头看她,“春施会喝酒吗?” “奴婢不会饮酒。” 夜色里,公子披了一身霜华,清清冷冷,春施瞧着孤寂,想来这一月公子除了她和陛下,再未见过旁人,也从未踏出过庭院,公子嘴上不说,心底总该会觉得寂寥无趣吧。 陛下今夜也不知有何事耽搁,竟这么晚还没过来,春施心中胆大妄为的生出一丝不满,对褚长溪道,“公子,夜风太凉,奴婢去为你拿件披风。” 找借口离开后,春施没有去拿披风,而是出了院门直奔陛下所在明心殿。 谁知到时竟看见殿门外跪了满门的大臣。 ……… 春施走后,表面看褚长溪一人在亭子里独饮,但实际上: 【褚长溪:主角在我身边留了多少人?】 【系统:枉生营里出来的暗卫一十八人。】 【褚长溪:啧……。】 【系统:他不信你武功有损,这十八个是昭国暗卫营的顶尖尖了,你全盛时期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你是真的有损。】 主角不仅怕他恢复记忆,还怕他恢复武功,困不住他。 【春施去找主角了,宿主,你喝酒故意的?】 褚长溪不答,一边饮酒,另问,【主角今晚因为什么事耽搁了?】 这一月以来,主角日日与他同食同寝,恨不得把批阅奏折都搬到他眼前来,这还是第一次晚膳时不在,连都要就寝的时辰了还没回来。 只期间差人来知会了一声。 【文武百官在逼主角选妃立后呢。】 系统翻出存档记录。 “嗯?”褚长溪来了兴趣,指骨支起额头,面上却是慵懒的神色,青色瓷杯贴着薄红的唇,要饮不饮,如瀑长发斜斜垂落而下。 看的系统只觉得程序里一阵“红颜祸水”几个大字刷屏,无可奈何细心解释,褚长溪痴傻之时迷的帝王团团转,就已引来百官不满,但到底神智不清,不会携帝王宠作乱祸国,可自从他清醒的消息被传出,朝中大臣便更加坐不住了,一方面大昭王为一男子一直无妃无子嗣,另一方面也怕此人心思不正妖言帝王祸国殃民。 更别提帝王还有心要立此男子为后,直把百官吓得夜不能寐,纷纷跪倒在殿门外求陛下三思。 但主角统统不予理会,还把几位老臣以殿前失仪的罪名杖责,主角这个狗皇帝此刻正在喝茶看戏呢。 系统恨铁不成钢,【这主角也不怕失去民心,皇位坐不稳!】 …… 明心殿外灯火通明。 大殿上跪着的官员们大气不敢喘,只有从头顶传来杖棍击打皮肉的声音,伴随着受刑之人的叫喊哀求,清晰入耳,不必去瞧都能感受到被打之人背上怕已是皮开肉绽。 忽然,嘶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陛下,陈大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身侧的小太监下去瞧了一眼,心惊胆战的上前报告。帝王坐在椅子上手执瓷杯,手指清白,捏的稳稳当当,并不发话。 一位官员终是没忍住,斗胆半直起身,拱手请求,“陛下,陈大人年事已高,再这么打下去恐怕性命不保,还望陛下开恩啊。” “冯卿是对孤的处罚有异议吗?” 昭景煜放下茶盏,语气温和,“陈卿狂言妄语,殿前失仪,孤赐他个二十棍,冯卿以为是多了还是少了?” 户部尚书冯远抖着身子拜垂在地,“臣不敢,臣万死。” 见此,其他官员更是将头颅脊背一再压低高呼陛下息怒。 看着眼下哆哆嗦嗦再不敢发言的一众人,昭景煜应付了这些时辰早就应付够了,懒得再有好脸色,冷笑了一声。 “其他爱卿呢?有话要说吗?” 跪伏的一众人,夜色掩垂的面上皆是心有余悸,在帝王看不见的角度里手指捏紧了衣角忍耐,压抑着没敢再有人出头。 昭景煜满意了,淡淡扫了一眼他们,起身离开又停住脚步,回首吩咐, “既然都没有异议,那陈爱卿的二十棍,众位爱卿就在此替孤好生数着,差一棍都不能停。” 于是那昏死过去的人又被两名行刑的侍卫扶起继续杖责剩下的十余棍。 一下一下的闷响,打得在场所有官员于心不忍的闭上眼睛,但又无可奈何。 昭景煜冷眼看了一会儿,甩袖离去。 回到殿内,看见书案上放满了大臣们呈上来的女子画像,昭景煜面色又阴寒下去,挥手将画像全部扫落在地。 “把这些都给孤扔出去,烧了!” “什么东西都敢往孤这里送!” 跟在身侧伺候的大太监汪庆赶紧招来两名内侍将地上散落的画像全部捡起来拿走。 见陛下胸口还是起起伏伏,怒气没消,汪庆弓着腰,忧心道,“陛下晚膳还没用呢,需老奴传膳吗?” “晚膳?”昭景煜听此面色一紧,转身看着他,“孤没去陪长溪用膳,他今夜有没有好好吃饭吗?” “陛下不用担心,老奴早就差人去芝玉殿知会了褚公子,褚公子用完膳好着呢,倒是陛下……” “孤无妨。” 昭景煜从一旁抽出一卷画,徐徐展开,看见此画像上的人,冰冷寒眸缓和,面色才算好些。 汪庆瞧见正是陛下亲手所画的褚公子画像,那是在寰宫庭院里海棠花树下,褚公子白衣无尘,正在院中练剑,墨发半束,花瓣飘飘欲落,衣摆被风吹的猎猎。 汪庆恍惚忆起那时,他还在两人身边伺候,褚公子君子端方,严于律己,小殿下却总是故意装作业习有失,以便褚公子多多在意。 如是这红花林里舞剑,殿下那时必在房顶上枕着瓦片睡觉,褚公子看不过,也必会说教两句,再飞身上去把人抱下来。 那时小殿下总是抿唇,脸上纯真又餍足。 汪庆是还在太子殿就侍奉的内侍,一起随昭帝经历两次帝都之变,一路走来。 陛下与褚公子的种种,他是知全的,自然清楚陛下是如何在意褚公子,哪怕褚公子日后那般对待陛下,陛下心痛如刀绞也未曾舍得伤他一分一毫。 褚公子痴傻的这五年,陛下更是天南地北的差人去寻名医,什么无稽之谈的方法都愿去尝试,甚至仅听一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所言,就去寻了一深山寺庙,整整一百余石阶,以天子礼一阶一叩首直上塔顶跪拜祈求。 如今那寺里的长明灯怕是也点了有上千盏了。 幸好陛下自那寺里回来之后褚公子就真的清醒过来了。 至于失忆,汪庆觉得褚公子不再跟陛下刀剑相向,这是上天恩德,天大的恩赐! 想到芝玉殿的婢女前不久曾来禀的事,汪庆轻脚上前,说道:“陛下要摆架芝玉殿吗?” “先前芝玉殿的婢女春施来禀,褚公子现下正在亭子里喝酒呢。” 喝酒? “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昭景煜小心卷起画像放好,起身就喊人备骄撵。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 打滚~ 感谢在2021-11-24 22:22:17~2021-11-26 18:5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花若炎 25瓶;坑底躺平 8瓶;mt、纵我不往、楽、丫丫呀 5瓶;脉脉不得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始乱终弃四 到了芝玉殿,果然看见褚长溪正在亭中斜倚石桌轻阖了双眼,雪白衣衫染霜华月色,如瀑长发斜斜垂落满身,他曲指抵着额头撑在石桌上,指骨如玉。 一副不胜酒力闭眼小憩的模样。 月色霜白,青砖满地落花也映得灼灼,昭景煜蹙着眉慢慢走入亭中,夜色里,褚长溪露出的半张侧脸如月华照雪,只有耳尖被他一身雪白颜色衬出薄红,格外醒目。 昭景煜垂目望向他,伸指捧起一方他垂落的袖摆,如少时那般,只要他使力拽一拽,这人必会抬眸看他,长睫下的一双眼,眉目净澄,清透如潺潺流水,会喊他殿下,会轻声问他有何事。 这一月来,过得恍如梦境,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的长溪还在他身边,还会等他。 帝王看向斜倚在石桌上的人,眉目温柔深情的让人难以置信,春施心下松口气,“陛下,公子只是喝醉了。” “无妨,他想做什么,只要不是离开这宫殿,做什么都可以,你们退下吧。” 昭景煜拿过她手中捧着的披风,轻声吩咐。 “是” 春施和跟着陛下而来的汪庆等人一同躬身退离。 昭景煜这才在旁边石登坐下,小心翼翼把手中披风散开给他披上肩头,月光映上垂落的发,上面沾染了点点细碎的落红,昭景煜轻轻取下,又不舍的揉在指尖不丢。 褚长溪沉睡不动时,像是一副淡墨的美人图,雪白衣衫月光照耀下仿佛虚无,不似人间,昭景煜心口突然刺痛了一下,痛楚绵延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疼。 他从不知,少时的恋慕与欢喜为何会变成那般不堪。 他也不知,他为何会喜欢上这人,抵死难舍。 因为他绝世出尘的容颜?如竹如玉,君子持身的言行?还是因为他日日陪伴,屡屡护他身前,救他性命? 他只记得那年他又使计诓褚长溪陪他出宫赏花灯,褚长溪智顶才绝,街市上猜灯谜的茶馆酒肆,他指中哪盏长溪能为他赢哪盏,无一迟疑,无一让他失望,最后他身边跟着的五六个侍卫,花灯抱了满怀。 但后来在柳江河畔放河灯时,却从身后丛林里涌出大批黑衣刺客,侍卫护着他与刺客拼杀,但刺客有备而来,他们寡不敌众。 那时他以为他今日要命丧于此了,是褚长溪将他护在怀里,替他挡去许多直指他的刀剑,带他冲出重围。 褚长溪抱着他在黑夜里策马狂奔,行至半道颠簸从马背上摔落,长溪将他抱在怀里,稳稳落地。 他们一起滚到路边荒草里,但昭景煜从他身后却摸到一手温热的粘稠,此时天空突然炸响惊雷,骤雨倾盆往下砸,电光擦亮夜空之时,他才看见褚长溪背上有一道剑伤,常年一身雪白衣衫也已被血浸的半透,而他手上沾的血色呈暗黑颜色,可见刺客刀剑是?了毒的。 那一瞬,他浑身血液都仿佛僵滞,如坠冰窟,浑身发凉。 “再往草里躲躲。” 是怀里略显虚弱的声音将他神智拉回。 褚长溪玉白手指拽住他手腕,带着他又往斜坡下滚,“我暂时没力气带你走了,只能等宫里人来救,我沿途留有记号,不多时宫里人就该找来,现在只要躲过追来的刺客即可。” 昭景煜听不进去他的话,只觉恐惧笼罩全身,声音发颤,“长溪,你受伤了,刺客剑上……有毒……长溪……” 雨越下越大,连绵的雨幕遮的视线不清,只有褚长溪说话时温热的吐息裹夹着风雨扑在他脸上。 他的声音稳而淡,“无碍。” “你受伤了,怎么会无碍?” 昭景煜在黑暗里摸索他脸庞,摸到鼻息,心里的恐惧才落下去点,又扣住他手腕摸他脉搏,闷声酸涩,猩红的眼框被雨水浸的生疼,他死死咬着牙,“不是说了不许你替孤挡刀剑的吗?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我不会有事。”身侧草木茂密完全遮住他们,褚长溪才停下,回的这一句仿佛带着安抚,昭景煜的心口又疼又暖。 雨水冲的人身体冰凉,褚长溪的手心只能感受到一点温热,昭景煜在大雨里攥紧了那只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 他探褚长溪脉搏的手也一直不肯撤下,喊他名字问他伤口如何了的话也反反复复,定要得到他的回应才罢休。 后来回到宫中,昭景煜不顾宫人的阻拦死死守在褚长溪面前看太医为他医治,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长溪背上的那道伤口,哪怕太医跟他禀明,褚公子身强体魄,武功高绝,还百毒不侵,并无大碍,让他不要担心。 但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看着那道伤口流出乌黑的血,他眼睛血红,眼泪无声往下落,他不顾仪态抱住褚长溪,把脸埋进褚长溪脖颈处,吐字颤抖,“长溪,你不可以受伤,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离开孤……” “孤好怕……” 生在帝王家,昭景煜早就明白这深宫里没有什么手足亲情,从他出生起,不知遭到多少来自至亲的谋害,他也同样冷眼看着其他皇子被母后害的非死即残。父皇无能,又纵情酒色,他从未享受过父子天伦,也从未得到过父皇在意。 他九岁那年被母后用死送上了太子之位,此后继续被外公一族仗携跟其他皇子们争斗,他被逼讨父皇欢心,讨群臣认可,讨天下人一个好名声…… 他长达十六年的人生,见惯了生死,流惯了血,也用尽了手段去争去抢去迫害别人………他以为他的心早就冷的不会动,也不知道害怕和疼了。 但是当他看到褚长溪背上那道伤,看他雪白衣衫染上刺目红色,昭景煜害怕极了。 他怕这个人会死,怕被这个人丢下。 见这人受伤,他心口攥紧了似的疼。 他喜欢褚长溪,喜欢的都要疯了。 他守在受伤的褚长溪榻前一夜不愿合眼,他太害怕这人会离他而去,他想和他生死与共,想和他相伴一生。 所以后来,待褚长溪伤好,昭景煜执拗的一遍遍询问对方为什么以命相护? 已经痊愈的人正端坐于廊亭香案前自己与自己对弈,听了他的问话,头也不抬,仍旧专注黑白棋子,话说的也十分淡然, “那剑上有毒,殿下若沾上,会有性命之忧,而我则无事。” 所以才将他护在怀里,替他挡了那一剑? 昭景煜知道这或许就是褚长溪心中全部所想,那毒若是他沾上恐难以活命,而褚长溪体质不同,他百毒不侵。 但昭景煜心中想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个答案,于是紧撑着眼睑执着又问,“那你为何要救孤?” “职责所在。” “仅仅因为职责?” “对,若非殿下以为还有何故?”褚长溪似不解,终是从棋盘里抬头看他,眉骨清目,如远山静水,里面无一丝情绪波动。 风吹的落花簌簌,飘扬过来砸在褚长溪白衫肩头又轻轻滚落,白的越白,红的衬血。 褚长溪因他一直不肯移开的沉沉目光,略是困惑的眉目轻垂下去思索,片刻后,他像是想明白什么,将手里的棋子轻轻置回棋罐,转而拿过桌上的配剑,一声铮鸣,脱鞘的剑尖直指昭景煜面门,语气倒是十分诚恳。 “殿下倒是提醒我了,想来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顾全殿下的,殿下需得勤加习武,方有机会自救。” 语毕,褚长溪手里挽了个剑花,剑端倒置给他。 只是因为职责。 并没有其他心思…… 昭景煜脸上的执拗劲慢慢消失了,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递过来的剑,喉头苦涩蔓延,心中又委屈又无奈。 他无法从对方的话里得到与他同等亦或相似的情意,也无法从对方的反应里判断出他是否也对他有情。 于是他一直不敢言明。 是后来抗旨拒婚,父皇大怒,他在明心殿跪了一日,回去后一时冲动表明了心意,并告知这太子他不做了,天下他也不要了。但褚长溪只脸色怔木了片刻,随后竟然一脸平静的点头应允他所求,他那时觉得自己简直白日做梦,失了魂智。 长溪定不会知道,那时的他心中到底有多欢喜。 但他后来也才知道,褚长溪一直都在骗他。 …… 夜色静沉,池水沿岸的海棠花瓣被风吹的直往亭中落,落满褚长溪白衫衣摆,昭景煜看着他,颤抖着捏紧手中那一小片衣角,心中苦痛,疼的面色惨白。 他眼尾猩红,轻声自问一般, “褚长溪,若你那时对孤都是虚情假意,又何必多次舍命相救?” “你若想在孤身上有所图谋,又何需你委屈自己与我做戏,你想要什么,孤不能给你……” 【褚长溪:主角在嘟囔什么?】 虽闭着眼假寐,但褚长溪也能感觉到主角走至他身边坐了下来,良久,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刚刚又说了一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褚长溪没听清,只好问系统。 【系统:主角是在问你,上一次任务时既然对他都是虚情假意,为什么又多次救他性命。】 【褚长溪:救他?世界主线还未开启,主角命数不稳,没有不死光环,若主角死亡,围绕他而运转的小世界会崩塌,我的任务也将失败,不救他不行。】 【系统:所以,后来你为了任务要害他被废,也是说害就害了?】 【褚长溪:不然?】 【系统:……】 系统难得沉默,褚长溪只好睁开眼睛,抬眸看去,月色下,主角俊朗面容,眉目沉凝的凑至眼前。 “陛下?” 还未等他动作,昭景煜便低头,温热唇瓣擦过他鼻尖往下,他看到主角闭上眼,睫毛都在微微颤抖,但唇上触感却不容置疑的深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谢阅,感谢留言!感谢投雷,感谢营养液!!! 打滚~ 感谢在2021-11-26 18:52:56~2021-11-28 21:0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阔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啥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脑洞宇宙大 13瓶;啥啊(?)、沐嬅轻羽、纵我不往 5瓶;冉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始乱终弃五 散落的长发纠缠,酒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昭景煜动作温柔克制,好像此人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但眼眸中却满是咄咄逼人的阴鸷和疯狂。 “长溪,不许再骗孤。” 揉碎了的话,褚长溪却听的分明。 “不许再离开孤。”昭景煜说的咬牙。 这是在闹什么? 褚长溪明显察觉到主角情绪不对,便没有抗拒,任他深入。 被放开后,褚长溪抿唇不解,他静坐于夜色里,月华迢迢,像隔着一层轻纱,他清绝眉目似乎从未变过。 微风轻拂,飘扬而落的红花覆于他霜雪面容,月色下和唇色相得益彰,惊心动魄。 “陛下?怎么了?” 褚长溪一抬眼对上一双暗沉的眸子,他做出醉态,茫然取下一瓣红花,吐息带有酒香。 看的昭景煜忽的攥紧他手腕,紧盯着他,阴厉的眉眼俱是笑意。 “怎么办?他们都逼孤选妃立后,绵延子嗣?” 昭景煜笑着,语气却委屈,“真想杀光那些碍事的老东西,害的孤都没法回来陪长溪用晚膳。” 【卧槽卧槽!】 主角此话一出,系统吱哇乱叫,【主角这个狗皇帝!】 “忠言逆耳。”系统愤愤的声音吵人,褚长溪手动给它关了禁言,抬眸望着昭景瑜,“他们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陛下怎可如此说?” “可是在孤心中,长溪远比江山社稷重要,比这皇位江山,天下万物,都重要。”昭景煜拽着他一片衣角,在手中把玩,雪白颜色落在指尖。 如果不是为了把褚长溪从三哥手中抢回来,他又怎会拼死去夺皇位? 昭景煜身着朝服,明黄长袍绣有金龙腾绕,腰间坠有一玲珑玉佩,材质普通,制作粗糙,与他帝王之相极为不符,褚长溪认得,那是他曾经随手用来哄骗他的东西,哪怕后来两人决裂,这人也未曾取下。 这一月被系统翻画面翻的,那些过往褚长溪都看的七七八八了,两人“互许心意”那几年,堂堂一国太子在床榻上对他顺从的纯情又隐忍。 乖的不像话。 却不是现在这般,俊逸风姿,但笑着眼底也总有化不开的阴翳,看上去颇为疯癫。 褚长溪坐直看向他,的确看出了暴戾君王的形象,他如以前做伴读那般,神色认真教导,“国不可一日无君,一国之母也不可缺,江山易打业难继,陛下自当早有子嗣,早立太子,早谕教。” 昭景煜抬眸盯着他,恨声道:“子嗣?” “可你知道,孤心中只有你。” 他已和长溪有过肌肤之亲,他如何还能碰别人? 褚长溪,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昭景煜眼前猝然浮现一些画面,那时褚长溪与三皇子来往密切不是没有人来禀告,褚长溪对他态度慢慢冷淡,他也不是感受不到,他只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直到一日他悄然跟在褚长溪身后,亲眼见他与三哥相约,见三哥亲他嘴角,他没拒绝…… 昭景煜被心中所浮现的画面刺的心口一阵疼。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褚长溪就眼见主角失控的彻底,眸子里浮现自嘲和压抑的怒火,一双黑眸火气烧的戾气腾腾,将他的手腕攥得死紧,阴影笼罩,冰冷刺骨的嗓音缠着脊背攀升。 “长溪,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孤也只要你一人。” 但没等褚长溪有所抗拒,昭景煜就情绪一松,神色懊恼,小心翼翼柔声问道,“既然一定要成婚,那长溪与孤成婚可好?” 褚长溪:“……” 控制不住短暂的失控,昭景煜很快反应过来了,他松开力道,轻轻抚摸褚长溪腕间被他弄出的红印,揉的冷白腕间一片温热,才深呼一口气,有些可怜和心酸,又乞求般的重复了一遍, “长溪,我们成婚好吗?” 【系统:宿主,要不你就从了吧?世界主线已经完成,后面没有什么限制。】这主角疯疯癫癫的系统快看不下去了。 不好,褚长溪觉得好笑。 他怎么可以嫁人? 他没理会系统,抬手扶额,月光照的他神情淡薄,仿佛覆霜盖雪,“自古阴阳两合,陛下贵为天子,与男子成婚定会被天下人所诟病。” 昭景煜面容冷煞,道,“孤不在乎,天下谁人反对,孤便杀尽天下人。” “小景,不可。” 听到这个称呼,昭景煜怔了一瞬。 褚长溪很少喊他名讳,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他拿事“要挟”换来的,像“小景”这称呼,更是只在床第之间听过一次。 虽然此刻褚长溪此声喊的依旧生分,但昭景煜想念的心口都发疼。 立刻没了脾气,服软道,“好,孤都听长溪的。” 他心中似有一股暖流,半分先前气势也无。 褚长溪便没再应付,转而拿起桌上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他不说话时,神色清冷高绝,仿佛隔着山巅湖海,恐难以接近,但此刻因酒醉,那份距离感淡化了很多,让人心生意动,忍不住忘乎分寸。 “长溪,今日怎么想起喝酒来了?”昭景煜捡起地上因他坐直而垂落下去的披风,双手环过他颈侧,给他重新披在身上。 褚长溪任他动作,抬眸看他,眸色定定的,只有耳尖一片薄红,“等你……” “等我?”昭景煜激动的看着他。 “嗯。” “长溪,孤好高兴。” 夜风微凉,夜幕沉沉往下坠,昭景煜心抖,手也抖,借着系披风的姿势像是将人搂在怀里,让他心思止不住的升起妄念,又有暮色为他遮掩。 这一月以来,他从不敢逾矩,长溪的失忆像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想做到最好,他想让这人真的爱上他,哪怕日后恢复记忆也舍不得离开他。 所以哪怕他心念意动燥热难耐夜里去泡冷泉,也不敢乱来没分寸。 但现在……长溪好像真的醉了。 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散,昭景煜拿起石桌上的玉瓶轻轻摇了摇。 喝了这么多,难怪。 昭景煜眉宇浮现怜惜。 “夜深了,孤扶长溪回去休息吧?” “好。”褚长溪酒醉后格外的顺从。 回到房内,褚长溪虽表现的还算有几分意识,但昭景煜却主动要伺候他梳洗。 伺候痴呆状态的他五年光景,昭景煜早就轻车驾熟。 他替褚长溪脱了外衫,将褚长溪拉至床榻坐下。 寝殿内灯火惶惶,太监宫女端着水盆巾帕来往匆匆走动的很小声,一进来看见帝王正单膝跪地给褚公子脱靴,惊吓的差点把手中水盆打翻。 陛下却似乐此不疲,眉间带笑,把褚公子伺候完,才转身到屏风后让宫人伺候自己更衣。 褚长溪躺在榻上看灯火照出屏风后的影子,主角展开双臂,繁琐长袍下身形修长挺拔,干净利落,他微抬下巴,让两位宫女为他宽衣解带。 【这主角也是有意思,伺候你脱衣服,他自己的衣服让别人脱。】 褚长溪移开视线。 他刚要阖眼,就见昭景煜穿宽松亵衣转过屏风走了过来,衣带还系的松散,不像宫女所为。 褚长溪看了主角一眼,往床榻里面移了一点距离,给主角留出位置。 昭景煜却只坐在榻边,像少时那般拽住他一小片袖摆,深深凝视他,“长溪……,孤想你了。” 这不在呢吗…… 许是今晚褚长溪醉酒情绪懵懂,又顺从,昭景煜按耐不住内心大胆吐露。 “哪怕你在身边,你就在眼前,孤也觉得相思极苦。”心口也疼的厉害。 “……” 对上褚长溪望过来的潺潺安静眸光,清清湛湛的让人心动,连之前不敢生的心思也如猛兽出笼,让昭景煜胸腔躁动不息。 他从衣袖摸到他手指,褚长溪手指干净的像白玉。 夜色已经很深了,太监宫女悉数退去,室内烛火也熄了大半,将榻上人身影照的光影一重一重。 他就那么攥着褚长溪一只手,默默无言的看着。 【褚长溪:这让人怎么睡?】 褚长溪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昭景煜眸光微暗,“想孤如何才能讨你欢心?” “讨我欢心做什么?” 昭景煜没回答,一手攥着他手指,一手竟开始解自己衣带,长发披散下来,他倾身过去,垂落满榻,落在褚长溪耳侧。 他又向帐外轻轻挥了一掌,满室的烛火被这道劲风连连熄灭,清冷月色里,那双眼睛里是褚长溪看不懂的孤注一掷。 没等褚长溪开口说话,昭景煜已经衣衫落尽,双手撑在他头部两侧,居高临下,幽暗的眸子盯着他,又深又沉。 还有辩不清的复杂。 帷幔翻动,垂帘摇曳。 昭景煜清楚的记得,那一年十八生辰宴后,他在自己的宫殿里第一次躺在自己的伴读身下。 那一晚皇宫里红绸火龙,太子殿内一夜红烛未熄,床帐翻飞。 那时的褚长溪清绝淡然,情绪很少外露,他无法从那些仿佛例行公事般的山盟海誓,耳鬓厮磨里感受出他真实的喜欢。 他只能从褚长溪情动难制,低眸看他时若有似无的欢愉里汲取可怜的在意。 他想那一刻,褚长溪总该是因他而舒适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打滚~感谢在2021-11-28 21:04:16~2021-11-30 21:3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阔乐、4723373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故人不如初 6瓶;若此卿 3瓶;南音、立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始乱终弃六 【宿主好棒!】 第二日,昭景煜第一次许褚长溪出芝玉殿的大门,是午膳邀他一起去御花园里用,这在系统看来是主角对他监管松懈,是洗白之路更近一步了。 系统连连感叹褚长溪某“体力活”不是白干的。 不过,【宿主,你竟然没拒绝,我还以为你对主角不敢兴趣呢。】 没听到回答,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兴奋的直嚷嚷,【不过也是,何必拒绝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褚长溪:……】 【系统:这效果也非常好,你看看主角现在的样子,跟吃了蜜一样,宿主以后这招可以继续。】 【褚长溪:………,可以闭嘴吗?】 【系统:我不——】 【褚长溪:乖。】 【系统:………】又来!哄人也要有哄人的样子吧,这么干巴巴的哄,有效果吗?有吗?有吗??? 有,系统回味了一下宿主说“乖”的语气,心里美滋滋的闭嘴了。 脑海里清静了,褚长溪看向身边人,平日里主角眼睛里总是邪里邪气的阴霾今日一扫而光,整个人红光满面,温润含笑对他说,“长溪,你尝尝这鱼蓉羹味道如何?” 满园的姹紫嫣红,微风吹拂而过带有的花香阵阵,小小一石桌,宫菜几十道摆满。 昭景煜端着瓷碗,舀了一勺递过来。 “陛下,我身体早已大好,自己来吧。” “不行,”昭景煜躲开他伸过去的手,重新舀了一勺吹凉,递到他唇边,“你快尝尝。” 褚长溪吃了几口,昭景煜便又给他喂别的菜食,每一道只给他喂几口,严格秉承着帝王一道菜不过三口的规则,桌上菜没尝遍褚长溪就摇头示意够了,昭景煜这才开始动自己的筷子。 “陛下不必如此顾我。” 褚长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昭景煜听闻有一瞬的不舍得,他想跟长溪多有亲密的机会,但又不想惹他不快,紧张地抬头看,看见心爱之人乌发如缎,静静地坐在自己眼前,像误入人间不染凡尘俗欲的天上仙神。 褚长溪长睫轻动,眼底流光浅淡,“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知他只是不自在,并未生气,昭景煜松了口气,笑着说,“孤知道了,孤……以后不敢了。” “……” 不敢什么? 昭景煜见他疑惑,笑而不言。 用完膳后,昭景煜牵起褚长溪的手走出亭子,风吹草木摇落片片花雨,花叶纷纷扬扬,一段路落了他们满身,昭景煜一脸深情的取下落在褚长溪面上的红花。 指腹肌肤细腻如凝脂,昭景煜心动不已,垂眸吻向他的眼睫。 褚长溪眼睛眨了眨,一片温热触感还有余留。 “我们要去哪里?”他问道。 昭景煜边走边攥紧了他的手,生怕他甩开似的,“去御书房,孤不想跟长溪分开,长溪再陪孤一会儿。” 御书房是主角批阅奏折,处理昭国政务的地方,褚长溪想到什么,没拒绝。 之前说到主角恨不得把奏折都搬到他眼面前来,如今真就应验了。 御书房内。 昭景煜坐在案前看劄子,褚长溪便坐在窗台边看书,看的是帝王书房里算是此间最为精深的兵法策论,尽管他这一次任务并不需要他像之前那般才能出众,但褚长溪还是尽可能的言行持身,也乐意学习掌握这个时代的各项技能,治国,用兵之道等。 学在已身,为己所用,这是他穿梭许多小世界里除却做任务外,一直坚持的事情。 窗边对面书案,认真批阅各方奏情的帝王忽然停了下来,借着手中朱笔要落不落,目光却追随到了窗边人身上,此时,窗边人正在认真研读手中的书籍,并未有任何察觉。窗外长空大片的红霞,那人认真的侧脸,重重光影里,长衫如雪,俊美出尘的超脱世外。 但两人之间仅隔一小段距离,昭景煜却觉得像是隔着天河。 再低头看桌上文书便有些心不在焉,看到州东城中涝灾险情,他思虑片刻,计上心来,拿起向着褚长溪的方向。 “长溪,你看这事孤需如何处理?” 褚长溪从书中抬头,“何事?” “州东沿海多风雨,”昭景煜走过去把褚长溪牵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指给他看,“如今涝灾严重,附近百姓颗粒无收,州官请示开皇仓赈灾。” 褚长溪想了想,结合现代知识与他几世任务经历的见识,说到涝灾危害,如何安顿,如何应急,又说到朝中分派人去执行此事,沿涂监查官员必不可少,当提防朝中人中饱私囊,以免不落实处。 他认真教说时眉目便不像以往那般冷清,脊背挺直坐的端正,一手将长长袖摆挽起,一手指着文书中的缺漏给昭景煜看,室内很安静,只有他碎玉之声徐徐道来。 这般言行举止,才华正身,让昭景煜觉得他真真当得起那些年被京都中人传颂,惊才绝艳,名满帝都城的褚公子。 那些年两人还未决裂时,也时常这般一起研习,他在深夜借着烛光学习文章书画,窗外下起小雨,吹来的细风使烛光晃动不绝。 昭景煜抬目望去,他深爱之人不知何时依着窗台睡熟了,指骨撑着额头,垂落的发也被风吹的飘飘欲起。 他慌忙起身,脱了外衫披在对方身上,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轻柔,可这点触感还是将人弄醒了。 “写完了吗?”褚长溪仰头看他,烛火将他半边脸照的暖红。还未等昭景煜开口,褚长溪便起身,主动牵起他的手向门外走去。 “写完就可以回去歇息了。” 跨出宫殿门时,昭景煜看见他唇角微弯,似是轻松所感终于可以回去,便说不出自己课业还未完成的话了。 父皇定他为太子,对他要求极为严苛,昭景煜顶着明日要被父皇责骂的风险顺从地被拉着走。 撑着一把纸伞,一路相携,他们踩着细雨回到寝殿,后来睡下,他躺在褚长溪身边,借着月色细数他的眉睫,不管外面风雨如何,不管将来如何,那一刻他心里欢喜的厉害。 …… 如今听着褚长溪娓娓而谈,竟恍惚回到了那些时刻。 昭景煜听的心口发紧,到他停下来,才缓过神来,拿起笔递给褚长溪,不动声色说道,“长溪所言极是,朝臣与孤没想到的,长溪通通想的周全,如此,此书便由长溪来批复吧。” 看着递过来的玉笔,褚长溪神情微愣,他坐在皇帝的椅子上,批着皇帝才能批复的文书……怎么看怎么有些大逆不道吧? “长溪所说,孤没记全。” 昭景煜将玉笔直接塞进他手里。 “可我说,你写。” 褚长溪不为所动。 连系统都不明所以:【宿主,这狗皇帝想干什么呀?不会真是懒得不想动笔吧。】 “孤愚笨,那就有劳长溪教导了。”这样也无不可,只想要他参与进来的昭景煜点头同意了。 他心里不踏实,哪怕失忆的褚长溪安分守己到诡异的程度,他也像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般拼死想紧抓牢他。 于是御书房内,一整个下午,变成了褚长溪教一国之君如何答复奏事,他说一句,昭景煜学一句,乐此不彼。 时而意见相左,还会一起商讨。 系统乐见其成,笑呵呵催促宿主把主角教成一位明君也算是任务。 而守在门外伺候的汪庆也是欣慰地抹了把眼角,就连小太监要进屋伺候斟茶都被他厉言拦下,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打扰。 再后来殿内传出的对话就有些奇怪了。 “陛下,不可。”这是褚公子端正守礼的清冷声音。 “有什么不可?”这是自家帝王温柔缱绻的带笑之声。 “此地,此时……” “长溪是想说,白日宣、淫……” …… 听的汪庆面红耳赤又开始赶人。 …… 晚膳后,天色已晚,昭景煜牵着褚长溪的手回芝玉殿,太监宫女提着宫灯在身侧,长长蜿蜒如火龙。 他看着身旁心爱之人,姿容绝立,安安分分陪他一起走着,只觉得胸腔都是热意,清凉晚风都吹不散。 他想,只要这个人能陪着他,要什么他都能给的。 昭景煜将他的手握的紧了紧,褚长溪手指常年冷白,似是总也捂不热,凉的他心里发慌发颤。 到了殿内庭院,昭景煜突然转身吩咐跟着的宫人都退下,拉着褚长溪的手,脚下一用劲就飞上了房顶。 昭景煜脚下踩着瓦片,看着月光如水洒满州土,落上重重宫阙,清冷光辉仿佛都带上温暖。 他脱了龙袍外衫,直接铺到瓦上让褚长溪坐,自己则坐在瓦片尘灰上。 “为什么来这里?”褚长溪忽略身下坐的是一国之君的龙袍,没半点不自在。 毕竟一国之君,他不也说睡就睡了。 “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昭景煜侧头看他,没有了褚长溪刚醒来之时满身的阴沉和戾气,俊朗的脸,月色下也是惊绝。 这倒令褚长溪奇怪了,主角怕他恢复记忆,这些时日可一个字没敢跟他提过去,这会儿却主动提及。 “抱歉,我不记得了。” “那日是孤母后忌日,你在寰宫等了许久也不见孤人影,便提出要走,宫人怕交不了差不敢放你,你那时也不知是为难还是生气,就跃过这重重宫殿的房顶,一直找到了西苑一个小房间,孤那时躲在里面不出来,你就站在门外陪了孤一日。” “后来呢?”褚长溪顺着他的意问下去。 昭景煜说道:“后来天下起了小雪,孤在房间里实在耐不住寒,就自己出来了,走出门才看见一位小小少年郎正站在雪地里,白衣玉冠,墨发高束,手里撑着把细骨纸伞,静静等候着谁……” “那时的孤,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而你也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跟孤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在乎纲常,随性洒脱,你比孤只年长些许,却总像先生一般常常说教孤,教孤如何在深宫里立足,教孤为人处事,识人用人,你学识绝顶,什么都会,有你在身边孤才知道,天外有天是何意……” “你科举魁首,有治世之才,父皇喜欢你,群臣嘉誉你,帝都无数青年才俊皆崇拜你,愿被你驱策,愿归你麾下,而帝都闺阁少女娘子也都仰慕你唤你为情郎,所有人都喜欢你,好像没人不喜欢,孤与你日日相处又怎会不喜欢?” ……… 主角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有感而发,说起许多过去的事情,但大都捡好的说,省去了两人之间也曾有过的嫌隙和不愉快。 说到浓时,昭景煜突然紧紧盯着他,眼睛里再次涌起了压抑不住的阴鸷戾气,但话语却带着破碎伤感。 “长溪,今后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他没有再自称孤,气息也不稳,眼角不多时就沁出了红痕,手指紧紧捏住衣摆一角,苦苦支撑着表面的平静。 “好。”褚长溪神色未变分毫,回答的无比顺从。 并未询问他话里的“骗”一字从何说起。 但主角情绪并没有好多少,面上的神色掩盖下去了,手指却还在攥的紧紧的,指骨都用力到发白。 褚长溪问道,“怎么了?” 昭景煜猛的抬头看他,目光久久停留在他仿佛认真许诺的脸上,直到褚长溪忍不住要再说什么,昭景煜突然倾身过来吻他。 夜色下,那双眼狠绝的像狼。 “褚长溪,君子一言,你既是答应了,就不能毁约。” 这一次不比昨夜的克制温柔,简直要将他吞吃入腹,褚长溪不大喜欢这种激烈的情爱,只略微迟钝一瞬,就化被动为主动,仿佛陷入疯癫的昭景煜才算消停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感谢地雷和营养液!!! 打滚~感谢在2021-11-30 21:31:58~2021-12-02 21:2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啥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枭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亦笙 30瓶;Lptr 10瓶;啥啊(?)、沐嬅轻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始乱终弃七(捉虫) 古代的世界,天子上早朝时晨曦刚刺破长空,主角走后,褚长溪白衣似雪,在海棠花林里练剑,晨辉落上万物,连花叶也沉静下来,只有他剑气如有流光,所指之处吹动花叶飘飘。 系统在脑内破尺度的胡言乱语,褚长溪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旁边湖里去,剑身驻地及时稳住自己,而岸边高大桂树上,某处树叶“刷刷”快速动了一下的声音还是成功被他捕捉到了。 “什么人,出来!” 褚长溪手里的剑一扬,破空而去,稳稳扎进了“那处”的树身。 泛着寒光的剑刃微微震动了一会儿,划断了几片树叶飘落下来。 树上随后落下一个黑色身影,脸上蒙着面,一身黑衣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如同黑夜里淋了水的寒刃。 他落地时悄无声息,“属下卫七,奉命保护公子。” 黑衣人单膝跪地向褚长溪拱手。 他眉目低垂下去,半跪在褚长溪脚下,身形轻盈无息,真的像是一团黑色影子,褚长溪只能看见他蒙面黑布下露出的少许冷厉下颚。 【系统:他是暗卫营统领,以前就跟过你,刚刚怕是担忧你摔倒,才会乱了分寸被你发现,宿主,你那一摔我怎么觉得是故意的?】 黑影跪在他面前,褚长溪不发话,他便也不动,天色渐渐大亮,他左臂上的黑衣似乎被褚长溪的剑划破一道,有血迹凝成滴,滴落于青砖。 褚长溪从系统那里要了一瓶伤药,递过去,“你受伤了。” 端正持重的公子眼眸清湛,修长手指捏着一翠绿瓷瓶伸至他眼前,一身白衣,长发高束,日光照的他如玉生晖,除却眉目清冷孤绝,玉骨身姿便像是世家娇宠着长成的小公子。 但练剑时腰若韧柳,身若飞燕,剑气所指当寸草不生,武功造诣极高,卫七以前同他切磋时使上全力也未曾赢过他。 但如今……… 公子目光陌生,山河两恙,眉目落有光影,他沉淡如雪立在卫七眼前,恍如历经几世。 许久过去,卫七也未敢伸手去接,他眼睫沉的更低,“属下无碍。” “流血了。” 褚长溪很少在谁身上这么用心了。 “……属下,”卫七握紧的拳头,指甲刺到掌心,再开口声音抑制不住微微颤抖,“谢过公子。” 见他接过瓷瓶,褚长溪问道,“你是奉陛下的命令保护我的吗?” “是。”卫七抬起眼看清公子全貌时,神色便有些怔怔,公子眉眼间落有细碎的光,眉清目绝,姿容绝立。 “如此,以后无需隐在暗处,近身保护即可,我会同陛下说明此事。” 褚长溪平静说完,脚尖飞掠,飞身踩了两脚树干,身轻如燕,再落地便从树上取下了自己的剑。 卫七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显得有些无措,“这……不合规矩。” “我不喜有人隐在暗处跟着我。” 褚长溪转过身看向依旧跪地不起的黑影,声音淡然。 像偷窥一样。 【系统:偷窥的还少?除了他那还有十七个呢。】 【褚长溪:他是统领,解决了他,等同十八。】 【系统:宿主,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你这是想干什么?】 【褚长溪:大人的事,数据少打听。】 【系统:……】 褚长溪没管他同意不同意,以后跟在身边,多是机会,他收了自己的剑,转身头也不回进了屋。 …… 芝玉殿里新添了两名小太监,不再只是春施一人伺候。 玲琅满目奇珍异宝也每日流水般的往这里赏,帝王只要眼瞧见什么好东西,都差人送过来给褚长溪。 但他每次也只是瞧上一眼,便不感兴趣的再次沉浸在书本和练剑里,那些东西便被收进库房里落灰去了。 直看的满宫太监婢女越发觉得公子品性高洁,不贪俗欲。 而褚长溪的活动范围也扩大到芝玉殿和御书房之间往来,只要有主角在,还能带着他去宫里各处走走。 他跟主角说了把卫七安排在明面保护他的事情,主角眼神虽暗沉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含笑答应了此事。 只是他再见卫七已是三日后了,据系统说,这几日主角对卫七这个假想情敌,好一个严刑拷打和折磨。 但到底还是在三日后交给他一个表面上看着完好无缺的贴身护卫—— 海棠花未落尽,褚长溪在月色下练剑,青砖满地落花庭院清清,昭景煜领着人迈步进了院子,褚长溪剑上落有几朵红花,堪堪稳住剑身转眸看向他们,“来了。” 静月高悬,舞影零乱恍若含烟,看着褚长溪生了光晕的侧脸,昭景煜只觉月色迷乱人心,胸口心跳吵得他几乎听不见周遭声响,也忘了答话。 见主角晃神,褚长溪不再看他,提着剑偏头看向他身后跟着的人。 是卫七。 他眉眼低垂地跟在帝王身后,穿一身深色的侍卫服,衬的他毫无血色的英俊脸庞惨白如纸,夏初季节,气温回暖,但卫七的走近仿佛扑了一阵萧瑟寒风,他整个人也如同寒潭里刚捞出来,死沉的气息。 似是感觉到褚长溪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紧绷的身形有所缓和,连死寂之感都有所消减,但眉目始终未曾抬起半分。 【系统:宿主,想不想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才站到你面前的?】 【褚长溪:不必,没用处。】 【系统:……】他到底绑了什么渣渣宿主?人家为了他差点没命啊! 见褚长溪盯着他身后的人看,昭景煜心猛的一沉。 他压抑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怒意看向卫七,背对着褚长溪,他声音努力控制着平稳, “今后你就跟在公子身边贴身保护吧。” “是。”卫七先是跪地领命,之后走向褚长溪默默站在他身后。 在帝王面前,卫七顺从,听从指令,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头。 褚长溪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神情自若,提着剑走近昭景煜,“陛下今日,有事烦忧吗?” 那么黑的脸色,他没发现当不正常。 昭景煜抿了抿唇,勉强含笑,“无事,”说着,拿过他手中的剑,剑身银白仿佛覆霜,“长溪近日怎么总在练剑?” 褚长溪抬眸看他,有落发拂过侧脸,他声音低缓, “总觉得失忆醒来,武功应是有所减退,内力运行时也时常如有堵塞。” 昭景煜黑眸霍然变了一下,但很快沉寂下来,安慰道,“长溪昏迷时日太久,身体也才刚恢复,武功之事也该慢慢来,会好的。” “嗯,”褚长溪又把剑拿回手中,“只是使剑不太顺手,那日还误伤了卫七,也不知他伤可大好了?” 褚长溪转过身看向卫七。 卫七还是不曾抬眼,毕恭毕敬回道,“谢公子忧心,属下已全好了。” 有主角在,这暗卫统领是装木头人装到底了,跟那日见他情绪波动明显不同。 不过既是暗卫,本就不该有感情,有过多情绪的,怪只怪他不是现在才跟在褚长溪身边,早在五年前褚长溪未痴傻之前,他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了。 卫七想到帝王带他来此之前说的话。 “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吗?” 他重进枉生营出来,本就九死一生,身心俱疲,如今被帝王高大的身影笼罩,心中也不由得泛起恐惧。 “枉生营,誓死效忠陛下,仅听陛下一人命令……” 话音未落,一只手掐上他的咽喉,迫使他抬起头。 帝王的脸犹如地狱修罗映入他的眼。 卫七知道,他的主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太子了,即便在褚公子眼中还维持着那副面貌,但在其他人面前,帝王残忍暴虐,音容狠戾。 呼吸越来越困难,卫七双手垂在身侧,用力捏紧克制身体本能的反抗。 在他垂死的痛苦中,帝王慢慢笑了,他半弯下身,眼睫垂下一片阴影,似是满意他痛苦到极致的表情,低声问,“你说你如何能那么大意被他发现,惹了他的眼?故意为之?” 卫七浑身浴血,吐字艰难,“属,下,有罪,但求,一死。” 昭景煜愤恨的甩开手,“死?他都开口要了?孤如何能让你死,你就是死了孤也得让你活着站在他面前。” 帝王语气又狠又坚决。 他站在地宫出口处,头顶只有一束月光打下来,落的他眉目阴渗渗的诡谲,他周边都是黑暗,脚下像是积了一层又一层的黑雾,通体的寒意。 地宫中位列两旁的护卫,心肝俱颤。 卫七咳嗽了半响才恢复,一身黑衣润湿,他跪在血泊之中,抬手抹掉唇边咳出来的血迹,没敢抬头看,低垂着头颅,因呛咳嗓音嘶哑粗砺, “属下,知错。” “罢了,他既是想要你明面上保护,你便如以前那样待在他身边吧。” 能从枉生营里的酷刑中活着出来,武功能力皆不容小觑,有他在长溪身边保护,昭景煜也能放心。 他接过一旁护卫递上的巾帕缓慢地擦干净手指上沾上的血迹, “但你要记住了,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现在他失忆了,孤不希望他知道你们过去的事情,听懂了吗?” 卫七垂下眼,“属下与褚公子没有过去往来。” 昭景煜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算是满意,冷声道,“走吧,带你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感谢地雷和营养液! 鞠躬,打滚~ 怂怂的问一下,第一个世界是不是不好看啊?哭唧唧,捂脸~感谢在2021-12-02 21:23:18~2021-12-04 09: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gh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始乱终弃八(捉虫) 褚长溪原本要提剑回房了,但看见暗卫营统领乖顺的站在自己身侧,他看了看手中的剑,横举向他,说道, “你既已大好,不如我们来切磋切磋?” “长溪,”卫七还未开口,昭景煜快步走过来插在他们中间,将卫七身影挡住不露一分入他眼,眉目拧出一丝委屈,“你为何非要和他比试?他就是来保护你的。” 月色下,褚长溪白衫静垂,手中银刃照他脸侧光影,他偏头看向主角身后的卫七,“他武功应该不错,想来——” “孤还不曾听长溪夸过谁呢……”主角语气开始阴阳怪气。 【系统:主角吃醋了,你看着办。】 褚长溪:……… “我是想试一试自己武功如何了。” “那孤可以陪长溪试。”昭景煜暗恨自己这个决定到底正不正确,让一个暗卫入了他的眼。 “………陛下?” “孤的身手也不差。” 昭景煜似不服气,转头就吩咐人拿剑来。 褚长溪不是不想拿主角来试,只是这次入世界,这主角处处谦让他,对他极好,他倒怕对方放水试不出真水平。 他武功有损,到底如何了,他需弄个明白。 有太监匆匆跑出殿外,又抱着剑匆匆跑进来,一刻不敢耽搁的把剑递到帝王手中。 昭景煜拿上剑,对上褚长溪清凌凌的眉目,微抬下巴,多了几分少年意气,盈盈笑道,“长溪不会是怕败在孤手下吧?” 【系统:我去,这主角出息了啊!宿主,上,让主角知道你的厉害!】 …… 芝玉殿在宫中偏僻处,夜色幽静,月光洒下来,层层飞翘的檐角瓦顶像蒙了一层轻纱,初夏时节的夜风也不再似前几日阴凉,花飞花谢也已将尽。 帝王为了证明自己武功不差,深夜和殿前侍卫比刀剑,小小庭院四周站了不少人。褚长溪坐在青竹下的石桌前,喝着春施沏的茶。 他姿容孤绝,仿佛高空星月,淡薄长衫落满一方青砖,如玉树堆雪。 卫七站在他身后,目之所及是他高束的发带垂落在发尾,还能这么近距离的站在公子身侧是他几乎想都不敢想的,他本以为他再也无此殊荣跟在公子左右。 他神思悠远,恍然想起那些年的光景,太子业务繁重不愿累及公子,公子孤身回寝殿时只有他陪在身侧,深夜里他提着宫灯走在前为公子照亮,两侧高墙耸立阴影深重,夜色虚影仿佛穿不透的黑雾。 但公子时常会快走一步,与他并肩一起走,脚下重影依偎,公子玉容仿若仙姿,负手在他身侧,音如碎玉缓声说与他诗词,道这月夜,高墙内院…… 还说与他并非主仆,当以朋友相交。 朋友…… 银白月光落在身侧人面容上如珠玉生辉,高墙深幽,公子与他并肩而行缓声说话时的模样,无论过去多少年,卫七都忘不了那时心中的悸动。 他本是太子暗卫,誓死效忠的本应只有殿下,但那时只要瞧见公子,他便觉得为公子死生不计竟也甘愿,哪怕与殿下背道,缘世苦果由他一人背尽。 卫七走神时间有些长,直到公子突然起身,他才反应过来跟上去。 庭院中央空地,褚长溪走入其中,看了看躺了一地的侍卫。 “如何?”年轻帝王穿的还是太子殿时的练功服,一身青衣劲装,热意袭面,蒸的他脸微红,他看着脚下一地手下败将,抬头看向褚长溪,“长溪可愿与孤一试?” 望过来的眼眸里罕见的年少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快意,还有绵绵情深,似水温柔。 当然也有在心上人面前显摆了一把的微微得意。 但褚长溪无一丝动容,人群热浪中,他手执长剑,面容如高巅之雪, “陛下是天子,他们……自是怕触圣颜,让着陛下。” 躺在地上装作爬不起来的侍卫:“………” “让”?他们怕不是要被定欺君? 好在帝王在褚公子面前总是比他们还会装,宽容大度非寻常时候能比,只看着他们面色阴寒了一瞬,就无奈含笑,挥手让他们离去。 褚公子君子立世,清白人间,指出他们因俱圣颜而作假,但也因他,帝王连一声斥责也没有,他们也不知该哭该笑。 “我若与陛下比试,无心相让,但刀剑无眼……”主角的武功,少时多是他一手指导出来的,褚长溪没心思跟他玩,他只想跟小世界武功扛把子的卫七一试高低。 他微隆着眉心,面容冷淡,甚至有些厉色。 看的昭景煜心尖泛酸,不知哪里惹他不快了,也不知他怎么那么看得起一个暗卫,他心中嫉妒怒火烧得他胸腔灼疼,笑容僵了片刻才再次弯唇,走至褚长溪面前,伸手轻扯他雪白衣袖,垂眸苦笑, “长溪怕孤武功不行,不足与你试比,但长溪可听过,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系统:不瞒宿主,主角现在武功确实今非昔比哦。】 “……,行吧,陛下要全力以赴。” 褚长溪让身后卫七离远些,拔剑出鞘。 剑光划过眼前,昭景煜松开手中绸缎,举剑相挡,“长溪,孤可以全力以赴,但你也需保证自己别受伤——” “陛下怎么如此多话。” 昭景煜:“……” 夜色里,两剑相交犹如电光闪过,两人身形极快,旁人看不清他们如何出手,只见青白身影交缠翻飞,光幕绚烂,令人眼花缭乱。但满院侍从无不看得提心吊胆,这两方伤了谁他们都怕。 只有卫七小心摩挲手中的一个翠绿瓷瓶,掩在袖中,神情木然。 褚公子天资极高,曾经他少说三年才有所成的剑术,公子只需三月,那时单打独斗,无人能与之比肩。但现在,公子痴傻五年醒来,这月余他观察过,再看现在与陛下比剑,公子武功有损,怕是不足以前五成。 陛下这几年……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而陛下似乎有心不予理会公子武功有损之事,有心不想让公子恢复,现在对打,陛下也一直不动声色相让。 但公子武功是怎么回事呢? 五年前陛下寻得公子时,公子是被三皇子秘密安排在一处别院,那时公子就已经神智不清,痴傻度日,具体他与三皇子之间发生了何事,公子武功大退又是怎么造成的,这些年尽管陛下一直在查,但始终一无所获。 主角算是应了褚长溪之前所想,他步步紧逼,主角只堪堪跟他打个平手来挡,直到他的剑挑掉了主角腰间系的那块玉佩。 变故突生。 玉佩飞进一旁观景丛林,草木茂盛,夜色沉暗,玉佩从眼前一闪就消失不见,落地方向不明,昭景煜神色大变,立刻扔了手中剑去捡,褚长溪收剑不及,剑尖从他左肩刺过,他肩上衣服被割破一道口子。 “你做什么?” 褚长溪站定时,胸口起伏,连称呼也不愿说。 但昭景煜罕见地没功夫理他,只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孤玉佩掉了,长溪给孤点时间,孤需得找到。” 说完就蹲在草林里,双手着急的在青草泥地里翻寻,毫不顾及帝王尊容体贵。 满院的侍从都被帝王如此慌张的神色给吓到了,提着宫灯飞奔过去帮忙,却被帝王嫌弃碍事,起身踹开眼前几个人,低喝,“都给孤滚开!” 他们哪敢承受帝王之怒,纷纷跪地,膝行退至外围,低垂脑袋瑟瑟发抖。 “陛下,受,受伤了?” 汪庆上前赶人,却看见陛下左肩被割破的衣服里,露出的皮肉也被划了一道不浅的口子,皮肉翻卷,血流不止,大惊失色朝身后人喊,“快,快去叫御医!” 喊完又转回陛下眼前哀求,“陛下先去治伤,玉佩老奴帮您找。” “滚!” 昭景煜看也没看他,暗夜里,眸色狠戾,面容狰狞的像是孤狼露出了獠牙,他全然不顾及左肩的伤,手上动作着急,眼角也急的发红。 四处摸寻,隐隐癫狂的模样像个疯子。 跟在褚长溪面前乖巧含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褚长溪:“……” 一块玉佩,至于? 【系统:跟你有关,主角沾上即疯。】 【褚长溪:此话怎讲?】 【系统:那是你送他的,记录显示,你送他时玉佩是一对,你们二人一人一块。】 【褚长溪:……】 周围人呼啦啦退了干净,只有褚长溪长身玉立,静夜里像孤立的水边白鹭,眉眼清清澈澈,干净清透。 他静静地看着帝王一手提宫灯,一手在草里翻找。即便帝王肩上所伤是他亲手所刺,也无人敢有心向他瞧去一眼。 卫七也不曾抬眸,只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等。 【褚长溪:这要找到何时?】 “长溪,找到了!” 正当褚长溪要抬步过去时,昭景煜身形一定,面上俱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半跪在地上,把手中玉佩举给他看,长发凌乱,衣衫不整,笑的着实傻气,“看,孤找到了。” 汪庆提着灯赶紧上前拿上帕子递给帝王,褚长溪看见主角手上都是草屑和泥土,肩上的血顺着手臂流到指尖,沾上了玉佩,主角却只顾用手帕将玉佩擦拭干净。 褚长溪走过去,“这个,很重要?” 昭景煜愣了一下,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间,系紧了,系牢了才撒手,郑重说道,“重要,长溪送的,比之我命。” 这玲珑佩本是一对,中间镂空两方半块月牙刚好合成一个圆。 意为团圆,永不分离。 其意义无可比拟。 “……” 对上褚长溪似是不理解的眼神,昭景煜定定的看着他,压抑住心中脱口欲出的情义,只像少时那般抓起他一小片衣袖攥在手里,垂眸吻上他清冷的唇瓣。 这人神情是冷的,手是冷的,连唇上触感也是冷的,要他如何才能暖热。 褚长溪一向不拒绝主角亲热,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是手上摸到黏稠血迹,他反手推开主角,看向他左肩,“不疼?” “疼,”昭景煜又恢复了那副笑脸讨乖的模样,把伤口凑近给他看,“那现在孤也受伤了,长溪该关心关心孤了吧?” “你故意的?” “天地可鉴,孤可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地雷和营养液! 感谢留言。 攻是什么人,请看文案提示第一条。看着他好像没做什么,其实每一步他都在引导着走……感谢在2021-12-04 09:35:01~2021-12-06 20:0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霉国恶女泰勒丝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衣 28瓶;ww 20瓶;霉国恶女泰勒丝 13瓶;戎岚、繁梵 10瓶;4269720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始乱终弃九 这几日,因帝王受伤,便推迟了早朝时间,褚长溪也被主角拽住衣袖温存无法早起练剑,等主角去御书房议事,褚长溪坐在石凳看书时已是辰时了。 随手翻开一本春施拿来的书籍,据春施说她总是不见公子笑,便找来一些话本想让公子轻松。只是她不知道,褚长溪天生脾性如此,在现世也是十分克已拘礼的人。 公子一手撑在半翻开的书上,一手抵着额头,长发未束,光滑如缎,斜斜落了一身。他面前还放着他的佩剑,剑刃属阴寒,出鞘即覆霜,公子曾给他取名流霜。 但公子对此却是不记得了。 卫七见四下无人,便走近了点。 见他靠近,公子竟从书本里抬眸,看向面前那把剑,神色似有些意动。 卫七站在他身后,想到公子几日前和陛下比剑时的功力招势,忍不住问道, “公子身体有恙,武功似乎……也有损?” 褚长溪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继续低头看书,“你也看出来了?” “是……,公子不想查明原因,找出根源所在好找法子恢复吗?” 卫七头垂的更低,声音细弱蚊吟。 褚长溪合上书,书页里抖落几瓣枯败的残花,他挽袖把书放置一边,残败的花叶落满一石桌, “你怎知我不想?” 说这话时,他眼底也是平静的,像是隔着山河湖海,万里长空的距离,令人看不透更无法触及,他披散着长发,玉骨冰肌,只觉遗世独立。 卫七捏紧的拳头微微用力。 公子本该来去自由,潇洒世间,他才华满身,也该施展抱负,不负少年,而不该被拒在这深宫内院,如宫妃一般每日枯等只得陛下恩宠廖此一生。 在卫七快按耐不住想问如何才能帮公子时,就听见公子问他,“前些日子就想与你比试一番,试试我这体虚使剑如何了?但不幸错过,今日时机正好,不知你可愿?” “属下愿意的。” 卫七何其有幸。 …… 半柱香后,褚长溪手里的剑被卫七打掉,而卫七神色一慌,立刻收剑跪地,额头磕在他靴尖处。 “属下,有罪。” 他神色慌乱,惊恐万分,清俊的脸因这变故片刻惨白。 褚长溪抿了抿唇,弯腰把剑捡起,“我技不如人,你何罪之有?” “起身吧,你我并非主仆,无需时时跪我。” 捡剑时,他衣袖曳地,卫七稍稍抬目便看见雪白颜色,一如多年前高墙之间公子说与他“朋友相交”时那般。 卫七额头抵地,闭着眼默念了半响的公子,才把眼前妄念的虚影散去,起身说道,“谢公子。” “你会束发吗?” 褚长溪忽然偏头,似是随意一问,将发带递至卫七眼前,眉目清明。 修长手指,白净如玉石,离得近,卫七还能闻到公子手上沾上的淡淡海棠花香,公子掌心攥着的白色发带,随轻风飘飘扬扬。 卫七觉得他此刻的心也如那被风吹起的发带一般,定不下来。他生来为奴,跪主赴死乃是常事,他以为他生于暗处,用于暗处,便也会死于暗处。 但公子却将他带至阳光下,与他不分尊卑般相处,让他整个世界都乱了。 卫七静默良久,才伸出手从公子手中扯走发带。 褚长溪就转身至石凳坐下,脊背挺直,将长发全部拢至脑后,满背如瀑, “有劳了,你也不必拘谨,随意系上就好。” “是。” 回话的语调算是平稳,但他如何随意的了,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公子耳尖,脖颈,微散的领口……,离的那样近,卫七眼睫匆匆垂下,捧着发丝的指尖忍不住颤抖,心口也抖。 褚长溪对落在发上指尖的动作似是一无所觉。 系统却在脑内咋咋唬唬,【啊啊啊,宿主,你在干什么!!!你没看见他被你迷的魂都快没了吗?你还让他给你束发?】 【褚长溪:哦,他可以拒绝的。】 【系统:拒绝?谁能拒绝的你?你就不怕主角知道了剁了他的手?】 褚长溪声音淡然,【他若有这种担忧,便也知有些事情可不必让主角知晓。】 【……】 系统噎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细思极恐,【所以,宿主是想让卫七欺瞒他主子?】 有一便有二,必要时,只要宿主想,宿主周边监视怕是等同可解! 好家伙! ……… 后来用午膳时,主角果然对今日束发之事一无所知,看褚长溪长发系的松散,还含情脉脉为他重束。 站在一侧的卫七手指微微收紧的一幕,主角也半分没察觉。 午膳后,主角陪他去御花园下棋,只知他今日未练剑,而是看了一上午书,便问他看了什么书。 “随便看了些杂书。”褚长溪靠着凉亭廊柱坐下,花期将尽,御花园里百花飘零,沿着池水,沿岸十里花飞,花瓣随水流,亭前踏落花,凄美无比。他抖了抖衣袖,将身上红花抖落,玉骨仙姿在红花林里,似不入凡尘。 “长溪怎么也看起杂书来了?”昭景煜站在他身边,因肩上有伤,没穿皇服,只一袭松散玄衣,绣以金线云纹,尊贵中多了几分散漫,“曾经孤看话本还被你说教呢。” 说到此处。 头顶传来笑声,褚长溪仰头看去,刺眼的日光让他微眯眼睛,下一瞬,玄衣身形就脚步一转给他挡住。 他落在阴影里,触目所及皆是俊朗容颜含着温朗的笑,褚长溪莫名,“陛下笑什么?” 昭景煜俯身,和他微仰的脸贴近,“不见你想你,见到也想……”孤是不是生病了? 后面的话结束在温柔含吮的唇齿间,昭景煜抬手垫在褚长溪脑后…… 被放开后,褚长溪看见昭景煜松开的那条手臂肩上裹的白纱分明渗出了红色,脸上无奈似有似无,神情依旧如霜,“陛下肩上所伤看来是不疼了。” 昭景煜就又笑了,笑声更柔。 连汪庆插话进来说要召医官给陛下伤口换药,他也只是笑着让他们稍等片刻,脸色都没变一下。 见此情景,汪庆也不由得感慨,最近帝王的脾气是越发好了,跟朝臣议事时,不再动则吼骂,也不随便把折子往人脸上砸了,如今对谁都还一副笑脸相迎,可把随伺宫人吓得够呛。 “长溪还没说怎么有心情看起杂书来了?”昭景煜在褚长溪身侧坐下,习惯性的拽起他一小片衣袖在手中摩挲。 “有些故事倒也看着有趣。” “哦?长溪看了哪些有趣的故事?不妨说来听听,让孤也高兴高兴。” “都是些民间的志怪传说。” 知道主角在没话找话,褚长溪略微沉思,便说起了百家灯火的故事,“传说只要诚心向一百户人家诚心求取一百根蜡烛,在东边最高的山上点燃,带着这百份希冀的灯光许愿,便可救人性命……” 话未说完,却瞥见昭景煜听的眸色越来越深,僵立不动,也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周遭气息也随之低沉下来。 这是又怎么了? 褚长溪目光在他脸上稍稍看了一巡,才听脑内系统姗姗来迟的声音。 【主角曾为了求你恢复神智,试了无数种方法,其中设坛做法也不下百次,听了你说百家灯火可救人性命的故事,大概有感而发吧。】 这样啊…… 褚长溪来了点兴趣,听系统说主角是寻得一处寺庙,一阶一跪,最后以掌心血画了镇符供他长生位,回来后,褚长溪刚好再次入这世界,算是清醒过来。 如此巧合,不仅主角对他所行之法深信不疑,在他清醒后,就立刻去还愿。就连褚长溪,也不禁失笑,他能再次进入这世界难道真与那诡异阵法有关? 若有机会他倒想去瞧瞧,去见见那位被主角奉于座上的庙宇住持。 【褚长溪:系统,这个小世界有鬼神吗?】 【系统:应该没有,超纲的东西,不允现世,世界法则会排斥。】 世界主线已经完成,褚长溪二次绑定的系统是一个完全型辅助系统,可随时为宿主提供任何帮助,但前提是所提供物品类不能超出小世界设定,以及事物发展性规则。 比如之前给卫七的伤药,按照世界设定和他的身份,能拿出来是可合理性的。 褚长溪看向昭景煜,“陛下怎么了?在想什么?” “孤在想……” 昭景煜回神后,正要说什么,忽然从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见帝王正在陪伴那位,按捺住没敢上前,直近到一旁汪庆身边小声耳语。 汪庆听后,面色一惊,又不敢耽搁,只能提着脑袋给帝王递眼色,被昭景煜冷冷回瞥了一眼,立刻寒毛炸起,转过眼去,不敢再有动静。 想来没有要事这些人是不敢轻易打扰他们的,褚长溪主动开口,“陛下有事就去忙吧,别因为我耽搁了。” 昭景煜听后为难,深邃黑眸不舍的落向他,“长溪若无聊,在这园里走动走动也可,孤忙完即刻回来。” “嗯。”褚长溪微颔首。 等主角领着几个太监走了,褚长溪才转眸望向不远处那片飘落的花林,他身边除了婢女春施,亭外站着卫七,还有两个太监侯着。 想到刚刚主角神色,褚长溪只好和系统在意识里交流。 【褚长溪:刚刚主角是因为什么事离开?】 系统声音静默了片刻,才诧异道,【殿前军都指挥使叶枫在京都发现了疑似丽王余孽的踪迹,怕他们是得了消息想要营救丽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感谢~打滚,忘了说个事,后面会尽量日更了。 感谢在2021-12-06 20:07:21~2021-12-08 15:3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想当超级会员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也 2瓶;奈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始乱终弃十 丽王就是褚长溪曾经“倾囊相帮”的三皇子,当年两王相争,主角争得帝位,传闻丽王被幽禁在宗人府,后不久因病去世,实则是被新帝暗中囚入地牢。 看到那地牢墙壁上挂满的刑具和带刺长鞭,系统的机械音都忍不住一颤, 【主角也就听宿主你的话,在你面前乖巧的人模狗样的,实则睚眦必报,手段极为阴狠毒辣。】 虚空显现的蓝色光屏,除褚长溪外此世界人肉眼看不到,阴冷潮湿的地牢石室里,一人身穿素白囚服,披头散发,面色苍白闭着眼睛靠坐于石壁,手腕脚腕各拴有长长的铁链,另一头固定在身侧的石壁上,那人手一抬就带动铁链叮咚哐啷响。 褚长溪只轻轻瞥去一眼便移开,垂目看向亭檐下的初荷花苞,粉嫩颜色映上他眉目如画,眼里分明情绪淡淡。 系统无奈,忍不住问道,【宿主,当年的事情……】 系统只有以主角言行为主的存档记录,并没有其他人的,包括他家宿主曾经真正做了什么,系统也是一无所知的。只知道在主角的眼睛里,宿主当年背叛主角是打着三皇子的旗号,说心悦之人是三皇子,真心相帮的也是三皇子! 从头至尾,都是在欺骗利用主角,最后跟三皇子合谋构陷他被废,至此与他决裂,不知所踪,等再见褚长溪,宿主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变成痴傻状态。主角虽然始终不愿意相信,始终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但宿主连质问他真相的机会也没给人留,即便现在清醒也是假装失忆。 但主角也视现在机会难得,与宿主恩爱非常,神仙眷侣,反而极度害怕宿主知道过去之事。 褚长溪一边用指尖拨弄花苞,一边想了想,【嗯,当年之事……我好像也记不清了。】 宿主后面又进入那么多任务世界,经历了那么多年,不记得也正常,不过,【宿主还是要尽快洗白自己,把主角引回正途,成为一代明君才算完成任务。】 如今朝堂形势主角听宿主的话,也算安稳下来,仗暂时不打了,主角也不串掇群臣搞内讧看戏了,民间百姓也算可以平静度日了。 可是说到底也全是因为宿主在的缘故,并非真的明君,宿主若不在,主角怕是又会恢复成暴虐无道的狗皇帝。 褚长溪没接这句,似觉无趣,收回手看石桌上棋盘残局,垂落的发遮住半张脸,不说话时清冷孤绝,似连心也是冷的,他挽袖执一黑子放置棋盘。 对系统所催促的话,似乎当风刮过去了。 系统:【……】 半响,却听宿主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知道要做任务了? 系统一阵激动,满血复活,【宿主可以的,宿主加油!】 一阵清风,裹挟着岸边花树的残叶落瓣扑过来,不仅落了褚长溪满身,连棋盘上棋子也乱了几颗,褚长溪面无表情站起来不动声色走动两步抖落干净,棋局也不看了。 他迈步走出凉亭,沿着石砖小道往御花园外走。 “公子要去哪里?” 还没走出去就被身后两个小太监伸手拦下。 卫七跟在他身后,也似为难得喊了一声“公子”。 褚长溪见此面露疑惑,“我有哪里是去不得的吗?” 主角囚他于芝玉殿私下里是下了死命令的,只有自己可带他在宫中走动,但明面上并没有于他言说。 之前是他自己不主动走出宫门。 如今他一动,这件事便自破。 褚长溪负手而立,白衫上点点胭红花瓣未尽,但一双眼眸沉静如深潭,认真看着拦他的两个小太监时,无形之中只觉深幽之间气势骇人。 两个小太监也是知道帝王如何在意这位,哪敢触他眉头,但也不敢放他随意走动,战战兢兢的答不出话,伸手拦人举直的胳膊抖个不停。 “宫里没什么好去处,公子若不想赏花,我们就回芝玉殿吧?” 春施赶紧上前解围。 “所以我是不能走出这御花园吗?” 他没动,白衣被风吹的猎猎,春施有苦难言的跪在他脚下,但也不让路。 正僵持着,忽然从侧面传来一道温润嗓音: “褚公子。” 褚长溪寻声看去,一个降紫锦袍的缎玉青年缓步而来,风姿秀雅,眉目清举,天生一段温和气质。 但身侧的太监和春施见到此人皆露出惊慌神色,想上前拦住又碍于此人身份而不敢,只能嗫嚅着拜伏, “奴婢见过辰王爷。” 身后卫七紧绷的面容却是缓缓松口气,随后也跪地行礼。 系统及时给他科普,这青年是主角的弟弟昭九辰,也是唯一在当年丽王之乱中全身而退的皇子。 昭九辰的母亲只是宫妃身边的婢女,出生后生母就被送走,他养在宫妃名下,所以他一无家族势力,二无母妃仰仗,只愿做个闲散王爷,不参与皇子们夺嫡之事。 两王相争时他未站任何党派,随便寻了个差事便远去边陲之地,到帝都安稳,天下大定之后才回来。 褚长溪为太子伴读在国监读书那会儿跟昭九爷也是打过交道的,但现在他“失忆”了,所以只抬目望向走至他面前的辰王,神色平静,也并未像身边人一般跪地拜他。 “褚公子,好久不见,”昭九辰按耐不住有些激动,“没想到当年城门一别还能再见。” “我们认识吗?”褚长溪看着他,眼里澄净无异色,背后十里花飘,他脊背挺直,乌发如缎,站在一片红花林中,连落身的日光都带上浅淡的薄红,照的他姿容甚美。 昭九辰对上他陌生的目光,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的喜悦落尽,空荡荡的,又酸又软,竟生出几分委屈。 “没想到褚兄当真不记得前尘旧事了。” 宫里一直多有传闻皇兄十分宝贝一名男子,金屋藏娇不许外人窥视,昭九辰不用打探就知是谁,能让皇兄冒天下不韪的也只有褚长溪了,再稍一探查便得知,褚长溪失心后清醒竟失忆了。 他苦笑,“少时褚兄为皇兄伴读,一起在国监读书,九辰那时也在。” 褚长溪颔首,“原来如此,长溪自昏迷醒来便不记得许多事,还请见谅。” “无妨,是九辰唐突了。” 昭九辰垂下眼,想起那些年在国监时,褚长溪惊才绝艳少年公子时的风采,又想起当年分别时,褚长溪在城楼上白衣翻飞,负手目送,他神色怔怔,“今日有幸得见公子,不知有没有机会与公子叙叙旧?” …… 昭景煜已经很久没去地牢“看望”他的三哥了,自从长溪清醒后,他每日都能见到长溪,日子过得恍如梦境,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把三哥囚于那里,是所为何事了。 他坐在书案后,听着下首几名心腹报备之事,有些心不在焉地抚弄着腰间的玲珑玉玦。 但想到已碎的另一块,忽然心里一痛,五指缓慢攥紧了玉佩上的穗子。 “咳咳……” 正在做汇报的殿前军都指挥使叶枫,发现帝王面色隐痛似乎还在走神,清咳了两声,引得陛下抬眼看他,才惶恐垂目,继续道, “最近地牢周围一直发现有黑衣人夜探,但凡被伏之人皆咬破牙齿□□当场毙命,臣怀疑和……和地牢中关押之人有关,怕是……有丽王余孽想要实施营救。” 听他说完,昭景煜漫不经心松开流苏丝线,还用手指轻轻顺了顺,才道, “营救?来了好啊,孤还怕他们不来了呢,来多少杀多少,何须多言。” 帝王一双漆黑的眼瞳沉的含冰,吐出的话语极为狠戾。 叶枫不禁瑟缩了一下,才拱手应道,“是。” “丽王最近如何?”昭景煜突然问道。 “还和以往一般无二,武功尽废,身子骨彻底坏了,需每日以汤药续命。” “嗯,别让他死了就行。” 昭景煜听闻,似乎没多大兴趣的不再问,也不打算去看看。 别让丽王死了?叶枫一直有些不解。 两年来,陛下把丽王囚于地牢,虽多有折磨,但陛下却安排医官随候,这边折磨完,那边就让人医治,所以丽王身子底毁了,但却无性命之忧。 以前倒也罢了,但现在丽王余孽眼见死灰复燃,如果让他们救出丽王再打着丽王旗号作乱,恐生大患啊。何不直接除去,让他们没有可乘之机,以绝后患? 当年两王相争,陛下登基为帝,兵败的丽王一党几乎被陛下全灭,朝堂、京都血染半边天,可没半点心慈手软,称为“残暴”也不为过,但陛下却留下丽王以假死骗过天下人囚于地牢。斩草除根的道理,陛下不会不知,且陛下这些年行事也不像会顾及手足亲情到留丽王一命的吧。 叶枫迟疑着,终是面露疑虑的问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说。” “为何要留下丽王囚于地牢……” 叶枫年轻气盛,问的直白,昭景煜脸色再次戾气丛生。 “此人另有他用。” 叶枫与昭景煜年岁相当,当年领禁军几经生死拼杀助他夺得京都,是他心腹,昭景煜只得压着怒意,沉声安排,“叶指挥使只管加强守卫以保他不被救出即可,其他无需多言。” “是。” 叶枫虽然不懂是何用处,但大致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估计还是跟宫中那位公子有关,那位是陛下逆鳞,轻易不能碰,他只好压下心中忧虑,不再提此。 昭景煜见状,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刚走出御书房,守在门口的汪庆立刻慌不择路迎上来,大呼不好了, “陛下,褚公子在御花园遇到了辰王爷,此刻……两人正在园中下棋。” “你说什么?辰王?” 昭景煜眸中骤然浮现一丝惊慌之色,辰王是他九弟,他与褚长溪当年之事,对方多少是清楚一二的。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边往御花园方向急走边沉声问,“他们有聊什么吗?” 汪庆小跑跟上帝王脚步,知帝王紧张什么,赶紧回道,“还好还好,辰王爷只说了些读书时的趣事,并未提及……” 后面的话汪庆没说,陛下也该知道是什么。 昭景煜揪紧的心顿时松缓一些,他这个弟弟不至于会蠢到敢坏他的事,但他仍旧怕长溪与他相处久了会对过去起疑。 他脚步飞快,手指不察扯到玉佩上的穗子,丝线崩到紧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感谢留言,感谢地雷营养液~感谢在2021-12-08 15:31:19~2021-12-09 12:4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27812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喃喃细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始乱终弃十一 对面静坐之人背对花海花红,衣冠胜雪,捏着棋子的修长手指,抬起时,另一只手挽起长长袖摆,再缓缓落于棋盘,一声脆响,落于昭九辰眼下,仪态绝佳。 “怎么了?”褚长溪一抬眸就见对面紫衣青年目光灼灼看他,手里的棋子举至半空久不落下。 “无……无事,”昭九辰慌忙垂下眼,心绪杂乱落下一子,等看清才发现这一子落下,胜负已定,不由惭愧,“九辰输了。” 褚长溪认真看他,“下棋要专心,一心二用不可取。” 昭九辰更觉心酸,抿了抿嘴唇,不由问道,“长溪哥………褚公子当真不记得九辰了吗?” 褚长溪眉目映于天光,亭外花飞花落,他神情淡然平静,道,“王爷可以说于我听。” 说什么? 从何说起? 说他幼时对他几次庇护,让他免于皇室族兄们的欺负,还是说他早早预料到了皇室纷争让他远走以避祸乱? 帝王视他如命,藏的如此紧,他有几条命敢乱说。 “忘记了也无妨,”昭九辰苦笑一声,“那就重新认识吧。” “……,可。” 褚长溪停顿了一瞬才应声。 脑海里随即响起系统幸灾乐祸的声音,【套了这么久的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这辰王爷看似温雅怯弱,但他能从两次帝都大乱纷争中明哲保身,得以自若,又怎会简单? 褚长溪与他聊了这许久,对方句句似在心中斟酌过,一丝一毫没给他透漏过关于他与主角以及丽王之间的恩怨,全部都巧妙的避开来。 没得到想要的,褚长溪也不在意,起身邀昭九辰御花园散步。 踏过亭外落花,往花圃小径里走。 春施在远处跟着,他身边仅一身暗红色侍卫服的卫七亦步亦趋跟的脚步甚密,这人昭九辰认识,以前就见跟在长溪哥哥身边,脸生的俊逸端秀,但表情冷冽时常绷着一张冷脸没有表情,只对长溪哥哥一人之事有过多情绪反应。 所以再见一侍卫如此近距离的跟在两人身后,他身为王爷,也没觉得不合规矩。 他自己也离褚长溪很近。 褚长溪一身白衣,如天降白雪,昭九辰低眉瞧见他沾了落红的衣摆,很想为他拂去。 记忆里他好像也这么做过。 他那时年纪小,背后也无人仰仗,时常被兄长们玩笑取乐,褚长溪君子求直,见有不公,便为他说话,多次庇护,甚至为他与三皇兄一党比弓马骑射,以一当十,为他赢得安然度日的机会。昭九辰感激他,但太子哥哥看护的紧,他能见到人的机会也不多,所以每次一有机会独处便仗着自己年纪小,褚长溪多有谦让,总是不知分寸的凑至他眼前絮絮叨叨的说话,想让他眼睛里有他。 一次他夜遇褚长溪一身夜行衣外出,他逮住机会上前与他亲近,褚长溪似有不便,竟抱他入怀,把他压进高墙阴影,伸手捂他的嘴,“别说话,你乖一点。” 唇上的手指沁凉,还带有一股冷香,昭九辰只能感觉到背靠的胸膛一片温热,他浑身僵硬,冬夜的冷风刺骨,他却觉得心口灼热,烧遍全身,等褚长溪放开手,他说话都结巴, “褚……褚……公子?” “叫哥哥吧,”黑夜里,褚长溪容颜看不清明,对他说道,“今夜在此见过我一事,可以不说出去吗?” 褚长溪高他许多,昭九辰被困在他怀里,背靠冰冷的砖墙,捂着发红的小脸,疯狂摇头,“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叫哥哥。” “哥……哥?” 褚长溪抿唇看他,似乎在确认他的承诺,月光扑面,他眼眸似浸了清泉,昭九辰心跳极快,举手发誓,“我若将今夜之事说与第三人听,就让我死无全尸,尸骨无存——” 褚长溪动作微顿,“也不必……,我信你。” 那时褚长溪和太子哥哥关系似乎生了嫌隙,与三皇兄越走越近,当时两方势力已是隐隐相抗,褚长溪夜行外出许也跟此事有关,但那时褚长溪一句“我信你”竟让他觉得,他若因此被牵连赴死他竟也甘愿。 …… “在想什么?怎么总走神?”身侧人突然停下脚步问道。 昭九辰见自己山高水长思之念之的人如今近在咫尺,怔怔半响才回神, “我在想褚兄之才能只待在这小小方寸之地,当真可惜了。”他终是忍不下心,语带埋怨。 连个御花园也不让出。昭九辰就是见褚长溪似被小太监拦住去路,不让随意走动,才一时冲动没忍住过来解围,思及此,昭九辰隐在袖子里的指尖刺痛到掌心才让他压抑住面上不满。 褚长溪面色如常道,“我既已忘去过去,便觉是天意,也不想追着不放,如这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安乐,也无需我多做什么,我偏安一角,倒自在。” “那若天下不平呢?”昭九辰看他清凌眉目,风平浪静的,一激动便失分寸,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褚长溪似迷茫,抿唇沉思了一会儿,淡淡说道, “这宫里待久了,确实有些无趣了。” 在远处跟着的春施一听这话,直吓得面色恐惧,又没身份上前阻拦,正着急,就听远处传来一句熟悉的冷声。 “辰王今日倒是清闲。” 帝王面色阴沉步履匆匆往这里走来,语气听着也不快,随身伺候的宫人直吓得哗啦啦跪了一地。 昭九辰也是一惊,想不到这般巧合,忙转身面色慌张的行大礼,直觉要遭,他跪在地上满心懊恼自己冲动,他能入宫已然不易。 只有褚长溪面不改色,平静转眸看去。 主角应是先前伤口换药,换了一身玄衣锦袍,胸前绣有鎏金爪龙,因他脸色阴沉,龙腾祥云都似乎带有邪性,腾腾戾气,只有腰间坠的那普通玉佩,将他浑身阴沉淡化了不少。 褚长溪还看见他衣角垂手处留有细微的褶皱,像是被手攥紧留下的痕迹。 但主角并未看他,而是紧盯着地上跪在他脚下的昭九辰。 昭景煜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亭中桌上棋盘残局,再看旁边案上飘着的茶香,远处花红两岸,想到他们先前身处花林并肩而行,似相谈甚欢,再想到褚长溪被昭九辰蛊惑说出“宫中待久了无趣”的话,他心中又急又慌,脸色也越来越阴,眸光阴鸷狠戾,死死盯着昭九辰发顶,语覆寒冰, “辰王既有忧国忧民之心,孤甚感欣慰,如今朝堂能用之人不多,远东水患民灾,孤正愁无人替孤监察,不知辰王可愿替孤分忧?” “赈灾关乎民生,臣不才……怕……” 远东苦寒之地,他一个闲散王爷一直未被帝王授于实权,如今此举只是为了把他发派远方,让他难以再见褚长溪罢了。昭九辰没敢抬头,面上装的战战兢兢,嗫嚅着回道,“怕,怕难当大任。” 但帝王根本不容他分说,寒着脸说道,“辰王不必妄自菲薄,孤觉你有这个能力。” 说完侧身瞥向一旁侍立的汪庆。 汪庆被那饱含冷意的一眼盯的寒毛直竖,快速反应过来,躬身要退 ,“老奴这就去安排人拟旨。” “陛下,臣——” “啪——” 昭九辰还想再推挽,但一声树枝断折的声音,惊的所有人往声源看去。 正看到褚公子在身旁树上折下一段花枝,花红衰败,花枝一动,萎蔫花瓣纷纷落光,褚长溪似不喜,面无表情将光秃花枝扔在了脚下,随后他迈步离开,行至淡然的仿佛与他们隔了两个空间,像空中翩然至落的无根白花,随风远去。 他脚步不停地路过正发怒的帝王身边,也未去瞧上一眼。 “长溪?” 昭景煜见此一改先前强势,面色惴惴,抬手去牵他手,却被褚长溪撤手躲过。雪白袖摆从他指尖滑落,他手上一僵,怔在原地。 但褚长溪脚步未停,眼见着要走远。 反应过来后,昭景煜立刻扔下身后跪了一地的人上前去追褚长溪,强硬地拉住他的手腕,“孤陪你一起回去。” 褚长溪被拉停,手腕轻轻扯了扯,昭景煜便顺势紧扣住他的手不放,他手上还有折断花枝落下的红痕,看得昭景煜心疼极了。 “长溪……” 昭景煜知他也许在恼自己刚刚所为,神色有些无措。 褚长溪看他的眉目,淡如清风,“陛下还是先处理政务吧。” “孤处理完了。” “那陛下是要拟旨将辰王发落州东了?” 褚长溪朝昭景煜身后跪地的昭九辰看去一眼,得到对方满含担忧的轻轻摇头,似在提醒他勿要为了他与帝王争执。 褚长溪移开目光,下一瞬,手上紧箍的力量骤然加大了力度,紧了又紧。 见他错他身看向昭九辰,见他眼里有别人,昭景煜就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情绪。 眼睛里慢慢积聚迸射出无边怒意,冷冷说道,“看来长溪与辰王相谈甚欢,如今还不舍分离。” “……” 这还是第一次主角这么对他冷言冷语,不掩怒颜看他。 褚长溪甚至顿了一瞬,迎着他似悲愤交加的眼睛,面色冰冷下来,“所以陛下呢?陛下在因此而生气,所以迁怒于辰王,信他是假,只想找个由头将人发派了是真?” “孤不是……” “我原也不知我是既不能出芝玉殿门,也不可与外人相见的,现在既已知道了,便也知道这许多事看来都是因我而起。” 褚长溪将今日两起事件全部说完,又问,“陛下是想将我一生禁在这宫中,不能见旁人,也不得出宫门?” 自他失忆醒来,这些时日的风花雪月恩爱情深像是终被无情的撕裂,一寸寸撕开,连血带肉。 昭景煜被说的心口生疼,强撑着怒目,嘴唇颤动着,无声张合却没发出声音。 事实如此,他不知如何否认。 褚长溪见此拂开他的手,眸光湛湛如夜露,透着几分寒,“如此,我与陛下已无话可说。” 他说完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从手中滑落的白衣像一捧冷雪,从手心一直冷到心口,昭景煜怔在原地没动,只有卫七见状,默不作声起身跟上去。 看着走远的褚公子,和呆愣在原地的帝王,一旁目睹全程的汪庆心中只觉,这怕是天要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感谢留言,感谢地雷! 打滚~ 感谢在2021-12-09 12:45:35~2021-12-10 21: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淮南以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始乱终弃十二 昭景煜神色还是怔怔的,雪白颜色入眼,仿佛天降霜雪,漫天雪舞化银针如刀剑,销骨刺目,疼的他几乎提不起脚。 那道白色身影在眼前远去,头也不回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早在五年前褚长溪暗中叛投于三皇兄,以巫蛊之祸构陷他被废,真相败露那日,褚长溪在他面前也是这般离开的。 当初褚长溪与三皇兄走近疏远他,其实昭景煜早就隐隐有所察觉,那时褚长溪虽性子清冷,但君子持身,遇有不公,他不会袖手旁观,遇奸逆小人,言行无改,他尽远离,他常说,君子清白立世,心中有守有约,守的是自己那颗心,心中有光,立天地无暗色,立万邪无惧。 但是三皇兄一党心术不正,常仗势欺人,褚长溪以前多有微词,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再提及,竟也会说三皇兄浪子回头,知错即改,赞他也不失皇家风范,也可与之相交。 后来更是亲眼所见,两人密会,树下亲密。 而对自己呢? 褚长溪不再时时伴他左右,不再深夜侧立宫门等他回殿就寝,即便偶尔回来时他还没睡下,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问他白日功课,教他应对各方刁难,更不会与他榻上欢好,颈发交缠。 他不知他做错了什么?褚长溪好似突然之间就不喜他了。 那一晚他在褚长溪塌前站了许久,久到他在书房日思夜想列举自己所言所行的错处,沾了一身的笔墨香都慢慢散尽,久到他眼眶湿润,眼前模糊似生了眼疾,眼睛干涩酸疼,久到心中恐惧像黑幕裹身心口发紧难以呼吸。 他太害怕这人突然有一日就会离他而去,在他世界里消失,于是那日站到天色将亮,他终是跪坐在褚长溪塌前,小心翼翼拽住他小片衣袖,轻轻唤他, “长溪……” 他几日几夜未曾合眼,眼里猩红悲怆,血丝密布,仿佛眨眼便可流下血泪,他攥紧了手中白衣,像抓住自己一线生机,低低哀求, “长溪,孤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你生孤气了?那你告诉孤,孤会改的,孤一定听你话,你别离开孤好吗?” 可褚长溪睁开的眼睛里,清澈一如往常,只是清泉似冷水,凉的人一对上就如坠冰窟。他从塌上坐起,姿颜一如雪照,玉白泠泠,不看他,也不说话,似早就知他在塌前,而冷眼旁观。 那一刻他就有了预感,褚长溪离开他或终将成真,他慌不择言, “长溪,是不是孤最近一直忙,回来晚了,没有陪在你身侧,你觉得无聊了?那孤以后早些回来,不,孤一直陪在你身边,好吗?” “那是你觉得孤愚笨,让你费心了吗?那孤以后一定刻苦用功,不会辜负你所教导的。” “还是你怪孤阻拦你与三哥相处?不……,孤不会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孤再也不干涉了行吗?” “你觉得孤比不上三哥了,孤可以努力的,可以向他学,你别要他不要我啊?” ……… “长溪,你告诉孤,孤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啊,孤一定听你话,孤都会改的,你告诉孤好吗?” 昭景煜一边说一边回想自己在书房列举的错处,不放过任何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原因,只要长溪不离开他,他一切都会听他的。 但褚长溪只是拂开他的手,从榻上下来,慢条斯理开始穿衣,干净无尘的雪白颜色,君子正衣冠,长溪无论何时都是端方守礼的,仙姿玉冷甚过人间话本仙官。 但此刻的他,犹覆霜雪的冷姿,隔着窗外天光,殿内空寒,他只远远看他,眼里无悲无喜,无怒无怨,缓声说, “殿下无错处,错的是我,巫蛊之祸,罢太子尊冠,陷殿下于祸乱,都是我……亲手所为。” “孤不信——” 褚长溪打开门,天光照他眉眼模糊,他微微蹙眉打断他,“事实如此,我已不想多言,殿下要如何处置我,我自在此等候,绝无二话。” “要孤处置你?” 心肺仿佛撕裂,剧痛袭遍全身,寸骨难逃,昭景煜踉跄走至他身前,一声呛咳便涌出一口血,喷在他白色衣衫上,一如当年他为他挡刀剑,白衣染血,红色刺目,“你要孤如何处置?孤不信!你可知就算你都做了,孤宁死也不舍伤你。” 昭景煜听见自己声音颤的厉害,“长溪,孤年幼时,你来到孤身边,自孤母后离去,孤从未有过人陪伴,你伴孤左右,对孤有教育之恩,指点孤得以财狼之间生存,你多次救孤性命,屡次护孤在怀,你与孤欢爱同眠两年之久……长溪,孤不信你有心做出那等事。” “长溪,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跟孤说,孤不会怪你的,孤求你了……” 他紧紧拽住褚长溪的衣角,苦苦哀求,“一定是孤哪里做错,惹你生气了,你跟孤说啊,你不说,孤不知如何做才是对的,才能合你心意,孤求你了……” 但褚长溪似不解,又似不耐烦应付,垂目看他良久,昭景煜眼里血色晕染,也看不清他眸中情绪,他只听褚长溪似耐心解释,“如果你非要个原因,那便是我变心了,我倾慕于昭景烨,愿为他害你,弃你,够了吗?” “不,不要……” 昭景煜痛苦至极,又是咳出一口血,自从知晓褚长溪与三皇兄往来,他日日心焦难安,惶惶不可终日,郁结于心,咳血已多次。 褚长溪见此明显动作一顿,半俯身,轻拍他手背,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殿下既不愿处置我,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手里死死攥着的衣摆被人强硬扯去,昭景煜眼前血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着急的胡乱摸拽,正扯下了褚长溪腰间系的那块玉佩。 一声脆响,像从天而降的惊雷,砸的他头晕目眩,他只能看清那抹白色彻底从他眼里消失,垂目间,碎的四分五裂的玉佩静静掉在他眼前…… ……… 褚长溪回到芝玉殿,就拿出了之前没看完的话本,依在窗台继续看。 等半本看完才发现天色已暗,耳边有淅淅沥沥的声响,他看的入神未察觉,此时放下手中书看向窗外,才看见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 雨水溅落台面,他支额垂落的袖摆无知无觉湿透了一片,褚长溪起身想唤人帮他换衣,方觉室内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无。 平常时候他看书时,春施总会时不时来给他斟茶剪烛,可今日这段时间似从未进来过。 看见宿主似乎在疑惑,系统有气无力说道,【他们以为你在生气,哪有胆子进来再惹你不快。】但只有系统知道,宿主对今日之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是有意为之。 褚长溪甩了甩衣袖,这点水渍影响不大,并非非换衣不可,他重新在桌边坐下,“哦。” 【哦?没了?】 系统惊呆,【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问什么?”褚长溪勉强搭理系统,看了半日的书,太过费神,他双目轻阖,用手按了按眉心。 【问主角啊!你知不知道,他在雨里站了一下午?宫人给他撑伞他阴着脸让人滚,帝王不撑伞,他们做奴才的哪敢撑?这不,全都陪着主角跪在殿门口淋雨呢。】 【还有,辰王发派州东的事,主角也并未下旨,只是将他打发走,命他闭门思过。】 褚长溪闭着眼,“那就好,辰王还有用。” 【所以宿主是因为辰王有用,才有的那一出?】 “不全是。” 【还有什么?】 “……” 见宿主不理他,系统只好换个问,【那主角呢,你打算怎么办?】 “没人来告知,那我应当是不知情的,所以暂且可不必应对。”褚长溪睁开眼睛,看窗外细雨天暗,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映他眉目极淡。 系统:【……】 【主角肩上有你亲手刺的伤,】系统对他家宿主的性子算是服气了,【伤口不能碰水的,他还淋了这么久的雨,再继续下去怕是身体要扛不住。】 “他已是命定主角,怎会有事。” 系统:【………】渣渣宿主哪里找来的? 待系统也消停了,这殿内空寂无声,褚长溪想到他回来时只有卫七跟在他身后,便对虚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卫七。” 话音刚落,便见身穿暗红色侍卫服的卫七从门口走进,衣服上虽带有凉风雨意,但并未浸水,看来只是守在门口,并没有跟着出去淋雨。 他恭敬的走至褚长溪脚下半跪,“属下在,公子有何吩咐吗?” 窗外雨越下越大,天地连成一片,万物不清,雨水溅落屋檐地面,霹雳啪啦声响清脆。褚长溪起身走至对面书案,铺一张宣纸,提笔落字,边写边道, “起身吧,不是说过不必跪吗?” 听公子声音平稳,一如往常淡然清凌,并未有异样,卫七提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下去一点,又听公子开口第一句便提及的是他,心中只觉丝丝暖意融融。 他起身主动为公子研磨。 褚长溪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至酉时。” 褚长溪在宣纸上写下“梦里不知身是客”,卫七瞧见,磨墨的手微僵,被暖意冲昏了的头脑顿时清明,只觉心疼不已。 公子自醒来,一直被陛下禁在宫中殿内,为困住公子还设法不予公子恢复武功,陛下瞒公子过往,欺公子失忆,哄骗公子与他相守,为了阻止公子恢复记忆,禁止公子与一切旧人旧物接触,如今只是与辰王下棋相谈就惹帝王大怒…… 陛下虽爱怜公子,但这般欺瞒违背公子意愿,将高空星月禁锢在方寸之地,未免太过于霸道,不尊重公子。卫七越想心越不平难安,他只要公子能活的轻松,自在悠然,若能见公子欢笑,要他做什么他都甘愿。 褚长溪写完放下笔,一侧头看见他的护卫眼神晦涩难安,在神游,便问他,“怎么了?” 卫七似一惊,垂下头去,半响才道,“公子不想知道失忆之前的事情吗?” 是有点想“恢复记忆”了。 殿内无灯火,暗色濛濛,褚长溪眼眸幽幽看他,声音似暗息又似无意,“大抵是不重要才会全然忘记,陛下也说——” “陛下他……”卫七一着急出言打断,但后面话却说不出口了,背后非议天子是大罪,是要被杖毙的。 “你想说什么?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没……有,有的。” 卫七纠结了片刻,便决定为公子赴死又何妨。 但公子似看出了他的难处,竟转过书案朝门口走去,门外雨声正急,公子衣衫轮廓映雨幕,只是说,“如有不便,暂且不必告诉我,我知卫七是在为我忧虑,便足矣。” 卫七一愣,喉头慢慢哽咽,心却像是被公子一番的话烫到,至发热,至烧熔……他何止甘愿为公子赴死呢? 看到这暗卫对着他家宿主的背影,明明一张冷峻眉目,但却一会儿要哭一会儿要笑的,系统都麻了,估计宿主现在要他死,他不死大概也能拿刀插自己。 见身后人不再言语,褚长溪跨步迈出门槛,回首问卫七,“你可知,春施在何处?往日这般时候该在我身侧了。”问我晚膳吃什么? 系统:……属实麻了。 卫七顿了顿,还是低声回道,“在殿门口……” “在殿门口做什么?” 这么大雨,走出去直觉凉意袭来,雨势不减,褚长溪站在屋檐下,溅落的雨珠,湿上鞋面,卫七知道公子势必要出去一趟了,只好去寻了一把伞来,撑开在公子前方,回道,“公子去看看就知道了,陛下……也在。” 褚长溪侧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伞走进雨里,卫七跟在身后,看公子白衫被雨水慢慢染了大片,握伞柄的手指缓缓收紧。 【系统:哈哈,宿主,你还是心软要去看主角了?】 【褚长溪:有劳你时刻提醒,我有任务在身。】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文案里“虐受”不知道醒不醒目,不醒目我再提醒一次,此文有点点虐受。 感谢~别骂我,也别骂攻,如若不适,别看就好了哦~感谢在2021-12-10 21:41:19~2021-12-11 15: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想当超级会员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坑底躺平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始乱终弃十三(捉虫) 大雨扑石檐,水花四溅,褚长溪持伞走至雨中,广袖白袍在风雨中翻飞,雨水溅滴伞面,声响叮咚清脆。 卫七跟在他身后,看公子衣摆被雨水溅湿,斑驳水迹,雪白颜色不再,像是染了脏污,卫七目光不由涩涩,提醒道,“公子走慢些,仔细别淋了雨,感染风寒。” 褚长溪抬高伞檐看他一眼,“嗯,多谢。” 明明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轻落,转瞬便移开了,却让卫七觉得心口融融如火炉,他冷峻的眉目紧绷之下漏出点春光,心中泛起丝丝密密的欢喜,脚步不由跟紧,伞面倾斜,他想再护公子,替公子多挡些风雨。 至殿门口,褚长溪看见殿门外果然跪了不少人,无人以物遮挡,露天跪着衣物已被雨水浇透,天边滚滚黑云,暗沉的光线里,他们像是路边碎石任雨水击打冲刷。 有人察觉到褚公子来了,眸中惊亮,都知帝王今日因何而在此淋雨,于是又慌又喜但也不敢说话,只偷眼往一侧瞧去,顺着他们的视线,褚长溪看见了正坐在墙角下的主角。 他在大雨中靠墙席地坐着,绣着大片烫金龙纹的黑色衣袍尊贵邪性不存,隔着轻烟浓雨,褚长溪隐约看清他一张冷雨浸过的脸惨白,雨水冲落的眼睫下,猩红的一双眼仍死撑着戾气沉沉,又倔又偏执,像被抛弃的孤狼幼崽,濒死边缘仍要露出獠牙。 也不知想到了何事,褚长溪看见他眸中几瞬的痛苦至极,死死咬牙,眼睛也是越来越红。 【系统:这主角怎么看着越来越疯了?】 没理会系统,褚长溪撑伞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雨中跪了一地的宫人,正看到跪在最前方的汪庆面露祈求看他。 汪庆见褚公子迟迟不动,将要忍不住出言劝说时,就见褚公子最终对他微微颔首,随后朝帝王走去,汪庆抹了把脸,直觉有救了。 “长溪……?” 脚步声掩进雨水渐落地面的声响里,等褚长溪走至眼前,昭景煜才有所察觉,看见突然入眼的雪白颜色,他身体僵直了一瞬,才敢抬眼去看。 雨雾朦胧中,褚长溪白衫轮廓正映于眼前雨幕,昭景煜仿佛看见了当年初见,眼前人白衣玉冠,姿容郎绝,手撑一把玉骨纸伞,在西苑门外静静等候了他半日时的模样。 是……是他的长溪。 “长溪,你来了……” 昭景煜仰头,雨水冲的他睁不开眼睛,“你不会再丢弃孤了是不是?” 他嗓音沙哑干涩,仰起的眼睛猩红,眸色阴鸷又疯狂,但声音颤抖,可怜又无助。 “长溪,你别丢弃孤,孤什么都听你的,你别不要孤……”昭景煜似陷入魔怔,浑身发抖,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之中,仿佛眼前人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生死。 这一幕似曾相识,系统提供的存档记录里似乎有这场景,他脱离此世界前和主角分别时,主角也是这般模样。 褚长溪隔着雨帘静静看他,并不言语,眉目如冰雪冷玉,因着之前御花园中的争执,此刻似是更加孤高冷漠。 昭景煜见此面上更是慌的厉害,似已忘记自己现在已是生杀予夺的帝王,他像个被抛弃的幼儿着急得去抓褚长溪袖摆,攥住一小片在手中,就像以此就可以阻止面前人离开他一般,面上恐惧才落下去一点。 雨水浸的他眼睛涩疼,但他不肯眨眼,落进眼中又汇成水流,流出眼眶,像是在流泪一般,水光闪动间眸光似晶莹透亮,小心翼翼问,“长溪,你不会再丢弃孤了是不是?” 【系统:主角这是……疯了?】 【褚长溪:……,不知道。】 “陛下,在这做什么?”褚长溪眉目沉静,终是开口问道。 “陛下”二字吐音稍重,昭景煜面上似迷茫了一瞬,才回神,随后依旧攥紧了手中绸缎,问道,“长溪,你为什么来?” 为什么来? 见他似恢复神智,褚长溪正要侧头看向旁边跪在雨中的宫人,恰有狂风吹掉了他手中的伞,卫七神色一紧,刚要走过去递上自己的伞,就见帝王已经慌忙把伞捡回又撑回褚长溪头上。 卫七脚步顿住,心口的喜悦不知何时被另一种陌生的情绪替代,看着他终生要效忠的主子,竟生起了些微大逆不道的恶意。 “长溪……” 昭景煜给褚长溪撑伞,自己则仍旧落在雨里,隔着雨帘看他,天幕低垂,不甚清明的视物,伞下人似眼里有浅光,似眉目迢迢,天河撒星子,是他挚爱一生难消,从未变过的褚长溪,他头脑昏昏沉沉如有坠石滚落,轰隆隆耳鸣,但他顾不及,只对眼前人用力露出点笑容,“长溪是为孤来的。” 没有再丢弃他…… 不是疑问,是陈述。 “……” “你是为孤来的。”昭景煜自说自话,魔怔和现实似分不清明,颇为疯癫。 他一手撑伞,一手强硬的将褚长溪抱进怀里,像是汲取他身上温度一般,眸光贪婪又温柔,痴迷又阴鸷,他抱得很紧,但又怕弄疼怀里人,拼命压抑克制。 他好怕,好怕长溪再弃他不顾。 【褚长溪:不是发疯,大概是淋雨,加上伤口泡水感染发热烧糊了脑子。】被抱在主角怀里,褚长溪得以感受到,明明雨水冰凉,但主角浑身热度灼烧发烫。 “孤没有迁怒辰王,”昭景煜恍恍惚惚想起今日之事,面色一变,急急承诺,“今后长溪想去何处便去,孤不会再阻拦,孤也可以陪长溪去,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 他退开点距离,看怀里人玉容一如仙姿,暗色下淡如月下雪,昭景煜惨白的笑脸,着实比哭还难看。 “孤什么都可以给你的……” 当年褚长溪武功高绝,他若想去何处,昭景煜拦不了,也找不到,只有在宫殿空等他回,褚长溪若不回他便等不到。所以他怕他恢复武功,再次来去无踪,他会寻他不到。 他更怕他恢复记忆,忆起他所爱非他,而是三皇兄,会怨他,恨他,离开他…… 所以他怎敢让他接触旧识? 他也怕他眼里有别人,不再看他…… 可长溪一不理他,他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系统:好吧,宿主,你的目的达到了,主角不会再禁锢你出入。】 【褚长溪:……,你说主角烧退后会不会忘记此时承诺?】 【系统:那宿主你再凶凶他,他怕是命都能交你手里。】只是不理他,就疯疯癫癫的,淋了半日雨,把自己淋成高烧。 【褚长溪:……】 昭景煜抱着他说完,褚长溪身上衣衫也被对方湿衣浸半湿,褚长溪推开他,“陛下,衣服湿了,先回去换衣。” “好。”昭景煜在他颈侧,柔声回应,喷出的气息灼烫。 …… 冷清空寂了半日的芝玉殿忙碌了起来,未掌的灯全部点起,满室烛影重重,太监宫女步履匆匆来往其间。 汪庆换了一身衣服就立刻来伺候陛下,陛下肩上伤还未好,又被雨水泡了半日……,听褚公子说怕是起了热病,汪庆急坏了,忙差人宣太医。 “陛下,张太医到了。”汪庆躬身在门口说道。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的是褚公子清冷端持的声音。 褚公子说的话,经此一役,怕是比帝王的还要先顾及才是,汪庆急忙应了声“是”,就领着太医进去。 进去之后,看见褚公子和陛下已经换了衣履,陛下面色白的不见一丝血气,沉着脸坐在塌上,手中却始终拽着褚公子的衣袖不撒手。 汪庆知道是何故,只觉心中跟着一痛。 当年褚公子离开,陛下常怪自己那时没有拽紧褚公子衣衫,那段时日,陛下神情恍惚,咳血不止,总问他,若他拽紧了,长溪是否不会离开。 “好了,陛下先治伤吧。” 褚长溪站起身扯扯被攥住的袖摆。 他肤色极白,眉目沉静时,如高巅峰绝处终年不化的积雪,眼底看不出丝毫忧心情绪。昭景煜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但定定看他,手上松松紧紧多次,最终松开,沉默着看褚长溪转身走至屏风后,接过婢女递上的一杯茶,坐下喝着。 直到太医诊治完离开,褚长溪才再次进来。 昭景煜敛去面对旁人时的阴沉,取下额上放的凉帕,挥手让宫人全出去,汪庆本不想离开,他还想嘱咐褚公子陛下病情,但帝王不给他机会,见他脚步迟疑,拿上手边药碗就砸过去, “滚。” 一声惊响,宫人齐齐吓得喊着“奴婢该死陛下息怒”慌忙躬身退出,汪庆也只好满脸不忍的离开。 见人都出去了,昭景煜起身对着褚长溪含笑招手,“长溪。” 因发热,殿内烛火烘照,他双颊红热如火烧。 “陛下伤如何了?”褚长溪平静走过去,视刚刚发生之事如无物。 他以为主角一贯会回他无碍,但这次竟委屈回道,“疼。” 褚长溪看向他左肩,右手却被昭景煜握住置于他心口的位置,“这里疼。” “……” 他刚要抬眸,面前阴影笼罩,昭景煜垂目吻他,眼睫颤动,唇烧的发烫,但动作温柔脉脉,拽他衣袖的那只手始终用力到指骨发白。 “陛下身上有伤。” “伤?”长溪在意吗? 昭景煜心口疼的喘息难熬,面上却笑的更加灿灿,眉朗目星犹含光影。他伸手去解褚长溪腰带,散他长发,“不碍事的,孤为长溪……侍寝。” “陛下。”褚长溪按住他的手,微微皱眉。 昭景煜愣住,突觉心肺撕裂涌起剧痛,一张口咳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耽搁更晚了,抱歉,感谢,打滚~感谢在2021-12-11 15:02:28~2021-12-13 02:1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ゞ 话少孤僻、冰阔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24777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子俞 22瓶;锦玉 15瓶;格子 8瓶;慕居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始乱终弃十四 昨夜主角心疾吐出一口血之后就昏迷了,高热一直不退,期间偶尔呓语胡话,意识不清,但拽着他衣袖的手始终不肯松开,褚长溪便让春施拿来剪刀,将那片衣袖剪开,才算脱身离榻。 帝王重病,芝玉殿一时来往医者众多,药味浓重,弥漫久置不散。褚长溪便宿在偏室,天刚破晓,打开房门发现外面雨已经停了,长空清明如洗,满地残花落瓣。 “公子,公子!” 他刚迈出门,就见春施提着裙摆从远处跑来,身后还跟着脚步不如她轻快的汪庆,瞧见他就面露喜色的喊道,“陛下醒了,要见公子呢。” 褚长溪白衣长衫,手执长剑,等她近至身前才问,“陛下病情如何了?” “陛下温邪已去,”身后步伐着急赶上来的汪庆,微微喘息着接过话,“医官们守了一夜,天明才退,陛下醒来开口就问公子在何处?可见陛下即使身在病中也在挂念公子。” 汪庆躬身站在褚长溪面前,毕恭毕敬回话,一如侍奉帝王一般姿态,因他深知褚公子在帝王心中是何等位置,不敢有半点怠慢,只是面露悲悯,说道,“褚公子快随老奴去见陛下吧。” 又是无法练剑的一天。 褚长溪手抬起,白衣堆雪至皓腕,将手中剑递给站在他身侧的卫七,才道,“走吧。” 卫七站在原地,看公子负手翩翩远去,手中流霜剑仿佛还留有公子掌心温度,他垂目摩挲了一下,才抬步跟上去。 “公子进去吧,陛下在等您。” 到了主角所在房间门口,身后跟着的汪庆便停了脚步,卫七也留在门外,褚长溪只身迈进,本以为屋内会只有昭景煜一人,没想到还有别人。 满室药苦味,主角只着内衫靠坐于床塌,脸色苍白,眉目冷戾看向跪在塌前的青年,低声吩咐着什么,除一只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袖残片,此时气势与昨夜雨中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跪姿端正的青年一身带甲将服,长发高束,面上难掩几分年轻气盛的自得傲气。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眸,跪地青年转头看见褚长溪,眸中一瞬惊愕,又慌忙垂下,只是垂低的俊朗眉目微拧,压抑不住的些许愤愤。 【褚长溪:那位谁?我和他有故事?】 【系统:主角心腹叶枫,知晓你和三皇子合谋构陷主角被废的事情。】 【褚长溪:原来如此,挺好。】 【挺好?】系统惊了,还没见宿主对谁这么感兴趣过。 褚长溪真实性情下的声质慵懒又冷漠,带着强大自信下的压迫感,淡然吐出两个字,【有用。】 【系统:……】行吧,想多了,还以为宿主在夸小将军人挺好。 褚长溪说着“挺好”却只轻轻略过青年,未做停留,看向了靠坐在榻上的昭景煜,昭景煜看见他,面色一痛略带闪躲的垂下眼睛,摆手示意叶枫退下。 叶枫也不迟疑,拱手拜完立刻转身离去,路过褚长溪身边时甚至能感觉到他脚步不稳的加快了些。 褚长溪神色未变分毫,一双眼极澄极静,清泉潺潺,但仙姿玉颜,面无表情时天生冰冷似霜雪,似没有丝毫凡人□□,凉的昭景煜抬眼看的力气都无,只觉胸腔肺腑又开始虫食撕咬,他抵拳在唇边压抑轻咳。 “陛下身体感觉如何?” 褚长溪见状,主动开口问道。 昭景煜用力压住咳嗽,也不看他,只嗓音沙哑回道,“无碍了。” 不闹了? 看主角安分,褚长溪面上霜雪微融,抬脚走近。 昭景煜攥紧了手中那片被剪断的袖摆压抑,刚要抬头,就感觉额上被贴上一只手背,触感沁凉还带有淡淡茶香,他僵住,微微抬眼,看见让他疼的呼吸都如万千锋刃钻心的人,正长身玉立,低眸看他,手背覆上他额上试温。 长溪……是在关心他吗? 昭景煜只觉周遭天旋地转,心中酸酸涩涩,又惊又喜,记忆中还是在太子殿里,他“使计犯错”才能博得长溪的几分在意,昭景煜激动万分,怯弱悲怆的眉目转眼星河璀璨,晶莹闪动。 他看着眼前人像是置身黑暗里看见的唯一的光,抬手想要将额上试温的手拉下握在手心,就听褚长溪低眉说道, “不热了。” 不等他开口,褚长溪竟低头,主动吻住他唇。 昭景煜愣住一瞬,手里攥着的残袖从手中滑落,反应过来后,他心中无比欢喜,重新攀上褚长溪手腕拉住他一片完好衣袖握在手心。 褚长溪只在他唇上停留片刻就放开,“陛下身体好些,带我出宫看看帝都城吧?” 昭景煜面上喜悦微僵,努力忽略心底升起的怀疑和痛楚,含笑亲他嘴角,“好,长溪要什么,孤都给。” 亲吻渐渐不满足,昭景煜掀开锦被把褚长溪往榻上拉,“孤听长溪的,长溪可否也顺孤一次愿?” 褚长溪低头,墨发垂落,“什么愿?” “昨夜未完成的心愿。” 昭景煜躺在他身下,伸手解他腰带,取下他发冠,“孤给长溪侍寝。” “……,现在是白日。” “白日如何?”昭景煜眼角微红,面上却带笑,“侍寝就侍寝,管他什么时辰。” ……… 帝王微服出宫是大事,叶枫早几日就开始安排人排查城中人员出入,但到底来往百姓商贾众多,恐有疏漏,但陛下还下令不准动一兵一卒,叶枫实在难安,提议多派些人贴身保护。 但帝王闻言,接过一旁汪庆递的浓黑药汁一口饮尽,却道,“不必,长溪会不喜。” 又是那位褚公子。 叶枫垂首说道,“可陛下安危重要啊,城中人员来往旁杂,又有丽王余孽隐在暗处不明,不可不防。” 帝王听此沉思片刻,开口竟仍是,“长溪身边有孤陪着一时不会有危险,你派人暗中随行,不必要不可现身露出行迹让他看出来,否则,若他不高兴了,随行之人皆不必留。” 叶枫:“……” 他处处担忧帝王安危,帝王却满心满眼褚公子安全,还不能惹公子不高兴,不然就掉脑袋? 叶枫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再说下去。 “丽王那边如何了?”昭景煜扔了手中各方官员请安折子,将腰间玉佩捧着手中,皱眉问道。 “还是一直有黑衣人盘恒不去,连续夜探,臣根据各方守备上报分析,可断定他们是在刺探关押丽王的地牢防备弱点,我方已做好准备等候多时,只等将逆党一网打尽。” 昭景煜听后冷笑,“孤竟不知丽王还有那么大能耐,留有后手。” “这个……臣也觉得有疑。”按理说当年丽王一党应是被全灭,陛下宁可错杀也没放过任何一人,朝中人不少人对此颇有严辞,暗中言陛下残暴不仁,祸及无辜。 所以就算有个别遗漏,也不该还有余力那般有组织有计划的实施营救才对。 帝王抬眸看他,眸中阴戾浓重,如翻滚的黑云,说道,“随孤去见一见丽王。” 地牢阴冷潮湿,常年不见日光,帝王久未来此,此次似乎心情很好,松散的黑衣领口,左肩上白纱甚是明显,面色病息尚存,浮面苍白,但他全然不在意,只是走至刑房门口站定,冷冷地看着里面被锁链锁住的人。 昭景烨,他的三哥,曾经宠妃之子,得父皇宠爱,桀骜跋扈的三皇子,丽王。 也是长溪曾亲口说他心悦之人。 想到此,昭景煜眼神越来越暗。 但昭景烨却一直没什么反应,他一身素白囚服满是血痕污迹,披头散发遮住整张脸,垂头靠墙坐着,一动不动,似是不知有人来。 如若不是知他性命无碍,旁人怕是会以为此人已没了生息。 他这副模样哪还像曾在宫中无法无天风头无两的三皇子,昭景煜看着看着施舍般的浮现几分怜悯之情,轻笑开口, “三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少时的十二皇子,性子孤僻,不喜与兄弟姊妹亲近,相见行礼时,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冷淡着脸喊一声“三哥”,而现在,他声音温和,唇角带笑,可那笑容落在周围人眼里,地牢火堆照他眉眼像染了血色,无不让人觉得阴森胆寒。 地牢守卫及时送上椅子供帝王坐,昭景煜刚坐下,却听久未有动静的人竟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充满了轻蔑之意。 昭景煜握在椅子上的双手慢慢收紧,左肩白纱暗红颜色晕成一团,他面色瞬间阴沉,起身走近靠墙坐着的人扯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仰起。 “三哥看来在此处过的很好。” 手里的人根本无力气反抗,被扯着头发提起,带动身上锁链一阵叮咚响,但被迫抬起的眼睛里竟然也是笑意,凌厉分明的瘦削面目,嗓音沙哑但还是吐字清晰说道, “本王只想知道长溪过的好不好?” “你闭嘴,”昭景煜眉头紧皱,“你没资格提他。” “那他应该会想知道本王过的如何。” 听到这句,昭景煜脸色骤变,他甩开手,咬牙道,“你闭嘴,你信不信孤杀了你!” “信,”昭景烨跌在地上,锁链震动叮咚响声在死寂无声的地牢里尤其刺耳,但他还是笑了一下,“但你不敢。” “孤让你闭嘴!” 昭景煜终于失控,大吼了一声,牵动左肩伤口,疼的脸色发白,可终究抵不过心口的疼,三皇兄一字一句都似化为利刃在剜他心口血肉。 见帝王暴怒,地牢里的人纷纷惊骇跪地,只有沦为阶下囚满身伤痕的昭景烨面带嘲讽的看着新帝。 昭景煜彻底被激怒,但他反而沉静下来,手伸向旁边,叶枫愣了一下会意,从小腿抽出自己的匕首递给帝王,昭景煜接过蹲下,转手刺入昭景烨腹中,血喷了他一身,甚至溅到他病白的脸上,那张脸顿时狰狞如恶鬼, “孤忘了告诉你,长溪已经不记得了,孤杀不杀你又有何妨?” 他缓缓将匕首又送入几分,眸中隐隐嗜血癫狂,似已失了理智。 “你……疯了?” 昭景烨被那眼神盯的脊骨发冷,毛骨悚然,无力推开他的手,甚至还感受到那匕首在腹部似要打个转,昭景烨只好服软,不顾口中溢血,说道,“你……不能……杀我,长溪……会出事的……” 昭景煜不理睬,手上动作不停,笑道,“他自有孤护着,可一世安好。” 见他不停手,昭景烨急了,用尽最后力气说道,“你不想知道当年他为什么会失心吗?” 他刚说完,就感觉到匕首上的动作停了,昭景煜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轻易松开手,接过一旁护卫递上的锦帕垂眼擦拭手上血迹,侧眸瞥了一眼身边人,冷冷说道,“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 说完又看向他,神色认真,笑容敛尽,“三哥最好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就……感谢在2021-12-13 02:13:20~2021-12-14 16:3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wQ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始乱终弃十五(捉虫) 地牢深处,最后一间石室。 三步一设燃烧的火盆,驱散了地底浓雾一般的黑暗,跳跃的火苗照人脸侧光影殷红像是泼了血。 昭景烨靠坐于石壁,手腕脚腕仍捆有数条锁链,腹部的伤却是已让医官处理包扎完毕,暂无性命之忧。 他缓缓松口气,忍着伤口处疼痛微微抬眼,便看见面前放了一把椅子,他的弟弟正好整以暇坐在上面。 座椅上的人轻扶着腰间玉佩,目光对上他,火光照他阴戾眉目犹如厉鬼,“三哥,可该如实说了?” “你若不说,你知孤也不必留你。” 昭景烨垂下眼,压下心底的恐惧,面上撑着镇定,深觉他这个弟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欺凌只知隐忍的小太子了。 但他好不甘心,明明他才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母妃又宠冠六宫,昭景煜不过是父皇在百官逼迫下不得已才立为太子,如若不是后来长溪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有能力翻身,如今还成了昭国新帝。 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他被囚于这里近两年,如若不是怕累至长溪,他早已自我了断,怎么给人机会在此受尽折辱。 “十二弟如今光鲜亮丽的样子,莫不是忘了儿时就为了区区几个小物件,竟愿意像狗一样四肢着地在地上爬,还曾被本王踩在脚下跟狗争食?” 昭景烨垂着头冷笑出声,“你以为宫里人喊你一声皇子,你就真当自己有资格跟皇兄一般拥有尊贵身份?你别忘了你那个母后,曾不甘寂寞与人私通,说不定你根本就不是皇家血脉,如若不是为了皇家脸面,你们母子二人早该依罪处死了!” 他话音未落地,昭景煜猛然掀开的眼睛里,暴戾情绪疯长的可怕,缓缓起身,直立在他面前,身形落影都如厉鬼索命,“三哥,孤看你真是——活够了。” 五指张开便要对着他的咽喉而来,似要拧断他的脖子,昭景烨怕了这个疯子,不甘心的直接吐出真相, “但是可惜了,本王活没活够都不能死,本王若死了,长溪也会死的……” “你说什么?”张开的手指瞬间僵在半空,“你……什么意思?” “呵呵……” 昭景烨终于仰头看去,看眼前这张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但又隐隐崩溃的颤抖,先前嗜血癫狂的骇人气势被他一句话打击的半点不剩,觉得终于扳回一局,得意的大笑,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长溪当年为保我性命曾主动和我给下生死蛊,生死之际可为我挡去一命,昭景煜,这东西想必你也听过吧?你若还不信,便去看看他左胸心口是不是有颗红痣,长溪从始至终爱的都是我,愿为了我而死,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他那般仙姿的人,怎么会跟你这么肮脏的东西在一起?你配吗?” 昭景烨还要再说,就见眼前人竟脚步不稳的退后两步,带着明显的疼痛和颤抖,眉目都揪紧,整个人的意气都像被抽干,脸色一瞬白的像是死人堆里捞出来一般,弓着背捂住心口,一身脊骨像被生生折断,紧咬牙关,声音颤抖的问, “你……有解吗?” “当然无解,你不是知道?”昭景烨勾唇轻笑,见他这么痛苦的样子,心里着实畅快。 昭景煜听了愣住很久,才转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 他走的极慢,似脚有千斤重,就连身后人发出一连串狂妄的大笑和污言秽语,都没能让他有半点反应,行尸走肉一般,走出这地牢。 他一直抱有微弱希望,当年之事长溪或有隐情,没想到竟真是为了所爱之人要致他于死地。 长溪失心五年正是蛊虫沉睡时症状,至于那红痣,他与长溪欢好多日,怎会不清楚? 月华如霜落,隐隐映出他身上还落有的大片血迹,是他亲手将匕首刺入昭景烨腹中而沾上的,昭景煜想到他没忍住差点杀了昭景烨会连累长溪身死,他心口一紧,从头凉到脚。 半响,昭景煜才深呼口气抬脚跨出地牢门槛,带出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守在门口的护卫见帝王一身血出来,直吓得跪了一地,汪庆见此赶紧抓住跟着陛下出来的叶枫,问道,“叶指挥使,陛下这是怎么了啊,可有受伤?” “陛下没受伤,”叶枫看了一眼前方一言不发直直往前走的人,纠结的嘟囔一句,“但估计比受伤还痛苦吧……” “指挥使说什么?”汪庆没听清最后半句。 “哦,陛下没伤着,暂时让这些人别跟着陛下了,有臣在即可。” 叶枫说完急忙快走跟上前方人的身影。 跟近了方瞧见陛下面色惨白,月光落他身,没半点鲜活的生气,眼里沉沉死寂。叶枫无言跟着,看帝王在前方静静地走,慢慢踉跄,最后撑不住有些狼狈的靠墙坐在地上,夜色里,叶枫看见帝王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坐着,像一幅冷硬了的干尸。 叶枫着急的抓了几下头发,正要大着胆子上前劝话,就听帝王沉声说道,“让人好生照看丽王,务必将他身体养好,需要什么名贵药材尽管让汪庆取。” 这…… “是。”叶枫不甘心的回道。 “他既不能死,便让他好好活着,孤死了,他也不能死!” “……,明白。” 听他应声,像是终于活过来了,昭景煜慢慢撑着墙站起身,身体僵硬的几乎要跌倒,但他还是站稳了,站直了,继续往前走,向着芝玉殿的方向…… …… 芝玉殿里,褚长溪正在院中练剑,红花落尽,只剩秃枝绿叶青青,被意识里系统吵的剑法都错一招,褚长溪收了剑置于石桌,反手将落发重束,问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系统快急疯了,【那个昭景烨说的是事实吗?你真的为了他中了蛊给他抵命?】 【褚长溪:多少年了,不记得了。】 系统:【……】 【若是真的,那宿主还怎么洗白?】 【褚长溪:那便不洗。】 系统:【……】 【我觉得,别说让宿主替那谁抵命,就那谁要替宿主抵命,宿主大概还会嫌弃他碍事。】 听到此话,褚长溪冷白泠泠的脸上,罕见的嘴角微微一提,如暗夜里流光一闪,【既然知道,就无需再问。】 那就是宿主不会做那等事的意思? 系统一喜,莫名轻松,但嘴上不饶,【宿主没关系的,你就算真做了,也有我护你性命呢,别怕哦。】 褚长溪懒懒应声,【嗯,好的,多谢。】 系统美滋滋回了句不客气,【但是主角相信了呀,还很伤心。】 这一句宿主便不理他了,提剑往屋内走。 褚长溪练剑时身形一窒,剑错一招,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卫七也看出来了,跟在公子身后,不免担忧地问,“公子刚刚怎么了?” “哪里怎么了?”褚长溪提剑站直,回眸看他,面容平静,无甚情绪时,身形落影美可入画。 “您刚刚有失手,”卫七垂下眼,想来公子内力近来阻滞越加频繁,语气不忍,“是不是……” 褚长溪没立刻回话,垂眸半响,才抬起手中剑,眼睛里有隐晦的叹息,“这么好的剑……落入我手,许会埋没了。”说着他将剑塞至卫七手中,转身回房,背影骨立,深显落寞。 卫七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默默道:卫七会帮公子的,哪怕背叛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没有,是我不太懂jj规则,是字数问题,不是文有问题,我搞错啦,吓死我啦,明天继续更,不请假,嘿嘿~感谢在2021-12-14 16:36:23~2021-12-16 16:0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hddudiwisndbf、ifv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喃喃细语 10瓶;万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始乱终弃十五章(补全)(捉虫) 昭景煜回房时,褚长溪已经睡下,房间里只留有几盏烛火,火光摇曳,照出光影一重一重。 银白月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落,他已洗尽一身血污,只着内衫,披了一身晚月寒辉,不同以往,此时格外沉寂的黑眸深邃幽幽看着纱帐里安然熟睡的人。 纱帐轻纱若无物,像隔了一层朦胧薄雾,更衬得榻上人俊美容颜如珠玉,如玉生烟。 昭景煜就这么站在榻边静静看着他深爱之人,直到榻上人察觉,坐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挑开纱帐,露出褚长溪夜色下清俊轮廓,“陛下?” 昭景煜看着他,心口绞痛难忍,但面上死寂沉沉的黑眸却似缓慢恢复柔光,开口的嗓音虽沙哑却歉疚又温柔, “长溪,孤回来晚了。” 这是不打算质问他? “无妨,”褚长溪向里侧移了一点距离,空出主角的位置后,便躺下,“夜深了,陛下快上榻休息吧。” 他说话时,夜色里眉目极淡,更显情绪淡薄。 昭景煜脸上笑意费了许多力气才能牵起,掀开锦被躺下,带入一阵寒凉。 也不知主角是在外面站了多久,明明夏日,身上却凉的仿若置身冰窟,褚长溪侧目,认真看他, “陛下身上怎么如此凉?冲了冷水吗?” 他是泡了冷水,他一身血污不敢来见,洗身时一桶热水,坐到变凉也不愿起身,昭景煜心口疼的抽搐。 缓了缓,他才起身向外移开少许,离褚长溪远些,才一如既往干脆认错,“冰着长溪了?孤有错。” “何至于错,慢慢就暖热了。”褚长溪说完,不甚在意,眼眸轻阖。 是吗? 可你的心呢?孤怎么用尽力气也暖不热分毫? 不,你也不是不会爱人,只是不爱孤罢了。 昭景煜侧目看他,看得久了,似要不认识,那个脾性清冷无人世俗欲的人原也是会爱上人的,只是不是他而已…… 褚长溪若恢复记忆全部想起来,想起自己所爱,想起对他无意,一定会再次丢弃他吧? 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因他伤他所爱之人,杀他报仇……… 他总是这样狠的心。 “长溪……”昭景煜又靠过去,直接跨坐在褚长溪腿上,又以双膝支地,以防压着他,低头看他时,笑的俊朗眉目,情意深深,“这就便要睡了?长夜漫漫,莫不是对孤这幅身体不感兴趣了?” “还是你觉孤伺候的不满意?” “还是床术不好?花样少?” 听他越说越露骨,褚长溪终于睁开眼睛,“……” 褚长溪静静看人时,眸如清泉潺水,但心中总似无动于衷,无半点动情之意,于是清泉似冰川冷水,明明眉目风情极美,却始终凉如积雪不化, 昭景煜努力忽略心口疼痛,伸长手臂在玉枕下一阵摸索,摸出一本册子,放在褚长溪手里。 借不远处烛火,褚长溪模糊看见封面标题上或有“春宫图”的字样。 “………” 昭景煜又抽走那本册子丢开,压低身子将额头抵至他额上,“孤学的可认真了,少时长溪时常夜里检查孤功课,不如今夜也检查一番?” 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褚长溪不适想转头移开,昭景煜瞧见,觉他是要拒绝,眸色克制不住开始疯狂,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头一低狠狠覆上身下人的唇瓣,一边啃咬,一边伸手解他衣带,又急,又克制着颤抖, “长溪,明日孤就带你去城外画舫游湖可好?” 你想要的,孤都会给你的。 包括孤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章的,上章没完,现在补上哦,感谢,感谢留言感觉评论区一点冷清怎么办?打滚卖萌吧~看能不能掉落小天使~感谢在2021-12-16 16:08:28~2021-12-17 00: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因吹斯汀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始乱终弃十六(捉虫) 主角选择了午后带他出宫,坐上马车,向宫门外驶去,怕他不喜,昭景煜没让太多人跟着,明面上随行的只有叶枫和卫七两人,褚长溪问了系统,隐在暗处的人不算少处,而且个个都是暗卫营以及禁军中的精英。 褚长溪听后坐在马车里不由沉思,昭景煜见他如此,以为他在宫中困久了,乍一出来应是紧张不适,便牵起他的手握在手心,心中深感自责。 是他一己私心,才致他醒来这般时日,还未出宫看过,他竟还想困他一生,真是该死! “长溪一直待在宫中闷坏了吧?若不是孤……” 话未说完,就见褚长溪目光看过来,眼里澄澄无甚情意,“今日不是出来了吗?” 昭景煜勉强笑笑,“嗯,长溪日后想去哪里都可。” 褚长溪便不再看他,挑起窗帘看沿途景色,殿中花红已落尽,但他身上仍旧隐约淡淡冷香不散。昭景煜握着他一只手,另一只手习惯性的捧一片他衣袖于手中把玩。 许久之后,马车停下。 眼前已经变了地方,从宫墙深幽冷清不可造次的宫门,到了人声鼎沸繁华喧嚣的街市拐角处。 “长溪,走吧,” 下了马车,怕褚长溪不自在,昭景煜不敢牵他手,就只与他并肩而立,用翠玉扇骨指着远处热闹街市,说道,“先去逛逛帝都城。” 脱去那一身龙袍,他穿一身青衫,洒脱落拓显出几分年轻不羁。 褚长溪转眸看他,昨夜主角不依不饶,左肩伤处又有撕裂,今日出宫门之前,还召了医官重新包扎,他面色其实看着有些白,但是硬撑着装若无其事,褚长溪转过脸,率先往前走,随入人流,“好。” 夏日初临,两人从无人的角落走进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身后跟着卫七,和总是略过褚长溪似不敢看他的叶枫。 几人风姿玉临,身形装扮皆不凡,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褚长溪尤让人心惊,天光照他雪白颜色,他仍旧仙姿高绝,举止身段凌凌落影,无一丝熙攘人群中人脸面热红,鬓角落汗之态。 逛的久了,昭景煜见身边滞留慢行的人越来越多,褚长溪身上落的视线也越来越深,他脸慢慢黑沉下去,路过摆面具的小摊,硬是拉停褚长溪 ,随手挑捡了一个最丑的面具,要给他戴上。 褚长溪盯着面具上古怪的造型和花里胡哨的描色,呼吸微滞,“这上面……什么怪物?” “哪里怪了?挺好看的啊。”昭景煜憋着笑看他,眉眼在日光里晕染温柔。 褚长溪:主角审美是不是有问题? 【系统:妒夫已面目全非。】 “………” 褚长溪捏着面具,在手里翻转了两下,声音淡淡,“既然小景喜欢,那便给小景戴吧。” 昭景煜,“……” 刚想开口,褚长溪已随手将犹如鬼怪的面具盖在他脸上,又双手穿过他耳侧给他系上绳子固定,周遭依街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潮拥挤,摩肩擦踵。 他却像被褚长溪拥在怀里,独立于天地间,距离很近,他能看见褚长溪眼底清流水影般清清澈澈,他心中被这一刻暖意涨满,站的直直的,含笑任褚长溪给他系上绳结。 “确实好看。”褚长溪系好后退开一步,打量了一番,一本正经评价。 昭景煜只好带着那奇丑的面具,无奈的点头迎合。 “扑哧—” 隔了一段距离的叶枫,见此情景捂着嘴巴笑的肩膀抖动,站在一旁的卫七倒是面目绷紧,情绪瞧着有些低落。 褚长溪隔着错落人流看向叶枫,问道,“你笑什么?不好看吗?” 叶枫没想到他会突然跟他说话,神色怔了一下,急忙摆手,“没有没有,好看的。” 褚长溪静静看他,在这乱糟糟街头,他偏似云间皎月,清晖能扑人间万丈。叶枫抬眸看了一瞬,就仓皇低头,心口莫名其妙乱跳,他只能暗暗咬牙装镇定。 但褚长溪见此,却从摊上给自己挑了一个普通的面具戴上,后又拿了两个相似的,先递给卫七一个,待他低眉戴上,才拿着另一个走近叶枫,递过去,“既说好看,那就也戴上吧。” 眼前手指白玉凝脂,指尖带粉,叶枫眼神定在上面,半响回不过来神,他想起那些年就是这看似白面书生的一双手,竟能夺科举魁首,弓马骑射皆在他之上,少年英姿飒飒,轻易将他打落至马下,垂眸看他时,人间绝色难拟。 他被折服,心中敬佩,也曾扬言,他日若上战场,他愿归褚长溪麾下,愿供他驱策,但褚长溪后来偏偏做了那等事…… 叶枫出神回忆着,直到跟过来的帝王怒目沉沉的看他,轻咳一声,他才惊慌过来急忙伸手接过,“谢,谢公子!” “长溪,”昭景煜也不顾及什么场合了,拉住褚长溪手腕,就往前走,语气酸涩,“我们去别处看看。” 他们在前,直到与后两人再次拉开一段距离,昭景煜心里的妒意才算消减,褚长溪视若无睹,甚至以失忆为由让主角给他介绍街景。 昭景煜立刻恢复神气,兴致勃勃地在他耳边说话。 夏日太阳落的慢,他们逛遍了帝都城,暮色才初降,昭景煜便拉着褚长溪去坐画舫游湖。 岸上华灯初上,灯笼高挂,映的水面如落日红霞铺满,景色甚美,褚长溪坐在船头,看岸边绕河灯火照的红光一直延伸至他脚下,熙攘人群从远处看更觉热闹繁华。湖中远离人群,吵闹声小了许多,褚长溪目光静静,面具已取下,他眉目落在红光里。 昭景煜坐在他身边,转头深深看他,“长溪。” “嗯。” “你若喜欢,我们以后可以常出来。” “好。”褚长溪也转头看他,四目相对,远处灯火随船摇落在他脸上晃动,将他冷白的脸照出暖红热意。 昭景煜动情凑近,在他唇上映上一吻,按他后脑还想深入,但被褚长溪无情推开,“别再胡闹,左肩伤口不想好了?” 昭景煜笑的胸腔震动,额头抵在他额上,只觉热意冲上眼尾,声音都哽了些许,“长溪是在关心孤吗?” 关心孤,是不是表示也有那么一点儿在意孤,喜欢孤啊? 褚长溪没说话,而是起身站直,目光落入远处黑暗里,身形在夜色里衬出剪影如画。 【褚长溪:好像有人来了。】 【系统大惊失色:谁?谁要来。】 【褚长溪罕见的声音凝重:不知。】 【系统:……】好怕,怎么回事? 见他起身,昭景煜便仰头看他,很想问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他了,但又不敢。 他甚至还想问,他要出宫来,真的只是想来此处游玩,还是别有目的? 褚长溪对什么都情绪淡淡,让人看不出,挖空心思也难讨他欢心,昭景煜摸着腰间玉佩,想起他送自己玉佩时的场景。 那是上元节那天,街市张灯结彩,昭国民风开放,街上到处是少男少女结伴游行,也有男男女女在此日想出来一遇有缘人,于是就有许多借此意贩卖共结同心的小玩意,这玉佩就是其中一物。 摊主叫卖时说这玉佩一对,两人一人一块在身,可白头偕老,相伴一生。那时的少年太子听的心动,在摊前停住,即便玉佩制作粗糙,材质不堪,他也看的眼巴巴,眼里星光闪动。 他想买来送给长溪,又怕他不喜他此举,唯恐惹他不快,只能停在摊前干着急,褚长溪终于会意,指着那成堆的玉佩,问他,“殿下喜欢那个?” 少年的他,话回的结结巴巴,“看着……还,还,不错。” 但褚长溪上前拿起一块,摸了两下,回来告诉他,他看走眼了,那玉佩玉质粗劣,哪里都比不得宫内的。 昭景煜又急又气,干脆甩袖走开。 可落后几步的褚长溪再跟过来,手里竟拿着摊上的两块玉佩,塞他手里,“殿下既喜欢,为何不直说。” 昭景煜捧着玉佩开心疯了,只是奇怪为什么两块都给他,便问他。 褚长溪静静看他,夜色隐隐下的脸清俊出尘,更显冷漠,说道,“因为那摊主说这东西是一对,必须两块一起买。” 所以才买两块,不然也许就买一块了? 昭景煜:“……” 后来那两块玉佩,还是被他亲手系了其中一块在褚长溪腰间,认为他只是不懂情爱,不懂表达,便直白的跟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如这玉佩不可摘下。 后来褚长溪便也时时带着了,直至后来他离开,昭景煜慌乱间将他那块扯下,摔碎在眼前…… 现在想来,长溪送他玉佩那时本就不与他情意想通的,所以哪能白头偕老相伴一生呢? 都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昭景煜自嘲苦笑,慢慢低下头,看远处繁华起落,似都与他无关,他攥紧了玉佩,心痛难忍,却也不舍得解下。 画舫逐渐驶向湖中心黑暗里。 两人一站一坐,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直到一只黑色羽箭从黑暗里破空而来,带着凌厉风劲,直往两人身上射来,昭景煜心中大惊,反应极快的跳起抱着褚长溪闪开,那箭羽狠狠扎进两人方才所处位置的木板里。 “不好,有刺客!” 船尾的叶枫和卫七闻声翻身飞跳过来,挡在两人身前,平静的水面,霎时跳出许多黑衣蒙面人,手拿长剑向他们冲来。 叶枫一边护着身后人跟刺客拼杀,一边对着不远处跟着他们的几条画舫上喊,“有刺客,快过来保护陛下!” 昭景煜将褚长溪护在身后,却骂了他一句,喊道,“护好公子,公子若有恙,你们都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不好意思哦,感谢留言,感谢投雷的宝~打滚能掉落小天使,哈哈,感谢在2021-12-17 00:07:29~2021-12-18 00:4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妆、楚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fvu、纵我不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攸 30瓶;辣椒酱 20瓶;霖霖兔加盐 10瓶;因吹斯汀 7瓶;慕居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始乱终弃十七(捉虫) 当发现刺客似有意无意错过他只攻击主角时,褚长溪便趁厮杀混乱悄悄离开了。 至于刺客背后受谁指使对他留手,褚长溪来了兴趣。 所以后来他假意与刺客缠斗,与主角相隔越来越远,主角本就肩伤未愈,又被刺客团团围住,最后只听到主角隔着尸山血海凄唳嘶喊他的名字,却无法脱身至他跟前,褚长溪便隐入黑暗,足尖飞点水面,上岸后又快速飞身步入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林,很快销声匿迹。 可他能甩下身上有伤的主角,以及被刺客缠住的禁军暗卫,却摆脱不了一人。 “出来吧。” 褚长溪在林中深处稳住身形,轻盈落地,微微侧头看向后方,林间静谧,只有微风吹树叶哗哗作响,月华如练照落树影婆娑。 他说完,身后随即落下一个黑影,向他单膝跪地, “容属下跟随保护公子。” 是卫七,武功高深,又时刻跟紧在他身后,以他现在功力,如何也是甩脱不掉的。 “你可知我此举是有意离开陛下?”褚长溪转过身看向卫七,他白衫染了血,但月色下依旧玉骨仙姿不减分毫,长发垂身,一双眼睛清澈如往昔,哪怕被人逮住偷跑,他也是身形落落,淡定从容,甚至此情形下,隐隐还有几分冷厉。 卫七有些紧张,不敢看他,坦白道,“属下知道。” 他怎会不知? 他一直都在密切注意公子安危,护他左右,自然发现公子先前趁救叶枫之际远离陛下加入混战,然后借追击刺客,隐入黑暗,最后独自一人远去。 虽然他不知公子有何目的,要去往何处,但是他下过决心要帮公子,至于主人那里,等公子事了,他大可以命相抵。 “那你知道我此举所为何事吗?”褚长溪又问。 卫七跪姿端直,“不知,但陛下应该不久就会察觉追来,属下可为公子掩护离开。” 褚长溪听后没有立刻接话,像是不懂他为何要为他如此,明明陛下才是他的主子,奉命保护也可说是监视褚长溪,但现在却要为他不顾及陛下。 褚长溪隔了一段距离远远看了一会儿跪地的人,半响,才说一句“不必跟着”,就转身欲走,卫七着急喊住他,“公子不信属下吗?” 褚长溪在夜色里回头,月华朗照,玉容泠泠生辉,“我今日此举是背着陛下所行,你若同我一起,会连累你的。” “卫七,你曾问我想不想知道自己以前,我今日可与你说实话,想的,所以我此次离开只是要去见一个朋友问一些旧事,去去就回,你可不必跟着我,只需跟陛下说未寻得我踪迹,这样你也可不受此牵连,陛下那边你知我总能应付的。” “属下………“ 听公子这么说,卫七内心深受触动,他抬头望着公子,只觉浴血冷硬多年的心此刻又暖又软,心里被什么东西涨满,“属下没关系的,但公子若遇危险?” 褚长溪将流霜剑刃提出一段,银刃寒光照他眉眼,飒爽凛凛,如战场上扬马飞蹄的少年将军,“公子不是文弱书生,不必如此忧心。” 卫七简直看痴,心跳如鼓,慌忙垂下眼,“属下,属下遵命。” 公子虽武功有损,但实力仍不容小觑,等闲人伤不得他,卫七答应下来勉强安心。 “多谢。”褚长溪收剑入鞘,转身离去。 卫七这才敢抬头明目张胆去看那道白色身影,痴痴的看着,看的他平静三十载的心湖掀起的浪潮,久久都不能平息。 直至看不见,他才低下头,思虑片刻,抽出腰间佩剑,对着自己胸口从左肩至下腰侧狠狠划了一剑。他若毫发无损,能跟丢了公子,必会让陛下起疑,怕坏公子事,他只能如此。 嘴角溢血,他抬手擦去,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想再为公子拖延一些时间。 ……… “帮我标示去辰王府的路线。” 时间不多,褚长溪在林间身形极快,长发被风带起,衣衫猎猎。 系统标示完才问,【去辰王府做什么?】 “辰王既知道许多事,以他为引,恢复记忆。” 系统听到“恢复记忆”就有了某种不详的担忧,想起近日来一连串发生的事情,问道, 【宿主,你当初引卫七出来就是知道自己若有一日离开,是甩不掉他的,所以把人放在身边……感化他,以至于现在可以让他不跟他就不跟了?】 【还有主角,那一剑不会是你故意刺的吧?就是为了在他伤势未愈时可以把他甩开。】 系统越想越心惊,【要出宫……出宫也是有目的?为了此刻离开?好去找辰王?】 系统快哭了,他家宿主不会很早之前就一直在谋划算计此事吧? 褚长溪没理会系统问题,反而问,“主角那边怎么样了?” 系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直接甩出存档收录以蓝色光屏播放,【主角找你找疯了。】 光屏里,还是在那艘画舫上,刺客已被绞杀殆尽,尸身横陈,血染红江河,远处灯火照明此处夜色,遍地血红,如同地狱。昭景煜就站在其中,出宫门时明明青衫朗朗,眼眸柔亮,此刻青衣却被剑划破多处,衣衫也已被血染透,身上血水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他就站在那里,硬撑着站直,像是极度恐惧,又像是不愿意相信,他看着褚长溪最后消失的方向,眉目森然冷戾如恶鬼,但又痛苦到极致,脆弱到极致,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牵至他生死关键。 指挥使叶枫正跪在他身前,神色着急又忧心,还有懊恼和自责,他身上也是一身血。 “臣已通知各方守卫关闭城门出动全城兵力一一排查,一定可以找到公子的。” 当时他们船驶在湖中心,被黑衣人层层包围,黑衣人来势汹汹,倒下一批又迎上来一批,他们一时没能杀出重围,但他们实力也不容小觑,杀出一条路来其实只需待时间。 所以叶枫就轻敌莽撞了,将黑衣人杀退时自己也孤身一人落入敌方之中,正当他不察要被身后人一剑刺穿胸背时,是突然破空飞来的流霜剑将身后那人斩杀。他心惊转头,就看见褚公子白衣飘飘如天降,飞身至他身前,英姿独绝,教平常情绪深染了一些的眉目,颇为凌厉的拔,出那把流霜剑,便与他一同斩杀黑衣人。 褚公子说来是救了他一命,但是那时褚公子原本一直是被陛下护在身后的,就因为要救自己,褚公子才脱离了陛下保护,来到他身边,后来与黑衣人厮杀紧张,待稍缓,他才发现褚公子已不在身边,而陛下那时又被黑衣人缠身,离得较远,也没看见褚公子是何时不见的。 叶枫感激褚长溪救命之恩,甚至受宠若惊,还不明所以,有些愤愤,为何要救他,以至于他要感激。但现在因为他,褚公子和陛下分开,褚公子不见了…… 褚公子对于陛下来说有多么重要,当年太子殿寰宫一场大火烧的明明白白,叶枫只觉得,褚公子若真找不到了,他怕是要以死谢罪。 “陛下且放心,褚公子一定会找到的。” 昭景煜闻言终于低头看他,不知在想什么以致眸色怔怔的,“孤说过,公子若有不测,你们都得死。” “臣\属下,该死。” 船上跪了一地的人,全以额抵地。 血水顺着衣袖往下滴落,帝王站在他们面前,眉骨冷冽,岸上红光照他脸侧,阴影错落,情绪难辨,像是开口就要处死他们所有人,又像是知道褚公子失踪的真正原因,而痛苦的像是处在濒死边缘,犹疑不定,垂死挣扎。 最后帝王极为艰难的撑着身体迈步下船往岸上走,血水顺着衣衫鞋履流出一条血路,他边走边木然的说着,“长溪不会丢弃孤的,不会的………” ……… 系统收了光屏,心惊胆战问,【宿主见完辰王,会回到主角身边的吧?】如果不回去,主角那模样怕已不止是会陷入癫狂发疯那么简单了。 褚长溪从林间走出,步入大道,他已换了一身黑衣,又戴上了城中男女惯常戴的最平常的面具,遮住容颜,边走边回,“会。” 系统松口气,感觉死而复生,【那就好。】 褚长溪又说,“但此次回去大概不比消失不见好。” 系统受到了惊吓,【什么意思?】 褚长溪难得解释,“主角亲眼见我借势离开,回去便是一场对峙。” 系统:【……】 “但或许………也不会。”褚长溪想到主角好像无论知道了什么真相,都不与他当面质问,觉得回去也许是争吵不起来的。 匆匆翻过两条长街,才到辰王府院墙外,辰王因那次御花园与他下棋相谈,被主角下令闭门思过至今不得出。褚长溪脚下轻点,飞身翻落围墙之上,他本以为找到辰王所在房间,也要费一番功夫,谁知刚在墙头站定,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庭院中,辰王仅着内衫,正倚着石桌冥思,石桌上竟放着一盘棋,借月色,褚长溪看的分明,棋盘上棋子摆放与那日他们二人对弈竟是一般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感谢~ 感谢在2021-12-18 00:41:24~2021-12-19 23:4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珏 10瓶;别到主攻文里ky、月音、再遇君蓝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始乱终弃十八 偌大的辰王府庭院幽幽,月华如水,枝叶落影都照如水中青萍轻摇,庭院的主人辰王静坐其中,只穿着单薄的亵衣,斜倚石桌对着一盘棋局久久沉思,顿显孤凉。 褚长溪正要翻身下去,却脚步一顿,快速退后几步将身形隐入一侧楼阁檐下的阴影处,隐匿气息。 【宿主,怎么了?】 褚长溪:【有人来了。】 不仅是他察觉到有人来了,昭九辰似乎也料到,他回过神来缓缓抬手将盘上棋局打乱,黑白棋子分别收置棋罐。 不同于在褚长溪面前的温雅怯弱,此时的昭九辰黑眸深幽寂静,一颗一颗分装棋子,不急不缓,静默无言,显得高深莫测。 不多时庭院中就落下一个黑衣人,满身伤痕,步伐踉跄,恭敬地跪在昭九辰面前,垂首说道,“九爷,任务失败,属下失职。” “哦,无妨,一国之君没那么容易杀。” 本就不是为了杀他,只是得到消息褚公子与帝王同街游玩,好不畅快,他心里嫉妒难忍,给皇兄找点不痛快罢了,昭九辰捏着棋子的手指收紧了几分,声音冷淡,不辨喜怒,“地牢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探查,之前一直没有进展,最近地牢防备似乎有所松懈——” “小心有诈,”昭九辰打断他,收完了棋子,又开始有条不紊将棋局复盘,“再等等,继续查探,切勿轻举妄动。” “是,”黑衣人伤势严重,手扶胸口似要体力不支倒下,但他硬撑着禀明道,“还有一事。” “说。” “那位褚公子似乎趁乱……离开了。” “你说什么?”昭九辰骤然侧头看向跪地的黑衣人,一双深眸紧紧定在黑衣人身上,像毒蛇咬住猎物。指尖稳稳捏着的棋子也掉落,砸在玉石棋盘,清脆响声,敲击的黑衣人身形一颤,忙将事情经过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昭九辰听后面上淡定瞬间荡然无存,明显惊慌着急,双手紧握,起身来回踱步,“可曾看见他去往何处了?” “不知,帝王正在派人全城搜查。” 全城搜查? “他可是主动离开的?” 黑衣人,“是。” 昭九辰脚步一停,想到什么,忽然冷静下来,甚至心情愉悦地笑了一下,明明儒雅温和的眉目,夜色笼罩着笑的阴森诡异, “也派人去查,最好先皇兄一步找到公子。” 褚长溪主动趁乱逃离皇兄,那说明哪怕失忆,现在的褚长溪并不深爱皇兄,这一事实比能杀了皇兄还让他高兴,昭九辰挥手让黑衣人下去安排,看着已经复原的棋局,痴痴地笑, “长溪哥哥,我会让你知道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谁的。” …… 系统,【原来那些要救丽王的人不是丽王余孽,而是这个辰王爷的人?】 褚长溪将下面两人对话听完,才分神回应系统,【那日辰王出现时机太巧,如今看来一切都对上了。】 地牢遭黑衣人夜探,他在御花园偶遇辰王,三皇子,蛊毒,营救,今夜画舫刺杀…… 系统大脑程序一团乱,【他救丽王做什么?】 抢美人(宿主)? 可是这些人既然一致认为宿主喜欢的是三皇子,那他把丽王救出来,宿主即便会离开主角,那也是会和丽王在一起啊?有他昭九辰什么位置? 想到昭九辰对宿主痴迷的模样,又说要让宿主知道真正喜欢的是谁,系统更迷惑了。 难道还有什么不得了的隐情? 我靠,宿主当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尽管那黑衣人已经离去,但褚长溪仍旧站在阴影里等待,等一个不会被怀疑的时间点,勉强理会系统,【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昭九辰在边境待了七年之久,他本就不像表面上那般性格懦弱,安于现状,他若聪明自然会在这些年里笼络军心,掌握兵权,现在主角又可说是“暴君”,他完全可以打着为民除害清君侧的名义“反了”。 系统,【所以他是想借你让主角深受打击,一蹶不振,好趁机夺他皇位?】 【嗯。】 系统:【我看不止,江山美人他都想要。】就他那也像是疯了一般的迷恋宿主,怎么可能会把宿主拱手让人? 褚长溪淡淡道,【也许吧。】 少顷,看时间差不多了,褚长溪揭下面具,从阴影里走出,飞身跃下。 石桌旁,昭九辰一边复盘一边分神想着褚长溪离开皇兄会去哪里?他虽是很希望皇兄找不到他,但是若皇兄关城门倾昭国之力都寻不到踪迹,他又如何能找得到?除非褚长溪主动来找他。 但是,可能吗? 昭九辰不禁自嘲苦笑,心口嫉妒泛疼。 正在他想收了棋盘,再细细安排找人之时,余光瞥见一抹玄色衣角正在向他走近,他当即厉喝出声,“什么人?” 刚抬头,手中棋子洒落玉盘,溅落一地。 见他震惊呆楞的神色,褚长溪停下脚步,“是我,褚长溪。” 褚长溪常年一身雪白,很少能见他衣着其他颜色衣衫,此时在他眼前站定的人,月华溶溶扑面,他一身黑衣,长发如泼墨,身形卓立,手持长剑,静夜里竟自生几分邪肆,俊美不可方物。 他就站在那儿,便让昭九辰想起当年屡次庇护他安好,少年君子光风霁月的仙人之姿。 昭九辰愣在原地,过去很久,他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怔怔地望着褚长溪,“九辰是在做梦吗?” 褚长溪,“………” 系统,【被你迷傻了……】 褚长溪略微不解,“为何如此问?” 听他清冷音容跟他照面,昭九辰知道自己不是梦魇,出现了幻觉,是他,长溪哥哥真的来找他了。 昭九辰激动地向前走了两步,心潮翻涌鼓动,几乎狂欢的忘乎所以,但又怕眼前美梦成真般出现在眼前的身影是梦幻泡影,一碰即碎而小心翼翼的生生止步。 他按耐着,压抑着,心口滚烫,舌尖甜腻滚了数次“长溪哥哥”,才努力作出他惯常恭敬端持的模样对褚长溪说道,“只是没想到褚公子会来找九辰,一时失态,让公子见笑了。” “那日你因我受牵连,我未有机会向你表达歉意,今日……正好路过,便过来了。” 褚长溪月华裹身,低眉垂目间皎若星月,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就让人心生仰慕。 昭九辰实在受宠若惊,“没事的,九辰并未因此受罪。”说着,怕他很快就要离开,便接着道,“院中寒凉,不知可否进屋一叙?” “………” 寒凉?夏日…… 昭九辰也知自己着急说错话了,懊恼垂下眼睛,恰又看见被他洒了一地的棋子,更觉自己在褚长溪心中举止毁半,简直丧气不敢抬头。 不多时,却听褚长溪声音依旧沉静,说道,“那就叨扰了。” 昭九辰惊喜抬头,眸光灿灿,“不叨扰,褚公子来此,九辰深感荣幸。” 进内室换一身衣服,昭九辰招人奉茶待客,香茗煮茶,青烟袅袅,他看着身边人,很久移不开目光,屋内清静,灯火通明,他心心念念之人就坐在他对面,声如碎玉,姿容清清入眼,如天上咫尺落凡尘,与他温言说话。 如果这是梦境,那他真不愿醒来,愿就此一生沉溺。 但想到皇兄此时正在四处搜寻他下落,昭九辰试探的问道,“不知今日皇兄怎么会允褚兄独自一人出宫?”要知道先前别说宫门,连御花园也不让你出的。 他不知褚长溪来找他,是不是为寻求庇护,若是,他搭上性命也会护他周全的。 褚长溪从灯火里抬眸,清冷眸光仿佛卸下所有防备,真诚说道,“辰王不必担忧,陛下……待我极好,不会因此苛责。” 极好? 昭九辰愣了一下,简直心底冷笑。 “真的……好吗?” “在我看来,是真,”褚长溪放下茶盏,烛火红光照他眉目,眼睛里似乎全然信任,“我自醒来,忘记一切旧事,第一人见的就是陛下,他时刻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待我好,我心里都记着呢。” 他是在哄骗你! 听到褚长溪说出将皇兄记在心里,昭九辰又气又急,内心嫉妒烧灼,焦躁不安,开口道,“不瞒褚公子,皇兄其实骗了你许多事!” ”嗯?” 褚长溪面色如常看向昭九辰。 昭九辰自觉一心为他,见他不信任,却信任那个骗子,简直气疯,脱口而出,“不知皇兄可跟你提过你与三皇子,丽王……之间的过往?” 终于来了。 褚长溪脸上浮现一丝茫然,“三皇子?” 见他如此,昭九辰便知皇兄瞒他瞒的滴水不漏,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才一脸凝重,道,“其实褚公子当年真心喜欢的人………是九辰的三哥,并非皇兄,皇兄他骗了你。” “……”褚长溪皱眉看他,眼里有厉色。 昭九辰有点急了,“褚公子你信我,九辰所说句句属实,”他苦笑,“说来惭愧,那时我在宫中无人仰仗,备受欺凌,是褚公子多次出手相救,才让我免受许多苦难,九辰真的很感激,自不会出言诓骗你。” “都过去了,”褚长溪垂下眼,脸上红光犹照,却似恢复冷淡疏离,神情漠然如长空白雪,“我既已不记得,辰王也不必再言谢。” 昭九辰要疯了,就因为他说皇兄的不是,褚长溪便不喜他? 心里几经起伏,面上装出来的怯弱终于散尽,昭九辰目光冷下去,“褚公子既然不信,可否听九辰说与你听之后,再作判断?” 褚长溪声音淡淡,如寒江水面,冷漠又平静,“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有那个拖延症,捂脸,今天努力,应该晚上还有一章,对不住了!更晚了!!! 感谢,感谢留言,感谢地雷和营养液!感谢在2021-12-19 23:44:47~2021-12-21 11:3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青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青 20瓶;十三三 5瓶;纵拥千千星辰 4瓶;吃口奶糖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始乱终弃十九(捉虫) 昭九辰说起过往,语气里满满都是对褚长溪的仰慕和钦佩之情,那时的太子伴读,君子如竹如玉,遇有仗势欺人者,哪怕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也未惧权势而袖手旁观。 三皇兄母妃宠冠六宫,父皇爱屋及乌对三皇兄也是备受宠爱,宫里都是些惯会听风使舵的人,于是对三皇子便敬着捧着,以致三皇兄养成了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在宫中横行霸道,昭九辰那时便时常受他们几人捉弄取笑。 是褚长溪多次出言相助,后来更是为了他与三皇兄一党设了一场赌约,赢之则可令三皇兄一党允诺不可再欺凌他。 从文比到武,褚长溪以一当十,他所作策论,连当时太傅都拍案称绝,传之朝堂,更是令百官震惊,赞誉无比,也令父皇大悦。那一年,褚长溪文比一试,名满帝都,天下为倾。 后来比武,褚长溪衣衫雪白,竟未拿武器负手翩翩就上台了,白衣玉冠,唇红齿白,眉目生如美玉,除却那一身清冷孤绝,如冰雪堆玉树琼花,怎么看都像是被世家娇宠着长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哪会什么武功?再者他也未拿任何兵器。 于是那时惯常以欺凌弱小为乐的三皇兄看到台上的小公子怔愣半响之后,手中剑竟一扔,昂着下巴,说道, “我不与你比,你直接认输,刀剑无眼,伤了你………我……我没法向父皇交代。” 褚长溪听他轻视自己也没反驳,只是侧身走向河边垂杨柳,折了一截柳枝,平静开口,“刀剑是无眼,三皇子也需慎重,褚某求直求正,既是不会相让。” 白衣小公子,眼眸清浅,肤如脂玉,背对西沉的日光,红霞铺满半江,他面无惧色,神似月光映雪。 台上台下,皆看的他移不开眼睛,许久之后,昭景烨才似不自在转过脸去,“拿个枝条当剑使?简直胡闹。” 他看了一眼褚长溪手中嫩芽枝条,就要下台去,褚长溪见此,情绪静静,淡然的以枝条为剑,注入内力向他脚前轻轻一挥,剑气过处,台上木板被划断,泥尘木屑飞扬四起。 所有人都这突然出手的漂亮剑招惊的愣住。 昭景烨看着脚下细缝,又看了看褚长溪手中的又软垂下去的枝条,心惊不已,终于开始正视起来,捡起地上的剑,剑势运劲风向着褚长溪面门而去。 但褚长溪只运起柳枝接招游刃有余,刀光剑影,人影飞舞,剑风吹的旁边树木枝叶飘摇,霞光照出一地残影。 褚长溪手法极轻,但剑气似极重,空中不时传来昭景烨忍疼的闷哼声,每一道残影都伴随片片残衣碎布落下,等褚长溪停手,堂堂三皇子身上衣衫已破碎不堪至不蔽体。 昭景烨荣宠至极哪受过这种折辱,稳住身形后,脸色铁青的问褚长溪是不是在故意侮辱他? 褚长溪扔了手中枝条,头顶被剑气所断的青叶纷纷扬扬落他身侧,他面色平静,红霞落眉目极为清彻干净,只道, “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三皇子君子一言,可别忘了自己先前承诺,”说到此处,褚长溪微微蹙眉,似苦恼,“倒忘了,三皇子并非君子,若食言而肥,褚某大概也无法。” “你——” 昭景烨气极,扬起剑又要冲上去,褚长溪只是眼睫轻垂,将脚下柳枝踢过去,正砸在他膝上,昭景烨膝下一弯就摔在了地上。 昭景烨躺在地上,头顶上是漫天的红霞,他却眼前一阵阵发黑,自己使出全力,衣衫尽碎,却连褚长溪一片衣角都碰不到,他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听着台下传来的隐隐憋笑声,他咬牙暗喊了几遍褚长溪的名字,正要起身,眼前伸来一只手。 修长漂亮,指节如玉石,常年带有淡淡冷香。 褚长溪漫不经心低下头,长发垂落如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昭景烨,淡淡问,“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 昭景烨看着眼前仙姿玉冷的小公子,几乎忘了心中的恼怒,“你,你做什么?” “那三皇子便自己起来吧,”褚长溪淡定收回手,对他似拒绝的态度,神色未变,直起身,往台下走,“三皇子想来也不是不守承诺之人。” 三皇子起身看他离开,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不知是想了什么,桀骜眉宇间怒气没了,竟有几分懊恼和舍不得。 他回过神竟追上褚长溪,声音不大自在的软下去,“你怎么走了?” “不是比完了吗?” “怎么就完了?”昭景烨又恼又羞的瞪他,“你把本皇子戏弄至如此地步!” 褚长溪将衣袖上青叶拂去,淡声问,“那你要如何?” “我……”昭景烨想拉他手腕,褚长溪手一撤,手指划过他手心。 褚长溪手指沁冷,只有手心一点温热。 昭景烨那时似气的说不出话来,脸都烧红如火,比那天边红霞还要艳。 “………” 褚长溪见他不再说,便拢袖从一旁案上抱起他的几卷书,转身离去,他那时本就只是路过,见昭九辰受人捉弄,他似看不过才过来替他解围。 人人都道那一场比试,昭景烨受尽侮辱该与褚长溪结下梁子,势不两立,但三皇子不知是何故,后来是每日纠缠褚长溪,但不是为报复,反而是邀他一起玩乐。 褚长溪自是不愿与他们为伍,并不理会,昭景烨几次不得见,甚至传闻他还去求父皇要将褚长溪要去,最后闹至皇帝面前,褚长溪只留一句,“有辛报国,辅助太子,不辱使命。”就离开了。 那就是选择太子不选三皇子的意思,昭景烨那一次似打击颇大,消停了很长时日,每日只是闭门读书。 后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褚长溪像是被昭景烨诚心打动,见他似改邪归正,便也会偶尔一次应约,一道喝酒比剑,出宫踏马。 但褚长溪与三皇子走近,太子殿下便不高兴了,在昭九辰看来是太子见自己伴读竟与自己死敌来往,自是勃然大怒,横加阻挠约束,最后引得褚长溪不满,两人君臣之宜破裂。 昭九辰那时只以为褚长溪与三皇子是志同道合朋友之交,直到有一次,亲眼见三皇子将褚长溪堵至高墙下,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总是躲我?你可知我一日不见你,我一日心难安,眼前整日都是你的影子,都快疯了!” 褚长溪似听不懂,平静抬眸,“三皇子何出此言?” 昭景烨无奈说道,“我不管你听不听的懂,以后不许躲我,还有,别跟太子走太近,他就是因为有个太子身份才能让你伴他左右,以后我是太子你也就是我的伴读了。” 褚长溪只无言看他,似并不当真。 昭景烨哼了一声道,“长溪,你等着,太子之位,我抢过来给你看。” 褚长溪终于开口,“这种……抢太子之位……大逆不道——” 他话未说完,张合的唇就被两片柔软贴上。 “你下面要说的话定是我不喜听的,还是别说了。” 昭景烨将他按在墙上堵住他的唇。 …… 当时无意撞见这一幕的昭九辰,捂住眼睛就跑开了,那时年纪尚小,只道心中酸涩,好似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并不知何故,直到后来在北境,无数个日夜,对褚长溪思念越来越深,总是想起他的音容,倒也真跟三皇兄所说无二,整日整夜想他。 也因为心中有所念之人,才让他在北境那么苦寒艰难的条件下坚持多年,坚持到自己有了能力,可以回来了,但回来后才探查到,褚长溪失心五年,醒来后便失忆了,皇兄哄骗他们二人两情相悦,互许终生。 昭九辰并未向褚长溪吐露自己心意,只说了他与三皇兄之间的过往,见他们在高墙下亲吻一事,以及后来褚长溪失约太子,反而跟着三皇兄去城外放天灯,林间落火,游船打马…… 褚长溪听他说完,一直未开口说话,他看向门外,夜色越来越深,月光洒落一地清辉。 片刻后,他起身走至门口,负手而立,面向夜空,昭九辰只看到他墨发满背,身形落影在灯火下一如往昔俊美孤绝,似从未变过。 “后来,我听你建议去北境谋求一条路,没过多久京都就传来消息,太子被废,” 昭九辰也起身走过去,站至他身侧,落影相依,“后边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太子虽然被废,但三皇兄依然没争过他。” “我知道了,多谢。”褚长溪侧头看他,半张脸重落入灯火红光里,照的他眉目似乎没先前那么冷漠了。 “那褚公子信九辰所言吗?” 褚长溪没说信不信,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事实如何总会弄清楚。” 没有完全不信就好。 昭九辰不禁一笑,安下心,但心中仍犹疑不定,是否现在就将三皇兄没死而是被囚于地牢一事告知时,远处突然匆匆跑来一个护卫,至昭九辰跟前叩头喊道, “爷,王府被禁军给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久等,感谢~马上就要搞事了!感谢在2021-12-21 11:36:25~2021-12-22 20:4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娇花攻宝我的爱 11瓶;47233735 3瓶;但愿天天不文荒、受控写主攻天打雷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始乱终弃二十 听到王府被围,昭九辰立刻拉住褚长溪手腕想带他走,但褚长溪拒绝了。 “他不会伤我的。” 褚长溪面上未有半点情绪波动,落入月色的脸,玉白生辉似有淡霜,但眸光湛湛,语气似笃定。 昭九辰一愣,他都已经说了那么多,褚长溪竟还这么信任皇兄? 虽知道以皇兄对褚长溪的在意程度,确实不可能会伤他,但听到从褚长溪口中说出这句话,还是让昭九辰心中嫉妒的发狂,或许,褚长溪此番失忆,还是让皇兄近水楼台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位置了。 凭什么昭景煜可以有这么好的机会? “好,九辰就在此陪褚公子等皇兄来。” 昭九辰面上装出温和苦笑,松开的手指垂在袖中的却缓缓捏紧,暗道:看来救丽王一事必须要提前行动了。 他在心中不免思索接下来要如何应对皇兄,但奇怪的是,护卫禀告完王府被禁军包围,他也给了眼色示意王府中人按兵不动,之后等待许久却不见有人破门进来。 他不由转头看向褚长溪,银白月光照满的庭院里除虫鸣鸟叫,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寂静寥寥空明,身边人姿容落月寒光甚是清冷,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似觉无趣,眼睫垂下,竟转身重新坐回椅子上喝茶。 昭九辰顿时摸不准褚长溪心中到底对皇兄是何想法,只好也跟着坐回去,安心侯着。 【主角做什么呢?】褚长溪边喝茶边问系统。 【在门口站着呢,似乎……不敢进来。】 系统都麻了,有些不确定的地甩出存档收录,画面里,夜色漆黑,只月光明亮照下,可勉强视物,整个王府院墙外,站了几层身穿盔甲的皇家禁卫军,声势浩大,雷霆万钧,将王府围的密不透风。 但站在门口的主角竟还是那身破烂青衣,浑身似湿透,衣衫鞋履洇出水迹仍在往下滴落,在他脚下缓慢的延出一滩深色痕迹。 暗色光线下,也看不清是不是血水。 昭景煜只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紧闭的院门,明明只要推开就可以见到自己找疯了的人,但他垂在身侧的手明显在颤抖,似又害怕看见门内的场景,而不敢触碰。 “陛下,褚公子就在里面。”站在一旁的叶枫见帝王迟迟不开门,着急的开口说道。 陛下身上有伤,这么长时间一直在找褚公子,压根没有时间医治,现在找到了,陛下却在这站着不动,再这么等下去,陛下身上伤就算不致命,血流干了怕也会没命啊! 叶枫心焦难耐,恨不得自己上手推门,“陛下,我们进去吧?” “陛下!” 叶枫喊了两遍,昭景煜才有所反应,颤抖的手在夜色中僵了僵,随后神情恍惚的自问一般哑声问道,“他若不愿跟孤走呢?” “他若……生孤气呢?” “孤……要如何……” 昭景煜声音越说越无力,也越说越痛苦…… 他想起多年前,他撞见褚长溪和三皇子出宫游玩的那一幕,那一年先皇南下,太子监国,怕行差踏错,他极为谨慎用心,每日不得空闲都在忙于跟大臣商议国事。但为了多一些时间跟长溪相处,他废寝忘食,总是争取尽快将政务处理完好去找褚长溪。 那一日难得空出的时间充裕,他早早赶回寰宫,却撞见三皇子来找褚长溪,他亲眼见他们去城外山上喝酒,他躲在暗处看见三皇兄在林中放飞萤火,在褚长溪仰头看飞舞的萤光时,三皇兄偷亲他侧脸——长溪没有躲开,之后也没有责问…… 他的放任,让躲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的昭景煜浑身僵冷,心口霎时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拧着似的疼,疼的他无法呼吸,喘息都仿佛带着利刃划过心肺,一寸一寸剜他血肉。 在那之前,他是已察觉到长溪对他的冷落,同时也听过暗卫跟他报备褚长溪与三皇子走近,但那是第一次他那么直白的感观到褚长溪似在和别人花前月下,情意绵绵。 他虽不愿相信,不肯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于是慢慢的,他心口像被刀刃给彻底剜开,空荡荡的直灌冷风。 不仅疼,还冷,冷的彻骨,寒意蚀髓。 他甚至不敢上前去质问,去揭穿,他怕褚长溪就此跟他讲明,弃他而去。 那一晚他在两人背后的阴影里落荒而逃,明明夏日闷热,他却披了一身冷寒回宫,身体冷的僵硬,额角也一直冒冷汗,乍一看见人的汪庆立刻察觉到不对,慌忙要去喊太医。 昭景煜却拉住他手臂,满室的暖红烛火,照他唇色却极白,喉间哽咽着颤抖,“不必,给……给孤准备热水。” 汪庆被他这副悲痛欲绝的神色吓到,“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身体怎么这么凉?” 昭景煜手指收紧,面色恍惚,“凉?泡泡热水,就暖了,就不会被长溪发现了。” “殿下说什么?不让褚公子发现什么?” 汪庆急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但昭景煜眉目却骤然冷下来,暴戾大喊,“准备热水,快去!” 后来他在热水里把身体终于泡热了,才换上一身寻常衣服,脊背挺直,星目朗朗,对着铜镜牵起惯常的温柔笑意,一身衫静眉清,去见褚长溪。 褚长溪喝了酒,虽没醉意,但常年玉白冷容显而易见一片微红,眸光恍恍,容颜身形美像画中人, “殿下为何还没就寝?” 他此次回来太晚,已至四更天了。 是与三皇兄缠绵时间久了吗? 昭景煜心口像扎进千千万万银针骨刺,一动就绵延不绝的疼,但他用力笑的和平常没甚区别,柔声道,“没有长溪在身边,孤睡不着。” “那我哪日若不在,殿下就不能入睡了吗?” “是啊,所以长溪不能不在孤身边。” 昭景煜嘴角牵起的笑容更深。 听他这么说,褚长溪要步入内室的脚步突然停下,烛火照出两人重影,被细风吹拂,翩翩轻摇,褚长溪转眸看向他,眼睫底下一双眼静如寒江冷月,仿佛落了薄雪, “殿下应知,我应是不能时时都在殿下身边的,我若不在,殿下需顾好自己。” 今夜所见,如今再听这句话,真真像一把刀正中本就血肉模糊的心口。 昭景煜满脑中都是褚长溪会跟三皇兄在一起,会不要他…… 脸上笑容再也牵不起来,他抓紧褚长溪的手腕,声音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和乞求,“长溪,你别离开孤好吗?” “……” 褚长溪盯了他片刻,像是察觉到什么,“殿下今日怎么了?” 昭景煜瞬间反应过来,指尖一僵,如惊弓之鸟,立刻松手,“没,没什么。” “真的没事?” 昭景煜重新牵起笑,掩饰道,“真的没事,就是太晚了,有些困倦,长溪,夜深了,我们去休息吧。” 褚长溪见他不说,便也不再追问,淡淡应了一声,就继续往房间里走。 后来睡下,昭景煜借着纱帘透过来的淡薄月光,隔空细细描绘褚长溪的眉目,褚长溪眼睛轻阖时,月色轻落的脸,仿佛寒玉生烟,清冷更甚。 他从眉骨描摹到下额,手指点到某一处突然一顿,瞳孔骤缩——那里是三皇兄亲吻过的位置。 虽然此刻那片肌肤仍是冷白如玉,没有丝毫遗留的痕迹,但昭景煜还是看的眼睛刺痛,眼眶涌出热意,片刻猩红,似泣血,他心中又疼又慌,他不停地想他要如何才能留下长溪,不跟三皇兄走。 那一段时日他日思夜想,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哪里做错,他要如何改正才能留下人,以致荒废了政务,不再似以前那般谨言慎行,三思后行,最终让人钻了空子,酿下大祸。 而长溪也在那之后,不顾他的恳求,真的弃他而去。 ……… “陛下?” 叶枫见帝王自言自语几句话之后,就陷入沉思,不知想了什么,面上极为痛苦,他急得直跺脚,忍不住大声喊道,“陛下,褚公子在等您接他回宫呢!” 声音之大,终于引得帝王抬眼看他,只是那双抬起的眼睛里,戾气翻滚,衬着猩红如血,周边黑暗如滚滚黑雾,他浴血身姿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极为可怖,也极疯癫。 但他偏偏笑了一下,似含无限温柔,温声说道,“让他们都撤了,长溪看见这么多人,会不喜的。” “孤一人进去。” 说完,昭景煜似生出力气,抬手推开门,院落静谧,只对正门敞开的那间屋子,灯火通明,红光甚过喜烛,铺落门前方寸光亮。 他一步一步向着那处光明走近,也向着他的神明走近,所过之处,滴滴血迹斑驳,像踏荆棘摘王冠,生出血骨花。 他没有迟疑,他似也不再怕。 他怕什么呢? 昭景煜心道,褚长溪要什么,他不能给呢? …… “长溪……” 主角是在褚长溪手中茶水都冷了的时候,才踏进屋子,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气,走近了,褚长溪才看清,出宫门时的朗朗青衫已被剑划破出一道一道血痕,他身上也真的都是血,走过的身后也流成一条血路。 系统,【也亏他是主角,其他人这么折腾,早凉透!】 褚长溪放下茶盏,“………” 昭九辰见帝王这副模样,慌慌张张从椅子上起身,惊骇跪地行礼,“臣万死,不知皇兄这是发生了何事?” 褚长溪清晰的看见,主角看见昭九辰时那一瞬间,眼底骤然腾起的汹涌煞气和杀意,但转瞬散尽,看向褚长溪的眼睛里,一如往常温柔带笑,只是那笑容,衬他脸侧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喷溅的血痕,灯火下,鲜红颜色更艳,倒看着颇像个疯子。 “长溪,”昭景煜只冷冷瞥了辰王一眼,便没再理会,浅笑着对褚长溪道,“天色已晚,孤来接你回宫,下次你若再想和辰王叙旧,可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久等,感谢留言,投雷和营养液! 谢~感谢在2021-12-22 20:47:42~2021-12-24 12:5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嗨 2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子 10瓶;再遇君蓝桥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始乱终弃二十一(捉虫) 那晚褚长溪还是跟主角回宫了,主角也如他所料,并不与他当面质问,不问他为何离开,不问他找辰王何事,也不问他和辰王相谈了些什么,“失忆”的他从辰王口中知道了什么。 他像是都知道,又像是都不想知道,那晚月色银白,照他失血过多的脸上像是蒙了雾气,连他紧撑着笑意的眼睛里也似水雾朦胧,温柔透亮。 “长溪,你想要什么?”他见褚长溪上了马车,才似终于安下心,他站在马车下,破衫浴血,眼角泣红,他在黑暗里笑着问褚长溪,神情认真到有些魔怔。 你想要什么,你可以跟孤说啊。 无需你瞒我欺我,你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的。 哪怕你要三皇兄…… 你要为他报仇吗?你想要孤的命吗……… “陛下说什么?” 他声音太轻,褚长溪没听清,居高临下垂落的眼睫,夜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陛下若要问什么,可直说。” 昭景煜原本想再问一遍,但对着那双仿佛什么也不在意的眼睛,只能惨笑着换了说辞,“长溪答应过,不再骗孤了,对吗?” 褚长溪罕见一身黑衣,更衬玉白面容似霜雪,泠泠泛冷,“是,所以陛下要问什么,我可告知实话。” 昭景煜想要挽他衣袖的手顿时被他面上寒意冻的僵直在半空中。 实话是什么? 是知道了三皇兄的存在,知道了他骗了他,长溪所爱之人非他而是三皇兄?知道了……他其实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是可想要丢弃便可随意丢弃的存在? 昭景煜心口像有刀在绞,耳中轰鸣,眼睛刺疼的移开目光,他什么也不想听,也不敢听,他几乎慌乱的拒绝,声音都在颤抖, “不,不必了,孤相信长溪,孤说过长溪想做什么就去做,孤什么都可以给……咳咳……” 他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捂住嘴的手指细缝间,淅淅沥沥往下滴血,血腥气扑面,没等褚长溪再开口,昭景煜便双目一阖,直直晕倒下去。 站在一旁的叶枫被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大喊随候着的医官过来,马车前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简单的止血上药之后,马车匆匆赶往皇宫,主角双眼紧闭躺在褚长溪身边,似陷入了极为苦痛的梦魇中,整个面目都揪疼似的拧在一起。 马车里还有太医和叶枫等人,医官仍在给主角处理伤口,叶枫打下手,褚长溪垂眸看了一眼,觉自己在此应是有妨碍,便想换一辆马车。 谁知他刚起身,手臂就被一只带血的手紧紧扣住,“不要……长溪……” “不要离开孤……” 不是昏迷着呢吗? 叶枫也是惊讶地看了一眼陛下紧闭的双眼,确定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不知道该说什么。 褚长溪低眉看去,一时无言,手臂上紧箍的手指扣的很紧,但似乎还存在理智,没有紧贴皮肉,而是用力虚扣着,只为把人扣在他身边就可。 叶枫瞄了一眼,小声道,“陛下不会舍得伤到公子的,公子放心吧。”陛下宁愿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也不会舍得伤公子一分一毫。 但褚长溪沉默片刻,开口竟是,“昭景煜,松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静,清冷端持,但这是第一次喊了陛下的名讳,带着似有似无命令似的语气。 往常褚公子和陛下好的时候,会喊他“陛下”,偶尔更好的时候喊他“小景”,叶枫从不曾听他喊陛下名讳。 叶枫想到什么,心惊胆战地抬头看向两人。 褚公子依旧玉容似冷玉,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动,但陛下仿佛从那句名讳里判断出了某种可怕的信息,手指颤抖着松开了,“长溪,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他……不要孤啊……” 陛下声音哽咽,紧闭着双眼,眼睫抖动着从眼角滑落一道水痕。 自此,彻底陷入昏迷,再没半点动静。 ……… 帝王身上伤口虽多但都不算深,主要是没及时止血处理又呕血心疾,导致昏厥,但帝王宫外遇刺昏迷,又出动全城禁军找人,声势浩大,于是消息便传了出去,朝廷几位重臣深夜匆匆入宫,意外见到褚长溪,有些事便瞒不住了。 曾经名动帝都的“小公子”竟然在失踪了五年之后又突然出现。 原来帝王一直在宫中“金屋藏娇”的人竟然就是那位小公子,帝王先前执意要娶的也是那位小公子——褚长溪。 褚公子啊,有些领略过其风采的人无不又惊又喜,大昭国若有此人辅助,必可迎来盛世,但也有人直叹,他日此人若为帝后,不可干政着实可惜,也有人一脸懵懂,不知何意…… 最后得知帝王无甚大碍,只剩丞相和几位辅政大臣等人仍不肯离开,执意要与褚公子说几句话,帝王仍在昏睡中,叶枫没办法,只好去问褚长溪要不要见。 没想到褚长溪沉思片刻,竟点头同意了。 夏夜内室无风,稍显闷热,褚长溪长身玉立于殿中,更觉清风冷月高悬,眉目风姿一如当年少年郎绝,不曾变过。 他双臂轻举,墨发长垂,施然行礼一一见过几位大臣。 老丞相目光温和,像看自家孙儿辈,多是赞誉和不忍严词,捋着胡须点头说了几个“好”字,才道,“不曾想老夫还能有辛再见到小公子,当年州中时疫,多亏了小公子研制的方子才得以清除病疫,老夫还不曾替州中百姓谢过小公子呢。” “丞相过誉了,都是长溪应该做的。” “褚公子不必自谦,你所作兵法妙计,军中将帅至今还在研论,鄙人一直深感佩服,”大将军为人严正口直,上前说道,“早知陛下是要与小公子成婚,还管那什么律法礼教做甚!”这等才华,谁反对,他恨不得砍谁。 “大将军所言极是,有小公子辅助陛下实乃大昭之幸。” 后面几位大臣一听就纷纷点头赞成,这几年陛下脾性行事越发暴戾,不听人言,但近几月来明显有好转,现在想来大抵都是因褚公子伴左右,言传教诲。 但是也有人为难地提到,“可这……后宫不能干政——” “律法礼教也是人定的,适应人为也应当可改。”大将军直言道。 “如此甚好,想必陛下也会赞成。” 就凭他们所知,陛下可是相当想与小公子成婚的。 于是殿内一派欢天喜地,其乐融融的就把帝后婚事给商议了,而两位主人公,一位正在昏睡,另一位…… 叶枫在人群中搜寻褚公子的身影,发现他站在吵嚷的大臣们之间,着实鹤立鸡群的风姿卓然,他淡然地听着周遭似要吵起来的谈话,不曾插话打断,只偶尔依礼颔首。 但想必也是烦闷的吧。 陛下想成婚是真,但褚公子呢?叶枫想到褚长溪今夜趁乱离开,却去找辰王,之后对陛下……似乎哪里不一样了,直觉心惊肉跳,也不知褚公子都知道了些什么。 不会已经恢复记忆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今天暂时更这么这些,下周应该入v,到时候更超多多,感谢支持,感谢偷雷~感谢在2021-12-24 12:56:44~2021-12-25 22:4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ilencieux、嗨、明宸毓、再遇君蓝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三三 5瓶;吃口奶糖 4瓶;风雨欲来、4723373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入v章 褚长溪见完几位大臣, 回到内室,看见他的床塌之上正躺着昏睡的主角,窗外月明星稀, 屋内烛火惶惶,落影重重。 “陛下在此处似才能睡的安稳, 因此老奴自作主张把陛下安排在这了。”汪庆躬身主动解释道, 话语里有歉意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此处有褚公子的气息, 陛下愿待在此处, 其实汪庆是想让褚公子能留下来陪着陛下。 但褚长溪面色平静, 和窗外月华如水似成一色,“陛下身上有伤,需得好好休息,我可宿在别处。” 说完他便要离去,谁知刚转身,手腕就被昏睡的人似无意识的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 昭景煜仍闭着眼睛, 但与马车上不同, 这次他抓的很紧,用力到把褚长溪手腕勒出红痕。 “这……”汪庆大惊失色,在他看来,陛下哪怕失了理智,也不会伤到褚公子才是,他急忙解释道, “陛下应是昏迷不清醒所致……不是真心……” 褚长溪顺着那只手看去,昭景煜本安然沉睡的脸上突然就极为痛苦的揪起,眉目深深的拧着,似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 既不可置信,又悲戚唉鸣,喉咙里发出犹如幼兽濒死的呜咽声,死死攥紧了他的手,既用尽全力,也又慌又怕的颤抖不止。 许是他太用力致伤口崩开,新换的白色内衫渗出斑驳血迹,慢慢的洇出大片大片润湿的血红,他伏在榻上,用力的挪动身体想要靠近褚长溪。 这副濒死挣扎,悲怆脆弱之态,与再入这个世界见到的阴沉暴戾,残暴凶狠的君王,简直天差地别,他此刻似只剩哀痛和无尽绝望。 是不寻常。 系统也觉得不对,翻了存档记录之后,【啊啊啊,主角做梦,梦到你为了那什么三皇子亲手杀了他。】 褚长溪,【……】 昭景煜唇角也溢出血迹,苍白唇色染的艳红,满室烛火红光映他狰狞眉目,眼睫轻颤着呜咽出声, “长溪,至少……不要……亲自动手杀我……” “求你……” 陛下觉得褚公子会亲手杀了他? 汪庆想上前喊醒明显被梦魇住的陛下,但褚公子还站在那里,顾及着未敢上前。一旁春施端着的浓黑药汁差点被惊的手抖打翻。 褚公子怎么会杀了陛下呢?陛下在想什么? 明明褚公子与陛下这几日恩爱情深,神仙眷侣,为何两人一点不快就这般惊天动地?非生即死呢? “……” 褚长溪一言未发,垂眼看了片刻,脸上霜雪之色似慢慢就结了冰,又冷又平静,玉白的脸总是不似凡人情绪,但此刻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他缓缓用力扯手腕上的手,昭景煜似还知道是他,没怎么大的挣扎就似无望的松开了。 褚长溪转身离去。 汪庆想求情都被他似突然显现的冷意惊在原地。 那只松开的手,在空中急慌的抓了两下,就脱力般的垂了下去,与当年褚长溪弃他而去时那么相似。 昭景煜,你留不住他的。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不论他是否失忆,他不爱你,也永远不会爱你。 他甚至能为了别人亲手杀了你。 ——不,不会的,怎么会呢? 长溪怎么会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呢?他们也有好的时候啊。 整个世界都是风雪,狂风吹乱长发和衣袍,昭景煜胸前被刺了一个血窟窿,血流如注,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鲜红的刺目。 他神色怔愣的望着前方那道身影,只觉太疼了,他已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疼。 心口的剑伤不是简单刺过一剑的疼,好似还留刀刃在血肉里转动,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宛若凌迟,缓缓的搅动。 疼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弯腰捂住胸口的血洞,但哪里捂的住,血从指缝里往下落,他一声轻咳,喉咙里也立刻涌上血腥味,大片大片的红色在白雪上蔓延。 他慢慢倒下,脸砸在染了血的冰雪上,他躺在那滩血水中,眼睛也如泣血,疼的他眼前一片血红,但他始终用尽力气仰着脸去看那道走远的白色身影,与天地白雪融为一色的那一袭白衫。 他没有回头,似也不会回头。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也有好的时候啊。 那一年,是褚长溪刚应他所求的两个月后,正是百花盛开的日子,昭景煜拉着他去树下埋他自酿的百花酿,埋好之后,他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等来年这酒可以喝了,我们就成亲吧?” “不可成亲。”褚长溪白衫猎猎,被风吹落的红花落他一身,他低眉看他,眸如清泉潺水。 “为什么不能成亲?大昭男子十六可婚娶,孤还差几日就十八岁生辰了。” 昭景煜站起身,林间红花飞舞,像是天洒,眼前人清绝轮廓映红花飘飞,美的惊心。 “男子与男子……” 昭景煜几乎看痴了,“可长溪不是已经答应与孤在一起了吗?不成亲,我们何时才能……” “才能什么?” 褚长溪似没有凡尘俗欲的仙姿面容罕见的露出好奇。 “才能与长溪更为亲近,”昭景煜温柔含笑,垂眸将褚长溪身上红花轻柔拂去,最后牵起他的手,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青衫少年意气风发,眉目朗朗含笑,“比这个还要亲近。” 褚长溪顿了一下,似听懂了,沉默半晌才道,“你好像还未成年。” “什么未成年?普通百姓人家,孤这年纪大都育有一子了。” 褚长溪,“………” 昭景煜见他不说话,心道他若始终不愿意,大不了当一辈子和尚,刚要妥协都依他,常年清冷孤绝如高巅积雪不化的面容上,眉目竟轻轻弯了弯,但太快了,转瞬即逝,几乎让他以为是他眼花产生了错觉。 昭景煜说话都结巴,“长溪,你,你,笑了?” “你看错了,”褚长溪转身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愣在原地,便问,“你生辰还差几日?” 昭景煜觉得自己还是身处什么幻境之中,木然地回,“五日后。” “那五日后,便成年了。” 五日后,便成年了?是何意?是可以与他……? 昭景煜不仅觉得自己身处幻境,还产生了幻听?是后来生辰那日之后,他解他衣裳,见他没拒绝,才知自己并没有痴人说梦。 那一晚他给自己灌了烈酒壮胆,只给长溪喝了他酿的百花酿,与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褚长溪虽对很多事物情绪都淡淡,但昭景煜还是摸着了一些他的喜好。 比如这酒,长溪不喜烈酒,他说易醉,易失去意识,易被他人掌控,所以他不喜,他喜清香可浅醉的果酒和花酿。 可是长溪不知,花酿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于是那一晚宫里红绸漫天未消,太子殿榻床帐翻飞,他躺在长溪身下,见他染红的脸,不知是红烛红光照他姿容还是酒意醉态。 他压抑着伸手去攥了一缕他的头发,又扯出自己一缕,两相交缠,欢喜说道,“结发新婚,洞房花烛。” …… 那年,州中时疫,死了太多人,传回京都,哀声一片,但疫病一时无解,传染范围越来越广,官员遂封城烧村以阻隔,但死的人更多,其中包括很多未染病的人。褚长溪听后自荐去研制药方清除病疫,昭景煜那时要一起去,但被褚长溪严词拒绝,他不想惹他不快,又担心他安危,最后还是偷偷跟去了。 褚长溪那时写了很多方子,似乎在找什么药材相替,一直在以自身试药,昭景煜知道后一着急直接自曝身份,走到他面前,问他,“要试什么药?孤来试。” 看见他突然出现,褚长溪没有惊讶,似早已知他混入民兵之中的行为,他将毛笔放入笔湖里洗笔,淡淡地道,“试不好,会要人命的。” “那就不会要你命了?” 褚长溪声音理所当然的出奇,“不会。” 昭景煜又急又气,将人强硬搂进怀里,哽咽地求他,“让孤来试,孤死何妨?” “你不能死。” 褚长溪推开他,将洗好的毛笔悬于架上,拿上新写的几张药方,就出门采药,似理也不愿理他。 后来是他故意染病病倒在他面前,褚长溪才居高临下冷了脸,“昭景煜,你为何不听话。” 那时候他心道,他是想听话的,可他如何舍得让他所爱之人以身犯险?他宁愿自己承受苦痛,他宁愿以死换他安好。 后来夜半,他迷迷糊糊清醒,脑袋昏昏沉沉,似听到长溪在他榻边与谁在相谈。 褚长溪,“试不出也得试,他若死了,这世界崩塌,我白费力气。” 世界崩塌是何意? “既是以真实世界虚构,那我们世界有的,这个世界也应该会有,多试罢了。” 真实世界又是何意? “一直试,总会找到。” 昭景煜越听越糊涂,不知长溪在与谁谈话,但他知道长溪是在为救他费尽心力,他只觉安心,哪怕真因此丧命也觉值了…… …… 褚长溪走出门,见系统给他放的存档记录,正是主角心中所想的画面,只略略看了一眼,就微微蹙眉,“关了。” 系统收了光屏后,也是恨铁不成钢,【想什么不好想着宿主会杀他,疼死他活该!】 褚长溪没有理会系统,似不想参与这个话题,他回了偏殿,换了一身衣服后没有上榻休息,反而拿本书去窗边点灯看书。 系统惊讶,【宿主,你在做什么?】 “等人。” 【谁?】 “叶枫。” 那个小将军不是去送别大臣了吗?为何会来找宿主? …… 叶枫一想到褚公子有可能从辰王那里知道了什么,或是说不定已经恢复记忆,就脊背发冷,头皮发麻,慌的六神无主。 他想着今夜画舫之上,褚长溪救他一命他还未有机会谢过,于是把大臣们送出宫后,叶枫又赶回了芝玉殿,看到褚长溪似已沐浴更衣完,换回了他惯常的雪白衣衫,长发披散如瀑,正依在窗台看书,窗外月如钩高悬,桌上烛火照他脸侧冷玉之色染上嫣红。 系统,【果然如宿主所料,这小将军又回来找你了。】 褚长溪听到系统声音,才似有所觉从书本里抬头看向门口,看到来人,问道,“叶指挥使还有事吗?” 叶枫虽看多了褚公子穿白衫仙姿玉冷不似人间的模样,但每次一见还是看的失神,眼前人依在窗台,披一身月色如雪堆琼花,他心跳不稳地移开目光,落在他手中书卷和一旁烛台上,脱口都忘了来此的目的, “这么晚了还看书,仔细熬坏眼睛。” 褚长溪,“………” 系统,【………,这小将军不大聪明的亚子。】 叶枫和主角年岁相当,只是脸庞稍显稚嫩,过于秀气,主角是小太子那会儿性格隐忍坚韧,心思重,唯独对褚长溪露出他似仅有的天真活泼。作为主角左膀右臂的叶枫在系统的存档记录里出现也较多,年纪轻轻就有从龙之功,难免傲气,年轻气盛易冲动。 褚长溪听他回来只为了这事,不在意地目光又落回手中书卷上,“多谢提醒,夜深了,叶指挥使也该早些回去休息。” 叶枫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傻话,急忙走到褚长溪面前,拱手道,“其实,我来此是有一事,是想谢公子画舫之上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褚长溪语气淡淡,目光都未曾移开书页。 救了他一命,怎么能说是举手之劳呢? 叶枫见褚长溪这个态度,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是滋味的失落,他垂下脸,语气诚恳,“不管如何,公子救我性命是事实,叶枫愿报公子救命之恩,公子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叶枫定当竭尽所能。” 褚长溪没开口拒绝,但也没立刻说要什么,他放下手中书卷,静静望着叶枫,他眼眸澄澄如清泉,特别干净清透,看不出丝毫杂念贪欲。 就在叶枫觉得他大抵会说什么也不要时,听见他开口,“那就给我一壶酒吧。” 叶枫,“………” 没听错?他一条命换一壶酒? 叶枫无奈之余,心里又莫名有些高兴,紧绷的眉宇舒展,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扬,星目璀璨,意气尽显,“公子何时要?” “现在。” 叶枫笑容骤然落下去,“要什么酒?” “什么都好,”褚长溪眼睫垂下,背对烛火,面上一片阴影,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语气冷淡,“能喝醉即可。” 叶枫,“………” 褚长溪见完辰王,对陛下的态度隐约有些变化,现在夜深已至亥时,他不就寝反而掌灯看书,身边也无人陪着,此刻还问自己要酒,需得能醉人的! 叶枫心脏狂跳,不是乍一见褚公子意乱情迷的悸动,而是吓的!褚公子一定知道了什么,哪怕不是恢复记忆,难道辰王跟他提了丽王的存在?知道了陛下其实骗了他? 叶枫越想越心惊,额头冒汗,匆忙说去取酒就跑了。 系统,【宿主,你从辰王那里知道的事情,不打算瞒着吗?】对主角也是,恨不得有问必答,但主角太害怕宿主知道此事,反而不敢问。 现在又引叶枫知道……… 褚长溪重新拿起书看,“恢复记忆一事,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总要弄明白,你没有多少记录,我也不记得,那就需要他们自己暴露出来。】 系统表示明白,但还是苦恼,【我看着这主角好像越来越疯了。】 但宿主不接他这话,自顾看书,系统只好闭嘴。 …… 叶枫出了殿门就去找酒,可后来抱着酒坛子却只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去,陛下还在昏睡,他无人可商量,褚公子若是知道了丽王的事,会怎么对陛下,这是叶枫不敢想的。 陛下有多爱公子,叶枫旁观这么多年,一清二楚,褚公子哪怕说一句怨,怕是都能要了陛下的命。 褚公子若恢复记忆,知道了以前所爱之人是丽王,会如何待陛下? 会发生什么……叶枫根本不敢想下去。 他抱着酒坛,来回踱步,心急如焚,最后一咬牙还是转身进门了。 走进门,叶枫看到褚公子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仰头望月,白衫如雪在夜色里像孤立的水边白鹭。 听到脚步声,褚长溪转过脸来,乌发垂身,玉面仙姿,静静望他,“为何这么久才回?” 叶枫心里小鹿乱撞,抱着酒坛的指尖发紧,“有……有事耽搁了。” “那酒是给我带的吧?”褚长溪不怎么在意原因,说话间,已走至他身边,伸手去拿酒坛,微凉指尖不经意擦过叶枫手背。 淡淡的冷香漂浮在鼻息间,叶枫手一抖,差点把酒坛摔地上。 妈的,老子可不能喜欢上他啊!叶枫在心里暗骂自己定力不足,为色所迷! 但到底仅是“为色所迷”吗?叶枫的目光不舍移开,追随着褚公子身影,见他拿了酒坛,走进院中竟纵然一跃就上了屋顶,靠坐飞檐之上,披一身月色生辉,他站在下面,仰头望他,望之可比星月,如仙官落凡尘,只道褚公子这般风姿的人物,谁又能不心动呢?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哪是此时才有的啊! “这是什么酒?”褚长溪掀开酒封,凑近闻了闻,就好奇得看向叶枫。 难得也有东西能让褚公子感兴趣的,叶枫压抑不住的沾沾自喜,“这酒宫里没有,是我从宫外带来的。” “酒不错,多谢。” 褚长溪喝了一口,满齿留香,清冷声音里似乎都染上了几分愉悦。 低眉看他时,墨发垂落,眉目映皎月一如当年马上□□刺向他时那般姿容风绝。 叶枫仰着脸看他,咧嘴笑的傻里傻气,“公子喜欢就好。” 有些事若是事实,瞒又能瞒得了几时,又如何能瞒得住。 叶枫没上去,他就在下面仰头望着那人喝酒,看他垂落的衣摆随风轻扬,对于褚公子恢复记忆的事情不知不觉竟不担忧了,但是想到今晚大臣们商议的帝后婚事,叶枫开口说道, “先前朝臣与公子说的事情,公子无需在意,公子若不愿,陛下万不会逼迫公子的。” 褚长溪抱着酒坛,面无表情低头看他,“我自然不会在意,只是——” 叶枫心揪起,“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所说之事,我已全然忘记,并不知晓,倒觉白白受了他们感激之言。” “怎么会是白白接受?那些事情确实皆你所为。”叶枫见他面有愧色,心急的走近两步。 褚长溪抿唇,将酒坛抛下去,见叶枫接住,才开口,“我记忆中没有,又如何算得是我所经历。” 这…… “然……从他们只言片语中,我也算了解到我先前为人是何作为。” 叶枫心口揪紧的难受,他们是私心不想让他恢复记忆,却从未想过褚公子不完整的记忆人生,他应是免不了会思考,会念想,会怀疑,会猜忌……身边人又都瞒着他,他那时心里有多无助多无力…… 叶枫仰头看他半响,不知如何说。 褚长溪不在意他回不回话,想到什么,突然神色认真问道,“你可知卫七现在如何了?” 他回宫至此时还未见过卫七。 “他?”叶枫想到陛下得知卫七跟丢了公子,差点拧断他的脖子,最后还是顾及着公子才留手,“他受了点伤,在修养,公子不必担心。” 褚长溪宁愿关心他身边一个护卫,却对陛下一身伤昏迷不醒多视而不见,可见还是知道了什么,陛下醒来……该如何是好? “夜深了,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褚长溪飞身下来,叶枫才看见他似乎已有了醉意,玉白的脸上微红之色绝艳至极,叶枫心口乱跳,退了半步移开些距离,才道,“公子快去………睡吧,我还有要务在身,就不陪公子了。”说完,转身就跑,踉跄不稳的身姿颇像落荒而逃。 褚长溪,“………” 原本还想要剩下的那半坛子酒呢,结果未伸出手人已跑的没了身影。 系统,【宿主,接下来,你真要跟主角摊牌吗?】 褚长溪转身回房,边走边说,“不到时候,得先把丽王救出。” 【救丽王?】系统声音都诧异的拔高几分,【救他做什么?你救他不就表明当年你确实是为了他才背叛主角的?那我们的任务还怎么办?】 褚长溪走进内室,【以我现在所知“真相”,不可不救。】 系统,【宿主知道什么了?】它怎么不知道? 褚长溪,【知道我所爱的是丽王,当年选择丽王才离开昭景煜,为了丽王还给自己下了生死蛊,与丽王生死一系,这种情况下,如何不救他?】 系统:【………】 宿主说的原来是外人眼中褚公子知道的真相。 所以宿主答应见那些大臣,不反对大臣们商议婚事,怕也只是为了刺激辰王赶快行动吧。 …… 第二日,褚长溪起身时,主角似已醒来多时,但这次未曾叫人来喊他,还是他问了春施才得知,原来是陛下说的不必打扰公子休息便没来告知他。 褚长溪不在意的提上剑就去院中练剑。 但系统觉得奇怪,明明存档记录里主角在昏睡中似也是极痛苦,浑身蜷缩着颤抖,一直哑声无望的喊宿主名字。 一声又一声,一直未有停歇,像是正置身于将死之地垂死挣扎着呼喊唯一可救他的人。 可是主角醒来却不想见宿主,这是什么情况? 【主角在做什么?】褚长溪练完剑才理会系统,这么久不差人寻他,也确实出乎预料。 系统放出存档记录,【主角醒来,先召了叶枫了解了昨夜他昏迷之后的事情,他们也猜测宿主知道了什么,但主角却跟叶枫说,别告诉宿主他已经猜到了,之后沉默了很久,便不顾太医劝阻去了地牢。】 ……… 在此之前,昭景煜从未希望过这通往地牢的石阶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没有尽头,可以让他不用去面对那些令他绝望的事实。 这一夜他记起许多事,与长溪越是美好的过往如今却像刀剑一般刺的他越疼,他始终不明白,为何长溪会突然就不喜他了。 会何会突然喜欢上三皇兄,不要他了。 难道过往一切都是假的吗?都是欺骗吗?甚至失忆醒来这段时日的恩爱缱绻也都是在做戏,不曾有过半点真心吗? 他不明白,但就算不明白,如今也可不必追究了。 这一次昭景煜来此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狼狈,面色失血苍白,死寂沉沉的气息像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谷底,而那个被他囚在此地的人反而要比他好上千倍万倍。 昭景烨衣着干净,除了手腕上未取下的铁链,他悠然靠在墙壁上,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容颜,这段时日好生伺候的如今面色红润,眉峰上挑,自在闲适如入家门。 “啧,你这是?” 昭景烨讥讽的笑出声,上下打量了一番每次来都要癫狂发疯,戾气腾腾似要弄死他的人,这一次竟然诡异的平静,一双黑眸如深潭,深渊一般,看不到底的浓黑,但只静静看他,眼睛里一点以往看他时的嫉恨嗜血都不存。 很奇怪啊。 昭景烨站起身,带动锁链一阵“叮咚”响,他甩了甩手,铁链撞击的声响在石壁里回音不绝,几乎刺痛耳膜。 他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他这个弟弟面色苍白的厉害,整个人未走近都能感受到某种绝望到死的悲痛。 昭景烨嬉笑着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何事? 长溪大概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 昭景煜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不会是长溪不要你了吧?” 是啊,他很快就会想起来,很快就会弃孤而去。 昭景烨见他这么说,这人还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笑容慢慢淡下去,“是长溪清醒了吗?” 昭景煜这次终于点了点头。 昭景烨欣喜若狂,猛的又上前几步,铁链响声不绝于耳,“那你快带他来见本王啊!” 说完才觉自己这么说不对,这人怎么可能会主动让长溪见他,如果不是告诉了他生死蛊的事情,怕是早已把他碎尸万段了。 他抿了抿唇,收敛了笑,沉声道,“看的出来你这几日想本王好好活着,应该已经相信本王所说是事实。” “长溪所爱一直是本王,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对,他一直都在痴心妄想,一直都是! 昭景煜心口疼的麻木,身上伤口血肉似在缓缓撕裂开,有温热的血渗出衣衫,他突然觉得冷,又冷又疼,但他就在这锥心刺骨的疼痛中慢慢笑了一下, “那孤,成全你们。” 昭景烨,“………” 成全? 站在一旁的叶枫,心口一跳。 这话好像五年前的殿下就说过一次了啊! 当年褚长溪刚离开那会儿,是殿下最为艰难的时日,被废太子之位,先皇大怒,牵连甚广,身边人怕被连带,纷纷撇清关系,可谓众叛亲离。但最让殿下所不能承受的是褚长溪弃他而去,因此整日心疾呕血,醉酒度日。一次寰宫走水,那时的太子殿里连太监宫女都另奔他主去了,宫里人人避之蛇蝎,走路都不过及,所以等人发现寰宫大火时,火势已有些不可控。 但那会儿殿下却坐在火海里不愿走,他一身衣裳似几日未曾换过,胸前沾有酒渍和斑驳的血迹,披头散发,狼狈至极,但他却坐姿端正的坐在书案前画一副画像。 画像中人正是年少时的褚公子,白衣玉冠,手持玉骨纸伞,在大雪里静静等候着谁的模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神情专注,一笔一画皆认真又熟练,仿佛已画过千万次,但每一次他都虔诚以待,一腔热忱,身侧火势已大,冲天的火光映上白纸上的人像是染了艳红的血色,但他仍然面色沉静地坐在那儿,只在看见画像中人时,露出温柔笑意,衬他苍白销骨的面容,身后灼烈大火的红光,照他眉眼凄唳如以人血为食的恶鬼。 那时的叶枫都怀疑他的殿下是不是已经疯了。 “殿下,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跪在他身侧的汪庆已是泪流满面。 但殿下提笔的手还在蘸着墨汁,挽袖作画,他看着画像中人,微微的笑意,天真又餍足,淡然回道,“你们都走吧。” “孤的长溪要为他所爱之人扫清障碍,致孤于死地……” “孤那么爱他,又怎能不如他所愿。” 那是叶枫第一次看见那个隐忍狠戾,暗中谋划步步为营,争夺天下的太子殿下,突然想要放弃一切甚至是生命,只为成全一人所愿,他相信殿下所言非虚,就像是他甚至想到这场大火也许就是殿下刻意为之。 殿下眉眼温柔含笑地看着画像中人,他笔锋很慢,每一次落笔都倾注全部爱意,他所有温柔都似给了画中人,他眼里没有不舍,没有不甘,没有任何愤恨怨怼,有的只有释然和满足,还有莫名的满心欢喜,以致他眼里晶莹水光,比身后大火还要亮的惊人。 “长溪所愿,孤都会成全,” 殿下边画边道,“他怎么就不懂呢?何苦他委屈自己在我身边做戏,何苦他费力欺我瞒我,只要他说,孤如何不给?” “不过这天下。” “不过就是孤的命。” “孤有何舍不下……” 说是那么说,但叶枫跪在他面前,愣愣地看着那般模样的殿下,面色惨白,绝望至极,却笑的柔情万千,各种矛盾纷杂,让他癫狂的模样,看着可怜又可悲。 “殿下现在就要放弃了吗?” 叶枫抿了抿唇,火光逼近,浓烟滚滚,灼烫,呛人,几乎要窒息,“也许事有隐情,一切还未明,可再找褚公子问清楚啊。” 还有什么好问的? 昭景煜亲眼所见长溪与三皇兄亲密,此次巫蛊之祸虽长溪承认是他亲手所为,但即便不是,也可根据线索得知是三皇兄一党设计,长溪既然选择的是三皇兄,此局若破,他若胜,那就是三皇兄死。 他怎么舍得让长溪伤心啊! 褚长溪就是在他面前受一点点轻伤,他都恨不得以身代之,愿付千倍百倍的疼痛替他。 昭景煜此生唯他,珍之重之,胜过这世间万物,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不必了,”昭景煜终于放下笔,轻轻吹了吹宣纸上未干的墨汁,垂首看画的神情,像看他此生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我死了,便可成全他们。” 三皇兄日后为帝,也可更好的守护长溪,他心中那般所愿。 他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画像,像是看见了真人,带着满足的笑意,身侧大火已经快要烧至他脚下,火舌即将舔舐上他的衣袍,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即将要被烈火焚身而亡…… 这种死亡方式过程中会产生的疼痛,叶枫一想到,就觉得头皮发麻,心底发怵,他心有不忍,眼泪夺眶而出,“殿下,您即便要……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啊……大火烧身……该……多疼啊。” 昭景煜淡然的笑着,衣衫不整,面容狼狈,但眸光柔亮,说道,“大火多好啊,一来可烧尽孤与长溪之间的过往,不必被有心人利用牵连他,二来孤不能死有蹊跷不愿,不然会被人栽至三皇兄头上,何必再惹长溪烦忧,寰宫这场火,若能烧的干干净净,孤的长溪日后便也能干干净净。” “与他所爱双宿双飞,得偿所愿,多好啊。” 叶枫心惊不已,殿下死了还要为褚公子考虑,但是,“褚公子并不知道殿下为他所做的一切啊!” 这能换来什么啊? 但昭景煜只是端凝着画像,察觉哪里不对,又提笔在画像中人腰侧添了一块玉佩,这是他初见褚长溪时的模样,那时的小小少年郎还没有带着这玉佩, “不必让他知道,你若还当孤是殿下,感恩孤知遇之恩,今日这场大火之后,便帮孤让寰宫中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务必不透漏出去,必要时杀无赦。” 叶枫,“……” “你们都出去吧,”昭景煜看了一眼身侧一直啜泣的汪庆,对叶枫道,“再不走许真来不及,孤今日唯信你们二人,甚是感激,孤一人身死即可,你们且快离去吧。” 说完他低头看画,浓烟弥漫,呛的昭景煜忍不住咳嗽,咳得狠了,有血水从手中指缝中溢出,滴落在画像上,画中人雪白身姿顿时像白雪巅绝处开出艳丽红花。 昭景煜顿时有些慌乱地伸手去擦拭,但越擦越红,涂染之处也越多,画像中人模糊在一片血红之下,身形已不清,昭景煜一直从容温柔的神情终于剥裂,露出底下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内里。 “孤这一生所得不多,所求也不多,唯长溪一人千般不舍,也万般不如意,” 昭景煜说着,眼睫轻轻颤动,泪水便涌了出来,落的安安静静,水珠落在画像上,红色又被晕染开,画像中人的身形彻底看不见,他惨白着脸,笑的又疼又苦, “孤好想再见他一面啊……” 好想听他说句话,哪怕不带丝毫情感,哪怕是有目的的虚情假意,昭景煜真的很想再见见他,可是就连这画像虚影都不能如他意。 烈火焚身的疼痛又如何比之他心口的疼……… 叶枫那时看着对着染血的画像无声流泪的人,是真的觉得他会死在此处火海,无论他如何说,殿下也不会动摇的。 好在最后是冲进来的卫七,给了所有人一线生机,殿下本已把只听命于他护他安危的暗卫全数遣去保护褚公子,听褚公子命令,但卫七如今回来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连昭景煜都面色紧张问他,发生了何事。 卫七禀明了褚公子不知因何故“失心”如痴傻之人,才让殿下主动走出去,着急的安排他们先去调查此事。 殿下死是为了褚公子,后来求生也是为了褚公子。 他觉得丽王不可托付,觉得褚公子之事必有隐情,于是他不再以死成全,他重新谋划去夺帝位,他把褚公子从丽王手中抢回来,又把丽王囚于地牢,大概也是想问出褚公子到底为何会变成那样,但丽王一直不言明。 那五年,殿下一心围在褚公子身上,什么天下安危,什么大昭子民,他似通通不在乎,后来慢慢的,隐忍内敛的小殿下脾性变得阴晴不定,暴虐凶残。 为求得褚公子恢复意识,陛下用尽了方法,最后是听街上乞丐所言,去寻了那座山,整整一百余石阶,以天子礼,一阶一拜,最后额上血肉模糊,才求的古寺中唯一的僧人开门。 叶枫那时以为那乞丐和那老和尚都是骗人的,什么点长明灯千盏,什么掌心血画经文符禄万册……便可求一人魂归,可谁知,陛下在那待了月余,诚心做完了所有,回宫之后,褚公子真的清醒过来了。 虽然是失忆,但叶枫也觉得是上天恩赐,给以陛下和褚公子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如今……… 兜兜转转,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地,那时背后燃起的烈火,即将烧身,但小殿下笑着说,“孤,成全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蠢哭的作者总是错过时机,好了感谢~,晚上还有一章,谢谢啦!!!感谢在2021-12-25 22:41:28~2021-12-28 13:2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阔乐、再遇君蓝桥、嗨、阿青、欢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某人 30瓶;一袋米要扛几楼 10瓶;Michaelis 8瓶;值得、妗嬅、沐嬅轻羽 5瓶;别到主攻文里ky 3瓶;明宸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始乱终弃二十三 主角昨夜昏迷, 今日误了早朝,苏醒后又去了地牢,大臣们议事后, 又有三两结伴来找褚长溪,与他讨教治国良策。 褚长溪虽不知于现今昭国而言何为治国良策, 但也凭借几世任务经历和现世典籍著作中的道理, 与他们商讨了半日, 他们离开时无不激动地与褚长溪道, “与小公子一谈, 的确受益匪浅,丞相说的不错,小公子雄才大略,实乃当世第一人。” 大臣们走后,褚长溪抬头看天色,万里无云, 偶有鸟雀飞过, 他走入书房让卫七备好笔墨纸砚, 准备默下刚刚与大臣们商讨决策的要领。 书案前,卫七为公子磨墨,借着窗外天光,他目光落在宣纸上,公子悬笔而动,形断意连。此时他身上伤并为全好, 他对自己的那一剑为防识破,下手极狠,但他仅修养了一夜,怕公子起疑, 还是硬撑着来到公子身边。如今能在天光大好之下,与公子离得如此近,看公子写字,心觉他如何都值了。 “卫七,你又走神。”褚长溪放下笔侧头看他,映着天光的玉容,长发和墨香似融为一色。 卫七稳住心神,只得歉意垂下头,他不善言辞,怕惹恼公子,但也不知如何开口。 褚长溪从系统那里搜刮了许多上好的伤药,玉石般的手掌摊在卫七面前,上面几个翠绿的小玉瓶,“受伤了?拿回去敷上,这几日便好好养伤。” 伤不碍事……,卫七想到公子如何会察觉不出,便没说出,只好拿过玉瓶攥在手里,“谢公子。” 玉瓶还留有公子指尖温度,像是能从卫七掌心传递到心里。 “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无需伺候。” “……,是。” 卫七刚走,系统就在脑子里大叫,【刚刚一幕,主角躲在暗处看见了。】 褚长溪又拿起笔,边写边回,【我知道。】 系统,【那你还关心卫七?就这半日你问都没问过一句主角如何了,却让他看见你正贴心关心下属!主角会怎么想?】 褚长溪,【想我会杀了他。】 系统,【………】 不杀他,宿主好像都收不了场似的。 【宿主,你是不是在生主角的气?】 褚长溪,【你想多了,卫七需尽快养好伤,救丽王恐需他一臂之力。】 主角去地牢的存档记录系统给褚长溪看了,出来时,主角一身干净的衣衫又不知何故渗透了血色,他一步一步踏着阴冷潮湿的石阶从地牢深处走出,长发为束,脸色惨白,唇上染血,满身煞气的模样看着极疯癫。 但走出后,日光大亮一瞬间,像厉鬼爬出地狱,得以重生,他抬起还在滴血的手臂遮挡骤然入眼的亮光,低低地笑了一声, “长溪,你叫孤如何舍得……” “又如何不舍得……” 叶枫跟在身后,看陛下似哭似笑的模样,不知如何劝说,陛下满身血气,他似不知疼,也不在意,叶枫总觉得陛下应早就疯了, “陛下,你的伤……” 昭景煜闻言放下手臂,低头看了一眼,似才发现自己一身血水,像个血人,他这一身伤口,未好一点就再次撕裂,反反复复,愈加严重。 “是不能这样去见他。”昭景煜皱紧眉,慌忙就往寝殿走去。 先是洗净一身血,重新处理了伤口,又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对着铜镜努力扬起嘴角,做出惯常的温柔笑意,才去见褚长溪。 但走到殿门外,不曾想却从窗口看到了这一幕,亲眼见所爱之人关心别人,却对自己一身伤未曾过问,哪怕他昏迷求他,哪怕他伤重致死,也未曾搏得他一点在意。 果真啊。 果真是不喜欢他。 那与他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呢?想要得到什么呢? 跟随帝王的叶枫也看到了这一幕,本以为陛下会伤心难过,却见他嘴角笑意反而加深了,眼眸依旧朗朗柔光,抱紧了怀中的酒坛,就抬步迈过殿门。 那坛酒是今早陛下醒来,去曾经的太子殿寰宫废墟里挖出来的,当年那场大火虽只将主殿烧的破败,但之后整个宫殿还是废弃了,五年时光,院中已是荒草丛生。 陛下醒来不知是想到了何事,竟去那久未踏足地方找寻东西,草木繁茂,枝条大都带刺,但陛下不管不顾,用双手在草里摸索许久,最后挖出了一坛酒。 “在门口守着,不必跟孤进去。” 走到门口时,昭景煜侧头看了他一眼,叶枫垂首应是,止住脚步。 昭景煜进去的时候,褚长溪依然未停笔,似不知他来,他便站在一侧等,目光从他悬着的手腕,落到他挽起的衣摆上。 直到他搁笔,昭景煜才将怀里那坛酒捧至他眼前,笑盈盈道,“长溪,你爱喝的百花酿。” “……” 褚长溪侧眸看去,正见主角捧着那坛酒笑的像个邀功讨赏的孩子,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他像画舫之上那样看他,眉目深情,笑容干净。 但捧着酒坛的手背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深浅不一,隐隐裂痕渗血,褚长溪视若无睹,移开目光,并不说话。 昭景煜见他这个态度,不似以往那般伤心抑或退缩了,反而一张脸凑过去,假意挤出委屈,道,“长溪,你都不关心孤啊?” “孤受了很多伤,伤口疼。” “不,心疼。” 他说话时,似笑非笑,真假难辨,像是真的,但因脸上似玩笑讨关心的语气,又似故意。 褚长溪,“………” 系统声音抖了抖,【这主角,疯了?】 “身上有伤,为何不去休养?”褚长溪沉默少顷,推开昭景煜。 昭景煜身形踉跄了一下,捂住嘴,硬把咳嗽憋回去,哑声笑道,“骗你的,伤好多了,不碍事。” 褚长溪转头看他,玉白面容,还似昨晚那般如长空落雪,眼底清泉似冷水,凉的人不敢对上,但昭景煜已经不怕了,也不在乎了,反正如何都是骗他。 他若无其事笑着说,“你要喝酒吗?是孤之前和你一起酿的。” “不喝。” “为什么啊?这不是你喜欢喝的吗?”到底还是撑不住笑意,埋这酒时,分明对他好过,对他笑过,真的都是假的吗? 褚长溪性子清冷孤绝,情绪表达浅淡,喜怒哀乐从不似寻常人那般浮在面上,那是昭景煜唯一一次见他笑过。 他记了那么多年,每一次想起心口都似被烫到,满心欢喜。 但褚长溪抬起的眼眸,眼底静静,令人完全看不出什么想法,他看着昭景煜似要奔溃的笑脸,淡淡道,“我何曾说过我喜欢?” 昭景煜笑容僵在脸上。 是啊,长溪从不曾对他说过喜欢,不曾说过喜欢这酒,也不曾说过喜欢他。 还在奢望什么,该死心了。 “哦,”昭景煜反应过来,将自己找了半日找的满身伤痕才找到的酒,随意扔到了一边,忽略掉心底银针刺入一般的疼,他再次用力笑,“长溪,孤说错话了,你生孤气了吗?孤给你道歉。” “……” “长溪,孤哪里做错了,你今后都可跟孤说,孤都改。” 褚长溪,“……” “长溪,你要不要出宫?” 褚长溪原要走开的脚步顿住。 “你要出宫的话,带上侍卫保护你就可,不用跟孤说,”说到此处,他似假意咳了两下,才装虚弱的道,“孤伤势严重,就不陪你一起了。” 你想背着孤做什么,孤给你行方便。 系统,【搞不懂主角啊,一会儿伤好,一会儿严重的,前后矛盾,谎话连篇,他这是要干嘛?让你一人出宫,不怕你走了不回来了啊?】 褚长溪看向主角,“陛下今日怎么了?”他问的平静,眼底落雪含霜,身形落影依旧像画中人。 昭景煜捧起他一片衣摆,语气更温柔,“孤没事。”孤其实有事,孤有心,真的会疼,也真的会死。 但只要是长溪想要的,孤如何……都不重要了。 褚长溪似不在意他为何突然松口,只道,“好,今夜我是要出宫一趟。”说着,他转身向门外走,衣摆从手中滑落,门外天光照雪,他背影像是能从此走出,便再也不会回来。 昭景煜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底慌的厉害,但是他硬生生止住脚步,过了半响才从容跟上去。 “长溪,大将军与你说的那事,你别生气,孤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 “没生气。” “那就好。” 昭景煜看着褚长溪走入院中,大胆贪婪的不再隐匿自己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他不知自己还能看到几日,他总希望若这梦境,便愿长一点就好。 他看着他心爱之人在院中练剑,霞光万丈,扑下如血月,昭景煜转身进屋拿出那坛酒,打开往嘴巴里倒。 酒液入喉咙,像火烧一般,使他整个五脏六腑都灼疼,他从不知,原来清酒也能伤人心肺。 褚长溪停下时,剑气所断的青叶纷纷扬扬往下落,昭景煜伸手抓住一片断叶在手中,青汁草香溢出,他笑着走过去,“长溪累不累?” “陛下今日不用处理政务吗?”褚长溪问道。 “孤偷懒一日不可吗?” 昭景煜伸手扶去他肩上落叶,轻声问,“孤都答应长溪出宫了,长溪能否也答应孤一件事?”他语气平静坦白,像是明知自己在讨价还价。 “什么事?” “长溪能主动亲吻一次吗?”昭景煜神色认真又温柔。 “……”褚长溪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却被昭景煜拉住,按在怀里,第一次那么强硬不容拒绝的,抬起他的下巴就啃咬下去。 疯狂又孤注一掷。 “长溪不愿,那孤亲长溪也是一样。” ……… 褚长溪带着卫七出宫时,有暗卫来禀告昭景煜。 昭景煜正在看褚长溪写的策论,闻言手一顿,黑眸里骤起的凌厉之色被他压下去,摆手让人退下,“不必跟着。” 长溪武功日渐恢复,若想甩开他们,轻而易举,不如不跟。 只是,长溪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呢? 定是去找辰王………商议三皇兄的事吧。 昭景煜轻轻的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直咳到喉咙腥甜,嘴巴里大口大口地涌出血…… …… 褚长溪确实去找了辰王,后面没人跟着他便直奔辰王府,辰王那时似乎还在复盘那局棋,这般反反复复也似魔怔,只是此一次显得焦躁多了,眉间也多了郁色。 褚长溪落入院中看见,便主动说要与他再对弈一局,期间,昭九辰果然忍不住与他道出丽王被囚地牢一事。 清风朗月,满室烛火轻摇。 褚长溪君子端方,挽袖落下一子,再看棋局,神色微怔,“是吗?他真的没死?” 昭九辰见对面之人再来找他,不可谓不激动,那些年,宫中享誉盛名的小公子,对万事万物都不曾多看去一眼,偏生人人趋之若鹜往他身前凑,前有宠妃之子万般讨好不得见,后有未来储君伴他身边对他事事依从。 所以,像他这种在宫中没权没势,苟且偷生的皇子有什么资格光明正大入他眼? 于是昭九辰便常常藏身在远处偷看他,若没人便装偶遇,抓住机会与他相处。 可即便他日复一日偷偷跟随,与他独处的机会仍是不多的,即便他每次都找机会站在他眼前,这人清眸流水似从未有过谁的身影。 但好在他偷偷跟他也有收获,他遇到夜行外出的褚长溪,为他保守秘密,对他有用,这才让褚长溪似特别注意了他。 思及此,昭九辰默默在心中念了一句“我会成为对你有用的人的”,才脸色凝重说道,“对,九辰不会骗公子,也请褚公子放心,九辰一定倾尽全力帮公子救出丽王。”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把此事告知褚长溪的,但这几日朝中竟传出帝后即将大婚的事情,他便坐不住了。 褚长溪垂眸,执棋的指尖似一颤,有些犹豫地说道,“但劫狱一事,触犯昭国立律,若事发恐连累辰王。” “褚公子放心,九辰有能力自保。” “但,你也说了地牢守备森严,劫狱一事怕是不易。”褚长溪低眉看棋局。 这倒令昭九辰有些犯难,他一直觉得皇兄有意放松警惕怕是在设陷阱,他怕一次不成再打草惊蛇害了褚长溪。 见他一时不说话,褚长溪突然抬眸看着他。 昭九辰被看的紧张,“怎么了?” “我有一计。” “什么?” 褚长溪,“帝后大婚那日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感谢,来了~ 我的二更任务达成! 顺便求的预收——成为被攻略者以后(蠢作者总是不会写文案,待我想想怎么改。) 感谢在2021-12-29 10:42:33~2021-12-29 22:0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再遇君蓝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淮南以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雨欲来 2瓶;27541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始乱终弃二十四 殿内灯火通明, 不同寻常的点了许多灯,昭景煜正在书案前誊抄褚长溪写下的文章,因他呕血时正在研读, 尽管他已经反应极快的将案上宣纸拿开,但还是有部分被染上血迹斑斑。 甚至有些地方被血水染的已看不分明, 昭景煜提着宫灯凑近看, 最后徒劳无功的放下。 这一幕与当年染血的画像何其相似?褚长溪离他而去, 而他什么也留不下。 昭景煜心尖处被眼前血色刺痛, 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难以抑制的疼,但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窗外,天色愈发黑,衬月色朗照。褚长溪离开时,他甚至没开口问他何时回来。 浑身上下都叫嚣着血肉撕裂,经脉寸断般的痛楚, 但昭景煜面上却是麻木不仁, 那种绝望到极致, 不抱任何希望的死寂,沉到黑暗至深,他只是没有了照亮他的光明。 片刻后,他提笔略过残缺的部分继续誊抄,面色苍白,但神色认真, 全部写完后,又难免看着几处空白,怔怔出神,直到眼前伸来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修长, 干净冷白,是昭景煜那些年时常想牵着的手,但那人不喜与他人肌肤接触,他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常常挽他衣袖,这一挽便挽了十多年。 他顺着手指抬头看去。 “……”褚长溪见他不动,手又往前伸了伸。 白衫如雪,乌发如缎,眼前人眼眸清浅看他,如霜花琢玉,眉目间虽依旧清泠,却像不似先前那般冰冷拒人以千里了。 “……长溪?”昭景煜声音哑涩,但忍住了颤抖,“你回来了?” 褚长溪手还伸至他眼前,平静开口,“给我笔,残缺部分,我予以补上。” 说着他转手拿过他手中毛笔,转至案前,半俯身,挽袖落字。 昭景煜忙起身给他让出位置,“抱歉……孤不是有意弄脏的。” “无妨。”褚长溪声音淡淡,却并不冷漠。 昭景煜心口发紧,他是不知长溪为何出去一趟回来后便对他态度又好上很多,但他不愿深想,不敢深想。 飞蛾扑火,饮鸩止渴,他什么都好。 “长溪……”昭景煜定定地看着褚长溪,眉眼里落有案上红烛摇曳的灯火,映他苍白面容,红色似染血,俊朗至妖魅。 “嗯,”褚长溪边写边似随口问道,“陛下身上伤可好些?” 怎么会?长溪竟会关心他了? 昭景煜不知心底是暖还是冷,冷意冲至头顶,清晰召明长溪如此许是有目的,但他还是牵起了笑容,“好多了。” “陛下为君主,” 褚长溪低眉皎皎,宣纸字字生香成决,“先为君,而后为人夫,为人父。” 昭景煜眼尾沁红,热意夹杂着刺冷,稳声回道,“好,孤知道了,谨听长溪教诲。” 系统,【宿主,你要不要这么明显?主角肯定猜到你现在对他态度突然改变,定是有目的啊!】 褚长溪,【他不是一直觉得我会如此吗?那便如他所愿。】 系统,【……,那他还觉你会杀了他。】 褚长溪失笑,【那也如他所愿。】 系统:【……】真杀??? 卧槽!感觉这个世界要凉凉! …… 褚长溪不仅会关心他了,还会与他一同处理政事,时常一起批阅奏章,因他伤势严重,需静养,朝堂上一些急情甚至会全交由褚长溪来处理,昭景煜一心放任,长溪想要什么权,他便给他什么权,甚是听话。而朝臣见是小公子辅助帝王,也是乐见其成,拍手称快,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宫里人无不讶然,帝王与褚公子和好之后竟比以前还要亲密,状若帝后琴瑟和鸣之相,便也有人蠢蠢欲动,觉帝后大婚指日可待。 但昭景煜对此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他本就不是爱笑的人,当年隐忍孤僻的小太子,仅是为了搏得那位风雪中走来,孤绝如天上清月之人的在意,学会笑,学会主动,低眉讨好,甚至为此频繁假意犯错,待那人挽袖指导,细语倾言。 如今帝王仍只在褚公子面前露出笑容,其他时候愈加沉默寡言,眸色沉寂灰白。对其他人也远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见叶枫欲言又止,便沉下脸,“何事?” 叶枫躇踌着道,“褚公子今日早朝后,又借故出宫了,许是………”叶枫不忍说出口。 昭景煜神色未变,“嗯,地牢那边一切照旧,别让他们发现端倪,其他……,不必理会。” 说完,昭景煜垂头咳嗽,咳出一手血,喷溅上黑色衣衫,只得见点点洇湿,倒看不出是血迹。他修养了一月有余,身上外伤是好了,但心疾咳血却落下病根。 昭景煜接过叶枫递过的巾帕擦净手指,摆手让他退下,轻轻抚摸着腰间玉佩,昭景煜看向窗外。 乌云滚滚越压越低,夏日雷雨多变,来的快去的也快,昭景煜起身走出门,走至廊柱边上那片青竹下。 他仰头看了片刻,足尖轻跃,将那两块红色木牌解下。 …… 褚长溪出去半日,回来时雨势正大,他撑着伞,雨水敲击伞面,噼里啪啦,声响清脆。 大雨瓢泼,褚长溪抬高伞檐,雨幕遮天蔽日,黑沉沉如天悲号,他刚跨入芝玉殿门,隔着长长走道,就看见主角站在门口正含笑等他。 “长溪。” 昭景煜隔着雨幕远远向他挥手,在褚长溪面前,他从不顾及帝王尊仪。 水天相接,雨水模糊轮廓,褚长溪身影朦胧,如画卷,昭景煜眼眶慢慢湿意又在他走近时逼退干净。 “长溪,你回来了?” “嗯。”褚长溪将伞收了,昭景煜从他手中接过伞柄,碰到他指尖,褚长溪手上落了雨水,更觉沁冷。 昭景煜放下伞,见他衣摆湿了大片,转头就对身后宫人怒道,“公子衣衫湿了,你们看不见吗?还不滚过来伺候!” 冷寂了半日的芝玉殿顿时开始有响动,太监宫女抱着干净衣衫,巾帕,热水来往匆匆。 昭景煜亲自接过宫女递的衣服给褚长溪换上,把他拉至床榻坐下,半跪给他脱靴,这一幕宫人常见,早已不像初时那般大惊小怪,全都只垂首屏息,静静站在一旁。 “幸好头发没湿,不然要是感染风寒……”昭景煜还是不放心的拿过巾帕给褚长溪擦了片刻发尾。 让人都退下之后,昭景煜才从袖中拿出那两块褪色破旧的木牌,递到褚长溪面前。 那日寰宫大火,昭景煜只身走出殿外,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冲回去,穿过浓烟和高昂的火舌,从殿里拿出了这两块木牌。 主殿几乎烧成灰烬,他和长溪过往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唯有这两块木牌。 褚长溪看了一眼,窗外雨沉天暗,他眉目极浅,“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共同许下的誓约。”昭景煜将木牌上的灰尘用袖子轻轻擦拭干净,但字迹褪色,早已辨认不出上面写的什么。 昭景煜却记得一清二楚,如烙印,镌刻,他指着上面残留的字迹,压抑着哑声念出,“吾之所向,渗吾之骨,融吾之血。” 下面是褚长溪和他的名字。 那时他还未敢向长溪表明心意,只得眸棱两可说出“吾之所向”,长溪不知是他,以为是许下的天下大志,应声说他会得偿所愿,不负万民。 想到此,昭景煜忍不住笑了笑。 但褚长溪将木牌拿在手中随意翻转两下,就手一扬仍了出去,木牌被摔在地砖上,嗡嗡震动,昭景煜目光凝在上面,跟着发颤。 “这东西这般破旧,该扔了。” “褚长溪……”昭景煜声音再也抑制不住嘶哑明显,他心爱之人不仅对他弃之敝履,连他最为珍贵的东西也是如此。 他站起身,惶惶不稳,只觉连日来的平静表面寸寸崩裂,窗外大雨冷风全数往他撕裂的心口灌。 “怎么了?那东西很重要吗?” 褚长溪看着他,明知故问,天外大雨,天色愈加昏黑,室内未点灯,褚长溪眸色虽看不清,但让昭景煜觉得比外面风雨还要凉上千倍万倍。 “没有,不重要。” 昭景煜缓了口气,蹲下身把木牌捡起,装回袖中,“长溪,我在想,我许愿时,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才会得此苦果,”他该如长溪愿,许天下万民,就不会沦落至此了呢? 褚长溪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并不曾记得我与陛下一起许过愿。” 是啊,长溪失忆了。 即便没失忆,他也不曾知道那时他许了什么,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褚长溪见他反省,清浅眉目在微弱雷光下清晰一瞬,对他伸出手,“把木牌给我。” “长溪,你……你要这个做什么?”昭景煜怕他觉得他扔了,他又捡起,现在起了心思想给毁干净。 “……”褚长溪只看着他。 昭景煜见他不说话,哪怕再不舍,又哪敢违背他,只好从袖中拿出,递给他。 褚长溪接过,在手中翻转打量,似在仔细辨认上面字迹。 半响,眉目淡沉落雪,却道,“如你所愿,我们成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9 22:06:17~2021-12-31 15:4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阔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嗨、坑底躺平、明宸毓、冰阔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坑底躺平 13瓶;纵鹤归去 5瓶;明宸毓 4瓶;2260824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始乱终弃二十五 帝王本已厉声呵斥几位大臣, 威胁警告不再提小公子为帝后一事,但他们这心思刚歇下去,帝王却亲自昭告天下要封褚长溪为后, 事急从简,不日将举行大婚, 文武百官无不又惊又喜, 乐见其成。 而帝王甚至每日都亲自过问礼部筹备婚礼事宜, 又怕褚公子劳累, 省去许多仪式, 礼部每次提出不合规矩,都被帝王冷眼威压至咽进肚子里,足见帝王有多珍视褚公子。 但他们总觉得,陛下对于大婚一事好像并没有很开心,这不是陛下梦寐以求的事情吗?为何得到了,不经意间失神之时泄漏的神色却似比失去了还要难看?面无表情之下说不清的悲苦绝望, 与平日里帝王言行狠戾之态天差地别。 宫中人不解, 礼部官员觉得莫名, 只有叶枫清楚缘由。 见叶枫进来,昭景煜挥手让礼部官员退下,才语气平淡问,“可是长溪又出宫了?” “是,陛下离开芝玉殿不久,褚公子就走了。” 婚期将至, 他们也需尽快谋划周全。 昭景煜垂眸,心口疼的喘息如有刀刃划过,面上却一片平静,手指轻抚腰间玉佩, “嗯,孤知道了。” 仅一句知道了,再未言其他,陛下近日来愈加寡言冷淡,明知褚公子要利用大婚之日做什么,却顺着褚公子的意,完全放任。 叶枫手指捏紧,陷入两难,私心希望褚公子好,又心觉对不起陛下。 他迟疑着开口,“那………大婚那日,地牢那边……” “叶枫,”昭景煜手指轻柔绕玉佩流苏,没有看他,目光垂落的寂静又淡然,“长溪所为,你我皆不知情。” 叶枫指尖掐紧掌心一瞬,又放开,回道,“臣明白了。” “退下吧,日后公子之事,不必再来报备。” “臣……遵旨。” 叶枫离开之后,无人之时,昭景煜目光里才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静静看着手中玉佩,一看就是半日,直至窗外日光沉落,到了褚长溪差不多要回来的时辰,他才用力敛尽情绪,起身召人备步辇去往芝玉殿。 …… 帝后大婚流程极其繁琐复杂,尽管主角要求一切从简,但必要的册封、祭祀仪式,宗室亲王、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庆贺筵宴却是必不可少的。 如此,辰王则可趁机带人混入宫中,宫中禁军也多是顾及那日婚礼大典的戒严,而相应的,地牢那方守备自然会有所松懈,帝后大婚那日的确是动手的好时机。 褚长溪和辰王商议好大婚那日如何行动之后,正要告辞离开,却被昭九辰叫住。 “褚公子……” 昭九辰望着他,欲言又止,满含担忧。 褚长溪见此便又坐回石桌,院中清寂,斜斜洒落的日光拉长侧影,照他白衫,更觉眼底澄净,似对面前人满是信任,“辰王不必担心,此次行动计划周详,应不会有闪失,即便真失败——” “九辰不是担心这个,”昭九辰打断他,望着他的眼眸中灼灼热意,“只是……褚公子真的会离开皇兄吗?” “当然。” 褚长溪起身拿上剑,玉冠长发,眉目间冰雪不化,但话回的未有任何迟疑。 昭九辰崩紧的心慢慢松缓下来,褚长溪君子求直,知道皇兄骗了他,他要离开皇兄,救出丽王查明真相再正常不过。 褚长溪离开皇兄只是第一步,后面他自有办法让他也离开三皇兄…… 昭九辰温润一笑,“好,九辰必当竭尽所能帮公子。” ……… 还有几日帝后大婚,宫中挂满红绸,天色还未完全黑透,一路走来,宫中各处红灯已如火龙,褚长溪走至芝玉殿门口便看见主角一如既往站在那里等他。 沉寂的眉目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便弯唇浅笑,朗朗含星光乍现,“长溪今日回来的倒早些。” “陛下为何又在此处等?” 褚长溪驻足看他一眼,便继续迈步往里走,白衫长剑,玉容浸清月,眸中清浅流水稍显冰冷,远处长龙红光也随之黯淡。 昭景煜想挽他衣袖的手僵滞在空中,微微颤抖,他本以为他早已对疼痛麻木,原来长溪只要稍对他不耐,他心口还是会疼的让他忍不住暴露情绪。 疼的像是可以死去。 “孤下次……听长溪的,不等了。”昭景煜深深喘了一口气,抬脚跟上,弯唇笑的很用力,对褚长溪冷若冰霜的表情当没瞧见,强硬抓住他一片衣袖在手中,与他一道走,像儿时无数次那般。 他不知还能见他几日。 大婚那日,怕就是最后一面了,昭景煜心里酸涩的像是溢满水,没顶的窒息感,但他眼眸温柔看向身边人,面上仍然含笑。 褚长溪瞥了一眼袖上手指,似没在意,边走边问系统,【主角今日都做什么了?】 系统,【半日处理国事,半日……就对着他腰间那块玉佩发呆。】 褚长溪听后,脚步停下,淡淡开口,“松手。” “孤只……”昭景煜不肯撒手,却不知哪里又惹他不悦了,心中苦痛难抑,面上笑容快要撑不住。 褚长溪静静看他,话语里没有怒气,只有冷淡,“我文章还未写完。” 但昭景煜就是感受到褚长溪应是生气了,他抖着手指缓缓松开。 他看着褚长溪走至书案前,铺一张宣纸,提笔挽袖,那日说愿与他成婚,只说了尽快,便再未过问过大婚一事,倒是应朝臣所求,每日写一些治国文章给他。他认真研读,适应昭国国情贯彻实施,长溪才似会对他态度好些。 如今…… 昭景煜站在一边,看褚长溪点灯写字时,红烛晃他半边侧脸,似不再冷意寒凉。 思绪纷杂,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昭景煜未抓住。 直至褚长溪放下毛笔,夜色已深,他满手墨香洗净,便上榻准备就寝,见昭景煜仍跟在身后,他转身赶人,“陛下也去休息吧。” “长溪,孤今夜可以睡在此处吗?” 自褚长溪那夜从辰王府离开,就再未和他同榻而眠过,更别说碰他。 可是,长溪就快离开他了啊…… 未等褚长溪回话,昭景煜甩袖将烛火灭尽,整个房间瞬间黑暗下来,只有窗外银白月光倾洒,光华照人身影。 昭景煜边走近边着急的解自己衣衫,“长溪,孤为你侍寝可好?” 虽然从容说出口,但他指尖在抖,声音也抖,浑身都在颤抖。 褚长溪看着他,似无动于衷,月华照他眼睫簌簌如落霜,“按照昭国习俗,成亲前,这几日我们本不该见面的。” 长溪不想要他。 昭景煜明明知道夜色黑暗,视线不清,但他还是下意识背过身去,不让自己忍不住暴露的痛苦表情落入他眼。 “回去吧。”褚长溪清冷依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孤听你话。” 不让等便不等,不让见便不见,长溪,你可该如意呢?昭景煜捡起地上外衫,打开门走出去。 系统,【主角没离开,就在外面石阶处坐着……又咳血了。】 褚长溪放下床帐,阖眼躺下,“唔,还是这般蠢笨。” 系统,【……,宿主,他大概就是太在意你了,又太绝望了。】 “……” 褚长溪不接话,系统试探着调笑,【宿主上次说杀主角是开玩笑的吧?】虽然主角承载小世界数据能量源,应是杀不死的,但如果是宿主亲自动手,那主角不死怕也会伤心欲绝到没了求生意志啊! 褚长溪,“你觉得我会开玩笑?” 系统,【……】 不会,系统从未见过宿主这般聪明又理智的人,他从不做无用功,也从不说废话。 褚长溪像是知道系统所想,闭着眼睛,声音懒散,“也不尽然,我上一次任务除去主线开启,其他所为,大概就是在白费力气。” 系统惊讶,【什么意思?】 系统前后想了一下,突然想通了什么,尖叫出声,【啊啊啊,宿主,你果真在生主角的气!!!】 褚长溪,【想太多了,乖,别吵了,明日还要默完治世名著,大婚那日就会离开,这几日需得写完。】 ……… 昭景煜在褚长溪门外坐了一夜,后面几日便再未来过,听他所言,不再等他,也不来见他。 直至大婚那日,一切流程原本都很顺利,却在最后册封仪式上,帝后两人,竟无一人出现。 褚公子不在,那是去了地牢。 但陛下呢? 叶枫看了看这已是乱糟糟的大殿,今日之事必成皇家笑谈。他吩咐人在此守着,以防出乱子,便独自离去。 他直奔褚公子所在偏殿,进入内室,便看见一身艳红喜服的陛下,正坐在褚公子榻上。 旁边还整整齐齐摆放着另一套未被人动过的喜服。 整个室内只有陛下一人,他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窗外凉风吹起他未束长发,无尽悲凉。 “陛下!” 叶枫走近了才发现陛下唇上染血,床榻之上已是一片润湿的血红,“臣为陛下宣太医吧?” “陛下?” 叶枫喊了几声也未让陛下回神,没办法,他只好轻声念出褚公子的名字,陛下这才抬眸看他,沉寂灰白的眸色缓慢地恢复些许光亮。 “长溪要离开了,” 陛下嗓音嘶哑的像是哭过,“孤好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但是长溪若不喜,若是生气,孤该怎么办?” 叶枫叹口气,建议道,“陛下去见他,说愿意成全他们,放他们走,想必褚公子不会生陛下气。”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来可能不信,外出几天没有摸到电脑……啊啊啊,对不住了,后面几天加更补上!!!感谢感谢~感谢在2021-12-31 15:42:37~2022-01-03 20:4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雏鹤、神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青、再遇君蓝桥、明宸毓、40、总攻控妹子、一袋米要扛几楼、叶念雁、来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海有光 59瓶;开车不走心 10瓶;夜木之雨 5瓶;卿墨 4瓶;风雨欲来、丹嘟、夏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始乱终弃二十六 前殿的吵嚷声越来越大, 隐隐传过来,似乎还有不同党派起了争执,听着一片混乱。但陛下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像是没听到一般,面上平静的可怕。 叶枫眼神落在陛下未束的长发, 又看向一旁放着的帝冕, 到整整齐齐摆放未曾有动过痕迹的喜服上, 心中不禁想到就在大婚前一夜, 陛下召来他问娶嫁一事。 陛下说, 昭国虽民风开放,两男子成婚并非一定世理难容,不被百姓接受,但到底涉及到谁娶谁嫁的问题。他名义上虽是昭国皇帝,娶褚公子为后,但半点不肯委屈公子, 于是婚服不绣龙凤, 不允凤冠霞帔, 只同为男子红服,至于帝冕,陛下说那日便也不戴了,他与褚公子一般妆扮,世人看去便看不出谁娶谁嫁。 褚公子没有亲人,宫外也无府邸, 陛下便将芝玉殿作为褚公子府上,大礼在此处举行,礼成后,陛下入住芝玉殿, 种种形式上,若不是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叶枫能看出陛下其实什么都愿意为褚公子做,哪怕是以帝王之尊下嫁于他。 但………褚公子今日连婚服都未碰过就走了。 叶枫进来时看见,陛下低头垂目时似想抚摸面前摆放整齐的婚服,但因手指上沾满血迹,便又颤抖着收回去。 他知道陛下虽愿意放手,可陛下舍不得公子,死也舍不得。他看着陛下在婚床上独坐的身影,面色惨白,只唇上血色染的艳红,床榻之上更是一大滩血水。 也不知是在此处咳了多久血。 陛下想去见褚公子最后一面,却还在担心会致褚公子生气而不敢去,他于心不忍开口,“陛下想见就去见啊,褚公子不会生陛下气的。” ……… 天气渐凉,树上青叶也开始枯黄萎坠,只有大片红花海棠,与满天红绸相接,红烛火龙,将森严皇宫照的艳红喜庆。 而宫中唯一僻静荒凉处,有一人玉冠长剑,正迈步入地牢石阶。 卫七跟在身旁,手持刀剑,面色冷凝的观察四周,但地牢太静了,安静的诡异,一路走来,一个守卫也没见到。 “褚公子……” 卫七不安的开口。 褚长溪闻言,回头看他,地牢阴暗光线模糊他眉目,只见一身白衫,如天降霜雪,“不必担忧,辰王带人已入内,若有埋伏,必有声响传来,我们快进去与他汇合。” 直至最后石室的台阶处,还是未见有人,昭九辰也觉惊异,甚至怕里面有陷阱而不敢入内,正在门外踌躇犹豫。 见褚长溪下来了,一把抓住他手腕对他摇头,“小心有诈。” 系统,【主角只是把人全撤走了而已,摆明了放你们离开。】 褚长溪拂去腕上的手,挽剑背至身后,高处走下,火盆燃烧的红光,照亮他俊美眉目,无情也无畏,如神抵。 身后众人几乎看痴了。 卫七快速反应过来,跟上公子。 昭九辰怔愣一瞬,也挥手让后面黑衣人全跟上。 走完石阶,来到石室门前,褚长溪终于见到传说中,他的……旧情人?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锁链缠身,但面色尚可,正靠坐石壁闭目养神,地牢里守卫来来往往,昭景烨似不知今日来此的几人会有不同,察觉到来人了,还面露嫌弃地挪了挪身体,带动锁链撞击出响声,回音刺耳,昭景烨微挑眉稍,似懒于应付,仍旧闭着眼睛。 与主角眉目十分相似的脸,但性格截然不同。 褚长溪看着他,正要继续走近,心口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动,莫名酸软了一下。 【宿主,你……你,刚刚怎么了?】跟宿主绑定这么久,这是系统第一次感受到宿主心境的变化,简直惊呆了! 【没什么,身体里子蛊感受到母蛊的存在,躁动而已。】 褚长溪只一瞬间就想明白许多事,他感受了一下,自己在看见石室中人时,心里出现的可称之为“疼惜”之类的感觉,还有点新奇。 【还真种了蛊啊?】系统快哭了。 但想到什么,又突然叫道,【不对啊,按照这世界的设定,生死蛊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际,才会有反应,致以命相抵,现在你们都好好的,这虫子为什么动?】 褚长溪没理会系统,他看着石室中人,握长剑的手指突然捏紧,常年覆霜盖雪的脸上看着那人像是暖融了几分。 卫七瞧见,顺着公子目光看去,黯然垂下眼,心道,公子果真是喜欢丽王爷的,唯看他时眸光不同,虽变化细微。 “褚公子?”昭九辰见此眸光却是阴沉了一瞬,按耐不住上前,出言提醒。 而这声“褚公子”不仅似唤回了褚长溪思绪,也惊动了石室里闭目养神之人。 昭景烨几乎瞬间睁开眼睛。 褚长溪拔剑砍断门上锁链,走进去,“还好吗?” “……” 地牢阴暗,只有火焰红光照出面前人眉目,褚长溪长发半束,玉冠仙姿,见他不回话,褚长溪低下头,墨发斜斜垂落,衬颈部微露的些许肌肤,冷白如玉。 他对昭景烨伸出一只手,“跟我走。” 这一幕让昭景烨恍惚又回到了那日,红霞扑面,如冰雪堆琼花玉树的小公子,用一根柳枝轻易将他打败,在他躺地不起时,俯身对他伸手要拉他起来。 那一次,他迟钝,未及时回应。 这一次,如何能错过? 昭景烨眼眶涌上热意,双手抓紧了那只手,“长溪?真的是你?你没事?太好了!” 褚长溪将他拉起,带动锁链声响,他挥起长剑,尽数砍断,才道,“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先离开这里。” “好。” 昭景烨声音哽咽,几乎喜极而泣,他一刻也不想放开褚长溪的手,他还以为这一生再没有机会见他,没想到…… “褚公子,时间不多,还是先尽快离开吧。”昭九辰看着他们相握的手,用尽全力才压制住心中阴暗难耐的情绪。 这与褚长溪和皇兄在一起时情况不同,那时他清楚的确定褚长溪并未喜欢上皇兄,但昭景烨——,虽然是人为,也可算作是假的,但到底这时褚长溪心中对三皇兄情感必定“真实”。 他嫉妒的心中焦灼难安。 他向身后吩咐两句,黑衣人忙听命围在褚长溪身边护着他们往外走,昭景烨也见到了是谁助长溪来救他,心里有些诧异,但现在不是思虑的时候,先离开这里再说其他。 因地牢没有守卫,他们出去的时候,更加小心谨慎,总觉帝王或是设有陷进正等着他们,褚长溪手上力道被一再握紧,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他微微皱眉。 褚长溪一向不喜与他人肌肤接触。 昭景烨瞧见,心里紧张,但面上硬撑着自信,对他低声道,“我想牵着长溪的手,我太思念你了,这两年,我每日都在想你。” “……,嗯。”褚长溪沉默少顷,似未有为难,就由着他了。 一旁卫七眸中惊讶一闪而过,昭九辰面色却忍不住越来越黑。 昭景烨没看他们二人,只抿了抿唇,提着的心放下,经过这一试探,基本可以确定长溪身上蛊应该还在,还跟以前那般,虽看不出对他的爱意,但许多事上只会对他破例、纵容。 只要蛊还在就好。 昭景烨开心的笑了,手上力道松了松,他也怕长溪会不舒服。 褚长溪感受到,看向他,昭景烨对他笑的更加张扬。 相似的脸,但主角的笑容无论再怎么学,都因不自信和讨好他的心思,总是透出几分卑微和隐忍,但昭景烨不同,他生来得宠,真心笑时,明媚如落日光。 褚长溪转回目光,看向石阶前方黑暗。 系统憋不住了,【宿主,你演技满分!】 褚长溪笑笑,【主角来了吗?】 系统,【来了,就在地牢出口处。】 褚长溪,【带兵了吗?】 系统,【叶枫跟着,要保护主角,应是带了的。】 褚长溪,【那就好。】 系统,【???】 褚长溪正要说,但因走出了地牢,便不再和系统交流。 地牢出口,位处荒凉处,周边长满了荒草,秋风吹拂,草叶泛黄,远边天色渐暗,但也比地牢中亮堂些。 这场营救顺利的让人不可置信,昭九辰惊疑不定,想着或许皇兄是猜到了一切,愿意放他们走的,以他对褚长溪的深情,也并不无可能。正要按原计划路线离开,就见前方草深遮掩的石子路走来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大红喜袍,披头散发,穿过树林,一步一步走来,昭九辰看清是谁,忙挡在褚长溪前面,忌惮的拉着人往后退,“遭了,果真是陷阱。” 但来人孤身一人,面色惨白沉寂如死物,看见褚长溪的那一刻,才微扬嘴角,露出他惯常的温柔盈笑, “长溪,孤——”放你们走。 后半句昭景煜未来得及说出口,因为褚长溪从昭九辰身后从容走出,神情孤高漠然如寒江冷月,竟提起手中剑,对准了他。 昭景煜还看到他另一只手,正紧紧牵着三皇兄的手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一点,一意外有事耽搁了。感谢在2022-01-03 20:46:23~2022-01-05 00:1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想当超级会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宸毓 2个;BOJY、橙子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达达鸭呀 10瓶;我想当超级会员 3瓶;橙子车、明宸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始乱终弃二十七 见褚长溪牵着三皇兄的手, 剑尖对准他的那一刻,昭景煜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褚长溪恢复记忆之后会如何对他——恨他,怨他, 甚至会因为他囚三皇兄于地牢而要杀他…… 可是真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怎么就……偏偏不信了呢? “长溪……” 昭景煜身上大红喜服多处有血染成斑驳深色, 长发满背, 清风扬起发尾, 擦过他带血的唇瓣, 衬他惨白的脸, 凄惨又艳丽。 他眼睫颤动,眼前血雾弥漫,对着前方的剑尖,虽步伐缓慢,但仍坚定不移地向褚长溪身边而去,方向未偏分毫。 他开口, 嗓音嘶哑的厉害, “你真的, 要杀了我吗?” 带人跟在远处的叶枫,看见这一幕,惊的张大嘴巴,怔愣许久才挥手让人围上去,但并未动手,只是两方僵持, 他无论如何也不信褚公子真能下去手。 不止是他,连卫七和昭九辰等人也是震惊不已。 只昭景烨面带得意,悠然看着,但手不自觉微颤着握紧褚长溪。 “让开。” 褚长溪环顾四周突然出现的大批皇家护卫军, 刀光剑影,剑刃寒光映他眉目,眸中清浅流水似骤然结冰,冰水浸出寒意刺骨。 他直指昭景煜,似他不让开,就真会杀了他。 “孤……若不让呢?”昭景煜很想对他笑一下的,这是他最爱的人啊,爱到可为他做任何事,不过他的性命?他五年前给过一次,再给一次又有何妨? 只是他明明只想来见他最后一面,但何故会刀剑相向,你死我活呢? 他心口疼的笑不出,不死心问,“长溪真的会杀了孤吗?” 他不怕死,更不怕死在褚长溪手中,他只是很怕……若长溪亲手杀他,那便表明对他未曾有过半点情意。 未曾有过半点情意啊…… 那剑刃未动,但似已刺入他体内,心口血肉被剜开,他只觉全身血液在流失,浑身颤抖着冷,四肢百骸都传来剧痛,撕裂着疼。 昭景煜停在剑尖处,再近分厘,便可刺穿胸骨,但他笑着,眸中似有泪光,像被逼疯了,声音早已哽咽不成句, “长溪,孤……不信……” “你……忘了吗?你曾多次……救过……孤性命。” 为他挡过刀剑,为他试上百种药材,在他耳边允诺,“有我在,不会让你死。” 怎么会要亲手杀了他呢? 昭景煜急切的想要试图说出过往,来证明长溪对他并非没有过情,但褚长溪开口打断,“你囚他两年,让他受尽苦楚,我自要向你讨来。”他说这话时,瞳孔在愈加暗沉的光线下,异常浅淡,浅的似没有生为人的情绪。 只有冰冷。 冰川雪风,寸寸如刀。 话落,他手中剑刃往前,毫不犹豫刺入他心口。 那一瞬间,昭景煜只觉心口早已血肉模糊,哪里都疼,并未感觉到剑尖入体有何不同,他只是突然很害怕,很想像梦中那般求他—— 至少别亲自动手…… 很疼…… 长溪,好疼啊。 周围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因太不可置信,而半响无人有反应,连昭景烨都面露惊异和恐惧。 昭景煜亦是很长时间才有动作,他低头想看什么,又不敢看,垂下的眼睫,轻颤着不敢睁开眼睛。 鲜血顺着剑刃滴落,落入荒草,枯黄颜色染上艳红,如今日宫中漫天红绸,如他喜服衣摆成一色。 握剑的那只手很稳,刺入心脏的位置,也丝毫不差,褚长溪另一只手牵着三皇兄,也始终没有放开。 原来……他所思所想,所害怕的一切都会发生。 “长溪……”昭景煜刚一开口,喉间就涌上腥甜,大口大口的血从口中溢出,血腥味充斥天地间,但他仍然能闻到他心爱之人手上淡淡冷香。 没人知道,清冷寡情的小公子,对世上万事万物都不入眼,却独爱花下舞剑,纷落花瓣若落指尖,他会细细碾碎,指尖沾上花红,便也染上花香。 于是他在宫中种了大片大片海棠,花海花红,四季常开。 至这一刻,昭景煜突然觉得死在褚长溪手里,也不难接受了,至少临死前,他在他眼中,他入他眼。 但褚长溪见他不停吐血,不知怎的,冰冷神情恍惚一瞬露出迷茫,是昭景烨抓紧了他的手,不停唤他名字,才驱散干净。 隐隐约约的淡香飘过来,他听见褚长溪说,“你若让开,我可不杀你。” 他眉眼静静,姿容仍如月下雪原,寒光凌凌,他拔出剑,血水喷溅,吐字成冰,“放我们走。” “好啊。” 他没说他本就要放他走的,也没说,你即便杀了孤,孤也愿放你走,他只是笑着看他,对旁边叶枫吩咐不准动手,不必追捕。 他看着褚长溪侧脸喷溅的血污,很想为他擦干净,但他生不出力气,胸口的血洞比梦里还要疼。 他终于支撑不住,膝骨慢慢弯下,一点一点往前,最终摔下去。 他倒在血水里,眼前血色太过红艳,和他身上喜服也融成血色,往哪里看,眼中都刺疼如剜目。 可他为何还是不甘心呢?他尽全力昂起头,看褚长溪离去的背影,和梦里一般无二,不会回头,也不会在意他死活。 他抬起手,很想扯他衣袖,像儿时那般,像初见那回,小小少年郎,将伞举至他身上,陪他一起走过风雪,他那时太希望有人能陪着他了,他想牵他手的。 可少年为难了片刻,便将衣袖放入他手中,说,“我自来身上寒凉,不喜与他人接触,你挽衣袖可行?” 昭景煜那时攥紧了那片衣袖,目之所及是少年干净漂亮玉石一般细腻光泽的指尖,许是等太久,他指尖落了薄雪,像寰宫那颗枯树,只在冬日里,大雪飘飞之后,乍然堆出琼花玉叶。 他眼睫也似落霜花,眨动间,惊心动魄。 “你为何如此看我?”小小少年,偏头看他,玉冠束长发,像天上突降,未经世事的小神仙。 他那时心中飘忽不定,不禁问,“你是谁?为何而来?” “褚长溪,青山隐隐望长溪的长溪,”少年扯扯衣袖,似不习惯,“为何而来啊?当然是为你啊。” “当然是为你啊”…… 为了他啊…… 长溪为他而来。 对他好过。 还曾多次救他性命啊…… 到底从哪里开始错?从哪里开始变的? 为何最终会亲手杀了他呢? 不,不会的,长溪若要杀他,为何还会多次相救? 有什么东西在脑内轰然炸开—— 他眼前一片血红,只模糊看见那道白色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天色里,真的没有回头…… 叶枫奔过去,想扶起地上的血人,由于太过震惊,整个人至今浑浑噩噩,始终无法回神。 褚公子怎么杀陛下呢? 哪怕爱上别人,愿和别人远走离开陛下,也不该会毫不留情刺陛下一剑才对啊!!! 看,谁都不信长溪会杀他。 只有他自己信了彻底! 昭景煜抓紧了叶枫的手臂,涣散悲痛的神色缓缓收敛至锐利,“追。” ……… 直至坐上宫外的马车,昭景烨恐惧的脸色都未消,他手心汗湿,褚长溪感受到转过脸看他,霜降冷容,只对他如雪后初霁,微微回握了一下,似安抚。 但昭景烨一点也没被安抚到,反而心底越来越恐惧,鬓角不停冒出冷汗。 昭九辰见此,也已生不出任何嫉妒心思,他知道褚长溪如此定是因骨毒的影响,那若蛊毒解了之后呢? 他整个人哆嗦着握紧拳头,心底滋生出的恐惧一点也不必昭景烨少。 而卫七更加沉默,如出水寒刃的冷峻眉目,茫然无措,他总觉得眼前的公子,他不认识了。 系统,【看吧,所有人都不信宿主会杀了主角,只有他自己那么以为。】 褚长溪沉默片刻,只问,【主角如何了?】 系统其实已经不想翻看主角那边了,闻言只好进入查阅,突然惊讶,【主角让叶枫带人追来了啊!!!】 褚长溪挑起窗帘,似在看后面有无追兵,对车内几人的脸色,当未察觉,【所以,不刺他那一剑,他永远想不明白。】 系统,【想明白什么?】 【我褚长溪如何会杀他?若能杀他,定是有问题。】 系统,【………,所以宿主你体内的蛊不是生死蛊吧?】 褚长溪想了想,【大概是类似情蛊之类的。】 系统,【……】 啊,它就知道,【那为什么主角不知道情蛊的存在?】 褚长溪语气懒懒,【谁知道?太笨吧。】 啊这…… 主角这个傻子啊,但凡能信一次宿主,也不会连查证都没有,就认定了宿主喜欢别人,为了别人会害他,甚至杀他! 宿主上一次任务,多次救他性命,怎么会要杀了他呢? 系统叹气,【宿主,需要我给你压制那虫子吗?】 褚长溪声音淡淡,【不必,影响不大。】 好吧,宿主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从不会被情感左右,哪怕是此间设定中会让人生出情爱的情蛊,宿主也只是单纯有些好奇自己情感变化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昨晚状况百出,忘了说不必等了啊!对不住啊! 感谢感谢!!!感谢在2022-01-05 00:19:07~2022-01-05 13: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始乱终弃二十八(捉虫) “公子?” 卫七最先发现褚长溪面色有异, 因他正盯着自己握剑的那只手,一贯清浅流水,澄净清透的眼眸中竟再次出现了茫然之色。 就像他刺陛下一剑时那般模样。 “嗯。”褚长溪似恍惚听到声音才从自己手上移开目光, “何事?” 卫七,“公子没事吧?” “没事。” 褚长溪掀开车帘, 又觉鼻息间弥漫不散的血腥味, 微微皱眉寻找血迹所在。 他们走的小道, 是月前就早已定好的, 沿途都是他们的人, 会在不同时间段,出现相同马车去往四处,迷惑分散追兵,致使他们都出了皇城,还未有官兵追上。 天色已经黑透,月华照在褚长溪沾血的白衫上, 他低下头, 似有些怔怔, “这血?” 坐在他身边的昭景烨看着他这么问,心里发慌,“长溪……” 他知道,褚长溪是不会杀昭景煜的,他曾经那样护着他,只是因为被蛊毒影响—— 若有一日他清醒过来, 会不会自责悔恨? 昭景烨突然后悔给他种此蛊了。 他看着褚长溪面上从未出现过的迷茫,喉间苦涩蔓延,“没关系,换一件衣衫就好了。” “好。”褚长溪抬头望他, 眸中似霜雪暖融,回握他的手,似唯对他信任。 神色之间,他仿佛已不是那个仙姿玉冷,孤高清绝的小公子,而是沾染了俗世红尘,和芸芸众生一般多了爱恨嗔痴。 他也会为此蒙蔽双目,已不再君子立世,清白人间。 情丝生万千,裹他本心。 他已不是他。 这真是他想要的吗?昭景烨从不知这蛊五年后,竟对长溪影响如此之大。 他不想这样的。 “怎么了?”见他面色慌乱,褚长溪问道。 “没什么,”昭景烨紧紧抿唇,“这血不是你所为,你别怕。” 他怕什么?褚长溪暗暗好笑,是你在怕。 但褚长溪面上仍旧陷入冥想,似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在困扰着他,总是神色恍然,不经意去看自己的手心,眉目静静,思绪空茫的让人害怕。 卫七看着这般模样的公子,越想越觉哪里不对,似乎就是在见到丽王爷开始,公子就不对劲了。 公子不是失忆了吗? 所以现在是……恢复记忆了? “公子,你都想起来了吗?” “想起什么?”褚长溪看向卫七,神色似更加迷茫。 “过往一切。” 褚长溪脸上还沾有血污,俊美眉目依旧,但眼眸中似与以往清透不同,像多蒙了一层水雾,朦胧不清,意识难辩,只慢慢道,“没有,想不起来。” 卫七顿时心神剧震,公子若没恢复记忆,是何故为了只一面的丽王能刺陛下一剑? 褚长溪白衣无尘,衣冠胜雪,如今染了血色,异常刺目。 身旁的昭九辰同样震惊,但他震惊之余心中有了然,他是知何故,之后便只剩害怕。 他原是想,褚长溪是因丝缠蛊才觉自己喜欢三皇兄的,只待他先解决了皇兄,再把此事告知他,褚长溪自是会离开三皇兄,之后再找办法把蛊毒解了,那时他陪在褚长溪身边,便也有了他的机会。 但他没想到,这蛊竟能影响到人心魂神智,褚长溪若清醒之后,得知自己亲自动手刺了他曾百般维护的人一剑,会如何对待自己? 昭九辰越想心越难安。 他暗暗捏紧手指,愤恨地盯着昭景烨,似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褚长溪竟抬眸冷冷看他。 昭九辰只觉得:完了。 而看似得利的昭景烨心中也是懊恼万分,他真怕这蛊是出了什么问题,明明五年前,长溪种此蛊,只是稍对他的行为放纵,并未有明显的情意表现啊。 长溪那时从不曾主动与他亲近,更别说维护他了,对他也是不如对昭景煜,不然那时他怎会被逼到跟昭景煜争夺太子之位? 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系统,【宿主,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一出,把这些人都吓的不轻。】 褚长溪还在低头看自己手心,默默飙戏,闻言淡淡道,【太笨了,帮他一次。】 系统,【帮谁?】 褚长溪,【主角,又蠢又笨,枉费我百般心血。】 系统,【……】 【他也许只是太爱宿主了,宿主在世人眼中,又跟高空星月似的,他一普通人,自然自卑不自信啦。】 系统想到什么,孤疑道,【不过……宿主你竟然想帮他了,不会是心软了吧?】 褚长溪笑道,【这蛊毒,还能有这效果?】 系统,【……】 有个鬼的效果?有效果也是对这三皇子啊,他家宿主清醒的,让它怀疑,他体内蛊虫是不是坏掉了。 褚长溪似猜出系统在想什么,道,【这蛊只影响情,又不影响智商。】 ……… 昭景煜三日后才醒,醒来后得知,叶枫并没有追上人,当时陛下突然昏迷,叶枫着急先救治陛下,因此错过时机,褚公子一行人已不知所踪。 他意识苏醒之时,胸口剑伤不可谓不疼,太医说如若不是他心脏异于常人,偏了几分,定是没命的了。 汪庆在一旁抹泪哭诉,“褚公子怎么下去手的啊?” 叶枫也是心有余悸,褚公子当时是真冲着陛下的命去的啊? 但昭景煜却笑了,是一种劫后余生,万分庆幸的笑容,没有任何阴霾苦痛,勉强压抑。 “什么褚公子?孤已和他行过大婚,他已是昭国帝后。” 叶枫,“……” 这陛下是又疯了? 汪庆也一脸不忍,直言道,“那日大婚,褚公子连面都没露,”见帝王冷眼瞥他,立马改口,“虽然没露面,但封后意旨已传达下去,所以褚公子现在就是昭国帝后。” 昭景煜满意了,躺在榻上,双手盖住脸,低低的笑问,“你们觉得长溪会杀孤吗?” “当然不会。”叶枫脱口而出,事实虽摆在眼前,但他仍然不信,总觉事出有因,或有隐情。 汪庆正迟疑着,一旁宫女春施胆大的开口道,“公子不会的。” “所以啊,孤怎么就信了呢?” 昭景煜强撑着从榻上坐起,虽面上失血过多显得虚弱又苍白,但一双眼,凌厉骤生似翻江倒海的威压,沉声吩咐道, “倾昭国之力,天涯海角,掘地三尺,定要寻回大昭帝后。” 叶枫惊喜跪地,“臣遵旨。” 现在的陛下,让叶枫依稀想起那些年,跟随废太子率军夺回帝都的场景,那一战,胜负论定,大将军曾说,陛下是生来的王者。 他曾看着陛下,盔甲长q,浴血奋战,身后士兵破城门之声震天,陛下斩逆臣于马下,坚毅果敢,生死杀伐,贼逆当道的帝都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山河收复。 那时陛下的风采,自也是盛极一时,无人能及。 可最终因褚公子弃他而去之后“失心”五年,什么都变了…… 但现在陛下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不过是被褚公子刺了一剑,陛下似乎突然想明白许多事情,整个人意气重生,苍白面容在未燃尽的红烛火光里,坚毅冷峻,认真的翻看着褚公子曾留在宫中,日夜掌灯写下的书卷。 大婚前那段时日,褚长溪除了练剑,每日时光全耗在这上面,昭景煜那时似懂非懂,知他是应朝臣所求,为昭国百姓,可如今看来,他全明白了。 褚长溪无论失忆与否,无论种了何种蛊,对他心意从未变过,从最初来自己身边开始,就在教他为储君,为君之道,不负万民。是他自己非生了情,还向他求“情”,求而不得,初心丢尽,还被人钻了空子,蒙蔽双目。 是他错了啊…… 昭景煜心里懊悔的发疼,他抚摸着长溪亲笔写下的文字,眼睛酸涩,“长溪,你等着孤,千万要等着孤……” 此后的月余,昭景煜一边严格遵医嘱养伤,一边盯着叶枫找人,其他时辰就在翻阅苗疆蛊谱。 深夜宫灯未熄,昭景煜认真翻找所能找来的所有关于蛊毒的记载,虽然心中已万分确定长溪身上蛊也许并非生死蛊,或是有关于情爱方面,但纵然他翻找了这么多日,也未找到符合长溪状况的蛊毒记录。 情蛊不是没有,但与长溪并不相符,所以他当初才未往这方面想。 与生死蛊相似,又能牵情动的—— 终于在一本破旧残缺页上,他看见了“丝缠”二字,昭景煜手指不自觉收紧,因秘法养至,会遭反噬,所以这蛊是几乎失传的。 昭景煜抖着手继续翻看,却再未找到相关记载,他正要命人去找相关书籍,却见叶枫深夜急急入宫求见。 “陛下,找到褚公子所在了。” “是卫七主动寻到臣,告知臣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二更哦~ 感谢~感谢在2022-01-05 13:47:23~2022-01-05 23:2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草梅糖.、宿兴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209389 17瓶;二九QW 10瓶;炎T^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始乱终弃二十九 当听到卫七主动寻来, 昭景煜心中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攥紧了腰间玉佩,“他有说公子如何了吗?” 帝王声音很沉, 但能听出不稳的颤音,第一句没问公子现今在何处, 而是想知道公子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叶枫想到卫七说与他的事, 欲言又止, 不知该如何开口。 昭景煜见此心中恐慌更甚, 急声厉喝, “说。” 帝王吼声震的叶枫扑通跪地,垂下头,掌心收紧,道,“卫七说,公子刺陛下那一剑, 应并非他本意, 他暗中听到辰王与丽王谈话, 知公子是被种了蛊,受蛊牵制所为。” 他们早该想到的,当年三皇子纵然百般纠缠,公子明明次次拒绝不与相见,甚至闹到先皇那里,公子也是君子清风, 金钱名利各种许诺从不为所动,何至于一夕之间,对三皇子改观,愿与他相交往来? 原是被三皇子种了情蛊丝缠, 可那时,他们竟没一人想到,公子有异或是身不由己。 “丝缠本是逆人本心,牵制心魂,辰王早就看出问题,但因私心……回京之后利用公子失忆,故意引他得知丽王被囚一事,公子便想救出丽王查明真相,但……因公子体内子蛊感应到母蛊存在,受其影响,公子这才刺了陛下一剑,想致陛下于死地的,并非公子本心。” “孤知道,” 叶枫以为现在真相大白,陛下该高兴的,但上方传来的声音,只有艰涩,懊悔,和心疼,满心着急问,“公子现在如何了?” 叶枫不由抬头看去,见陛下正手握着玉佩,坐在书案前,案上堆满了书页已泛黄甚至残缺的书籍,陛下最近一直翻阅查找苗疆古籍,叶枫此刻才明白,也许陛下早就猜到了,正在找这蛊的记载呢。 “褚公子尚好……,除去因蛊所影响的心神迷惘,只心觉要护着身有母蛊的丽王,他们一行人正途径一处水乡古镇。”叶枫见帝王这般紧张,没忍说出卫七说与他的怀疑——褚公子似乎受那蛊影响过甚。 叶枫倒也心觉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蛊毒解了,不就没事了。 “那就好。”昭景煜听他这么说,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些许,松开手中玉佩,掌心已是深深的红痕,被吓至煞白的面色缓缓恢复血气,低声呢喃, “长溪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那古书中所说“反噬”二字,像是悬在昭景煜头顶的一把刀,如今听到长溪没事,他才安心。 昭景煜起身向叶枫走去,一袭烫金龙纹玄衣,手指轻柔的顺着腰间玉佩流苏,脸色虽还算苍白,是重伤虚弱的病态,偏偏整个人神采奕奕,坚韧不屈的凌厉,气势极盛。 帝王一双黑眸,也不再似以往的压抑和阴沉,他嘴唇微抿着上扬,眸光晶亮,像黑幕天河撒落星子。 “随孤一起去接帝后回宫。” “至于辰王和丽王所为,”昭景煜越过叶枫继续向外走,嘴角的弧度抿落下来,开口的声音震慑威压致人胆寒,“孤,会好好向他们二人一一讨回来。” 竟敢给长溪下蛊,昭景煜手握成拳。 他这一生有多珍视褚长溪,舍不得对方受一点伤一点苦,哪怕亲眼所见长溪弃他而去,他也是浑浑噩噩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哪怕被他亲手所杀,他临死前还只想着给他擦拭脸上血迹。 他太爱褚长溪了。 也太不自信了。 因此被蒙蔽,没有想到长溪会是被人用蛊牵制才会对他无情,现在一切都已明了,五年前长溪没有抛弃他,五年后长溪也没有要杀他。 “长溪,孤错了……” 你等着孤。 ……… 小镇靠江河,水域山脚之下,来往商贾船只众多,偶出现几位头戴纱笠的过客,完全引不起镇上村民起疑。 【宿主,白月光那条格子已经完全点亮了,只剩主角君王之路的格子,光亮不大稳。】系统见宿主要跟着他们趁夜隐匿踪迹,欲找船走水路,急忙说道。 褚长溪翻了翻系统面板,果然看见两个格子光亮都已点满,只是把主角引入剧情正轨的那个格子光亮虽满,但不大稳定,光芒闪烁,隐隐灭灭。 【主角到了吗?】 【到了,但隐在暗处按兵不动,似有顾忌,】系统说完便想到,【宿主,主角那边查到你身上这蛊会有反噬,但不知是什么。】 长长轻纱遮面,褚长溪走在河边,两岸长楼灯笼高挂,河水隐约倒映他身姿更觉仙气飘飘, 【大抵是会对身体有所伤害,我醒来之时,武功有损,便已知晓。】 【啊,】系统惊讶之后,只觉又无奈又好笑,原来宿主早已察觉什么,从一开始就在谋划,至此可谓是算无遗策,还利用这些人对反噬的担忧,把仅仅是身体损伤,飙戏飙成神魂出了问题,可把这些人吓得够呛,整日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宿主此举倒也是应了他那句“帮主角一次”,卫七就因为公子异常,暗中查明真相,主动将一切告知了主角那边。 啊,它家宿主真是机智! 系统见他们已经选好船,给了商家足够的银子买下,正要登船了,问道,【宿主,这主角怎么还不动手?】 【若是走了水路,卫七再想联系主角那边留下线索,怕是不易了。】 褚长溪停下脚步,轻纱模糊视线,但不至于完全不视物,他转身侧立,面朝河水流向,安静站着。 “长溪,怎么了?”一直牵着他手的昭景烨自然发现他不走了,他内心煎熬不安,再见褚长溪的喜悦,已在这几日亲眼所见他眸中的麻木空茫,而散尽,只悔恨莫及。 走在前的昭九辰也回过头,往他们这边走回,但隔了些距离,甚至没敢开口,只眼神暗暗询问昭景烨怎么了。 没办法,这些时日,大概是受蛊影响,褚长溪眸中时常空无一物,神情茫茫然恍惚,除了身有母蛊的昭景烨,他谁也不理会,对任何人都持有敌意。 褚长溪低头似在看河水,昭景烨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河中顺水流飘远的河灯,星星点点红火,昭景烨欣喜笑问,“长溪是想放河灯?” 为掩人耳目,他们一行人都穿着粗布麻衣,戴沙笠遮面,即便这般,褚长溪仍旧风姿卓绝,不掩华光万丈,他轻轻向昭景烨点头。 昭景烨顿时心花怒放,像是见到曾经相约一起夜山放荧火的小公子,他向昭九辰说道,“我去买几盏河灯陪长溪放了再走。” 昭九辰看着眼前仙人独立一般的褚长溪,哪舍得拒绝,点点头道,“快去快回。” 于是昭景烨拉着褚长溪又走回街市人流,卫七远远跟着,公子最近连他也不认了。 昭九辰看他们走远,长长叹口气,让身边属下都跟去保护,自己则负手站在岸边,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褚长溪受蛊影响,已变得不再是他。 而此蛊已成熟,无法解除,即便杀了昭景烨致母蛊死,那长溪哥哥也只会受子蛊□□而亡。 这已成不可解的死局。 这场局,谁也没赢,他们联手伤害了他们共同深爱之人。 昭九辰正处在懊恼悔恨中,岂料不多时,他所在之地就被突然冒出的大批侍卫冲过来包围了,好像早已等候多时,就等这一刻他落单,皇家精卫个个英勇无畏身手矫健,把他所在的方寸之地围的密不透风,里面一层手拿长剑伺机而动,外面是弓箭手准备,最外围一圈骑高头骏马,整三层仿佛拉开一张巨大的网,叫他插翅难逃。 昭九辰早料到会有这一刻,从褚长溪会刺皇兄那一剑开始,他一切计划已经被彻底打乱,以前未看明白的事情,现在也已经全明白了,所以他只是沉默片刻后,就平静问, “是皇兄来了吗?” 话落,包围圈自动让开一个缺口,一人骑高头骏马哒哒上前,居高临下,睥睨而视,“辰王。” 来人一身青衫,本是清朗眉目,此刻却凌厉冷峻,下颚压的低,仿佛踏过尸山血海而来的戾气,令人望而生畏。 他翻身下马,手中长剑闪着寒光,直指昭九辰而去。 昭九辰没怎么反抗,斗笠被掀落,被来人踩在胸口,俯身将剑刃抵至他脖颈,“你知道孤当年为何放过你吗?” 就像他放过昭景烨,只是将他囚于地牢,从不敢真的让他死,昭景煜悔不当初,“只因长溪护过你。” 一旦跟褚长溪有关,他这皇兄,就易一叶障目。 昭九辰看着上方的人,他暗中跟随褚长溪的那些年,自然也多见他身边的太子殿下,那时的小公子太过于耀眼,谁又能真的自信他清浅目光会停留在谁身上?于是堂堂太子殿下,隐忍卑微的想尽一切办法讨身边伴读的注意,总是他讨来的,便也从不敢肯定,于是才会那么轻易就信了褚长溪爱上三皇子背叛抛弃他。 所以啊,这一切,从来都怨不得别人。 昭九辰慢慢笑了,“皇兄,褚长溪从始至终所保护的人,从来都只有你啊。” “孤知道,不用你告知。”昭景煜将剑尖抵入几分。 昭九辰一向温吞怯弱的面上,一丝表情都懒得装,他只是怜悯地笑着看他, “可你不相信啊,连我这个外人都早早看出了端倪,可你却明白的这样迟。” “现在一切都晚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感谢~感谢在2022-01-05 23:29:15~2022-01-07 19:4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阔乐、ifvu、明宸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冉 8瓶;光之少女 7瓶;万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始乱终弃三十 小镇放河灯的人很多, 岸边灯笼挂满河柳,红光铺满半个江面,昭景烨买了几盏蹲在河边放远, 水温沁冷,像是某人常年暖不热的指尖, 他仰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人, 桀骜张狂眉目只对他低眉缱绻, 笑容灿灿落星河, “长溪, 你喜欢吗?” 就像那年他放飞整个山头的萤火时问他,“你喜欢吗?” 他那时没得到答案,便偷亲他,如今他牵住他手指,只敢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他知他所得到长溪的在意不过都是假的罢了。 褚长溪安静站在一边,长河落影孤立, 轻纱被风撩起, 隐隐露出他容颜, 依旧如月下冰雪,他抽出被握住的手,“你许了什么愿?” “许长溪顺遂平安。” 昭景烨的笑容是未经挫折磨难的阳光,他荣宠半生,跟一生坎坷忍耐的主角不同,主角好似真的有在学他三哥如何笑, 但总也学不像。 褚长溪立月色下,眼眸光影湛湛,“再许一次,这个不行。” 可是他最大心愿就是长溪安好啊。 昭景烨不知如何说, 他还蹲在河边,目光所及是长溪垂落身侧的手指,依旧干净漂亮,但刺完昭景煜那一刻,他再也不拿剑了。河边轻薄雾气,他眼睫似落霜雪,即便四处红光暖照,也不似那日红霞满天对他伸手的小公子了。 他不想这样的。 昭景烨心口从未有过的痛楚和挫败。 “我记得……和你一起许过的,”褚长溪突然道,“你许过的,你放几百盏,只许一个愿望,说许多了,分散诚心,怕不灵验。” 昭景烨听的心口一凉。 长溪说的不是他。 他从未和长溪放过河灯,要说一起放过河灯许愿,那只有昭景煜了。 原来长溪即便神魂错乱,被蛊牵制所行,能记得也只有昭景煜,在意的从来只有他一人。 那他到底还争什么呢? 而躲在暗处的昭景煜,亲眼见此一幕,心口不禁发烫,眼尾涌上热意,他抚摸着腰间玉佩,自然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一切。 “我们这是去哪里?” 大雪纷落,天寒地冻,白衫公子不是很理解这个时候非要外出的原因。 “快到了。”少年一手牵他手,一手抱一盏花灯,踏过及膝深雪,往宫墙外走,那里有一条河流是从宫外引入的。 在那里放河灯,便可飘至宫外,飘至很远很远,远到天边,至神明处。 冬日里,只有梅花香隐约飘来,褚长溪见此人在大雪天里找河流放灯,结果到了地方发现河流结冰已无处下水流。 他面色崩了崩,“你这几日冒雪出来就是来此放灯?” “是啊,”昭景煜擦掉他手上落的薄雪,把身上斗篷披给他,“每日都放,一日一盏。” 褚长溪,“结冰了,殿下怎么放?” “可以放的,长溪站远一些。” 少年说完,从岸边捡了石头,蹲下砸冰面,冰面破洞,少年虔诚将灯放入水中,灯在冰下,随水流飘远。 “长溪,你看。”少年回头得意的笑看身后人,他身上落满雪,像雪人,只有一双手和脸,冻出通红颜色。 褚长溪撑伞站在远处,“你有多少愿望可许,为何每日都要许?” 少年笑着双手合十,对着河面喃喃念了一阵,才回答,“不多,就一个,许多了,诚心分散,怕不灵验了。” 每日都许,每日只许相同愿望。 那时昭景煜许的也是跟长溪有关,如今见长溪把昭景烨当成他,说他不可许他,昭景煜便懂了。 长溪那时也是希望他许天下万民吧? ……… 昭景烨沉思片刻,刚起身,转眼就见身边已被护卫御林包围,而在褚长溪身后,青衫男子缓步走来,落在褚长溪身上星目朗朗温柔,转向他时却怒海沉沉。 但哪里不一样了,昭景煜以前看他,无论如何戾气腾腾,恨不得弄死他,但眼底总有忌惮和嫉妒。 对,是嫉妒,他嫉妒长溪爱的人是他,所以也顾及不敢真的伤他。 可如今,这两种都没了。 ——那便是他已知下蛊一事,昭景烨只一眼便心中了然。 褚长溪也瞬间察觉身后有人,他伸出手拔出站他身侧卫七手中的长剑,将昭景烨护在身后,抬手指向来人,“让开。” 昭景煜,“……” 又来? 但这一刻他只剩满脸无奈,眸光清柔,远处灯火照亮,他笑容干净,再无以前卑微刻意,隐隐透出自信如落星光,“我来找人,不动手行吗?” “你找谁?”褚长溪冷冷看他,眸中冰川雪水,似没有一丝生为人的情绪。 和那时刺他一剑时一般模样,昭景煜早该发现有问题的,他心中懊恼,除了心疼怜惜,再生不出其他心思, 他习惯性的对褚长溪一笑,“来找我夫君。” 褚长溪,“……” 系统,【……】 “胡说八道。”说着,直指他的长剑挥出。 剑光逼近,昭景煜侧闪躲过,但剑招紧追不舍,他无法,拔剑出鞘,以剑身挡开,“长溪,你总不能再弑夫一次吧?” “长溪,我不想跟你打。” “褚长溪——” 褚长溪因蛊毒内力跟不上,尽管使出全力,仍不是主角对手,最终手中剑被打落,他被束手压在岸边廊亭的红漆木柱上,“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伤他。” “我不伤他,”昭景煜心口砰砰跳,凑近他张合的唇瓣快速亲了一口,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笑道,“你知不知道,你不仅弑夫,你还抛夫弃子,啊不对,暂时还没有子。” 系统,【……,我先下线一会。】 “以后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可从宗室认养一个在身边,可好?” 褚长溪,“……” 远处卫七垂下眼,紧绷的眉目慢慢疏展。 身侧昭景烨却看不下去,走过去,愤恨不满道,“你放开长溪,有什么冲我来。” 昭景煜面色冷了一瞬,察觉到长溪因他靠近,许是体内蛊作怪,便开始反抗,匆忙空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含在齿间,贴上褚长溪唇度过去。 药丸入口即化,片刻,褚长溪眼睛疲累一般阖上,整个人也无力倒在昭景煜身上。 “你给他吃了什么?”昭景烨上前欲拉褚长溪,手未碰到,就被昭景煜抬脚踹开。 他这两年被囚,已武功尽失,这一脚直接让他倒地不起。 昭景煜将怀中人抱起,站在远处的叶枫忙挥手,一辆马车被牵来,昭景煜将人放进马车,温柔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才退出去。 等他走远,褚长溪才睁开眼睛,【胆子大了。】 系统,【你给他的信心啊,你表现的那么在意他。】 褚长溪,【……】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事,就快离开了。】 系统一听,突然又害怕了,【万一宿主离开后,剧情线又崩怎么办?现在这光一直不稳呢。】 褚长溪,【放心,会稳的。】 系统听宿主声音似胸有成竹,便也不再担忧,乐呵呵将外面画面甩出给宿主看。 昭景烨正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抹青衫抱着白衣公子走远,现在一个人又缓步走来。 “你要做什么?” 直到此刻他心底才生出恐惧,以前他这个弟弟一切的忍让都是因为褚长溪,为了褚长溪连皇位都愿以身死拱手让他,如今知道他给长溪下蛊,会如何待他?他不敢想。 他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脚步,那身青衫在夜色里像裹了黑雾,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直向他索命。 曾经高高在上,无法无天,对谁都不屑一顾,荣宠至极的宠妃之子,也不禁开始对这个在他脚下讨过食物的人害怕起来,微微颤抖着往后挪,“昭景煜,你知道了吧,我是给长溪种蛊了,所以我若出事,长溪也会的,你想可想好了?” 黑雾裹身的人,静静站在他眼前,被灯火拉长身影,周边一片寂静,他只是轻蔑地扯扯嘴角,“三哥,你嘴里可真是没一句实话。”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清楚?”昭景煜缓缓蹲下,见他唇边被自己那一脚踹得溢出点点血迹,总觉得太淡了,他摇摇头,向旁边伸出一只手,叶枫立刻会意,放上去一把匕首。 只听“噗嗤”一声,匕首没入地上人的腰腹,有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往地上流,很快,昭景烨喉间涌上血,一口喷出。 终于艳了。 昭景煜脸上喷溅了血,俊朗容颜前一刻还在跟人调笑讨乖,这一刻凶狠嗜血如鬼魅,“还不说实话?” “你让我说什么?你疯了吧?你不顾及我,也该想想长溪。”昭景烨疼的面目扭曲,捂着伤口,不可置信看他。 但面前人已不易再被他蛊惑,只淡声道,“这点疼就受不住了?” “你放心,现在不杀你,需得等把长溪身上蛊解了,才能动手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此蛊可解?”昭景烨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顿时惊愕看他,几乎忘了喊疼。 昭景煜顿时松口气般的笑了,“原也不敢确定,直到昭九辰坚定不移跟孤说蛊已成熟,已不可解,孤来晚了。” “孤就想,这话是你亲口告诉他的,许为自保,就像当初你跟孤信口雌黄一般,应该会有几分不可信吧。” 所以他才会表现出如此凶恶之状,果然把他吓的忍不住露出恐惧,如果蛊真不可解,他实在不必害怕,有长溪在前,昭景煜断不敢动他的。 可他偏偏害怕了。 昭景煜招手,叶枫赶紧把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位太医拎过来,给地上人治伤。 “其实孤也能猜到,”昭景煜接过巾帕漫不经心垂眸擦手上血迹,“那蛊失传多年,明说有反噬不明,孤不信,若不可解,你敢随随便便就往自己身上种。” 昭景烨靠在柱子上,愣住很久,才释然得笑了,“你赢了。” “其实,你不诈我,我也准备给长溪解了此蛊了。”这才是他真正说漏嘴的根本原因。 此蛊影响太大,昭景烨真心爱褚长溪的,怎么还会继续以此蛊迫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感谢~ 第32章 始乱终弃三十一(捉虫) 褚长溪再次醒来时, 身上蛊就已被引出,但不明反噬也足够他发挥至对记忆方面的损伤——解蛊之后的他,不记得种蛊之后的所有, 对种蛊之前的往事也多是混乱残缺。 这虽令昭景煜担惊受怕,但褚长溪不再受蛊影响恢复本心, 也无性命之危, 今后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便也能安下心。 与大臣们议事完已是深夜, 昭景煜抬头看向窗外夜空, 秋月高悬,有清霜落出薄气。他转眸看向芝玉殿的方向,心口思念发紧,望眼欲穿,但终究没有起身,而是收回目光, 老实坐在案前, 拿出褚长溪写下的书卷, 继续研读。如今他已深刻明白长溪所愿,知他想让自己为明君,不负天下子民,那他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芝玉殿屋檐,看着系统放出这一幕画面的褚长溪,正坐在清瓦上面, 霜落清寒,他闲闲喝着百花酿,垂落衣摆如雪。 系统见宿主不再看,便收掉光屏, 【主角现在是已走向剧情正轨,但宿主也看到了,格子光亮虽满,却一直不稳,想来还是主角太在意宿主了,你在他身边,他如你所愿,愿走这条君王路,一旦你不在,剧情线一准能崩成渣渣。】 【宿主,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褚长溪喝着酒,声音懒懒的,似没放在心上,依旧只说,“放心,会稳。” 他一袭白衫,映夜幕成雪白轮廓,直到一壶酒喝完,已不知今夕何夕,他随手将空酒壶扔下,却未听到落地撞击的碎裂声,他偏头看去。 酒壶落向的位置站着一人,金冠龙袍,帝王独尊气势吞山河,却在看向他的那一刻,敛尽姿态,怀中抱着酒壶,笑的清朗温柔……还微微傻气。 褚长溪眼睫轻落,底下一双眼澄透静静如往昔,“殿下?” “抱歉,孤回来晚了,让夫君久等。”昭景煜将酒壶放下,仰头望着屋檐上的人,笑容更灿。 褚长溪,“………” 主角误会什么了? 见他不说话,昭景煜仰着笑脸,隔空喊话,“夫君是不是又忘了?孤不是说过,孤已是昭国皇帝,而长溪已与孤大婚,是为帝后,所以,长溪可称孤为……夫人。” 他声音不弱,一点不害臊,芝玉殿太监宫女纷纷跑出来看,见帝王似在深情表白,捂着嘴偷笑。 褚长溪看见怀中抱着披风的春施,手拿长剑的卫七,小姑娘憋不住笑的肩膀抖动,卫七额头恨不得抵地。 褚长溪移开目光,“我并不记得,不知者………可不作数。” 若是以前,见长溪这般回应,昭景煜免不了心痛,现在望着他此刻眉目,清泉流水如初见,心中只一片柔软, “怎么不作数了?这宫中人人都可为孤作证,不,整个天下都可,你绕昭国打听,昭国帝后是不是你褚长溪?” 褚长溪理了理衣袖,依旧嘴硬,“不记得。”说完,翻身落地,往屋内走。 月色下,他墨发披散,琼花一树,在昭景煜眼中,天地万物颜色尽失。 昭景煜强硬拉住他一只手,空气中酒香四溢,“长溪喝酒了?那酒感觉如何?” 褚长溪在满室红烛火光里回头,依旧俊美孤绝,“酒不错。” 离得近,昭景煜见他似极撑醉意,耳尖醉的通红,衬他冷玉容颜更白,他喉头滚动,“那可以给孤尝尝吗?” “?” 昭景煜眸中似燃火焰,炽热疯狂,垂眸贴上他微抿的唇瓣,舌尖撬开他唇齿。 “嗯,确实不错。” 被放开后,气息不稳的褚长溪,“………” 系统,【哈哈,你给的信心啊宿主!】 一如既往细心伺候褚长溪洗漱完上榻,昭景煜才转至屏风后,让宫人伺候他更衣,许久之后,褚长溪正要入睡,被子一角先一步被人掀开,挤进一个人。 “长溪,孤身上暖热了,孤给你暖床。” 他特意去泡了热水,把自己蒸得热气腾腾。 褚长溪捏被角的手指微僵,“殿下睡在此处,不合规矩。” 他解蛊之后记忆停留在给太子殿下做伴读之时,两人关系正处于清清白白。 不过,昭景煜已无所畏惧,这段时日没少厚颜无耻。 “孤管他什么规矩?”说着,昭景煜侧身拉他衣袖,委屈念叨,“长溪,一月后了。” 褚长溪,“什么一个月?” “孤独守空房一个月。” “……” “大婚那日,你离开,至今日,还未行洞房花烛。” 褚长溪起身欲走。 “夫君?”昭景煜忙伸手拉他,褚长溪猝不及防倒在他身上,青丝满榻。 昭景煜搂紧身上人,似要揉进骨血,但压抑着不舍得弄疼他,只虚虚扣紧双手。 “褚长溪,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我就在这。”褚长溪缓了口气,在黑暗里撑起身体,背上双手顺势滑落解他衣带。 “可我还是想念,每时每刻,不见你,就心慌,心疼……”昭景煜仰头亲他眉眼,嘴里热气带有酒香,他又灌酒壮胆,“长溪,你不会离开我了吧?” “你不能离开。” “孤会死的……” “那我真离开了呢?”褚长溪闭着眼睛,浑身花香气与酒香,衣襟散落更甚,似也醉狠了,竟任由身上手作乱,于是身上人亲吻渐渐失控。 “长溪去哪里,我就跟去哪,”昭景煜心慌到极致反而定下来,突然笑了,“我离不开你,你走好了,生死相随。” 褚长溪眉眼微弯,片片琼花初霁,晴空乍现,“你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褚长溪没再说。 舍不得他? 舍不得让他失望? 爱到极致,不舍他疼,不舍他伤心,不舍他一点不瞑目。 这是昭景煜早就没了选择的路。 后来情动,昭景煜压抑着喘息问他,“长溪,你喜欢孩子吗?” 褚长溪差点脱口一句:难道你能生? 他摇头,“不喜欢。”他任务里可没有要做人家爹这一项。 “哦。”昭景煜情绪有些低落,意气都萎靡了一瞬,他这一生从少年人的喜欢,是褚长溪时,就注定了不会再碰别人,也注定不会有子嗣。 他原是想长溪若喜欢,便从宗室认养一个在身边,由他们二人亲自教导,等他可当一面便将皇位传于他,昭景煜再牵手褚长溪,二人浪迹天涯,游山玩水过余生。 但长溪不喜欢,这可如何是好? 不说皇室需要继承人,就说这每日处理国事无法与长溪相见,也是煎熬难捱。 总不能以后百年都如这一日吧? 但他也不可违背长溪所愿—— 昭景煜陷入两难,不甘心的哼了一声,抱住身上人,翻至他身上,双臂撑着看他,月华隔轻纱,隐隐玉华生薄烟,远处喜烛摇曳,红光绰绰, 他笑,“夫君真好看。” 褚长溪伸手捂他嘴,“换个称呼。”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了。” “换一个。” “那夫君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长发纠缠,呼吸交颈,昭景煜一边伸手至枕下摸索,一边凑近他耳边吐出五个字。 褚长溪,“……” 系统,【………,我下线。】 …… 昨日夜里,主角不依不饶至天色将明才睡下,但褚长溪醒来时,身边床榻已经凉了很久。 系统,【主角没睡多久,到时间就上朝去了。】 【他这次真的有在认真听你话哦。】 褚长溪没说什么,用完膳后,主角刚好下朝回来,人未到,声先至,很是欢快愉悦的声音, “长溪。” 昨夜一次妥协,换了今日称呼正常。 褚长溪走出门,寒风扑面,从侧面走来的人给他披上披风,“长溪,天冷了,你今后出门穿多些。” “我不冷……”褚长溪顿了顿,转头看他,“殿下……要去休息吗?” 昭景煜一听,瞬间反应过来什么,眸光晶亮,凑近他侧脸,亲了一口,“长溪是在关心孤啊?” 他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褚长溪见他着实傻气,面无表情问,“我听说朝臣官员求着见我一面?” “长溪不用管,”昭景煜牵起他双手,捂在手心哈热气,“有孤在,不用你劳累。” 你只需无忧无虑自在过活就好,至于天下百姓,孤会如你所愿,为你创太平盛世。 但他也终究不确定,万一褚长溪兴趣在此处呢? 昭景煜将他手暖热才放下,问,“长溪想见吗?” 褚长溪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见吧,许是有要事。” 大臣们找褚公子是有要事,大婚那日,昭景煜将发生的一切瞒了下来,只宣称帝后那日被歹人掳走,帝王一月后寻回,帝后受伤,在宫中细细修养一月,如今听说已是大好了。 于是最初的心思蠢蠢欲动,文武百官纷纷谏言,愿帝后同朝理政。 褚长溪在民间声望一向是神仙公子,他的许多利民政策,昭景煜从不抢功,全属他名,于是不仅是朝中大臣们心愿,连昭国百姓都人心所归。 于是后来在明心殿,大臣们使出浑身解数劝说,终于得褚公子点头,第二日一早,帝王专属龙椅旁边,并排又放置一椅,自此帝后同朝,并肩天下。 昭景煜一开始还担心褚长溪烦忧,可后来见如此这般可谓时时能见到心爱之人,褚长溪也似志趣在此,他便只剩偷着乐了。 昭国第一场雪落下那日,褚长溪刚推开门,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就扑进了他怀里,仰着脑袋,脆生生喊他,“爹爹。” 一双眼睛,长睫扑落如蝴蝶振翅,也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身上落满雪,脸蛋通红。 褚长溪,“……” 系统,【主角养了一阵子了,今日才敢放他出来,据记录显示,这小娃被主角叮嘱了半日如何讨你欢心,我看是得主角真传。】 褚长溪从小家伙无辜的双眸移开,四顾无人,院中大雪纷扬,铺天盖地,【主角呢?】 系统,【跑了,临走时还跟小家伙说,让他自求多福,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褚长溪,“……”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很抱歉,三次元最近有点问题,没能按时更新。后面我会尽量日更的。 对了,后面一章,be结局,(大概血虐),长溪给昭景煜早就定好了路,他想生死相随都没办法,注意避雷。 感谢~感谢在2022-01-08 00:05:13~2022-01-10 16:3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甜饼吖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国龙不会喷火 35瓶;Mnic 10瓶;我们都是催更人 5瓶;受控写主攻天打雷劈 3瓶;我想当超级会员 2瓶;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始乱终弃结局(上)(捉虫) 大雪一连下了月余不停, 司天监道天象不寻常,恐遭天灾。果不其然,州中北部受此严寒, 疫疾四起,来势汹汹。朝廷派医官前去巡诊, 同时拨款施药以济民疾。 但传回京都险情, 烧村弃城以隔病疫传播屡有发生, 昭国子民死伤人数与日俱增, 褚长溪知道后, 决定与奉旨视疾的医官们一同前往救治巡诊。 昭景煜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批阅奏折,这种无要事只是各方例行请安,而他不得不批复的折子,昭景煜不想劳累褚长溪,基本都是他一人解决。 他这日正忙于此, 汪庆突然慌慌张张进来道, “陛下, 芝玉殿的卫七来禀,皇后去了一趟太医局,回来就让人收拾行李要一同前往疫病地区。” 昭景煜从书案抬头,面色骤变,“你说长溪要去哪里?” “皇后要随医官……去,去治疫疾。” 手中朱笔掉落, 书案上模糊一团红色。 此次疫疾,昭景煜每日都听官员上报,自然知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他也知道长溪心系于此, 知他重民生,心怀天下。 但是…… 曾经他还是太子时,长溪就去州中治过一次鼠疫,那一次虽平安归来,但也是九死一生,更何况长溪自解蛊后,记忆方面不提,他身体有损伤不明,武功也大不如从前。 此次长溪若去,他身为一国之君,长溪定不会许他像几年前那般陪他一起…… 昭景煜恍惚一瞬之后,心底顿时极度的不安和恐惧。 他丢下一书案未完成的政务,什么也顾不及,快步往芝玉殿方向去,一开始心里还能认真分析该如何劝说,但后来心慌意乱的无法平静。 积雪未化,他顶着寒风,踏过深雪,徒步往芝玉殿走,汪庆与几名太监捧着斗篷披风在后面追不上他脚步。 昭景煜已经很久没这么怕过了。 很快抵达殿门,昭景煜急匆匆跨进屋内,却只看见昭国新封的小太子昭承宣在榻上午睡,自那一日他将小家伙丢给褚长溪,自己跑了之后,昭承宣就被默许住在此处。 他心急如焚转身欲去外面找人,在门口迎面碰到褚长溪和手中拿有行李的卫七,昭景煜急急问道,“长溪,你要去哪里?” 褚长溪一身白衫,玉冠长剑,仙姿落落,冷玉容颜映背后长空深雪,眼眸极澄,他似已知昭景煜为何寻他,只淡淡道, “去治病救人,我正要去与殿下辞行。” 辞行? 昭景煜的心一瞬沉到深渊谷底,眼前一片黑。 “孤已经派医官去了……”他来时路上分析的头头是道,可这一刻看见人,就知他心意已决,根本不容他说,他忍不住面露恳求,“长溪,不必你亲自过去,你说要如何做,孤全听你的吩咐下去,不行吗?你若觉得医者不足,孤再派就是,你身体——” “多等一日,就是一日伤亡。” “可长溪也要顾及自己啊。”他一路跑来,扑了一身寒气,手指也僵冷,不敢碰褚长溪手上肌肤,只好抓住他一片衣袖,哀求地扯了扯。 褚长溪皱眉,“我无妨,你不信我吗?” “我信,”昭景煜心中无奈极了,他想抱他,但他自知身上太凉,只敢攥紧他衣袖,“也不必非要你亲自去啊。” “我不去如何知病症,研制药方?” 昭景煜被问的语顿,一时无措,“那孤陪你一起去成吗?”他知道这句话定会让长溪不喜,会对他失望,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可会得到什么答案,他心中其实早就知晓。 “国不可一日无君,”褚长溪眉目间风雪骤降,他面色冷白似与长空下积雪成一色,扯出自己衣袖,“殿下此举,置昭国于何顾?” 果然是这般反应。 昭景煜眼睁睁看着雪白绸缎从手中滑落,很是头疼,他只要做出一丝有违君王所为,褚长溪就能和他冷脸。 “长溪……”褚长溪一定不知他这般对他,背负会有多重,像无形枷锁,捆得他寸步难行,无法喘息。 昭景煜委屈地去牵他手,无力和恐惧袭遍全身,他哑声解释,“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失望,孤一定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孤可以发誓,但是……” “但是你不能离开我啊,你去那种地方,离孤那么远,万一,万一出事怎么办?我看不见你,我不在你身边,我无法亲眼见你,你要我如何能安心?你不能……你不能扔下我一人在此担惊受怕,我会害怕的,很害怕……” 褚长溪轮廓映身后白雪,浅浅淡淡,像是一副淡漠的画,他平静地看着他,刻意不提他话中苦求,只说, “我知你不会让我失望,我信你。” 信他吗? 长溪说信他,他该高兴的吧?可为什么…… 昭景煜见他这般,一时间什么哀求之语也再说不出口,这段时日涨满心中的甜蜜,似被抽干了。 他心中空空荡荡的,酸疼无力,良久,才松开手,闭上眼睛,颤声回,“对,孤不会让你失望,孤什么都如你所愿。” “嗯。”褚长溪应下,便转身向外走,大雪又开始簌簌飘落,天地茫茫成一片,万物不清。 昭景煜跟过去几步,替他拂掉肩上落雪,尽量控制自己声音平稳,道,“孤什么都答应长溪,但长溪也要答应孤,一定要回来,好好的……回来。” “……”褚长溪停下脚步,看他一眼,没说话,接过一旁卫七递过来的伞,撑在两人头顶。 昭景煜固执看他,等他开口允诺。 褚长溪似乎也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一言不发,继续向前走,昭景煜怔在原地,落在雪中,他没有回头。 “褚长溪!”昭景煜不管不顾,追上他将他抱在怀里,额头相抵,压抑着委屈地喘息,“那你亲我,你主动亲我一次,我就放你走。” 褚长溪,“………” 昭景煜定下心来,一点一点将他眉发间雪花扫落,勉强露出笑容,慢慢在等褚长溪应他一次。 “还是这般……胡闹。”褚长溪这么说着,垂下眼睫慢慢靠近,风吹雪花纷纷扬扬,手中伞被风吹掉,眉目间都是雪,唇齿间也覆冰雪,忽冷忽暖。 卫七匆匆去捡伞,回过头,就见大雪中亲吻在一起的两人,伞再次被吹走,吹向更远。 昭景煜这一次没有主动,全凭褚长溪心意,被放开时,眼睫落满雪花,落进眼里如水洗过,他眼眸清柔,“你一定要回来,”声音难以抑制的哽咽,“我等你回来。” 褚长溪转身离开。 卫七提着包袱,默默跟在他身后。 昭景煜想跟,但脚有千斤枷锁,寸寸如刀,寸步难行。 不能让长溪失望啊,他需是一个好皇帝,不负天下万民。 昭景煜几乎木然的在心底重复着。 大雪簌簌,如那年两人雪中寻冰河放灯,那人即便撑着伞还是落了满身雪,白衫与雪成一体,天上地下,哪里可寻他?这情景让他想起初见,从雪中走来的少年,如今在雪中离他而去,昭景煜心底慌的疼,疼的麻木, “你若不能好好回来,你要的这天下,我如何还会再顾及……” 就像那日他与他说“你走好了,生死相随。”。 他甚至想,凭什么他就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呢? 褚长溪若敢不回来,他就敢倾覆天下! 这时的他,虽怕的厉害,心中仍旧可信誓旦旦,以天下相要挟,似乎以此能为底气,在宫中安安分分等人。 可他不知真到了那一刻,他根本没得选择。 这是褚长溪给他定好的路,除非他不爱了,否则走不偏一分。 手心突然被一双小手牵住,昭景煜低头,看见昭承宣正仰着小脸看他,一双眼睛清透潺潺,和褚长溪极像。 许是听到门外声音,被吵醒了。 小家伙转头看向走远的背影,小手不自觉抓的很紧,“爹爹去哪里?他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昭景煜抿了抿唇,“你好好做功课,不然你爹就不喜欢你。” 昭承宣望着白茫茫天地,已看不见人影了,他撅着嘴巴,忍住没哭,“父皇也要好好做功课,不然爹爹也不喜欢你了。” “是啊,”昭景煜面色难看的笑了一下,喃喃道,“我不好好做皇帝,他就不喜欢我了……” “那父皇我们回去做功课吧,爹爹这几日还夸我了。” “夸你什么?” “夸儿臣像父皇幼时。” 昭景煜,“你爹这话可不是在夸你。” “那是什么?” “骂你,不对,骂我们父子俩。” …… 宫外,马车已在雪中等候多时,见褚长溪与他侍卫出来,几位医官匆忙跪地行礼,褚长溪点头示意后上了马车。 马车随车队启行后,褚长溪才问系统,【我走后,主角做什么去了?】 系统,【回去继续批阅奏折去了,但嘴里念念有词。】 褚长溪,【念什么?】 系统学着主角语气,【长溪不会有事的,他武功高强,百毒不侵,不会有事……,不会丢下我,之类的。】 实在学不来,系统放弃,【魔怔了似的。】 未等褚长溪开口,系统突然又道,【他好像哭了……】 【宿主,剧情线这条格子,光都快散了!】 【放心,】褚长溪声音平静,【不会散,你给我找几本医书,符合此间设定的,多找一些,这次瘟疫,我听着症状恐不好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结局一章未结束,下章一定结束! 感谢~感谢在2022-01-10 16:33:47~2022-01-11 23:0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甜饼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雨欲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始乱终弃结局下(捉虫) 大雪终于停了, 月光照雪,满地白茫。城门外不远处建起大规模隔离收容屋所,夜色下, 延绵不绝的灯火,一眼望去, 浩浩荡荡。自褚长溪领医官巡诊以来, 沿途病疫之地, 皆尊他所示给染病的人们建暂居所庇护。 褚长溪脚尖轻跃上了城墙, 看见那处烛火照亮的地方, 病人们互帮互助,相携而行。褚长溪放下手中长剑,靠城墙坐下,寒风刺冷,他穿着单薄,长发只用简单粗布系着, 清俊轮廓依旧不减丝毫仙姿独绝。 隔离只是第一步, 还需尽快将药方研制出来。 “怎么又穿这么少出来?”叶枫站在城墙下望着他, 他整个人融在阴影中,只听得声音,“公子你别着急,已经都按照你的意思给他们建好了屋子,研究药方也需要时间……” 他说着也脚踩红砖几步翻上墙头。 叶枫是在半道上带人马追上褚公子的,陛下说, 天高皇帝远,担心沿途官员未必都肯听褚公子吩咐,特命他跟随身边守护,若有官员不从, 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你相信我一定能研制出来?”褚长溪侧头看他,城下红光映他半边侧脸。叶枫像是在听笑话,失笑一声。 “这有疑问吗?”毫无疑问,人人都信他,也人人都爱他。 卫七抱着剑站在远处,闻言向这边看了一眼。 叶枫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褚长溪,“陛下的家书。” 每日都写,一日一封,但褚长溪从未回过。 这次拿到的已经是几日前所写,褚长溪打开看,依旧是主角罗列自己每日做了什么,没有荒度懈怠,每日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做好君王之责,只在末了提一句,“承宣说想爹爹了。” “问你何时回来,孤告诉他,他只要听话,好好做功课,爹爹就会回来。” ——所以昭景煜听话,好好做皇帝,褚长溪就会回来。 褚长溪看完跟系统确认,【主角是如他所说在做吗?】 系统,【是,主角每日都很忙碌,不得空闲,似乎想要以此充实大脑,就可以不想你,但每天晚上入睡时,都在抱着被子哭唧唧。】 褚长溪,“………” 见宿主面色不对,系统赶紧改正,【那什么……后面是我自由发挥了一下,主角没有哭,表现也很正常,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上朝……,知道你在意什么,没有一丝违背。】 褚长溪,【那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差不多什么时候?】系统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宿主要做什么?】 褚长溪没有回答系统,将看完的书信随手还给叶枫,半边火光里,身如冬日里绽开的百花。他看完书信,眼睛里也似没有情绪,叶枫伸手接过时,不免一顿,因此不察碰到他手背。 火热的触感,在寒冷空气中异常明显。 叶枫心猛的一沉,顾不得礼仪,反手抓住褚长溪的手,“公子,你——” 褚长溪抽回手,湛湛眉目似有些好奇,“我怎么了?” 叶枫已经要吓死了,忙脱了外衫强硬的披在他身上,寒风将衣摆吹的猎猎,叶枫抖着手给他系衣带。 “怎么了?”身为有夫之夫,还是需得避嫌的,他退后一步,“你知我不冷。” 鬼知道你冷不冷! 不冷?连自己染病都不知! 叶枫已经六神无主,一跃从城墙飞下,脚步不稳差点摔趴下,跑着去找太医,一边又安排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都,这事若不告诉陛下,他万死难安。 系统,【我可以帮宿主除病气的。】 褚长溪仍坐在城墙上,难得懒散不似以往星月之姿的褚公子,而是垂下双脚,看向收容所里连绵未熄的烛火,“不必,帮我保持头脑清醒即可,正好以此可知确切的病症变化,还可以身试药,尽快把药方研制出来。” 系统,【……,行吧,反正你有一口气,我都能救。】 “谁要你救?”褚长溪脸上笑意若有似无,“你若有能耐,直接拿出药方,也省去我费力了。” 系统,【……,我再给你找医书。】 …… 褚长溪用系统给他找来的大量医书,每日和医官们一起埋头研究,因他自己也染上病症,便直接和患者们住在一起。 半个月后,褚长溪终于利用已知的现代医学结合系统提供的古代医书百草,研制出对症的药方。 他再出门时,已经痊愈的人们跪了一地,褚长溪未待多久,就因为咳嗽不止被跟在身边的铁面小将军护着回房。 “公子,你感觉怎么样?”叶枫眼眶忍不住红了,公子咳出血,白衫上点点血迹,像雪枝压寒梅。 卫七的剑都拿不稳了,愣愣的看着。 天气回春,病人病症都在渐好,只有研制药方的褚公子似停留在原地,在冬日,持续病重。 褚长溪被扶着坐下,声音依旧清冷端持,“我无碍,病疫未彻底清除,将军还需做好防护,以免人员混乱,再有感染。”病毒若变异,他走之后可就没办法了。 “我知道的。”叶枫想笑一下,让他安心,但笑不出来。 卫七看着褚长溪,也顾不得其他,跪在他脚下,一声声喊,“公子。” 褚长溪叫他起身给他研磨,他需得再写几张药方,桌上烛火晃动,褚长溪病白的脸,也似照出鲜活生机。 系统都被周边悲痛感染,建议道,【不救你,帮你压制一下总可以吧?】 褚长溪边写边咳血,【不必。】 【那宿主不等主角了吗?】 褚长溪,【顺其自然。】 …… 主角还是在他弥留之际赶到了,整个人惊慌的不成样子,束发已乱,青衣上满是跑马溅上的脏污,应该还有马匹精疲力竭,人马一起摔倒,滚出的一身湿泥,如今已是半干涸。 也不知多久未饮食喝水,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唯一双眼赤红,比褚长溪这个将死之人看着还要惨烈。 屋子外面围着跪了很多人,纷纷双手合十祈祷。 见这一幕的昭景煜,觉得眼前一片血雾茫茫,似那日大雪中他离开,他一动不动看了半日的白雪,眼睛被白光刺照的无法视物,这一刻,他眼中似入了血色。 他一点一点僵硬着腿脚走向屋内躺靠在床榻之上的人。 “站住,”人群中有人突然站起来拽住他,“你是什么人?这个时候不能乱闯!” 谁知此人轻轻一拽就被他力度甩倒在地。 “你这人……” 叶枫听到门口动静,想到什么,慌忙跑出来,就看见陛下躺在地上蜷缩着颤抖,除目光还看向屋内。 他赶紧把他扶起,“褚公子,他,他……” “他百毒不侵,”昭景煜怔怔开口,也不知是在对谁说,“怎会有事?” 明明那年鼠疫,他穿梭行医,也未曾染过病啊。 可褚长溪解蛊之后,身体有损伤不明。 叶枫低下头,没忍道出可能的原因。 越走近,那常年雪白衣衫上的红色越刺目,刺的昭景煜眼睛疼,他此生最怕褚长溪受伤流血。 他怎么可以流血呢? “长溪……”昭景煜声音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慢慢走到床榻前跪下,这里血腥味更重。 即便唇上染血,褚长溪面色仍是平静的,身上淡淡冷香依旧,还是那个仙姿玉冷,如冰雪堆琼花玉树的小公子,他从未变过,“殿下?” 他眉目静透,似乎早知会如此,“你怎么来了?” “我错了,孤跟你请罪。”昭景煜目光落在他白衫上斑驳血迹,心中剧痛,疼的他浑身发抖。 “这次,就算了……” 只这一次,许你不听话。 褚长溪说完,轻轻一咳,就是一口血吐出,昭景煜的手霎时僵住,泪水涌出眼眶,尽管死死咬紧牙关,还是泄出几声狼狈的呜咽,他慌乱伸手去为褚长溪擦拭,可他唇边血红颜色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长溪,你怎么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回去的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呢?” “咳咳……”褚长溪想开口说什么,但因为咳血说不出。 昭景煜瞧见,整个人都疯魔了,将褚长溪抱在怀里,眼泪比他咳血落的还凶涌,很快褚长溪背上衣衫已被泪水浸透,他声音哭哑的说不出来话来,可他偏偏还威胁似的咬牙, “褚长溪你敢死!你若死了,我定不会再顾及这天下!” “我不会再顾及!” “我会让所有人死,让你护的救的所有人都死!” …… 可是威胁着,他又软语哀求,“长溪,我错了,我一定听你的。” “我会做个好皇帝的。” “我不是都做到了吗?我一直都在听你的。” “你不能如此对我!” “你别丢下我,我求你了……” …… “昭景煜,”褚长溪让系统给他拖延了一点时间,主角超出他料想的疯,“我想亲你。” 昭景煜闻言,却是将怀中人抱的更紧,疯狂的摇头,“我不要,我不想听你说话,我再也不听你的了,听你的有何用?你还是要丢下我!” 褚长溪,“……” 算了,别拖延了。 系统也在意识里嗷嗷叫,【光快散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宿主就这么走了,主角不是疯就是死!】 褚长溪难得沉默了,就在他以为任务许会失败时,被昭景煜掰着肩膀,凶狠地吻住,但力道颤抖着温柔。 “长溪,你去哪,我就去哪。”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昭景煜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细细吻他嘴角, “你别想抛下我一人!” “你休想!” “孤说过的,生死相随啊,孤也说过,我管他什么天下子民,他们生活的好不好,与我何干!” 系统,【完了,你死,他也会死。】 褚长溪,“……” 听天由命吧。 褚长溪手中握着的几张药方也染了血色,那只手缓缓滑落床榻,染血的宣纸从指尖被风吹着,翩然落地。 屋内屋外已经有不少哭声,声音渐渐变大,哀鸣声不绝。 只有抱着人的昭景煜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反而似冷静下来,他轻轻将阖上双眸的人放平,给他理顺被他弄乱的衣衫,目光落至他床头靠放的那把剑,轻轻的笑了,眼角微弯,蓄在眼眶的泪水不断掉落下来。 他拿起那把剑,出鞘一段,剑刃寒光隔窗外天光一闪。 “陛下,不要!”一屋子人慌忙跪地扣头。 昭景煜只看着榻上没了气息的人,拿在手中的剑用力到手指发白,可他总在顾及什么,不舍得,不忍…… 他瞥见从褚长溪手中掉落的宣纸,拿起来,看见上面写了什么,他突然低低地笑起来, 像是又疯了。 “好,孤听你的。” “长溪,孤怎么会不听你的呢?” “你都不知道,孤有多喜欢你……” 他闭上眼睛,将剑刃缓缓合进剑鞘。 同一时间,系统面板上闪烁不定,明明灭灭的光亮彻底定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结局了,本来想接着写一下主角及其他人的后续的,但是放在结尾处有些奇怪,所以后面会有一张番外,内容不多,主要是主角的后续。 感谢~ 这是注定,任务完成攻会离开,而这个世界攻不离开,任务似乎也完不成。 第35章 始乱终弃结局番 昭景煜衣衫上还喷溅许多血迹, 轻微喘息,扑进鼻腔浓烈的血腥气,他紧紧咬住牙关控制自己不再颤抖, 把剑放回原处。 “褚长溪……”昭景煜最后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已听不出恐惧和悲痛, 整个人像是从冰潭水里捞出, 只有冷。 叶枫站他身后, 见他如此, 很想劝说几句, 但喉头干哑,他发不出声音。 扶陛下进来时,他就已经把房门关上,隔去屋外磕头哀嚎声,只有从窗外洒落的天光,落在面色苍白但平静的白衣公子身上, 屋内安静, 他像只是睡着了, 只雪白衣衫上斑驳血色,骇人心目。 良久,叶枫才看见本是跪在公子榻前的陛下,慢慢站了起来,但他踉跄几次,才终于坐稳在公子榻边, 日光照在陛下半边侧脸,他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像被抽走了所有生为人的活气, 已成冷硬多时的尸体。 屋外哭嚎声渐渐变小,室内显的更静,远处抱着剑的卫七如一尊雕像,几位医官额头抵地的跪着,战战兢兢不敢动作。 叶枫看着陛下一直一动不动,真觉得陛下许会这么坐在公子榻边,坐到日落,深夜……至天荒地老,会一直沉寂至死。 但不知过去多久,床榻边再次有了动静,他看见陛下抬手轻柔地拂去褚公子脸侧的发丝,几次强压住手指颤抖,才将褚公子抱起来。 门外天光大亮,日光正好,昭景煜抱着人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日光落在褚长溪身上,他已没了气息,怀里身体的触感冰凉。 “长溪,孤带你回家。” 随行车马等在门外不远处,昭景煜似已完全平静下来,他微微偏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叶枫道,“你留在此处,继续领医官治疫,何时彻底清除何时再回京。” “臣,遵旨。” 又对卫七道,“替公子拿好剑。” “属下,遵命。” 房门打开,昭景煜抱着人走出,门外跪了一地的人,看清他怀中人无气息的模样,痛哭声再次响起,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人们纷纷让出一条路,跪在两侧,哭声不绝。 昭景煜步伐虽慢,但每一步都很平稳,他似真的冷静,在两侧悲哭声中心境未有一丝波动,只是很慢很慢地走出去…… ……… 十年后。 又是冬日雪落时节,芝玉殿里秃枝映长空,满天雪舞堆玉枝成花。 这十年里昭国帝王和太子一直住在此殿,殿中却很少留人伺候,此刻仅一小少年立檐下看雪,寒风吹的他衣袖翻飞。 少年玄衣绣金龙,睥睨万物,因明日将登基为新帝,他仿佛一夜之间撑起君王之势。 ——可他今年才十三。 少年无奈叹气,身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一人,青衫孤寂,满头白发,明明正值壮年,却沧桑如老翁。 “父皇。” “嗯,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可准备好了?”昭景煜一手拿剑,一手执伞,似要外出。 昭承宣心头一跳,顿生不好的念头。 “父皇……”他刻意露出胆怯,道,“儿臣怕难当大任,儿臣还年幼,朝中那些老臣一直对儿臣如此年纪监国颇有微词,如今为帝恐难以服众。” “你自己解决,你是太子,终有一日要为帝的,早一点晚一点又能如何?”昭景煜事不关己之态,只垂眸摩挲手中长剑,白发映满天白雪,“多看看你爹爹写的书,多学。” “他虽然……,但在朝臣中他声名一直比父皇好,若日后有人为难你,你可报他名字一试。” 所以,父皇这是真不打算再不管他了? “那父皇…你这是要去哪里?” 昭景煜撑开伞,微微偏头看他,身前是大雪簌簌而落,天地连长一片的白茫,他眼眸中隔了十年,再次浮现温柔的笑意,如水浸过的清亮, “去找你爹爹。” 昭承宣,“……” 他这一刻其实很想问他,那父皇你还会回来吗? 但他知道答案。 所以他没开口,只是跪在他身后深深一拜,静静看他走入雪中,孤身长剑,步履蹒跚,青衫渐渐隐入白茫,像十年前爹爹离开时一般无二。 昭承宣知道,这十年父皇太累了,也太苦了。 那时谁都可以无所顾忌地追随爹爹而去,被父皇软禁别苑的丽王落水,辰王回北境战死沙场,连爹爹身边的护卫都可以为爹爹守墓。 只有父皇不行,他是昭国君主,他有帝王之责,他需听爹爹的,做一个好皇帝。 如今父皇应是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便等不得了。 昭景煜选在十年前褚长溪离开去治时疫那日去见他,就像他们从未分离,连满天白雪都一如那日。 叶枫眼见帝王出了宫门,直奔皇后陵寝,作最后挣扎,“陛下,太子尚年幼……” 昭景煜身上覆满雪,白发与雪融一色,像一个雪人,他微微带笑的声音被风雪吹散, “孤等不及了,一刻也等不了。” 他已将皇位传于太子。 他已没有职责在身了。 叶枫,“……” 他在陵墓前止步,默默看帝王一人走入其中,当初褚公子尸身入墓之时,留下这条只进不出的暗道,叶枫早就想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棺椁被推开,里面仙姿星月的白衣公子如今已成一堆白骨,可昭景煜看着却依旧能忆起,褚长溪烛火边看书,挽袖提笔,花下舞剑的模样,还有因为他胡闹,褚长溪不得已妥协,耳尖微红,冷着脸吐息却乱了的样子…… “长溪,这十年太漫长了,白日总觉太长,夜晚又那么短,孤总是还没入睡就已天亮。” 昭景煜将烛火放下,靠着棺木坐着,拔剑出鞘,用衣摆擦拭剑刃,“天亮之后,孤只能做什么呢?” “只能依你之言,做好一个君王该做的事情。” “所以孤不喜欢白日……” 昭景煜将剑刃擦拭如新,借将熄的微弱烛光,拿着剑跨入棺中,他露出孩子似的笑, “长溪,今天,孤不想听你的了。” 终于不用听你的了。 ……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世界结束。 剧情不好,写的也不好,就这样吧。 感谢~感谢在2022-01-12 19:56:08~2022-01-13 20:0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抛妻弃子一 【任务世界剧情传输中……】 【剧情传输完毕。】 …… 眼睛一闭一睁, 褚长溪就到了新的任务世界,他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本想起身的他, 想到剧情中自己的人设,便又闭上眼睛, 躺了回去。 【宿主?】 上个世界任务完成, 系统得以升级, 它已可以幻化出一团仅宿主可见的白雾。 白雾隐约是一个缩小版的人型, 它在褚长溪脑袋上方飘来飘去, 声音无奈又着急。 【宿主……】 【其实,上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得到的积分是双倍,所以,这个世界任务就算失败……,也没关系。】 我们还可以有积分前往下个世界。 所以宿主,你想躺就躺吧, 这个世界若是能洗白, 它把脑袋拧下来给宿主当球踢(如果它有的话)。 想到此, 白雾也不着急了,它停在宿主枕边,默默欣赏宿主这个世界令人赏心悦目的脸。 金色微卷的头发,被静心呵护养成瓷白娇嫩的肌肤,因陷入枕头半张脸,侧面看去, 眼睛轻阖,睫毛卷长。 五官本就精致漂亮,离近看,令人窒息。 已成俘虏的宿主, 还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在这里呼呼大睡,这张脸绝对功不可没。 直睡至晚餐时间,褚长溪才从大床上坐起,白雾哼唧唧的飘至他怀里,褚长溪抱着它赤脚下床。 这里是飞船内部一个房间,透过侧面玻璃窗能看见外面暗黑银河飞速闪过遥远的星球,很像现实世界夜晚看到的星星。 系统,【宿主,房间里有监控设备。】 褚长溪,【主角在看?】 系统,【是的,你睡多久他就通过屏幕盯着你看了多久。】 褚长溪移开目光,【还挺变态。】 系统,【……】 主角没一抓住人就把宿主一q崩了,系统都觉得挺不可思议了。 环顾四周,房间里摆设处处彰显这个世界的高科技文明,褚长溪这具身体的身份是帝国贵族克菲尔家族的小少爷,本就是雌多雄少的特殊社会,褚长溪为稀少雄虫,自小极尽娇宠着长大,性格娇惯任性,自私自利属实正常。 而现在他成了联邦将军的俘虏。 帝国统治的星域享君王制度和贵族特权,因靠大量战争掠夺资源,星系文明科技发展超前,而联邦正与其相抗,反抗压榨和侵略。 系统,【主线任务已完成,主角已是联邦手握重权的将军,领军大胜帝**队,还顺带抓了宿主,看样子是要……报复你。】 报复? 褚长溪笑笑,【抛妻弃子,另娶他人,是挺招人恨的。】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按动某中开关,变成透明屏障,一个穿着军服的士兵,出现在门口,他低着头,帽檐遮住眉目,未看褚长溪,只伸手放进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几只营养剂,道, “你的晚饭。” 晚饭?褚长溪一个豪门贵族的小少爷,可从不吃这中低廉食物,他用脚踢翻了托盘,“我不吃这个。” 小少爷娇生惯养,浑身都白,连脚趾都漂亮。 士兵身材挺拔,面容爽朗干净,只是此刻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视物,“飞行途中,条件有限……” 雄虫天生娇小,尽管褚长溪一米七八的身高在普遍一米六的雄虫比例中已经算是高的了,但跟雌虫比,一个看门的士兵都比他高一个头。 “我不管,”褚长溪站直,仰头看他,蓝色像大海一样的瞳孔映着士兵低垂的脸,“去把楼笙叫来。” “将军,他……他在巡查,”夏天阳刚睁开眼睛,就对上小少爷凑近的脸,倒吸一口冷气,“将军不在这艘飞船上。” 系统,【在的哦,就在隔壁房间。】 褚长溪仰着脸磨牙,顶灯光照他精致的脸,他抿唇,有些示弱,“那你能去帮我通知他吗?就说我要见他,我饿了,但是那些我吃不惯。” 夏天阳已经后悔跟小少爷说这许多话了,为难道,“我……我……” 他不能违抗将军的命令,结巴半响也没敢答应。 “不见就不见!” 小少爷见他如此,赤着脚走回床上坐着,隔一段距离,蓝色的眼睛,带着明显不满,他指着地板上滚落的营养剂,“把那东西拿走,看见就倒胃口。” “……”夏天阳心底莫名松口气,这小少爷果然如传说中,惯会装模作样骗人,他一边捡东西,一边小声嘟囔,“都成俘虏了,还那么多要求。” 就这些营养剂,还是他们行军途中能喝到的最好的类型了。 虽然他声音很小,也只是气自己差点被小少爷外表欺骗心软,同时心疼这些食物,碎碎念了几句。 但褚长溪还是听到了,他眯着眼睛又走回士兵面前,还是没穿鞋子,室内虽开了恒温,可让人看着总觉娇贵的小少爷会不会冰着脚掌进寒气。 但这次走回来的人,蓝眼睛里满是桀骜,微卷的金发在灯光下随着走动微微后扬,额前碎发垂落软化了几分戾气,漂亮的脚趾,脚踝,他整个人在灯光下都漂亮的发光。 “俘虏?他把我抓过来,我就是俘虏了?你回去告诉楼笙,让他赶紧把我送回家,不然——” 他咬着牙,声音阴戾,但精致娇柔的五官光影明明灭灭,狠语威胁人的模样,让他看去来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夏天阳愣愣的看着他,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他抬起托盘挡住脸,转身就跑,“我……我去给你找将军。” 总觉得宿主这根本不是在吓唬人的系统,嘴角抽抽,【宿主,你演技绝了,主角看着这一幕气的把手中杯子都捏碎了。】 褚长溪面上还是气鼓鼓,但跟系统交流,声音已经平静,【哦,被人惯坏的小少爷可受不得一点气。】 褚长溪在家中被家里人宠着,后来为做任务离家出走,飞船遇袭被主角所救,主角见他是个无辜漂亮的小雄虫,要护送他回家,但褚长溪谎称家人死绝,不愿回帝国集中豢养雄虫有着肮脏勾当的机构,主角便养他在身边,当儿子养,养至成年。 后来两人成婚,主角更加宠他,他抛妻弃子回到家族,又被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兄宠着,褚长溪按照任务又跟这个哥哥成婚,直到主角翻身农奴把歌唱,一朝大军逼至家门口,把他绑上了飞船。 他完成第一次任务时,被绑上飞船就死遁了,但—— 他死后,后面剧情直接崩成渣,所以,他又回来了。 褚长溪想了想刚刚士兵的反应,问系统,【主角是不是没把我对他做了什么的事情,告诉他的兵?】 系统,【是的,你抛弃他时,他还没参军,他只用了八年时间,就坐上了联邦最高军职的位置,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但他从未跟人说过宿主的事情,他儿子的事情倒是不少人已经知道了,主角只说他儿子没有雄父,并没有说为什么。】 褚长溪,【他是主角,不经历磨难如何成为小世界能量源载体,只是,儿子的事情是我没想到的……】 偷偷生蛋,这主角—— 系统也无奈叹气,【你那时表现的越来越不喜欢他,他不善言辞,只能想用孩子留你,但没想到直接惹怒你了。】 【宿主,你很生气主角生下你的孩子吗?】 褚长溪笑了,【没生气,借势离开而已,毕竟这也不是我真实的身体,但……总归有些奇怪。】 这中奇怪感,褚长溪说不清,他坐回大床上,手抚摸胃部,金发垂肩,他低着头,额前落发遮住蓝眼睛,从监控影像里只能看到他线条精致的下颚,紧紧抿住唇,像是饿极。 隔壁房间没有开灯,银河黑暗从玻璃窗落进来,像黑云翻滚,沉沉阴冷,只有光息影屏照出半室光亮。 夏天阳曲起的指骨还没落在门上,门就从里面骤然被拉开,走廊里的光扑落进去,夏天阳看见门口站着他的将军,以及微弱光亮照出他身后一地玻璃碎渣。 将军眉目深邃,轮廓立体,面无表情看着夏天阳时,夏天阳能感觉到无形的威压,今日还多了份冷意。 被将军的气场震慑,他不自觉战战兢兢垂下头,“那……那小少爷说不吃。” “嗯,”楼笙没跟他废话,只摘下军帽放进他手里,干净利落解开手腕袖口,往上卷,声音低沉,“储备菌室里有培养的新鲜食材,去看看成熟了没有。” 嗯? 夏天阳愣了一下,见将军已经转身往储备菌室方向走去,军装笔挺,背影冷冽又漠然,他有些……难以接受的想法冒出——将军不会是要去给那小少爷做饭吧? 难道将军此行特意命人在飞船上增加培菌室就是为了现在? 他所知的将军早过了结婚生子的年龄,倒也有一子正在读书,但从未听说他有雄主,将军是联邦之星,多少雄虫想与他结合,都被拒绝,夏天阳一直以为将军性情冷淡,眼中只有和帝国的战争。 这么多年将军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在军队里从小兵开始,每一次战役都冲在前锋,无数场战役,无数次濒死一线,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夏天阳不是没见过将军满身的伤疤,但将军铁血硬汉,从没有对谁心慈手软,对自己更是,受伤流血从未见他吭过一声。 这次非要从帝国城中撸走一个小少爷,所有人都以为将军是和此人私下有过节才会如此,他们想不出其他原因。 但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我也很懵的设定,所以全当私设。 另,攻人设不是每一次都很完美的哦~ 装弱,不是真弱!感谢~感谢在2022-01-13 20:04:11~2022-01-15 00: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老甜饼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甜饼吖 2个;相知剑意天下无敌、嗨、一袋米要扛几楼、ifv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袋米要扛几楼 10瓶;聿慏 6瓶;别到主攻文里ky 2瓶;风雨欲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抛妻弃子二(捉虫) 主角没让褚长溪等多久, 很快紧闭的房门被敲响,之前的那个士兵穿过水帘一般泛着淡光的屏障,将手中托盘摆放在房间的桌子上, “刚做好的, 趁热吃吧。”他几乎是松口气的口吻。 科技发展至今, 食物演变已跟古地球大有差别, 养殖难度更是惊人, 虽然都有肉类和蔬菜, 但味道千奇百怪。主角只知小少爷嘴巴叼, 喜欢吃的都是极其难培植的,不知褚长溪只是习惯吃口味跟现实世界接近的食物罢了。 过去了八年, 还被狠心抛弃,即便这般,楼笙还是清楚的记得他的口味, 知道他爱吃什么。时间紧,怕他饿着,这次便只简单的做了一碗面, 面上飘着几片蔬菜,和一个煎至金黄某种星兽的蛋。 ——对照现实世界,那便是青菜鸡蛋面了。 小少爷饿着撑了这么久,看见自己爱吃的食物,大海一般的双眸里像落了星辰,很快就乖乖坐在餐桌前, 拿起筷子,“谢谢你!” 这一声轻快又满足的“谢谢”, 直接让夏天阳愣在原地, 褚长溪这幅身体虽已二十八岁, 但在平均寿命三百岁的雌虫面前,真的可以说得上还是小孩子了,而他也似乎真是孩子心性,虽娇贵,任性,易发火,没耐心,但也似乎很容易满足。 夏天阳想到,小少爷本就是被抓来的,又因为吃不惯食物挨饿,发火炸毛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且因为雌虫与雄虫之间巨大的力量悬殊,雌虫本就天生对雄虫有保护欲,雄虫出生率低,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都给予了雄虫得天独厚的优待制度。如今再看小少爷即便饿极,用餐时也是优雅高贵的仪态,心里真是软的一塌糊涂。 “你喜欢就好。”夏天阳侧立在一边,对他笑道。 “还行吧,”褚长溪吃完,神情恢复傲气,但很难让人反感,似乎本该如此,他放下筷子,“这是谁做的?” “这……”士兵为难地再次结巴。 “算了,你真笨,什么都不知道,”小少爷虽有些不满,但也不打算为难人了,他落在灯光下的蓝色眼睛,认真看着夏天阳,“我能出去看看吗?” 夏天阳被看得心跳轻易乱了,想了想,斟酌着说,“如果将军允许的话,是可以的。” 但将军并不会允许。 “该死的楼笙,他到底想干什么?”褚长溪哼了一声,走回床边。 夏天阳这才看见小少爷竟然还是没穿鞋,摆放整齐的拖鞋被人嫌弃地踢到一边,想到将军交代的事情,夏天阳硬着头皮提醒,“少爷把鞋穿上吧。” 褚长溪正坐在床边,晃着脚,闻言看了一眼远处的拖鞋。 他穿的睡衣浅蓝,和他眼睛一色,金发仿佛漾着光,领口的扣子未扣,微微一点露出的锁骨漂亮的让人目眩,因身高问题,夏天阳只看一眼,就微微脸红了。 他真是再没见过比小少爷更好看的雄虫了。 但小少爷一开口,“我不穿那个,我要焱爪兽的毛制成的地毯和拖鞋。” 夏天阳,“……” 凶残程度星际排名前十的星兽,别说要扒他皮毛,一个星际小队的雌虫,遇上它,只有逃命的份! 不过这个星兽的皮毛柔软,确实非常受雄虫们的喜爱,但因为稀少难寻,武力值和伤害都巨大,最是凶猛难擒,市面上几乎没有其制品。 这小少爷一张口不仅要鞋子,还要地毯! 不说以后,这个时候当然是不可能有。 “这个……暂时没有。”夏天阳无奈道。 “啧,”褚长溪皱皱眉,表情嫌弃,但精致小脸鼓起,反而有种可爱的纯真。 “你叫什么啊?”褚长溪突然问。 “夏天阳。” “夏天阳,天上的太阳?”褚长溪向后躺到在大床上,一抹蓝色陷入白色被褥,他笑了笑,“真没文化!”语气仿佛听到一个笑话。 没文化,笨,夏天阳,“……” …… 深夜,窗外银河只落一点星光进来,褚长溪已经睡熟,一个军装肃然的身影穿过光帘走入房间,沉暗深邃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小雄虫。 系统,【宿主,主角来了。】 白雾团子从被子里爬出来。 褚长溪从侧身姿势变成平躺,露出凌乱金发下的整张脸。 身后光屏的淡光洒进微微光亮,楼笙隐约看清床上熟睡小雄虫的五官轮廓,仿佛被造物主精心又充满慈爱细细雕琢的面容,白日里桀骜乖戾,此时睡熟,漂亮又无害,足以让任何雌虫心软。 于是十二年前,这个被娇宠着长成的小少爷,外出遇袭,被楼笙遇上,一向铁石心肠的冷血雌虫毫无意外也心软了。 小雄虫坚称没有家,帝国供养他们的机构暗地里进行着肮脏交易,他不愿回去,楼笙听出了他话里的疑点———小雄虫被养的太好了,一丁点委屈都受不得的娇纵,如何没有家庭庇护,又如何会被牵制逼迫? 但那时褚长溪,金发漾漾,蓝色的眼睛盈满星光,对他甜甜的笑,“哥哥,我跟着你吧?” 即便知道他在骗人,楼笙那一刻竟会觉得,只要他肯软下语气说句话,应是没有雌子能拒绝得了他的要求。 小雄虫额上还有飞船撞击导致的红印,身后荒废星球满落的霞光,他扑进楼笙怀里,在他胸膛处仰起脸,睫毛卷长,底下一汪海,“哥哥,我害怕。” 一向无情无欲,冷淡的像是没有感情的荒原领主,伸手将小雄虫抱起,金发埋入他脖颈,有些痒,因不习惯,他语气略显生硬地哄, “别怕。” 楼笙无意牵扯进帝国贵族纷争中去,但养小雄虫几天,等到他家来寻他应是没问题的。 但他没想到这一养竟养了两年,他一次为他破例,到次次为他破例,到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宠。 小雄虫不仅养起来金贵,在这片荒原里,还无法无天,整日惹是生非,领主却从不过问原因,只会吩咐属下为他善后,有虫实在看不下去,劝了一句,“虽说雄虫柔弱,需要呵护,但这也不能太过了吧?” 再者这小雄虫又和别的雄虫不一样,他身体柔弱,性格却要强,也从不安分。 但领主听了只冷冷瞥了那虫一眼,“他还小。” 他还未满二十,还未成年,在他们已一百多岁的雌虫面前,实在如孩子一般,胡闹一些又能如何呢? 说完他转头又吩咐属下将劝话的虫扔进星兽森林中,以历练之名待满十个月。 明目张胆的宠爱和娇惯,有什么东西早已在心底变质,刻骨,直到小雄虫成年那日,瓷白的脸染上热红,在他怀里扯他衣襟,“哥哥,我难受。” 楼笙百年以来的坚持在那一刻土崩瓦解,看着自己极尽疼爱的小雄虫赤红着眼急需纾解的模样,他只犹豫了一瞬,就开始单手解自己衣扣,另一只手轻柔抚他眼睫, “溪溪乖,很快就不难受了。” 但后来,他在全族面前,向他心爱的小雄虫求婚,褚长溪却只挑着眉目,似有些茫然,“结婚?” 他脸上有着近乎天真的残忍,“可哥哥是哥哥,我们怎么能结婚呢?” 在全族一片哗然声中,楼笙只觉有什么在撕扯心脏,疼又难以喘息。 他知褚长溪是被宠惯了,所有人都似无条件向他付出,他也似本能的觉理所当然的接受,索取,而不会给予任何回报,他习惯了的,楼笙又凭什么会有不同? 所以,那只温暖又有力量的大手,压抑住一切妄想,抚上他脸颊,“溪溪说的对。” 他强迫自己理解,他的小雄虫爱玩爱闹,他还小,总有一日,心定之后,会发现自己的爱意。 可他终究没等来那日,等来的是褚长溪眼底的依赖渐渐变得烦躁和厌恶,他们后来虽没有举行成婚礼,但小雄虫似乎分不清成婚与不成婚之间的差别,他们往后的生活一直是以夫妻的方式。 荒原领土居民便也一直默认,不过是不愿意举行成婚礼罢了,都一起生活了,何必在意虚礼。 直到他意外有孕,听从其他雄虫的建议,当是好消息告诉他的雄主,褚长溪那时愣了一下,慢慢仰起脸看他。 他大海一般蓝色眼睛里满是怒火,垂落的金发柔软遮不住他眉目间的冷, “骗子!” “我不喜欢哥哥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一点不如意就闹脾气的模样,楼笙并不意外,他只是忍耐着心脏被剜开似的疼,冷静思考自己哪里骗了他?他可以解释。 楼笙在门外站了一夜,练习好了说辞,才去敲门,但很久没人应,他推开门才发现他的小雄虫不见了。 后来找到他时,他已回归家族,礼服繁复华贵,姿态高高在上,心性一如从前,傲气凌人,“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他没说出口的话,楼笙也知道,在说他配不上他,他只是一颗遥远又资源贫瘠的星球领主,而褚长溪是在帝国有举足轻重地位的皇家贵族—— 确实门不当户不对。 所以楼笙只是沉声问,“那溪溪想要什么身份的雌君?” “至少也要是少将军衔,”小雄虫眼睛里盈满了对另一个人的依恋,“像詹言哥哥那样,帝国最年轻的少将。” 詹言哥哥? 这是楼笙第一次在他的小雄虫口中听到其他雌虫的名字,他隐约知道有些事情应会超出他的料想。 作为家主,他早就起了誓,不会卷入战争。 但那一刻他没有任何办法,“那溪溪等我,十年,我就会让自己坐到那个位置。” 但他的小雄虫依旧没等他,在第二年,他刚从战场上下来,就听闻了他与詹言少将的婚事。 …… 到底是被宠坏了吧。 看着他的小雄虫此刻在他眼前睡得毫无所觉,楼笙的心被刺痛,痛楚绵延四肢百骸,但他山一般巍峨体魄并无任何表露。 他黑眸里冷冽又平静,连系统都看不透主角此刻的内心。 【宿主,主角又走了。】 褚长溪裹紧被子,仍旧熟睡模样,【主角做什么去了?】 系统,【去睡觉……啊不,他去了训练室。】 飞船巨大,还备有专门供雌虫近身搏斗的训练场地,楼笙出了门就按通腕部手环通讯,让副将纪青去训练室找他。 “这么晚了,将军找我什么事啊?”来人一身军装,军帽被他抱在怀里,跨步进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楼笙正弓着背坐在椅子上,闻言微微侧头看向来人,顶光洒在他刚毅的脸上,竟有些苍白,他目光沉远,不知在看什么。 纪青心惊肉跳,皮鞋在地板上声响急促,“发生什么事了?帝国军追上来了?”才被他们重创,不至于这么快就有能力重整旗鼓吧? 但跟了将军几年,纪青何曾见过将军这幅模样。 “没有,”楼笙目光空远了一瞬,才似晃过神来,脊背慢慢挺直,似折断的脊骨重塑,他站起身,活动指骨,“来打一场。” 打一场? 纪青看了看空旷的训练室,脸上肌肉抽搐,“将军在开玩笑?” 楼笙微掀眼皮看他,“给你五分钟时间准备。” 整个联邦力量最强的雌子,纪青可不想在他手底下纯被虐。 他体格稍逊楼笙,虽不及楼笙那般英俊相貌,但面部轮廓更为柔和,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显的散漫。 “将军这是有心事啊?” 十年如一日的冷脸冷血,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竟然也有这一天?纪青觉得玄幻,他突然想到被将军抓来的小雄虫,“那个小雄虫是怎么回事?将军不会是喜欢他吧?” “不过听说他已经有雌君了,将军竟然也会强取豪夺?” 话音未落,纪青就被将军的拳头砸在脸上。 “我c,还没准备好呢!” 纪青抹了一把嘴角,背后生出红色甲壳和蝉翼,身体暴涨,军装撕碎…… 第38章 抛妻弃子三 褚长溪看着系统画面里, 一人一虫子打斗场面,虽说这个世界主角设定很强,但以自然状态对上完全虫化的对手, 大概也是在纯找虐。 系统简直不能理解, 【主角在干什么?】 褚长溪没理系统, 闭上眼睛, 继续睡觉。 系统, 【算了, 这个世界不用努力了。】 ——洗不白了。 宿主上一次的系统任务, 很不巧的是代替剧情人物,完成主线任务, 他需是祸国美人,引主角成为联邦上将,发动与帝国的战争。 宿主完成的很完美,一切主线都按部就班进行, 但……也许是太完美了, 主角直接在他死遁后,把后续剧情线崩成了渣。 褚长溪闭着眼睛,语气不咸不淡, 【哦,那这个世界,我躺?】 【呵呵, 宿主随意。】 ……… 第二天早餐时,小少爷再次发脾气,原因是早餐虽有面包和煎蛋, 但没有兽鲜乳。 “这个……航行线中, 真没这个条件。”夏天阳头都大了。 褚长溪仰起脸, 海蓝的双眸里罕见的流露出委屈,语气低落,“这里条件真差,你们不能送我回家吗?” 夏天阳心脏顿时感觉被揪起来,他垂下眼不忍与小少爷对视,“将军他——” “楼笙?”褚长溪鼓着脸蛋磨了磨牙齿,刀叉被扔在盘子上,清脆的响声,“他怎么不去死!” 夏天阳,“……” 系统,【主角在监控视频里听到这句话了。】 小少爷越想越气,抓起手边玻璃水杯就砸在地板上,水花和碎片四溅,响声巨大。 夏天阳吓了一跳,刚想硬着头皮继续哄,门突然被打开,夏天阳侧眸去看,发现将军来了。 褚长溪也跟着看过去。 门口的虫穿一身军装,扣子整齐,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他没有戴军帽,雌虫统一的黑发黑眸,身材高大,五官线条凌厉又冷硬,目光落进来的时候,很是锐利,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夏天阳抖了一下,赶紧低垂下脑袋,蹲下去收拾玻璃碎片,这房间里的谁他也不敢再看。 “你出去。”楼笙看向夏天阳。 “是,将军。” 夏天阳浑身一个激灵,行个军礼离开。 但小少爷可不怕这位冷脸的将军。 褚长溪站起身,慢悠悠走到楼笙面前。 “楼笙,你快点把我送回家。” 他是命令的语气,姿态一如往常的傲气十足,金发因他仰着脑袋而软软向后垂落,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五官,能让楼笙清楚的看见他一汪海水动人的眼眸里此刻对他只有厌恶和不满,以及恨不得他死掉的冰冷。 也许……他真该死在战场上,楼笙想。 他心口抽动着疼了一下,他的小雄虫就在他眼前,但再也不会一看见他就扑进他怀里,喊他“哥哥”,着急扯他衣服时,甜甜对他笑说“我最喜欢哥哥了”。 到底是哪里惹着他了呢? 楼笙不止一次在心底问自己,问了十年,没有结果。 “溪溪……” 楼笙长相真的冷,眉骨深邃,面无表情时,寒意摄人,但落在没心没肺的小少爷身上,哪怕被伤至千疮百孔,还是怕吓着他,不由得柔和几分, “溪溪将就几天,等回到家,你想要的东西,都会有。” “回家?回哪里?我要回自己家!”小少爷听到他说什么,更气了,“楼笙,我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你,我不要跟你走。” 小少爷看任何一个雌虫都要仰着脸,楼笙则更甚,他只堪堪到他胸口,肩膀以下,这令他更不爽,“楼笙,你听到没有,我要回家。” “溪溪,为什么不喊哥哥了?” 楼笙的关注点莫名只在称呼上,他目光静静,缓缓蹲下去,换他仰头去看他的小雄虫,他皮相也是十分出色的,嗓音低沉带着哄,“喊哥哥,好不好?” 褚长溪,“……”get到主角的疯了。 系统,【那你是没见他昨夜里以未虫化的身躯,去和一个完全虫化的虫子打了一夜,他现在衣服下一身伤,简直不要命!】 【还有,你死遁后,主角直接毁天灭地,人亡我亡。】 褚长溪,“……” 楼笙人冷手黑,不习惯哄人,他把所有能有的柔软都给了他的小雄虫,见褚长溪愣住,他起身拦腰将他抱起,往大床走。 “楼笙,你……你干什么?”抱着他的胸膛铜墙铁壁一般硬,隐约觉出楼笙似乎哪里变了的小少爷,诧异地忘了挣扎。 “叫哥哥。” 褚长溪面色僵了僵,他被放在床边,右脚被捧在楼笙手心,楼笙单膝跪地,将那只脚放在他膝上,从怀里掏出巾帕,给小雄虫擦脚。 小雄虫还是不愿意穿鞋子,对他不满意的东西异常固执,楼笙见他赤着脚,明知不会怎样,还是会心软,会心疼。 “焱爪兽,哥哥回去就给你抓几只,溪溪等一等哥哥。” 眉间垂落的黑发遮住他眼底的情绪,他山一般的气势唯独对褚长溪能矮进尘土里,他动作熟练又温柔,像是曾做过千万次。 小少爷被如此伺候着,暂时哑了火。 把两只脚都擦完,楼笙抬头,就看见他心爱的小雄虫就坐在他眼前,金发灿灿,神情懒散,不再有攻击性,看着柔软又乖巧,他目光微微顿了顿,心尖处酸软的厉害,“溪溪,这些年过的好吗?” 小少爷晃着脚,“挺好的,所以,你干嘛让我在这受苦?” “不会让溪溪受苦的,哥哥不舍得。” 楼笙起身坐在他身边,双臂一伸就将小雄虫抱进怀里坐着,像以前无数次那般,让他舒服的窝在他胸膛处,略略生硬地揉他金发哄,“哥哥不是跟溪溪说过,等我坐上将军的位置,就去接你吗?” 雌虫天生力量强悍于雄虫,楼笙不让着他,褚长溪是半点挣脱不开,只好在他怀里转过身,蓝眼睛瞪着他,“可我也没答应你啊,我已经结婚了。” “和詹言哥哥结婚了。” 楼笙瞳孔骤缩。 心脏攥住疼,比他一身未处理的伤还要疼,他以为只要身体伤疼,多少能掩盖心口的疼,看来不是。 克菲尔家族的小少爷和詹言少将大婚前几日,楼笙历尽万难才终于得见一面,他满身血腥怕他害怕,用黑衣裹紧,才敢去问他,“溪溪为什么不等哥哥了?” 小雄虫眉目微扬,似在嘲讽,偏偏又单纯地像是不理解他为何来找他,“我没说要等你啊。” 就像现在,褚长溪依旧对他说“我没答应你啊”。 那他们之间算什么呢? 哥哥在你心里算什么呢? 楼笙心口疼的难以喘息,但面上未有丝毫表露,他盯着褚长溪看了一会儿,平静又坚定的说,“可是溪溪——” “现在已经是哥哥的俘虏了。” 小少爷,“……” “你—”褚长溪怔了一下,似没想到对他百依百顺,把他放在心尖处哄的雌虫,竟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他们离得很近,姿势暧昧,说话间楼笙的吐息带着清冽的冷喷在他脸上,褚长溪能清晰地看见这个疼爱他的雌虫眼底的爱意变得疯魔,他开口依旧克制着柔声细语, “溪溪忘了詹言吧,如果忘不了,哥哥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溪溪知道吧?帝国大败,整个皇室岌岌可危,再无能力和联邦相抗。” 强取豪夺吗?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把溪溪留在身边,那就这样吧,楼笙垂眸,不落在褚长溪身上的目光,又淡又冷。 上一世,因他疏忽失去了他心爱的小雄虫,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手。 “你有病吧?”小少爷长这么大还没被谁威胁过,他冷冷的盯着楼笙,忽然抓起他抱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下去。 这个世界的雌虫不仅作战有“虫化”状态,自然状态下还有防御机能,一般来说小雄虫尖细的牙齿刺不破他皮肤,还能被他身体自然的防御给崩断。 但褚长溪没有,他咬到一嘴巴血。 系统,【主角反压制了自己的防御。】 楼笙一动不动由着他咬,小少爷尝到血腥味,嫌弃的放开,唇边染上一点艳红,他眉眼微弯,忽然笑了,漂亮的面孔,光彩夺目,“楼笙,等詹言哥哥来了,一定会杀了你!” 楼笙无动于衷,只轻柔地用袖子给他擦唇边的血迹,“好,哥哥等着。” “他不行,我也会杀了你的!” “嗯,溪溪牙齿疼不疼?” “楼笙,你真是有病。”小少爷已经有气无力。 楼笙看着他笑了,他不常笑,还是他的小雄虫趴他怀里,硬扯他脸皮,他才学会。 “溪溪,要喝水吗?” 灯光明亮,褚长溪仰脸看他时,光线刺眼,他又低头,恰好看见那只被他咬的鲜血淋漓的手腕,小少爷语气恨恨的,“下次我用刀!” “需要哥哥给你拿来吗?” 小少爷,“……”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哥哥嘴巴这么能说?”漂亮的小少爷神情恹恹,不再像之前那么尖利,他似乎知道他已反抗不了面前强大的雌虫。 他改变了策略,他伸手揪住楼笙的衣襟,长睫下底下,海水波动,他笑起来,又甜又软,“哥哥?” 第39章 抛妻弃子四(捉虫) “哥哥?”褚长溪趴在楼笙怀里, 笑盈盈看他。 他太漂亮了,笑起来更致命。 楼笙微微怔了怔,几乎怀疑自己这一刻出现幻觉, 他心爱的小雄虫整张精致的脸越凑越近, 他的唇瓣微微张着, 似乎想要索取什么, 卷长睫毛上有光影交织, 底下海水波动, 水色流转。 ——他在索吻。 楼笙心尖颤了颤, 忽然想起他的小雄虫在荒原的那些岁月,也时常会像现在这般趴在他怀里仰着脸吻他。 在荒原, 小家伙不被约束,总是一整日都在外面疯玩,直等到星辰满天幕,才会回来, 一看见等在门口的他, 会隔很远一段距离就向他蹦蹦跳跳地跑来。 待他将他抱起,他会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笑着亲在他嘴角, 歪着头,问,“我最喜欢哥哥了。” “哥哥喜欢我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楼笙冷硬的眉目只对他不自觉柔和, 从他救下小雄虫的第一天起,他所有的坚守甚至背死的誓言,都在一点一点的破碎坍塌。 所以救下他的第一天夜里, 当小雄虫抱着枕头来到他房间, 说他害怕, 要和他一起睡时,他没有过多犹豫就同意了,甚至往后的日子里,他还抱着他学着轻声细语,轻拍他背,哄他入睡。 小雄虫也贪睡,他时常会一边抱着睡着香甜的小雄虫,一边处理工作,在小雄虫不满的哼哼时,他便会放下文件,吻上他的金发,轻声哄,“溪溪乖,哥哥马上就好。” 所以在小雄虫问他是否也喜欢他的时候,楼笙坦诚回答,“喜欢。” “喜欢还不够。” “那溪溪还要什么?” 小雄虫右手从他领口探进去,微凉的指尖一直摸到左边心口的位置,才娇声娇气宣示,“你的心是我的。” “身体是我的。”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漫天星辰皎皎,小雄虫窝在他怀里,蓝色像大海一般的双眸里盈满了他的影子,像是真能蛊惑人心,楼笙几乎有些眩晕,微颤着低下头吻他眼睫,郑重说,“好,都给溪溪。” “嗯,哥哥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小雄虫继续说,“如果哥哥哪天违背了,我就不要哥哥了。” “不会,哥哥发誓。” 楼笙一直记得他并没有违背小雄虫说的话,可后来小雄虫还是不要他了。 于是在战场上,每当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他总是有些不甘心地想,他到底哪里违背了那些话呢? 或者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他的小雄虫厌恶他,甚至能轻易就跟别的雌虫结婚? …… “哥哥?”察觉到他在走神,褚长溪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 楼笙回神,看进那双蓝眼睛里,金发漾着光,他缓缓抬手按住他后脑,不容他退缩的,低头吻住他的唇瓣。 他的吻从来都是细细柔柔的,他从来不舍得弄疼他的小雄虫。 明知眼前这幻觉怕是会让他万劫不复,他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跳下去。 眼见着眼前的雌虫在这个吻里沉沦,迷失,褚长溪眼里的笑意慢慢染上些恶劣,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挣脱开身上的束缚,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狠狠一口咬上楼笙的唇瓣。 楼笙,“……” 唇上一痛,心也跟着沉。 不等他反应过来,小少爷从他怀里退出,爬起来跳开几步远,站在大床上,唇上的血迹比之前还多,他脸上的笑容,明亮到狠,“谁让你威胁我的?” 像是终于扳回一局,他带着孩子气的得意和骄傲,“我可没强迫你,是你自己主动的。” 仿佛在说,看吧,我只是喊了你一声“哥哥”,你就上当受骗了,能有多大能耐! 楼笙心疼到极致,反而笑了,他本身皮相就很好,笑起来整个面部柔和,不再冷厉。 他拿出手帕擦掉唇边血迹,起身倒了水走回来,递给小少爷,“漱漱口吧。” 小少爷盯着眼前的水杯,又看了看他岿然不动的面容,湛蓝的眼眸微眯,“你不生气?” 楼笙平静的摇头。 褚长溪盯着他看了很久,脸上的得意最终慢慢落下去,仿佛已看出自己的恶意报复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败下来,抿了抿唇, “楼笙,你有病!” 那神情还有些委屈,反似成了被欺负的那一个,楼笙把手帕递过去,软声哄,“其实溪溪成功了。” 报复成功了,哥哥的心真的很疼。 褚长溪虽站在床上,看楼笙时居高临下,依旧高高在上,但此刻的他金发凌乱,睡衣也被他挣扎乱,他看起来更像狼狈。 而楼笙一身军装笔挺,除唇瓣上染血,手腕上冒血珠,但他淡然处之,气势丝毫不减。 褚长溪“啧”了一声,似想通了什么,无所谓的模样,他走过去扯过楼笙手中的手帕擦嘴,又夺过水杯漱口,楼笙细心伺候着,任劳任怨。 楼笙身高得有一米九以上,军装下的身体线条凌厉利落,冷硬的五官虽算英俊,但面无表情看人时,一准能把小朋友吓哭。 但褚长溪不怕他,第一次见面就扑进他怀里,仗着自己貌美如花,一口一个“哥哥”喊到人冷脸硬生生软和下来。 “我要出门,”小少爷似乎发现这雌虫油盐不进,决定算了,对着楼笙乖乖说,“楼笙,我能出去看看吗?” 这么多年过去,小雄虫还是那么漂亮,金发柔软贴在白皙的脸颊上,精致又软糯糯的漂亮,从敞开的领口,能看到他娇嫩的肌肤,和好看的锁骨。 只要他肯软下语气,没有雌虫能拒绝得了的。 他似乎自己也知道。 于是褚长溪站在床边对楼笙展开双臂,“抱我下去。” 像在荒原的时候,随时随地都会对楼笙说“哥哥抱我”,楼笙心口除去疼,只剩软,大手一捞,将他抱在怀里,指尖点了他一下鼻尖,“溪溪喊哥哥好不好?” “不好!” “好,随你,溪溪别生气,”楼笙抱着他走到衣柜前给他挑衣服,“溪溪想要穿哪一套?” 褚长溪从他怀里探出头看向打开的衣柜里面,满满一柜子的小礼服,全是金贵的小少爷非穿不可的面料和样式。 “……” “拖鞋是哥哥疏忽了,”楼笙将下巴抵在他柔软的金发上,“哥哥下次一定记得。” 他走的太匆忙,也许是近乡情怯,就能见到他心爱的小雄虫了,所以,他明明准备了很久,却还是忘记了很多东西。 本来褚长溪在这飞船上,事事不满意,突然来了个能完全满足他条件的,他便有些惊喜,从楼笙怀里挣脱下去,去挑衣服。 他手指在衣架上划拉,身后楼笙耐心的给他介绍材质做工,褚长溪背对着他下意识的嘟囔,“哥哥,你好啰嗦。” 楼笙话一顿,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金发,“好,哥哥不说了。” 还没等褚长溪挑好衣服,楼笙腕上的通讯指环却亮了,他犹豫再三,还是说出, “溪溪,哥哥现在有事需要处理,你换好衣服在房间等着哥哥,哥哥很快就回来。” 小少爷见到自己喜爱的事物,正兴致勃勃,大方的没有为难他,“快滚快滚。” 但他一走,挑衣服的动作停顿一下,【主角因为什么事走了?】 白雾团子飘到褚长溪肩上,【为躲避追击,主角带着你没跟主舰,走的是偏远航线绕路,但好像还是被人追上来了。】 【还有,联邦政、府也在联系主角,商议和帝国的战后谈判。】 …… 褚长溪换好衣服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楼笙回来,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便又开始发脾气,一口一个骗子让夏天阳去传话。 小少爷长得漂漂亮亮,娇娇软软,但一点气也受不得,也没谁能忍心让他受。 夏天阳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会议室前,但来回踱步好一会儿也不敢敲门,直到门从里面打开,纪青少将从里面出来。 “将军呢?”夏天阳巴巴的伸头往里看,但纪青出来随手又关上门。 纪青双手抱怀,军帽被他挑在指尖,“看什么?找死呢?” “不是……是那个小少爷要见将军。” “我知道,”纪青将军帽仍他怀里,手指按了几下腕部手环端的光脑,一边查阅一边说,“将军在跟联邦那群老东西周旋,暂时脱不开身。”所以支他出来让他先去帮他解释一下。 夏天阳听到将军暂时出不来,一脸心如死灰,“那我完了。”他不想惹小少爷生气啊! 他很想把手中军帽再仍回纪青脸上,但不敢。 纪青上将虽然多数时候都挺随和,长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笑起来散漫,但性子一旦上来,夏天阳不够死的。 “担心什么?”纪青一脸莫名其妙,脊背挺直,单手插兜往前走,“我去陪陪小少爷,哄孩子嘛,能有多难。” 夏天阳跟在他身后,点点头,“也好,你去撞q口吧。” 纪青皱眉,“我要是把他惹哭了,你说将军会怎么处置我?” “哈哈,我觉得你会哭。” 纪青“切”了一声不以为意,直到他按开那间房门特设的光屏,还未跨进去,直直向他面门飞来一个玻璃杯。 “滚。” 第40章 抛妻弃子五 把夏天阳支走后, 褚长溪看着桌子上五颜六色的水果盘,插了一块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系统, 【追上来的是詹言的人吗?】 白雾团子飘到桌子上用小手好奇地在盘子里扒拉,【是的, 宿主, 这个好吃吗?】 【还行。】 主角一直记得他的口味, 准备的很充分,【以他现在的能力和部署, 还能被人追上, 那说明这条飞船上应该是有帝国的奸细。】 【啊?】系统放弃抱水果,飘到宿主肩膀上问,【会是谁啊?】 【我也挺想知道。】 【宿主, 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你躺吗?那你还插手吗?】 褚长溪, 【还是需要把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弄清楚。】 他经历了太多世界, 上一个系统是以一种慢慢遗忘的方式来给他清除这些世界的记忆的,所以,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他都做了些什么。 但在系统存档里, 他说过主角骗了他, 以他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 那主角就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系统怒起,【这个主角, 口口声声说爱你爱到死,竟然还敢骗你,真令人失望!】 褚长溪咀嚼果肉,脸蛋一鼓一鼓,可爱极了, 【哦,没事,小少爷现在不喜欢他了,我要去找我的正牌老婆。】 系统迷蒙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所以,主角是被小三?】它迟疑着,【可是宿主,你现在——】 【现在怎么了?】褚长溪不以为意的自信,【我若今天要走,他留我不到明天。】 系统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褚长溪刚好吃完,他笑了笑,神情像是孩子得到了喜爱的糖果一样天真烂漫。 【有人来了。】 褚长溪赶在门打开的瞬间,拿起水杯砸了过去,“滚。” “嘶,脾气真是不小,” 门口的青年军官微微侧身,轻松躲过,并伸手将水杯抓在手里,“我也没招你惹你,这刚见面就拿杯子砸我,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啊,小少爷?” 褚长溪仰着脸瞪大眼睛,看清来人时,他已没了方才的怒意,仿佛发觉自己砸错了人,他用有些别扭的示弱口吻说,“你是谁啊?” “你可以叫我纪青哥哥。” 纪青边走近边打量,的确是个漂亮又迷人的小雄虫,金发柔软,神情无辜,海水一般的双眸里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切,”小少爷不屑的扭过脸去,“楼笙呢?” 纪青将水杯完好地放在桌子上,弯下腰凑到他眼前,桃花眼迷成一条缝,“你叫我哥哥,我就告诉你。” 难怪将军念念不忘,这小雄虫被人养的太好,好的像是橱窗里藏品,隔着玻璃无比金贵,又触不可及。 他穿一身一般雄虫并不会喜欢的,略显朴素的白衬衫和黑色礼服,衬他腰身,笔直的长腿,肤白貌美,匪夷所思的漂亮。 褚长溪冷漠地盯着眼前的青年,过了半响,才开口,“叔叔。” 纪青,“……” 褚长溪抬手推开他的脸,他手指也软白,浑身上下都软。 他对着纪青身后的夏天阳,眼睛里独一份的信任,“天阳哥哥,楼笙呢?” 夏天阳眼神一柔,“抱歉啊小少爷,将军他在忙,暂时脱不开身。” “哦,好吧,谢谢天阳哥哥替我跑一趟。”褚长溪对他笑笑。 夏天阳再次红了脸,“不,不客气。” 这会儿的小少爷怎么这么好说话! 被晾在一旁的纪青,看着小少爷连余光都没落在他身上,心情微妙。 他蹲下去,对上那双蓝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经可靠,说,“哥哥带你出去玩吧?” 褚长溪抿唇,“你在打什么主意?” 纪青,“……” 靠,头一次体会这种区别对待的落差,纪青竟有些不好受,也不服气。 “是将军吩咐的,让我先带你出去走走。” “真的?” “我有这么……”纪青站起身,低头看自己,像拐骗幼虫的怪叔叔模样? “我不信你,”褚长溪满眼警惕,“你长得不像好人。” “……” 纪青有些怀疑人生的摸了摸脸颊。 “我叫纪青,”他不得不正儿八经开始介绍自己,“是楼笙的副将——” “好了好了,”褚长溪打断他,抬手扯他袖子,让他蹲下,长长眼睫眨了眨,忽的笑了,带着孩子气的戏弄, “你好笨哦。” 纪青怔住,“……,什么?” “就是,”褚长溪小脸上一贯的得意和骄傲,“我在逗你呢,纪青哥哥长得很好看。” 这个高度,褚长溪可以很容易伸出两手,揪住他棕色的头发扯了扯。 夏天阳,“???” 系统,【!!!】 褚长溪,【副将,权利应该不小。】 系统,【但是……你不怕主角知道你跟这位……亲密?】 褚长溪,【有什么关系?主角现在对于小少爷来说还不如这位陌生的纪青少将。】 “纪青哥哥?”褚长溪凑过去。 纪青,“……” 近在咫尺的眼眸,比辰星还亮。 纪青心跳不争气的乱了一瞬,娇软无刺的小家伙漂亮的像在发光。 他躲开发上仿佛带有热度的指尖,站起身,语气不自觉温柔又带着点掩饰不掉的雀跃,“走吧,哥哥带你出去。” “好的,纪青哥哥,”褚长溪从椅子上下来,主动上前去牵住纪青的手,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眼睛里细碎的笑意。 忽入手心里的小手,触感软软嫩嫩,比之他们军雌的皮糙肉厚,天差地别。 好想抱他。 纪青另一只手握成拳,克制着别过脸,不看他。 他不仅有雌君,还是将军念了多年的小雄虫。 夏天阳看着他们牵手走远的背影,心口闷闷的垂下眼,快步跟上去。 飞船过于庞大,只是走了几个舱门,褚长溪就有些累了,这幅身体也是太弱,他靠在舱门上,透过玻璃往外面看,看见侧翼跟随飞行的几架机甲。 他趴在玻璃上看,眼睛里都是新奇。 “喜欢那个?” 褚长溪放开他的手,按在玻璃舱门上,“喜欢。” 纪青低头看向自己空了的手,心底也很着空,他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抓过玻璃上小手攥回手心。 “走,我带你去试驾。” 褚长溪回头,“什么?” 纪青笑的眉目张扬,翩翩贵公子,“机甲。” …… 此时的会议室里,感应到小雄虫出了房间,离作战出舱区越来越近,楼笙眉头微拧,从椅子上站起, “行了,暂时先这样。” 对面全息影屏里西装革履的几人犹豫道,“高层这边……并不希望您一意孤行。”为了一个有主的小雄虫,竟不顾三十六星域和平解放。 楼笙抬眸,目光落向他们隔着虚光的脸上,冷漠又平静,“不行,就再战。” “可是如果……”那边有人也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满道,“不打不是更好?” 楼笙走近光屏,那人感觉到危险,闭上嘴坐下。 “谁知道帝国会不会言出必行呢。”有人打圆场讪笑着开口。 楼笙并不领情,他当着他们的面,查看光脑上不再移动的光点,稍稍安心,理了理军装袖口,“他们不服气,还有底气谈判,就说明还没有真正打垮他们,我不介意让他们更明白一点。” 楼笙没有背景,这个世界崇尚强者,他从小兵经历无数场战役,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据说一声号令,整个联邦的兵都会沸腾。 他是公认的最强者,政、府约束不了他。 “就这样,你们耽误我够多时间了。”楼笙居高临下,睥睨对面向来无所不利的政客。 光屏关了以后,身边江昌云副将忍不住拦住楼笙去路,劝道,“将军,为了个小雄虫,跟联邦政、府对着干,实在不值得啊。” 楼笙偏头,拎着江昌云的衣领将人按在了会议桌上。 动作太快,江昌云来不及反应,背部已经硌在冰冷的桌面上,他吓得直喘气,“将军,我就……说说。” 楼笙低沉的嗓音,面无表情时冰冷的可怕,铺天盖地的危险,“说话可以,但要注意措辞。” 楼笙语调很平淡,但就是让江昌云感觉到了杀意,将军似乎从来都不是为了和平解放全星域,才领着他们跟帝国作战,他有自己的目的。 江昌云后背汗毛直竖,话卡在喉咙,发不出声音。 “明白了吗?”楼笙松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手,“明白了的话,剩下跟联邦的交涉,你来负责。” “是,将军。”江昌云起身时已一身冷汗。 楼笙将手帕扔进垃圾桶,整理衣袖,准备出去,身后又有人喊他,“将军,还有帝国奸细一事……” “等着。” “等?” 楼笙转眸,冷厉的眸光落过去,“等帝国的人来。” “好,好的。”那人缩缩脖子坐下。 楼笙出门,卷了左手手腕一截衣袖,露出腕上一条狰狞的疤痕,一直莫入不得见的衣袖里,足见伤口很深,很长。 他放下袖子,慢慢理直,詹言,你可以再试试能不能带走他。 走道里的壁灯,将他孤身的影子拉得很长,楼笙接通夏天阳的通讯,开门见山,“少爷呢?” 夏天阳正急得直跺脚,“小少爷被纪青少将带去玩机甲呢。” “没出轨道,”楼笙还算冷静,“玩玩可以,只要他不伤着。” “但是……雄虫本身体能就不适合这种东西,”夏天阳很是积极的卖队友,“纪青少将也太不知分寸了。”还不让他陪着,非要他自己带着小少爷,谁知道他会趁着独处的时候对小少爷做什么!! 纪青那眼神,夏天阳是越看越不对劲。 楼笙看着他,没说话。 夏天阳,“将军,你快点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感谢~ 大家是在养肥,还是不好看不看了?捂脸,要不我后面个隔日更,都养养?(最近有点忙,不过会努力按时更的!)感谢在2022-01-19 17:03:29~2022-01-21 20:2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九QW 11瓶;22278854 6瓶;吃口奶糖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抛妻弃子六(捉虫) “喜欢吗?” “喜欢, ”褚长溪昂着头看着眼前的机器战甲,眼睛里碎星闪烁,他还没有它脚趾高, “它好酷。” 有巡查机换防,轨道尽头舱门打开, 有急风扑进来, 纪青转身将小雄虫整个护在怀里。褚长溪金发被风吹乱, 他脸上尽是对新鲜事物的跃跃欲试,“我想开, 可以吗?” “这个……”纪青放开他, 为难的撩刘海,“你身体不适应。” “我身体怎么了?”褚长溪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 “你要相信我, 我很厉害的。” 来的路上, 纪青已经通过光脑给他看了机甲的影片和介绍,也带他进过模拟舱。 他抿了抿唇,脸蛋鼓起, “你答应过我的, 纪青哥哥不会想食言吧?” 他眼睛里的情绪很单纯, 仿佛孩子赌气似的威胁,他若不答应就会和他绝交, 纪青要疯了,“万一你受伤——” “怎么会?我只是开着它走两步,像开飞行器,悬磁浮,我不是一无是处的, 哥哥。” “可是……” 纪青还在犹豫,褚长溪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去了更衣室,里面的士兵看着他都愣了一下,虽之前没见过,但飞船上到处有关于他的传说。有士兵忙不迭地给他递过头盔和衣服,他仰着脸和他们说“谢谢”,精致的五官和金发,一双海水湛蓝的双眸,笑起来勾魂夺魄。 雄虫稀少,出生率极低,很多雌虫这一生可能都未必亲眼见上一个,更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 “天啊,他好像故事书里的天使。” 有些士兵已经捂着脸遮眼睛,不知该不该看,他们私下都知道,这位会是他们将军未来的雄主。 褚长溪很快换好衣服,高科技材料,可根据身形变幻成贴身尺寸,他带上头盔,透明的护目镜,有淡淡蓝光一闪一闪。 他这一身走出去时,身姿飒爽矫健,除去体型,他完全不像雄虫。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娇软漂亮,骄纵任性之外,他还有另一面,没有雌虫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小少爷?” 褚长溪身高在雄虫中算是高的,身材比例很好,银色作战服贴身线条,两腿笔直。纪青有些窒息,他不知他在后悔什么,只觉这一刻心中懊悔更甚。 “喂,傻什么呢?”褚长溪跳着在他眼前挥手,脸上是浑然不觉的开心,纯真的让人自惭形秽。 “我上不去,拜托纪青哥哥了。”他向他张开双臂。 “……,好。” 他的手抖没抖他不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心在抖,纪青抱着小雄虫几个跳跃,将他放进驾驶位,临近关门,他心慌意乱用手挡住, “小少爷,我们打个商量?不玩这个,我带你去玩别的?” 这个时候说这话,不会觉得太晚了吗? “我不要,”小少爷直接闹脾气,抿紧唇,扭过脸不看他,“纪青哥哥,你说话不算话,你太讨厌了。” “我……” 夏天阳说对了,哭的会是他,纪青把精心打理的发型揉的一团乱,“这太危险,算我求你,好不好?你若受伤了……将军会杀了我。” 褚长溪垂下脑袋,他脸上的失望让人揪心。 “算了算了,”纪青咬咬牙,递给他一只耳机,亲自给他塞进耳朵里,“听我指挥,不让你碰的,千万别碰!” “谢谢纪青哥哥!”褚长溪侧头,就着他给自己塞耳机的姿势,忽的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纪青浑身僵硬,震惊的扭头看他,正对上他笑靥如花, “哥哥你真好,溪溪喜欢纪青哥哥。” 纪青,“……” 明知道他说的喜欢没那层意思,可他心脏很不争气,鼓动的声音吵的他耳鸣,他烦躁的闭了闭眼睛,桃花眼凌乱绯红。 “你乖乖的,听我指挥,知道吗?” 褚长溪很乖很郑重的点头,纪青刚要再叮嘱几句,就被他按着胸口推出去,随后舱门被利落的关上。 “……”要死! 纪青下去后,心简直提到嗓子眼,后来看他操作还算有模有样,才算放下心。 这个小雄虫,令在场所有雌虫意外,今日之后大概也将传到别处雌虫耳朵里。 系统,【宿主,你这是……出风头?】 褚长溪承认的很爽快,“是啊,这飞船太大,人太多,找一个奸细,无疑大海捞针,所以,只能让那人主动来找我。” 系统,【……】绝了。 “不过,”褚长溪用力推拉操作杆,“这身体还能再废点吗?” 【哈哈哈哈……】 白雾团子很不客气地的在他眼前飘着打滚。 …… 楼笙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他看见夏天阳焦急地东张西望,他走过去,皮鞋踏地声在这片吵嚷声中,不是很明显,直到他走近,才有人发现。 “将军!” 围在门口的士兵,看见将军那张冷脸,什么心思也没了,敬礼之后一溜烟跑完。 “将军你看,”夏天阳指向门里,“小少爷一个人在那架机甲里面。” 那是小型单人作战机甲,对于小雄虫来说还是大的离谱,操作勉强稳当,不会危险。 楼笙在门口站定,没有立刻进去,在他的世界观里,只要确认小雄虫不会受伤,他可以任由他胡闹,他早已习惯,他只想静静等他玩累了,不想玩了,抱他回去休息。 “将军?” “没事,小少爷不会有危险。” “但是……”夏天阳看着纪青通过耳机跟小少爷似相谈甚欢的模样,无话可说了,“将军,您不进去吗?” 楼笙也看到了,纪青眼睛里真切的雀跃,他目光冷下去,“他们关系很好吗?” 夏天阳将这半日两人的相处简单的说了一下,楼笙听的直皱眉,他抬脚迈进去,走向纪青。 他不可以再重蹈覆辙,詹言的存在像插在他心口的刀,无时无刻不在剜他血肉,溪溪不可以再喜欢其他人的。 “纪青。” 突然听到将军的声音,纪青顿时心虚的头皮发麻,他转过头,往后退了两步,才笑着说,“小少爷他……将军放心,我会保护好他的。” 楼笙看着他,没说话,眼眸漆黑锐利,深不见底。 纪青是真的心虚,他不是怕楼笙,他对他有敬佩,也敬畏,楼笙是英雄,他可以自然体格和他完全虫化的状态打成平手,虽受伤严重,但那份毅力,他发自肺腑佩服。 他还当他是兄弟,楼笙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 小少爷的事,他知道他越界了。 小少爷不懂,他自己还不懂吗?他完全可以克制自己。 但是……面对这样的小雄虫,他也想控制自己不心动的,可谁让小雄虫这么好呢! 好的让他只心觉遗憾没有早点认识他! “将军,小少爷只是玩玩,不会有危险,别太担心。”纪青恢复以往散漫的调子,伸手拍他肩膀,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不让将军看出端倪。 但楼笙只是“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他眸光平静,灯光下五官凌厉逼人的气势。 纪青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哥俩好似得搂了一下,摘下耳机交他手里,“好了,你既然来了,我就帮你陪到这了,剩下的你自己奉陪吧。” 他作势要走,还没抬脚,忽听见机甲舱里传来一声惊呼,他面色骤变,扭头向那边看去。 原来小雄虫从听筒里听到他们两人谈话,便自己开了舱门要下去,结果脚下一滑,往下摔着坠落。 纪青正要飞奔过去,已经有人快他一步,楼笙身形从他眼前闪过,连着几个跳跃,甚至因为太过紧张,楼笙半化型了—— 楼笙背部忽生两个硕大的金色甲壳,又从底下生出金色羽翼,不只一对,共有六羽,薄如蝉翼的金光闪耀,但身形没变,还是男子模样,只是他能飞起,将掉落的小雄虫及时接在怀里,稳稳落地。 只能说不愧是主角吗? 六羽,金翅,半化型!这个世界独一份了吧? 楼笙抱得很紧,第一次紧的让褚长溪感觉不舒服,他太害怕了,心脏跳动很快,褚长溪被楼在他胸膛处,清晰感受到。 “楼笙,你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溪溪,你让哥哥再抱一会儿,好吗?”哥哥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楼笙轻缓吐息,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小雄虫,几乎一寸一寸检查哪里可有受伤,“溪溪感觉怎么样?” 下坠的风速,吹乱了他金色头发,和他羽翼一色,凌乱遮到眼,他的头盔已经取下,褚长溪捂着嘴打个哈欠,精力消耗太大,他犯困,“你心跳不要太吵,我要睡觉。” 他没再嚷着让楼笙放他下去,在他怀里直接闭上眼睛,头磕在胸膛处,没心没肺的样子。 楼笙劫后余生的笑了一下,用尽力气平复,几乎是小心翼翼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金发,“好的,溪溪,哥哥现在就抱你回房间睡。” 楼笙抱着小雄虫走了,只剩下纪青站在原地,他看着走远的背影,许久之后,苦笑了一声。 动心?自讨苦吃。 他一直很难想象,将军那样一张冷硬的脸对着小雄虫竟然会不自觉温柔成那副模样。 将军很爱他吧? 也会很好的保护他。 纪青深呼吸,想到小雄虫甜甜喊他哥哥,牵他手的画面,他心口发紧,有点喘不过来气。 作者有话要说:  溪溪是个渣渣虫~ 晚了点,抱歉,晋江抽了发了好几次发不出来,不更会请假的,没请假一定更。感谢在2022-01-21 20:26:21~2022-01-23 00:0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子俞 11瓶;QwQ 7瓶;三步运算 3瓶;你老婆fine,现在mi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抛妻弃子七 这个世界的设定里,雄虫身体机能实在太弱,褚长溪只是驾驶半个小时的机甲,就睡了三个小时来恢复,他醒来时,系统还在跟他感慨,【雄虫似乎只有繁衍能力值得称赞。】 【就因为繁衍能力,雄虫才不至于被这个世界彻底淘汰,】褚长溪说,【但这样,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系统,【什么问题?】 褚长溪,【比如……,有身份地位的雄虫,像我这样不至于,但那些没权没势的,在法律条文背后,势必会沦为生育的工具。】 【你这样的,也不安全!】 【是吗?】褚长溪笑笑,睁开眼睛,房间里昏暗,只角落留有一盏昏黄的小灯。 “溪溪醒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褚长溪整个人是窝在楼笙怀里的,他还搂着对方的腰,脸埋在他胸膛处。 楼笙也抱着他,紧紧的抱着,和以往不同的力度。 “谁让你抱我的!”褚长溪从他怀里滚到一边,金发凌乱,白皙的脸蛋睡的微红,他嘴唇微抿,瞪着楼笙,有些不高兴。 小雄虫抵触的明显,让楼笙伸出的手臂僵了一下,最后只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是哥哥的错。” 褚长溪,“……” 他还以为主角会狡辩,是他主动抱着他不撒手,毕竟他还在他怀里喊“詹言”的名字,把主角当替身。 但主角对他一向纵然又顺从的没有底线,也不管他指责什么就先认错。 因为在床上,楼笙军装外套脱了,只穿白衬衫,少了几分强势的冷冽,他看着褚长溪,眉目沉静,甚至有些哀伤的脆弱,“溪溪,饿不饿?” 也只有他一个人能让他脆弱。 不过是梦魇时的几句话,让楼笙的心口撕疼到现在。 他坐起来,背对着褚长溪,背弓着,强悍的身躯几乎要塌了,但他嗓音仍旧平稳,“哥哥去给你做点吃的。” “好,是饿了。” 楼笙微微松口气,他穿好衣服,扣衣扣时转过身,看到褚长溪躺在被子里,蓝色的眼睛打哈欠时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的乖巧,惹人怜爱。 “溪溪想吃点什么?”他不舍得这么走。 “随便,”褚长溪却催促,在大床上翻滚着,“你快去,我吃完饭还要去找纪青哥哥玩呢。” 找……纪青……哥哥…… 小雄虫从没意识到,他偶尔几句话能直刺到楼笙心口,他似不懂,或是没察觉到他人的伤心欲绝。楼笙看着他,手心发冷,“吃完饭,哥哥陪你玩吧?” “不要,我要纪青哥哥。” 楼笙手冷的扣不上衣扣,昏暗的灯光下,挺拔身形,落下的阴影沉重,他放下手,语气平静, “他很忙,哥哥陪你,好吗?” “你什么意思?”褚长溪疑惑地坐起身,“你不让我见他?” “……” “楼笙,你说话!” “他有很多军务要处理,”楼笙垂下眼,面无表情的镇定,“哥哥去做饭。” 他转身向外走,步伐缓沉,周身气压很低,他不容拒绝的语气和行为。 “楼笙,你真的很讨厌!”小少爷何曾受过这种气,抓起枕头就砸过去,“我不喜欢你!” 楼笙没有躲,枕头的力度明明软的可忽略不计,但被砸中的那一刻,他整个胸腔都钝痛,他想起小雄虫在他怀里熟睡,呢喃着别人的名字。 现在又嚷着要别人陪,不要他。 为什么会如此厌恶他呢?以前不也非他不可的吗?非要他抱,非要他陪,非要他时刻在身边…… 会主动解他衣服,口口声声说喜欢,只是没有婚礼,但他们之前什么都有了…… 现在是为什么呢? “溪溪,”楼笙攥紧手心,“你以前不是说过最喜欢哥哥的吗?” “以前是以前,”小少爷耐心告罄,声音里尽是不耐烦,“我现在不喜欢了,不行吗?你把我弄过来,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了吗?你关着我,我现在很讨厌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杀了他…… 褚长溪说完,等着楼笙回话。 但楼笙什么也没说,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抬脚离开,从背影看,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小少爷无语望天,在床上懒了一会儿,楼笙就端着做好的午餐又回来了,进门后,灯光大亮。 褚长溪捂着眼睛遮光。 “溪溪起来吃饭吧。”楼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 褚长溪刚放下手,被子就被掀开,一双大手将他捞起,按在床边坐着,楼笙拿过衣架上衣服,走过来伺候他穿衣。 小少爷被伺候惯了,顺从的展开手臂,抬起脚,任楼笙给他穿好衣服,又跪着给他穿上鞋。在楼笙要起身前,他竟用鞋尖,挑他下巴, “楼笙,你又不生气?” 楼笙垂下的头顺着鞋尖上的力道被抬起,他对上小雄虫无所顾忌只充满好奇的眼睛,落过去的目光,深沉又温柔,“不生气,就是很疼,不过还好,能忍受。”只要溪溪在身边。 “疼?”小雄虫似不明所以,鞋子磨上他脸颊,“这力度……很疼?” 是心疼。 天道之子,受世界规则偏爱,给予他强大的身躯和无人能及的力量,这世界的很多人都怕他,连眼神都不敢跟他对上。 但他任由小雄虫欺负,只静静不动。 褚长溪欺负久了,觉得没趣,放下脚,落地,“我吃完饭要出去玩,你不许关着我!” “那哥哥必须陪着。”楼笙用他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强势的话。 他嗓音低沉有磁性,经历这么多,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他语气里常常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质感。 那他还怎么找奸细? 硬的不行,小少爷不会委屈自己。 “楼笙,” 楼笙深深注视着他,似在等他吩咐的低姿态,褚长溪穿上礼服,精致又高贵,他肌肤娇嫩,浓密睫毛仰着脸看人时轻轻颤动,轻易能入人心。 “你头低一点。” 楼笙听话弯下腰,褚长溪揪住他衣领,狠狠吻过去,他毫无章法,带着报复,啃咬,他没再咬他嘴唇,甚至双手攀上他脖子。 楼笙如他所愿,意乱情迷,按住他精瘦腰身,搂在怀里,无论他抱着什么目的,照单全收。 一吻毕,褚长溪喘息不稳,被楼笙抱着坐在餐桌前,楼笙不放他下来,褚长溪如很久以前那般窝在他怀里,被他一勺一勺喂饭。 真的废。 乖乖吃完饭,褚长溪在他怀里转过身,双手抱住他的腰,在他胸膛处仰头,“哥哥,其实我……还喜欢哥哥的。” 他本就漂亮,示弱时,姿态太过勾人,足以攻城略地。 楼笙身体僵硬了一瞬,低头吻他额发,声音几乎颤抖,“溪溪说什么?再说一遍好吗?” 哪怕是假的,带毒,带刺。 小少爷似知道他喜欢听什么,声音又娇又甜,“溪溪喜欢哥哥。” “再说,一次。”楼笙抱紧他。 “我喜欢哥哥。” “哥哥也喜欢溪溪,”楼笙唇角微抿,微微上扬,整个冷硬的眉目都生动起来,像是终于找回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下一秒,小雄虫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我想去找纪青哥哥玩,好吗?” 明明白白的欺骗和利用。 简单又直白。 小少爷心思单纯的残忍,带着孩子气的起起落落。 褚长溪见他久久没反应,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刚要推开楼笙,就听他隐忍压抑的声音,微颤着落下来, “好,哥哥答应你。” —— 楼笙第一次从小雄虫口中听到“喜欢”两个字时,曾很认真问过他,“溪溪知道喜欢两个字的意思吗?” 褚长溪在他怀里笑着扯他脸,“知道啊,不是对哥哥的喜欢,是对情人的喜欢。” 那是在他求婚被拒以后了。 褚长溪明明说过,哥哥是哥哥,他们怎么能结婚呢? 而那之后小雄虫又对他说,对他不是哥哥的喜欢,而是对情人的喜欢。 楼笙那时很混乱,他以为小雄虫只是不懂,便问他,“既然喜欢,那溪溪没有想过要跟哥哥结婚吗?” 小雄虫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神情有些无措,抱紧了他的腰,“哥哥,不结婚就不能喜欢哥哥了吗?” 那时小雄虫刚成年,情爱方面的事情他懵懵懂懂,实在正常,楼笙那时很想借此逼他一把,让小雄虫彻底明白对他的感情,但最终还是不忍心,只揉着他的头发,对他说, “可以的,溪溪想要哥哥怎样都可以。” 于是,就那样,他们没有夫妻之名,却行尽了夫妻之实。 …… “哥哥?”褚长溪疑惑地扰他下巴,“你在想什么呢?” 楼笙从思绪里抽离,深深看了一眼褚长溪,抓紧他撩拨的手指,握在手心,嘴唇动了动,眼皮垂下去,平静的再次说出曾经的承诺,“溪溪想要哥哥怎样都可以。” 就像他早就想过,褚长溪最初接近他,恐怕是带着什么目的。 但他死过一次也明白,小雄虫是他的全部,失去他,他活不下去。 溪溪,哥哥不是没放你离开过,但是……你没有好好的,你死在了哥哥眼前。 你知道吗? “哦,”褚长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那我们去找纪青哥哥玩吧?” “溪溪很喜欢纪青吗?” “嗯,”小少爷想了想,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他对我很好。” 他只是想出去找奸细啊,去找他正牌老婆! 存档记录里那个银发美人,褚长溪有点感兴趣,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生活了八年的。 “溪溪喜欢可以,但不能是情人间的喜欢。”楼笙拉着他手,向门外走,“溪溪千万记得,哥哥对别人没那么仁慈。” 褚长溪,“……” 威胁没完了? 第43章 抛妻弃子八 褚长溪这一次去找纪青, 明显感觉到他冷漠抗拒许多,到的时候,纪青正带着头盔, 在模拟舱练习光子能量q射击训练, 隔着巨大的玻璃,褚长溪拍打几下,没能让里面的人感应到, 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靴子在地板上踢踏, “那我在这等他。” 楼笙没说什么,就站在他身边, 接过找过来的下属送上的军务文件,低头翻看, 垂落的黑色发丝遮盖住他眼底情绪。 但里面的人猛的射击一通, 最终还是停下来了, 他摘下头盔, 头发被汗湿, 额前贴住几缕, 桃花眼萎靡。褚长溪第一时间察觉, 站起来敲门。 “纪青哥哥。” 小雄虫对他挥手, 脸上笑容毫无所觉的开心,天真可爱。 “啧, ”纪青被那笑容晃的眼酸, 垂下头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 才走过来把门打开, 微扯嘴角, “小少爷,我挺忙的……” “你在忙什么啊?”褚长溪很认真的问,似乎察觉不到他的拒绝。 “就……反正挺忙的,”纪青蹲下身,手指挑上他额前的金发,露出他蓝色眼睛,漂亮的像宝石,他呼吸一窒,顿了一下才说,“没空陪你玩,你找将军陪你啊。” “可是……可是……,这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楼笙,“……” “纪青。” 楼笙声音低沉,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纪青抬眼看过去,门口的灯光亮堂,楼笙一身军装,气势很足,他手里拿着文件,手指碾过的位置出现了褶皱。 他身边还站着几位军官,大气不敢喘。 楼笙合上文件,“你现在没事,就陪他玩一会儿。” “我?” 楼笙蹙眉,意有所指,“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自己把握点分寸。” 纪青真不知道,楼笙上午那眼神分明是他敢染指一分小雄虫,就把他撕了,现在? 但,不管怎么说,兄弟的老公,不能碰不是? 世界上雄虫虽少,又不是死绝了! 纪青站起身让褚长溪进来,维持着礼仪的距离,楼笙没跟着,只嘱咐了小雄虫几句,就把手里文件又翻开,站在门口细细查阅。 跟带孩子的大家长似的。 主角以前在荒原就这样,把他当儿子养,只要他想要的,想玩的,楼笙都会给他,会在旁边静静等他玩够了,玩累了。 褚长溪摸摸鼻子,笑了,“纪青哥哥?” “过来坐。”纪青率先坐到椅子上,又给他拉开一把,“想玩什么啊?” 褚长溪刚坐下,就费力的带动椅子往纪青身边挪,“纪青哥哥?” “你……你别动,就坐在那儿。” “哥哥?”褚长溪还是把椅子拖近了,他双手拖着下巴抵在膝盖上,仰着脸,前倾到纪青眼下,纪青忽然就不动了,注视着他。 “你刚刚的q击很好玩的样子,我也想玩,可以吗?” 小雄虫过分精致的脸越凑越近,他身上独属于雄虫的信息直往他鼻子里钻,褚长溪美丽的脸,不仅可爱,他还有魅惑感。 蓝色像大海一样的水眸,睫毛卷长,眼神干净。 纪青觉得自己自控力真的很差。 他深呼一口气,靠回椅背,别开眼,“雄虫身体不适应那个,给你看漫画吧?” 什么都不适应。 雄虫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只能繁衍,播种了。 这势必,很有问题啊。 褚长溪没说话。 他上一次任务,主线剧情他不会动,那主线之外,按他的性子,应该会做很多事——比如,上一个世界…… “好了好了,”看着小雄虫一言不发,纪青又没忍下心,“我陪你玩那个,可以了吧?” 意料之外的收获,他倒要看看这幅身体还有没有得救。褚长溪高兴的扯他袖子,“谢谢哥哥,哥哥你真好。” 真甜。 堕落的心甘情愿。纪青起身,刻意带小雄虫避开楼笙的视线,进了最里面的模拟舱。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门外的楼笙将文件丢给下属,默默坐下。 “将军,我记得您的枪法很厉害,”身边中年军官诚恳的建议道,“您为什么不亲自带小少爷玩呢?” 谁都看得出来将军紧张小雄虫,甚至为了他,倾全军之力拒绝和帝国谈判。 楼笙心不在焉地回道,“先生过誉了。”他性格无趣,不会说话,小雄虫不喜欢跟他一起玩。 楼笙起身,两人走进隔壁训练室,有士兵接下他们的军装大衣,递上头盔和眼镜,训练室里光子能量束火花四溅。 “只要小少爷见过您的枪法,”中年军官笑着说,“我想他不会不崇拜您的,您可是联邦之星,名震三十六星域。” “不过是虚名,为凝聚军心特意打造,先生您不是最清楚吗?”楼笙拿过光子枪,边瞄准射击边说,“有什么事情,直说,我不喜欢绕弯子。” “这……” 楼笙黑眸凌厉起来,“跟墨尔斯德家族有关?” 常文御脸上笑意微僵,“是的,帝国那边明确表示,”他转头四周看了一下,小声说,“关于基因研究方面。” 雄虫出生率低,身体机能弱,生存率也远不及雌虫,但种族需要繁衍延续,科技水平已支撑他们往雄虫身体基因方面研究,加强他们的体能,提高寿命等方面。 这项研究,墨尔斯德家族是前领者。 楼笙是希望他们能研究成功,在对雄虫不会产生危害的前提下。 “研究成果可以共享,”楼笙知道肯定不止基因研究这么简单,只得慢慢试探,“解放星域的事情,我会和帝国谈判,但不是拿小少爷作为交换。” 常文御看向隔壁,隔一面玻璃墙,两人玩的不亦乐乎的身影,隐约可见。英雄难过美人关。 一己之私,战火纷飞。 “我当然相信将军的能力,让他们不敢再拿条件来说话。” 楼笙目光冷下去,“帝国有我们的人,墨尔斯德家族也有,先生不必担忧。” 他能打败帝国军队,顺利潜入帝国带走小少爷,能时刻掌握帝国皇室内乱和詹言少将的动向。 他的能力从来都不容小觑。 常文御点头。就在这时,江昌云少将找来,直奔楼笙,面色凝重,“将军,帝国的詹言少将要亲自与您谈话。” “跟我谈?”楼笙的语气是一种带着诧异的冷。 “是,全息通话。” 楼笙看了一眼隔壁模糊的身影,放下枪,摘掉头盔和眼镜,接过大衣,一边穿上一边向外走。 【宿主,主角走了。】 雄虫的体能确实不行,精神消耗很大,雌虫各方面都强,适用于他们的,对雄虫来说门槛都够不着。 差距巨大。 “累死了,不玩了。” 褚长溪摘下头盔时,金发几乎湿透,整张脸都汗津津的,眼睛里有水雾,模样更招人了。 纪青很想给他按摩手臂,手抬起又放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端着水回来,小雄虫瘫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软,纪青心情复杂,又欣慰又心疼,“溪溪真的很厉害,不是精神力跟不上,您会和将军一样成为出色的兵。” 虽然夸的成分居大,但纪青真没想到小雄虫枪法竟然不输他手下的一般士兵。 系统,【宿主,您为了测试用真水平了?】 【没什么,他只会觉得惊艳。】 褚长溪接过水杯,他身子直起又软下去,被纪青及时扶住,抱在怀里,他额头抵上他肩膀,“纪青哥哥,我早说过我很厉害的。”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做纪青哥哥的兵了?” 纪青抬起的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他头发上,心中又酸又疼的,说不清什么滋味,“溪溪,很想做哥哥的士兵吗?” “嗯,我不想一直被你们保护,”褚长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娇贵,柔弱,但他还有一般雄虫没有的坚韧和纯粹,“我要是也能保护你们就好了。” 保护……他们? 纪青闭了闭眼睛,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好感动的,但他就是心跳越来越不稳,整个世界都在制定各种规则,极其严苛的规定他们必须小心呵护雄虫,雄虫应该享受他们的优待。 但眼前的小雄虫,竟说想要保护他们? “溪溪不要勉强自己,我们保护你,不好吗?” “嗯,挺好的。”挺享受。 褚长溪从他怀里退离,靠在椅子背,捧着水杯喝水。 他沉静下来,看着特别乖巧。 纪青起身想要去找楼笙带他回去休息。 “纪青哥哥,我想看漫画,”褚长溪蹲坐在椅子上,扯他袖子,“我想你说给我听。” 纪青第一次尝试哄小雄虫,给他讲故事,很新奇,也很开心。 模拟舱空间私密,他开了空流,散热通风,灯光调暗,他像在讲睡前故事,小雄虫真被他慢慢哄睡了。 纪青心中情绪胀满,想到什么,便酸酸涩涩的,他放下书,脱了衣服盖在小雄虫身上,起身时停顿很久,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最后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同一时间,舱门被打开,纪青动作僵住,猛的转头看过去。 训练室的灯也被他调暗了,纪青只能看见楼笙脸部轮廓,阴影沉重,站在他眼前。他没穿外套,只余一件白色衬衫,和平时区别很大,领口的扣子竟解开了两颗,他拳头紧握,有血从指缝滴落。 白色地板上,血色明显。 纪青心惊,刚想开口,但转眸看了一眼睡熟的小雄虫,又闭上嘴巴。 楼笙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走。 纪青懊恼的捶了两下脑袋,默默跟上。 等两人出了房间,去到隔壁,褚长溪才睁开眼睛,问系统,【主角跟詹言谈的不顺利?】 他状态很不对劲,不至于只是看到纪青偷亲他就那么失态。 系统,【没看出来啊,他全程很镇定,很冷静的回击,他占上风,你在他手里。】 没等褚长溪开口,系统又恍然大悟,【但你知道的,因为你,他心底受刺激不会是一般的大。】 第44章 抛妻弃子九 纪青跟着楼笙走进一间空的训练室, 房间里的灯就被一股狂躁的精神力全部震碎,霹雳吧啦的声响,眼前一黑, 纪青懵了几秒,在黑暗里抿了抿唇。 “关门。”楼笙口气真的算平静, 平静的不正常。 纪青理亏, 只好心惊胆战先去关门。 门刚关上,还没转过身就被拧着胳膊按在门板上, 脸砸在门上, 咚的一声巨响。 纪青深深喘气, “将军别激动,我可以解释的, 我什么也没干,真的。” 此时,楼笙的腕部手环却亮了,江昌云的声音传出,“将军, 航线上发现有不明飞行物跟随。” 听到这个,纪青企图转过脸询问情况, 但头发被楼笙抓着, 扣的死紧, 他无力挣扎, 脸挤压变形,他想他英俊潇洒的外表, 此刻一定非常丑陋。 “楼笙, 你先放开我, 可能是帝国的人追上来了, 我需要去了解情况。” “静观其变。”楼笙对着手环冷声吩咐了一句,就挂断通讯。 操,纪青被钳制的毫无反抗之力,气也上来了。 “楼笙,大哥!咱有话能好好说吗?” “打人不带打脸的!” 纪青被按住很长时间,身后的楼笙也不说话,他费力的偏头只能看到白色地板上,血还在往上滴落。 将军这伤? 状态也很不对劲,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纪青,”楼笙忽然开口,五指从他头发上松开,移到脖颈,楼笙手劲特大,他拼在前线八年,不化形也是帝国很多兵的噩梦,他嗓音沉冷的可怕,“你胆子很大。” 也不大。 就情难自制……亲了一下小雄虫额头,也没干什么啊?纪青想狡辩,但楼笙手指落在他咽喉处,他差点被掐死,发不出声音。 楼笙盯着他难受的表情,冷森森的威胁,“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将他带走。” 楼笙手上有血,纪青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他真怕死在此时,哑声说出,“我没有要带走他。” 颈上力道松开,纪青手撑着门咳嗽,半响才缓顺气,他转过身,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将军,你太敏感了,就是想要照顾他而已,没想带走他。” “再说了,雄虫柔弱,多一个人保护不是更好吗?按照星际法律,一个雄虫可以有一个雌君,多名雌侍的——” 话未说完,纪青就被楼笙一拳击在腹部。 力道很大,纪青身体被击飞,砸穿两道门,直接撞入另一间训练室的玻璃舱壁上。 楼笙很少失控化形,至少在纪青的记忆中,像这种一言不合就化形打架的情况,他从未见楼笙出现过,楼笙强大理智,遇事冷静。 可现在,纪青捂着胸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人,生出金色羽翼和甲壳,身体瞬间暴涨撕碎了军装,完全的虫化。 “楼笙,你冷静点!” 纪青不知哪里刺激到他了,楼笙虫化的太过失控,他眼尾还生出诡异的金纹,蔓延至脸颊,瞳孔也变成金色,显得很是妖魔。 金赤战甲,极为罕见的虫化状态。 据说这一脉在这个世界流传中已灭绝,传说不仅有强大的精神力和战斗能力,还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 这也是楼笙能让人追随崇拜的原因之一。 纪青简直要吐血,不虫化就能和他打平手,虫化状态估计能要他命! □□的精神力,将房间里的器械桌椅全部绞成碎片,形成漩涡流动,眼见气流卷至眼前,纪青不得不立刻化形成战斗状态自救。 纪青背部忽生翅膀,闪到半空,躲开他的攻击,但楼笙似乎失去理智,紧追不舍,更令人奇怪的是,他出手力度时快时慢,时重时轻,诡异的不稳。 于是这种情况下,纪青堪堪能抵挡住,你来我往,一时僵持不下。 看着对门房间里,两个半人半虫形态的物种缠斗在一起,系统担忧地开口,【纪青会不会死在主角手里?】 褚长溪依着门框,看了一眼,摇头,“不会,楼笙失控,但还存在一些理智,他在努力克制,自伤其身发泄躁乱的力量,不然纪青在他手里抗不过两招。” 【就这么简单,被纪青一句话搞精神错乱了?】 “不是因为纪青,大概是因为詹言,纪青刚好撞上,火上浇油。”褚长溪转身走入走廊通道,思考着帝国奸细最有可能藏身之处。 白雾团子看了看宿主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看屋内打斗依然难舍难分,无一人察觉褚长溪已经离开,忽然明白了宿主先前此举用意,飘着跟上去。 “詹言和主角说什么了?”褚长溪边走边问,“那家伙这个时候激怒他,用意不简单。” 【也没说几句话。】 系统放出存档记录,褚长溪眼前出现蓝色光屏,画面里出现的两人,隔着一道屏障对话。 “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楼笙真的镇定,他进门先是脱了军装大衣挂在挂钩上,然后低眉单手解领口的扣子,他没有看詹言,用一种很平淡的口吻说,“有什么话可以战场上说。” “楼笙先生。” 影像里的人一头银发及腰,他军装白色,金线镶边,挂链丝扣,彰显着他高贵的身份。他对楼笙微微颔首,一举一动都克谨有礼,眼睛却不含一丝感情,“国政上的事情,不应涉及个人感情,更不该把溪溪牵扯进来。” 楼笙目光抬了抬,很随意地扫了他一眼,“是你先的,阁下。” 是他把褚长溪抬到明面上,在帝国与联邦的谈判中,明码标价。 “是你把他掳走……”詹言冷静的表情有几分崩裂,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你要如何才肯放了他?我什么都答应。” “如何都不可能。” 楼笙走到办公桌前,低头翻文件,他自信从容,不给人留一丝余地。 詹言透过影像看他,手指微微碾紧,自从褚长溪被带走,他几天未合眼了,眼框有血丝,遮盖不了的狼狈,“你强迫他,他会不开心的。” 楼笙放下文件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瞥向他,面不改色,语气依旧,“这已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呢?我是他唯一的妻子。”詹言俊美的脸儒雅风秀,维持着标准的礼仪之态,长至腰部的银发,看起来清冷,“你若要报复,找我就是,不要为难他。” “为难他?”楼笙目光渐沉,“当年的事情,我知道和他没关系,是你一人所为。” 当年他产子那日,詹言曾带军队上门,要带走孩子,顺便杀了他。 雌子孕育生命的过程本就十分凶险,虫蛋吸收母体养分,产子那日雌子最是虚弱,詹言趁人之危,如若不是他血脉特殊,他当年可能真的死在他手上。 他们之间除了褚长溪,还有生死之仇。 终于一日,必死其一。 “你没误会他,能分得清,我很庆幸,我承认那一次确实是我瞒着雄主去找你,但我也只是不想雄主的血脉流落在外。” “其实,我也曾跟雄主说过,”詹言坦然,语气里似没有一丝不平,他心怀感慨,“你在前,我遇他在后,我可以不计较你们的过去,那时你已有孕在身,我甚至提议可以将你迎进门,你我平妻。” “但溪溪不愿意——” “你闭嘴!”楼笙神色终于变了,他拳头紧握,抬头看向詹言,眼眸漆黑锐利,“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 他边走向影像边粗鲁地扯开领口,他剧烈的喘息,“詹言,你可以试试能不能从我身边带走他?” 说完,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楼笙主动按断通讯。 他怕再晚一秒,他都会失态。 影像消失以后,楼笙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浑身都是僵冷的,心脏像平白生出许多丝线勒紧着疼。 他脸色冒虚汗的白,紧握的拳头不断有血往下滴落,他垂下的头颅,像是折断了脊骨。 …… 系统收了光屏,着急的问,【那詹言说的是真的?】 “……”褚长溪表情有点微妙,突然反问,“我和他结婚八年是吧?” 系统,【所以呢?】 “没什么,突然有了老婆。” 【那主角呢?你可还跟他有了孩子。】 “所以,俩老婆?” 系统,【………】俩老婆,你死我活的关系,可真刺激! 褚长溪笑了笑,往人多的方向走,路过的士兵看见他已经会脚跟一并敬军礼了,时间不多,主角应该很快就会恢复理智寻过来。 “食堂在哪?”褚长溪拦住一个士兵,单手插兜,命令似的语气,“我要吃巧克力蛋糕。” “什么?” 士兵没听说这种东西。 “巧克力蛋糕,你不知道吗?”褚长溪一身绿色双排扣长款西装,微卷的金发,蓝色的眼睛,像漫画书中走出的小王子。 “不,不知道。”士兵遮着眼睛结巴。 “我不管,不知道我也要吃!” “这……” 士兵正犯难,身后人群中突然有人主动站出来,挡在那士兵前面,说道,“小少爷,讲讲道理,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给你准备?我带你去找将军吧?” 眼前的雌虫,面貌普通,一张大众脸,但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没有遮挡视线。 找到了。 “走吧。”褚长溪哼了一声,面上不情不愿跟着他去找将军。 路过没人的地方,两人不经意擦肩,褚长溪手心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他放进口袋。 走到熟悉的路段,褚长溪不耐烦对身边士兵说,“不走了,好累,前面就是我房间,我不找楼笙了,你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士兵,“好的。” 进了房间,褚长溪让系统暂时屏蔽了监控,拿出手里的东西,一张卷好的纸条,他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明天十点,第二十八号舱门。 “第二十八号舱门?”褚长溪细想回来的路,“战机出舱轨道?” 看来詹言打算硬来。 第45章 始乱终弃十(捉虫) 褚长溪在房间睡了一觉, 醒来都没见楼笙寻来,而是等到夏天阳送来了巧克力蛋糕。这种东西这个世界本没有的,但是小少爷爱吃, 那他身边人就会知道,所以褚长溪才会在人群中故意说出要吃这个,引来帝国奸细——詹言的人,主动站出来。 而现在夏天阳送来的,飞船上条件有限, 那就只能是楼笙为他准备, 亲手为他做的。 但楼笙没有亲自送来。 褚长溪接过蛋糕说了一声“谢谢”就开心地吃起来,他蹲坐在椅子上,脸上还带着睡出的薄红, 房间里只留一盏昏黄的小灯, 映出侧脸轮廓, 昏黄灯景看过去,美的像画。 他没问这蛋糕是谁做的,也没问楼笙在哪,他眉目间只有吃到喜欢的食物,心满意足的愉悦。 他半眯着眼睛看向夏天阳, “好吃。” 没心没肺, 天真的残忍。 沉默片刻, 夏天阳才揉了揉他睡乱的金发,眼中是无可奈何的笑意, “小少爷喜欢就好。” 将军和纪青因为他打了一架,纪青受伤严重, 现在还泡在营养舱里昏迷呢, 将军因反压制自己, 内府受损,一直吐血,但听说小少爷想吃蛋糕,硬是拖着一身伤先给小少爷做好,才允医生给他看。 小少爷对此一无所知,夏天阳默默叹口气,“晚餐可能需要晚一点了,将军他……在处理军务,需要一些时间。” 褚长溪吃完蛋糕,瘫在椅子上,懒洋洋的软,“那你让他快点,我还没吃饱。” 夏天阳觉得再待下去,怕是要憋出内伤。 “好,我去跟将军说。” 等他走后,系统才飘上桌子,看着空着的盘子,说道,【主角怕是已知道了你的意图。】 奸细能想到蛋糕的用意,楼笙自然也能想到。 “没事,”褚长溪随手翻开一本夏天阳带来的漫画书,“他不会揭穿我。” 系统,【……】是不会,自欺欺人还来不及呢。 …… 纪青从营养舱里爬出来时,楼笙已经去为小少爷做晚餐了,他了解到许多事,将军跟他动手之前与帝国的詹言少将通过话,也不知谈了什么致使将军失控,但他顾及着纪青,出手克制,反压制中□□的能量全往他自身灌,等同于全打在他自己身上。 所以,纪青只是外伤看着可怖,但只需在营养舱里定时慢慢修复即可,楼笙不同,他内里伤的一塌糊涂。 纪青慌慌张张跑去厨房,打开门时,看见的将军穿戴周正,表面上和平常无任何异常,依旧强悍凛然。 纪青摘下军帽,“大哥,对不住了。” 楼笙转头看他,没说话。纪青连忙走过去,卷袖子,“我帮你吧?” “出去。” 楼笙垂下眼,继续将案板大块肉类切片状。 纪青深呼口气,很想举手保证,他再也不会对小雄虫有丝毫非分之想,楼笙救过他不止一次,这次还为了不伤到他,自伤。 他竟还背着别人,惦记他心上人,怎么看怎么不是东西! 他愧疚死了,低下头,“大哥,今天我对小少爷——” “不想死就别再碰他,”楼笙话很直接,切食物动作利落的堪如战场上削星兽的头颅,“我失控与你无关,但你若再越界,你会死的很难看。” 纪青道歉的话卡住,楼笙将食物装盘,转头看向他,黑眸深渊似的,示意他滚。 纪青无奈,一步步往后退,直退到门外,想到什么,问道,“小思是小少爷的孩子吧?” 遗传自他雄父的蓝色眼睛,血脉相承。 但小少爷没有和将军成婚,小思是私生子,小少爷名义上的雌君是帝国的詹言少将,所以将军才会和他谈话后,受那么大刺激。 将军这种冷心冷清之人会强取豪夺有夫之夫,真够惊世骇俗,他们的过去一定不简单。 纪青以为楼笙会否认或是不予理会,但他手上动作只顿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很平静,“是,楼思的事情麻烦不要和溪溪说,一个字也不要提。” “为什么?”是少少爷的孩子,或许可以用小思来让小少爷回心转意啊。 “溪溪不喜欢孩子,”楼笙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胸腔里却血气翻涌,他闷哼一声,压抑喘息,“不要在他面前提。” 纪青,“……,行,我知道了,我不会说。” “但小少爷知道小思的存在吗?” “知道。”楼笙放下刀具,垂落的发遮住眼睛。就因为知道了,忽然的发脾气,消失,说不喜欢他了…… “知道有孩子,但没和你结婚?” 纪青一下子哽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的错。”楼笙脑子里乱的厉害,过去种种,只因为一个孩子就全部否定了吗? “……”纪青心口酸疼,情敌的身份,一时之间不知该可怜谁,“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你问过他吗?” 怎么没问过? 问过无数次,小雄虫的答案只有一个——不喜欢他了。 或许跟孩子无关,只是不喜欢他了,连带着连孩子也不喜欢,在他有孕之前,褚长溪就已经对他表现出不耐烦了。 楼笙拿整颗心爱的人,把他当生命一样看待的人,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忽然就不喜欢他,讨厌他…… 为什么不喜欢了呢? 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要怎么做,才能…… 楼笙喉间腥甜,一张口,一口血溢出,淅淅沥沥顺着嘴角流至衣领,白衬衫,血色漫过,艳丽的惊心。 纪青紧张的要去叫医生,被楼笙拦住,他咳嗽着说要先把小少爷的晚餐做好,小少爷该饿急了。 于是纪青就站在门口,看着将军一身血衣,把小少爷饭做好了,才去换干净衣服,准备亲自送去。 他从未见过将军这么脆弱的一面,他能看出,将军深爱褚长溪,超过任何人,任何事。 “要不我送去,你去看医生?” 楼笙目光微沉看他,“不必。” 纪青,“……”他在他眼里就是个不入流的情敌! …… 楼笙到的时候,褚长溪正和夏天阳在玩单机游戏,一个不动声色装傻白甜,一个绞尽脑汁想让自己输的不那么刻意,免得惹小少爷生气,他可哄不好! 直到将军端着餐盘出现在门口,夏天阳觉得解放了,“太好了,小少爷快吃饭吧,我先走了。” 夏天阳落荒而逃,褚长溪从床上翻坐起来,就看见楼笙朝他一步一步走来,他衣服穿的整齐干净,但仍旧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胸腔里被燥乱的精神力撕扯,冲撞,血气一股一股往上翻涌,但他拼命压制着,看见小雄虫的那一刻,紧撑的眉目才舒展, “溪溪起来吃饭吧。” 他五官凌厉,居高临下时睥睨更甚,但落在褚长溪身上,总是会下意识软和,“对不起,哥哥来晚了,让溪溪饿坏了吧?” 楼笙将餐盘放在桌子上,半跪在床边给褚长溪穿鞋,眉眼低垂着,并不看他,褚长溪明显感觉到楼笙的情绪不对劲,除了詹言之事,应该还有别的。 于是他身子前倾,两只胳膊绕他脖子上,他眼睛漂亮,笑起来弯着,特别天真,“还好我吃了蛋糕,不然真要饿死了。” 他像是完全没察觉他私下与奸细见面的事情已被楼笙知晓,竟提起蛋糕。 他的小雄虫要与詹言里应外合,逃离他。楼笙要说出口的道歉咽回去,像吞进了鱼刺,从喉咙疼到胸口。 房间里窒息般的安静。 “怎么了?”褚长溪莫名问道。 楼笙穿军装严谨,沉默不语时戾气很重,他黑眸里隐忍至极,“没什么,是哥哥的错,哥哥下次会准时。” “嗯,知错就要改,”褚长溪态度漫不经心的懒散,他搂紧他的脖子,像是完全没察觉楼笙紧握的手和抿紧唇的忍耐,他向他身后餐盘里的食物,下命令似的,“我饿,我要吃饭。” 楼笙沉默了几秒,紧握的拳头松开,柔柔在他唇上碰了一下,才抱他去餐桌。 “小心烫,冷一冷。”楼笙给他切牛排,用叉子递到他嘴边。 饭来张口,不用他动手,褚长溪又把游戏拿起来玩,临近通关,死了。他很不爽的瞪着给他喂饭的人,“都怪哥哥。” 楼笙茫然地看着他。 “肯定是因为你喂饭的动作耽误到我了,”褚长溪转过身,用手指戳他冷冰冰的脸,“不然我怎么会输!” 楼笙真的愣住。 在荒原时,小雄虫也时常窝在他怀里玩游戏,输了就会找他茬,各种闹他。 “嗯,是哥哥的错,”楼笙思念的心都疼了,“下次,哥哥一定做好。” 楼笙将小雄虫抱在怀里,让他背靠着他胸膛,握着小雄虫两手,手把手教他操作,“哥哥教你。” 紧贴的触感,楼笙心口滚烫,烫的他心尖微微发颤。 褚长溪这次顺利通关,于是笑眯眯的仰着脸喊身后人哥哥。 楼笙目光落在他抬起的下颚,扯开的领口,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和锁骨,“……,溪溪,”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自然,轻声问,“你还要哥哥吗?” 褚长溪,“?” 楼笙抬起他下巴,吻住他唇瓣,另一只手解自己制服纽扣。 “……” 系统,【玩脱了?】 褚长溪这幅身体弱的一匹,楼笙吻的狠了,放开他时,他脸蛋红,眼睛红,灯光下漂亮的跟妖孽似的。 被抱着压在大床上,褚长溪不情愿开始反抗,楼笙就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停下来。 “溪溪……”楼笙放弃了,只将他抱在怀里,下巴蹭上他柔软的金发。 溪溪不愿意要他,但是他和詹言…… 他们成婚有很多年…… 楼笙想到什么,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血气直往上翻,他死死咬着牙,还是没忍住,呕出一口血,他及时侧脸吐出床侧。 “哥哥?”褚长溪脸被捂在他胸口,楼笙搂的更紧,不让他抬头。 “哥哥没事,溪溪乖一点,好吗?” 褚长溪闭上眼睛,“我困了。” 楼笙抬手在墙壁上按开关,房间一瞬浸在黑暗里,能掩盖掉许多不想被人看见的情绪,他在黑暗里问,“溪溪喜欢看烟花吗?” 第46章 抛妻弃子十一 楼笙应该是已经知晓詹言的计划。第二日, 褚长溪被关在房间里,不得出门。吃早餐时,他把餐盘直接摔在了楼笙脸上, 食物残渣顺着他冷硬的脸滑下, 他却表现的很平静, 只极轻地说了一句, “溪溪, 你走不掉的。” 两人昨天夜里相拥而眠,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 因这件事,再次势同水火。 褚长溪站在门口咒骂,可无论他怎么闹,没人理会, 也没人进来。 门外是一小队士兵把守着, 领头的是纪青,但纪青也没办法, 门锁设了权限, 除了将军,没人能打开。 褚长溪背靠着门滑坐在地板上,叫骂的声音越来越小。 “小少爷?” 监控影像里,小少爷眼尾泛红, 他肌肤白嫩, 红色明显, 纪青太心疼了, 没忍住依着门缝安抚, “小少爷, 你再等一会儿, 将军很快就会过来了。” “纪青哥哥?”听到熟悉的声音,褚长溪眼露惊喜,立刻转身拍门。 “你快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等接下来战役结束,”纪青耐心哄道,“等你安全,就可以出来了。” “接下来战役结束……”褚长溪似没听明白,喃喃重复,但话还未说完,隔着舷窗,“碰”的一声嗡响! 褚长溪转头,正看见玻璃窗外的银河黑暗里,不远的距离,轰然炸开一团火光。 不是纸条上所写的时间和位置,楼笙早一步发起了进攻。 于是一道接着一道声响传来,褚长溪眼前真的就像是烟花绽放,火焰轰然炸开又落下…… 隐在暗处原要伺机而动的帝国战舰,猝不及防被人率先包围轰炸,一架接着一架消失。 【这就是给你看的烟花?】 系统震惊地看向宿主。 褚长溪面上迷茫了一会儿,扶着门站起来。 【詹言有胜算吗?】他问道。 系统摇摇头,表示不知,干脆把主角在指挥室里的存档记录播放出来,让他自己看。 画面里,指挥舱空间很大,有很多控制台,每个台前都站有军官随时准备接受军令并下达指令及操作系统。 而楼笙正位于大屏幕前最大的控制台上,一身军绿制服,胸前代表最高级别的军章,肩徽,挺拔威严,他的身后站着几名高级军官,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分析战况。 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此次突袭他们胜券在握,似乎没什么难度的轻松,只有楼笙黑眸依然凌厉深沉,没有丝毫懈怠,有条不紊的下达指令。 褚长溪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正观看的主屏幕上,屏幕上分布着很多闪烁的光点,随着光点围合完毕,并顺利撤退,表示这一军成功将地方战舰消灭。 【似乎没有希望了。】 但也很奇怪。 系统看不懂,【哪里奇怪?】 【太顺利了,】从楼笙没有松懈下来的面部神情上看,事情也许并不简单。褚长溪手指动了动,在环境分析图上不动声色的描摹了几下,连线图分布中果然看出破绽。 帝国来人不多,但军队出动的舰艇几乎包围了他们这艘飞船,但从分布数量和特点上看,有一个地方缺了一个口,正是褚长溪拿到那张纸条上所写的出舱轨道。 现在那里正在进行着战甲归队,若詹言混入其中? 他的目的也许不是迎战。 【现在距离十点还差多久?】 系统,【还有一个小时。】 【主角知道詹言计划预备几时动手吗?】 系统翻完记录,诧异道,【主角这边确定消息是九点。】而传达给宿主的是十点。 果然,那就必须想办法出去了。 褚长溪眼眶红着,湛蓝泛水,湿漉漉的委屈,他拍打着门,声音哽咽,“纪青哥哥,我害怕,我不想待在这里。” 现在战况紧张,爆炸的气流有时震的他们所在的机舱都微微晃动,生长在帝都的小少爷,哪会经历这一切?纪青设身处地的感觉到了他的恐惧,但是门锁他真打不开,他揉了揉脸,长叹口气。 “溪溪别怕,很快就结束了,有我在这保护你呢!” “哥哥……” “哥哥在这呢。” 褚长溪唔咽出声。 小少爷千娇百宠,带着哭腔的颤音,扯的纪青心脏疼,他手足无措的在门口来回走动,皮鞋磕地的声响又重又急促,最终咬牙切齿地按通了手环通讯, “楼笙,你那边怎么样了?” 指挥室里已经有人员松动迹象,认为此次行动大获成功,楼笙接通,看到腕部追踪器上红点依然在原来的位置,他抬头看向大屏幕,嗓音平静,“怎么了?” “怎么了?”还问怎么了?纪青气急败坏,“你要关他到什么时候?现在可以了吧?” 打开通讯自动影像,楼笙看到自己指派的人一个不少仍然守在门口,纪青虽然关心则乱,但大局面上不会违背军令,随意离开,“现在还不行,帮我……陪陪他。” “我哄不好,”纪青听着门里传出的声音,脑子快炸了,“你快点过来吧。” “还未结束。” “那你别后悔。” 楼笙大概就是怕小少爷害怕,才指派他熟悉的纪青过来守这道门,但纪青心快碎了,将一段监控录像发了过去。 眼前出现的等幅影像中,褚长溪坐在地上,他脸白,衬的眼眶通红,像是哭了,楼笙心脏骤然紧绷,一阵心疼至极的痛意从心口蔓延全身。 这种怜惜的疼,几乎让他当场失控,想不顾一切回到小雄虫身边,将他抱在怀里,但是他不能。 他必须确保詹言的人全军覆没,确定詹言这一次没能力带走他。 上一世,就是从这里开始,楼笙心软,放走了褚长溪,他以为帝国声名在外的詹言少将,那个人银色长发,长相不似雌子硬朗,偏向柔美,但又不失雌子力量,詹言无论何时都克谨有礼,骨子里透着优雅,不同于一般贵族伯爵的傲慢,他以为就是这幅相貌,这种性格,赢得了褚长溪的喜欢,他以为他们两情相悦,詹言待他也如同自己一样。 所以他逼着自己放弃,但他没想到,他的小雄虫上了詹言的飞船,不到一日,就传来他突发意外离世的消息。 他不知道当时那场意外是什么,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半点险都不会冒。 “将军?”通讯另一端的纪青,见他迟迟不回应,疑惑出声。 楼笙从混乱的思绪里清醒,手指微颤着抚摸影像中褚长溪的侧脸,但刚触及,影像抖动波纹似的散去。 “现在这情形,那边不用你坐镇也可以的吧?”纪青继续说,“或者你把门打开,我把小少爷带到你身边,你亲自守着?” 楼笙倒是想过把褚长溪带进指挥室,但早上对方刚发过脾气,并不想见到他。 “再等等。” 他双手紧握,又看向大屏幕,切断与纪青的通讯,指着进舱口处,“传令下去,对归队的舰群进行一一排查,以防有敌军趁机混进来。” “混进来?”身后江昌云大笑,“那不纯粹找死吗?” 没人会用这种蠢到送人头的战略,不用将军说,沿途本就设有各种信号检测和检查。 但将军一本正经,面色凝重,“去执行。” 江昌云立刻正经起来,将军用兵如神,他从不怀疑他的判断,“是!” “现在看来敌军已经没能力反抗,剩下的你们决策,”楼笙还是硬不下心,他满脑子都是小雄虫通红的眼角,“别让我失望。” 他说完拍了拍常文御的肩膀,江昌云抢先喊道,“将军放心!”都快结束了,实在不必担心,他微胖的脸,兴奋的红光满面,没什么意外,都是战功。 常文御只向楼笙点头。 楼笙回视他,“拜托了。” “将军快去吧。”常文御一切看在眼里。 楼笙踏入升降梯,穿过层层卡门,进入机舱内部通道,一边急走,一边给纪青传话,他马上就到。 …… 回到房间门口,楼笙一路走来没发现任何异常,他走到纪青面前。 “你总算来了,小少爷情绪已经稳定,正在看漫画。”纪青像是交接,飞快的跑了,“我去找常先生。”作战不用他,他也手痒。 门口守着的其他士兵都是楼笙的亲卫队,见纪少将跑了,面面相觑,将军竟然亲自到了,也用不着他们了吧? 楼笙点头示意让他们也离开,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会儿,才测过虹膜打开门,一低头就看见了坐在门口看书的褚长溪。 “溪溪。” 小雄虫眼尾的红已经淡去不少,顶灯光照他眉目,如他在这房间醒来时那般桀骜不平,拧着眉心的抗拒,他抓紧手中漫画书,抿紧唇不说话。 楼笙连忙想将他从地板上抱起来,褚长溪躲开他的手,漂亮至锋利的脸上怒气冲冲,狠狠踹了面前人一脚,踹到他小腿,“滚开。” 楼笙纹丝不动,甚至蹲下身,柔声问,“溪溪还想打哪里?” “我想杀了你。”褚长溪冷着脸,那双蓝水晶一样的眼眸里,明明惊心的动人,但此刻盈满恨意,显得阴鸷。 楼笙心口一痛,无法再和那样一双眼对视,他垂下目光,为自己辩解,“哥哥是在保护你,你若跟詹言走,会发生意外。” “发生什么意外?” 楼笙皱紧眉,面上心有余悸,“会死。” 褚长溪上一世死遁,按照世界规则合理性,定会自圆其说补上一个理由。 会是什么意外? 他倒没想到楼笙会跟他坦白。 系统,【他无法承受你因此恨他。】这个世界的主角对宿主太好,也太宽容,唯独忍受不了这个。 褚长溪安安静静坐在地上,像是听到了笑话,“詹言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怎么会害我!” “他是对你最好的人?”楼笙觉得心像是被人剜出来了,“那哥哥呢?我对你不好吗?” 褚长溪看着他,有点犯糊涂的模样,“你是个骗子。” “骗子?”楼笙耐心的引导,“哥哥骗你什么了?” 褚长溪,“……”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找詹言,查个明白。 很长时间,小雄虫只看着他,稀里糊涂的说不出话,楼笙心里说不上来的无力,他很想抱他亲他,他压抑着攥紧手,不想强迫他,颤声说,“溪溪,你要哥哥如何证明呢?证明我不会骗你,会对你好,超过这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 “只要你说,哥哥就做,好不好?” “……”褚长溪抿了抿唇,扭过脸,不愿意再沟通。 引导失败,楼笙急火攻心,本就有损的心脉正被燥乱的精神力撕扯,他捂住胸口,一口血吐出来。 毫不在意自己嘴角的血迹,楼笙拿袖子擦拭褚长溪喷溅上点点红色的鞋面,忍耐的声音几乎偏执了,“别跟詹言走,哥哥不想再经历一次……” 经历什么?经历他的死亡? 血色擦不干净,好在深色的鞋面,看不清,楼笙正要抬头说抱歉,褚长溪却在他眼前翻开了那本漫画书,书页中间躺着一把光子能量枪,已经上膛。 褚长溪拿起来,枪口对准了楼笙。 他能怎么证明?他连轮回重生,拼死护他性命,都能惹怒对方拿枪对准他。 第47章 抛妻弃子十二(捉虫) 楼笙看着眼前的枪, 脸色变了变,攥紧的手仿佛畏寒,忍不住颤动, 他盯着枪口, 室内恒温, 温暖适宜, 但他却感觉扑面的冷空气, 直往胸腔灌。 把弥漫在心尖的寒意压下去, 他依旧轻声哄, “溪溪把枪放下吧,小心伤到自己。” 褚长溪咬着牙摇头,“不要,你放我走, 我就不杀你了。”他眼框通红,金发凌乱, 涉及生死, 他孩子气的意气用事, 枪指的平稳。 楼笙心中怜惜,但更多的是对自身悲凉, 何等冷血无情的金赤羽家族的家主, 如今对上心爱之人硬不起一丝心肠。 “溪溪,”低沉嗓音, 缓慢说话时明明显得冷寒,但却能让人听出无限温柔,“你真的会杀了哥哥吗?” 他伸手抚摸褚长溪乱发, 微卷发丝柔软, 褚长溪浑身上下都软, 和他的心很不一样。 褚长溪偏头,不让他碰,枪往上抬,对准楼笙心口,他最近刚学过,什么位置,能让强大的雌虫一枪毙命,“我没开玩笑,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真的吗?” “当然!” “哥哥不相信,”楼笙不想激怒他,但突然想赌,赌这个没有心的小坏蛋能心狠到什么程度,“你能下去手吗?” “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褚长溪似觉得好笑,微微扯开的嘴角,小少爷娇贵任性,不如意就闹,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和他赌,输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动手吧,”楼笙抬头握住枪管,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哥哥教你。”他身子前倾,另一手突然按住褚长溪后颈,往前勾,唇压过去。 隔着一把枪,他强硬的亲吻。 褚长溪,“?” 门口已没有人在守,解决了楼笙,他就能走。 褚长溪挣扎不开,气急了,就着这个姿势,一怒之下真的扣动扳机。 “砰—” 鲜血喷溅,冲力将两人分开些许,楼笙垂眸,缓缓松开手,双臂无力般的垂落下去,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血水染上小雄虫的礼服,他曾精心准备的。 心脏被射穿一个血洞,他没有防御。 若他是普通虫类,他真的会死。 ——所以,真的不爱。 输的彻底。 楼笙看着胸口血流如注,冷峻的眉目,硬化出的温柔慢慢流逝般的消失,仿佛行尸走肉的平静和麻木。 他想开口说话,却轻咳着大口大口的血从嘴巴里流出,他失力般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 褚长溪怔住很久,见这一幕,吓到似的仍了手中的枪,他爬站起来,居高临下,硬撑着冷脸,“你不该强迫我的,不该关着我!” 他是谁?贵族小少爷这一生没这遭遇。 抹了把唇瓣,似要把某人气息擦拭干净,褚长溪眼圈却红了,浓密睫毛轻颤, “你流了好多血,会死吗?” 他似发觉自己做事过分了,有些手足无措和恐惧。 血色蔓延,白色地板上艳红颜色惊心刺目,楼笙抬起头,血水顺着下巴流过脖颈,沉暗的眼眸闪过微弱的亮光,他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安抚, “不会,溪溪别怕。” 褚长溪蹙眉,他可是凶手,这人分不清好坏吗? 他转身离开。 楼笙不会死,金赤羽一族有类似于“不死之身”的能力,只要气息尚存,可心脉重塑。 当然这也需要强大的体魄和精神力,重塑过程缓慢且痛苦,如同凤凰涅槃,烈火烧身。楼笙作为金赤羽一族曾经的族长,这方面能力自是最强。 但这种能力自古以来就遭人忌惮和觊觎,所以他们一族本隐居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荒原上千年,不问世事,不与纷争,世上几乎已没有他们这种神秘能力的传说。是褚长溪刻意闯入,让作为家主的楼笙破戒背誓,爱上他,后来又因为他一句话去参军,只为了给小雄虫一个满意的雌君身份,但他主动辞去家主之位,遭受所有族人的唾骂,他被驱逐家园,永不得回。 他为褚长溪所承受的,远比他能看见的多。 楼笙最后的视线里,是小雄虫远去没有回头的背影,他眼前恍惚又出现被驱逐家园的那一幕,有长老一边从他腕部缓慢抽取出那条代表无上力量的手筋,一边咒骂,“楼笙,你背信弃义,不会得善终”。 这句是应验了的,不止一次。 楼笙闭上眼睛之前,用尽力气按通了手环通讯,只气息微弱的吐出两个字,“救他……” ……… 褚长溪出门时拿了一件楼笙的大衣裹紧自己,遮住身上的血迹,不敢耽搁,直往二十八号舱门去。 “等等,小少爷?” 走到半路,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似的,褚长溪回头,发现又是一张陌生且普通的面孔,“你……” 话没说完,褚长溪突然感觉一阵头晕,贫血似的眼前阵阵发黑,他身体不稳扶靠着舱壁,那人大惊失色,急忙奔来,“小少爷,你怎么了?” 【宿主,】系统模糊身形也急的乱飘,【怎么回事?】 【可能这具身体有什么问题吧。】 褚长溪只来得及抓紧那人的手腕,说一句“带我去找詹言”,就失去了意识,身体软着往下倒。 来人伸出手及时抱住褚长溪,他不知小少爷是如何得知他是帝国的人,也不知小少爷怎么会突然昏倒,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人带去上级命令指定位置。 飞船上的奸细不止一个,相互独立,彼此也不知对方的存在,接受命令不同,混淆视听,詹言声东击西,目的在此。 因刚刚经历一场与帝国的战斗,伤亡人员不在少数,褚长溪穿了军装,胸前有血迹,昏迷不醒,被人抱着匆匆而过时,倒也在来往救治伤员中不算突兀。 ……… 褚长溪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上,他差点以为自己没跑成功,直到睁开眼睛,床头左侧是一面玻璃舷窗,圆弧外凸,窗外是溪黑的星河。 与楼笙大型战艇不同,这只是小型飞行器,没有作战储备,只有几个休息室。 褚长溪微微侧眸,就看见床头坐靠着一个人,双目轻阖,眼底青黑,一身白色制服,银色长发,教一般雌子稍纤细的身形,不失优雅,但力量不会弱,代表少将身份的肩徽和金色流苏,从肩头滑落,金线滚边,丝扣挂链,又高贵无比。 和联邦规矩板正的军装不同,帝国的制服明晃晃的透着金钱挥霍。 这就是詹言,脸比影像里还要美,这长相在这个世界设定里,该有人嘲笑他像个小雄虫了,用现代话骂,就是娘。 詹言自得知他被掳走后,不曾合过眼,如今终于把他救出,才敢小憩,但手一直虚虚握着褚长溪一只手。 褚长溪身上血衣已被人换下,换了他惯常穿的材质服饰,看来詹言确实和他很熟悉,他动了动手指。 “溪溪?”睁开的眼睛,红血丝遍布,詹言惊喜地低头看他,“醒了?” 银发随着动作垂落胸前,明明快担忧疯了,还是克制着礼仪和分寸,只握紧褚长溪的手,轻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詹言声线干净,清雅好听。 褚长溪侧身抱住他的胳膊,少年人的清朗嗓音撒娇似的拖音,“詹言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詹言心中酸软的厉害,揉着他的头发,一遍遍柔声说着,“对不起,让溪溪受惊了。” “哥哥错了。” “就是你的错,害我受这几天罪,”褚长溪坐起来,一头乱发蓬松,气势汹汹控诉,“我还晕倒了!” “溪溪……”詹言听他说这个,心口一紧,失控般的将他搂进怀里,声音发颤,“不会了,哥哥会治好你的。” 治好?他生病了? 褚长溪一直在试,这幅身体一过多劳累就虚软犯困,这次还直接晕了。 “我怎么了?”不想还好,这一想就觉得胸口有些气喘。 詹言拍着他的背顺气,哄小孩似的,“只是基因药物的轻微后遗症,慢慢就会好了,溪溪别担心。” 基因药物?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噢,”褚长溪从他胸口退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响,突然皱眉道,“丑了。” “什么?”詹言见他不再追问,微微放松了些,作出无奈的苦笑。 褚长溪一本正经,指着他的眼睛,“你多久没睡了?变丑了。” 好像心爱的玩具,几日不见被别人糟蹋了似的埋怨。 詹言失笑,用手掌遮住他眼睛,“那溪溪暂时先别看了。” 眨动的眼睫,轻扫他手心,詹言目光落到他微张的唇瓣。褚长溪也没挥掉他的手,咬了下嘴唇叹气,“算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娶都娶了,现在也没法后悔了不是?”被捂着眼睛,褚长溪摸上他脸旁,大方的咧嘴,“你放心吧,我不会不要你的。” 詹言猛的按倒褚长溪,褚长溪后脑被及时垫了手心,被扑倒在床上,詹言舔上他嘴唇,嗓音沙哑,“溪溪此话当真?” “你这张脸我很喜欢的,”褚长溪主动伸手勾住他脖颈,被手掌盖住半张脸,只能看到他没心没肺的咧嘴笑开,“只要你不骗我。” 唇瓣上亲吻的动作微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继续深入。 第48章 抛妻弃子十三 詹言第一次见褚长溪, 是在克菲尔公爵的城堡里,作为帝国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小少爷刚成年要选雌君, 几乎整个贵族圈子都想与之结亲。但听闻小少爷自小爱慕者众多,对伴侣却挑剔的紧, 成年许久, 身边都未曾许过一雌侍。 根据法律,原是要进行基因匹配定伴侣人选的, 但“特权”在哪个时代都适用,小少爷家中有一段时日, 几乎每日都有各方亲爵领着成年适配的青年去公爵府, 送上门给小少爷亲自挑。 而詹言就是其中一批被送去挑选的“货物”之一。 城堡华丽, 有巨大的马场, 当其他贵族子弟都陪着公爵夫夫骑马相谈, 展现马术搏好感时,詹言正独自靠在僻静墙角闭目养神。 因同行的几人,听闻他来自墨尔斯德家族,便同仇敌忾, 联手陷害他,将他骗至一处无人之地, 错过与公爵夫夫喝茶骑马的机会。 墨尔斯德家族因基因研究领域的卓越贡献, 近日来, 正初在君王面前崭露头角,若再与克菲尔家族结亲, 日后不知会动多少贵族的利益。 詹言无意卷入家族纷争, 更不喜像货物一样被人挑选, 他被父亲强令从军营里叫出来, 只奉命走个过场。所以便顺应了他们的陷害,静静在墙角等待此次行程结束。 “喂,胆小鬼。”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詹言下意识寻着声源抬头看去。 正是午后,日光下沉,一路斜铺城堡玻璃镶嵌的墙壁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彩,如梦似幻的光晕。詹言头顶斜上方的窗户上竟坐着一个少年,华贵的小礼服,晃荡着小腿上的长靴,光影浸着眉目,他歪头轻笑,长睫下星辰落海。 詹言怔住,盯着少年,少年太漂亮,只一眼,周围一切都成了陪衬的漂亮。 “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反击,”少年说,“你傻吗?” 詹言,“……” 褚长溪收回一条腿侧坐,踩上窗框,“你等我一下。” 说完,窗口的人翻身下去,墙内响起“蹬蹬蹬”轻快的下楼梯的脚步声,墙角的小门被推开,“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猜到小少年是谁,詹言维持着礼节,彬彬有礼,微笑着问好,“我叫詹言,来自墨尔斯德家族,很荣幸见到您。” “啊,就是你呀,”小少年像是确认了什么,上下打量他,懒洋洋一笑,“我叫褚长溪。” “小少爷好。” 他在外一向谦逊有礼,清润温和,有着浸透进骨子里的修养。 这样的他一向能在初见时容易取得他人好感,但少年竟嫌弃的摇头,“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 “难怪那些人只欺负你。” 詹言,“……” “不过,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少年笑起来,詹言不经意一抬眸,目光就移不开了,小少爷娇娇软软,他的漂亮带着金贵和傲气。 褚长溪看向远处马场上奔跑的身影,见今日来的几位贵族子弟已经停下来,正牵着马绳边走边谈话,公爵夫夫已回去喝茶,他对詹言说,“你等着我,我帮你。” 帮?帮他什么? 詹言正疑惑,小少爷已经一溜烟跑向了那群人,背影身姿,欢快的像丛林间精灵。 收起笑容,詹言紧紧蹙眉想了一下,抬脚跟上去。 他们距离拉远,詹言只远远看见小少爷进了马场,跟那几位贵族公子说了什么,有人殷勤地给他拿马具,少年仰脸对那些人笑,周围的人都被迷住似的,神情无措。 他有资色,有身份,他软着嗓子要求,没人能拒绝,詹言脚步停住。褚长溪已经指挥人给他换好马靴,他踩上马镫,利落的一个翻身,格外惊艳。 看着小少爷和那几位贵族公子似相谈甚欢,一起骑马奔跑远去的背影,詹言心海一乱再乱,他想离开,但小少爷说过让他等。 最终,他还是等在围栏外,不曾想,没过多久,草坡下某处突然传来一道惊喊声。 詹言心口一跳,还未等他开口,一旁负责牵马的几个侍从惊慌道,“不好了,小少爷身体不好,不能骑马的。” “难道落马了?” “快去看看!” “去喊公爵大人!” 詹言翻过围栏,一把抓住一名欲奔过去的侍从,心真的慌,“他不能骑马?!!” 那他还主动去……? 不敢深想,更觉得匪夷所思,詹言抢过侍从手中的马,翻身上去,立刻往声源处奔去。 “褚长溪?” 正被一群人包围的小少爷推开面前挡着的人,欣喜的向他挥手,“哎,这呢!” 看见人的那一刻,詹言才察觉出刚刚自己有多担忧,褚长溪正坐在草地上,金发凌乱,额头蹭出红痕,他肌肤白皙娇嫩,看着像冒血丝。 “你怎么样?”詹言下了马,看见围在他身边的几人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 “有事,”褚长溪抱住自己一条腿,脸蛋上还沾有泥草,像小花猫,他撇嘴,“腿不能动了。” 身边几人一听,更害怕了,高喊医生乱成一团。但褚长溪却偷摸着向他眨眼睛,詹言一瞬间就明白了所有,心口忽紧忽软,乱七八糟。 很快医生和公爵夫夫都到了,检查了一番,没大碍,但小少爷扑进公爵大人怀里,恼羞成怒似的指着陪他一起骑马的几人一顿抱怨,极其护崽子的公爵夫夫,当下黑着脸就把那几人送出了城堡。 事后,草坡上只剩他和小少爷两人,对方跺了两下脚,又往草地上一坐,礼服脏乱,是真的落马。 “真没事吗?” “没啊,”褚长溪额上伤口已经处理,贴了纱布,他曲膝,双手捧着下巴看他,得意扬眉,“我演技好吧?” 行动自如,似乎真的没事,詹言银发在日光下生辉,身形修长挺拔,落下半片阴影。 他忽然蹲下,将褚长溪喊疼的那只腿拉出来,脱下靴子亲自查看,带茧的手掌轻抚他脚腕,确认了一番才放下,“为什么帮我?” “也不是帮你,就看他们不顺眼,”褚长溪脚放在他腿上,“脱了不给穿上的?” “那你也不该以身犯险,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詹言给他穿鞋,动作不自觉轻柔。 “谁拿自己开玩笑了?” “我听侍从说,你身体……不能骑马。” “没有那回事,就是曾经……”褚长溪说到一半停下,小少爷没被人教训过,他拉下脸,“帮了你还说我,狼心狗肺,白眼狼!” 詹言,“……” 他第一次体会什么是心慌心焦的滋味,伸手揉他头发,急忙哄,“好好好,我不该说你,我错了。” “就是你的错,”褚长溪忽的凑近,揪住他一缕发丝,那时还是短发,他惊讶道,“透明的?” 距离太近,近到说话时吐息扑面,詹言微微侧开脸。 他是成年的小雄虫,詹言心脏跳动越来越不正常。 “挺好看的,”褚长溪揪紧他发丝,“你头发能留长吗?” 这个要求提的莫名,雌子没人留长发,只有少数雄虫为美貌会留长,詹言因体形相貌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嘲笑,后来他进军校,上前线,时至今日才没人敢再以此非议他,但听到小少爷这么要求…… “为什么?”他问。 “我喜欢。”褚长溪双目明亮。 行吧,詹言笑着说,“好。” 有什么能抵上他真心实意的一句“我喜欢”呢? 詹言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一起看落日,小少爷闹着要听故事,詹言绞尽脑汁编,褚长溪偶尔听到奇怪的地方,几乎笑疯,说他傻。 他想着,褚长溪因为要帮他,竟然真从马背上摔下去,到底谁傻? 詹言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额前的纱布,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跟着笑,心中胀满,生平第一次满胀的心动,他所有的礼仪修养都难平息。 后来回去,褚长溪突然又说腿疼要詹言背他,天色渐渐黑下来,空旷的草原寂静,詹言背着他慢慢往回走,心中竟想祈祷这路途能再远些。 “我能喊你溪溪吗?” 褚长溪正懒洋洋趴在他背上,被挽住的腿弯,双脚悠悠的晃动,闻言,百无聊赖的用指尖揉他耳垂,“可以啊。” 詹言身体微僵,被揉搓的地方发烫,红色蔓延耳尖,脖颈,脸颊…… “哥哥,你怎么了?”某当事者一脸不清楚状况的发问。 詹言无奈地笑,“溪溪不可以随意跟别人做出……这么亲近的举动的。” “我喜欢你,才跟你亲近的啊。” 詹言呼吸一顿,很快反应过来,小少爷说的是哪种喜欢,没等他说明,背上的人语气一横,“怎么了?我不能碰?” 他心头发软,腾出一只手将小少爷松开的手指又牵回耳朵上,笑着说,“想怎么碰怎么碰,溪溪喜欢就行。” “这还差不多。” 小少爷开心的笑声,胸腔震动,从背部传过来,那时的詹言真心希望,他的溪溪能永远那么开心,只要他喜欢的,他想为他做任何事。 …… “溪溪,你是我的。” 詹言单手抬高他下巴亲吻,唇瓣厮磨,深入又急切,不知怎么就突然失控似的,褚长溪要窒息。 灼热的呼吸,慢慢往下到脖颈处,他得以开口,“詹言哥哥……” 詹言抑制着喘息,“怎么了?” “头晕。” “溪溪等一下,我去叫司原医生来。”詹言面色一慌,立刻起身,打开门出去。 为躲避追踪,这么小的飞行器,还随时带着医生,看来他这病,不简单,褚长溪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回忆了这几日,他除了劳累时犯困,这一次累狠了晕厥,似乎也没其他症状,应是要不了性命的。 系统,【看来,宿主上一世死遁,世界合理化归咎于因病死亡。】 【应该是吧。】 交谈间,有人推门进来了,但詹言没跟着,来人斯文英俊,戴眼镜,一身休闲西装,看来不是军人。 “小少爷头还晕吗?” “晕。” 司原手里拿着黑盒子似的医疗器械,恭敬地说道,“稍等,我为小少爷先简单做个检查。” 蓝光从头扫到脚,结束后,司原看着眼前生成滚动数据的光屏,“目前来看,少爷身体数据显示正常,条件有限,回帝都之后我再给您做详细的检查。” “嗯,谢谢医生,”褚长溪很配合。 “小少爷……”司原目光怜爱,抬了抬眼镜,“您毕竟昏睡了很多年,刚醒来不久,身体虚弱些,嗜睡很正常,不要忧心,基因药物研究很成功。” 褚长溪,“……” 系统,【什么什么?昏睡很多年?】 司原说完就离开了,詹言还未回来,系统化成的白雾嗷嗷叫的飘来飘去,【什么意思啊?宿主,你上次任务到底都做什么了?什么昏睡好几年?任务没完成,你又未脱离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昏睡?】 直接脱离会只剩身体躯壳,不会是昏睡。 褚长溪又躺回床上,打哈欠,【你问我,我问谁?】 系统,【……】 基因药物研究是为了褚长溪,给他扣的这个帽子,才是重点。 第49章 抛妻弃子十四 回到房间,褚长溪已经睡熟了,灯光下的侧脸,肌肤细腻,鼻梁高挺,他睡着时乖巧,更惹人怜爱。詹言走到床头,弯腰在他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没想到这动作竟然将人弄醒了。 “詹言哥哥?” “嗯,”詹言应声,在床头坐下,手指轻轻撩开他眉间发丝,“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 “还不饿,要哥哥陪,”褚长溪爬坐起来,搂紧他的腰,在他怀中仰起脸,下巴磕在他胸膛处笑的露出小尖牙。 他的小少年撒娇似的。 詹言心脏微颤,低头亲他,银色长发垂落,落满褚长溪一身。 直到他气喘,示意不行了,才被詹言笑着放开,褚长溪有点幻灭,大美人有点“床下斯文,床上禽兽”那一挂的。 他躺靠在詹言怀里,手指揪他长发,绕着玩,眉宇间是久别重逢的快乐,这快乐太难得,能迷乱所有。 “詹言哥哥,”褚长溪忽然皱着小脸疑惑,“楼笙虽然把我掳去,但对我很好,我离开时,打了他一枪,他都没躲,你说我是不是误会他了?” “……”背靠的身体瞬间僵硬。 果然有问题啊。 褚长溪坐直,偏头看詹言,詹言对他笑笑,有点勉强,捏紧手指问,“溪溪信他?” 褚长溪垂下脑袋苦恼,不确定的样子。 “我们家那么骄傲的小少爷,曾经扬言,你的东西脏了一点点就不要了的。” “……”是他的性格,所以? “他已经配不上我们溪溪了,”詹言神色心疼,“你忘了他是怎么伤害你的了吗?” 系统,【伤害?比欺骗还严重?】 褚长溪:怎么伤害的,倒是说啊。 见他不说话,詹言心沉,他费尽心血将爱人救醒,不是为了让他与那人解除误会,和好如初的。他多希望自己能比楼笙早一点遇见他,就可以免他遭受那些事情。 詹言听到自己声音都低冷了,“溪溪不会还喜欢他吧?” 褚长溪一愣,摇头,“没感觉了。” “溪溪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詹言将褚长溪搂进怀里,心脏发紧的慌,“你可不能要他不要我。” 褚长溪,“………” 系统,【二选一,宿主。】 “要你要你,当然要你。”褚长溪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吻他,詹言回吻很用力,把他压在床上。 褚长溪这次没装晕,由他解开衣扣,他们已成婚,名正言顺。 “溪溪……” 詹言很爱他,褚长溪纯被伺候,他们不是第一次,詹言清楚如何伺候好他。 结束后,褚长溪一身痕迹明显,小别胜新婚,大美人真的幻灭。他被抱进浴室洗漱清理,躺在浴缸的温水里,他昏昏欲睡。 詹言捏他耳朵,坏笑着摇,“醒醒,别在这睡。” 他似放心了什么,姿态不再急躁。 褚长溪有气无力,“那你快点给我洗啊。” “遵命,我的雄主大人。” 被抱回床上后,系统重新上线,刚一见着他就怀疑人生的叫,【我擦,你确定你是上面的?】 褚长溪,【……】 【你是爽完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詹言万一也怀了咋办?】 【以前都没有,现在怎么会。】褚长溪没有一点担忧。 果然,等詹言从浴室出来,就自觉找出一瓶药,倒出一粒,当着褚长溪的面吃了。 系统绕着那药瓶看,【避孕的?】 褚长溪笑笑,【应该是,所以,也确认了,我上一次做任务时,应对詹言表达过不要孩子的意愿。】不然凭詹言对他的爱意,不可能刻意避孕。 所以……系统后知后觉想到,宿主不会是在试这个詹言才没拒绝的吧? 褚长溪没再理会系统,顺从身体的倦意直接睡了。 詹言本想陪他一起睡,但手环突然亮了,查看完消息,他脸色沉下去,俊美的脸上清冷如冰。 他整理衣袖,关了灯,走出房间。 墨尔斯德家族是没落贵族,如若不是基因研究领域的出色很难有出头之日。而詹言更是家族众多公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他是雌侍之子,相貌看起来不堪一击,但他待人温和有礼风度翩翩,无论遭遇何种刁难总是一笑置之,这样一副老实人面孔,很难让人想到他驾驶机甲,战场上杀敌。 也许是他隐藏的太好。 他的手下欧伦见他出来时冷着脸,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先前得到消息,楼笙并没有死,说不定不久就会追来。这很奇怪,小少爷一枪正中心脏,再强大的雌虫也该回天乏术,欧伦深表怀疑,但詹言少将却仿佛早知如此。 现在又得到实验室的消息,有联邦的人混进去了。 “让他们查,”詹言停下脚步,若有所思说,“查到了才好。” 实验室具体研究情况,没人知道,那是墨尔斯德家族最深的秘密。但是少将说“让他们查”?查到了好?查到什么? 詹言没跟他解释用意,重新抬步往驾驶舱走。 楼笙是金赤羽一族的秘密,早在八年前他产子那日与他一战之后,詹言就知晓了,他很遗憾,那次没能真的杀死他。 “不死之身”也不是真的杀不死的。 回到驾驶舱,詹言给实验室那边负责人回了一则通讯。 ……… 褚长溪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吵醒,感觉到飞行器微微晃动着停下,他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皱皱鼻子,这个时候来,扰人清梦。 房门很快被打开,詹言急忙走到床边,“溪溪别怕。” “怎么了?” 跟在詹言身后进来的两个亲卫着急开口,“我们被发现了,大人,现在要怎么办?” “已经被包围了,怕是……” 褚长溪看向舷窗外,果然看见飞行器四周,光束闪烁的战甲和舰艇,密密麻麻排列铺远,几乎看不到尽头。 楼笙为了追回他动用了大量军力! 本来帝国军队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詹言那一场声东击西将褚长溪成功带出来,但也损失惨重,又为了干扰对方,分几路军回帝都,他们则乘坐小飞行器走隐秘路线,没想到还是被他们追上了。 他尽力了,但是没成功,詹言拳头紧握,暗恨他们如今实力悬殊。 但他不知道,楼笙忍耐八年才出手,不仅仅是为了给予褚长溪少将职位的承诺,还是要等到他可掌控一切的位置,哪怕是与全世界对抗,他也能把褚长溪留在身边的实力。不能再像八年前一样,一无所有的自己,不仅没有能力见上小雄虫几面,还被狼狈的赶出帝国。 楼笙站在主舰的总控制台前,凝视着那艘小小的飞行器,自从被枪击昏迷后醒来,他就未曾从控制台上下去过,一直在指挥追踪,部署军力。 旁边的纪青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他一直不敢相信小少爷真能对着将军心脏给他一枪,但想想小少爷那性子,气头上失手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那把枪是他给褚长溪防身用的,没想到打将军身上了,这他妈,他烦躁地挠挠后脑勺,“将军,要不要先给点火力警告一下?”现在这情况追回人是肯定的,几乎不用动手。 “不必,会吓着他,”楼笙看着飞行器,目光如炬,“等着。” 等?就这么干耗着? 将军是真的能忍,心脏被射穿一个窟窿,再生组织过程缓慢,他几乎是吊着一口气站在这里,但纪青上下扫了一眼楼笙,将军脊背挺直,面目凌厉逼人,军装包裹下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脸色惨白,是真的惨。 …… 他们迟迟不动手,就这么围着,褚长溪顺理成章提出把他交出去,小少爷想法单纯不是蠢,这种情况下只会有一个结果,反抗只是白白牺牲,没必要了。 “詹言哥哥,你放心,楼笙不敢伤我的。”褚长溪抱着詹言,安抚地拍拍他背。 詹言手臂用力,顾不及会弄疼他,看向窗外战舰的眸光,冰冷至极。 “你先回帝都,他只是要我,”褚长溪说,“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你知道的。” “溪溪……”詹言话还没说完就被褚长溪打断。 “我是谁,不会让自己吃亏,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只要他逼我,我不会让他好过。”褚长溪笑着说,语气很轻松,带着一向的傲气,甚至有些不以为意。 詹言张了张口,半响没说出话来。 褚长溪推开他,轻拍他的脸,小少爷很少屈尊安抚别人,这人目前是他老婆,“詹言哥哥要听话,要乖乖的,在帝都等我,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詹言这句回了,眸光灼热,“真的?” “嗯。” 趁他动容,褚长溪对那两个亲卫说让他们发一段通讯过去。 很快信息传到楼笙那里,影像里是他的小雄虫,一身他惯常穿的礼服,姿态冷傲,“楼笙,你放他们走,我跟你回去。” 他没事,楼笙盯着影像,轻喘息,一瞬间的放松,让他强撑的身躯轻微闪了一下。 “我去接他。”纪青瞥他一眼,自告奋勇转身向外走。 楼笙没说什么,沉默似的同意了,褚长溪定不喜见他。 第50章 抛妻弃子十五 褚长溪被纪青接回去, 经此一役,小少爷似乎认清了事实,倒也没闹脾气, 很顺从的被送进了原来的房间。但门一合闭,浑浑噩噩了一路的纪青就暴躁的在门口来回走动。 小少爷虽然穿的礼服齐整, 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但纪青还是能看见一些他脖子上的痕迹。那是什么? 是什么很明显。 在门口站着的夏天阳实在被他身影来回闪的心烦, 忍不住说道, “他跟自己丈夫恩爱不是很正常吗?” 纪青如遭雷击, 停下脚步。 夏天阳缩缩脖子,“你也没资格生气啊。” 不是生气,纪青低下头,英挺俊朗的眉目间再没有了从前的轻佻洒脱, 他似从云端掉下去, 摔得面目全非。 “是啊, 很正常啊……” 他难受个什么劲! 纪青对夏天阳耸肩,面向舱壁倾倒, “咚”一声响, 额头砸上去。桃花眼被痛意激的泛红,他扯扯嘴角,不让自己难看的脸色暴露在外面,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还没怎么着呢, 就让他面对这个。詹言那孙子!!! 但他突然想到楼笙, 楼笙跟他不一样, 他们之间还有个楼小思呢!还有楼笙的伤, 能要了他的命了!纪青把手里的军帽慢慢扣在头上, 站直。 他想他是不是该去找楼笙,去拖延时间,至少不能这个时候让楼笙见到褚长溪。小少爷肌肤白嫩,那吻痕明显,楼笙见了不得被刺激死?操!詹言那孙子故意的吧? 这么想着,他深深吐口气,就要去主舰,结果刚转身,抬头就看见楼笙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纪青,“……” “将……将军。”夏天阳吓得一激灵,忙敬军礼。 全听见了? 纪青硬着头皮上前,“将军你的伤……” 楼笙久久没有吭声,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痛,就呕出一口血,然后持续的吐血,心脏是命脉,那里被射穿一血窟窿,他不听医疗官的建议启用维生舱进行深眠修复,而是硬撑,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他要倒下去。 纪青及时扶住他,楼笙几乎没了人样,惨白的脸,轻轻呛咳着,血水一股一股从嘴巴里冒出,刺目的红色蔓延,纪青下巴都要惊掉了,“小……小少爷没事,你别担心了,他好好的,他也跑不掉。” 纪青第一次见这么强大一个人能脆弱成这样。楼笙心爱之人不告而别,他被抛弃,他被断骨抽筋逐出家园,他产子之日被杀,被抢走孩子,他上战场几经生死,他被炸掉半个身体,血肉模糊,他从未痛的倒下过。 可现在…… 有多疼呢? 亲眼所见心爱之人与别人欢好,有多窒息,纪青知道,而楼笙情况与他不同,楼笙只会比他更痛苦。 但楼笙硬是撑着最后吐息,“他被逼回来,会生气,帮我……哄哄他。” 纪青没脾气了,一个劲点头,“好好好,我哄,你就放心吧。” 楼笙还想再交代,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嘴巴张合,大口大口的血,他眼皮垂下去。 “我,我去叫医生!”夏天阳眼圈都红了,一边按通手环通讯喊人,一边向远处狂奔。 ……… 系统,【宿主,主角晕过去了。】 褚长溪爬上床,他又犯困,【嗯,没事,他不会死。】 【但是……】系统想说,主角也会死的,他死过一次,但见褚长溪已经裹好被子,睡下,只好闭嘴。 上一世,知道褚长溪跟詹言回去,并没有如他所愿好好的,而是不知何故身亡,楼笙便疯了,他领军杀回帝都星,逼詹言交出褚长溪尸骨,然后抱着那坛骨灰,在浩瀚的宇宙星河里将他乘坐的飞船设置了自爆程序。 最后他轻吻坛身,想着“砰”的一声,会是褚长溪喜欢看的烟花。 他说,“溪溪,哥哥去陪你了。” 没有褚长溪的世界,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不管不顾,这个世界的主线,在褚长溪离开后,全面奔溃。 楼笙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因为想要小雄虫留在他身边,他就对他好,在荒原,他宠着纵着,尽自己一切所能的对他好。 他尚是家主之时,族内长老大都比他年长几辈虫生,于是平时所见他都是不苟言笑,威严深重,族人们也都对他又敬又畏,家主向来冷厉稳沉,说一不二,从不许私心。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说他冷血无情,注定孤星一世。 但没想到意外闯入的小雄虫,会让他毫无原则,毫无底线,为他破除一切戒律守则。 他容不得别人说他,容不得别人管他,更容不得别人欺负他,他只想要他开心,他把私心和护崽子体现的淋漓尽致。 楼笙不爱笑,冷硬的五官,面无表情时没有族人不害怕,会把小孩子吓哭,但褚长溪扯他脸皮,让他多笑笑,楼笙为了他,学会笑,学会温柔。 小雄虫在荒原的第一个太阳纪年,突然说,想看烟花,楼笙问他烟火是什么? 小雄虫正窝在他怀里,闻言来了兴趣,他探出头,把手从楼笙衣服里抽出来,比划,画圈,向着夜空。 “就这样,彭,啪!”他还配音,欢快的模样,“在夜空炸开火花。” 楼笙凝视着他的笑脸,想了想,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楼笙没说,他把褚长溪双手又放回怀里暖着,揉揉他的头发,“你想要的,哥哥都会给你。” 他一直这样说,也一直这样做,褚长溪听惯了也没在意,但后来他命人制作上百架战甲,设置自爆程序,让它们飞上天空,炸给褚长溪看。 漆黑的夜空,火花连续炸开,亮如白昼,褚长溪就懵了,捂着脸笑,“哥哥,你傻不傻?” 楼笙还有些惊慌,“不喜欢吗?” 褚长溪笑岔气,“我……行行行,喜欢喜欢。” “真喜欢?” 他嗓音低沉,一本正经。 褚长溪笑疯了,转过身搂紧他的腰,“喜欢。” “嗯,喜欢就好。” “我最喜欢哥哥,”褚长溪突然改口,蓝眼睛里盈满了笑意,耀眼夺目,蛊惑人心,“哥哥是我的。” “是,”楼笙笑着,低头吻他眼睫,“是你的。” …… 楼笙三天后才醒,醒来后,他独自在医疗舱坐了很久,舱里没有开灯,黑暗像凶兽,张牙舞爪。 心脏修复完成,疼痛却没有丝毫减少,楼笙闭上眼睛。 有脚步声响起,灯光被打开,楼笙睁开眼看过去,常文御惊喜的走过来,“将军,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楼笙打开防护罩,拿过旁边摆放整齐的衣服,往身上套,“什么事?” 他睡了三天,舷窗外是浓稠的黑暗,他们还没落地,还有一日行程,就能到联邦首都星系。 “帝国还在和联邦谈判,但他们搞不定,您知道的,高层之间的利益纠纷,从来不乏争端,”常文御简单说了一下琐事,又着重提到这个,“看来需要您亲自出面。” 楼笙皱眉,他整理袖扣,看了常文御一眼,“我若出面,可不会顾及谁的利益。” “当然,他们知道的,有制约才有平衡,会达到另一种公平。” “帝国是谁出面?”楼笙戴上手环,信息数据在眼前滚动,他翻看的动作很快。 “帝国太子,洛斯。” 常文御将信息传输给他看,楼笙快速扫了一眼,想到墨尔斯德家族,想到詹言,想到实验室,他黑眸晦暗不明,“好,落地之后,我会去和他们谈。” “对了,实验室那边已经有了进展,我们查到,他们进行改善雄虫体质的基因研究,竟是拿雌虫做实验!” “拿谁做实验?”楼笙已经穿戴整齐,长腿迈开,正要出去,闻言从阶梯上停下,居高临下看他。 常文御一直觉得他们将军是星际英雄,除了在那位小雄虫身上会失去理智,他无疑会是三十六星域的拯救者。他对他有崇拜,很多人都有。 “这很不道德,将军,不仅违背星际法律,他们拿活体做研究,违背伦理。” “啪嗒。”楼笙捏碎了手握的阶梯扶手,那一小段顷刻间化成齑粉,常文御知道将军会反对,但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怎……怎么了?” “他们在拿谁做研究?”楼笙目光落在他身上,阴沉的可怕。 雄虫是世间最柔弱的群体,他们出生率低,力量弱,易夭折,存活率也低,若要改善,相对应的,自然是找这世间的最强者研究。 常文御看着他目光锐利逼视,有片刻的危险,跟着紧张,“这个……目前不知。” “查。” 楼笙丢下一个字离开,金赤羽一族居住的荒原独立于三十六星域之外,这世间没人知道它的位置。 若因他被牵连,楼笙要万劫不复。 …… 楼笙是先查看完这三日褚长溪房间的监控,才过去找他的,站在门口,指令开门前,他站了很久,他干净的军装,似重生,但挺直的脊骨,看见他所爱之人那一刻,生生被自己碾碎似的弯折。 褚长溪正和纪青夏天阳在玩游戏,门打开,纪青先发现,他惊的跳起来,有喜悦也有羞愧,他放下头盔,“将军,你……” 楼笙抬手,示意他闭嘴,开口吩咐,“实验室那边已经有了进展,你去盯着。” 他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吓人。 纪青转头看一眼小少爷,他穿着宽松的衣服,领口翻开,三天过去,痕迹都未完全消下去。 这都能平静,他觉得将军自控力简直又上了一个台阶。 “好,我马上去。” “你也走。”楼笙看向夏天阳。 等他们离开,楼笙关上门,他将褚长溪头盔摘下,问道,“溪溪,这几天过得好吗?”语气和往常无异。 系统都觉得诡异。 但小少爷可没那个心去感受。 褚长溪将他手中头盔又拽回来,仰头往他脸上砸,“滚!” 楼笙没有躲,高度不够,只砸到他胸膛,褚长溪气不过,捡起来,站在椅子上,重新砸。 终于从他脸上砸落下去。 楼笙看着他,问的平淡,“满意了吗?” “你……”褚长溪没见过这种状态的楼笙,似平静,似疯魔,有些吓到似的,从椅子上下来往后退,“你想干什么?” 楼笙逼近两步又停下,看着他躲他的动作,眼睛刺疼,“我一直很想问溪溪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以前说的喜欢是真是假?是什么程度的喜欢才能毫无缘由的离开哥哥,转头就和别人成婚……相爱了?” “……”这是质问?小少爷可不能忍受这个,他气急败坏,漂亮的蓝眼睛里是浓烈的讽刺笑意,“喜欢?谁说我喜欢你了?我就是玩玩!谁让你当真了?” 玩玩…… 楼笙身躯晃了一下,撑住桌子,指骨用力到发白,见褚长溪还要躲,他伸手捞过来,恶狠狠的抱住,“溪溪,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闯入哥哥的世界,是你先说的喜欢,是你……先抱住哥哥不放手的!” 仅仅是玩玩,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说不爱就不爱了,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到底为什么……楼笙要被逼疯了,嗓音狠厉,但手在抖,浑身都在抖。 楼笙强大冷静,他从未怕成这样过,褚长溪挣脱不开,放弃了,“那又怎么样?”他话说的无所谓,带着一惯的天真和傲气。 “溪溪……”拉扯间,他领口露出大片肌肤,红痕未消,楼笙每一寸神经都在撕疼,“你真的只是……玩玩?” “是!” “褚长溪!”他用尽全力对他好,背叛所有族人去爱他,到头来…… 他知不知道,他都为了他背负了什么?若族人因他遭难,要他如何面对? 玩玩? 楼笙打横抱起他,大步往床上走,褚长溪没少被他公主抱,这次不一样,楼笙很强势,手臂箍得很紧。 他被放在床上,楼笙山一样压过来,褚长溪傻了,被他按住肩膀。楼笙垂头看他,眼睛赤红,眼眶湿润,似疼的快喘不过来气了, “玩?是吗?那溪溪为什么不继续玩了?” 褚长溪,“……” 系统:【……】很好,更疯了。 楼笙单手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吻下去。 “溪溪可以继续玩。” “哥哥奉陪!” 第51章 抛妻弃子十六 褚长溪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就被压上来的楼笙捏住下巴,疯了似的吻住唇。他的亲吻从来都是轻轻柔柔的,没这样过,褚长溪要晕过去, “楼笙,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楼笙手在抖, 连亲吻的嘴唇都在发抖,他那么强大一个人怕成了这幅鬼样子,他停下来,额头轻抵褚长溪额头,颤声哄, “溪溪, 你想玩,哥哥给你玩,好不好?” 褚长溪闻言, 又惊又怒, “你有病吧?” 楼笙无力的苦笑,“是,有病。” “我看你是疯了。” 小雄虫脸上带着挣扎和粗喘出的热红, 他金发蓬乱,湛蓝的眼眸, 一如初见那般漂亮,楼笙想起初见, 小雄虫扑进他怀里, 对他笑, 喊他“哥哥”。 但现在眼里只有厌恶和不耐烦, 楼笙闭上眼睛, 唇瓣下移,“对,疯了。” 早疯了。 唇舌舔吻的力度,温柔中带着狠,褚长溪被刺激,抖了一下,有种楼笙要给他身上痕迹再狠狠盖上一层的错觉,他挣扎着喊,“我不要哥哥,哥哥脏。” 只这一个字眼,楼笙像被定住似的停下来,心脏疼的他微微弓起背,他撑起手臂,赤红的眼框似有水光,嗓音直抖,“溪溪,你在说什么?” “哥哥……脏……什么?” 褚长溪,“……”詹言说的。 “溪溪……到底……有没有心?”楼笙除了褚长溪,连其他雄虫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么侮辱,“哥哥骗没骗你?脏不脏?溪溪心呢?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 褚长溪有些无措似的看着他,更多是茫然,他那样好看一张脸,看起来纯真的无辜又无情。 他又不说。 楼笙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他想继续哄他说出为什么,但他心口疼的呼吸不上来。 就是没有心吧? 那些过往,也不过是小少爷一时兴起,像对新玩具一样的新鲜感,他玩玩罢了,所以后来玩腻了,厌烦了,他毫不犹豫的丢掉了。 “溪溪……”楼笙一头黑发,垂落的发丝遮到眼皮,头顶灯光落下,他眼睫落下一片破碎的光影。 楼笙想到上一世,还能有什么比小雄虫死在他眼前,更绝望的?没有了吧,所以—— 他颤抖的手指摸上褚长溪脸颊,眸光暗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疯劲,嗓音诡异的平静下来,“溪溪,你想玩,哥哥给你玩,但你不能离开哥哥身边。” “你若再跑,哥哥就把你关起来。” 小少爷最讨厌被管,被约束,被关起来,他这几日每次跟楼笙发火发脾气,都是因为楼笙关着他,但此刻楼笙用手掌捂住那双惊愕的蓝色眼睛,低头堵住他即将脱口的咒骂。 他逼着自己咬牙切齿,厉声说下,“溪溪,你别以为哥哥舍不得。” 褚长溪,【……】 系统,【……】真强取豪夺? 舍得把宿主关起来? 你舍得,你别遮他眼睛,别堵他嘴,你手别抖啊? 小少爷是软硬不吃的,他只凭自己心意,他气头上不会顾及别人,褚长溪被放开嘴唇得以说话的那一刻,就笑了,“行啊,玩?玩就玩!楼笙,你可别后悔!” “……,好,”楼笙怔了一瞬,胸腔里吸一口气都疼,但他神色认真,“溪溪要玩,那就认真一点。” “?” 楼笙从他身上起来,在手环上划了一下,灯光熄灭,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褚长溪爬起来,“你做什么?” 楼笙没说话,因为已经进入首都星系,星球很多,舷窗外星河璀璨,点点亮光,房间里不算完全的黑暗,褚长溪能看见楼笙在解自己衣扣。 褚长溪愣住,认真玩? 楼笙自顾解尽衣服,落在黑暗里的体形,线条流畅有力,楼笙高大,身形修长,他倾身过来的时候,褚长溪下意识用手抵过去,摸到他腹部肌肉,不厚不薄,他身体强劲的恰到好处,可说是褚长溪比较欣赏的那一类。 褚长溪愣神时,人已经被压在大床上,楼笙吻他,是真的在盖痕迹,唇齿微颤,“溪溪不是要玩吗?” “我……” “不会不敢来真的吧?” 激将法。 褚长溪磨牙,挣扎的力度渐渐弱下去,“我可没逼你,你自找的。” “是,哥哥……自找的。” 他说话,呼吸断断续续,似疼的接不上。 ……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褚长溪疲惫劲还没过去,整个人像被巨石碾过,纵欲的后果。系统及时跳过来,一阵感慨,【啧啧啧,一个比一个野。】 褚长溪,【……】 【男人的的嫉妒心啊。】 褚长溪仍闭着眼睛,打个哈欠侧躺,【再说禁言。】 【我不,】系统跳到枕头上,提醒道,【宿主,你别只顾着爽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出轨啊!你还记得你的正牌老婆吗?你还记得你跟他许诺过,会回到他身边的吗?】 “可我也跟他说过,前提是,他不骗我。” 系统,【……】 “以楼笙的反应,已可以证明詹言在说谎了。” 行吧,一切都在宿主掌握之中。 “现在到哪了?”褚长溪换了话题,他已没感觉在飞行中了。 【已经落地,】系统说,【现在是在首都星球,军方基地里,士兵已经下飞船归队了,主角没打扰你,他跟那些军官商议军务还是在这艘飞船议事厅里,应该是在等你醒。】 【哦。】 褚长溪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对面舷窗外已不是浓稠的黑暗,而是久违的自然光。他能看见远处来来往往的大型战甲,军舰,训练有素的士兵,机械武装飞车,飞行器等。 而另一边,一边听军方报备,一边观察手环里监控视频的楼笙,看见房间里褚长溪醒了,严肃的脸上骤然一柔,抬手,作出禁止的指令,头也不抬说,“就到这。” 说完急匆匆离开。 “什么情况?” 直到他走出大门,满座的官员,跟随将军这次出行的,怔愣之后倒是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而那些被莫名其妙叫到飞船上开会的官员则是一脸懵。楼笙面容冷厉,行事雷厉风行,在军中向来严肃威严,他们从没见过将军那副表情。 更别说,飞船落地这么长时间了,将军不下飞船,还通知他们上飞船开会,太奇怪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有人小声感慨。 旁边人拉住他,八卦道,“什么美人,快和我说说。” “咣当—”那人还没开口,有人猛的站起来,带动椅子倒地,安静的会议厅里,声响巨大。 “怎么了?纪青少将?” “没事,”纪青深吸口气,心里烦躁,他无所适从,“我先走了。” …… 房间里,看见楼笙走进来的褚长溪,连朝他扔枕头的力气都没有似的,只气鼓鼓的瞪他一眼,就不再看他。 楼笙倒了杯水走过去,小雄虫半张脸陷在枕头里,金发蓬乱,撅着小嘴的样子,可爱极了,楼笙心尖滚烫,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溪溪,起来喝点水吧?” 褚长溪瞪大眼睛看他,仿佛在说,你还敢亲我? 楼笙便又低头亲了一下,揉揉他毛绒绒的脑袋,忍俊不禁,“溪溪想报复回来,也得先恢复体力才是。” 褚长溪哼了一声,刺激他,“我就玩玩而已,你可别当真,你,我的玩物,懂吗?” 玩物,他玩腻了就丢! “懂,”楼笙心口痛了一下,很快忽略,他将褚长溪扶坐起来,靠在他怀里,杯子递到嘴边,“先喝点水。“ 褚长溪睡了很久,确实渴,喝掉半杯才停下。 楼笙把杯子放下,给他按摩,褚长溪本来想拒绝,但他手法很舒服,褚长溪本着不让自己吃亏的原则,由着他伺候。 力度适中,穴位按的准确,跟练过似的,褚长溪很满意。 系统,【主角确实专门学习过,你以前跟他在荒原,整天跑出去折腾,回来就窝在他怀里嚷嚷胳膊疼腿酸,主角心疼死了,又不能阻止你,就去特意学了,每天晚上给你按摩。】 褚长溪没理会系统,能享受则享受的姿态。 许久后,楼笙轻声问,“溪溪饿了吗?” “嗯,有点。”他身体舒服,心情也跟着舒畅。 “那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溪溪想吃什么?” 褚长溪报了一串菜名,趾高气扬催促,“那你快点。” 他说完,又犯困似的躺下睡,楼笙终于发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小雄虫以前在荒原是也爱睡觉,但没现在这般频繁。他心狠狠揪起来,想着下了飞船要带褚长溪去检查一下。 吃饱喝足,又休息足够,褚长溪才终于走出飞船,楼笙想抱着他走,被褚长溪踹了一脚作罢,正是星球的下午时分,军事基地广场上还有很多军人,看见他们的将军出来,全都兴奋的放下手中的事情,整齐划一,摘军帽,行军礼,“恭喜将军,大胜归来。” 声音一人接着一人,一浪接着一浪传递到远处,瞧着很是振奋人心,热血。 等悬浮飞车停在眼前,他们踏进去,声音才算隔绝掉,他又被楼笙抱在怀里。趴在他肩膀上,褚长溪透过一圆弧状的透明防护罩,似乎看到了纪青从飞船侧面转出来,拿在手里的军帽,挑着眉稍向他摆手。 纪青也在等,等褚长溪醒来,但没露面,他偷偷看他一眼,等悬浮车不见踪影,他脸上的笑容忽的落下去。 身边人群中有人小声交谈,方才在将军身边的小雄虫是谁,可太漂亮了! 像书里的小王子。 有大胆的军痞,说了句,太诱人。 纪青一抬头,走过去,抬脚就踹在他腹部,“说什么呢?不会说话就闭嘴,再说一个字,老子把你舌头割了!” 他以往潇洒倜傥,但出手狠辣,也是出了名的,那军痞被他此刻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愣是一句话没敢再说,缩着脖子退到人群里。 纪青深呼口气,最后看了眼悬浮车消失的方向,把军帽扣在头上,帽檐压低遮住眼睛,双手插兜,似又恢复了以往的姿态,抬脚离开。 () 。 第52章 抛妻弃子十七 褚长溪看不见纪青的身影了,便趴在窗户上看这座城市,与帝都贵族居住的城堡不同,这里所见都是高楼大厦,各种空中轨道,飞行器蜿蜒穿梭。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获全胜的战争,这个一直被剥削和压榨的星域终于扬眉吐气,呈现出蒸蒸日上的繁荣之貌。它还即将引导和带领其他星域发展,彻底结束帝国的殖民统治。 褚长溪还看见,楼层之间各种光屏转播画面里能时常看见楼笙的身影,他一身军装凛然,严肃地回答着采访者无关紧要的一些问题,这是他必要的现身,为团结军民之力,给他冠以美称,神化,长期处于黑暗并为之绝望里的人,需要光,需要精神支柱。 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下来,他的名头确已响彻整个星际,他是名副其实的英雄。 他还有他必要走的路。 褚长溪看着看着忽的笑了,笑声里有戏谑,“联邦之星?” “嗯?”楼笙正在给他按摩腰,闻声看他。 褚长溪把目光收回来,打着哈欠,懒洋洋的把下巴磕在他胸膛处,仰着脸,“哥哥是联邦之星?好多人为你欢呼。” “溪溪还满意吗?”楼笙看着他,脸上突然多了认真。 “我满意什么?” “溪溪忘了?是你说想要少将身份的雌君。”楼笙这么多年的努力,只为了他一句话。 可惜了,褚长溪只是“啧”了一声,扭过脸,“关我什么事。” 他不在乎楼笙为之付出多少,也不想知道的模样。他当年只是随口一说的吗?为打击他,自不量力? “尽管如此,哥哥还是想为溪溪做到最好,”呼吸经过胸腔,像锯齿在划血肉似的,楼笙看向悬浮车的窗外,整座城市在脚下,景物飞逝,这座城市他在最高点,“想给你最好的,想最爱你,最疼你,想对你最好……” “……”说情话呢?那样一张严肃又认真的脸? 系统,【这种性格的,他只是说事实吧?】 很快到了楼笙的住所,悬浮车停下来,褚长溪刚抬脚,还没落地,就被楼笙给抱起来,他惊慌之下,双手勾住他脖子。 “有完没完?” “怕累着你,”楼笙口令开了门,一股淡淡地花香扑面,“咱家挺大的。” 咱家? 褚长溪扭头看过去,是挺大,类似于独栋别墅,有庭院和水池,附近还有一座独特的培育特殊植物的玻璃房,满山的草地,远处不知名的蓝色花海,和他眼睛一色。 楼笙抱着他跨出去,守卫迎上来,恭敬颔首,“先生,您回来了。” “嗯。”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整理完毕,”守卫顿了顿又说,“没有任何遗留。” 褚长溪听的莫名其妙。 系统及时跳出来解释,【清理你儿子的东西,楼笙认为你不喜欢孩子,将楼思暂时安排在别处,包括他所有的东西一并打包送走。】 “……” 【你没发现吗?这段时间,关于孩子他只字未跟你提,就是怕你又像当年一样,他估计有心理阴影了。】 褚长溪还没开口,楼笙已经抱着他,边走边给他介绍,“你喜欢的蓝藤花,马场,还有你爱吃的蔬菜,哥哥培育了很多……” 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裹挟着夏日的风,甚至还有几分委屈,“其实哥哥还给你准备了很多东西,但我不敢给你,因为不确定会不会惹你生气。” 褚长溪问系统,【准备了什么?】 系统沉默了一下,挑了一个重要的说,【戒指,他想跟你结婚。】 【疯了吧。】 楼笙抱着他一路上到楼上卧室,将褚长溪放在沙发上,单膝跪地给他换拖鞋,是他曾闹脾气指名要的星兽皮毛所制,还有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 “你这么骄奢淫逸,你的兵知道吗?”褚长溪看着屋内极尽奢华的装饰,连摆件都透着浓浓的艺术气息,他忽然笑出声,把鞋子甩掉,躺靠在沙发背,光着脚踢踏着晃悠。 小少爷浑身金贵,脚趾都娇嫩无比。 楼笙握住他的脚,在手中摩梭,“为什么要管他们?” “他们知道,对你的英雄滤镜估计要碎了。” “哥哥只在乎你。”楼笙抬头看他,褚长溪窝在沙发上,乐呵呵的,他嫌热脱掉礼服外套,白衬衫领口扣子解开,露出的骨骼线条非常漂亮,但红痕遍布,更招人了。 楼笙低头,吻在他脚背。 “嘶—,你干什么?”褚长溪脚痒,但收不回来,他有点震惊。 “这栋房子里没有别人,只有几个家政机器人,但哥哥锁门了。” 温热的唇舌落在脚踝,甚至还要往上。 褚长溪,“……”本以为大美人够禽兽。 …… 这次中途,褚长溪就受不住喊停了,后来在被伺候着洗浴中睡着,现在被饿醒,夜已深,房间里只留了小灯,一点微弱的光亮,褚长溪躺在床上闭着眼喊,“哥哥?” 【他在楼下,】只有系统应声,罕见的带着点迫切的兴奋,【你儿子找来了,正在楼下跟主角对峙。】 “………” 褚长溪睁开眼睛,眼前就被系统放出了水镜似的光屏,画面里,楼笙穿烟灰色睡衣,正坐在沙发上,手上翻阅着光脑文件,而他面前,站着一个半大的小孩。 那孩子眉眼和褚长溪有几分相似,眼睛如出一辙,但更多的是像楼笙,一样凌厉的五官,偏瘦,脊背挺直,小小年纪气势就不弱,面对生父的威严,并不露怯。 夜已经很深,楼下开的灯却很少,有些昏暗,这里是别墅区,四周很安静,那小孩静静地站着,两人之间沉默拉锯。 还是楼笙先开口,他一张冷脸,和面对下属及联邦政、府官员时没有任何区别,头都没抬,问道,“来做什么?” 七岁,已经能思考很多东西了,楼思看向他,“那个小少爷就是我爸爸?” “为什么这么问?” 楼思转头,环顾四周,房间里焕然一新的布置,也不知是花了多少心思,楼笙像被一个小孩子看破了心思的难堪,曲指敲敲了桌子。 楼思耸耸肩,大人似的叹气,“这么多年就没见您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 “对你不上心了?” “那不一样,这么多年您眼里有过别的雄虫吗?”说他父亲移情别恋爱上别人,楼思觉得比首都星球爆炸的可能性还低。 楼笙抬头看向楼思,顿了顿,没否认,“你先回去,暂时还不能让你见。” “我知道,”楼思直视他,“纪青叔叔说了,你们之间有误会没解开,所以我不能露面。”飞船还没落地他父亲就通知人把他送走,干脆利落的。 “嗯,再等等,”楼笙有些歉意地说,“我会尽快解决的。”楼笙没对这孩子宽容过,他对他很严厉,楼思小脸上没有同龄人的童真和烂漫。 楼思抿了抿唇,“知道了,我不会给您添乱。” 楼思听话,超出年龄的懂事沉着,楼笙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近他,手落在他发顶。楼思有些不可置信看他,“父亲?” 父亲向来不许他矫情,他是雌虫,他父亲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雌虫,他将来也会成长为。 楼思对没有“爸爸”这件事情,从没有跟他父亲提过什么,这世界上因为雄虫稀少的缘故,有很多孩子不知道爸爸是谁,他并不特别。他不自卑,不缺爱,他成长的健康挺拔。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要爸爸。 所以他没忍住,想偷偷瞧上一眼,没想到被他父亲抓住。 “对不起,小思。” 他父亲紧绷了那么多年的冷脸,第一次对他缓和下来,“都是父亲的错,父亲会处理好的。” 他儿子的头发和褚长溪一样软,他是雌虫,其实不可取,楼笙放下手,开始赶人,“回去吧。” 楼思很长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喃喃道,“哦,好的。” …… 看着那小孩离开,褚长溪才问系统,“他是怎么把他儿子养的这么……早熟的?” 【还能怎么?他一直上战场,带他时间不多,孩子刚出生就被他送回荒原交由一族人养着,直到4岁才被主角接回来。】 “交给谁养了?”褚长溪从床上坐起来,他一直觉得楼笙是把他当儿子养,现在发现他对他儿子才不会这样,是严父。 【叫楼月,那个时候经历过一次詹言抢孩子,他不放心了才会交给这个人。】 “楼月?是雄虫?” 系统惊讶,【你怎么知道?】它就说了一个名字。 褚长溪笑笑,没说话,赤脚下床,没穿鞋子就往楼下走。 楼梯上他没走几步,就被楼笙发现了,“溪溪醒了?怎么下来了?” 楼笙本在独自沉思,严肃冷冽的脸上一下子温柔下来,他急忙放下手中东西,大步跨过几层楼梯的步子,将褚长溪拦腰抱起来,见他没穿鞋,心疼的蹙眉,“怎么不穿鞋?冷不冷?” 冷个鬼?夏天。 褚长溪并不怎么在意,撑着犹范困意的眼皮,吩咐,“我饿了,给我做饭。” “好,”楼笙抱着他下楼,把他放在沙发上,给他双脚盖上毛毯,被褚长溪踢掉。 “溪溪……” 楼笙无奈,声控调高室温,褚长溪从沙发上站起来,要踹他脸,“你有病吗?这天气,我热。” “好好好,”楼笙把温度又调回来,哄道,“溪溪想吃什么?” “面条吧,快点。” “嗯。” 褚长溪下来之后,全部灯光才打开,房子里立刻灯火通明,窗外星子寂寂,整面的玻璃幕墙,路灯摆设,草地里的小灯,远处花海,褚长溪看过去,觉得如梦似幻。 楼笙转身要进厨房,又停下,他俯身,趁褚长溪茫然之际,突然在他侧脸亲了一口,“我马上去做,这就当工钱了。” 褚长溪,“……” 系统憋笑,【……,敢不敢亲之前讨工钱?】 第53章 抛妻弃子十八 楼笙带褚长溪去做身体检查, 检查的彻底,项目多,小少爷烦了又闹脾气,下悬浮车后, 不要他抱, 要他背着走。巨大的草坪, 尽头是花园, 时值夏日, 植被郁郁葱葱。褚长溪在他背上不安分, 揪他头发, 戳他脸, 脖子, 喉结……,带着报复性的恶作剧的快乐。 楼笙身上体温一直偏低, 在这燥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清凉, 褚长溪脸枕在他肩上, 不自觉就往他脖子里蹭,贴近皮肤, 一拱一拱地蹭着让自己凉快。 但他不知,这么撩, 圣人也扛不住,楼笙被他蹭的身体要烧起来, 后来是小少爷脚上踢踏的鞋子掉了,他才能停下,把人放在草坪上, 借给他穿鞋的功夫, 喘口气, 压制。 他捉住那只没穿鞋的脚,在手里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思绪却飘到与医生谈话那里,已出的检查结果显示小少爷除了身体虚弱一些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还有一些报告需要几天以后才能出,楼笙现在提心吊胆,他想到上一世,心中浮浮沉沉的恐惧。 “哥哥,你,你干什么?”这么一会儿的沉思,似乎让小少爷会错了意,他往回抽脚,“大白天的,哥哥,你是怎么变得这么……” 羞耻心呢?露天直播? 楼笙看他几乎羞红的脸,明白过来,“大概是太想你了,”他没辩驳,只说,“想疯了。” 他们儿子取名楼思,思念的思。 他这没心没肺的爱人,似乎根本不会明白这些年他整日整夜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入睡之时他身影在眼前,醒来发现他在梦中。 “溪溪不想玩吗?”楼笙问。 玩? 褚长溪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面前看着这么正直威武的大将军能做出那等事。 楼笙被看笑了,心中一片柔软,他伸手揉揉他被蹭乱的金发,“溪溪想玩,哥哥就给你玩,不想玩……” 褚长溪,“?” “就回房间,关上门。” “……”属实老流氓了。 对新玩具一样的新鲜感吗?楼笙给褚长溪穿上鞋子,抱起来往屋里走,边上楼,边问,“溪溪要不要玩点花样?” 小少爷虽然害羞,但对新事物会有好奇。 楼笙将人放在床上,就压过去,两人亲的擦枪走火,早就被蹭出火了。 “怎么玩都行?”褚长溪在他身下笑着喘气,午后黄昏的光透过玻璃窗斜斜滑落他眉目之间,他眼睫笑的颤动,犹落晚霞,漂亮的艳丽。 “嗯,”楼笙呼吸粗重,“溪溪想怎么玩?” “那你在下面,任我摆布。” 因为力量悬殊,只有过一种体位。 楼笙立刻抱着他翻个身,褚长溪顺利在上面,“还有呢?” “……,怕你中途反悔,你把双手绑起来。” “好。”楼笙把他从身上抱下去,下床去找绳子。 “要结实一点的,”小少爷盘腿坐在床上,兴奋的直催促,“你挣脱不开的。” “好。” 楼笙笑着,由着他胡闹,下了趟楼,把找来的绳子递给他。 透明的特殊材料,褚长溪试了一下,是很结实,楼笙宠他宠的没边。 但后来, “哥哥……” “嗯?”楼笙鬓角都是汗,眼睛忍耐的都红了。 “我不来了,累。” “哦,”楼笙将被绑在一起的双手举到他面前,憋着笑,“你打的死结。” “那怎么办?”还没完呢。 楼笙用手背蹭蹭他烧红的脸颊,柔声安抚,“溪溪闭上眼睛。” “为什么闭眼睛?” “……,不闭也行。”怕吓着你。 楼笙说完,右臂缓慢分化,生出锯齿,金光一闪,绳子被挣断。褚长溪被光芒刺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楼笙右臂已经恢复原样。他是单手虫化的,厉害了。 一个天旋地转,褚长溪就被压在床上,下一秒,铺天盖地的亲吻,楼笙忍耐到极限了,这会儿凶狠的像是要把他吃下去。 …… 褚长溪醒来之时,天色已晚,床头柜上放了杯水,杯底压着一张字条,旁边还有一盘刚烤好不久的小饼干。 褚长溪边喝水边拿起字条看: 溪溪乖,先吃点饼干再下楼,别饿着肚子,哥哥在楼下等你。 褚长溪放下水杯,拿起一块饼干塞嘴里,脸蛋一鼓一鼓看向系统,那只白雾团子正伸爪子在盘子里扒,“你说你就是一团数据,为什么会想吃东西?” 系统身形僵硬了一瞬,【我就好奇,看宿主吃的开心,我好奇啊。】 褚长溪不置可否,把白雾团子扒拉到一边,端起盘子下楼。 一般来说,楼笙都会坐在楼下沙发上等他,他下楼可一眼就看见他,但褚长溪这次下来没看见人。 【在书房。】系统及时飘过来。 联邦和帝国的谈判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但楼笙因为要陪着褚长溪一直没露面,这几日总是有官员找来,褚长溪以为又是这些事,也没问系统,就往书房走。 门没关,褚长溪远远的就看见楼笙坐在办公椅上,而他侧面竟跪着一个青年。 青年一身西装,气宇不凡,面容严峻冷肃,他端端正正跪在楼笙面前,像是下属跪主子。听到脚步声,青年抬头看过去,看见褚长溪,他双眼微睁。 看来认识。 此时,楼笙也看见了他,立刻起身就走过来,先是拿过他手中的盘子,又掏出手帕温柔的为他擦拭嘴角的饼干碎渣,笑道,“好吃吗?吃的一嘴巴都是。” “好吃。” “那就好。”楼笙为他擦完嘴角,又牵起他的手为他擦,还没擦干净呢,褚长溪突然抽出手,扑进他怀里,双手搂紧了他的腰。 小脸仰着朝他笑,就在他胸膛处。 楼笙心脏颤动,酥酥麻麻。好像他们从没有这些年分离,没有误会,没有生死之别,一如在荒原那般亲密。 “怎么了?”楼笙恍然一瞬,又开始心疼,他们有的,这些年……,楼笙没表现出来,若无其事刮了一下褚长溪鼻尖,“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 “不饿,”褚长溪在他怀里摇头,又看向他身后跪着的青年,“你们在干什么?” 青年已经垂下头,非礼勿视。 楼笙看向他,说道,“我现在已不是家主,你实在不必再跪我,起来说话吧。” 楼衍没动,依旧跪的笔直端正。 楼笙没再说什么,揽着褚长溪走向办公桌,把褚长溪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站着,开口问那青年,“我要你查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他没避褚长溪,直接就问了。 “已经核实了,”楼衍说,“您当年离开之时,确实有几个族人也偷偷趁乱离开,目前还没联系上在何处,其中包括楼修锦和楼羽他们两个。” “他们俩?”楼笙低头看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没有人出去找吗?” 楼衍声音顿了顿,楼笙目光冷沉,已经动了怒。 他脸色白了白,“长老们当时就有所发现,但……以为他们是跟您一道走的,或是出去找您去了。” “他们与家主有私交,长老们就以为定是被您带着一起走了,再加上那时族中大乱,长老们也无暇顾及,直到近日,您特意留讯要我核查,族中才知原来楼修锦和楼羽并未跟在您的身边。” 到底还是被他连累了。 楼笙手指缓缓捏紧,“是我的错。” “不,家主您别这么说,是他们自己偷偷离开,与您无关。” 如何没关系。 荒原位置特殊,没有人能寻得,即便知道坐标,轻易也跳跃不进去,再加上没人知道金赤羽一族还有人,是楼笙暴露自己,也是他带了头离开荒原。 楼笙沉默下来。 看出他应在自责,楼衍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专注吃饼干的人,小少爷晃着两腿,还一手撑着脑袋悠闲地翻看漫画书。 对于他和楼笙之间的谈话与气氛漠不关心。 这么多年过去,心性丝毫未变。 楼衍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楼笙垂落的左手,手心往上是一条狰狞的红痕,被衣袖遮掩,但楼衍知道,这疤痕极深,伤口极不规则,从肩上一直延伸到手腕,是被人用刀一点一点划开血肉,再人为的一点一点剥开,抽取出手臂里的那条血筋。 楼笙的左手现在应该是半废了才对。 他为了这小少爷,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楼衍暗自叹口气,看向楼笙,宽慰道,“他们也不一定就是遇难了,他们的本事,您应该清楚的,不必太担心,现在族中落实,已经在派人出去追踪了。” 楼笙点头,眸色沉重,“此事我也在安排人查,你先回去吧。” “嗯,好的。”楼衍起身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少爷。 恰在此时,小少爷去扯楼笙的袖子,一抬头与青年意外对上,楼衍来不及收走的复杂目光被小少爷好奇的抓着不放,“你,你谁啊?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少爷歪着脑袋,盯着他。 楼衍无奈苦笑,看向楼笙,见他没阻止,便走向小少爷,手落在他头顶,揉了揉,“不记得我了?”也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小少爷又是那样一副性子。 “我叫楼衍。” 这人与楼笙谈话时,表情严肃,一张脸也是眉峰紧皱的严峻,但看向褚长溪时,表情就温和下来,带着纵容,像是对着不懂事的小孩子。 “不记得,”褚长溪蓝色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像是在认真思考,“我为什么要记得你呀?” 楼衍被逗笑,“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记得要开心。” “哦,”褚长溪很快把他放一边,扯着楼笙的袖子摇,“哥哥,你看,你桌上的通讯红灯一直在闪,谁在找你。” “嗯。”应该又是政、府的人找他,他因为要陪褚长溪,一直未抽出时间过去。 楼笙摆手示意楼衍离开,等人走后才将褚长溪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将他放在腿上坐着,把他圈在怀里,接通通讯。 只接通了语音通话,常文御的声音传出来,“将军,已经不能再拖了,帝国太子空等了两天,将面谈最后期限定在了明日。” “好,”楼笙拿出手帕一边给褚长溪擦手,一边回道,“那就明日。” 第54章 抛妻弃子十九 深色的窗帘很厚重, 晨光被阻隔在外。楼笙是做好早餐才上楼叫褚长溪的。他在床头坐下,温柔地小声喊他,“溪溪。” “醒醒。” “起来吃完早餐再睡。” 他的小雄虫有起床气, 每当这个时候楼笙都需一顿哄,但他心里高兴,满涨的甜蜜。 然而这次出乎楼笙所料,褚长溪伸着懒腰就睁开了眼睛,并未发脾气,语气是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沙哑, “哥哥?” “嗯, 溪溪还困吗?”揉揉他头发,房间里先是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灯光,等他适应。 楼笙弯腰凑近他额头亲了一下,褚长溪顺势抱紧他的腰。 小少爷就算没生气也要倨傲的意思一下脾气的,“你说呢?我还在做梦呢, 就被你叫醒了。” “嗯……哥哥也很想让溪溪睡到自己醒来,”楼笙垂头看他, 黑眸里深情满溢,哄道,“但不吃早餐对胃不好,吃完我们再睡。” “吃完还能睡得着吗?” “这………” “哥哥, 都怪你, 我还可以睡很久的。” “但是……会饿……” “睡着了哪知道饿不饿?” “哦……我……”楼笙想认错,又不知如何认, 为难地说不出话。 褚长溪脸埋进床铺里, 笑的肩膀抖动。楼笙看见他笑, 这才松了口气似的也笑了。 褚长溪徒然坐了起来, 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搂上他脖子,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哥哥”“哥哥”撒娇似的喊他,“你怎么这么笨。” 楼笙一怔,褚长溪本就漂亮,他又深爱他,他在他眼里耀眼的能发光。 “溪溪……”他呼吸都乱了,回抱紧他。 褚长溪肌肤白皙水嫩,穿的睡衣领口大,斜着露出半边肩膀,他偏头,一头乱发,也能勾人的紧,“哥哥,你说怎么办吧?你得负责。”男人早晨那点邪火,轻易就能激发出来。 “嗯,哥哥负责。”楼笙感受到,眼里也有暗火,但不能闹太久,怕他饿着。 他将褚长溪从他身上抱下来,放在床边,没有任何迟疑就曲膝跪下,高大身躯挤进他两腿间。褚长溪吓一跳,要收腿,被他两手按住,“哥哥?” “不是要负责吗?” “……”小少爷就是习惯性的刁难人玩而已。 …… 楼笙不仅宠着纵着,还很会照顾他,将他当小孩子一样照顾。完事后,把他抱洗浴间,给他牙刷挤好牙膏才递给他,在他洗完脸时及时递上毛巾,为他理顺头发,带他到衣柜前亲自给他换衣服,给他一颗一颗扣上衣扣,整理衣领和衣摆,褚长溪知道若他要出门,楼笙一定还会跪下给他换鞋子。 不算高的楼梯,楼笙也总会抱着他下楼。 褚长溪坐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子的早餐,大大小小摆满半桌,蓝色眼睛微瞪,“哥哥,你做这么多,怎么吃的完?” 楼笙给他盛了一小碗肉粥放在他面前,“因为不确定你这个时候会想吃什么,所以多做点,你可以挑挑看。” “啊,那这样不是很浪费?” “不会,你吃剩下的哥哥吃。” 褚长溪觉得楼笙宠他不知道过分两个字是什么,“那哥哥就能吃完?” “能。”楼笙没穿军装,一身休闲衬衣,少了几分严肃冷冽,他也不会对褚长溪冷,整个人气质柔和了太多,杀伐的凌厉不在,像居家的大家长,稳重成熟,给人可靠,依赖,安全感。 他把褚长溪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的包子拿过来吃起来,“一次吃不完,可以多次,只要溪溪吃的开心。” 好吧,反正就是要吃他剩饭,还乐此不疲。 “哥哥希望溪溪每天都开心。”楼笙神色宠溺。 “哥哥真好。”褚长溪也就不客气,挑挑拣拣的这个吃一口,那个尝一下,之后剩下的随手放进楼笙面前的盘子里。 “溪溪。”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楼笙突然开口。 “嗯?” “哥哥吃完早餐要出去一趟,”今天是与帝国代表谈判的日子,楼笙放下勺子,“我让记青和夏天阳来陪你玩好吗?” “我不要,我要跟哥哥一起去。”褚长溪也不吃了,放下餐具。 楼笙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不认为以他性格能喜欢待在政、府大楼那种无聊的地方。 “不为什么,就去看看啊。” “……” “哥哥?” “……,好。”楼笙只稍作迟疑,就答应了,他无法拒绝,尽管他猜到也许褚长溪此行许是别有目的。 洛斯是帝国太子,褚长溪作为帝国高等贵族家的小少爷,他们应是相识的。这几日,褚长溪没再跟他吵嚷任何要离开的话题,总是一副能享受则享受的姿态,甚至多次主动亲近,楼笙早知道这很不正常。是想让他放松警惕,等待时机逃离吗? 楼笙连日来的幸福,就在之前心中还涌动着滚烫的情意,这一刻,像冰封一般,一寸一寸凉下去,还伴随着刺痛。为什么一定要逃离呢?他对他还不够好吗? 到底要怎么做……楼笙攥紧手 试图减缓这种无能为力的痛楚。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褚长溪离开他身边,他也有这个实力。 【宿主,主角并不笨,相反他很聪明,你太明显了。】 【就需要这样。】 【什么意思?】 褚长溪,【有很多事情要查明,定要回一趟帝都星,基因研究与楼笙家族有关,那也许与我昏睡多年也有关系。那八年,楼笙不在的八年,我都发生了什么?楼笙也需要查。】他在引导他查。 那八年是楼笙心最痛的八年,他心爱之人和别人成婚,生活幸福快乐,如无必要,他根本不敢碰。 系统瞬间明白,【怎么回?靠那个洛斯?但你也不记得跟他的过往啊。】 【先走一步算一步,楼笙未必让会我见到此人。】 坐进悬浮车,记青也在,褚长溪高兴的和他打招呼,记青很矜持地笑着问候一下便作罢,似有意保持距离,褚长溪便也收回了热情,趴在楼笙肩膀上看向窗外。 楼笙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翻看此次出席使臣名单,很多时候,这位看似对他无底线纵然的大将军,也有霸道和强制的一面,比如纪青不自觉将眼神往小雄虫身上瞥时,他很快察觉到,手劲微微收紧,抬眸看了纪青一眼。 很平静的一个眼神,但纪青被看的心惊肉跳,果断收回了视线,他也不想的,但管不住。最终,他把军帽拉下来盖住脸,用行动向楼哥证明他不会对小少爷有非分之想了。 后来他不禁想,自己只是多看小少爷一眼楼笙都受不了,那他是如何承受得了,小少爷和那个詹言成婚,一起生活八年的? 难怪那些年,这位哥不要命似的让自己受伤!楼笙心中怕是难受的要死。想着想着,纪青就可怜上了。 悬浮车停在办公大楼前,已经停了很多车。楼笙在外面还是很低调的,他们的车是最普通的一款,按下车窗,有两个带枪士兵就匆忙跑过来。 “楼上将!”他们很多人都只闻其名,不曾见过真人,两士兵激动的脸都红了。 楼笙点头示意,“今天来了很多人?” “是的,帝国使臣已经到了。” 楼笙对于自己似乎来晚了,表情未有任何变化,他关上车窗,牵着褚长溪下车,“我们走吧。” 在这种国家大事面前,小少爷没那么没分寸,他挣脱开楼笙的手,自己下去。 “啊—” 士兵小小的惊呼了一下,似没想到还有小雄虫会出席这种场合,他一身礼服,像是即将踏入某宴会大厅。褚长溪的漂亮是高贵的,高不可攀。 士兵只看了一眼,就慌忙垂下。 三人并肩向大门口走,成排的士兵向他们敬军礼,一道门一声铿锵有力的喊,褚长溪都要不适应了。 似乎看出他的不适,楼笙安抚地揉揉他的头发,低声说,“你和纪青在隔壁房间等我,我忙完就去找你们。” 楼笙是没打算让他见帝国太子,谈判桌上,小少爷再胡闹,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把他安排在隔壁房间很合理,一路上,一个陌生的雄虫,还是非士兵,能畅通无阻,是因为被楼笙带着,他不仅荣誉和军衔最高,他还有实实在在的军权。不仅士兵听从他,联邦子民也崇拜他。即便是联邦官员轻易也不会说什么。 褚长溪点点头,无所谓似的摆摆手让他去忙,自己率先走进隔壁房间,他甚至高兴的蹦蹦跳跳,带着小少年的蓬勃朝气。 “小少爷很开心?”两人独处,纪青就大胆了些,忍不住靠近。 褚长溪在窗口处回头,“嗯,还没来过这种地方呢。” 这个星系的发展虽然暂时还不及帝国,但玻璃大楼已经处处彰显高科技了,不像帝都星系,贵族阶级都是高深威严的城堡建筑,有又长又高的阶梯,没有传送电梯。他们靠压迫掠夺抢占资源,贫民或是精神力等级较低的人则挤在很小的一块地方,留给他们的资源很少。 纪青想到小少爷说来是帝国贵族,他名义上还是“俘虏”,不知道这次谈判他会怎么想。他希望小少爷能无忧无虑,不要参与这些纷争。 但褚长溪竟难得认真的看着他,问道,“纪青哥哥,隔壁在谈什么?” “在谈解放三十六星域的事情,”纪青尽量委婉的解释,“帝国的殖民统治阻碍了这些星系的发展,人民生活在他们的压迫之下。”他觉得小少爷未必能懂,但听出好坏就好,他不想与他为敌对面。 “帝国依靠踩踏他国星系子民获取资源,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但这对他国星系不公平。” 褚长溪静静听完,看向纪青,眼眸里没有以往傲娇小少爷的单纯无知,无理取闹,他似乎懂得很多,“我知道,但弱肉强食,没道理可讲。” “是啊,弱肉强食。”纪青有些失望,看向他的目光露出几分不忍。 褚长溪笑着叹口气,“但现在联邦是强者,你们可以制定你们的规则。” 纪青眼睛一亮,“你,你真这么想?” “帝国皇室很多做法都欠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是他怎么想的问题。 “溪溪!”纪青是真没想到一贯骄纵任性的贵族小少爷能够理解,他看他不再像是一个孩子的目光,“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那很好啊,”褚长溪看向窗外,楼下守卫森严的士兵,又抬眸看向远处繁荣的城市街道,似感慨的说道,“这一点上,楼笙做的很好。” 这还是第一次,小少爷以这种口吻夸人,纪青既嫉妒,又为楼笙感到欣慰,楼笙虽然参军是为了给小少爷一个满意的雌君身份,但他也同时在尽自己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难怪褚长溪会喜欢楼笙,这几日两人关系真的越来越亲密了,是因为楼笙所作所为让小少爷满意吗? 小少爷满意? 纪青想着想着,心脏砰砰直跳,他觉得自己似乎看穿了什么,他从楼笙那里了解到,当年他曾被狼狈的赶出过帝都星系,后来辗转来到联邦参军。 为什么小少爷“羞辱”楼笙的时候,其他不提,单单就提“至少也要是少将身份”?这不是羞辱吧?这是在指引他参军吧? 搞不好,“被赶出帝国”也有深意。 “溪溪你当年……”纪青激动的不行,若当年之事有隐情,他不仅为楼笙开心,那说明他真没看错小少爷,没喜欢错人。 当年什么?褚长溪露出茫然神色,表示听不懂,很快指着楼下园林中,一颗开满白花的树,颇感兴趣的问,“纪青哥哥,那是什么花?好漂亮。” “那是长白玉。”纪青也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哦,好好看,我要去摘几朵,插花瓶,可以吗?” “可以啊,哥哥带你去。” 第55章 抛妻弃子二十 树荫下只有一小片阴影, 日光很烈,有风吹过,吹散了一些燥热, 也吹的树上花瓣纷纷扬扬洒落。褚长溪怀里抱着一束白花,绕着这颗树不停地来回转圈圈, 在花瓣雨下,他伸手去接,又抛向高空, 看花飞花落, 他蹦蹦跳跳的, 眼角眉梢俱是愉快的笑意。 很多时候, 这位桀骜任性的小少爷, 都是天真烂漫的孩子气,心性, 爱恨太过于简单纯粹, 让人心底不由得柔软。纪青双手插兜, 背靠着树干,仰头看天, 他想起楼小思,小少爷这样一副性子,到底是何原因能让他记恨至此, 不愿认自己亲子呢? 提都不能提? “纪青哥哥!” 他正沉思,突然听到喊声, 低头就看见小少爷一手抱着花,一手掐腰, 蹦到他眼前, 歪着脑袋对他笑。阳光下, 金发漾着细碎的光芒,纪青抿了抿嘴唇,喉结滚动,“怎……怎么了?” 褚长溪睫毛长长卷卷,扑闪着看他,“我渴了,我想喝水。” 蓝色的像宝石,是纪青看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纪青哥哥?” 纪青回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那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他抬脚要走,看到小少爷被晒的粉红的脸蛋,便把军帽摘下往他头上一扣。但帽子对褚长溪来说有些大,头稍微一偏,就往下滑,他只好反复往上扶。 纪青看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待在这,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知道啦。” “记住,别乱跑,这地方你不熟悉,万一把你弄丢了,我可担待不起。” 褚长溪撑高帽檐,嫌弃地拿眼尾瞥他,“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这么啰嗦。” 你可比小孩子还让人操心。 纪青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算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外面太热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要,太无聊了,”褚长溪一手抱花,一手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帽子,往后退,“我再玩一会儿。” 纪青正为难,褚长溪飞快的跑远几步,躲在树干后面,努力隐藏自己,只露出一只鞋尖,悠悠的在地上踢来踢去,“你快去吧,我要渴死啦!” 几步之远的纪青无奈地笑笑,目光落在那只忽隐忽现的鞋尖上,小少爷稚气的可爱,他完全没办法拒绝,“好吧,我现在就去,等着我。” 这里是政府办公大楼,到处都是士兵把守,出入也都需要层层检查,倒也不必太担心。纪青快步走向大楼,想着快去快回。 但他不知,高楼上某楼道口的窗户边,有人一直在看着他们,在他离开,褚长溪从树后走出,将帽子一把掀下,那张让人魂牵梦绕,颠倒众生的笑脸映入眼帘,那人搭在窗台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身后站着的一位大臣看见这一幕,迟疑着开口,“这小少爷……这待遇,并不像是俘虏。” “是啊,殿下,克菲尔家族再三向我们恳求营救这位,詹言少将也愿付出一切来换,”旁边另一位大臣也向楼下看了看,笑着说,“但您看看,这位哪里需要救?他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窗台的手缓缓收回,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细细擦拭手指上沾染的灰尘,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殿下,若他不是俘虏,便可能与联邦私通国情,我们是不是可对克菲尔家族以叛国罪论处?”有人提议道。 旁边人一听,刚要附和,就被太子殿下抬眼瞥过来,语含警告,“活够了?” “……” 所有人都被这冰冷的一眼扫的低下头,不敢再说。 洛斯背手站在窗前,继续看向楼下。 小少爷似不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他随心所欲,东看看西瞧瞧的玩乐,哪怕目光不经意的扫到洛斯所在的位置,也似没看见他一般,一掠而过。这里是大楼背面,正值正午,日光晒的厉害,他将帽子顶在头上,无聊的揪花瓣,聚在手心一堆,再鼓一口气吹掉。 强大的雌虫,不仅力量强,视力也极好,尽管相隔甚远,洛斯也能清晰的看见小少爷鼓起的微红的脸蛋,和眉宇间真切的笑意,被感染了似的,他冷酷的脸印制不住跟着柔软下来。 身后站着的官员们,看见殿下似在笑,惊讶的面面相觑,这次来访,其实不必太子殿下亲自出席,他主动请缨,所谓何事,为了何人,现下多少有点明白了。 “你们别跟着我了,回去继续跟他们周旋,想办法拖住楼笙,能拖多久是多久。”洛斯看见楼下的小少爷等了一会儿似耐不住热,主动往大楼阴影处走,思索片刻,转身下楼。 看着殿下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人忍不住道,“殿下是不是糊涂了?他要干什么?这里可到处都是联邦士兵。” …… 褚长溪在楼下绕来绕去许久,最后似无意走到大楼侧面的一处小门,他推门进去,室内有冷气,感受到清凉,他舒服的靠着墙休息。 系统的声音在脑子里咋咋呼呼,褚长溪自动过滤,一句未回。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他等的人果然下来了。 褚长溪寻着声源不经意地一抬头,一个金发蓝眸,俊美至极的男人正慢步下楼。他穿着高领镶金的皇族服饰,连双排扣子颗颗都是罕见稀有的砖石,金光闪闪,高贵无比。但眸子里的轻慢和不可一世,哪怕已是战败国一方,也未减丝毫意气,他独自走在敌国政权中心地带,竟毫无惧色,闲庭信步的仿佛出入自家后花园。 这样一个人要他低头受辱,怕是笑话。所以谈判桌上,没说上几句,帝国太子就愤然离席,出来后站在楼梯口窗户边透气,恰巧看见在楼下玩的克菲尔家族的小少爷。 是太巧呢,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宿主,你可真厉害,这都能算计到!】 褚长溪,【瞎猫碰上个死老鼠。】 【可别!你刚进会议室隔壁,就直奔窗口观察楼下地形,又把纪青支走,来这里等着这人主动送上门,哪有什么碰巧?事在人为。】 褚长溪看向来人的表情还处在震惊中,似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时不言。 “溪溪,好久不见。” 来人主动开口,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看着有些邪气,一张俊美又充满戾气的面容。 克菲尔家族算是天子近臣,如此语气亲昵,他们怎么说也不会只是一面之缘的关系。褚长溪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会……” 洛斯迈步走近,身姿款款,在褚长溪面前站定,如同帝王恩施自己忠诚的子民一般,微微一笑,“来救你啊。” 褚长溪被他的明目张胆给惊了一下,紧张的观察四周,“你不怕死啊?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 “你担心我?” “啧,”褚长溪仰着脸眯眼看他,玻璃门透进的日光照他白皙的脸,几乎透明,他似觉得他不自量力,自作多情,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放肆,“想太多!” 洛斯被说的一愣,他整个人生中几乎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久违的人,久违的感受。洛斯看着褚长溪倨傲的神情,一阵心痒难耐,小少爷总是这般,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面对什么身份的人,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半点不容亵渎践踏。 他不知道褚长溪还记不记得,但他永远无法忘记,宴会上初见,小少爷一身华丽的礼服缓步从楼梯上下来,金发梳向脑后,海水一半湛蓝的眼眸浑然天成的傲气,几缕发丝随意的垂落平添几分漫不经心的引诱。 他太漂亮了,漂亮的只一笑,就让人心为之轻颤,这或许不足以令堂堂皇子殿下丢盔弃甲,但他明明身为柔弱雄虫,不可化形,没有力量,在帝国私下里约定俗成只能被豢养圈禁,只可供为泄,欲繁衍的小雄虫,却能身手矫健,从背后偷袭,钳制住比他强劲数百倍的强大雌虫,用鞋底碾上那人的脸,眉目间乍现的艳丽和凶狠。 明明狼狈却丝毫没有胆怯,肩上伤口在流血,淅淅沥沥往下滴落,明明疼的发颤也不在意,那还未成年的小雄虫,只府下身,垂眸轻瞥脚下的人,发狠的用力,“再用这个眼神看我,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你信不信?” “哦,不信是吧?那就试试!” 这是洛斯此生从未见过的,在他根深蒂固的对雄虫的映像中可谓颠覆性的一幕。 他那个时候就在小雄虫手起刀落将刀尖猛地刺入地板,直吓得脚下雌虫哆嗦着身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全身血液都沸腾了。 想到这里,洛斯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弯腰凑近褚长溪的脸,饶有趣味地盯紧他的眼睛,“你不想离开这里吗?你不想回家吗?你的雌君,公爵大人和你父亲可都很着急。” 他父母的事,詹言跟他提过,他也有让他跟家人通过讯,他无碍。 褚长溪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眨眼时扑闪着水光,让人忍不住心怜,他闻言认真地问洛斯,“你有办法?” 还是跟以前一样好骗,洛斯已经察觉到有人在一墙之外偷听,故意装有些作为难的说道,“有是有,但需要你配合。” “好啊,我配合,你快说。” “那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洛斯自然而然牵住他的手,示意这里不是不是谈话的地方,拉着他往大楼里面隐蔽的角落走去。 褚长溪关注点没在手上,只着急的问,“什么事啊?你问就是。” 洛斯笑了笑,抽走他怀中一支白花,学着他的样子,用他那养尊处优养成细腻白皙的手指,把花瓣一瓣一瓣揪下,放在褚长溪手心,很是随意叹气,“你这么喜欢楼笙,我怕伤了他,惹你生气啊。” 他这话属实反向刺激,褚长溪果然脸色一变,扬起下巴,“谁说我喜欢他了?!!” 【宿主啊,主角可在听着呢。】 第56章 抛妻弃子二十一 “真的不喜欢吗?” “当然了!”褚长溪似更受刺激, 一贯傲气的小脸上甚是恼火,“我怎么会喜欢他。” 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 两人站在大楼角落里的窗边,窗外虫鸣鸟叫嘶竭,褚长溪正抱着手中的一束白花,靠墙站着。他眼睛低垂,因气恼,嘴巴微微抿紧,洛斯高于他, 低头看他时,能看到他长长眼睫落下的光影。 洛斯看的怔愣, 他想起初见时的褚长溪, 小少年张扬肆意,是发着光的。 窗外的风吹过来,金发擦过洛斯的脸侧, 他学褚长溪的样子靠墙站, 双手插兜, 他身形高大,洒落的阴影盖过褚长溪,他偏头看他。 不喜欢? 他眼睛亮了一下,荡漾着光泽, 脸上的笑容玩味,带着些不屑隐藏的恶劣,“可是我听说你这几天跟他在一起都很开心啊。” “我……”褚长溪顿了一下, 很快表明, “我那是骗他的, 我能怎么办?他那么厉害,到处都是他的兵,他不放我走,他还要把我关起来,他……” “呵,那我就放心了。” 洛斯一声轻笑打断了他。 那笑声里除了欣喜,带着诱哄的称赞,还有什么,太明显了。楼笙和洛斯是敌人,不久之前谈判桌上,洛斯作为战败方没有多少话语权,而楼笙寸步不让,他的气势和能力让人胆寒,可那又怎么样? 在褚长溪这里,在他所爱之人这里,他拼了命的护着,疼着,爱着的人这里,他楼笙一文不值。 洛斯心底发笑,抬头看向某处的墙面,有些散漫地眯起眼睛,他本以为他的人可以多拖延一些时间,没想到那些人这么没用,但现在可以有另一种效果。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褚长溪扯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哥哥,什么办法你快说啊。” 真是太久没听到这声“哥哥”了,小少爷虽没心没肺,但他的感情从来都是纯粹又热烈的,洛斯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那些年,他们也曾很要好过。他一片黑暗的人生是褚长溪的出现而变得炫目多彩,要他如何不沦陷,想要抓住。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洛斯回过神,抬手揉他头发,很软,很挠人心。 “那你快点。” “我是很想尽快带你走,但你也清楚楼笙的实力,实在不好对付,他力量强大,又有兵权,帝国输了,帝国军队不敌他,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能与他抗衡。” 说是这么说,但洛斯清楚楼笙的弱点和软肋,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狭长的眼睛,划过一丝狠戾。 “那怎么办?”褚长溪抓紧他的袖子,眼巴巴望着他。 “那就让他没有那个实力就行了。” “什么意思?” 瞥见褚长溪懵懂的神情,洛斯在口袋里摸到一支药剂,但他没拿出来,当事人还在偷听。 他不知道楼笙在等什么,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出来阻止,他不怕楼笙知道他的意图,本也就瞒不住,他只在意褚长溪能不能下去手。 思及此,洛斯面露为难,轻声哄,满眼温柔,“溪溪等着就好了,再等等,我一定会救你走的。” “好吧,”褚长溪松开他的袖子,把头上的大手顺势也扯下来。 “溪溪,”洛斯反手拽住他手腕,用力一拉。褚长溪脚下不稳,抱着花扑进他怀里,再一抬眸,就见洛斯正低头望着他。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洛斯眼底灼热,忽然俯身靠近,大手按住他的后脑,指尖克制着轻轻撩他发尾,“不记得了吗?” 褚长溪面色茫然,“什么?” 洛斯等了片刻,失望垂眸,心口发紧,像是被什么用力拧了一下。 他不甘心的伸出舌尖轻轻舔过褚长溪的唇瓣,温热润湿的触感,褚长溪吓了一跳,但挣脱不开,腰身被扣住。 隔着花束,洛斯眼尾上挑,俊美的面容笑的邪气,“你说,我是你第一个朋友。” 你的第一个男人。 他表情带着点调笑的意味,但吐字清晰又深刻,仿佛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过往。 【宿主,你跟这位的关系是?】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突然出声。 褚长溪,【鬼知道。】 他推着他胸膛,“你干——唔。” 话未出口,嘴巴就被强硬的堵住,洛斯亲吻的狠,是真的用力,像是带着怨气。 你的第一个朋友,你的第一个男人。 可是为什么后来都变了呢? 洛斯主动与詹言的交易,竟成了他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不过好在现在还有机会挽回。 洛斯眼眸出奇的亮,正待深入,怀中人就被一股大力扯出去,白色花束洒落一地。 褚长溪也是震惊不已,转头看向拽住他胳膊的人,是楼笙。 楼笙一身军装凛然,胸前挂满星徽勋章,那是他毅力不败的战绩。但此刻的楼笙站在他眼前,阳光撒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却像是处在深渊谷底,他静静凝视着他,黑沉沉的眸光微微晃动,痛苦挣扎的明显。 全听见了。 听他说不喜欢时,没有反应。 听他跟别人密谋要暗害他时,没有出来制止。 可他一跟别人亲吻,楼笙还是会被刺激到忍不住上前拉他。 不忍了? 看到他出现,褚长溪怔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做贼心虚似的仓皇甩开他的手,就往洛斯身后躲,仿佛楼笙才是那个会伤害他的人,“你要做什么?我就是跟朋友叙叙旧而已。” “是啊,楼上将,”洛斯也含笑出声,瞥见褚长溪拽紧他的衣角,淡淡道,“我与他相识多年,不过相谈几句,你何必那么生气?” “你是他什么人,有什么立场生气?” 褚长溪躲在他身后,赞同的点头。 楼笙欲上前的脚步彻底僵停下来。 “溪溪……”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努力克制着喉间翻涌的血气和苦涩,“过来,到我这里来。” “哥哥带你回家。” 他不想知道褚长溪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只知道心脏处撕裂开似的生疼,拉扯着整个肺腑,战场八年任何一次受伤都不及此刻一分的疼,几乎让他直立不住。 “家?”褚长溪从洛斯身后伸出脑袋,那双不久前还趴在他怀中撒娇依赖的眼眸,此刻看着他满是抗拒,“我的家不在这里,在帝都星。” 楼笙指尖颤了一下。 洛斯也火上浇油,讽刺道,“他的雌君也不是你,是詹言。” 所以,这几日甜蜜生活,真的就是楼笙一个人的美梦,褚长溪并不在乎,只是权宜之计,好像他真的只是玩玩而已,他一直想要逃离,他从不曾喜欢他,甚至暗地里跟他的敌人一起商议如何置他于死地。 到底是对他没有丝毫情谊才会如此对他吗? 可是那些年,在荒原的那些年,又算什么?他想起小雄虫扑进他怀里撒娇,喊他“哥哥”,想起小雄虫窝在他怀里扯他衣服,霸道的要求“哥哥是我的”,想起他无论玩到多晚都会回到他身边,想起他曾一口一句“我最喜欢哥哥了”……,这些都是什么? 楼笙心疼到麻木。 遇见褚长溪之前,他冷心冷清,不通情爱,是褚长溪硬闯进来,明明是褚长溪先说的喜欢,可后来无论如何却都不要他了。 为什么? 他对他不够好吗?还要他怎么做? 荒原两年,战场八年,为他背信弃义,自废左臂,背弃族人,为他浴血八年,生死相随…… 他拼命想对他好,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地步。 没人知道,楼笙一次又一次被最爱的人抛弃和背叛时的难过和委屈,他不说,不表现出来,不代表他没有心,不会痛,不会绝望。 “溪溪,”楼笙抬起的目光忽然冷下来,他向褚长溪伸出手,第一次强硬的语气,“过来,你知道你走不掉的。” 楼笙没这么对他说过话,哪怕他给他心口一枪,楼笙也会温柔的安抚他别怕,这次很不一样,褚长溪有些愣住。 连洛斯也诧异,褚长溪伤害他的多了去了,这是被逼到极致了? 洛斯一笑,“你这是做什么?” 楼笙没回应,只是看着褚长溪。 褚长溪被那冰冷的眼神看的火大,“楼笙,你敢!” 楼笙一抬手,他的身后突然出现数以千计的武装军人,瞬间形成了包围圈快速奔跑向他们靠拢,空气中剑拔弩张,精神力威压,手里的枪全部对准了洛斯,他们不顾星际法约,只听命于楼笙。 楼笙嗓音低沉,克制的听不出什么异常,“溪溪,你走不掉。” 褚长溪愕然地瞪大眼睛,“你……” 洛斯环顾一圈,轻蔑的勾勾嘴角,他目的并不在此,演戏要演足,他将褚长溪护在身后,“别伤害他,有话好说。”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会伤害他!”跟进来的纪青气急,喝道。 谁能想到他不过去倒杯水的功夫,就天翻地覆了。 洛斯耸耸肩,“你们不会伤害他,为什么不给他自由?不让他回家。” 纪青喉咙像堵了石头,卡了一下,才道,“跟你走,他才会受伤害。”他说的煞有介事,但语气并不笃定。 只有楼笙知道,上一世,褚长溪死因未明,所以褚长溪绝不能回去。但即便楼笙一心想护他,却反被记恨。他垂眸,下颚线绷紧,拳头紧握,一言未发。 洛斯道,“我与溪溪认识在先,我与他相识时,两位还不知道在哪呢,谁会伤害他,是谁一直在强迫他,还用说吗?” “没有强迫,”纪青咬牙,举着枪,“你再胡说八道误导他,我射穿你喉咙!” “纪青。”楼笙偏头,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纪青一脚踹向身边的墙壁,响声很大。褚长溪看过去,纪青拿枪的手有点抖,讪笑道,“我就说说。”这一枪下去,直接可引发两国战争。 褚长溪瞪了他一眼,摸到口袋里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一管药剂,他皱了皱眉,从洛斯身后走出去。 “我跟你走。” 第57章 抛妻弃子二十二 褚长溪是被楼笙攥着手腕拉上悬浮车的, 他很用力,像是某种发泄,又像是太过紧张, 恐惧, 豪无以往的温柔疼惜。褚长溪一路挣扎, 脸色铁青,他们看着是彻底闹翻。 车门被用力的关上,跟在他们身后的纪青,被关在车门外, 着急的要拍车门,被身后常文御拉下手臂, “不要瞎掺合。” “可是, 将军那模样看着很不正常, 万一失控伤了他?” “不会, ”常文御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折腾的恋人,他叹气说, “将军有分寸。” “叔,你不懂。” “那你呢?”常文御拍拍他的肩膀, “你若失控会伤害那位小少爷吗?” “我怎么会?”纪青声音都拔高了,“我宁愿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也不会伤他。” “那将军也是。”常文御盯着纪青的眼睛,说的深意。 纪青瞬间就没话了, 沉默的看着悬浮车从眼前滑行出去。 他松口气, 但也失落, 又想到什么, 转头往后看, 果然看见帝国太子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悬浮车离开的方向。那人站在大楼门廊下,金发一丝不苟,皇族服饰上金色耀眼的花纹,阳光下华贵典雅,他自持身份,身边围了很多点头相侍的王公大臣,高高在上的阶级感。 纪青眯起眼睛,目光沉下去,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他将帽子扣在头上,军装整的严谨,目不斜视从帝国太子面前走过。 因着两国之间紧张的关系,只是和朋友叙旧的帝国太子似乎并没有错,这场混乱不堪的对峙,所有人不约而同选择闭嘴不提。 悬浮车已经看不见虚影,太子殿下还盯着那个方向,身边围着的大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心提醒,“殿下?” 听到声音,洛斯才漫不经心收回视线,低眸理了理被褚长溪扯出褶皱的袖口,指腹轻轻划过,若有所思,“后面还有的谈,先回去。” “是。” 计划进行的太顺利,反倒让人生出些不安。 大臣们不明白,他们只知小少爷大概是站在他们这边,觉得放心。 洛斯回到临时住所,大楼建筑宏伟壮观,不同于帝国城堡森严,这里的墙体闪着银色金属光泽,楼下停有各种机械战甲和大型飞行器。 洛斯从车上下来,就直奔楼上,已经是午餐时间,有侍从询问用餐,洛斯摆手让他们退下,只看向迎上来的一名军官,“人还在吗?” “在的,詹少将看起来并没有想要出去。” “是吗?”洛斯问的不咸不淡。 军装毕恭毕敬点头,不敢多言。 整个房间四周都有层层士兵,门口更是站着两名高级军官守着,以防止房间里的人外出,谁能想到曾经名动一时,帝国最年轻的将军,如今竟成了阶下囚。 洛斯走到门口,军官上前把门打开,里面被囚禁之人竟然正端坐在茶座前悠闲的泡茶。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詹言少将。” 詹言沏茶的动作很优雅,窗外的阳光静静撒在他肩上,银色的长发看起来透明,衬一张美丽的脸更加赏心悦目,闻言,他手上动作未停,淡淡道,“楼笙不会伤害他。” “不止,他还将他照顾的很好。” 洛斯挑着眉梢笑了一下,但笑意不深,他背着光,微掀着嘴角,面容显出几分诡邪,他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说了一遍,只是没说他偷偷把药剂塞进褚长溪口袋里一事。 实验室加强雄虫体制的药剂研制的不怎么样,倒是把摧毁基因链的东西先研制了出来。 “很遗憾,你没能去见他一面。” 詹言一边泡茶一边听他说,他细细听着殿下口中有关爱人的描述,恍惚间亲眼所见,少年抱着一束白花,无忧无虑的笑颜,他太思念了。 但是回过神,眼前是似笑非笑盯着他的太子殿下,他听着他话里有意无意的挑衅,面色依旧从容丝毫不变。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阴暗下来,乌云堆积,下起雨来,雨滴拍打着楼下绿植,细微的声响,但他们雌虫听觉灵敏,声响清晰入耳。詹言泡好茶,向前推了一盏。 洛斯偏头看了看,茶香浓郁,袅袅雾气升腾,烟雾缭绕的詹言,那张脸眉目风情美的飘渺。 “难怪溪溪会选择你,”说完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洛斯端起茶水,他不似詹言容貌雌雄莫辨的美,洛斯五官轮廓更显锋利逼人,“他常说他喜欢你的脸,这倒不假。” “殿下过誉,”詹言不接他以色侍人的激将,维持着礼仪,微微颔首,“尝尝这里的茶,味道不错。” 洛斯顺他的意思,喝了一口,“和我们那儿的是有不同。” “水土不同,养殖出来的自然不同,”詹言慢条斯理又给自己沏了一杯。 “你倒是闲情雅致,”洛斯放下茶盏,冷下脸,不再绕弯,“你没什么想说的?” “殿下想让我说什么?” 詹言看向窗外,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洛斯手指摩挲着杯壁,垂着头笑,他眼睛狭长,冷着脸笑的狠戾,“詹言,你不要忘了,当年是我把溪溪让给你的。” 洛斯需要权利,需要詹言的军权辅助他登上太子之位,所以他主动提出以此作为放弃褚长溪不加干扰阻挠的筹码交换,那时他毕竟是皇子,若他执意要与克菲尔家族的小少爷成婚会有很多办法,是他主动让步,才成全了他们。 “所以呢?” 银色长发散落下来,詹言抬眸从容的对上他的视线,“现在殿下,后悔了是吗?” “是又怎么样?”洛斯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也没护住他,竟让楼笙把他掳走。” “我只是要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詹言顿了顿,他一直游刃有余,这一刻才显出几分失措,殿下的神情隔着白雾令人捉摸不透,带着某种刻意显露的阴谋算计。詹言心中忽的有些不安,他想做什么? “可是,殿下,您对付不了楼笙,您觉得面对楼笙领导的联邦士兵,我们帝国军队有赢的可能吗?即便您将溪溪带回来,楼笙也还是有能力再抢回去。” “这倒也是,”洛斯曲指轻敲桌子,但他并不恼,反而胸有成竹,带着点威压和身份阶级的高高在上,“可是还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雨已经下的很大,天色很暗,洛斯起身走到窗前,看玻璃上面拍打的雨水滑痕,窗户没关严,雨水溅湿了他的衣角,但他完全没在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什么办法?”洛斯笑着自问了一句,再转头看向詹言,目光锋利如刀,“你明明知道,这世上唯有一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楼笙死,可你偏不用。” “你……” 詹言惊的猛的起身,手中茶水打翻也来不及顾及,厉声道,“你想利用溪溪杀了楼笙?” 不是杀他。 洛斯不以为意,“有什么问题吗?溪溪不也是讨厌楼笙。” “他再讨厌,他也不可能亲手杀了楼笙!” “这我知道,”洛斯深邃的蓝色黑眸里有细碎的光泽,但锋利无比,嗓音漫不经心带着笑意,“所以不是让溪溪杀了楼笙,只是……” “只是什么?” 洛斯没开口。 詹言闭了闭眼睛,这就是他被囚禁于此不让他去见褚长溪的原因,洛斯怕他坏了他的计划。詹言很少这样失态,他极力控制,将打翻的茶盏扶起来,慢慢坐回椅子上。 “殿下,你不可以,”他攥紧手心,“你不能骗他,不能利用他,如果他知道真相,心里会不好受。” 詹言的情绪已经克制到了极致,他极力想维持冷静,但颤抖的嗓音还是泄漏了他的恐惧。 “你不会不知道,溪溪昏迷了六年,他身体还未完全痊愈。” …… 窗外雨势正大,雨水连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雨水拍打玻璃窗的声响,将褚长溪吵醒,天色暗的几乎让他以为他一觉睡到了晚上,谁知系统跳过来告诉他才不过两个小时。 褚长溪从床上坐起,一低头发现自己衣服被换成了舒适的睡衣。 他在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上了悬浮车没多久他就犯困,他嗜睡越来越严重。 那时上车后,楼笙再没说过一句话,放开他手腕后,就独自坐着,车内太安静,褚长溪气哼哼的当然也不理他。两人同时沉默,车内静的他都能听到楼笙压抑着的,轻微的喘息,断断续续的,很不堪的狼狈。他没了之前冷下脸时的气势,褚长溪能感受到对方很痛苦,是真的拿他没办法的痛苦。 他视而不见,顺从身体倦意闭上眼睛,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褚长溪打着哈欠下床,视线落到手腕上多出来的黑色的像腕表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不像通讯设备,上面仅有两个警示红灯亮着,而且解不下来,褚长溪来回翻看,找不到拆卸端口。 系统飘过来,一时不知怎开口。 “说。” 【宿主,你今后大概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褚长溪,“………” 系统憋着笑,【恭喜宿主,喜提小黑屋成就。】 “……” 褚长溪抬了抬手腕,发觉并不碍事,也没什么感觉,便不再管,而是摊开手掌,问系统,【东西呢?】因为怕睡熟之后被楼笙发现,褚长溪陷入沉睡之前让系统把洛斯塞进他口袋里的东西收入了系统空间。 他话音一落,那东西就出现在了他手心。 一管蓝色液体的药剂。 褚长溪拿起来,看到透明表壳上有滚动的字符,“抑制剂?” 抑制雌性虫化的药剂,需要注射。市面上虽罕见,但也有黑市在售,抑制效果,时间长短有区别,但到底只是外在的抑制行为,最终都会恢复,越是强大的雌虫,抑制效果越低微,恢复能力也越强。据系统给予的信息,抑制剂这种东西对于第一强者的楼笙来说几乎是没作用的。 洛斯不会拿无用的东西给他。 系统想到实验室,提醒道,【会不会是他们新研制出来的?】 【可能。】但研制的效果再好也有恢复的时候。 这上面记录的只是普通抑制剂数据,并不特别。 楼笙力量强大,又有不死之身的能力,无人能及,他还有军队,有整个联邦的声望和追随,洛斯身处他人地盘,受限诸多,即便短时间内抑制了楼笙化形,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褚长溪想了想,说,【那就可能不是简单的抑制剂了。】 【那是什么?】 【实验室研究的是基因领域,基因链一旦有异,是不可逆的,洛斯大概是想彻底废了楼笙,将他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去。若不能化形,没有精神力,不再有力量,楼笙身后的士兵还有谁会追随他,听命于他?当他成了一个普通人,废人,再对付他便易如反掌。】 系统倒吸一口冷气。 【宿主,你……你不会这么干吧?】 第58章 抛妻弃子二十三 褚长溪没回答系统的问话, 手里把玩着药剂坐在床边,他想到詹言,对方一定不会安心在帝都星等着, 若他也来了这里,应该会和洛斯联手才是, 但他们没一起出现。 他们两人之间……? 褚长溪想了想, 从床上下来,往门口走,系统在身后跟着苦口婆心, 让他把药剂给它。他刚触及门锁光屏,手腕上黑盒子红灯就亮了,金属门板合密无缝,他推了一下, 纹丝不动。 【打不开的, 宿主,主角感应到, 已经往楼上来了。】 “哦,”褚长溪坐回床边等着, 视线落在手腕上闪亮的红灯, “没给植入芯片,只是简单的感应报警。”于他身体无碍。 系统落在他肩膀上,用一种跟智障对话的口气, 【你在想什么呢?他就是疯了他也做不出伤害你的事啊,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闭嘴, 我也不下下线, 除非你把药剂给我。】 褚长溪被逗笑了, “你要这个做什么?” 系统反问,【那你准备拿来干什么?】 “有用。” 一听这两个字系统就绝望,主角武力值废了,剧情线会彻底完。 【主角到门口了,你快把那收好。】 褚长溪没听,依旧拿在手里端详,直到门口有了轻微的声响,门自动滑开,褚长溪一抬头,就见楼笙端着餐盘站在门口。 他怔了一下,立刻皱眉,面上心虚一闪而过,将东西藏在背后,往枕头下塞,他动作仓促,略显惊慌失措。 【宿主啊,你是故意让主角知道的吧?】 那蓝色药剂明显。 楼笙目光一凝,捏紧餐盘的手指指尖发白,洛斯给了他什么东西?基金药物?实验室有传回一些消息,真正掌控实验室的的人已不是墨尔斯德伯爵,而是帝国太子。 他给褚长溪基因药物是准备拿来做什么?不是用在褚长溪身上,那便是拿来对付他的。 褚长溪又躲他,神色慌张。 对付他? 基因药物研究,不仅有加强进化的一方面,还有抑制与损伤吗? 楼笙心一沉,手腕处遮掩不住的那条深可见骨狰狞的疤痕,在他用力捏紧手中餐盘时隐隐往外渗血,衣袖都慢慢洇湿透了。 【那伤?他干什么了?】褚长溪瞧见了,便问系统。 【他们的人取回了一份实验样本,为了验证是否来自他的族人,主角取自己的血对比,但很奇怪,他哪里不能放血?非要往自己手臂疤痕处再划一刀。】 那条手臂当年肉骨生生剥离,整个行刑的过程还要一直保持清醒,作为惩罚全程感受,在楼笙认知里,应是他身体上所能感受到最疼的时候。 但楼笙并不想让他发现,察觉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很快就垂落衣袖遮盖住了。他走进房间,将手中的餐盘放在茶几上。楼笙转头看向褚长溪,他没提药剂的事,神情平静的近乎漠然。 但嗓音低哑,极力克制,“吃饭吧。” 褚长溪无心察觉他在忍耐什么,只冷冷看着他,举起手腕,“这是什么?你给我戴了什么东西?” 楼笙沉默着。 “你说话啊?楼笙,这是什么东西!我摘不下来,只要靠近门口,就触发警报,你给我戴这个什么意思?你不让我出门?你要关着我?” 楼笙垂落在衣袖下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指腹流,他将手背在身后,压抑着嗓音,承认了,“我说过,你若再跑我就把你关起来。” “你!”褚长溪不可思议看着他,“你疯了?你凭什么?” 那表情是完全的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睛,眼睫眨动有迷茫。 楼笙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好,很好,你竟然真的……” 褚长溪站起身,窗外大雨,天色昏暗,房间里开了灯,他仰着脸,头顶上的灯光洒在他脸上,他依旧高傲漂亮,炫目发光。 那双眼睛,明明在今天早晨,还盈满了笑意喊楼笙“哥哥”,晨曦的薄光洒落在他柔软凌乱的金发,发尾摇摇晃晃,娇俏可爱,扑进他怀里。 可现在,不过半天功夫,就已全然厌恶,恶狠狠瞪着他,“楼笙,你滚!” “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楼笙心口剧烈的疼,他黑眸闪动,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无力地咽回去。 褚长溪从来不会信他,不信他不会骗他,不会伤害他,他只是不能让他回帝都,他会死,他要查明真相。 他不敢冒一丁点险。 可他拼命想保护他,却换来他如此深的嫌恶。 他又想到那蓝色药剂…… 楼笙站在那儿,身形落下一道黑影,高大强悍的身躯,孤零零的无助,疼的几乎要倒下去,他眼眶都红了。 褚长溪无动于衷,别过脸,“滚吧,赶紧滚!” 楼笙眸光颤的厉害,藏在身后的血手越发用力,他低眸,死死压制住眸中情绪,“你先吃饭。” “吃饭?你做的?”褚长溪扫了一眼餐盘,四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但他生气,撇撇嘴,“你做的,我不吃!” “会饿。”他并不是不饿,只是赌气。 “关你什么事!” 哥哥会心疼。 即便褚长溪有意的,无意的,已造成的,还是正在蓄谋的……他对他那么深的伤害,楼笙仍是对他狠不下一丝心。 褚长溪不会明白,被最爱的人伤害的滋味,有多令人难过。 楼笙向他走近,褚长溪却后退着躲,楼笙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心口被什么剜开,他躲他的每一步,都像刀。 过去所有美好记忆,褚长溪对他的依恋,这一刻十足讽刺。 楼笙低低的笑了一下,刚毅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痛苦,过了一会儿,才艰难的说,“溪溪,你说你要如何才肯吃饭?” 褚长溪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报复人的法子,看向他身后地板上滴落的血迹时目光停住,想到了什么,楼笙听见他散漫的笑道,“行啊,你再让我打一枪,我就好好吃饭。” 他手腕上的东西,会随时触发这栋大楼里的报警装置,即便楼笙不在,他也走不出房间半步。 小少爷知道这个,所以他不是想像飞船上那次逃跑,他只是简单的想到楼笙那时流很多血,足够疼痛。 楼笙静静看着他,不是在犹豫,几秒之后,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是他取血时所用,他递过去,“没有枪,这个可以吗?” 他声音甚至有几分歉意,“刺在心口,一样很疼。”一样能要人命,只是他不会死。 枪端光子能量灼伤组织,不易恢复,刀伤则快些,帝国太子明显设局,诡计多端,楼笙若此时受伤严重,怕无法护褚长溪周全,只好勉强他用刀,可溪溪愿意吗? 楼笙思绪飞快,闪过的竟都是这些。 见褚长溪不接,楼笙又把匕首往前递了递,冷硬的五官,灯光下,神情认真到偏执,“需要我自己动手吗?” 褚长溪还没来得及说话,楼笙手腕一翻,噗嗤一声,刀刃破开血肉,直直刺入心口的位置。 他手握着刀柄,血流过指缝,小臂,滴落至白色地板上,艳丽的红色。 褚长溪眨眨眼睛,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楼笙神色平静,看着他,轻声问,“够了吗?” 好像褚长溪说出不够,他便再刺一刀似的。 褚长溪抿了抿嘴唇,“够了,你弄脏我鞋子了。” 楼笙沉默了一下,“你吃饭。” “我吃,你滚!” “好。”楼笙转身向门外走,一路血痕。 但他出来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在门外,隔着门板看了很久,血流到脚下,他全然不在意,直到里面的人似吃好了放下餐具,楼笙才垂眸下楼梯。 打开通讯叫了医生,他端坐在沙发上联络了纪青,纪青话多,各种询问小少爷如何,直到楼笙沉默太久,喘息不稳,他才察觉出不对,“将军,你怎么了?”只接通语音,这已有异常。 楼笙隔了很久才开口,声音里没什么特别情绪,“我没事,是实验室数据分析方向可能有误。” “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他们的认知里,实验室基因研究方向都是为了加强雄虫体制而研究,他们窃取到部分数据也是往这个方向分析,但现在看来,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洛斯给了溪溪一只基因药剂,我想……”说到这里,楼笙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忍耐什么,“是用来对付我的。” “怎么会?”纪青惊的差点咬掉舌头,对付将军怎么对付?要他死吗? 这……,纪青心知肚明,褚长溪若真想要楼笙死,楼笙未必会反抗。 “去查,”楼笙黑色衣服被血水浸透,他盯着玻璃窗外的大雨,淡淡道,“查查看具体效果。” 纪青喉头像堵了石头,楼笙的话听在他耳中,仿佛是在让他去查,对方将会是怎么个死法。 “………好,我知道了。” 楼笙挂断通讯,又连通了常文御,安排人盯紧洛斯和詹言那里,詹言即然已经到了,为何今日未露面? 第59章 抛妻弃子二十四(捉虫) 楼笙走后, 房间里安静下来,褚长溪靠在沙发上,手扶上胸口位置细细感受着什么。 系统瞧见了,立刻紧张的蹦过去, 【宿主, 你怎么了?】 褚长溪放下手, 看着眼前系统白雾身形,相处久了, 他对它多了耐心, “和楼笙争吵时, 情绪一旦波动过大, 这里会喘息不稳, 头昏无力,感觉要晕过去。” 【不会吧?你刚刚完全没这种表现啊?】 “不是很严重, ”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但小少爷不行, “詹言给我做过基因治疗, 看来并未完全成功,我依旧嗜睡, 之前还晕倒过,我这身体应该是天生的基因缺陷方面的疾病, 我上一世离开便是因为这个,这一次好像也快挂了。” 【操,要我给你治疗吗?】 “不必,必要时维持着身体表面的正常状态就可。” 系统:……宿主并不想在这个世界多待吗? 小少爷身份受限太多, 他连独自离开主角都很难做到, 唯二两次离开, 一次和詹言待了一晚上,一次和洛斯待了不到一小时,过去的事情,他们仍旧一知半解。 系统忧愁的直叹气。 褚长溪倒是笑笑,躺靠在沙发上,表面上看,花一样漂亮的少年,蓬勃朝气的身体,令人惊叹窒息的一张脸。窗外大雨还在继续,毫无停歇趋势,狂风裹挟着雨水拍打玻璃窗的声响吵人,但沙发上的少年一笑起来,全世界都仿佛安静了。 系统愣了一下,移开目光,心道:下个世界多做一道程序帮他吧。 “担心什么,我有数,”褚长溪扬眉,好看的眉目在灯光下,衬身侧玻璃上滑落的雨珠,像画报,“楼笙伤处理了吗?” 【处理了。】 系统翻到存档记录,顿时叫道,【不仅处理了,那位医生还给楼笙带来了你的检查报告,你没说错,是基因缺陷病,天生的心疾。】 ……… 褚长溪因病昏迷六年。 詹言想到第一次见褚长溪时,马场的侍从就曾说过“小少爷身体不能骑马的”,但那时褚长溪活泼爱动,并未有什么方面的病症表现,他爱玩爱闹,除了喜欢睡觉,睡得多,他并不比其他同龄小雄虫有何不同。 但后来詹言才得知,褚长溪有心疾,天生的基因缺陷,心脏供力不足,不可劳累,不可忧心思虑过重,医生甚至断言,他活不过三十。 三十岁,虫族普通寿命可达三四百岁,褚长溪寿命短的如同幼虫夭折,所以他身边人宠他,公爵夫夫不讲道理的护短,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现在已经通过初步的基因药物得到治疗,褚长溪苏醒,但他嗜睡的状况依然在,还昏倒过几次,他并未痊愈。 詹言怕褚长溪若亲手置楼笙于死地,日后自责生悔,心绪波动,不知会发生什么,他怕褚长溪重蹈覆辙。 “殿下,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哄骗溪溪下手,他的病如何,想必你也知道。” 克菲尔家族的小少爷身患心疾之事一直是对外保密的,詹言能知道是因为已与他成婚,公爵夫夫才告知,而洛斯认识褚长溪更早,詹言自认曾将褚长溪昏迷之事瞒的滴水不漏,可洛斯还是猜到了,甚至没有惊讶。 说到褚长溪生病之事,洛斯脸色也变了。 他心不在焉理了理被雨水溅湿的衣袖,衣服上金色花纹被浸湿的光泽不再,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影子,气焰全消,失魂落魄的模样。 “是,我比你清楚,詹言,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和你做交易?”洛斯没回头,他看着窗外,“那时被送去联姻的少年将军,有名有权的不在少数。” 詹言颇为俊美的脸上温雅礼仪的表情有些崩裂,他情绪本已经平复下来,他喝着茶,闻言一时未能说出话。他以前举止优雅,翩翩贵公子,但此时捏着茶杯,在指尖攥着,久久不放。 半响,才道,“现在全明白了,殿下真是好算计。” 洛斯那时不仅想要他手中军权,也看中他家族对基因领域方面研究的实验室,他也在为褚长溪的病考虑。那时詹言从军,与家族联系不深,他一直以为家族是通过他攀上太子殿下,却原来是太子殿下一早挑中了他们。 “既然知道,殿下难道不顾及溪溪吗?” “我怎么会不顾及?”洛斯垂着头咬牙笑着,如今说开了,有些事他也不必隐瞒,他们需要站在同一处,“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是什么场面吗?皇家宴会上,他将萨维公爵家的公子踩在脚底下,手拿着刀,要剜他眼睛!” 褚长溪是帝都最受宠的小少爷,周围所有人都宠着,顺着,他想要什么都有人跪着捧到他眼前。他是被惯坏了,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做什么,向来只顾及自己,很难考虑其他。 所以宴会上被人言语上惹怒了,他当场报复回去,他哪管什么场合,对方什么身份,虽然没有实际上伤害,却不知他让萨维公爵颜面扫地,到底会招致怎样深的记恨。在帝国贵族之间,在那些高高在上大人物眼中,大部分时候雄虫只是具备泄欲和繁衍的功能所在。但就是这样的存在,他的鞋底碾上萨维公爵家公子的脸,萨维公爵心理上受到的侮辱,如何是咽不下的。 所以,之后他一次外出被人绑架,被人关在那种鬼地方度过几天,他那个时候还未成年! 洛斯想救他的,但他那时只是众多皇子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他没名没权,哪怕他跪在公爵大人面前祈求,也没让人松口。 就是那个时候,洛斯从没有哪一刻那么渴望权利。特别是在后来,褚长溪似乎是对帝都失望了,对身边人迁怒,所以独自一人离家出走,他那时才十八岁,他一个未成年的小雄虫,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才跑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到了一个特殊星球。洛斯在寻找的两年中,更加体会了没有实力举步维艰的境地。 “詹言,我与你的交易我是后悔,”洛斯说完过往,转过身紧紧盯着詹言,目光如炬,“亲眼见你们成婚,亲眼见他接受你,我嫉妒的要疯了,但那时我没得选择。” 两年后褚长溪回来,病情加重了,洛斯依旧是无能为力的,所以他挑中了詹言家族,一方面得到詹言帮助,另一方面借此控制实验室为褚长溪研制治疗药。 詹言被他目光盯的手指不可抑制轻颤,垂下头,他闭上眼睛,眼前陷入黑暗,窗外狂风暴雨的声音愈加清晰,仿佛挣扎,嘶吼的星兽,深入灵魂的撕扯。 这么多年,太子殿下隐藏的很好,不,或者说,忍耐的很好。 难怪对方一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扳倒萨维公爵整个家族,彻底毁了地下交易场所,他明明控制了实验室,却由着他钳制,将褚长溪基因片段做为治愈的重点方向。 洛斯所说的事情,詹言只是猜测出皮毛,此时听来前因后果,心脏被未能护住心爱之人周全的愧疚撕扯的生疼。 詹言向洛斯的方向微微颔首,这次带了真诚,即便他对此会抱歉,对于他的维护感激,但他仍旧不认同对方的做法,“我信殿下不会伤害溪溪,但仍不希望,你通过溪溪的手杀了楼笙。” 可是还能怎么办? 楼下路面积水溅出水花,悬浮车和战甲灯光在大雨里照出烟雾。在别人的地盘,无一刻不警惕,在那栋联邦大楼里,他们无能的像小丑。 “不是杀他,”洛斯说,“只是想给他用抑制剂。” “抑制剂?” “对,”洛斯忽的偏头看他,勾唇一笑,“你知道的。” 詹言盯着他微笑的眼睛,已经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那也不可以。” 让楼笙成为一个犹如雄虫体制的废人,会让他失去现在的一切,即便不是要他性命,也等同无异。 “有什么不可以?据我的人探查得知,溪溪很讨厌楼笙,他一直想要离开,是楼笙不顾他意愿强留,他在强迫溪溪,让他成为一个废人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詹言顿了顿,“……,但你不能利用溪溪动手,你可以光明正大赢他。” “光明正大赢他?”洛斯斜倚着窗台,笑的乐不可支,“你行吗?” “……” “行了,”洛斯没等他开口,缓了缓神色,心平气和说道,“詹言,我们实力不敌楼笙,不彻底打败楼笙,溪溪无法自由。” “必要的时候,用一些手段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只是把东西给他,用不用在溪溪自己,若溪溪自己愿意呢?又怎么会心绪波动至对身体有损的地步。” 楼下有士兵换岗,大雨冲刷一张张严肃的脸,雨水冲进眼睛,但他们不眨眼,从表面看,他们未受任何影响,军人的信仰无可撼动。 只是有国界。 各自为主。 也许有他的引导成分在。 但溪溪是帝国的人,他讨厌楼笙,想要离开楼笙,他被强迫……如此情形下,依小少爷的性子,他会动手不无可能。 除非……他们之间还有别的。 洛斯走回去,将自己的那杯茶喝完,茶水凉透了,放茶杯时,他似无意手一偏,杯子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詹言抬头看他,洛斯偏了下头,笑着回看,“你确定,溪溪不喜欢楼笙吧?” 第60章 抛妻弃子二十五 “你确定, 溪溪不喜欢楼笙吧?” 洛斯不清楚褚长溪与楼笙之间具体的过往,他也不知褚长溪有没有跟詹言说过,在他所见, 是当年褚长溪回帝都后, 楼笙追来找他, 褚长溪次次恶语拒绝, 从未心软。哪怕詹言为阻止他们相见, 将楼笙赶出帝都星系, 楼笙一身血爬着到了褚长溪面前, 小少爷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没人会对喜欢的人这样。 这是为何洛斯会对詹言反应如此大感到奇怪的原因。 他看着詹言,等着他回话,带笑的眼睛在詹言沉默不语中,笑意慢慢落了干净。 “……他喜不喜欢,殿下看不出来吗?”詹言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他松开手中茶杯,继续倒起茶水。 窗外落雨的声音和水流声分不清明,一种混乱的嘈杂感,人心中的不安被放大,显得焦躁,剑拔弩张, 表面上却维持着各自平静。 洛斯俯身凑过去,手指落在桌面上, 他盯着詹言, 眼神逼视,“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不是也希望楼笙死吗?你曾经——” “好了, ”詹言不想提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他几乎快忍耐不住, 轻吐了几口呼吸,才温和开口,“殿下,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如同对方说,他没得选择。 杀楼笙不成,发现他族人的秘密,将他族人作为实验体,他为给褚长溪治病。但是褚长溪最后知道了……只是没有怀疑过他。 他虽出自没落贵族,但他成功考上帝都最出色的精英军校,他是s级天才,他温和有礼,风度翩翩,微笑时很有信服力。老师们和他周围同学都会这么说,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褚长溪很信任他的。 “那好吧,那就委屈你暂时在这里待几天了。”洛斯直起身,向门外走,他也不想再与詹言继续无聊的口舌之争。 ……… 在书房谈完话,已是深夜,楼笙提步往楼上走,他步伐很慢,仿佛承载什么不可承受的重量,整个人微微弓着背,像是哪里疼的受不住。 打开房门,楼笙一眼就看到大床上睡着了的人,房间里没开灯,窗外月光落进来,能看到被子隆起的形状,微卷的金发散落在白色枕头上,褚长溪睡着时,安安静静的乖巧无害,格外惹人怜爱疼惜。 楼笙慢慢走进去,他没有像以往那般放轻动作,他脚步声几乎是在刻意加重了,但褚长溪没被吵醒,他睡的很熟,睡的那样深。 楼笙在床边停下,垂头看着他,缓缓握紧的手,手腕上的旧伤新翻的伤痕在浅淡的月光下触目惊心,黑色衣袖慢慢洇湿过程中,楼笙想起当年小雄虫也曾这样嗜睡,睡的深。 他自允深爱他,却没发现异常。 他早有机会的。 就这样站了许久,楼笙看着褚长溪安然熟睡的容颜,眼眶慢慢湿了。 十年间,楼笙不算好过,他受伤流血,他心中苦痛,他被最爱的人伤害,可他仍然记得最开始的那两年,小雄虫扑进他怀里,笑着喊他哥哥的画面,他想对他好,就像褚长溪闯进他心口的那一刻,他许诺一辈子对他好。 可是……他竟连他生病都没有发现。 褚长溪身体检查报告送到他手上,楼笙才知褚长溪应是自小有过心疾,很严重,可致死。虽然现在根据基因序列检测得知褚长溪是已经治愈了的。 但曾经未经治疗之前,他怎么能没所察觉呢? 上一世,褚长溪的死,是不是也与此事有关? 楼笙,你真是活该失去他,活该遭他厌恶,记恨,不信任…… 楼笙侧身,在床头坐下,伸手撩开褚长溪脸上的发丝。 溪溪……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喊,手指都抖了,眼前水雾模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下巴,滴落下去。 落在褚长溪脸上。 一滴,又一滴。 【宿主,他在哭。】 宿主不想让人发现的事情,楼笙怎么可能发现。 楼笙那样强大的人,那样一张凌厉冷硬的深邃五官,冷下脸很有威慑力,竟也会哭,哭起来和普通人一样。 他受伤流血时,哼都未哼一声,被宿主朝着心窝子一次又一次插刀子,都未曾流过泪。 可是现在,知道宿主曾经有过心疾,他心疼自责的哭了。 系统:…… “什么东西……” 落在脸上许多水珠,睡熟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褚长溪闭着眼睛小嘴嘟囔着用手擦。 楼笙面上稍顿,闭了闭眼睛,将脸上水渍擦干净,只是依旧红着眼,好在夜色漆黑,看不出什么。 “溪溪别怕,是哥哥。” 楼笙嗓音低哑,但已平静。 褚长溪皱着眉,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楼笙脸部轮廓夜色里阴影深刻,他平复很好,的确看不出什么。 “你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说了不想看见你吗?”他待在房间里的半日,有好好吃饭,玩游戏,睡觉,并不代表他不生气了,“赶紧滚,别打扰我睡觉。” 楼笙没说话,静静地坐着,半响后,他忽然蹲下去,半跪在床榻前,在褚长溪眼前。 褚长溪躺着往后挪,“你干什么?” 楼笙目光微颤,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他眼睫还有淡淡湿意,但面无表情时,眉目依旧凌厉逼人,不显弱势。 “你到底想做什么?” 楼笙颤声开口,“溪溪生病……为什么不告诉哥哥?” 一听这个,褚长溪当以为什么大事呢,整个人一松,从床上坐起来,他打着哈欠,又胡乱揉了两下头发,脸蛋依旧娇俏可人,桀骜肆意。 他笑嘻嘻地问,“你看我像生病的人吗?” 他站起来,在大床上幼稚的来回踩踏了几步,“你看我能蹦能跳,哪里有生病?” 楼笙望着他,嗓音拼命压抑平静,“上次给你做检查,报告显示……” 褚长溪明白过来,有些恼羞成怒,“是,我是生过病,但我现在好了。” 褚长溪确实,现在除了睡的多一点,身体上并未显出什么异常,因为有系统维持,基因报告单上治愈成功的序列数据,楼笙所能知道的,表面上看,褚长溪确实是治好了的。 “那溪溪,为什么不告诉哥哥?” 褚长溪一时语塞,恼怒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所以,荒原那两年,恣意妄为的小少爷从未把他当成亲密关系的人。 楼笙心口传来闷痛。 “你这个样子做什么?” 楼笙压抑的喘息,恐惧和哀伤似乎消不下去,他换气声,显得狼狈, “没事……溪溪好了……就好。” 褚长溪烦躁的用脚尖踢了踢他胸膛,楼笙胸膛硬邦邦的结实,强劲有力的身躯,一动不动任他踩,任他欺辱。 他放下脚,鼓鼓脸蛋撇嘴,“好了,我要睡觉,你滚吧,别打扰我。” 似觉不够,他掐着腰,又补了一句,“看见你就心烦!” 楼笙听了最后一句,没什么反应,只是安静下来,静的褚长溪以为他会这么半跪在床边一夜不再开口呢,他才缓缓抬起头,一张冷硬凌厉的脸,落了月色,有些微微苍白。 “哥哥陪你一起睡。”他迎着褚长溪厌恶的目光,解开扣子,脱了外衫,平静地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谁要和你一起睡?”褚长溪见此,裹紧被子往远处挪,“楼笙,你真的很烦。” 楼笙胸腔抽痛,侧身看着他。褚长溪直挪到床边没处再挪了才停下,翻身背对着他,气的直磨牙。 楼笙盯着他的背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伸出双臂将褚长溪抱进怀里,不顾他挣扎,将他的脸压进胸口,“溪溪,让哥哥抱一会儿。” “就一会儿。” “哥哥很怕。” 感受到楼笙的身体都在颤抖,褚长溪震惊地忘了生气,“你怕什么?” 楼笙手臂收紧,声音都哽咽了,“怕你再丢下哥哥一个人……”一个人在这世上。 褚长溪在他怀里挣扎不开,放弃了,“你害怕一个人睡觉?” “嗯。” 褚长溪笑起来,“你怕黑?” “是,怕。” “胆小鬼!” …… 早上醒来,房间里空荡荡的静,楼笙知道他生病的事,依旧关着他。特别是他不在时,不会允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褚长溪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看楼下,外面也静,只能看到许多站岗的警卫。 “楼笙出去了?” 【是,去联邦大楼继续谈判。】 褚长溪,“对于我生病的事情,他怎么想的?” “认为已经好了,还是仍在怀疑?” 系统翻查了一下,不怎么确定主角这种复杂的情绪,【事实,数据摆在眼前,但他仍然在担忧害怕,我不明白,他信好像又不信。】 “嗯,那关于基因实验体呢?”褚长溪又问,“基因序列对比报告结果显示并非是楼笙的族人,这不应该,很奇怪。” 昨天夜里不仅褚长溪身体检查报告送来了,楼笙对比实验样本的结果也出来了。 【楼笙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们讨论两个方向,一是样本数据被动了手脚或是有隐藏样本,二是实验体中途被换了。】 詹言当年杀楼笙时肯定会发现他不死之身的能力,进而发现他族人的秘密,那么他理应间接或直接导致楼笙族人被抓进实验室。 褚长溪不无怀疑楼笙的人调查能力,只是实验体被换是因为什么? 他的病,他突然昏迷过很多年…… 他得到治疗,但治疗的不完全……… 褚长溪已经猜到什么,他走回床边,从枕头下面拿出那管药剂,尽管他昨夜里睡的那样熟,楼笙已经知道这药剂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效果,但他仍然没有趁他熟睡动过。 系统这个能看明白,叹口气,【他真的很爱你。】 褚长溪没再问了。 不多时有机器人敲门送来早餐,应该是楼笙走之前准备好的,褚长溪总不能对着机器人发脾气,只好坐下乖乖吃饭。 不仅早餐,他午时也只能这般度过。 房间里有给他准备的许多游戏和画册书籍,褚长溪只能以此打发时间,他还想使用星网,但他个人终端手环在楼笙最初虏走他就被取下了,现在他没账号,无法登陆。 褚长溪放下书,端起桌上玻璃杯喝水,他喝完刚放下,突然听见身后的玻璃窗被什么东西“咚咚”敲了几下,他顺着声源疑惑的转头,一个半大的小孩出现在露台外。 那孩子眉宇和楼笙有几分相似,五官却更加精致,没楼笙那么锋利冷硬,稍显秀气,也是蓝色眼睛,但全星际物种繁多,蓝色眼睛并不特别。他还穿着某星际学院的校服,这个时间点,应是逃课出来的,见褚长溪回看他,小小年纪脸上表情沉稳淡定,看起来很是早熟。 他见褚长溪愣在原地,又曲指敲了几下玻璃示意。 褚长溪眨眨眼睛,他起身,好奇的走过去,隔着一道玻璃,问,“你是谁?” 系统大叫,【你儿子啊!】 第61章 二十六 这栋房子被设置了严密□□装置,一般来说除了楼笙本人,无人能自由出入,楼下层层警卫只是守在院子里或是围栏外。但系统表示楼思是楼笙亲子,在此生活了四五年,房子所有智能设备早已默认他小主人身份,除非楼笙特意设置将楼思身份信息除去。 系统,【他能走到这里,警报都没有响,很显然,楼笙忘了,没有想到,或者还未来得及设置。】 褚长溪低头看着玻璃外的小孩,楼下巡视走动的警卫很多,他站的位置可稍微隐蔽视线,背后是养殖的绿植花草,遮挡的光线偏暗。 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孩是单手背在身后的,尽管他身高已经很高,超出同龄孩子不少,但褚长溪仍低头就能看见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里拿着一束白花,是褚长溪昨日刚说的喜欢,要拿回家插花瓶的花品。 系统,【他这是要……?】 那只手不够大,花束要散落,小手努力抓紧,白皙的手背上能看到用力起伏的淡青色血管。 但他小脸上的神情始终沉静,装出了大人模样,阳光下瞳孔的蓝有些浅淡,清透的几乎冷漠。他看着走近的褚长溪,也没说话,只是从背后拿出那束花,举到褚长溪眼前,仰起脸,笑了一下。 他应是不常笑的,笑的紧张费力,又显僵硬,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篷起,未完全长开的英俊五官,有一瞬间和楼笙重叠。 一样不会笑,还用力对所爱的人笑。 褚长溪愣愣地看着隔着玻璃的花束,指向自己,“给我的?” 小孩睁着那双同样蓝色眼睛,抿了抿嘴唇,才点头,“你……你喜欢的花。” 隔着玻璃的声音嗡嗡的。 这栋房子,楼笙精心挑选的,有草场,很大的院子,四周空旷,现在每间隔不远,都站了一列持枪士兵,想来都是军中精英。楼思能成功躲过这些人来见他,身手必定不错。 “谢谢,但是——”褚长溪也咧开嘴角,笑的眼睛弯弯,他一张脸极具欺骗性,穿着白衬衫,干净的少年气,一头微乱的金发,懒洋洋的漂亮,他拍拍玻璃,说道,“但是我出不去,只能谢谢你了。” 他歪着头,怀里还抱着一本书。 比楼思还像个乖学生。 楼思垂了下目光,“你想出来吗?” “嗯?” “你要出来玩吗?”楼思看着他,小脸上很认真,“我可以帮你出来。” “你……为什么帮我?” 楼思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没吭声。 褚长溪半俯下身,凑的近,明显感觉到了小孩的紧张,他微笑着说,“你是谁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孩瞬间垂下脑袋,“我父亲叫我小思。” “小思啊,那你父亲是?” 楼思脑袋埋的更低,又不说话了。 楼思被告诫很多次不能在小少爷面前露面,更不能让他知道身份,他不知父亲和爸爸之间误会是什么,不确定爸爸是否讨厌他,他父亲苦挨八年将爸爸接回身边,但现在爸爸被父亲亲手关在房子里。 他趁父亲外出,偷偷来见爸爸—— 楼思默默伸长手臂,露出手腕通讯器对着虚空处感应了一下,门上蓝光瞬间亮起,一束光打在楼思身上似乎在进行扫描并核对信息,片刻后,光束收回,玻璃门平缓的往两边滑开。 褚长溪眼睛一亮,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 房间里一阵淡淡的香味,一阵清爽香软的气息扑面,楼思放下心,他虽被关着,但并不会受苦。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阳光洒在地板和墙壁上,亮了一整个内室的采光。 楼思抱着花踏进房间,里面铺满了星兽的毛线地毯,暖色调的内壁颜色,淡雅而温馨。 而面前站着的金发雄虫,看着他的眼底蓝色真挚又单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楼思有些紧张,匆忙将花塞进褚长溪手里,声音低下来, “送……送你的。” 褚长溪笑着接过,“谢谢你哦。” “不客气。” “不过,”褚长溪单手抱花,指了指被打开的玻璃门,“你是什么人啊,竟然可以打开?” 小少爷是不行,即便门没锁,他一迈出门槛,就会引发整栋房子的警报声,会引来楼下大批士兵,会让这块区域立刻戒严。 他是真的被关起来。 楼思垂下眼,小手慢慢攥紧,指了指他手腕上的黑盒子,“那个,我也可以帮你解除。” 楼思虽然没有权限,但他有办法。 “真的?” 楼思点头。 “那太好了。” 褚长溪开心极了,正要把手腕伸过去,就见露台上接二连三翻身上来许多士兵,整齐有序冲进房间,瞬间将楼思围在中间。 褚长溪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跟着走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我引人过来?】 褚长溪,【走不掉的。】 【那你这是?】 褚长溪没再回话。 领头的严肃军官看了褚长溪一眼,明显紧张的错开,走向楼思, “您不该来这里,小思少爷。” 楼思小小年纪,实在镇定自若,他也看向褚长溪,甚至是带着安抚的眼神,而后向露台外走,离远了一些,才招手让领队的男人过去,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褚长溪听不清,只能瞧着领队男人越来越为难的神情,最后直起身,对楼思摇头, “这不可以,小思少爷,这需要请示将军。” “不可以将他关在房间里,”楼思下颚线绷紧,像个大人似的有冷静头脑,低声说,“父亲是让你们守着他,只要他不离开就可以,没说他一定要待在房间里。” “我只是想陪着他,去楼下走走,你们可以在旁边看着我们,他不开心了,伤心的是父亲。” 小少年清脆的声音似泉水叮咚,但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超越年龄的理智。 “这……”领头男人蹙了蹙眉,仍旧迟疑。 楼思平静地望着他,随意开口,“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吗?你在怀疑我什么?”他眼睛是像他雄父的,但脸部轮廓像极了楼笙,看人的时候,线条冷硬又凌厉,像是台上的长官训话士兵,令人望而生畏。 真不愧是将军的儿子,楼思小小年纪就上了星系最顶尖的精英院校,跳级上到同阶段的最高级。 领头男人向那群围在门口的士兵抬了一下手,那群士兵领了命令就退下了。 褚长溪见周围的人全部散去,欣喜地对楼思招手,“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能打开门,他们都认识你,你认识这房子的主人吧?啊,应该是你父亲是楼笙的朋友?” 楼思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算默认。 走到他眼前,褚长溪突然伸手揉了揉他发顶,“小思真厉害。” 楼思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很久没有回神。 ……… 纪青收到消息的时候,看着光脑画面,脑子差点炸了,“楼小思怎么会知道小少爷被关起来的事情?” 想到什么,纪青眼前发黑,“坏了!” 他急匆匆去找楼笙。 谈判已经结束,但之后的联邦会议再次进行,联邦星系堪堪崛起,科技尚算发达,虽与历史悠久的帝国星系还无法相比,但假以时日定可成为星系王者。帝国不剩多少筹码可以与他们谈判,但如果可以拥有更多好处,没人希望放弃,所以谈判一直僵持不下。 会议室里,楼笙从座位上起身,底下人只有个别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楼笙只向他们点头,就从上首位中途离席了。 他取下眼镜和手腕上各种智能储存器械,接过助手递来的大衣,一边穿一边问,“纪青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没有,只说让您赶紧出去。” 楼笙点头,心中不安放大,如果不是跟褚长溪有关,他应是不会这个时间段来叫他的。 脚步不自觉加快,刚打开门,纪青就迎上来,急道,“你儿子,楼小思,去找小少爷了。” 楼笙脚步顿住,严峻的脸上神情慌乱一瞬,思绪里短时间内冒出了很多不堪设想的后果。 “现在呢?怎么样了?”他快步向外走。 纪青连接光脑,实时播放了别墅里的监控画面,显现的全息影像,让楼笙目光一紧,脚步也停了下来,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画面。 画面里,金发雄虫脸上满是笑容,楼思虽抿着嘴角,但也能看出他的开心,他领着褚长溪下楼,走到客厅,大门打开,褚长溪率先跑出去。 楼思在门口停下,似想到什么,又往回走,拿起沙发上一件外套,追上褚长溪,一着急牵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褚长溪停下回头。 楼思说,“你蹲下。” 褚长溪笑着照做。 楼思将手里外套抖开,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试探着往他身上披,小声说,“昨天下过雨,今天降温了。” “哦,好的。” 褚长溪接过衣服穿上,敞开着衣襟,正准备起身,楼思直接上手给他扣扣子,声音像个小大人似的教育,“你要照顾好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抽时间更了,之所以纠结三版本,是因为大纲里没啥楼小思的戏份,我断更我很抱歉,觉得不能追的,就弃文就好了。 好了,我要去奋斗一线了,如果可能的话,明后天再见,对了上章有修文,影响不大,但是我没时间替换了,后面再说,本来想请半个月假的,但还是看到留言,直接放写好的文了,感谢!感谢在2022-03-2217:05:41~2022-03-3018:2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云巅之上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巅之上5个;嘿嘿4个;略略略、流浪喵、阿唯、阳阳阳、攻宝是我小公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漻30瓶;云巅之上12瓶;竹筱11瓶;所思☆10瓶;月海、妄念、沐嬅轻羽5瓶;奈瑟瑞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抛妻弃子二十七 出了大门是长长石阶,阶梯上落有白鸟,远处是巨大的草场,在这个培植土壤与植物都稀缺的星系资源环境里,这绵延起伏数十里的绿色不知需耗多少资金才能铺成。褚长溪和楼思并排走,四周有士兵跟随。 小孩的目光总是偷偷落在他身上,眼睛眨也不眨,看不够似的,却又总在被他对上的前一刻移开,小脸上神情沉稳。 褚长溪低头,蓝色的眼眸弯着,“小思在看什么?” “没……”楼思把头垂的低,褚长溪身影落下,斜斜洒落的日光,地上的影子倚偎在一起,楼思语气有些不敢打破美梦的小心翼翼,“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褚长溪扬起嘴角,单手遮眼前日光,看向远处,“不会,这里风景很好,空气清新。” 楼思赞同点头,他父亲花了心思的。 “小思今年几岁?”褚长溪突然问道,“是在上学吗?” “七岁,上学的。” 楼思很乖的将自己学院信息全部告知。 褚长溪表面惊叹夸奖,思绪里实则在叫系统根据这些信息侵入星系网络,查楼思的学籍档案。 这不查不知,一查连系统都被震惊,楼思家庭成员那一栏,竟然不是楼笙的名字,也不是褚长溪,竟是只有楼月一人——是楼思雄父。 系统,【我靠!】 褚长溪表现很淡定,仿佛早已猜到,说道,【这不奇怪,当初楼笙刚产子就遭人围杀,孩子还被抢走过一次,以致他只能将楼思交于家族人员抚养,之后又奔赴战场直至四年后才将孩子接回,那这四年里楼月要合理养育楼思,给他身份信息,应也有为保护他的想法,毕竟楼笙有仇敌,那时未有今日这样实力,楼月必定会让自己成为楼思法定监护人,甚至对外隐瞒楼思真实身世。】 【那楼笙为什么不知道这个?】 【应该是没有考虑过此事,他接回楼思后,给他安排住宿,安排人照顾,之后呢?便又立刻投入战争当中,只偶尔询问儿子生活。楼思到了适育年纪,自然而然去上学,楼笙没有机会参与其中任何一环节,自然不知。】 系统听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在于,楼笙自己都不知道此事,如果楼笙不特意告知楼思雄父是谁,那仅凭身份信息,谁都会认为楼思雄父是一个叫楼月的人吧? 天,它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但也不对,宿主第一次离开楼笙时,孩子压根还未出生。 系统问褚长溪,褚长溪语气平淡,【你以为楼笙为什么能放心把孩子托付给楼月?】 【为什么?信任他?】 褚长溪,【这不会是一般程度的信任了。】 系统翻了一阵记录,楼笙和楼月之间关系挺简单的,就是楼笙曾出手相救,楼月感激,便以大哥相称,楼月之所以愿意替楼笙养孩子,还那般尽心尽力,大概也是在报恩。 所以它还是不明白。 【所以呢?】 褚长溪,【………】 他不再回系统话,而是选了一处草地拉着楼思坐下。夕阳下,草皮上的侧影,被风吹动金色耀眼的头发,白衬衫下的骨骼线条非常漂亮,仿佛书里的小王子。 他突然歪头凑近身边的小孩,讲起自己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童话故事,说的颠三倒四,略显笨拙的诚意。 楼思目光停在他张合的唇角,眼睛里的孺慕之情几乎溢出来,恍惚之间,楼思慢慢贴近。 这么骄傲耀眼的小雄虫,是他的爸爸啊。 ……… 远处走来几个人,守在一边的士兵远远认出是谁,忙整列队伍训练有素跑步过去,走在前的楼笙没有了平日里在士兵面前的严肃冷峻,他面色着急,急匆匆穿上的军装外衣,衣领和袖口都未理整齐。 对于士兵的敬礼和欲言又止的报告,他只是抬了一下手示意,就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直到看见草地上靠坐在一起的两人,明显愣住,脚步放缓。 面对走来的人,楼思抬起的眼眸,十分平静,在父亲堪称冷意的目光中,轻轻瞥向靠在自己肩上已经闭上眼睛的人,轻声道,“他睡着了。” 褚长溪很容易犯困,表面上看不出疲惫,可他似乎随时随地都会陷入沉睡,而且轻易不会被吵醒。 此时日光已经在落,光线变得昏暗,随着四周静默,楼笙深刻的五官,阴影轮廓又深又冷,他看了一眼楼思,眼里有很浓的责备和警告,他向来对楼思不宽容,此刻更显严厉。 直到落在闭眼熟睡的人脸上,神情才温柔下来,褚长溪睡颜乖巧美好,他轻手轻脚蹲下,也没说话,只静静看着,目光轻轻描摹褚长溪眉目,看了许久,仿佛确认了他真实存在,楼笙急跳的心脏才平复下来。 他伸手,轻轻将褚长溪抱起,转身离开。 楼思站起身,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赶上来的纪青看此情形,一句话没敢说,只拽住楼思,等拉远了距离,才有些不安的问,“怎么回事?你想死啊?你也不问问你父亲,就这么来找小少爷了?” 楼思垂在身侧的小手,用力抠了一下自己手心,对上大人紧张又掩饰不掉责怪的眼眸,平静开口,“为什么不能?” “万一他知道你身份……” “他不知道,”楼思继续往前走,小小的身体,脊骨挺直有力,“和爸爸有误会的是父亲,不是我。”褚长溪不知他真实身份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讨厌楼思,还对他很好。 会对他笑,会给他讲故事。 如果褚长溪会生气,会讨厌他,那只会跟他父亲有关。 “所以,你不会是觉得被你父亲连累了吧?”纪青听懂了,传回的监控画面里有显示,其实褚长溪也许并不讨厌小孩,若说讨厌,他讨厌的可能真的只是因为是楼笙的孩子。 纪青有些无奈的跟上,这父子俩八成要有一场对峙,别看是亲父子,楼思不是简单七岁的小孩,大概谁也不会让谁。 作者有话要说:太忙,先这么点吧,60章错账我还没空补,先放着后期有空写完会往前推一章补上吧,感谢感谢在2022-03-3018:22:27~2022-04-0223:5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夏尔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觅、嘿嘿、夏尔、云巅之上、远方、攻崽的亲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lencieux24瓶;主攻爱好者、竹筱10瓶;太虚、YY、式燕、妄念、一起瘦瘦瘦5瓶;看从不记名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二十八 天色越来越暗, 前面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灯光一路铺到大门前,但房子里面却没开灯, 远远看去,灰蒙蒙的沉郁。大门口还站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面色隐晦复杂,踌躇不前。 楼思见过其中一两位, 是父亲下属,他面不改色,淡定从容从他们中间穿过。纪青紧紧挨着他, 用极轻的声音劝告他, “进去之后,不要和你父亲顶嘴, 你应该知道他有多紧张,他们现在关系……我和你解释不清,但总之,是不好让你现在就出现的, 如果你爸爸发火,生气,你父亲哄不好的,他还会心疼,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他毫无办法。” “此前你不也说过不会给你父亲添乱的吗?” 楼思看了他一眼, 又低下头, 抿了抿嘴唇, 不知如何说,他是有说过这句话,但有些事情, 他知晓了很多。 他爸爸被关起来。 他爸爸的身体状况。 见他不说话,纪青伸手想揉他头发安抚,却被他歪头躲过,这小子不喜欢别人碰他头。 纪青放下手,“你别担心,我和你一起进去,毕竟你爸爸的事情都是我告诉你的,我有责任。”如果他没有告诉楼思小少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和他说每日过往,也许楼思就不会好奇,不会着急来见小少爷了。 楼思小眉头紧紧皱着,忽然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爸爸?” 纪青愣住。 楼思脚步不停,上了台阶,“我能感觉到。” 纪青沉默了半响,扯了扯嘴角,“小孩子懂什么?” “行,我不懂。”楼思没反驳,小脑袋点了点,他回头,纪青没跟上。隔着几段台阶,阶梯下的泳池,水面落有细碎的彩光,那人身姿挺拔,眯起桃花眼笑了笑,两指并拢在额角向他挑了一下。 俊逸又轻佻。 “好吧,是喜欢,但也只会止步于此了。” 纪青口中的褚长溪,那么骄傲耀眼,满眼星辰的小少爷。 仿佛就应该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就该什么都得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就该什么都如他所愿,好让他无忧无虑,恣意快活。 楼思是不懂大人之间的情感,他只知道,这半日的相处,让他心底也萌生了一些想法,他想让爸爸开心,希望他开心。 褚长溪看起来太过单纯好骗,天真的让人忧心。 “谢谢。” 楼思转回头继续走。 纪青双手捂脸,想钻地缝,“谢是个什么意思?小屁孩懂什么!” 楼思没被责骂,也没有纪青所想父子争锋相对的场面。他们走进客厅时,楼笙已经把熟睡的小少爷送回房间,又下楼,孤零零坐在沙发上,连灯都不开。 他弓着背,双手交叉,眼睛半垂着,额间发丝垂落,眉骨和鼻梁落在阴影里,一种无力又无尽的悲伤。 纪青能想到,楼笙又怎会不明白,如果褚长溪不讨厌小孩,那么讨厌的只可能是他。 窗外的风无声的漏进来,楼思看到这幅模样的父亲,心中不是滋味,父亲不止是联邦星系英雄,也是他的英雄,他对他有着小孩子天生对自己父亲的崇拜。 在小孩子眼中,父亲总是强大又无所不能。 “父亲,”楼思垂下脑袋,“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 “你没错,是父亲的错,”楼笙回过神,但没抬头,说道,“如果不是我的缘故,你本可以好好在他身边长大。” 不必这么多年不得见,见一面还需偷偷摸摸,连身份都不敢承认。 他什么都能想到,也什么都能猜到。 他终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但仍旧把所有的错往自己身上揽。 楼思眼眶慢慢红了。 一旁的纪青叹口气,默默退出去在门外等。 想来之前楼笙真的是太着急,太紧张,才会那副表情对待自己儿子,等回过神来,便什么都是自己的错了。 这两个人。 纪青下到一处台阶坐下,门口的人中有几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他拉着别人一起坐,旁边人聊起政事,他只仰头看天色。 良久之后,楼思才出来,旁边人呼啦啦全走光进去找将军报备,只剩下纪青还呆呆地坐着。楼思走过去学他,坐着看天,小手拄着下巴的模样,成功把纪青逗笑了。 “白为你们担心了,”他摇摇头,“一个两个都不是正常人思维。” “嗯,纪叔叔不也一样。”楼思半笑不笑,显然情绪已经好透。 “跟你父亲聊的如何?”纪青挑了挑自己棕色的头发,似不在意地问,“你父亲怎么说……关于你和小少爷。” “父亲说,我以后可以随时来见爸爸。” “那他就不担心……” “到那一步再说。” 孩童的声音稚嫩,但平静,无所畏惧,“至少现在爸爸喜欢我,不是吗?” 纪青,“……,你们随意。” “我明天还要上学,”楼思站起身,灯光下的五官,依稀可判断出长大后可让人沦陷的一张脸,“我先走了,父亲说,让你进去,有话要和你说。” “嗯,你快回去吧。” 纪青进去之后,楼笙当即摆摆手,让其他人先回去了,桌子上留下一大堆文件,纪青低头录入,小型光脑显现滚动的数据和录像,心中有了大概。 “按理说,洛斯太子和詹言并没有对立的理由。” 资料显示,太子殿下一直得詹言的辅助才有今天的地位,即便太子要卸磨杀驴也不该在这个时机,他们战败,最该团结一心的时候。 但洛斯偏偏在此时将詹言囚禁了。 “也许和溪溪有关。”楼笙打开光屏,滑动数据,房间里还是没开灯,满室的黑暗,将面无表情的高大身躯融的冷冽煞气。 纪青吞咽了一下,“这也不对吧?如果他们想抢走小少爷,更加应该联手才是。” “比起我们所有人,溪溪相信詹言,”楼笙停下来,看向纪青,“如果詹言用溪溪对付我,他早就赢了,不必等到洛斯才出手。” 纪青睁大眼睛,“所以,关于那试剂,詹言也许是反对的,才会跟洛斯闹掰。” 楼笙点头。 纪青抽抽嘴角,“这么说,这个詹言还是正人君子了?那他当年还追杀你,追杀小思?” 楼笙慢慢垂下眼,“他也许只是在忌惮什么。” “什么?” 楼笙摇头。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恐惧。 就像对于褚长溪的身体状况,他时常害怕的像个懦夫,想都不敢去想。 “想办法救出詹言,”楼笙忽的抬头,黑眸凌厉逼人,“有些事,我要亲自问问他。” …… 纪青走后,楼笙立刻又返回楼上,可到了门口,想到什么,他硬生生停下来。褚长溪也许并不想见到他,只会心烦。 他背抵在门板,放轻了呼吸,天地静寂,他仔细听门内气息起伏,以此感受褚长溪的存在。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那一年荒原之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雄虫,笑着栽进他怀里。 那一年大雪,褚长溪把自己裹成粽子,跑到他眼前,转圈圈,“哥哥,你看,我穿成这样就不冷了,我要出去打雪仗。” 天地白茫茫一片,所有人都让着他,褚长溪战无不胜。 后来滚了一身雪,跑到楼笙面前,伸开双臂要抱。楼笙把他身上雪拍干净了,将他抱起,无奈又好笑地说,“玩够了吗?” 褚长溪娇娇地笑,“还没有,我还要玩。” 被他欺负的简直无处可逃的一众下属,一听这话,相互使了眼色,拔腿就跑,楼笙也担心在外面玩久了,小雄虫冻着,便也没阻止。 于是,褚长溪一个转头的功夫,就发现刚刚还陪他打雪仗的人全不见了。他嘟嘴抱怨了几句,拉着楼笙陪他玩。 但楼笙让他,几乎像个人形立牌一动不动任他砸雪球,褚长溪玩了三两下就不干了,“哥哥,这太无趣了,你能不能有点游戏精神?你也砸我呀。” 楼笙固执地摇头,“不砸溪溪。” “就是玩游戏而已,”褚长溪白了他一眼,“你必须得砸!” 楼笙认真地看着他,依旧固执,“不砸。” “你!”褚长溪无语,喃喃念道,“怎么这么傻的的。” 楼笙走过去,俯身要抱他,褚长溪狡黠一笑,双手推他,往前一扑。楼笙认命往后摔,又怕摔着褚长溪,将他死死护在怀里,搂紧。 他当肉垫,躺在雪地里,褚长溪骑在他身上,看着他沾了满头满脸白雪,呵呵直笑。楼笙也笑,伸手擦去他脸上雪沫,还是温柔地问,“没摔着你吧?” “我当然没有了,谁让你不听话,摔疼你活该。” “嗯,没摔到你就好。” “我还是不高兴,”褚长溪说,“我们再来一次。” 楼笙认真答,“好。” 然而两人刚站起来,远处却走来一个人。 “楼大哥,小溪,你们在玩什么?” 来人身材纤弱,清隽秀气,走到他们面前,带着年少赤忱的示好。 褚长溪若有所思看了他好几秒,突然撒开楼笙的手,“没什么,不好玩,我不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感谢在2022-04-02 23:55:34~2022-04-05 00:3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嘿、妄念、冉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霁 40瓶;看从不记名字、小觅、,,, 10瓶;森之妖精奈亚 5瓶;wdzwnyip-X、Li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二十九 楼笙回忆中对于楼月的存在, 并没有引起他什么注意。 他们关系实在是简单又清白。 反倒是褚长溪和楼月的关系更加亲密,曾问他,“你觉得楼月这个人好不好?” 那时, 一路很深的雪,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踝,他们身后只留下一串的脚印,楼笙将他抱紧在怀里, 褚长溪白色的围巾和帽子,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弯着。 “溪溪最好。”楼笙看着他,脱口说出。 “我是问你楼月好不好?” 楼笙还是回答, “你最好。” 褚长溪噗嗤一笑, 仰头看他,楼笙眉目落在日光里, 凌厉锋利的五官轮廓面对他时,晕出光,软的没棱角。 “我觉得他挺好的。”褚长溪随意说了一句,从楼笙怀中挣脱下来, 倒退着走,面朝楼笙甜甜地笑。 “哥哥,我喜欢这里,喜欢雪,喜欢打雪仗。” 楼笙下意识问道, “溪溪还喜欢什么?” 他喜欢什么, 楼笙就会给他什么。楼笙一贯如此, 褚长溪说喜欢蓝腾花,楼笙便命人种植了一整个荒原,他说喜欢烟火, 楼笙造机甲轰炸,他喜欢在外面胡闹,楼笙放任,会给他收拾好烂摊子,为他闯祸负责,他闹,楼笙等着,等他玩累了,在漫天星辰的夜空下,为他擦干净沾了草屑的脸蛋,背他回家。 从相遇开始,楼笙给他的,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不顾一切的爱。 阳光暖,连风也带上一股热意,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长,褚长溪那时踮起脚尖,搂住他脖子,眼睛亮如星辰。少年的声音清脆,娇娇软软。 他说,“还喜欢……哥哥。” 如果没有听过褚长溪说的“喜欢”,如果没有被要求“你是我的”,没有被人强硬闯进心里,没有在他懂得动心之前,就被繁华幻梦烙印,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被最爱的人厌恶。 那一晚,楼笙在褚长溪房间门外站了一夜。 之后一连几日,他都没在褚长溪面前露过面。每日褚长溪早起时,他已准备好餐食离开,到晚上褚长溪睡熟,楼笙才会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抱着他一起睡。 系统对此表示不理解,问褚长溪。 褚长溪正在看书,是楼思带来的,这几日小家伙经常装作意外的出现。这书是关于生物工程方面,褚长溪翻了几页,发现内容早已熟记,果然,他第一次做任务时就已研究过这方面。 听到系统的话,他放下书,嗓音懒懒地打哈欠,“大概是不想和我吵架。” 【呵呵,是承受不了吧。】 褚长溪又翻了几本学术类书籍,发现依旧是熟悉的,他记忆虽是遗忘式清除,但学至所成的技能不会丢失。他没再和系统贫,正经问他楼笙救詹言的一事安排的如何了。 系统翻了翻存档,【大概就这几日会行动。】 “嗯,洛斯想必也正好有所图谋。” 系统听的有些懵,【什么意思?】 褚长溪没解释,他看向桌子上大束白花,那日他说喜欢,除了纪青知道,还有洛斯在场,楼思每次来都给他带一束,聊天中还无意提到,他们学院最近换了一位老师。 褚长溪已经能猜到许多事,关于楼月,詹言,关于实验室,基因研究样本被换,他昏迷六年…… 只有一点在洛斯身上还不明。 他与剧情线人物相识相交,洛斯是最早的一个。 系统也曾好奇地问他,剧情线中他与洛斯本是并无交集的,但看洛斯对他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是普通关系,以他从不做无用功的行为,他上一次任务时,与洛斯纠缠是为什么? 不能是看上人脸,单纯想睡吧? 褚长溪,“那就只能找到人,问一问。” 【怎么找人?】 “他会来找我。” 系统:………楼笙怎么办? …… 褚长溪被关三天,已是极限,到第四天时便发了大火,和楼思相处时,明显的不开心,楼思着急,最终等到晚上,偷偷带褚长溪外出。 他们做了掩饰,装扮成普通人模样,夜晚才刚刚开始,街市上很热闹,商场里的欢声笑语传出,蜿蜒变换的彩色流光和高楼间大幅虚拟投影,只比现世多了超前的科技,生活气息仍在。 褚长溪抬高帽檐,开心的东张西望,“还是外面有趣,真不想再回去了。” “不行……要回去。”楼思在光脑传输完信息,紧张的捏紧他一片衣角。 “嗯嗯,回去回去,”褚长溪反握住他的小手,安抚一笑,“你别害怕,我开玩笑的。” 楼思仰头看他,少年模样的雄虫无所顾忌的穿梭在城市霓虹里,即便朴素衣衫,领口遮到下巴,一头金发陇在帽子里,但他一双眼睛像宝石,举止一贯的傲气不驯,他好看的高贵,路人只敢偷偷瞧上一眼。 【你确定你这次走得掉?】 褚长溪挑眉,牵紧手中小手,有意无意带着他闯进人流,分散暗处追踪的大批士兵,他眉目在错落的灯光里明明暗暗,【时机恰好,如果洛斯不蠢。】这个时候,楼笙正在实施所策划的救人行动,他所安排在褚长溪身边的人在洛斯的阻挠下与他联系不上。 当天下午会议结束,楼笙在办公室处理提案审批,中途他与留在家中的守卫通话,得知小少爷和楼思在一起。 当晚计划实施前,楼笙与楼思通讯联络,被告知小少爷正在和他一起玩游戏。 行动结束后,楼笙见到那位西装革履,即使被囚,举止优雅有礼,风度翩翩的詹言少将,两人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一则消息递上来。 而此时,褚长溪看着自己空了的右手,不免笑了笑,系统简直奔溃,【你信不信,你把所有人都能玩死?】 褚长溪不赞成的摇头,看着不远处勾唇浅笑的男人,不满的“哼”了一声,“你怎么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忙,么的空,呜呜……感谢在2022-04-05 00:35:13~2022-04-11 00:5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子 30瓶;一空二白 20瓶;反正没逃跑 5瓶;45266430 2瓶;薛寒、Aphrdite.、纵我不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三十 为掩人耳目, 悬浮车速度不快,是这个星球上大众型号和颜色,随着普通的车流行驶。车窗外大楼投射的光影不断闪过, 车里男人俊美的脸,唇角微微勾起的笑意,在变幻的流光下,越发邪气。 褚长溪假装没注意到他灼热的目光, 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城市夜景,璀璨华光,万家灯火, 整座城市似已恢复了战争带来的疮痍, 到处都是繁荣的景象。 【他为什么不带着你快点逃?这幅样子像是在逛街。】 有楼笙在,如何逃的掉, 即便是回到帝都星系,楼笙也能给他再来一次“俘虏”的待遇,洛斯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褚长溪,【他是在等楼笙行动。】 【不是要从楼笙手中救你走吗?还等他做什么?】 当然是想……杀他。 褚长溪摸到口袋里的药剂, 触感冰冷。 系统真要疯了,【宿主,你儿子都急哭了。】 洛斯制造了一场混乱,在商场最多的人流,将他和楼思冲散, 楼思以为他把爸爸弄丢了。不止如此, 洛斯很早之前就在谋划, 他盯上楼思,通过他来得到褚长溪情况,当然这需要褚长溪将计就计的配合。 褚长溪不和系统交谈这个, 他侧头去看洛斯,“谢谢哥哥来救我。” 他位置光线昏暗,精致的五官轮廓并不明显,黑色帽衫盖住一头金发和侧脸,但一双眼睛明亮而热烈,耀眼极了,和十多年前初见时一样。 洛斯笑了笑,曲指亲昵地刮他鼻尖,“谢什么,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褚长溪看着洛斯,连笑容都似和多年前重合。 洛斯知道他没听明白,他说的等他是这漫长的十年,不是仅仅现在这几天为救他谋划,他从十年前,那场皇家宴会便喜欢他了。 那时他们关系很要好的,如果不是后来的那场意外,他们可以一直好下去,可以顺理成章等到他成年,与他告白,成婚…… 但这十年…… 他看向褚长溪,像是在看那个十八岁的小少年,衣衫被血浸透,他一笑,整个世界都亮了。洛斯目光在他身上紧紧锁着,不放过一寸的贪婪和大胆,这是他的人,一切都还来得及。 褚长溪似无知无觉,他趴回窗户上,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洛斯其实是有些失望的,关于那药剂,褚长溪并未用在楼笙身上,他故作担忧,说,“带你回家,但是你知道这不容易,楼笙如今的军衔和实力,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所以现在只能先隐去行踪,再找机会离开。” 褚长溪理解的点头,抿紧的嘴唇,怒气明显,“他那个人完全讲不通道理的。” 洛斯含笑说,“但他没伤害你,也许是为你好。” 还是一如既往刺激他。 小少爷的脾气如何,他很懂的。 褚长溪皱紧眉,“哪里好了?他把我关起来,我长这么大,没人敢这么对我!” “嗯,我知道。”洛斯看着褚长溪的目光里终于放下些心,笑意里有笃定,他或许能确定褚长溪最后的选择,“溪溪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家。” 褚长溪“嗯”了一声,对他信任。 但突然的,他转头问道,“对了,詹言哥哥呢?” 洛斯顿了顿,如有星子的眼眸里,灼热慢慢冷却下去,像冬日里的冰层,泛着冷,他两指缓慢摩挲着,“你很想见他?” “是啊,我很想他,他没有跟你一起来吗?我回家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他了?” 带你回家,可不是让你跟别人携手一生的,洛斯手指猛的捏紧了。 但詹言是他名正言顺雌君,洛斯可是亲眼所见褚长溪接受他,甚至相爱……或者说是洛斯亲手安排,将褚长溪送到詹言身边。 洛斯咬紧牙,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这感觉很不自信,有无法阻止的苦涩蔓延。 他给的,那他也能拿回来! 他看着一脸希冀的褚长溪,眼底暗光划过,面上却是懒散的笑,带着桀骜和痞气,说,“是的,只要摆脱了楼笙,你就能见到他了。”他和褚长溪一样的金发,来自帝国皇室的荣耀和地位,被周围人听从和恭维的嚣张。 詹言与楼笙之间的恩怨,洛斯已调查的七七八八,如今詹言落入他手,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爱是什么?是希望心爱之人快乐,幸福,哪怕看着他与别人相爱,也心甘情愿只默默付出?洛斯试过的,终究是无法忍受。 对他来说,爱,是占有,是排他。 是为了得到对方,可以不折手段。 落斯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晦涩沉暗的眼眸里骤然如照日光,他眸光灼热,偏头看向褚长溪,修长的指尖轻解着领口的扣子。 “溪溪。” 作为帝国太子的座驾,即便外观是最普通的型号,但内里是有桌椅和长沙发的,褚长溪看向他,“什么?” 洛斯今日穿的是帝国皇族服饰改制的军装,高贵又带有威严,紧身线条勾勒出他干净利落的腰身,细腰腿长,也是大美人。 他忽然侧身过来,单手撑在褚长溪颈侧,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着最后一颗扣子,俊美的面容,越压越近,他扬起薄唇,声音哑的恰到好处,缓缓说, “我是想问,和詹言比,我哪里比不得?” 褚长溪茫然地看着他动作,“比什么?” 洛斯拧着眉,手指摸上他脸颊,下巴,到领口,微凉的指尖往里探。 褚长溪被吓到,身子往后靠,“你做什么?” “怎么了?”洛斯看着紧张的少年,扯开嘴角笑了下,行至暗处,车里漆黑,静谧的空间,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褚长溪刚想推开他,就听见一声戏谑的笑。 “又不是没做过。” 褚长溪,“……” 黑暗中的呼吸滚烫,压抑中还带着不明不白的委屈,“溪溪,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当年给你解药性的人,其实……是我。” 系统,【次——奥!】 褚长溪:……难怪上次见面就敢强吻上来。 这就是与剧情线外人物纠缠的不确定性。 作者有话要说:  洛某人好像说过,他是溪溪第一个男人,这话不假。 至于受好受坏,不在攻考虑会不会发生关系的封范围内。感谢在2022-04-11 00:58:53~2022-04-13 00: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754459 10瓶;妄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三十(修错章) 不到半个星时, 整个帝都星域各处被下达紧急封锁军令,这本是平常的一天,街市热闹气息, 星际航线来往商旅,尽管在通知下达的第一时间,各军处指挥台已强制执行,但作为商业中心的首都星球, 飞船舰航流量很大,实难完全控制。 楼笙知道消息时, 本就已经晚了, 褚长溪随洛斯一行人一路换了许多悬浮车, 干扰视线,最终登上一艘普通星际飞船, 后又在某碎星换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宇宙战舰。 褚长溪趴在透明舷窗向外看, 漆黑如墨的无边黑暗,以及慢慢远去变小的首都星球,像一颗蓝宝石坠浮在星空。他眼底带着困意, 一直落在外面的目光懒洋洋移开, “我这次能走掉吧?” 身侧的声音,回的意味深长,“只要你想,就一定会。” 褚长溪抬头看去,洛斯已经换上作战军装,白底鎏金, 总军级徽章,金色流苏从肩部垂下,他身姿挺拔立在身旁, 优雅英俊,完全没有之前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狼狈,他正经时,高贵威严的像宫廷壁画。 “你说的那些……”褚长溪眼睫垂下,低着头,烦躁的踢地板,他也换了衣裳,以前惯常穿的华贵礼服,但这一刻少了无忧无虑的快乐,“我并不是……就相信你了。” “嗯,不相信没关系,溪溪往下看就好,” 洛斯伸手揉了揉他凌乱的金发。 褚长溪咬牙磨了磨,“你别说话了,我不想听你说了,等我见到詹言,我会亲自问他。” “好,”洛斯顺从哄道,“我闭嘴,但你不能不开心。” “才没有,谁不开心了?” 褚长溪拍掉他的手,转身往床边走,他坐在床上,极撑着困倦的眉目,声音在空旷的休息室内含含糊糊,“我就是有些困了。” “那休息会吧。” 褚长溪“嗯”了一声, “安心睡吧,”洛斯走过去,忽然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笑的痞气,“有我在呢。” 褚长溪只看了他一眼,似极困,懒得计较,模糊的应了一声,就要躺倒。洛斯及时抱住他,让他靠在怀里,解他领口扣子。 褚长溪抓住他手指,似想起悬浮车里发生的事,灯光下的脸微微发热,“你干什么?” 洛斯的目光描摹他漂亮的脖颈,微微一笑,“脱了衣服再睡,是害羞吗?你浑身上下我不是没看过。” “……” “怎么?”洛斯掐他脸颊,“你睡了我不想负责,现在连承认都不愿了吗?” “啊——,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褚长溪抓过被子把自己整个裹进去躺下,他似真的害羞,一根发丝也没露,显得可爱极了。洛斯看着,心中一股暖意,比这十年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这是他心心念念十多年的人,终于在他身边了。 洛斯想起那些时光,背着小少爷走过城堡里高高长长的阶梯,牵他手去玫瑰园,在自己生辰宴上,被小少爷霸道的要求,生日愿望让给他,他也要许愿。 洛斯问他许了什么愿。 褚长溪眼睛弯弯,笑着看他,“许你心想事成,许你得偿所愿。” 小少爷娇生惯养,做什么事都要人哄着,可说到底他才是最会哄人的那个,不然他怎么十多年依旧不忘那时难以言喻的温暖悸动。 “溪溪。” 洛斯回过神,褚长溪已经闭眼睡沉了,薄薄眼皮下睫毛更显卷长,冷白肌肤闷出微红热意,他睡的无知无觉,安静乖巧。 能这么快睡着,年少的小少爷情绪总是短暂的,洛斯几乎庆幸他被宠坏了的性子,小少爷时常只考虑自己感受,这样不会受伤害。 如同詹言所说,那么骄傲的小少爷,他的东西脏了一点点他就不要了,无论是詹言还是楼笙。 若是欺骗,若有能耐,那就往死里瞒,瞒他一辈子。 洛斯脸上笑意慢慢恢复平静,他动作轻柔给褚长溪脱了外衣,盖好被子,关灯离开。 门外早已等候多位大臣将军,但都不敢轻易敲门打扰殿下陪情人,太子殿下并不是好脾气的,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他生父没有庞大的家族得以依仗,他靠自己培植亲信,笼络大臣,利用第一少将军,手足相残,弑兄夺位走到今日,不说血流成河,但踩踏的尸身不在少数。 现在詹言少将战败,帝都城里的皇亲贵族们太害怕了,如今把希望全寄托在殿下身上,全军听他施令。 见殿下面无表情出来,刚刚还一脸跃跃欲试的众人,竟都屏息垂头不敢造次。 “去指挥舱。”洛斯并没有注意这些人面色异样,他简单撂下一句,脚步不停往前走。 走过长长通道,踏上悬浮盘,蓝色光芒随之亮起,缓慢升降之后,洛斯走下,步入指挥舱内。 舱内无数小型机器漂浮着,在众多指挥台和控制器之间来回穿梭,随时记录和传导将士操作指令。 “殿下。”最大控制台前总指挥官,看见太子殿下进入,第一时间行了军礼,让出位置。 洛斯上前,身侧人擦拭鬓角的汗,连忙开口,“属下无能,联邦大军应不久就能追上,要将我军合围。” 他们要织天罗地网,也有那个能力。 但毕竟事发突然,楼笙担忧则乱,心急追在最前的可能性极大。 “无妨,”洛斯情绪冷静,竟没有一丝怯意,他看着主屏幕上闪烁的军舰分布点,“现在分散军力,只留一小队,其余舰队往四面隐蔽分离。” “啊?” 身侧人不懂,他们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冲出包围,现在还分散军力? 洛斯站在总指挥台前,他大约在笑,却冷的让人胆寒,“对,我们分散,敌人不确定,会疑心,必定分军紧随其后,只要让对方主帅追上来即可。” “让主帅追上来?”身侧人垂头丧气低声议论,“我想我们会更加无法脱身。” 洛斯却笑了,金色头发在指挥台上耀眼夺目,“我是要让他有来无回。” 作者有话要说:  洛某人好像说过,他是溪溪第一个男人,这话不假。 至于受好受坏,不在攻考虑会不会发生关系的封范围内。感谢在2022-04-11 00:58:53~2022-04-13 00: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754459 10瓶;妄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三十一(修错章) 房间陷入黑暗, 有微光透过玻璃舷窗洒进地板上,光束带着淡淡白茫。 【那是随行机甲的照明灯。】 褚长溪从床上坐起,滑动的光亮照他脸上有些苍白, “楼笙那边怎么样了?” 【就快追上来了,】系统有气无力,【他急疯了。】 “哦。” 【还有你儿子,他哭的很厉害。】 “……”褚长溪没心思和系统贫,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前给自己倒水, 他慢吞吞地喝着, 散开的白雾模糊他看似平静的脸, “楼笙和詹言见面说了什么吗?” 系统飘过来,它先前隐去身形, 像是躲着自闭, 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了,【那会儿詹言被救出,楼笙去见他, 两人都还不知道你被洛斯带走, 他们交谈好像没什么有用信息,关于你的事情,詹言没告诉楼笙什么。】 “早知会如此。” 系统,【?】 【楼笙问了你的病情和实验样本被换一事,但詹言回答的无关紧要。】 他们始终是敌对关系,不管是在国家在个人方面, 说起来詹言谋害过楼笙父子,害过他族人,而楼笙几次三番抢人家男人?两人都不可能对彼此有好心态。 系统一度以为两人见面会恶言相向, 但很有风度的他们很理智。 说着,它翻出存档记录。 从凭空出现的光屏里,能看到楼笙的人把詹言救出并送进星际监狱,楼笙去见他。 “楼先生此举,不知意欲为何?” 隔着一道光幕,詹言看向从自动扶梯上下来的人,他手上有镣铐,在四周控制仪器下,他无法虫化,无法使用力量,他完全无法踏出这光束形成的桎梏。 但他临危不乱,举止一同以往温雅有礼,微微颔首带笑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国家宣讲台上的政客文官,“我并不是星际罪犯,两国谈判期间,您无权利禁锢我的自由。” “是吗?”楼笙语气冷淡,他一身黑色西装,一丝不苟,五官凌厉冷硬,黑色的深邃眼睛,气势逼人,他在楼梯上停下,居高临下看向詹言。 除去战场上敌对,他们是有私仇的。 但有褚长溪在…… “我需要和你谈谈。”楼笙握住阶梯扶手,紧了一下又松开,他长腿迈开,继续往下走。 “谈什么?”詹言银色长发,还有好的相貌,他举止赏心悦目,但那双含笑的眉目,看的深了,是不含感情的,“我不知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楼笙无意与他绕弯,“关于溪溪的,没话说吗?” 詹言淡笑着对他摇头,“我不知说什么。” 楼笙在光幕前停下,向后招手,有下属递过文件,楼笙快速翻到关键位置,展开给他看,纸张飘在空中,缓慢排列滑动,有字符滞留在虚空,形成滚动的数据分析。 “溪溪生病的事情。” “先生不是已经查明了吗?”詹言笑容莫名敛下不少,“您既已拿到溪溪全部病症记录,又重新给他做了检查,目前最高医疗水平的结果显示,溪溪的病是已经好了的吧?” “是。” “……,那便是好了。” 楼笙皱眉,心脏恐慌到紧缩,他难掩害怕的情绪,老实道,“我还是很担心。” 詹言不说话了,他低眉温和,实则油盐不进,他并不想说出楼笙查到褚长溪以外的病情。 他没有立场对他坦白,他们私仇,詹言并没愧疚,溪溪是他的雄主,他为阻止楼笙伤害他,他为给溪溪治病,再来多少次,他都一样的选择。 楼笙只好问其他,“实验室呢?” 他们目前所查到的,詹言确实有把他两位族人取生命元素做**实验研究,但很快就换了实验体,两位族人下落不明,但实验数据里他们并无性命之忧。 实验室被毁过一次,楼笙所能猜到的,便是跟褚长溪有关。 但詹言面色从容,他垂头整理衣袖,长发散在胸前,“我只能告诉你,你查到的都是事实,除此之外,那两人我并未伤害他们,至少在放他们离开前,他们生命体征平稳。”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放他们走?” “抱歉,”詹言抬头看他,“关于此事,我无可奉告。” “我想你并不会是好心才这么做,”楼笙道,“你曾对我下杀手。” 他走近了些,看向詹言,“你在忌惮什么?就像这么多年以来,你若拿溪溪对付我,我想我未必会赢,但你至今从未做过,说到最后他声音已经带上笃定的自信,一字一顿问,“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詹言面色怔住,但到底还算淡定。 “还有一事,”楼笙继续道,“贵国太子殿下为何会囚禁詹少将?” “……,这和先生无关。”詹言在几乎破防的边缘维持面色,温和说道。 “是因为溪溪吧?”楼笙目光锐利,“溪溪不想伤害我,对吗?” 詹言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他来往不利的微笑,“先生说什么,我不明白。”詹言正欲解释什么,恰有士兵匆匆赶来递消息打断两人谈话。 楼笙侧身听完,却神色大变,脚步近乎慌乱的奔离,甚至未来得及看詹言一眼。 詹言看着他的背影,一直隐藏很好的情绪却是泄漏一些,那张让人如沐春风微笑着的美丽脸慢慢冷下去,甚至不安的抿紧嘴角。 楼笙这一离开,就再也没有回去。 …… 存档记录结束。系统,【詹言并不想说。】 他没必要为楼笙考虑,他心爱之人若好好的,他更加没必要。 “嗯,詹言确实知道许多事情,”褚长溪放下水杯,“但他不会这么简单告诉楼笙,除非……” 【除非什么?】 褚长溪摇摇头,没说,他走回床边,打着哈欠躺倒,“真困了。” 【等一下,你不想看看楼小思怎么样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虽少,但尽量在更了,吗,唔……感谢在2022-04-13 00:05:48~2022-04-15 01:1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闭了 5瓶;4813189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三十二(修错章) 系统翻出又一段存档, 是楼笙去见楼小思的画面。 在褚长溪消失的街道上,天色暗的浓稠,来往飞行器巡查, 快速低空滑过时带起阵阵大风,市民已经被排查驱赶,整个广场围了很多士兵,但四周落针可闻的静, 压抑紧张的可怕。 黑发黑眸的男人从悬浮梯上下来,直奔广场中央的小孩, 面容融在夜色里明明暗暗的冷厉, 他手脚发冷, 像冬日冰水里捞出来,连出的汗都是冷的。 纪青见人过来, 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情况, 他自己都急的眼睛红,“小少爷跟小思出来玩,但人太多了, 后来就……” “谁让他带他出来的?”楼笙一声低喝打断, 压抑着怒火和不平静,声音拔高又咬着牙,一字一顿重复,“谁让他带他出来的!” “……” 将军没这样失态过,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强大理智, 他有实力,他从没这样心慌,他紧绷的情绪在崩溃和失控的边缘, 只差分毫就能暴走。 纪青说不出口话,人不见了,突然不见的,他们整座城市短时间内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一点蛛丝马迹没寻得,显然这不是普通的走散。 褚长溪是暗中被人带走了。 楼笙似也能想到,背虚软的弯,心脏跳动频率撕扯到神经刺疼,他按着纪青肩膀将他推开,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小孩。 他儿子,不久之前楼笙明明有问过他,褚长溪在哪里,在做什么,是楼思亲口回复,在房间里两人一起玩游戏。 如果楼思不说谎欺骗,楼笙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完全想不到他儿子会骗他。 楼小思眼眶已经通红,看了他一眼,紧绷着下颚没哭出来,“对,对不起……” 他还太小了,他一个人成长,一个人生活,他虽超越年龄的成熟智商,但毕竟还是小孩子,他的恐惧不比父亲少。 他伸出小手,生平第一次露出胆怯,想去抓父亲的手给自己支撑,但被楼笙甩开了。 小手僵冷在夜色里,楼思小身板不稳的晃了晃。 楼笙近乎恍惚的问道,“你为什么带他出来?为什么要说谎?” “我就是……就是……” 小孩嗓音沙哑,似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睁大的眼眶里泪水大颗大颗的落,说话抽噎着,“我就是……不想爸爸……不开心,可是父亲关着他,我有想过很多办法……我给他看书,陪他玩游戏……我知道父亲不让爸爸出门是想保护他,我也想保护爸爸,但是我不知道我没这个能力……我不知道会把爸爸弄丢,可是我只是想……想带他出来玩,只是想让他开心……” “对不起父亲……我把……我把爸爸弄丢了……” “所以,你是不信父亲。”楼笙自嘲说道。 褚长溪也从不信任他。 关着他?他想关吗?他舍得吗? 他比谁都心疼。 楼笙心口狠狠揪紧着,握紧的拳头越发用力,旁边有人于心不忍出声相劝,也有人在紧张的发布追踪指令,纪青一直在喊他名字,耳边悬浮车升降刮起大风灌刺耳膜,楼笙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太恐慌…… 褚长溪被带去哪里…… 他会像上一世离开时一样吗? 楼笙低低喘息,抑制不住的心跳,胸腔都震痛,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他要去找人。 要先找到人。 楼思手足无措想跟上,被纪青拦下,“别哭了,丢人。”他很少对他严厉,他跟对方亲爹不同,他确实把他当小孩,“你别怪你父亲这个反应,先不说你爸爸会不会有什么事,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花费多少年,他费多少力气,多少血……才把你爸爸带回来的?” 纪青也很担心小少爷安危,这种摸不着看不见最为恐惧。 楼思抽噎更厉害了,“爸爸……会没事吧?” “会的,”纪青叹口气,在腕部端脑快速滑动了几下,“好好在家等着,哭没有用的,”纪青严肃看向他,“人总要长大。” 他说完,也跟着离开。 楼思站在原地,周围机械照明灯慢慢撤离,他擦擦眼睛,在黑暗里,泪水却越擦越多…… …… 战舰指挥台上,楼笙紧紧盯着屏幕上已经探测锁定位置的星域红点,追上他们,并没让高大男人心中担忧退去多少,长时间紧盯一点,他眼睛干涩,有红血丝。 纪青上前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他们的确着急追在最前面,并在中途分散追踪,使得现在军力并不能有十足把握完全取胜,洛斯也有能力相抗衡,何况褚长溪在他那边。 楼笙垂下眼,片刻后,他转身下去,对智能光脑下了指令,他的作战服,护腕,护膝,头盔……依次飞向他,特殊材料,只需外部贴合,楼笙边走边穿。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纪青问。 “不能等,”多等一分钟,都让楼笙产生上一世的预感,他整理衣服,“等我通知,攻击他们主舰干扰,我找机会先混上去找到溪溪。” “你一个人太危险,”纪青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你留下来指挥配合。” 有人上前劝说,楼笙抬手打断,有序的安排部署,他没打算听谁的意见,全是一言命令。 纪青担忧地看着他,情绪翻涌,他看似轻松的开口,“你想过,小少爷不愿意跟你回来你怎么办?” 他总不能强迫,强迫他,楼笙比谁都难过。 “或许,你就让他回去……,想到更好的办法再说,我们这么紧追不舍,会起反效果,小少爷什么脾性你不会不知道。” 楼笙停下脚步,黑眸落在纪青身上,寂静无声。 很久,他开口,“……不行。” 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能猜到,洛斯的目标可能是他,但他不敢拿褚长溪冒险,有上一世经历,他一点险不敢冒。 楼笙低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上扶梯,纪青忍不住喊道,“那你小心,不行就——” “别说了,”楼笙头也不回,他步伐飞快,“你留在这,和其他人继续联络,等我消息。” 纪青看着他背影,直叹气,心中说不清的复杂,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而为了,本来想继续写楼笙和楼小思弟,发现这呢晚了,不行,睡了,明天吧。感谢在2022-04-15 01:17:42~2022-04-17 01:3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青、薛定谔的墙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璃 10瓶;妄念 5瓶;引烛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三十三(修,后面一小部分是新章内容,要看的) 褚长溪醒时, 房间里已经亮了一盏小灯,床头半侧身影遮住照他脸上的橙黄灯光,那人一手轻抚他发丝, 一手处理光脑数据。 “醒了?”见他睁开眼睛,洛斯起身去给他倒水。 褚长溪接过一口喝完,把空杯自然塞回洛斯手中,他看向窗外。 已经驶出首都星系航线, 舷窗外的黑暗更沉,随行机甲灯光在黑暗中像一颗颗星辰, 整个空间静谧安宁。 他是被系统叫醒的, 因为楼笙追上来了。 【楼笙已经锁定了你所在位置, 并准备混上来找你,】系统仗着他人看不见他身形, 在他被子上蹦来蹦去, 不知在兴奋什么,【他很厉害啊,速度很快。】 【嗯。】是很快, 他身上追踪器明明被系统屏蔽彻底了。 窗外的机甲灯光明显变少了, 洛斯应是已料到对方行踪,他在设局让楼笙直接来跟他对上。 系统,【洛斯想干什么?】 【詹言不与洛斯合作才被囚禁,】合作什么,杀楼笙?詹言不是不想他死,【詹言担心的事情——】 系统:【担心洛斯通过你除掉楼笙, 担心你给楼笙用那药剂?】 【嗯。】 褚长溪不动声色和系统交流,在洛斯看来就是小少爷还没彻底醒神,坐着发呆, 他戳他脸蛋,调笑道,“还没醒吗?” “醒了,”褚长溪眨眨眼睛,捂住脸看向洛斯,问道,“我睡多久了?” “没多久,不到一个星时。”洛斯轻笑着将空杯放回去,又走回,小少爷已经坐在床边,两腿垂下悠悠晃着脚,无忧无虑。 白色衬衣,敞开领口的肌肤细腻,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多是被顶级权势之人娇宠长成,高贵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给我穿鞋啊。” 小少爷眼神指向他脚,很自然的又吩咐。 洛斯挑眉一笑,也不介意自身阶级地位,顺从半跪,轻柔地抬起他小腿,给他穿长靴。 小少爷浑身都娇嫩。 他低眉浅笑,“溪溪还跟以前一样,真好。” “以前什么?”褚长溪捂嘴打哈欠,心安理享受太子殿下伺候,还不满,“别说的好像很了解我。” 洛斯心中喜悦顿时落了落,不是滋味,“溪溪不记得了吗?你以前很喜欢我的。” “怎么可能?”小少爷下巴微扬,他脸蛋睡出红痕,昏黄灯光从他桀骜乖戾的眉眼滑下,像铺落晚霞,他带着孩子气的不讲道理,“自作多情,我才没有喜欢你呢!” 也许小少爷只是习惯性的不愿落下势才脱口而出的尖锐,但洛斯心脏还是被刺了一下,进而酸酸涩涩。 他抬头看他,又恼又颓丧。 褚长溪,“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洛斯目光深深落在他身上,“溪溪真不记得还是故意气哥哥?” “哪有气你?”褚长溪忽然戏谑的笑,“我记忆不好,可能真忘了,”他还正儿八经装头疼,两手却捧着脸,一双眼睛炯炯,“对了,我还生病昏睡呢,就是那会儿忘了的。” 看出他故意,洛斯实在被逗笑,心头发软,想到他曾经生病又心疼,他轻拍了下他额头,“行吧,不记得是吧?那我重新告诉你。” 洛斯给他穿好靴子,起身和他并排坐,说起两人的相遇,相识,当然大都捡好了说,两人相处幸福快乐的时光,有小少爷拉着他玩,让他背着下楼梯,有他被欺压关地下室,小少爷焦急找他时,门外想起“蹬蹬蹬”的脚步声,有那扇大门打开,小少爷逆着光走来…… 他的整个世界都只有那一个小小身影,那时褚长溪眼睛红了是他完全没料到的。 明明初见时衣服被血水浸透了都没吭一声,他外表柔弱需呵护,但他骨子里坚韧要强。 洛斯浑身伤口都抵不过他微红眼角来得心疼强烈,踉跄地跑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褚长溪那时抽抽鼻子,恨恨瞪着他,“我找不到你。” 洛斯以为听错了,“什么?” “让我找这么久。”褚长溪又埋怨说。 洛斯这才算听明白了,激动的眼眶温热,用力抱住他。 后来小少爷站在高高阶梯上,向他挥手,眸光明亮而炽热,“你只管往前走,我会陪着你的。” 就算不是爱人间的“喜欢”,但曾经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褚长溪对他的情意,也不是旁人一般关系可比的。 如果他们后来都好好的…… 洛斯说到最后嗓音都哑了,转头看着褚长溪,勉强提起笑,又心酸又艰涩,轻声说,“好后悔啊。” 褚长溪茫然地看着他,“后悔什么?” 洛斯牵起他的手握在手心,“后悔没能和你成婚。” 那真不可能,褚长溪心道:剧情线中他成婚对象是詹言。 只能是他。 但很奇怪啊,他和洛斯纠缠为什么,他想让洛斯做什么? 他若不想引起谁的注意,很简单的。 这次虽说明了很多事情,但对方仍旧不提有关机构只言片语,或者说是不敢说,怕触碰到他不好的回忆似的,避而不谈。 褚长溪叫系统,【我怀疑,我以前做过什么。】他不会做不合理的事情,比如洛斯这里,还比如楼小思给他的那些熟悉的书,应是他曾翻阅过大量生物研究类书籍。 系统也奇怪,【宿主曾经做过什么?】 褚长溪,【……】问他不是白问? 褚长溪回过神,捏捏洛斯手心,似安抚,对洛斯露出灿烂的笑,“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的啊。” 谁用尽全力拼尽一切,只是为了和你做“好朋友”的? 洛斯又气又好笑,觉得那笑容着实扎眼,狠下心用力抓着他手不放,但褚长溪皱眉喊“疼”,洛斯就不忍,放开了。 “睡太久,我要出去透透气。” “好,我陪你。” 褚长溪蹦跶着下床,头晕,虚弱得摔了一下,恰好倒在洛斯怀里,褚长溪惊了一下,似有前车之鉴,别扭道,“你别随便……碰我。” 洛斯哭笑不得,摊开手,“溪溪看清楚,是谁在投怀送抱?” “什么……投怀送抱?”褚长溪按着他胸膛站直,脸羞红,“那你不能自觉点吗?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抱我是不是——” 他没说完,手被攥住,腰部贴上大手,一个天旋地转,他被推倒压在被褥里。 褚长溪大叫,“你看吧……我就说你是故意的。” 洛斯眸光暗下来,一片深沉,“好,我是故意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还不放开我?” “不想放,”洛斯露出痞笑,垂落的金发,五官俊美至锋利,“你本来就是我的,睡完就翻脸不认人的小坏蛋。” 他指尖摸上他领口衣服往下扯,露出肩膀,正要不管不顾低头咬下去,突然一阵警报声,舱内红灯闪烁。 “怎么了?”褚长溪紧张地问。 响声冲刺耳膜,整个舱体微微晃动,能听到从播声传出前方激烈的交火声。 洛斯垂头,咬牙咒骂了一声,“这个时候来。” “什么?” 洛斯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变,他神色凝重,揉了揉他的发顶,柔声安抚,“可能楼笙追来了,你别怕,我去看看。” 他装作恐慌,向门外走,“溪溪待在房间,别出来,我能应付,”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溪溪。” “嗯?” 洛斯神情郑重,“相信我,能带你回家。” 褚长溪眼睛弯弯,“嗯,相信。” 等洛斯一走,系统跳过来,【他真是不要命了。】 系统没有实体,在被褥上反复跳,没有实际触感,不然褚长溪也许会一巴掌拍开它。 “谁又不要命了?” 【楼笙啊。】可能是褚长溪上一世离开他,死过一次,这次便完全不能好好思考。 褚长溪走过去开门,“他能想到,只是硬来。” 门外,警报声和夹杂的爆炸声越发激烈,但细听火力只集中于主舰正前方,走道上来来往往端着枪的士兵,步履匆匆往战火点奔跑,没人注意站在休息室门口的雄虫。 只有两个被留下保护他的士兵,伸长手臂拦住他的去路,“小少爷,外面危险,还请您在房间等候。” 硝烟炮火从来都是军雌的主场,雄虫柔弱的他们只需虫化之身的一只利爪就能刺穿他们的心肺,这个世界雌雄力量悬殊巨大。 这不合理,必定造就某些灰暗领域的畸形,褚长溪若有所思,一时间未答话。 系统:【他来了。】 空旷的走道侧面突然一声爆炸,火焰和灼烧的热浪极速扑来,热气扑的人睁不开眼睛,四散的机体碎片在焰火里化为灰烬。 就在那片破开的火洞中,一道黑影缓步踏进来,他一身黑色战甲,脸部盔甲极速变幻,露出整张脸,汗湿的黑发,鲜红的血液从额头流过眉骨,到绷劲的下颚,沉静地黑眸仿佛失去理智,他看起来充满野性和杀戮。 系统:【好酷!】 “………” 褚长溪不可置信的目光,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什么人?”两位士兵战战兢兢挡在他身前。 冷冽的身影背后映着火光,楼笙几乎是带着狠厉和强势的姿态向他们走来,两位帝国士兵反应过来立刻举枪冲上前,但男人只拳头紧握,强大的精神力立刻将枪口缴碎,他快走几步,腾空侧踢,利落的将两位士兵撂倒,姿势特别帅。 最后看向褚长溪,他步子又急又快,几步跨到褚长溪面前,不容反抗的将他狠狠抱在怀里。 直到这一刻怀里真实的触感,他仿佛才终于松了口气,才放下那股子死撑的狠劲,弓起背将脑袋深深埋在褚长溪脖颈。 他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哽咽道,“溪溪,哥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一章,稍等会替换感谢在2022-04-17 01:35:20~2022-04-19 00: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邱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三十四(新章替换的内容,先从68章末尾看,接上) (新章替换的内容, 先从68章末尾看接上) 炮火和轰炸声在耳边不断,火焰烧灼热浪滚滚,这是战场。用力的拥抱和温热的胸膛, 安心的让人几乎能忘了这是什么紧要时刻,他们是在敌方军舰中心。 褚长溪被楼笙按在怀里,他抱的很紧,不像以前一样不敢用力, 褚长溪挣扎推他,“你放开我。” “……” 楼笙手臂箍紧, 漠然不动。 火洞里又陆续跟上来很多联邦士兵, 帝**力虽大部分被引去前方, 但还是有一些士兵发现他们而冲过来。 “楼笙,”不知摸到哪里, 一手粘稠, 褚长溪摊开手掌看到血,浓郁的血腥味,他皱眉, “你放开, 听到没有?” 身上力道纹丝不动。 这家伙疯魔了吧。 “放开,你弄疼我了!” 听到这句,楼笙身体一僵,才算回神,有些惊慌的放开了力道,低头问, “哪里疼?” 褚长溪冷冷看他。 “我弄伤你了吗?” 褚长溪不答,退开几步,楼笙战衣有几处破损, 果露的肌肤被大火烧的焦黑,冷硬五官轮廓分明,但血水流过脸颊,衬着身后熊熊大火,增添了野蛮和暴力。 但他只着急在褚长溪身上查看可有伤口,似乎感受不到自己受伤。 真像个疯子。 “你为什么又追来?” 褚长溪怒目而视,他仰着脸,目光里浓烈的戾气,那些蔓延的火光摇摇晃晃泼在他脸上。 他以前多是一时的生气恼怒居多,很容易就忘,轻易就能哄好,但此时竟多了些什么,那种深刻的厌恶甚至是恨意刺的楼笙心惊,他不知这段时间里他和洛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小思? 是知道了小思的身世吗?洛斯定会告诉他,以此来离间。 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溪溪。” 楼笙不知怎么开口,血水慢慢流过眉骨,沾湿了他眼睫,“小思他……” “小思他怎么了?他是谁的孩子?”褚长溪沉下脸,锐利冰冷的目光令人不敢直视。 果然是因为小思的缘故,楼笙心一沉。 他闭上了眼睛,不敢再与那样目光对视,但时间紧迫,他又不得不睁开,软下来眉峰,带着点乞求说,“你先跟我回去,我会给你解释的。” 褚长溪垂下眼,远处火光照他眼尾有些红,“我不要,你是骗子。” “你先跟哥哥走,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不要,骗子,”褚长溪低声呢喃,“你们——都是骗子。” 楼笙不知如何解释这事,时间不等人,他正想强制把人先带走,侧方忽来一股劲风。余光瞥见一道白影像利箭一般冲来,楼笙长臂一揽,抱着褚长溪快速闪开。 是洛斯,那个傲慢轻佻的帝国太子。 他只身前来,已是半虫化状态,双臂成玉色弯镰,挥出的力量将楼笙侧面的一队士兵全部砍翻,若不是他们穿有战甲,怕是会被砍成两截。 系统,【他也很强。】 褚长溪,【嗯。】 “不请自来,还要掳人,”洛斯双臂一震恢复正常,特殊材料的作战服及时包裹住肌肤,他整理袖口,抬眸冷笑,“楼将军是何道理?” 楼笙将褚长溪挡在身后,望向洛斯,冷声道,“是殿下未予言明,暗中谋划带走我的人。” “你的人?”洛斯仿佛听见了笑话,抿唇讥笑,“那就要好好算一算了,溪溪是哪国人,当初是谁先侵入我们家园,将他掳走的。” 他说的事实,楼笙下颚绷紧。 “是将军掳走溪溪,我只是要带他回家,怎么就成本殿下的不是了?” 楼笙无言反驳,他偏头看身后褚长溪,正见他一脸怒容看他,“他说的对啊。” 褚长溪从他身后站出来,要往洛斯方向走。 “溪溪,”楼笙攥住他手腕,垂下眼没看他,将他交给旁边自己带来的兵,“你等等哥哥。”转头看向洛斯,黑眸沉冷至极,迸射出极端杀意。 “我是有账要和你算。” “算什么?”洛斯散漫一笑,目光挑衅,“你先放开溪溪——” 话未完,楼笙身形极快冲来,黑影一闪,洛斯腹部被狠狠击中,巨大的冲力将他拖行几米之外。 “利用小思,”楼笙欺身而上,在空中虫化,眼尾金纹蔓延开来,爬满整张脸,极为妖魔,“带走溪溪。” 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 他背部生出甲壳和六羽金翅,双臂成锯齿,身体极速暴涨几倍,几乎冲破军舰舱顶。 “哪一项都不可饶恕。” 精神力形成的风波,所到之所噼里啪啦震碎的声响,将远处奔上前的帝国士兵震出几步远。 洛斯抬臂挡过,看了一眼褚长溪方向,却是意味深长勾唇一笑,“楼笙,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他也开始虫化,振翅飞到半空,迎上对方的攻击。 白玉一般的羽翼和双甲,也算是比较罕见的虫化状态了,毕竟帝国皇室血脉,战斗力也是极强。 系统,【洛斯能打过吗?】 【你说呢?】 楼笙是金赤战甲,此世间设定最强。 【那他还这个时候激怒楼笙?】 褚长溪,【打给我看的。】 系统:…… 褚长溪其实看不清,楼笙虫化有金光,他们似乎怕伤到他,默契的将战斗范围远离他所处位置,他只能看见金白光影不停变幻,你来我往,交战激烈。 果然,很快洛斯被打落,半边翅膀被楼笙手化利刃生生砍断。 他重重摔在地板上,巨大的身形,歪头吐出一口血。 “你输了。” 楼笙落在他身侧,居高临下,面色平静睥睨。 “那可未必。”洛斯虽身负重伤,唇角溢血,他狼狈不堪,但他仍旧高傲,看楼笙目光如同蝼蚁。 未免两国战争再起,楼笙不能杀他。 他垂了下眼皮,高高举起单手虫化的利锯对准洛斯的肩部就要刺下去。 眼见就要狠狠刺穿,忽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喊,“楼笙,你住手!” 楼笙动作一顿,周围风波停滞,他转头看去。 看着褚长溪的两位是楼笙亲兵,自然见过将军是如何紧张珍惜这位小少爷,并不敢用强,再说小少爷看着漂亮无害,足以令铁血军人心生怜惜。 所以褚长溪没怎么用力就挣脱了他们的束缚,向楼笙的方向跑去。 “你放开他,我不准你伤他。” 跑来的小少爷,面容上显而易见的怒意。 他似乎是气狠了,眼睛里沉甸甸的恨意重的楼笙想不明白。 除小思一事之外还有什么? 他都想认了自己真的骗了他什么,除小思之外,就是褚长溪说出他伤害了他,楼笙也都能认下。 楼笙遮了下眼睛,“溪溪,你这样……不公平。” 他心脏疼的微缩。 却偏偏还要用力去笑,带着执拗的温柔和安抚,忍不住一丝悲戚和委屈,“哥哥也受伤了,溪溪……偏心。” “你也看看哥哥啊。” 楼笙已经恢复常态,脸上的血迹凝固,跟洛斯对打的伤更多是在身上,黑衣被血水浸透,很多道血痕,顺着手指不停滴落血迹,似乎浑身都有伤,脚下已经一小滩血。 而洛斯背部一道口子,躺地不起,正侧头呕血。 说不上来谁更惨。 “……”褚长溪扭过脸,不看他,语气里天真的无情,“谁要管你。” 楼笙喉间苦涩蔓延。 舱体持续晃动,一段接着一段爆炸,纷纷扬扬烧毁的碎片,联邦军队前后攻击,这架战舰就快全部损毁,似乎战局已定。 无论如何他都能带褚长溪回去的。 楼笙蹲在他面前,带着几分无能为力的哄,“溪溪先跟哥哥回去吧,回去以后你要如何都可以,好吗?” “我说了不要,”褚长溪从地上捡起一把光子枪,“我要回家。” 楼笙瞥了一眼抵在心脏位置的枪口,看向他的目光平静又温柔,轻轻“嗯”了一声,道,“好,我亲自送你回去行吗?” 褚长溪摇头,按在光子抢上的手指却轻微的抖动,曾经毫不犹豫对他心口开枪,他不再像最初那般坚定。 “讨厌……哥哥。” 楼笙眸光发颤。 他最疼爱的小雄虫,金发依旧耀眼,蓝色像大海一样的眼睛,他本该一直无忧无虑,骄傲发光,他太爱他了,就想他什么都如愿以偿。 他想要什么,楼笙都该给的。 只要他开心,要楼笙怎样都可以。 但远处战火还在继续,两队士兵僵持着越来越近,他此刻不能受伤,“对不起啊,”楼笙伸出手握住抵在胸口的那截枪管,微微用力,顷刻间粉碎,他有些歉意的解释,“即使你开了枪,哥哥也死不了,你知道的。” 对啊,所以他只能…… 【宿主,你想清楚了!】系统在最后关头大叫。 他若被废,没有力量,他会失去一切,权利,地位,荣耀和追随。 楼笙是小世界能量源载体,此后一百年都需得是,他有剧情线要走的! 褚长溪:【……,有人会救他。】 【谁?】 或者它该祈祷主角光环出现奇迹。 褚长溪仍了枪,摸进口袋里,拿出那管注射剂,蓝色在眼前晃过。 楼笙瞳孔骤缩。 一旁的洛斯微微眯了眼睛,他神色有些说不清的复杂,但他捂着胸口喘息,没再看他们。 “溪溪知道这是什么吗?” 褚长溪嘴唇动了动。 楼笙的手颤抖地落在他手腕上,轻轻的不敢碰,他嗓音不再平静,干哑的厉害,“别用这个,溪溪乖……” “就是抑制剂啊,”褚长溪不以为意,他还是跟小孩子闹脾气一般的不顾后果,“反正又不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替换的内容,先从68章末尾看接上感谢在2022-04-19 00:26:14~2022-04-21 20:4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要娇花攻宝 5瓶;自闭了、48131895、薛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三十五 (看过的之前的先从68章末尾接上, 到69章,然后才这章) “不会死?”楼笙艰难问。 反正又不会死…… 他曾一直以为褚长溪至少不会对他用这个的,至少曾经在荒原那两年, 他对他有过真心的情意,不至于这么对他的。 但是原来—— 身后火光逼近,红光如红霞,褚长溪金发灿烂, 模糊看过去,像是和十年前相遇时重合。 那个总是会隔很远就开始向他蹦跳着跑来, 会双臂张开, 笑容明亮的栽进他怀里…… 楼笙脊骨慢慢弯垂下去, 心口痛的让他直不起身,手指牢牢抓住褚长溪手腕, 不让他动作。 但褚长溪却用力掰他手指, 他指尖冰冰凉凉,和他此刻的心一般,仿佛一丝温度也无。 楼笙嗓音都哑透了, “溪溪, 别这样……不用这个好不好?” 恰在此时,赶来的一位帝国士兵手中的能量炮口对准了楼笙的位置,对方正魂不守舍,注意力不在别处,这是绝佳的时机。 等楼笙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改变什么, 他只是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的褚长溪,他是雄虫,与自己站的极近, 会被波及,他还在生病。 “溪溪小心!”洛斯也发现了,快速起身向褚长溪方向扑去。 但有人更快,来不及思考,甚至没有化形的转化时间,楼笙快速挡在褚长溪身后,将他牢牢扣在怀里。 炮火直直轰在楼笙背部,巨大的冲力将他们带飞十几米远,楼笙以常态身形挡,五脏六腑都似要被撞出体外,但他始终都小心翼翼护着怀中人,将他完全扣紧在怀中,不让他一丝一毫暴露在火力下。 两人落地摔出去,楼笙还死死扣紧手,自己垫在身下。 褚长溪没受伤,他只是被带着摔了一跤,身体被震的发麻,他坐起来。楼笙受伤严重,背部烈火灼伤,血肉模糊,胸腔骨骼尽碎,他撑着半支起身跟着坐起,喉间血气翻涌,他强忍着没吐出来。 但他目光仍然紧锁在怀里褚长溪身上,一寸寸观察是否哪里有受伤,紧张问,“溪溪……没事……疼吗?”他说话时呛咳着有血水淅淅沥沥。 但下一秒,手臂上一痛。 楼笙顿时有些怔忪。 身后火光冲天,奔跑的士兵,枪械和轰炸声几乎震破耳膜,他缓慢移动目光,沉默地看着手臂那处蓝色药剂被推到底。 同时一种仿佛要抽干他全身力气的刺痛从手腕神经传递到大脑。 他回过神,哑声喊道,“溪溪。” 褚长溪下意识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其实看起来纯真又真挚多情。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他问的委屈,但很快,他语调又温柔下来,满含遗憾和担忧,“你说哥哥以后不能保护你了,怎么办?” 褚长溪愣住,眼睛睁的大大的,尽是迷茫。 那神情无辜又少年气,仿佛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楼笙凝望着他,笑了一下,带动胸腔震动,大口大口的吐血。 褚长溪看到,眼角发红,有些不知所措,他松开手中针管,两手背在身后,像做错事的孩子面对大人责备时,藏起自己的罪证。 楼笙还是心疼,他带血的指尖蹭到他脸颊,平静道,“不会死,溪溪放心。” 反正又不会死。 他口中呛出血。 褚长溪忽然想说什么,但被踉跄走来的洛斯拉住手臂,“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们的人已经挡不住,大批的军队已经赶来,现在只能偷偷驾驶小型飞行器躲避视线离开。 楼笙此时的状态再无法阻拦他们。 褚长溪被拉着走,但他不住的回头看。 楼笙已经痛的意识模糊。 “又不会死……” 这药剂的作用,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难摧毁,摧毁过程也会越痛苦。 只是不会死…… 高大的身躯倒在地板上,脸颊贴地,他曾经被炸毁半个身体都未曾这般,浑身痉挛的颤抖,口中不断涌出血,眼前一片血雾,早已看不清褚长溪离开的身影。 不会死,但是他再没能力保护他了…… …… 直到坐上早就安排好的小型飞船,暗中驶离,洛斯查看光脑航线和无人追踪,才长长松口气,他也一身伤,白衣被血染艳,他忍着背部的疼,看向一直沉默的褚长溪,他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溪溪?” 金发少年木然的回头,他坐在昏暗的光线里,神情茫然的困惑,他一直傲气又张扬,这时沉静像一副没生气的画。 洛斯心中不安放大。 褚长溪突然不解的嘟囔道,“为什么他那个样子?不就是抑制剂吗?” “又不会死,很快就能恢复了。” 说着,他突然将左手举到洛斯眼前,褚长溪的手非常漂亮,白皙修长,肌肤水嫩光滑,但手背上明显的一个红色血点。 那是什么? 洛斯眼睛睁大,抓住他的手背擦拭。 一个细小的针孔。 “我也注射了,”褚长溪甩甩手说,“我都没事。” 洛斯眼前画面一闪,恍惚看见褚长溪那时给楼笙注射的蓝色药剂似乎只是一半? “溪溪你……为什么?” 他声音惊慌的不成样子。 “我试试啊,”褚长溪看着他,无所谓说,“试试效果,发现没什么问题,就是简单的抑制剂。” 不,不是的。 洛斯虽然没有刻意隐瞒管臂上实验数据,但其实他也知小少爷多半是看不懂,他也有心模糊这试剂真正效果。 洛斯猛的起身,剧烈的喘息,“溪溪为什么要试?” 他倾身按住他肩膀,指骨用力到褚长溪皱眉喊疼,他才六神无主松开,娇好的面孔用力到扭曲,眼眶狰狞的泛红。 “什么为什么?”褚长溪往后挪,离他远一点,浅浅的捧着下巴,看着又犯困,声音淡淡,“他们骗我,你就不会骗我了吗?” 所以是因为洛斯告诉他的那些事,致使他不信楼笙,他也不再信詹言,所以他凭什么就能信洛斯了? 而说到底褚长溪狠心伤害楼笙吗? 不,连给他注射抑制剂还要替人家先试试有没有危险。 洛斯几乎绝望的捂住脸,摊在座椅上,他嘴唇抿着颤抖,升腾起的恐慌几乎没顶,他感到窒息。 褚长溪经过基因治疗,重组片段本就不稳定,现在又注射了基因摧毁的药剂,会发生什么? 那只带血点的手慢吞吞的缩回袖子里,褚长溪看着眼前这个始终高傲矜贵,端着仿佛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优雅从容的帝国太子,此刻一身血衣碎衫,捂着脸恐慌无助的像个被大人抛弃的孩子,平静的转过脸看向玻璃窗外无边星河。 【帮我维持一下身体机能,感觉快散架了。】 系统气哼哼的,简直哭出来,它想骂宿主作死,但不敢,敢怒不敢言的照做。 宿主算计起来,无人能及。 片刻后,金发小少爷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便嫌弃的扯了扯自己被血浸湿的衣服,湛蓝的眼底淡淡困意,他一脸无知地看向洛斯,“哥哥,我衣服湿了,不舒服。” 洛斯还沉浸在无数恐惧结果的幻想中,闻言只能压抑情绪,垂着脑袋,低低应声,“嗯,我给你拿衣服换。” “谢谢哥哥。” “溪溪,”洛斯仔细观察他脸色,小心翼翼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褚长溪的脸在灯光下,和以往一样精致无暇,“就是有点困。” “……”洛斯紧盯着他的脸,恐惧的无以复加,“好,那你休息吧,我在这陪你。” “嗯。” 作者有话要说:  错章已抹平。感谢在2022-04-21 20:45:32~2022-04-23 22:1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花 5瓶;随.、清岁清流、不归尘 2瓶;自闭了、4813189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三十六 楼笙是联邦之星,是被政府寄予厚望支撑他们走向和平稳定的力量,他是全星系子民崇拜的英雄,是整个联邦士兵追随的光,他的强大曾深入人心。 于是乍一看到几乎泡在血水里,似浑身骨头都碎了,只剩一层薄皮包裹,瘫软在地板的将军,士兵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眼睛,他们惊慌围过去,接连大声呼喊。有医疗人员被人拎过来为他急救,大局已定,军舰被他们占领,但没人高兴的起来。 剧烈咳血中,医护人员为他使用各种仪器,不断滴答的声响,让楼笙几乎失去的意识,又微弱的维持着,他半撑着眼皮,默默盯着一个方向,空荡荡的走道,爆炸的火焰在蔓延,像是那些年为心爱之人精心准备的一场场烟火。 但是以后…… 楼笙口中呛咳着一股一股血水往外冒,没有以后了。 他还有什么能力再站在他的面前。 时间缓慢流逝中,楼笙浑身筋骨都似在被某种力量寸寸搅碎,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很清楚…… 他的力量在失去。 硬生生从身体骨骼精髓里撕扯出去。 他几乎能听到浑身骨头崩碎的轻微声响, 楼笙忽然很难过,他以后可能……再也没能力保护他心爱的小雄虫了。 “没事的,没事的,”见他几乎要丧失意识,纪青着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楼笙此时的样子,让他难以接受,“将军,会没事的,会好的,您坚持住啊。” 可是还能怎么好呢? 纪青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他沾了一手血,碰也不敢碰,“怎么办啊?” 将军若真的……可怎么办啊…… …… 联邦与帝国谈判期间,帝国代表主动毁约,先行离去,经报道,两国中途还发生一场小型战争,联邦士兵绝对的实力碾压,大获全胜。对此,帝国方面反对是他们先挑起的事端。 很快,有消息传出被誉为联邦之星的第一上将楼笙,在此次战斗中身负重伤,一直昏迷不醒,这之后,帝国官方对外也开始硬气起来,两国关系再次陷入紧张局面,一度传言很快将再次掀起一场大战。与此同时,帝国对于联邦法庭无故扣留他们詹言少将的行为提出交涉。 而詹言却似被楼笙的人给遗忘在了星际监狱中,一连几日,他提出要见楼笙无果,詹言想到那日谈话对方离开时慌乱的背影,以及殿下所谓的计划,心中已经预感到什么。 在他强烈要求下,一星期后他只见到了常跟在楼笙身边那位青年军官。 才几日不见,青年就颓废的厉害,红血丝满布的眼睛,凌乱未打理的头发,连军装都皱巴巴,他完全没了将詹言送进监狱时,拿着军帽在高台上向他临别挥手,眼底不屑轻佻的意气。 他仿佛正被巨大的难题困扰,一踏下扶梯,便低头坐在台阶上,也没看詹言,似忍着不耐烦问,“你有什么事?” 将军一直昏迷未醒,纪青极力隐瞒真实状况,他应付本国政府官员已经费力,帝国方面还步步紧逼的挑衅,想到楼笙身体情况,纪青要撑不住奔溃,现在看到詹言,他更是忍不住想起罪魁祸首洛斯。 虽说在此事上詹言是与洛斯持反对意见,才会被对方囚禁,但纪青依然无法给他好脸色。 而他的状态,更加证实了詹言心中可怕的猜想。 詹言手指轻颤着收紧,带动特殊金属链发出清脆撞击声,他努力平静语气,“请问楼将军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听他这么问,纪青大约知道对方什么都清楚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詹言,瘦削的脸旁,眉目锋利,他半点不客气,“这与阁下何干?” “抱歉,”詹言神情镇定,但脸色已经发白,他直接问道,“我想要知道,是溪溪……动的手吗?” 纪青双手捂脸,“除了小少爷,还有谁能伤得了他?” 所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殿下他怎么可以…… 詹言脚步不稳的跌后半步,他向来都是优雅风度的模样,银色长发,休闲西装,衣襟花纹鲜艳,他清贵自持,但此刻也能心慌的身体虚软失态,眉峰紧皱,他手指撑在一旁台式仪器上,锁链撞击声响剧烈,修长指尖用力发白。 “少假惺惺的,”见他如此,纪青神情更加冰冷,“如果不是你们一个两个都哄骗小少爷,小少爷又怎么会对楼笙那么深误会,对他下手。” “……” 他担心的是溪溪。 詹言眼前浮现六年前褚长溪晕倒在实验室里的画面。 六年啊…… 这次会发生什么? 詹言不敢想下去。 他几乎迫切的开口,“带我去见楼笙。” 周围的光屏禁锢他自由,四周还有无数智能仪器记录他动态,或随时对他开火,詹言现在寸步难行。 “你见将军做什么?” 詹言平静地对上他不解的视线,“救他。” “救谁?”纪青觉得荒唐,甚至被刺激到的愤怒,“你要救将军?” 不是他们算计陷害,哄骗小少爷对付楼笙,楼笙又怎会如此? 现在曾一心要杀楼笙的凶手竟然说要救楼笙,纪青觉得他不上去补两刀已经不错了,哪会救! “我知道先生在想什么,”詹言神情已经堪称失态,他以前贵雅翩丽,此刻惊慌的像个毛头小子,“我自然不是为楼笙,只是为了溪溪,这定不是他本意,他日后若知道自己……他会……” 纪青听到此处犹豫了,他自然也是认定小少爷是被人误导了才会给楼笙注射药剂的。 但是,“你怎么救?你能救吗?” 少将袖摆上的花纹干净,但因不安,拧出大量褶痕,“不确定,我可以尽力一试。” 见他不信任,詹言又道,“事已至此还有更坏的结果吗?” 是,没有,几乎所有医官都说无能为力。 詹言家族实验室是基因研究领域的佼佼者,纪青没再迟疑,走过去,抬起腕处手环对着光屏刷权限,“好,我带你去见他。” “你最好不是在说大话,”纪青一边核实解除各种指令,一遍说道,“否则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此生再也走不出这里。” …… 而另一边,褚长溪那一觉睡了许久,直接睡到帝星还未醒,被太子殿下急匆匆送去墨尔斯德实验室进行检测治疗,他才在无人时从维生舱里坐起来,一身粘稠的绿色液体,惊道,“这是什么?” 【再生组织液,好东西。】 系统回答完,又兴奋的说道,【宿主,詹言去见楼笙了,说能救他,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它还没忘宿主给楼笙注射药剂前说了一句有人会救他,【你是怎么知道詹言会救,而且他能救?】 “詹言既然极力反对洛斯此举,但他却没采取任何行动,而是乖乖被囚,说明这药剂许是有余地的。” 再者,以他曾翻阅大量研究书籍,便能说明他第一次任务时,定不会都是在无所事事。 再退一步说,即便詹言救不了,楼笙作为小世界主角,怕也是会以各种方式涅槃重生。 褚长溪笑了笑,“至于詹言会救,是他不得不救,因为我啊。” 系统:好吧,还是在宿主的掌控下。 褚长溪跨出舱体,绿色液体竟然神奇的不沾身,他衣服清爽干净,果然是好东西。 他向着门的方向走去,系统跟过来,【我们去哪里?】 “找实验记录。” 【找什么实验记录?所以,这就是你让我一直安排你睡觉的目的?】 他一直昏迷不醒,洛斯要吓死了,第一时间将他送来了这里。 褚长溪点头,冰冷色泽的门随着他的走近亮起蓝光,智能语音扫描核实信息,竟然显示“最高权限”通过,门应声打开。 最高权限啊? 那便是在这里畅通无阻? “我怀疑,”褚长溪跨出去,“我以前应该经常出入这里。” …… 詹言想过楼笙状态不会很好,但没想到这么差,他躺在维生系统舱里,没有一丝气息,他浑身筋骨都碎尽了,皮肤组织也开始消融……目前只能依靠错综复杂的线路仪器为他维持心脏微弱的跳动。 他比当年那两位……还要严重。 但詹言也能理解,越是力量强大,摧毁越难,作用也就越强烈,他与楼笙在战场上交手多年,自是清楚这位对手的强大。 “如何?还能恢复吗?”纪青撇过脸,不忍再看。 詹言没说话。 良久,他阖了阖眸,动手翻阅仪器记录的各项指标数据,翻到最后,俊秀的面容赶上病态的苍白。 “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啊?” “试试吧,”詹言几乎无法忍耐失态咬牙,“给我时间,我需要和帝星取得联系,拿到六年前的实验数据。” 说到帝星,纪青有些迟疑,毕竟现在正是紧张局势,谁知道詹言会不会为自己国家通风报信,如果帝国知道现在楼笙的真实情况,万一趁机攻打过来…… “先生放心,”詹言几乎头疼的解释,“我比你担忧楼笙能不能恢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是溪溪亲手造成此种后果。” “六年前的实验数据被销毁,我曾秘密保留过一份。” 纪青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实验数据被销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了?” “六年前……”詹言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想到楼笙那两位被治愈的族人。 褚长溪是帝都最受宠的小少爷啊,他生来被周边所有人宠爱娇惯着,他也确实是被惯坏了,向来只顾自己,不会想到考虑别人感受,更别说对无关紧要的人舍命相救了。 但是当年,他为救那两人,晕倒在了实验台上,只是因为那他们是楼笙的族人。 楼笙是当真想不明白,他这些年到底是为何从不起通过溪溪来对付他的心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忙到人傻感谢在2022-04-2322:18:28~2022-04-2623:5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lme、引烛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寺苦、虞也10瓶;一起瘦瘦瘦5瓶;自闭了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三十七 实验大楼长长走道,冰冷寂静,两面有很多紧闭的金属门,没有窗户和日光,只顶部镶嵌有小灯,淡白的光顺着墙壁滑下,明亮柔和。 【没有人?】 这里是最高级别治疗室区,一般人无权限进入。 褚长溪刚踏出去,脚下便显出淡蓝色的光盘,水纹漾开,随后扫描通过,他才继续迈步,经过左边第一个休息室,传出交谈声,褚长溪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慢慢贴近门口。 “他的情况……真的……没办法了吗?” 开口的人嗓音艰涩,一度狼狈哽咽,尽是绝望至极的痛苦。 门没关严,褚长溪微微偏头看过去,看到沙发上双手捂住脸的洛斯,他对面站着一位白发老头,是褚长溪醒之前为他做检查的医疗官。 医疗官在光脑滑动的手,颓然停下,他扶了扶眼镜,摇头道,“基本没可能有……殿下应该清楚,小少爷已经经历过一次基因治疗,但并未完全治愈,基因结构不稳定,现在又使用了基因摧毁药剂,这直接导致基因链断裂——” “不……”洛斯头垂的更低,难以接受的摇头,“不会的,基因摧毁药剂……不是有治疗方案吗?” 太子殿下向来高高在上,来自皇室尊贵身份的阶级,但此刻整个人都在颤抖,恐惧的不成样子。 医疗官有些吃惊,他收回目光,“是有,如果正常人只是单独用了这个,或可救治,但小少爷不是。” 他一用,染色体都散了。 洛斯脊背弯下去,指缝间涌出大量水渍,他声音哑的几乎发不出声,“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怎么……才能救他?” 救不了了。 “现在也只能……”医疗官深深叹气,“使用再生修复来尽可能延长他生命。” 洛斯嗓音直抖,“延……长…” “对,”医疗官秉承职业原则,向他严肃道,“这还要看使用后的效果,即便作用很好,怕是也只能延长至月余。” 【也就……一个多月可活了?】 褚长溪:“……” 沙发上的男人听到这个结果已彻底奔溃,他从沙发滑坐到地板,拼命压抑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静谧的空间很是明显,他口中还失魂落魄的反复嘟囔着什么……,很快他又咳嗽起来,越咳越凶,最后捂着心口咳出血…… 褚长溪皱了皱眉,别开眼。 他看向走道前方,往看上去出口的位置走去,“一个月估计不行,帮我维持一下。” 【好的。】 “还有……”褚长溪撩开袖口,看向腕部肌肤,“我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吓人,你想办法违背世界规则处理一下。” 【啊?】 系统想到宿主病情症状……? 操了! 它疯狂点头,【明白,我马上想办法。】 大约走了五分钟,终于来到传输通道位置,褚长溪在虚空的智能光板上轻点,脚下地板显出圆盘形状,开始脱离下沉,几秒钟时间,到达最底层。 刚下悬浮盘,褚长溪就看到很多穿着统一制服的人来往穿梭,或抱着文件,或拿着各种仪器,脚步匆匆。 让人意外的是,这些人中有不少雄子,要知道这个世界雌子基本掌控一切,承担几乎所有职业,雄子身体娇弱,他们只需被好心呵护,好生在家修养,等待着雌子的需求,和作为繁衍后代的必要“工具”。 帝国因为阶级地位的存在,这种现象会更严重,而联邦国家因长期遭受欺压,团结反抗崛起,意识领域在楼笙的引领下已慢慢在趋向于平等尊重,在联邦星系的大街上,可以看到雄虫正常出行。 褚长溪略微沉思,就见有人已经发现了他,正向他走来,“你是什么人?” 制服是蓝色,他们胸前都有名牌,但褚长溪穿着白衬衫和格子背带裤,一副未出校园的学生打扮,那人未等回答,紧接着说,“你是新招入的学生吗?” “是啊,”褚长溪自然地露出笑容,眼睛都不眨,“可是这里太大了,我找不到实验室。” 实验大楼管理严格,到处都是智能监控,他们一般只能在各自权限领域活动,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 大厅是玻璃墙,透进来的阳光落在褚长溪脸上,白的透明的精致五官,小雄虫笑的格外好看。 吉德微微红了脸,小声说,“那我带你去吧?你在几号实验室?” “3530,谢谢。” 褚长溪偷瞥他胸前名牌。 吉德发现,好笑的说,“你和我在同一间?” 他仿佛发现了小雄虫拙劣爱玩的谎言,但不想戳穿,小雄虫太可爱了,如果他没有进入实验室权限,会被机器人拦在门外。 “是吗?”男生比他高大很多,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褚长溪开心的蹦跳着回头,发尾摇摇晃晃,“那好巧噢。” “是啊,很巧。” 跟着男生来到实验室门口,褚长溪扫描核对信息时,男生脸上还浮现一些紧张,直到光束消失,门自动滑开,褚长溪走进去,男生神情变得惊讶和怪异。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房间里各种精密仪器设备,研究员都在忙碌,玻璃器皿的碰撞和机械运转的轻微声响清晰。 褚长溪装作好奇,跑过去点开桌上一实验器械,随手试了几个操作,果然,使用步骤他竟都很清楚。 【您之前都干了什么?】 褚长溪:【……,学无止境。】 他回头看向那男生,眼睛弯弯,“我是学生啊,你说的。”他像是在开玩笑的得意,天真的并不让人讨厌。 …… 休息室里,洛斯调整好情绪,转回治疗室,看见维生舱里已没有人,他心慌的眼前阵阵发黑,查看大楼监控,发现他跟着某位研究员去了实验室。 画面里,金发少年神采奕奕,他正笑眯眯的坐在实验台上,小腿晃悠着踢踏长靴,他身边围了很多青年,和他有说有笑。 少年活力十足的身影在光脑画面里清晰,映入洛斯通红的眼底,他完全不像是性命垂危的病人,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小少爷外在病症不明显。”医疗官说完,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想。 洛斯闭上眼睛又睁开,深深吸气,“不要告诉他。” “是。” 洛斯没有立刻下去找人,他静静站在那里,视线一刻不移,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他太痛苦了,他最爱的人,最想保护的人,会死在他的手上。 心口痛的几乎无法喘息,洛斯想,他真应该去死。 想着,身体一晃,洛斯嘴角溢出血。 “殿下,您需要休息。” 洛斯摇头,“我没事。” 那场战斗中,洛斯受伤不轻,可自从知道褚长溪也注射了药剂,他根本无心治疗,他甚至都不敢阖眼。 洛斯捂住心口的位置,太疼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为什么? 褚长溪不是讨厌楼笙吗?不是恨不得杀了他吗? 为什么只是注射抑制剂,还要替对方先试过?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詹言,詹言定知道,褚长溪失踪两年后归来,便与詹言最为亲近,还与他成婚八年。 洛斯急切按开光脑通讯,哑声下命令,“想办法联络上詹言。” …… 詹言这边查看完楼笙身体数据之后,一直愁眉不展,楼笙情况太糟糕了。 他本身力量强大,药剂作用便十分强烈,詹言又发现对方似乎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他本心脉有重塑能力,却至今没有任何再生的倾向。 他任由身体各处持续毁坏,没有丝毫抗争,现在一塌糊涂。 “为什么?”纪青暴躁地来回走动,“你说为什么?他应该是真的想死,小少爷想让他死啊,他那么爱他,他哪还想活!” “对,还有,楼笙一直都拼了命的想要保护小少爷,他知道自己再也没能力保护他,又怎能接受!” 这么说,似乎合理。 “但他不能死。”他也不能成为这副模样。詹言向纪青微微颔首,转身向门外走,“先生答应过,我可以和帝星联络。” 纪青没说话,抬脚跟上。 门打开,两人刚走出去,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孩正走过来,小孩脊背挺直,脸部轮廓凌厉,但蓝色眼睛很像褚长溪。 詹言有些晃神,“你是?” 小孩冷漠看他一眼,转向纪青,“我父亲怎么样了?我能见一见吗?” 父亲?楼笙,溪溪的孩子。 詹言攥紧手。 “很快就会好了,”纪青在小孩面前蹲下,尽量轻松,“你父亲你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受过多少伤,每次不都会恢复如初,只是这次有点点小麻烦,需要时间。” 楼思眼睫垂下去,没说话。 “当然,你爸爸也会没事的。”纪青又扯出个难看的笑。 “……” 褚长溪刚丢时,他太害怕,才会哭,现在楼思已经冷静,他甚至平静地看向缓缓合上的治疗室的门,说道,“好,我知道了,纪青叔叔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在这陪陪父亲。” 陪?怎么陪? 纪青还未想通,就看到楼小思已经走向紧闭的门,静静站在门口。 纪青眼睛有点酸,他别开眼缓了缓,对詹言说,“走吧。” 正是下午,落日余晖透过玻璃天窗洒下一地红霞,詹言回头看向光影里的小小身影,拉长的影子,挺拔又坚韧。除了眼睛,似乎也没有哪里像,但詹言就是只需一眼就确认小孩与褚长溪的血缘关系。 “我有个事情很想问问你,”纪青见他回头看小思,便问道,“你说有什么原因,才能让一位爸爸讨厌自己的孩子?” 詹言脸色未变,回过头继续向前走,他看着前方的路,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溪溪他……” “他怎么了?都这个时候了,楼笙能不能活都不一定,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詹言想到楼笙的情况,他脚步不停,依旧翩翩贵公子,但说出的真相,“他曾经……被灌了药,关进机构整整半月……”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提个两点,怕伏笔你们又不懂,1:有溪溪在,楼笙不可能现在就不想活了。 2.溪溪有系统,不前面就说了他要是不想引起洛斯注意很容易,那他不想进s?机构也很容易,至于药,系统在可以么得任何问题。(有原因的,等溪溪再查完一件事,就明白了,要想想溪溪上一次任务有剧情线) 感谢! 感谢在2022-04-2623:57:41~2022-04-2823:4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闭了5瓶;48131895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三十八 机构?那是什么地方? 詹言一开始并不想说,是在和帝星联系完之后,回到治疗室,詹言看着依旧躺在维生舱里,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身,毫无半点抗争之意,仿佛已丧失活下去意志的楼笙,他看了很久,终于愿意妥协。 天色渐渐暗下,房间没开灯,玻璃窗外黑暗涌入侵噬,纪青在等他答案,维生舱智能机器运转的声音,及线路电源微弱的光亮,似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活物”。 僵持数分钟后,面朝着楼笙。 他开口,“那是专为雌子“借种”的地下交易机构。” 詹言向来温雅,行为举止风度翩翩,他美丽的脸时刻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而说这话时,他神情冷峻下来,冰冷的可怕,但眼睛忍耐的红了。 小少爷因在皇家宴会上反抗了调戏自己的贵族,而被对方绑架送进那个机构。他被脱去贵族礼服,伪造身份,让他同所有或被抓去,或被卖进去的普通雄虫一样,会被灌药,绑在床上,供雌子发泄,借种…… 詹言从不敢去想那半月褚长溪都经历了什么,他还那样小,他自小受尽宠爱长大,他根本没见过这世界的黑暗。他纵然被宠坏了脾气,娇惯任性,但在那之前他做过最大恶意的事情,可能也只是因为无趣,而将某个侍从推进喷泉池里捉弄。 所以,他在机构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被怎样对待…… 詹言稍去想,心口疼的都浑身发抖。 他不知道,他也不敢知道。 他只能不幸中万幸小少爷那时年龄不够,不会遭受“借种”行为。 但从太子口中得知,褚长溪被救出时,身上药性未尽……还是被灌了药。 所以小少爷受的刺激是巨大的,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有心里疾病方面的专家频繁出入他的房间,他服用过大量镇定药物,这确实有效果,小少爷后来选择性遗忘了在机构里的那段记忆,为保护他,公爵夫夫将这件事很彻底的抹干净。 但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已大好,又恢复成那个活泼开朗,爱玩爱闹的小少爷时,他竟趁机离家出走了。 詹言有想过,也许溪溪并没有真的忘记所有,他潜意识里还在讨厌这个地方,讨厌帝星会有这种机构存在,他讨厌雄虫为何没有能力反抗雌虫,他讨厌帝国贵族只依照星际法约表面恭敬对待他们,而心底实则将他们看的如此低贱,可以肆意玩弄。 所以,小少爷才会在荒原遇上楼笙时,那么开心的在那里度过两年,不愿意回家吧。 詹言有听过小少爷说起荒原,那是一个满足他对所处世界幻想过的地方,它独立于三十六星域之外,不受任何星际法约制度的约束,那里的雌子对待雄虫是真正尊重和呵护的,又因为血脉特殊,他们种族的雄虫并非如他一样柔弱,没有任何力量,他们除了没有化形能力之外,他们也很强大,雌虫不化形,他们甚至可以和雌子打上一架,而不一定会输。 所以,小少爷甚至很喜欢那里的雄虫朋友。 但是…… “但是……什么?” 纪青听完一拳头狠狠砸在旁边墙壁上,他完全没法冷静,他从没想过傲气明媚的小少爷竟然遭受过那般经历,他想都不敢想! 他快心疼死了,纪青最怕小少爷受苦,更看不得他受一点疼,小少爷在他面前红了眼睛,他能跟欺负他的人拼命。 但是,在他不知道的时日,小少爷竟然…… 还有将军,他也不知。纪青转头去瞧维生舱里,楼笙躺在那儿,根本没个人样,惨白的脸,身体骨骼经脉尽碎,皮肤组织像液体一般缓慢消融,他此刻状态比正常腐烂的尸身还不如。 但说到此处,楼笙紧闭的眼睫似乎颤了颤。 纪青想,以他把小少爷疼进骨子里的心,怕是能要了他的命了。 原来,小少爷和楼笙相遇时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说讨厌帝国那个地方,那里有把雄虫豢养起来,进行肮脏交易的机构。 那不是小少爷为了留下,而随口说的谎言,那都是真的! 纪青垂下的拳头死死握紧,手背血肉模糊,淅淅沥沥滴落血迹,他声音都在抖,“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小少爷不想结婚,讨厌……孩子吗?” 詹言也看见了楼笙似有些反应,他抬步向窗边走,推开玻璃窗,夜晚的风已经开始带有凉意,让他头脑稍稍清醒些。 “……我并不能确定。” 詹言说的心痛,心如刀绞,若不是楼笙此时的状态,不是看见了那个孩子,詹言并不想说出,他闭了几次眼睛,才能平稳开口,“只是,为避免刺激到他,我们没有人敢跟他提及相关事情,或做出想通过他得到后代的举动。” 所以后来,溪溪终于接受他,与他欢爱,每一次房事后,他都自觉吃下避孕药物。 后代?不要又如何,溪溪对他来说,重过这世间万物。 “那应该是了,”纪青看了一眼楼笙,说,“当年小少爷就跟楼笙说了不结婚,也在听楼笙说有了孩子,一气之下离开了。” “是吗?” 詹言竟背对他冷笑了一下。 纪青被噎的很难受,“小少爷那时可能还是受到了刺激才会……?” 窗外,楼下种有大片大片的蓝腾花草,随风拂过,漫天星光半倾,一浪一浪铺远,很美,这是溪溪口中荒原特有的花,不是楼笙带来,外界是没有的。 和溪溪说的一样美。 “他也许是受到刺激,但是还有,”詹言被迫提起最不想提起的事情,语气不好,还带有浓烈的指责,“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溪溪离开,是被人送走的。” “被人送走?” “是,是荒原某位所谓长老,某天对他说,他耽误到他们家主了,让楼笙变得不能明辨是非,不能以大局为重,不以族中责任为主,那人便想让溪溪离开楼笙。” 是了,楼笙说过,小少爷在得知他有孩子之前就不开心了,原来是这样吗? 纪青向詹言看去,詹言恰也转身,他背后衬夜色,雾气朦胧,银色长发,美的惊人,但一双眼睛冰冷的锐利。 他反问道,“楼笙他那时是不是常和一名雄虫私下走动,甚为亲密?” “不——” “那位叫楼月的雄虫?”詹言不等他答,便接着道,“你们知不知道?溪溪为救他两位族人没日没夜待在实验室,可终于将那两人治好,却被他们本着好心的告知,楼笙和楼月已有了一个孩子,让他不要再想着楼笙了。” 纪青:“……” 詹言后来当然有查过,得知那孩子是溪溪的,可楼笙当年将孩子交给楼月,不说,不解释,孩子还在楼月名下,任谁都会误会。 他赶去实验室时,褚长溪已经晕倒了,而且昏迷六年之久,醒来后,褚长溪没问,他便没解释,后来看到溪溪那么讨厌楼笙,他更是有心不想解释。 “不,不是的,”纪青惊讶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声音,“楼笙和那位叫楼月的雄虫走动,只是因为那时小少爷经常发脾气,楼笙哄不好,才去向楼月请教,后来……后来,把孩子给楼月,将军也跟我说过,是因为小少爷对他说过,楼月很好,将军又对他有恩,楼月一直想着报答,楼笙才把孩子给他的,想他定会真心以待。” “所以……所以,是误会了!” “尽管如此,”詹言看向维生舱,淡淡道,“能让人误会,那也是他的错。” 纪青,“……” 房间里黑暗更浓了,舱里人的面部已然看不清,又有绿色液体浸着,可是纪青看时,仍依稀可见楼笙眼角似有透明水痕。 詹言也看了很久,最后沉默着收回视线。 最初动手杀楼笙父子时,他们之间很多事情,詹言那时了解的不多,他只是见楼笙几次三番纠缠不清,褚长溪似对他极为嫌恶,他便想着替他将这人赶出帝国。 后来与褚长溪订婚,知道了他心疾,以及他曾吃镇定方面药物一事,怕他因楼笙父子一事心绪波动再受刺激,便想杀了他以绝后患。 也是在那之后,詹言发现了楼笙不死之身的秘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抓到两名偷跑出来的族人,詹言为给褚长溪治病,便将那两人带去实验室研究。 可是最终被褚长溪发现了,只是那时詹言并不负责家族实验室,他没想过是詹言组织开启的这项研究。 褚长溪竟跑来向他求救,哪怕詹言试探地告诉他,这项研究可以治好他的心疾,可小少爷却说,“救我?用别人的命吗?那我不能要!” 再后来发现那两人在实验中,基因被毁,小少爷更是着急,亲自参与修复研究,许是因自小基因缺陷,褚长溪一直有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他也很有天赋,跟着很多教授一起,最终成功将两人治愈放走。 詹言自是十分后悔褚长溪因此晕倒在实验台上,后来六年中的研究,他再也没敢拿谁来做实验,但也很遗憾,最终的研究结果治愈并不完全。 如果…… 但是为了溪溪,他不能。 至于褚长溪对于楼笙的感情? 谁能想到,小少爷和他结婚最初是约定好的假结婚? 小少爷最初只是认他为兄长。 小少爷曾说,“我的东西,脏了一点点我就不要了,何况是他!” …… 詹言没再说什么。 纪青也沉默。 过了很久,房间里寂静黑暗,维生舱里绿色液体淡淡发着光,里面躺着的人身体本似黑墨模糊不清,但忽然的,身体表层浮现出金色光芒,缓慢延伸至包裹他全身,最后形成金色羽翼和甲壳…… 作者有话要说:兄长,我记得开篇第一章就有说过,是溪宝剧情线,楼笙这边讲完,溪宝那边还有事…… 感谢! 感谢在2022-04-2823:44:21~2022-04-3001:3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冉夕、引烛鹊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虞也10瓶;欧洲首席绯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三十九 【宿主, 楼笙是不是故意的?之前都快化为一滩血水了,心脏跟死了似的没动静,这会儿听詹言说清误会, 他倒立刻开始心脉修复了。】 系统放出的影像里,金光最终形成实质的甲壳,巨大的羽翼将楼笙身体完全包裹, 如蚕茧一般,他此时的修复能力超乎想象。 虽然基因摧毁药剂确确实实将他力量毁了彻底, 但他终究承载着世界能量源, 反而是“必死”的困局才能受天道以解。 宿主真是将世界规则摸的透透的。 其实稍一想也能明白, 宿主还在世呢, 楼笙又怎么可能放弃求生意志呢?怕是趁此机会在套詹言话, 他拿命赌,却也因此置之死地而后生。 褚长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纪青很懂楼笙, 很会配合。 房间里铺满兽绒地毯,壁炉火焰跳跃,褚长溪窝在沙发上捧着咖啡慢吞吞喝着, 他目光落在窗外群星静寂的夜空,这里高空禁止飞行,很少有光束划过。 下午在实验室, 褚长溪是接触了不少研究员,但都太外围, 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结合詹言所说,他曾经实验数据被销毁,为保护他, 他在此处的实验信息也该是被抹去了。 还得想其他办法。 洛斯后来去寻他,将他送到休息室,就被宫廷里来人叫走了,楼笙昏迷不醒,联邦那边大乱,这本该是他们进攻的好时机。而作为一手策划此事的太子殿下,自然有很多事宜要与他商议。 所以此时房间里只有褚长溪一个人。 【宿主,那个詹言说的你被送去那什么机构……】系统期期艾艾飘过来问,不是五官模糊,可看到快哭了。 褚长溪放下咖啡杯,漫不经心用手指戳它,“我上个系统可比你厉害多了。” 系统配合摔倒又爬起来,很不服气,【那你怎么还会被绑架,被救出还和洛斯睡,说什么解药性,后来还有什么心理阴影,多吓人啊!】 把当时洛斯折腾不轻,后面詹言知道也是难受的不行,这等楼笙醒来怕是也能要他命! 对此,褚长溪只笑笑,没反驳。 系统想到世界主线剧情,一惊一乍问,【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借此让洛斯毁了那个机构才……?】洛斯后来掌权后,确实把它毁了,但他能毁掉一个,甚至帝都星系多个,却毁不了这世间所有,别说帝国甚多,就是联邦星系暗地里多少也会有。 这是整个世界的现状,联邦那边楼笙当权后,自然一直引领着改变,而帝国这边…… 我靠! 宿主上一次任务时棋下的是不是有点大? 这就是宿主当年接近洛斯与他交好的原因吗?为帝国星系选一个君主,再加上主角楼笙那边,两方领导者都努力改变这种现象,才可改变整个世界? 还有詹言,原对家族实验室并不感兴趣,却也因为宿主而出手掌控,实验室研究增强雄虫体质,寿命—— 宿主厉害了。 【那,既然现在都清楚了,楼笙也能恢复如初,宿主还找当年的实验记录做什么?】 系统问出,褚长溪没声音。 过了很久,房间里仍寂静无声,褚长溪始终未开口。系统看过去,发现他已经闭眼睡了,冷白皮肤,薄唇一点粉,鼻梁高挺,眼睫很长,灯光下漂亮令人窒息。 系统无奈,隐去身形。 洛斯回来,看到的便也是这一幕,小少年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洛斯定定站在门口,呼吸一痛,他开门之前表情还很平静,英俊面容面对那群贵族时并没有因为心爱之人即将死亡而露出一点弱势,仿佛还是那个不可一世,耀眼高贵的太子殿下。 可此刻看见人,他脸上坚强和伪装顷刻间粉碎。 他忽然迈步,踉跄走到少年面前,小心翼翼蹲下,将他揽入怀中。 “溪溪。” 那个自诩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此刻悔恨莫及,痛苦的连脊背都直不起。 怀中少年懒洋洋的揉乱一头金发,伸懒腰,长睫眨了眨,“你回来了?” 他似乎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爱玩爱闹,天真可爱的小少爷,从没变过。 “嗯。” 一股滚烫的情绪从心口涌出。 洛斯双膝跪地,将脸埋入他发丝间,“溪溪,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太害怕,太无助了,他想挽救,可无能为力,他会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他面前。 他想他做错事,大抵受到最深的惩罚。 而褚长溪还不知情,他语气透着茫然,“什么怎么办?” 洛斯鼻腔一酸,仿佛一眨眼泪便落下来,他轻轻的吸气,“没什么,你今天在实验室开心吗?” “开心啊,我交到很多朋友。” “是吗?” “对啊,”褚长溪双手捧着脸,一头乱发,眼眸晶亮,“他们都夸我很厉害,什么都一学就会。” “嗯,”洛斯笑着给他理发丝,眼泪无声地落,“我们溪溪当然最厉害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那什么……基因修复实验,就有我参与。” “我知道。”洛斯现在知道了,他知道很多事情,所以也明白自己错的多离谱。 但是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 “嗯,那我身体已经检查完了,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啊?” 少年衣襟上不知染了什么花香,让洛斯想起那年被他牵着手穿过玫瑰园的画面,他太思念,心疼。 小雄虫曾说,“你只管往前走,我会陪着你的。” 可现在全毁了。 洛斯泪流满面,“明天,明天带你回家。” 褚长溪似得到满意的答复,也不再挣扎,舒服的趴在他肩上,声音渐渐低下去,犯困的含糊,“好的,谢谢哥哥,你明天早点叫我。” 洛斯却不想让他睡,他们相处一秒少一秒,他起身,不让他看见脸的动作下,将人打横抱起往床边走,他提高音量,“溪溪,我爱你,”他很大胆,他怕没机会说了,“你能不能……也跟我结婚啊?” 褚长溪闭着眼睛,快睡着了,随口道,“我已经结过婚了。” “不让你离婚。”洛斯将他放进被褥里,手撑在两侧,他眼眶通红,眼眸氤氲着水雾,一眨眼就能落下去,褚长溪睁开眼睛,在落下的阴影里看他 洛斯眼睫湿透,每一个字音都吐的艰涩至极,“溪溪就当……一夜情?发泄,玩物……?” “就当……玩玩,或者什么都好。” 他亲手将自己人格碾碎成渣,从至高荣耀的顶端,碾进肮脏的泥潭。 “不用你负责,你也不用在意,随你怎么对待。” “我很干净的,这么多年除了溪溪没碰过别人,我身材相貌比之一般人,还算……可以的吧?” 褚长溪:“……” 这样的洛斯很不对劲,褚长溪要推开他,手触及到他肌肤发现温度很高,应该是发了烧,他背上伤一直未处理。 他意识似乎都不清醒,看褚长溪的眼神哀伤,乞求,痛苦,又迷离。 “溪溪,我能让你舒服。” “你试试……” 他梦魇似的呓语着,手指抚上他脸颊,而后抬高下巴,深吻下去。 他是不清醒,他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权利,地位,荣耀,他自己……通通都不要了。 他也曾有过很大的野心,可对现在的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了,他只想要褚长溪活着,褚长溪活不了,那他便也不想活了。 可他还想要褚长溪能记得他—— “溪溪,你会记得我吗?” 洛斯贴着他唇瓣,像个孩子似的执拗,“要记得我啊。” 褚长溪刚要说话,嘴巴里就被度进一颗药丸,药效很快,褚长溪感觉浑身热起来,“你给我吃了什么?” 洛斯含着水雾的眼睛,偏偏满含深情笑起来,房间里灯光一瞬全灭,他眼尾的红痕,妖异又破碎。 “你想要我都给你,我收点报酬。” “不过分吧?”他亲吻下去。 系统,【他说宿主你要什么?】 “……” 【宿主,你亲自挑的人,你确定能行?】 太子殿下自回到国都后,没第一时间进宫向君王复命,也不跟大臣商议接下来攻打联邦的相关事宜,更不处理自己伤,他只一刻不离守着维生舱里的那位多次挑起两国战火的小少爷。很多大臣不满,提出异议,也有皇子想趁机拉他下马,一时间纷纷谏言,废除太子,选立他人。 但洛斯这么多年,一点一点爬上去,实力根深蒂固,不是旁人三言两语,或是君王一道命令可以左右的了他。 褚长溪也在思考他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到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进窗帘缝隙洒进大床上,褚长溪睁开眼睛,很疲惫,洛斯这个人,人如其名,做的很疯。 手摸旁边,床铺已经凉了很久,他侧头,空荡荡的房间,但已经换了地方。 “这……这是哪?” 实验大楼的休息室,没这么豪华,金碧辉煌的快闪瞎眼睛了,他坐起来,堆在身前的被子都柔软的不可思议,看向阳台,风吹起窗帘,飘扬之间,隐约可见楼下园艺丛林,和栩栩如生的雕像。 城墙外长长的阶梯,大片的玫瑰园,喷泉池水在阳光下形成细碎的彩光。 这已经不是早晨了。 系统昨夜被强制下线,没人回答他。 褚长溪正想唤出系统问问时间,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门被推开,进来一群人,走在前的是一名和褚长溪有几分相似的雄子,他衣着华贵雍容,身后跟着的大概都是仆人和侍从,低眉分列站好。 那人见褚长溪看他,神情激动,眼里含着温柔水光,将褚长溪抱进怀里,轻轻拍他背,哄孩子似的,“宝宝醒了。” “……” “宝宝饿了吗?” 系统恰好上线,【你爹一直这么喊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俩爹的戏份不多,属于提一嘴,这里有个事需要解查明,完了就回楼哥身边了。 说了宝勿等,就不要等我哈,太忙,感谢!感谢在2022-04-30 01:36:49~2022-05-01 16:5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云春归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呀呀、妄念 10瓶;49942356 8瓶;看从不记名字 5瓶;自闭了、寒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四十 褚长溪昨夜几乎快天明才睡下, 他被洛斯抱着送回家时,睡的正沉,此时醒来已是下午了。 仆人打开窗户, 日光铺满,裹挟着灿阳下的花香。褚长溪伸手回报住男子,欣喜喊道, “爸爸。” 他安然无恙,笑容依旧天真。 褚渊差点落泪, 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嗯, 委屈乖宝了。” 怎能不委屈呢? 褚长溪自小身体不好, 公爵夫夫养的格外小心仔细, 可他一次被绑架,一次离家出走,又因病昏睡多年, 醒来没多久又被俘虏……一路惊险,磕磕绊绊。 “宝宝饿坏了吧?”和褚长溪有几分相似的五官,衬男人气质, 更偏艳丽,他擦掉眼泪,向仆人伸手。 仆人将小少爷的礼服放进他手中。 他拿着要替褚长溪穿, 褚长溪想到什么,直打哈欠推他, “好了爸爸,我自己会穿,你先出去吧。” 褚渊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小少爷被娇养的厉害, 在家向来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何曾主动要求自己做事。他揉揉宝贝儿子乱糟糟的金发,被逗笑,“我们宝宝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哪有,就是想再躺会儿。” 少年人似困极,说着又躺回大床,在采光充足的卧室里,明亮的日光照他眼睫,眼底有青色。 想来这一路回家,旅途劳顿。 褚渊心疼极了,“那宝宝吃点东西再睡?” “不要,睡够再吃,”褚长溪闭着眼睛翻身,“我还不饿,只想睡觉。” “……那好吧,”褚渊把衣物放床头,轻轻抚摸儿子脸颊,柔声道,“那宝宝好好休息,饿了就摇铃叫人。” 褚长溪嗯嗯几声,褚渊才笑着示意随从跟着他,轻点声音离开。 等房间里安静下来,系统才跳过去,绕着褚长溪飞,褚长溪礼服内衬因他抬手遮眼睛露出一小片侧腰,嫩生生的肌肤,痕迹遍布。 系统哇哇直叫,【这也太狠了吧?】难怪宿主不敢让他爹给他穿衣服。 褚长溪也难得调侃,“快挂了。” 【我日,你若想停止,我不信你没办法。】 “你可以闭嘴了。” 系统笑的直打滚。 起身穿好衣服,褚长溪在房间里转悠着找寻可能地方,城堡很大,他房间更是奢华,很多装饰透着高级和珍贵,保留着多年前作为星际第一贵族的荣耀和阶级地位。 公爵大人因为家中唯一的小少爷被迫害一事,早已对皇族失望,他们不曾参与争端许久,目前所消耗的仍是祖上积累的财富,他们或许也会改变。 褚长溪出门,凭着感觉走向走廊尽头的书房,看到书架满是医学专业书,间或许多漫画和百科书籍,褚长溪凭着熟悉的本能,点开桌上光脑,很顺利打开各种机密文件。 【这是你的书房?】 “嗯。” 但很可惜,还是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那会在哪里?】 褚长溪头一次犹疑,“不知。” 他一直觉得自己少了某些东西,比如这个世界人人都拥有的独属于个人唯一编码的终端手环,他若想把东西留给谁,这是最有可能的存储地方。 【在詹言那里吗?】 “不会。” 如果在,他就不会联系帝星才能拿到基因修复数据。 褚长溪关掉光屏,若有所思,他想到洛斯昨夜突然的发言与疯狂举动,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挑眉,向外走。 没有高科技传送装置,褚长溪要走下楼梯去,褚爸爸在楼梯口向他招手,“宝宝快下来。” 男人旁边还站着一位高大英武的中年男子,神情不苟言笑,严肃威严。 褚长溪对着那面无表情的男子就是无所畏惧一笑,“不想走楼梯,要父亲背。” 老父亲脸一板,呛咳几声,“多大了,自己下来。” 褚长溪耍赖,“就要父亲背。” “背……”有满屋子仆人在,公爵大人如何不好失了颜面,他微微蹙眉,“背不动。” “怎么背不动?” “就是背不动。” “那小时候父亲还经常背我呢!” “你小时候才多大,”秦夙拿他没办法 ,见宝贝儿子抿唇,只能不打算要面子了,“好好好,你站好,别摔了,我去背你。” 褚长溪仿佛就知道他会妥协,笑嘻嘻的在原地踢踏鞋尖,还让父亲走快点,问他是不是老了,腿脚不行。公爵大人扬言要揍他,眼角眉梢却是宠溺的笑意,褚长溪跑着躲,湛蓝眼睛,像山脉矿石,剔透生辉。 “这孩子,真是被宠坏了。”褚渊看着闹成一团的父子俩,站在一旁掩唇笑说。 身后侍从也面面相觑,含笑松口气,小少爷平安回来,才恢复了最初的欢声笑语。 …… 褚长溪在家中过了几天悠闲生活,被人伺候着在城堡里大大小小各处玩乐,洛斯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公爵夫夫对于太子殿下很信任,当年儿子被绑架,是他全力解救,解药性,后来当权,亲手给他们儿子报仇,这又不远万难将小少爷从他国救回,所以公爵夫夫对于太子殿下每日登门并不会阻拦。 但克菲尔家族一早表明不站队,并不会因为和太子殿下走近,而愿成为太子党。 褚长溪明确不愿见洛斯,因那夜似乎不想面对,一直躲,洛斯却也不为难他,每日过来仅远远看他。褚长溪在花园里里漫步,他会在烈日下负手而立,褚长溪在树荫下睡着,他会悄悄走近,给他遮移落的日光,在他将醒时又默默离开……,甚至每晚,他都会在楼下,仰着头,一瞬不瞬盯着阳台窗帘上映出的身影,直到灯熄才离开。 一星期后。 联邦那边大乱,帝国这边也不平静,很多贵族有一天闯入公爵府要拉拢这昔日帝国荣光的公爵,褚长溪看到人群浩荡走向会议厅,装作害怕,抱住公爵大人胳膊不放。 秦夙不忍心,便将他带入会议室。 他年龄太小,在年长的王公贵族面前只是小孩,还是个雄虫,没有丝毫威胁,起初并未引起他们注意。 于是褚长溪从座位上站起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但大都神情复杂隐晦,想到什么,还会隐隐投去鄙夷的目光。 “小少爷,我们在商议要事,你还是出去玩吧。”有大人笑着对他说。 但他笑意并不是单纯的纵容劝说,还隐藏了很多东西,公爵大人是极其护短的,他正要开口,就听到小少年清脆的声音,仍是天真,“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啊?” “为什么打仗?”大人顾及着什么,耐心解释道,“不是我们想打,是有人竟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是趁此机会反击。” 另有许多人跟着附和,“是啊,我们一直是三十六星域最强,一直都是,他们也一直忌惮和听话,只要这次把他们彻底打败,就能恢复以前帝国的荣耀。” 【主角的剧情主线之一,统一星际,维护世界和平。】 “你确定你们能赢吗?这样不会死很多人吗?” 褚长溪看向那位大人,眼睛里因单纯而毫无惧色。 “一定的牺牲是必须的,”那位贵族伯爵,看向首位的公爵大人,好笑道,“小孩子懂什么?” 秦夙先揉揉儿子头发安抚,才说道,“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国政上的事情,我不想插手。” 伯爵皱眉说,“难道大人想我们被联邦打败,成为他们的奴隶吗?” 秦夙似笑非笑,“据我所知,联邦统一星系,从没有将哪一星球子民有作为奴隶的做法,他们一直倡导和平,独立,共同发展。” “反倒是阁下一直主张殖民,欺压,和掠夺。” “大人……”他们见劝说不动,便也不想再说,他们想获得他支持,只是帝国根深蒂固的贵族等级,可有最高等级领导者方便号令团结罢了,没有倒也无所谓,他们还有君王的旨意,“我想大人应该不愿成为叛国贼吧?” “什么是叛国贼?”公爵大人手指闲闲敲着桌面,“打仗冲在前线的不是在座的各位,伤亡的不是各位,你们只需在这里摆弄着口令,若大胜你们继续享受,维护自己利益,若战败也伤及不到你们,你们有想过流血牺牲的战士,战火蔓延的土地和星球吗?” “对啊,不打仗不好吗?大家都好好的。”褚长溪插了一句,“真想打,你们愿意上战场吗?” “咳咳……”很多人脸色难看的咳嗽起来,看向公爵大人,没人再愿听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大言不惭。 秦夙淡笑的看着自己宝贝儿子,少年永远天真,也永远张扬,他被宠坏脾性,向来无所顾忌,不讲礼仪,却比在场任何一位大人要善良,讲道理。 就在在场的众人忍不住要出言教训时,秦夙敲敲桌子,会议厅安静下来,他看着褚长溪,宠溺地笑说,“我想我儿子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既然观点不同,没有再详谈的必要。” 贵族们面面相觑,脸色沉下,没有再说什么,纷纷起身告辞。 刚走出会议大厅,有人低声不愤,“为何公爵由个雄子胡闹,雄子不过是被拿来——” 还未说完,那人就止了话头,转而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 当天夜里下起大雨,褚长溪被雷雨声吵醒,走出阳台吹风,看见楼下,洛斯撑一把伞站在大雨中。 【他真没走。】 他瘦了太多,身上成大事者的野心和意气似乎被抽离干净,他看起来并不颓废,只有无尽忧伤,虽撑伞,但衣衫尽湿,雨水顺着他脸颊流下,很像在哭。 看见褚长溪突然出来,洛斯差点控制不住迈步走近,他张口说了什么,但隔着轰隆隆的雷雨声,褚长溪一个字听不清。 但这不妨碍他对着楼下人做鬼脸,然后大喊“神经病”,喊完回去睡觉。 洛斯是强大雌虫,他可分辨出他声音,所以他很想笑的,小少爷连骂人的举止,都可爱的紧。 但雨水混进眼眶里,涩疼的往下流。 不剩多少时间了…… 第二天褚长溪就被系统告知,楼笙已醒,詹言亲自向他说了许多事,还说到帝国太子与他联系,当天晚上,洛斯翻入房间,按住他手腕,在黑暗中亲吻, “溪溪,再给我一次,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 再次睁开眼睛时,褚长溪还没从疲惫中挣脱出来,就听系统惊喜地叫道,【你看你手腕上是什么?】 褚长溪将手举到眼前,黑色机械手表样式的个人终端手环。 【洛斯亲自给你戴上的哦。】 “哦,果然在他手上。”实验室最终掌控权实在洛斯,詹言当年怕是太过在意褚长溪晕倒,而忽略其他。 【这是你留给詹言的?】 “应该不是,”褚长溪已经登陆,里面的东西也是多可查看的,只有一个文件数据包设置了密码。 褚长溪试了几个错误,他想了想问系统,“你查一下我与楼笙初次相遇的星际记日。” 【好。】 褚长溪这次试完,解开了。 其实也很容易,但因为留给特定某人的。 【所以,是你留给楼笙的?】 从虚空屏幕中生成滚动数据。 一份实验数据,但并非基因修复数据,那在实验室并未绝密。 褚长溪看完,只想感叹,自己第一次任务时,还算是工作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写长,很想砍剧情,老早就想,但最后决定写完整,捂脸,不是还不不剩几章了,下章楼笙那感谢在2022-05-01 16:56:54~2022-05-04 04: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己度 2瓶;韫绛、4819866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四十一(小修) 系统说楼笙刚醒来时, 在维生舱内坐了一夜,他明明恢复的很好,连曾经被废的左臂, 被剥离的手筋都重新长出来,他是涅槃重生,目前身体状态几乎完美。但楼笙会捂着心口咳嗽, 咳出血,他那样冷冽硬挺五官会痛的扭曲, 痛的像是能死掉。 很快的, 褚长溪刚戴上仅一天的通讯手环就收到了很多则消息, 那是在傍晚的时候, 褚长溪和公爵夫夫正在草场上牵马, 红霞落下,光线很美。 他收到的不是即时短讯或通话留言,那是很多个被人小心保存的影像视频, 褚长溪点开一个,电子视频在空中漂浮播放。 那是在荒原,小雄虫在外面玩累了, 楼笙背着他回家,温柔的爱意暖化了冷硬五官,他声音轻轻, “溪溪,哥哥以后每天都背你回家, 可好?” 那时微风清爽,夕阳温柔,背后半边天的红霞,天地辽阔, 只有他们二人,他们轮廓像画框里的画照入尘世。 背上的人昏昏欲睡,“好啊。” 后来,楼笙又问,“溪溪喜欢哥哥吗?” 小雄虫已经睡着。 楼笙步伐越发缓慢平稳,背上是他全世界,他自顾柔声说,“我喜欢溪溪,很喜欢,此生唯一。” 点开第二个。 是楼笙一边处理族中文件,一边哄小雄虫睡觉的画面,小雄虫窝在他怀里,外面雨声潺潺,岁月静好。 楼笙一只手轻拍他背,一只手划动光屏,偶尔低头温柔一笑,亲吻怀中人发丝。 “溪溪,我爱你。” 第三, 是小雄虫闯了祸,楼笙出面维护,有人反驳,小雄虫躲在他身后,他挡在他身前,“他还小,一切罪责,由我来承担。” 你是他什么人啊,凭什么你来担? 楼笙说,“爱人。” 第四…… 小雄虫窝在楼笙怀里看书时,楼笙会掐准时间给他翻页,陪他打游戏时,楼笙会装作很认真的输给他,楼笙会绞尽脑汁研究食谱,种植他爱吃的蔬菜,小雄虫爱睡觉,楼笙无论何时都能放下手里的事情来抱他哄睡…… 小雄虫说什么,楼笙都听从照做,总说这世上“溪溪最好”,也总一本正经对着山河,对着长空,脱口而出,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只爱褚长溪一人,永远爱他,疼他,对他好。 为他炸漫天夜空烟花如白昼,为他种满一整个星球的蓝腾花…… 楼笙低垂的眉目,温柔的声音从影像里断断续续传出, “溪溪,我爱你。” “一直爱,永远爱。” 许许多多曾被楼笙暗中录下的电子影像,褚长溪抬头看时,满天空都是,多彩画面,光芒晃眼。电子播放按钮围在他周围,很缓慢的绕着他飞行,如走马灯,像是褚长溪曾看过的书中,星域史中人们行往天堂之门,在小船上飘行的河流里,夜幕下一个一个闪亮的光点,在空中,在水流中,在指缝间流过,你问那是什么? 那是有人在思念你。 那是爱你的人记忆中,你的样子。 褚长溪手指轻点,就是一场又一场浪漫的告白。 不仅是这些,楼笙还亲自给他一一解释了詹言口中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 最后画面里,男人军装依旧威严,眉目轮廓硬朗帅气,他瘦了很多,却又格外强大沉稳,他的确靠一张脸,就有让人信服的本领。 他仍是那个一声令下,全联邦的兵都会沸腾的第一将军。 “他恢复的不错。” 系统,【哇,看来宿主满意。】 褚长溪嗯了一声,他确实有担心过,楼笙会因为詹言所说有关他的事情,而深受打击,一蹶不振。 【那大概是他真的想通,也终于明白,你要的是什么,什么才是对你好。】 小少爷要什么? 画面里楼笙很轻的呼吸,像是怕惊扰, “溪溪,哥哥答应过你,我是你的,人是你的,心是你的,一切都是你的,这从来没有变过,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 楼笙说,“你想要的如同荒原之上人与人之间有的那份平等尊重,我就为你改变整个世界,你想要和平,我会为你守好这片土地,你此生爱我与否,我都愿为你付出一切,直到生命终结。” 人们有时总会自以为是,以前楼笙自以为是对他好,后来自以为是护他性命,却从没明白,褚长溪要什么,什么才能让他开心。现在他懂了,只要褚长溪好好的,他想完成他所愿,为他而战至死,其他便什么也不求了。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仍会思念。 屏幕黑了以后,褚长溪还能看见有文字浮现“溪溪,你还好吗?” “哥哥很想你。” “想”一字似乎打开了楼笙压抑已久,紧绷的情绪在黑暗中彻底释放,文字浮现的又快又抖,满屏的“想你”。 他情绪似乎崩溃了。 褚长溪扯开嘴角,没心没肺的笑了笑,似觉无聊,主动关闭通讯,眼前所有浮动画面接连消散,草场上恢复平静,天空中不再星星点点的光。 一望无际的绿野,青草,让人心旷神怡。 【这不是即时通讯,是他录制的,他好像还不能很好的面对你,他录了有上千遍。】 “哦。” 【宿主,楼笙和詹言似乎都还不知你身体的真实情况,你确定你突然挂了以后,楼笙不会再来一次殉情?】 楼笙现在所能做的一切,都是他心爱之人好好的前提。 “哦,”褚长溪湛蓝眼眸里浓烈的笑意,似勉为其难说,“那就去见见他吧。” 【嗯?】什么意思? 褚长溪笑盈盈跑向不远处早已目瞪口呆的公爵夫夫二人。 “爸爸,父亲,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 褚长溪登上飞船离开时,有人来禀告太子殿下。洛斯那时正站在会议室大厅,神情淡漠地听着王公大臣们的劝说及明里暗里的指责和威胁。 皇帝年老体衰,大权旁落,已没有能力重新抉择继承人的人选,其他皇子一时也没有可与太子相抗衡的实力,所以他们只能一同前往太子殿企图说服太子殿下趁此时机攻打联邦的决定。 会议室里吵吵嚷嚷,他们很激动,但洛斯却没听进去多少,他正心不在焉想着小少爷今日去哪里玩了,玩什么了,有没有很开心。 当亲卫贴近他耳边告知,小少爷已登上飞船离开帝星,洛斯有一瞬的失神,随后唇边缓慢扯出一抹笑意,那笑意温柔缱绻,仿佛亲眼所见心爱之人灿烂明亮的笑颜,他被感染跟着笑。 笑着笑着,牵动一直未曾治疗的伤口,他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但越咳他却越是笑的厉害。 又疯又怪异。 正慷慨激昂发言的贵族见太子神情着实可怕,不由停下话头,问道,“殿下,您的身体……?” “我没事,”洛斯压下咳嗽,抬手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难得好脾气,抿唇笑说,“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继续。” 贵族当然不是真心关心太子身体情况,如果对方此时出事,他们或许还会开心,可以重新选立个听话的君主。贵族自信满满道,“我想殿下应该也清楚,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虽然消息传出,楼笙已醒,但此时他定是在着力于平息内乱,而无暇顾及其他,这个时候攻打他们,可令他们措手不及。” “嗯,”洛斯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笑了起来,他蓝色眼睛看向那位华服层层叠叠的贵族,“你说的对。” “是的殿下,”贵族以为终于劝服太子殿下,“您能明白真是太好了。” “嗯,还有要说的吗?请继续。” 太子殿下罕见和颜悦色。 “好好。” 贵族神情激动的继续分析,其他在座的人也跟着大胆起来,畅所欲言。 洛斯慢悠悠走向会议厅首位坐下。 他脊背挺直,华丽礼服高贵矜傲,前额金发梳向脑后,漫不经心走动间几缕发丝落在额前,显出几分风流邪气。脚下地板照天顶巨幅玻璃落下的日光,绵延至身后威严神秘的古老建筑群。 他气势摄人。 太子殿下有谋略,有智慧,他也有野心,也足够心狠手辣,如果他能听话,将会是贵族们最为满意的君王人选。 但殿下明面聆听,心绪似已飞出天外。 禀明小少爷离开消息的亲卫觉得殿下对此没有任何举动,这很奇怪,他上前低声问,“殿下,您不去追吗?” 历经千辛万苦才把人带回来。 这才多久,人家自己要回去了。 但太子殿下只轻轻摇头,“他开心就好。” 他主动离开,是开心的吧? 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好。 洛斯笑看着底下王公贵族滔滔不绝,丑恶嘴脸,贵族们害怕联邦解放全星域,让他们不再享有奴役其他星球子民的权利,不能再拥有随意掌控他人人格和生死的权利,这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所以他们一直主张发起战争。 但他们又有谁会亲自上战场呢?洛斯遮了一下眼睛,小少爷说的没错啊,流血牺牲不是他们,生灵涂炭不在他们脚下,他们只会待在府邸,歌舞升平,坐享其成。 真是一群自私,贪婪,又冰冷的家伙。 他的溪溪真是又善良,又懂道理。 洛斯静静坐在那里,偶尔假笑应和底下两句,他们思想很难改变,洛斯也没耐心没时间去改变他们。 他招手让身后亲卫附耳过来,亲卫听完,神情困惑又难以理解,他想问什么,但殿下却冷声下命令,“照办。” 亲卫只好低着头退下,最后鬼使神差抬头看去一眼,太子殿下正和蔼可亲和那群贵族周旋,但跟在殿下身边许久的亲卫能看出,殿下似乎在逗他们玩? 太子殿里的人今早之前早已全部默默调出,只剩他们这一小队亲卫兵,现在殿下命令他们将太子殿所有出口封死,不准他们再进入。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有人小声问。 “是要教训那群人吗?” 他们是主战派,还冥顽不灵。 “殿下只身留在那里。” 殿下这次回来,似乎有心要扶持七皇子,并且一直在将势力转移。 “殿下是不是没想过要活着出来?他想……” “不行,我要回去。” “服从命令,是对殿下最好的守护!” …… 洛斯确实没想过再活下去。 在心爱之人活不了的情况下。 他后来又说服公爵夫夫,假装只是简单的身体检查,安排医生去给小少爷做了多次基因检测,结果都是一致,小少爷基因链断裂,染色体全散了,有的碎了,有的黏连一起…… 怎么救啊。 目前的技术水平,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洛斯心口抽痛着,自虐一般一直想他,突然又很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拨通了褚长溪的通讯,当着会议厅里正激烈争论的王公贵族们的面。 他以为小少爷不会接的,可很快虚空竟就显现出影像,褚长溪一身绿色双排扣礼服,长靴包裹着细长小腿,他双手抱怀,微抬下巴,得意又傲气,金色卷发在灯光下漾着光。 他说,“我只是要跟你说一声,我已经走了,你别再去我家找我了,你找不到我的!” 他神气里像是终于扳回一局的孩子气的嚣张,也带着点仿佛得到心爱玩具的愉悦。 去见他想看的人,摆脱他讨厌的人。 很开心啊。 真想一直看到…… 洛斯心口像是正被一刀一刀剜着撕裂,剧痛传至四肢百骸,但他唇边笑意更柔,眼眶里水光透亮,“好,那溪溪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嗯?”小少爷皱下眉问,“你怎么变这么爽快?” 此时有大臣想要插话提醒,被洛斯冷冷瞥去一眼,神情像是饿狠要啃食猎物血管的凶狠,会议室里被他变脸吓得一下子禁声,他们没忘这人是靠什么做到今天这个位置。 洛斯这才满意,转而温柔地看向影像里的人,“没什么,我也只是想跟你说句话。” “什么话?” “对不起啊,”洛斯穿黑色礼服,俊美锋利的五官含笑说,“我送你个礼物,当赔礼道歉。” 褚长溪想要的,他也许给不了全部,他可以力所能及,给他所有,给他最后他所能做到的全部。 但小少爷显然会错意,以为洛斯说的是那事,耳廓微微发热,狠狠瞪他一眼,骂了一句“有病”就立刻切断通讯。 屏幕一闪消失,洛斯还定定的看着虚空那处,像是看痴,底下有人轻咳,洛斯才回神,带着歉意向他们微微颔首。 “抱歉,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需要再通一则视讯。” 太子殿下很少这样好脾气。 众人连忙摇头,“不不,殿下请便。” 洛斯抬眼笑了笑,“多谢。” 贵族们被这怪异弄的有些无措,但到底没人打扰,洛斯成功接通一则视讯。 “啊,是詹言少将。” 当屏幕显出熟悉的身影,底下人群隐隐骚动,面露喜色的小声交谈。 少将似乎是自由的,他手上没有镣铐,身边也没有士兵看守,他衣服干净整洁,依旧温雅翩翩。 他还能跟太子殿下直接联络, “太好了,詹少将没事,我们又将多一份胜算。” “对对对。” …… 与他们激动不同,洛斯笑容收敛,很平静对上詹言视线,直接说出自己目的,“我想,你最好能尽快回来。” “……”詹言见他第一眼,就敏锐察觉殿下此时状态很不寻常,虽然楼笙已下令放他回国,但他不动声色,温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把兵权还你,”洛斯修长手指撑着下颚,以一种放松的姿态,漫不经心抬眼看他,勾唇浅笑,“需要你回来主持大局。” “我七弟虽智谋胆识差一些,但胜在仁义,纳谏如流,尚算君王之选。” 这是……什么意思? 不仅詹言不明白,会议厅里众人也躁动着议论纷纷。 洛斯一概不予理会,只继续道,“你能将我扶持上来,换一个人想来也可以。” 詹言一直带有天生政客的假象,他温言有礼,让人如沐春风,但此刻听到太子殿下所言,他所有的假象剥离,他表露出最本质的情绪,隔着屏幕,冰冷礼貌问,“殿下到底是何意?” 但洛斯已看出他的不安,紧张,和对未知的恐惧。 洛斯随意扫向底下众人,大都已经有所反应,脸色大变,起身愤愤骂了几句,撕破脸表示太子殿下简直是耽误他们时间,有人还在指责,有人已离开座位向外走,会议厅里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大门被人推开,强烈日光直射进来,洛斯抬手遮光,只露出下颚流畅利落的线条,和勾着的嘴角,依旧是漫不经心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淡笑,他反问, “你知道溪溪要的是什么吗?” 詹言怔了怔。 洛斯放下手,神情忽然很平静,“溪溪去找楼笙了。” “……” “是去找他的吧,”洛斯自言自语一般,“应该是。” 那么骄傲神气的小少爷也是会喜欢上谁的啊。 但很遗憾。 最先遇到他的人是洛斯,却没能护好他,也没能达成他所愿,最后竟还害死他。 洛斯想,他可真该死。 其实不用他自己动手,他心痛的都快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詹言看着他,心中不安,他不知怎么开口。 从通讯里传来噪杂声开始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不明白洛斯为何突然这样,放弃权利?放弃溪溪? 为什么? 还有那些声音中痛斥与指责,洛斯想做什么? 帝国贵族现状不是一时半刻可改变的。 “是溪溪发生什么了吗?”詹言攥紧手,“他知道了给楼笙注射的不是一般抑制剂是不是?他有……”顿了一下,詹言几乎失礼的急切,“但是楼笙已经没事了,他很好,溪溪应该也已经知道才对。” “……”洛斯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尽。 他冷漠的看着詹言,很久没说话。 久到詹言以为洛斯会就这样切断通讯,才听到他一句嘶哑的话, “所以啊,你为何不早点跟我说呢?” 洛斯很淡的笑了一下,眼眸水光清亮,带着不明所以的怜悯,“我若早知道溪溪都做过什么,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 但他知道太迟了。 洛斯想,他该死,詹言也不会好过的,还有楼笙,他们谁也不无辜,谁也逃不开。 他怜悯得看着詹言,也怜悯得看他自己,命运一步走错,哪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我想你能明白的,”洛斯切断通讯前,最后说,“那个药剂,溪溪不知是什么,但他会给楼笙注射,会发生什么。” 他口吻轻巧,完全不像有重大事件,但他笑容惨淡,绝望至极又像是充满希冀,怪异的让人不由心慌。 洛斯没给詹言说话的机会。 影像消失前是詹言意识到什么而惊慌失措的美丽面孔。 通讯又不断打回,洛斯转入永久拒接,想了想,把他发现褚长溪手环中特意留给楼笙的东西发了一份过去,洛斯心道,这下总该明白了。 然后他慢条斯理点开了另一项控制中枢。 有电子音冷冰冰问,“请问现在启动爆炸程序吗?” 会议室里除了洛斯还淡然坐在原位,其他人已经因被愚弄的愤怒和某种恐惧笼罩而逃窜似的慌忙出去,但那些人走的出这间会议大厅,却走不出太子殿大门。 洛斯笑着回答,“是。” 电子音说,“好的,倒计时一分钟,请注意。” 这个礼物还满意吗? “倒计时……” “三” “二” “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支持的小可爱们。感谢在2022-05-04 04:02:07~2022-05-06 02:2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引烛鹊、薛定谔的墙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起瘦瘦瘦 10瓶;不归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四十二 【洛斯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送给宿主礼物? 系统所能想到的就是洛斯因为宿主没几天可活了, 所以愿意放手,让宿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会为了宿主不再发起战争,努力改变帝国阶级制度。 所以是指这个? 通讯切断后,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舷窗外快速闪过的光束,扰人心不平静。 褚长溪苍白手指在桌面有节奏敲击着, 他摇头,“不知。” 人心最难控制, 像上一世任务, 他安排了很多, 但谁也没按照他的想法走。 “再帮我个忙吧, 小白。” 系统, 【啥?你在叫谁?】 褚长溪抚摸它脑袋,被逗笑,“可能需要你再费些力气。” …… 五天后, 褚长溪抵达联邦首都星系,因两国关系正处于紧张化阶段,他不能是以来自帝星的身份进入, 只能在中途空间站转程时甩掉公爵夫夫派出保护他的家仆,靠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蛋,混上有联邦标识的商旅船队, 搭了一段顺风车。 一路上对他颇为照顾的年轻商人,还亲自将他送到他要去的城市, 下悬浮车时,商人忽然开口喊住他,“小溪。” 褚长溪动作停下,回头看他。 正是华灯初上时, 夜晚城市灯火璀璨,从玻璃窗透进来,年轻商人清俊眉目被落的神情温柔,“如果有需要可再联系我。” “好的,谢谢哥哥。” 金发少年打开车门,轻巧的跳下去,他走上人行道,站在路边,被风吹乱的金发,小少年漂亮的眼睛里清亮有光,他对车里青年笑盈盈挥手,“哥哥再见。” 少年真心的感激,笑的会有多好看。 青年想起这几日相处时光,有一瞬的怔愣,年少时真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他恍惚垂下眼,开口吩咐,“再跟他一段路,现在当局敏感时期,万一遇到坏人……” “好的,少爷。” 街市上行人来往匆匆,人流量较之平常似乎大出很多,玻璃大楼最底层咖啡厅坐满西装革履的人,侃侃而谈着什么。有流浪的老者依着路灯抽烟,透过淡白的烟雾看向车道上奔跑而过的士兵列队,空中航道拉满禁止飞行的警示标志,这个星球的中枢地带,正紧张的发生着什么。 【在楼笙的要求下,政府紧急修改法案,颁布了极为严苛的法律条文,现在很多人都在讨论观望。】 大楼巨幅电子屏,正全面播放相关新闻。 褚长溪抬头看了一会儿,有些诧异,“他动作很快。” 【是啊,他手腕可谓冷酷,对心怀鬼胎的高层直接军事威胁。】 这个世界本就崇拜强者,楼笙又带他们走出上千年被欺压的黑暗,他身上光辉是很多人信仰,实施起来相对容易,但仍会遭到被触动利益者的反对。 屏幕下已经聚集很多人,大部分对此还处于迷茫不解,少数人扬言抗议。 “完善保护法和惩罚措施,许还不够。”在历史进程中可能会形成周期率@1。 【还要怎么办?】 “在雄虫身上。” 褚长溪转动了几下腕处微型光脑,片刻后扯过衣袖盖住,他仍穿着离家时顶级奢华的礼服,无论是搭配手杖的靴子,还是双排扣所用特殊星系山脉特有的矿石,都让他在普通群众中,耀眼到引人注目,更别说他这张脸……周围群众纷纷转头看他,褚长溪只好找机会退了出去。 路过一家商店,他随手拿过门前摊位摆放的一顶黑色帽子戴在头上,双手扯住帽檐可遮住大半张脸。 “您好,小少爷,三十星币。” 店员跑出来,十分亲切。 褚长溪终端手环里是有颇为丰厚的星币,但应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想这时就暴露行踪。 褚长溪看着店员,笑的眉眼弯弯,“不好意思哥哥,我出门没带钱,”他扯下衣服上一颗扣子,递向他,“这个可以吗?” 他还双手扯帽檐压脸,微微嘟起的小嘴。 【卖萌就犯规了。】 “可,可以的,”年青店员心跳都加快了,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可爱的小雄虫,也没细看,“我帮你收着吧,你日后可带钱来赎。” “嗯,谢谢哥哥。” 褚长溪脚步轻快离开。 但他走后不久,那枚扣子就被一位青年交换走了。 系统看了一眼那位偷偷跟在他们身后保护的青年才俊,暗叹:又一位“求而不得”。 路过行人边走边看直播新闻,声音传出来,官方发言,不仅对法案修改颁布,还说到统一星际,建立星系共和,公民自由…… 还谈到帝星当局,局势正处于混乱状态,主战派贵族遭暗杀,七皇子临危受命上台。 在行人激烈讨论声中,褚长溪拉紧帽子遮脸,朝记忆中联邦政府大楼走去,但人潮涌动,他行程十分缓慢。 拥挤人流,造成堵塞和危险,有军队赶来维持秩序,机甲和小型军舰在空荡荡的空中轨道,盘旋震慑,照明灯光射下来,像歌舞台打光,一束束,一人一人漫过,广场上,街市上,所有人暴露在光明中,从他们头顶上飞过,他们投去敬畏目光,忌惮和恐惧,崇拜与向往…… 无论如何,这座城市正在被有序的领导着前进。 人流在分散,陆地士兵奔跑过的那条道是空旷的,褚长溪看过去,那也是一条直通往联邦大楼的道路。 摩肩擦踵正在有序分流的人们,忽然看到有一小少年无所畏惧地踏入路过的士兵队伍,士兵奔跑形成的劲风吹掉了他的帽子。他的金发和礼服,与士兵队伍格格不入,与熙攘人流也是脱颖,他仿佛走失的小王子,在找一条回家的路。 但很快引起人们奇怪,他们还在担忧小少年是否会因冒犯士兵妨碍公务等罪名,遭到斥责警告或拘留时,人们惊讶地看见很多跑过他身边的士兵,似反应过来什么,突然惊喜地逆着人流往回跑,跑至少年身边,异常激动。 “小少爷?” “真的是你?” “快,去通知将军。” 人们对此变故,十分震惊,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小少年在满是人流的街道上,被越来越多的士兵护着走,有士兵在前为他开道,有士兵围在他身边形成肉墙挡住人们探究的目光。 他真是童话里的王子,有骑士来接他回王座。 有人看见那位少年眉眼含笑的和身边的士兵交谈,有人亲眼所见那张迷人小脸仰起,跟士兵说饿了,有吃的吗? 士兵们手忙脚乱摸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出,“喂,谁那儿有吃的东西?” 焦急的声音传出去,传到人群,有人扔进去面包和巧克力,少年拆着包装,对人群甜甜地说谢谢。 然而提前跑去通知将军这个消息的士兵,并没有及时见到人,他们被拦在大门外,政府大楼正迎来最为紧张的局势。……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想拖剧情哈,最后一点国家大事还是要写的,其实我已经写乏了,但我有点强迫症,一开始设定了就想写完整,反正……觉得长,不好看啥的,就不要往下看就好了,虽然也就几章了,估计还有四、五章结束,不过也可能多一丢丢吧,因为我有点废物,快不好……呜呜……这张章少,明天补!!!感谢在2022-05-06 02:24:19~2022-05-08 01:1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引烛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己度 5瓶;自闭了、恶心一切sfw 2瓶;不归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四十三 夜已经很深了, 封锁戒严的道路并没有挡住游行抗议者的脚步,他们穿过警戒带涌入政府大楼前。 “往后退。” “安静!” “再往前开枪了!” “彭——” 有士兵鸣枪示警,朝向天空开枪, 夜幕仿佛被撕开一个口子,白光一霎,火星四溅。围在大楼前的普通民众, 并不想为此付出鲜血,他们只是还不能理解当局。抗议号喊声弱下去, 他们脚步也不再那般强硬, 无人飞行器拍摄时的闪光, 在他们头顶, 有人开始双手遮住脸。 或许人们也不想暴露这种无知者的行为。 传回电子屏幕的画面, 他们蓬乱的头发,激动发红的眼睛和脸庞,夏末的夜晚, 躁动的汗水从下颚滴落。大楼的士兵,在避免误伤群众的情况下奋力维持秩序。 楼笙从大楼走出时,身后官员还紧追不舍, 他们僵持了一整日,在凌晨钟声敲响时,楼笙耐心彻底耗尽。 很多高层落马, 他一言命令实施新法案,手段十分狠绝, 他也会遭受骂名,被官员连手反抗。 迈出大门的将军双手戴上军帽,他军装凛然,是人们崇拜的那个英雄, 但他不容反抗的镇压,让人觉得有失英雄所为。 “我不知道你们反对的目的是什么,”楼笙目光冷下去,光束里,帽檐下遮落的阴影明暗交替,黑眸锐利摄人,“这对你们,对所有人都没有坏处的事情。” “这里面有谁的利益在吗?还是说你们放不下你们自以为是的主导地位,听着各位,我已经听了你们太多废话,你们始终拿不出像样点的提案,新法案的实施不会因为空口阻拦而有任何改变。” 在身处高位的官员面前,铁面将军神情冰冷,他皮相是好的,但他身后有无数士兵手中的枪会随着他一声令下,对准谁的脑袋,这让他面目看起来非常可怕。 有官员战战兢兢说道,“新法案对雌子是否不太公平?” “惩罚措施是否太过……” 楼笙目光直视过去,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冷,“很过分吗?”他话音里仿佛带上了讽刺,“你们不去做,如何能惩罚到你们?大家都遵守法律,这把刀永远只会悬在头顶,而不会真的落下去。”这是必要的震慑力。 这里的对峙,从会议大厅转移到露天下,他们像垂死的疯狗,紧咬不放。一墙之隔,游行人们的声音像热浪扑向他们,墙里墙外气氛都格外紧张。 而另一边,在深夜的街道,金发少年仍被士兵队伍护着前行,随从机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飞行旋起的大风吹乱他头发和衣摆。他在光明里走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安静。 时钟大楼在午夜敲响的时候,他们抵达目的地,进出口被暴、乱现场堵的密不透风,褚长溪看着正犯难时,耳边响起不知谁压抑暴躁的说话, “没关系,闯过去。” 士兵们都太年轻,血气方刚的年纪。 于是很快,严密的游行人墙被强硬劈开,两列士兵挤入并开出一条道路,伸长手臂纹丝不动挡住人流。后来,一位金色头发高贵礼服,像小王子的少年踏上这条新辟出的路,他脚步轻快,快乐的情绪感染着人们。 呐喊声停下来,人们被少年吸引去目光,有人拉着士兵胳膊问这是谁,士兵年轻刚毅的脸上俱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回答,“这是我们将军的雄主。” 人们纷纷惊叹出声,“哇。” 英雄与美人的故事总会被人津津乐道。 人们亲眼看着小王子一步步走进高楼,那是漩涡的中心,人们善意的开始为他捏把汗. 但少年穿过人群,扬起那张让人见之欢喜的脸,人们想伸手拦他,告之他前面的危险,手并未触及,少年真心地对他们笑,他天真又快乐,仿佛对前行的路充满信任和希冀. 连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都对政府抱有希望,孤勇无惧,他们是哪来那么深的质疑呢? 【将军的雄主?呵呵,还没离婚就再婚了?】 “……” 褚长溪走至门前,门口守卫在人们的议论声中,犹疑不定的看了看他身后像是在给他撑腰的士兵队伍,匆忙收枪放行。 他走进去,漂亮的面孔在光束里闪过,与在高台上仍未能走下去的高大男人,隔着人海,两两相望。 少年天真,遥遥笑问,“这是怎么了?” 时隔多日,隔了生死,冷漠残酷的大将军就那么怔愣在原地,他已经失态,在前一刻还被他吓出冷汗的众多高官面前,将军像个楞头小子露出迷茫和害怕的神情。 也许觉得置身在梦境中,他无法抽离,也害怕梦碎。 他很久无法反应。 现场还未搞清楚状况的人,顺着将军的目光,越过人海看过去,“这是……” 有人惊呼,“是小少爷!” 这一句仿佛拨动了时钟的发条,沉浸在梦境中的男人回归现实,人们亲眼所见将军黑睫忽的颤动起来。 这位手起刀落仿佛要砍下在场所有反抗者脑袋的冷血男人,看着那个少年,一瞬间红了眼睛。 他忽然大步往下走,推开人群,他专注看着少年,对周边惊呼声置若罔闻,推开一条狭窄的路,男人步子又快又急,他几乎跑起来。 走到少年眼前,男人又生生定住脚步。 他的手都无措的不知放哪里。 夜风吹过,将少年的衣摆吹的猎猎,耀眼的金发在脸侧飞扬,少年抬眼,黑蒙蒙的夜色里,长睫下一汪海,一如初见的清亮。 那里有能破除一切黑暗的光。 “将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少年脸上笑意未变,他微微偏头看向现场黑压压的人群,“你在背叛全世界。” 那无处摆放的手指忽然颤了颤。 “那是谁?和将军什么关系?” 人群中胆大的议论起来。 “是将军的爱人吧?” “还有谁能让将军这个样子?” “没有谁了……” 这世上再没有谁能让将军在人前红了双眼。 …… 现场一片吵嚷声。 但楼笙的世界却出奇的安静。 这一世,上一世……所有的情景在眼前闪回,所有的故事都在往回倒,倒停在初遇那一刻,荒原之上,连绵不绝的蓝腾花草,在风中摇曳,一浪一浪铺过,与璀璨星空相连。 颤动的手指慢慢抬起。 男人闭上眼睛,弯下腰,死死将少年搂进怀里。 “不会背叛你。”楼笙说。 背叛全世界,不会背叛你。 为了你,他愿意和全世界作对。 楼笙静静地,小心翼翼的抱着他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卑微的几乎带着乞求,弯下高大的身子,狠狠抱紧,又拼命控制力道,一种极其害怕失去,又担心伤害对方的姿态。 在场高官面面相觑,这几日他们见多了大将军铁血手腕冷酷无情的模样,几乎都要不认识这种姿态将少年抱在怀里的男人是谁! 明明不久前还凶狠的仿佛要跟全世界作对到底呢! 现场有长达几十秒的失声,才再次议论声起。 站在不远处的纪青,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偏头对身后的士兵们说,“干活了,战士们!” 年轻少将额前棕色头发用手指挑了一下,脸上带着他惯常轻佻洒脱的笑意, “各位,已经是第二天了,我想一切都已无法改变。” 黎明的曙光终会到来。 他们终会迎接新气象。 纪青俊秀的五官,笑容无辜,“想来大家都已经很困了,以往这个时候人们都已经在梦乡。” 少将低沉嗓音好听,又带着威胁。 “就让我们战士们再辛苦一趟,送大家回家睡个好觉吧。” 这并不是在商量. 人群不可置信,官员们的脸色都不好看,彷佛送他们回家并不是休息,而是送去星际监狱,会失去自由或生命,他们再次喧闹起来,士兵们亲自端着枪下场,乱糟糟的人流,一阵人仰马翻,而在人流中拥抱的两人似乎并未受此影响。 有无人飞行器绕着他们拍摄,被士兵们一枪一个解决,火陷擦亮夜空,爆炸声让人们惊慌逃窜。 楼笙抬手,动作轻轻,捂住怀里人的耳朵。 彼时威严的政府办公大楼,比每日清晨的集市还要“热闹”。 有人高声交代,“大家动作轻点,别吓着小少爷了。” 【好家伙……】 宿主若不来,怕是原本免不了血腥场面的。 褚长溪在温暖的怀抱里出声,“哥哥。” 隔着战火硝烟,头顶处轻轻“嗯”了一声,周遭嘈杂声一片,他声音清晰里有浓浓的哽咽,“溪溪……真的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 楼笙呼吸一痛,用力抱紧怀中人,“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见哥哥了。” “是挺不想见的。” 小少爷抿紧唇瓣,要伸手推他。 “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楼笙顿时有些慌,但不愿放开,这拥抱久违的像是身处梦中,他怕一松手梦就醒了。 只能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 恐惧的不成样子。 几分钟之前的大将军,还目露凶光的要枪指高官脑袋呢,现在…… “就是你不好,”褚长溪装作无知,指尖戳他胸膛,趾高气扬,“都是你的错!” “嗯,”楼笙颤声更严重,“是我的错。”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回来了,就是原谅你了!” “嗯……不原谅。” 系统:【哈?】 褚长溪忽的在他胸膛处仰起小脸,金发凌乱,他穿着高贵礼服,仍旧傲气,精致五官,白净的皮肤,他笑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笑的又甜又迷人。 “我是回来找你算账的!” 系统:……把人迷晕得了。 人流得到有效的震慑和控制,他们开始退离,有人伸长脖子朝两人这里观望,被士兵用枪口堵在眉心,吓得哆嗦着转回头。 “好,”楼笙眼睫轻颤,在褚长溪仰脸看他时,他已克制自己,在划过的光束里,能看到他眼底一片通红。 他温柔的抚摸少年金发,心口滚烫,“算账,溪溪要算什么都可以。” 夏末的夜风已经带了凉意,喧闹声和枪火声都在悄然远去,清风卷来夜间花未落尽的残香,还有人们酣畅新政的酒香,机甲的灯光为深夜归家的人们照亮前行的路。 这是一条新的路,是最浪漫的告白。 仿佛所有人都能重新开始。 这很难吗? 有人轻柔吻上爱人脸颊说情话,有人牵起伴侣的手,并肩回家…… 因为爱,这不难。 …… 楼笙将善后工作简单处理,便抱着褚长溪上了悬浮车,他一刻不愿放开他的手,哪怕他的兵偶尔偷笑,让他威严打了几个折扣。 褚长溪上车以后,坐在窗边,已经很晚了,他找个舒适的位置就准备睡觉。 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身上被人盖上大衣,又抱进温热怀中,褚长溪甚至能隔着衣物听见某人至此时还未平复下的心跳。 紧接着,楼笙温柔的声音在发顶响起。 “溪溪,你先不要睡好不好,”楼笙五官轮廓清晰分明,依旧是冷硬凌厉,气势逼人,但他话说的温柔,仿佛哀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 他的下巴还在他头发上轻轻地蹭,“哥哥总觉得这是梦。” 怎么会呢? 他的小雄虫怎么会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喊他哥哥,让他抱,对他笑呢? 梦醒了怎么办? 不久之前的大将军还在凶恶的和全世界作对,后来看见心爱之人那一刻,差点红着眼睛哭出来。 这会儿的男人能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褚长溪睁开眼睛,少年无忧无虑,轻快的笑,“你觉得我是梦?是假的?” 车里没开灯,大楼林立落下的灯光,在褚长溪脸上,在另一侧照出相依偎的影子,将一切洒落的温暖,楼笙伸出手很想抚摸他脸颊,又怕惊扰美梦一般停下。 有那么一瞬间,楼笙忽然懂得书中说的那种爱意,真有人能让你连碰一下,都珍惜的怕碎了。 很久没人回话。 褚长溪歪过头去看,笑的娇俏,“怎么了?” 他飞扬的眉眼,散落的金发,笑容如初见,从未变过,连衣襟上的花纹都如那时鲜艳明亮。 冷面将军怔了一瞬,终是将脸埋进他颈窝,紧紧抱着少年,一种脆弱的姿态,没有问出口。 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真要算账,不是这样的。 真不原谅他,也不该是这样。 可是溪溪真不生他气了吗?真的愿意今后都和他在一起吗? 他还会离开吗? 楼笙真的很没信心。 担忧和恐惧漫上心头,压得他无法喘息。 沉默良久。 他凑到褚长溪耳边,想以另一种方式得到安全感,他放轻了呼吸,缓解着紧张得情绪,车厢里很安静,天地都无声,他轻喊,“溪溪。” 褚长溪目光专注,听他说话。 楼笙说,“我爱你。” 褚长溪煞有介事点头,“我知道,你表白很多次了。” 通讯里发的,录制的,当面说的,还有今夜拿整个世界当告白。 “还有呢?”褚长溪窝在他怀里,笑嘻嘻的,似十分感兴趣,“还有什么要说的?”过分蓬软的发丝直往楼笙脖颈扰,直扰到心底。 楼笙心尖颤颤,没吭声。 褚长溪想到政,府大楼前的紧张形势,楼笙的确手腕大权,可以以一己之力压下所有反抗者,他其实有名气,有权利,有大批追随者,他完全可以慢慢来的。褚长溪装作好奇的问到之前那些官员们围堵他是在干什么。 楼笙坦诚说到新法案,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一股脑说出很多,说出口的都是机密指数封顶的联邦要事。 褚长溪身份可是敌国贵族,他若是传回国,能给联邦好一阵折腾的。 这显然已经不是一位合格的星系领导人了。 可是谁让他是褚长溪呢! “你好像很着急,”褚长溪很无脑地开口,“有很多人反对呢。” “他们反对,只是牵扯到利益,”车窗外的流光,滑过眉目温柔,大将军声音低沉清冽,“他们也惧怕,在给自己私心找犯错的余地。” 褚长溪还想再探听,“但是——” 表面上看起来沉稳强大的将军,忽然南辕北辙打断他,“我可以吻你吗?” “……”这哪是哪? 系统,【他等不急啊,像爱你这件事。】 下一秒,温热地唇瓣轻柔地摩挲他脸侧。 窗外是即将迎来晨曦的黑夜,少年脸和耳朵都似喝了烈酒一样发红,楼笙因姿势看不见脸色,但手指摸索着十指扣紧,略显笨拙的取悦。 褚长溪抽口气,“哥哥,你……” 他推开些距离,楼笙便不动了,低垂的眼睫下一小片阴影。 他神情也陷落进阴影。 看起来又安静又乖。 像褚长溪曾问他联邦机密,将军大人一本正经知无不言。 那么强大一人,却仿佛褚长溪一句话就能欺负死他。 褚长溪在他怀里调整坐姿,转身后,再抬头,不知怎么刚好把自己的唇送到楼笙低下头的嘴边,大抵是会错意,楼笙怔愣一瞬,眼睛发红,疯了似的狠狠吻住。 他吻势很凶,没人知道他心中有多害怕,有多需要得到证实。 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褚长溪后脑被一只手压住,腰还被他揽住往怀里按,另一人身上的温度格外不同。楼笙真的疯了,他像缺氧的人在从他人口中夺取呼吸。 他也会对他强硬,失去理智的时候。 【小白,给开个挂,谢了。】 他这身体,内里已经算是毁完了的,但有系统在,他可以无所顾忌。 系统声音听起来好像比某人还要兴奋,【好哒,宿主好好玩,我先下线,玩够了再叫我,我不着急哦。】 褚长溪:…… 褚长溪呼吸不稳的被放在长沙发上坐着,男人高大强健的身体在他眼前。 楼笙蹲下去,仰着头看他。 小雄虫眸中氤氲出水雾,朦朦胧胧的魅惑感,他还仰着头枕在沙发背,礼服松垮, ”哥哥,继续啊。” 楼笙闭上眼睛笑了,笑的差点落泪。 心尖处疼的厉害,仿佛被利刃在剜,又仿佛滚烫的情绪涌入的温暖。 他低头亲吻他唇瓣,窗外光影错落,绿化道间林木摇晃,影子落在车底,落在他们身上。 悬浮车早就落地,没有车道上的灯光,车厢里浓郁的黑暗,眼睛视物不清,感官就更加清晰。 楼笙嘴角轻轻扯动,有些苦,有些疼,又有温柔和满足,满腔的爱意烧灼,他眼睫湿润,“溪溪,哥哥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 至第一缕晨曦破开黑暗,褚长溪睡着。 楼笙抱起他回家,上楼,把熟睡的人放在大床上,进浴室放满水,又出来抱着人进去。 他将褚长溪轻柔放进温水里,褚长溪不满的哼了哼,楼笙亲吻他额头,“溪溪乖,洗完澡再睡。” 少年懒洋洋哼唧,“快点,困。” “好,马上就好了。” 男人声音温柔,句句带哄。 …… 楼笙将自己也整理好,从卧室里出来时,天色已明亮,楼下不少人已来访。 新法案的事情初步已尘埃落定,带着强势和狠绝的力度,联邦星系会迅速改变,整个世界都会改变。 楼笙一刻未歇,先是接过助手递来的光脑文件,查看各项提案落实和最近高层的大换血。 然后是今晚的各项报道,看到很多发言,今晚的视频都在飞快上传,却没有和他们相关以及露脸的存在。 媒体人没人敢在这个血淋淋的当口惹事。 但楼笙还是不放心,冷声吩咐,“注意点,凡是与小少爷相关的,严禁爆出去。” 助手紧紧皱眉给相关部门发消息,“好的,将军放心。” 又一一处理了几件事,一旁纪青开始坐不住,眼光时不时往楼上看去。 楼笙垂下眼,将无关人员打发走,才开口,“帝国那边怎么回事?” 常文御看向外面大亮的天色,语气有些复杂,“帝国太子亲手将主战派贵族诱骗至一网打尽,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对方千里迢迢过来,哄骗小少爷给楼笙注射基因摧毁药剂,其目的本是为了杀了将军,对联邦开战吧?怎么会…… “是啊,很奇怪,”纪青扰扰头发,接过话,“不过现在太子重伤昏迷不醒,已由七皇子登台,七皇子是反战派,他已和我们联系,和平解决殖民星域问题。” “更关键的是,小少爷现在还一个人回来了。” 这很意外,这是很不寻常的重点。 楼笙沉默了一下,突然站起来,竟快步往楼上折返,语气慌的莫名,“联系詹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已经疯掉。。。感谢!感谢在2022-05-08 01:14:24~2022-05-09 23: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835121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呀呀、子归、一袋米要扛几楼、嘉鱼、引烛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子有酒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四十四(修错章) 洛斯将溪溪成功带回帝星, 又如愿给他注射药剂,洛斯本该趁此机会对联邦开战,也该想方设法要他性命, 可为什么突然之间放弃所有? 詹言愿救他,因知道溪溪参与基因修复研究昏迷六年,溪溪一定不知药剂真实作用, 他不会真的愿意对谁那么深的伤害。 那洛斯愿意配合也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现在呢? 放溪溪离开,将主战派贵族暗杀自己重伤昏迷……也只是为了溪溪心愿? 还会有什么原因? 楼笙心绪杂乱, 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法静下心思考, 药剂? 蓝色的药剂? 军舰上, 燃烧的火陷, 爆炸声和战火, 飞扬的舱体碎片……,楼笙手臂上被推到底的蓝色药剂…… 詹言解释了他与溪溪之间误会。 他给溪溪发讯息说明。 溪溪明白一切,不再生他气, 回来找他。 哪里有问题? 似乎一切都尚算合理。 只是尚算合理…… 这种未知,不可明确的东西,楼笙一时无法理清, 更加恐惧和担忧,他整个人快被逼疯了。 直到打开房门,看见熟睡的少年, 听着他轻浅均匀的呼吸,楼笙才安心少许。 他弯腰在他额头轻吻, 有体温的触感。 他轻轻牵他手放在手心,少年睡梦里,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 一切都很鲜活的生命力。 楼笙心口的紧慢慢松缓下来。 溪溪,你不能有事的。 绝不可以。 他撩开他额上凌乱的发丝, 看他轻阖的眼皮,眼睫清晰覆于眼底,长而卷翘,少年肌肤太过白皙,遮避的窗帘,暗淡的光线下,鼻梁挺直漂亮。 他熟睡时,安静乖巧,五官精致像娃娃。 这是他最疼爱的小雄虫,是他最爱的少年,他愿为他付出一切,要他如何都可以,他的所有,他的命……什么都可。 但溪溪不能有事。 他必须好好的。 【宿主,你得想想办法了,别说世界线,就说你一旦挂了,人一准一秒钟都不肯独活,不信你试!】 系统正亲眼目睹,此时的楼笙看宿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紧张情绪,仿佛一闭眼,人就没了! 还想让他往后活个一百年? 楼笙又不是没干过殉情这事!搞不好下次更加得心应手。 系统有点着急,但他家宿主对此似乎并不当回事,只说“睡醒再说”,就不再理它。 系统最后看了一眼,半跪在床边,眼睛都被恐惧逼红了的男人,也只能无奈隐去身形。 …… 到午时,褚长溪睡正熟,因他早饭已错过,这一餐楼笙便不再由他,硬是将他闹醒,哄他吃完再睡。 小少爷娇惯,自是一通火上来,拉长被子盖住脸,让他滚。 楼笙当然不会生气,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温柔,轻轻扯他被子,柔声喊,“溪溪乖,不能饿肚子,对身体不好。”再心疼,再不舍闹他,也不能越过他身体健康问题。 见褚长溪不理,楼笙便重复说。 褚长溪清醒了,拉下被子瞪他。 窗帘拉开一部分,明亮的日光投下一束光芒,楼笙穿银灰色衬衣,沉稳内敛,侧脸如同雕刻,下颚线干净利落。他不柔不美,是棱角清晰的帅气。 将军目光专注,温温柔柔落在少年身上,“哥哥喂你。” “好吧。” 褚长溪视线在他腰腹停留数秒,不情不愿起身坐着。少年乱糟糟的头发,打哈欠时眼角沁出水光清亮,敞开的领口下,满是深浅红痕,他报复性的从被子里伸出脚尖踩上男人侧腰,“哥哥身材不错。” 褚长溪笑容明亮,得到新鲜玩具似的快乐,带着少年人的放肆和嚣张。 楼笙爱死他这幅模样,任由作乱的脚趾扯开衣摆钻进去,宠溺地揉他头发,“溪溪还满意吗?” “还行,继续保持,丑了我就不要了。” 楼笙闻言点点头,英俊五官都变得生动,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如同起誓一般认真,说,“好,我记住了。” 褚长溪却不在意的随口“嗯”一声打发。 楼笙纵容笑笑,转身端过桌上餐盘。褚长溪脚顺势滑落,楼笙转回后,又把他的脚放回原处,由着他玩。 好像怎么欺负他,楼笙都由着他。 系统:……何止。 【宿主,采访一下,被做晕的感受如何?】 “……” 脚下肌肉纹理流畅清晰,褚长溪没了表情,收回脚,饭来张一下口,乖乖被投喂。 吃完,褚长溪继续睡,楼笙亲了一下他唇瓣,浮于表面的笑容如潮水般退尽,他眉目拧痛而担忧,足足看了他半响,才端着空盘出去。 詹言几乎是和褚长溪是同时出发,现在也才刚回帝星不久,帝国皇室改朝换代,他被卷入,他有很多事要忙,楼笙的人一时无法联系上他,这更让楼笙惶惶。 【洛斯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那场爆炸里,他本该骨头都不剩,我违背世界规则,但不可太明显悖论,只能让他重伤昏迷,躺个一年半载了。】 “嗯,辛苦了。” 【还好他不是剧情线人物。】 褚长溪睁开眼睛,正要说什么,不经意的一瞥,窗台一小身影闪过,太快,只看见蓝白衣服的残影,但系统已经嗷嗷叫起来,【你儿子,你儿子!】 窗外景物明净,远处湖泊,波光粼粼的水面,更远是城市高楼大厦,飞行器划过天空,一道道白线,像飞鸟。 褚长溪起身,走过去,学他们初见,曲指敲了敲窗玻璃,“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有人似乎紧张的都屏息了,周围更安静。 “你不出来,我就走了。” 在日光满溢的窗台,两人隔着一堵墙,一扇窗,最近的距离,小孩还是沉不住气的,隔着玻璃嗡嗡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别……别走。” 褚长溪笑了,“我不走,你出来。” “……,你不讨厌我吗?”墙外声音惴惴,鼻音很浓,“你看见我……会不好。”所有人都跟他说,爸爸以前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不能有自己孩子,会受刺激,所以他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就连楼笙解释他们误会时,也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所有人都在绕过小少爷曾经吃了大量镇定药物才遗忘的记忆,那是扎在爱他的人心中刺,稍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我看见你为什么不好?”小少爷却似乎觉得好笑,“难道你变丑了,很吓人?” 楼小思:“……” 小孩目前所知信息,无法理解他为何一定不能见爸爸,也不知那不好的事情有多严重,所有他内心深处还是抱有希冀,此时听到爸爸轻快的笑声,他忍不住转过身,趴在墙上,小心翼翼探头出去,正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 金发少年双手捧脸,像蓝宝石一样的眼眸里照进了窗外日光,眸底干净明亮,他抿唇笑着,微微歪头打量,“这也不丑啊。” 楼思只这一眼,眼眶极速通红,他站出来,蓝白校服,挺拔瘦削,他垂着脑袋,泪水一颗一颗,滴落在地板上。 “你……哭什么啊?” 小少爷似不太能应付哭泣的小孩,露出少年人的苦恼和无措。 落地玻璃门自动感应划开,小孩的声音更清晰,哭到抽噎,“对……对不起。” 和他爹一个样子,惯会说这三个字。 褚长溪蹲下去,仰着脸凑近,盯着哭花的小脸,募的笑了,灵动的色彩,像童话故事里精灵飞舞森林,他轻声说,“哭就真丑了,别哭了,我好困啊,你陪哥哥睡会觉吧。” “哥……哥?”楼思忍着眼泪,愣在原地。 【他是你儿子………】 褚长溪,【他不能是,剧情线中,我没有儿子,楼笙也没有。】 卧槽,是啊! 系统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是,这小孩根本不能容于世界规则中,难怪起初,世界化指引下,“詹言会要杀他”,所以,【他挂名在楼月名下,不会是宿主你故意引导安排的吧?】 宿主曾说,他上一次任务把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可真不假! 【但是楼笙会怎么想?你不是已经知道这孩子是楼笙儿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锁文搞错了,现在改正 第80章 四十五(修错章,捉虫) 窗外光影交织, 风吹枝条摇摇晃晃,影子落在他们身上,一地的碎光。褚长溪没回系统话, 而是牵起小孩的手,边打哈欠,边说, “先去把脸洗干净。” 楼思傻傻被褚长溪拉着走向室内盥洗台,一路上小心翼翼观察他神情, 仍是反应不及这是怎么回事。 褚长溪笑笑, “天气这么好, 不睡觉多浪费。” 所以……爸爸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清凉的水扑在脸上, 楼思还不能想明白, 但是如果……如果只有这样就可以和爸爸相处,那只喊哥哥有什么关系呢? 想通以后,楼思快速把自己洗干净, 目光大胆的看向已经坐在床上的人,极为乖巧的抿唇说,“我好了。” “嗯, 那快过来睡吧,”褚长溪笑说,“不哭多好看。” “嗯, 我……”小孩有些局促走过去,手指捏的紧紧的, 没什么底气的解释道,“我没有……爱哭。” 他唯二两次哭,一次是把爸爸弄丢了,一次就是现在, 他本以为爸爸看见他,会讨厌他,不想见他的。 他不想哭的,但是这是他爸爸啊,他渴望最喜欢的人啊。 褚长溪已经躺下闭上了眼睛,闻言,顺口说道,“嗯,对,没哭,我什么也没看到。” 听他这么说,楼思忍不住笑了,他眼睛还红着,但他看着睡在身边的人,眼眸极亮,充满了小孩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 他脱了校服外套小心掀开被子躺进去,慢慢挪着靠近,他想,这样就很好,足够了。 ……… 醒来时,已是傍晚,红霞铺满湖面,城市夜景将临,华灯闪烁,被风吹拂的窗帘,有花香卷进来。 褚长溪摸到旁边位置,已经空了,系统及时跳过来,【被他父亲抱走了,说是打扰你休息,但我看他还挺嫉妒,看着你俩相依而眠,那脸色很不好看。】 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那是怎么忍受宿主其他男人的? “哦,那楼笙怎么想的?”褚长溪问道。 系统翻了翻,【还在谈呢,大概意思就是,你当时心里疾病闹挺大,应激创伤的……可能是自动遗忘?】 “还挺会想。” 系统:……不这么想要怎么想? 褚长溪没再说,起身下床,端过床头放着的一杯水喝了几口,然后往外走。 他走到楼梯口,楼下沙发上,果然坐着楼笙父子俩,小思坐的端正,像是在低头挨训,楼笙坐在对面,沉默不语,气压极低。 两人都沉浸在思绪中,没发现他。 褚长溪悠悠站着看了一会儿,听到小孩主动低声喊,“父亲。” 楼笙这才仿佛从陷入的困境中抽离,抬眸看向楼思,极具压迫感的一眼,楼思手脚都自觉并拢了,但楼笙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目光再次垂落下去。 恰在此时楼梯口出现声响,两人同时抬头,正看到,侧面玻璃漫过的红霞余晖里,金发少年,逆袭着光站在那儿。 少年懒懒趴在楼梯栏杆上,像询问什么时辰一般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楼小思惊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楼笙也站起身,紧绷着脸的紧张,似乎也在试探的看他反应,没有率先解释开口。 褚长溪一无所知的将眼睛弯成月牙,张开手臂,看着楼笙,娇声娇气说,“哥哥,我好累啊,我腿疼,我不要走楼梯。” “嗯,哥哥抱你下来。”楼笙见此,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快步上楼。 被抱在怀里,褚长溪探头看向楼下的小孩,揪着楼笙衣襟,眼眸一弯,“那个孩子,洛斯跟我说了,他档案资料里雄父是楼月,但他没有雌父,他叫你父亲,所以……” 这资料现在还是,楼笙虽已知道,但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 所以也有这个原因,溪溪没有认为小思是自己的孩子? 楼小思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听到这话,本能的竖起耳朵。 而楼笙身体都僵硬了,垂眸沉默,没敢接话。 褚长溪听着他加快的心跳声,手攀上他脖颈,故作茫然的笑问,“不会是你和哪个雄子生的吧?” 抱着他的手指一瞬收紧,楼笙脚步骤然停下,定定看他,“没有,除了你,不会碰别人,这一生都不会。” 褚长溪继续逗他,“那下辈子会?” 楼笙指尖都抖了,薄唇紧紧抿着,冷冽骇人的大将军,偏他一句话就能吓的他颤抖,他抱的更紧,“哪一辈子都不会。” “谅你也不敢,”怀里的人笑容明亮,毫无阴霾,他凑近楼笙,露出尖尖的两颗小牙,头顶的灯光明亮,蓝色的漂亮眼睛紧盯着楼笙,真的能蛊惑人心,他得意地说,“所以,是你认的干儿子嘛。” 系统:……… 无话可说。 …… 吃晚饭时,楼小思也留下了,因为将他认为楼笙干儿子,所以褚长溪掐着楼思小脸,让他喊声“干爸”听听。 但小孩存着心思,只眼巴巴的喊他“爸爸”。 小少爷乐呵呵似也没在意。 楼笙父子俩见此,便都放下心。 楼笙在厨房做饭时,褚长溪和楼小思在玩星网游戏,后来饭菜端上桌,游戏没结束,褚长溪便一边玩一边被楼笙细心喂食。 游戏结束后,他似无聊的翻星网新闻,看到各项提案下发,引起的激烈言论,后来还看到一些小网站流出的有关昨夜暴、乱现场视频,因画面模糊,声音噪杂不清,所以不易被相关部门分辨删除。 褚长溪翻了翻此类视频,竟有一个视频中有几秒他的身影存在,那个穿着绿色礼服,蹬着小靴子,仿佛小王子的背影。是他在拥挤的人流中找寻方向时,被人无意录下,虽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拿放大镜看细节的网友们捕捉到,议论纷纷。 他多看了几眼,楼笙便也看到了,眉目一紧,也不知做了什么,很快褚长溪正在浏览中的网页,就因违法相关法律法规被删除。 褚长溪,“……” 他茫然地指给楼笙看,问道,“哥哥,刚刚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没了?” 楼笙勺子喂到他嘴边,脸色未变丝毫,“可能是中病毒了。” 对面乖乖吃饭的楼小思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偷笑着飞快低下头去。 “………” 权利顶天,了不起啊? 这速度,效率,恰也说明了,楼笙现今的确是站在这个星系权利的顶峰,剧情线在正轨上。 褚长溪说吃饱后,楼笙才开始自己动筷子,他瘫在椅子上消食,听到对方似很随意的开口, “溪溪,等会儿我们去医院再做一次体检吧?” 系统,【完了。】他是真猜到什么了。 “体检?”褚长溪皱了皱眉,露出嫌弃的神情,“我不要,我还要和小思出去玩呢。” 楼笙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转身看着他,眉宇间的忧虑掩饰不了,温柔哄道,“很快就好了,我们体检完后再去玩,好不好?” “不好,才检查过没多久,还要检查什么?” 这不一样。 楼笙能想到,是否是褚长溪未完全治愈的心疾有什么问题,还是他又有了其他什么疾病………恐惧在心底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胡思乱想,猜测无法停下,无一是好的。楼笙握住他一只手,抚摸他头发,恳求道,“溪溪乖,就再检查一次,好不好?” “不好不好!” 小少爷没什么耐心,他吸口气,直接冷脸,“我说了不去,你听不懂话?” 楼笙抿了抿唇,沉默一下,又执拗说出,“溪溪不去,那我安排医生来家里给你检查?” “……” 系统:【跑不掉了。】 “啧……”褚长溪抽回手,起身,他看着好似在老实等着挨骂的楼笙,咬牙想要说什么,却先瞥了一眼对面楼小思。 楼笙顺着他目光也看过去,向儿子使了眼色示意。楼小思只能抱着自己碗筷,低着头,走进厨房,将门关严。 大人吵架是得背着孩子。 褚长溪这才冷冷看向楼笙,“我说不检查就不检查,楼笙,你试试看能不能押着我去!” “溪溪为什么不愿意?”这次主动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楼笙更加担忧,冷硬的脸上爬满痛苦,“是有什么不能告诉哥哥的吗?” “能有什么?就是不想。” “为什么不想?” 小少爷被问的似真气急了,拿起桌上一个瓷勺往他那儿一砸,“你好烦!” 勺子摔在桌沿碎了,碎瓷飞溅,划过楼笙的脸,楼笙没做防御,脸上划了几道口子,有血缓缓流下。 褚长溪怔了怔,似叛逆期的少年发现自己过分了,他不自在地绞了几下手指,俯身抽了几张桌上纸巾递给他,“流血了。” 楼笙很意外的没接,低垂着头,碎发垂落他眉眼,混着脸颊鲜艳的红,气息死寂而平静,一动不动。 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褚长溪不耐烦要把纸巾扔他脸上时,楼笙突然起身,用力将他搂进怀里。 楼笙英俊的脸上血痕鲜艳,他一下一下给褚长溪顺着后背,哄道,“不生气,溪溪不生气,都是哥哥的错。” 他们好不容易才和好如初的,他在干什么? 怎么能惹他生气呢?楼笙心口闷闷的疼,又苦涩又无力,手下越发轻柔,“不检查……暂时就不检查了,溪溪不生哥哥的气,好不好?” 褚长溪勉为其难扯开嘴角嗯了一声。 “哥哥要听话。” “好,”楼笙滚烫的呼吸在他颈侧,缠绵喃喃,“我听话,溪溪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哥哥了?” 褚长溪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嗯。” 楼笙满脸苦痛的笑了下,牵动脸上血痕更艳,楼笙没处理,他按住褚长溪肩膀,推开些距离,就低头吻他。 窗外越来越黑沉的暮色,衬灯火越发辉煌。褚长溪被亲的呼吸没了,快晕过去。快被逼疯的男人似想要这种方式来祛除内心的不安和恐惧,褚长溪身体本能的热起来,衣服开始被扯……这个吻混乱,漫长而着急,他喘息连同口中的一切都被对方咽下去,楼笙扣紧他的腰,压他后脑,不给他任何退离的机会…… 褚长溪被放开时,感觉快死过去一回,前额发丝都被汗湿,他喘息不稳,指着厨房门位置,“你儿子……还在呢。” 将军大人要比小少爷脸皮厚的多,闻言神情都没变一下,褚长溪已经软在他腿上,长腿跨坐,白衬衫,若影若现的痕迹,楼笙眸色像狼一样盯着,他脸上还有细细的血痕杂乱,看起来特别危险。 小少爷惊恐的捂住他嘴,“你儿子还小。” “……” 忽然强势到可怕的男人,最终还是露出以往宠溺笑容,拉下他手,亲了亲他眉心,将他抱下去,“他现在也是你儿子。” 小少爷表示听不懂里面的深层含义,笑嘻嘻的胡乱点头。 ……… 几天后,帝星皇室内乱平息,七皇子正式代表帝国对外交涉。联邦新法案推行不算多顺利,社会生产力百分之九十以上占比都在雌子身上,民众们多是不平的情绪。 当然,这不能急在一时,将军一直在连同政府高官进行修补,现在没有战争的威胁,他们可以专注在此事,一项项提案在递交上去…… 夏末的最后一天,褚长溪和士兵们玩机甲,飞行,战斗,他冒险可以当作普通士兵,楼笙在地上紧紧盯着他的那架作战机甲,还不忘抽空回答身后官员们的问题。说来好笑,将军的办公地点随着小少爷的娱乐场地而变化,现在正是在士兵营模拟训练基地。头上的光点,爆炸的火陷,精心挑选的陪玩士兵……楼笙还跟以前大家长那样,为爱人辟出安全领域,由他胡闹,而他在一旁只看着他。 在身体淡薄的精神力撑不住机甲链接端口时,褚长溪有系统这个作弊器,装模作样,磕磕绊绊成功在训练战场上站稳脚。 楼笙的担忧也似在他越来越活跃的精神和活力状态,而慢慢压下去不少。毕竟褚长溪状态比正常雄虫都似好上一些,他都可以驾驶机甲上战场,哪会有什么影响生命的重病呢? 褚长溪能真刀真枪上训练战场其实不容易,他们有交换条件,每玩一次,回去就得在床上听楼笙一次,褚长溪多少得“死”一次…… 地面上的大将军看着在空中停滞不动,不愿降停的小型机甲,似也想到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特殊交换,他手中转着光脑终端,缓缓勾起唇角,在旁边官员看来,那简直可称为“傻笑”。 楼笙思考着今晚自己会拥有的主导权利,见爱人停留时间实在过长,而发去语音通讯,少年清脆声音传过来,又畅快又有些苦恼,像在逃避什么,“别催,我还没玩够呢!” 将军温柔笑容,周边人见多少次还觉得不可思议,“下来吧,今晚让着你。” “真的?” “嗯,”楼笙一边对身边官员摆手示意下班,一边向机甲走去,“让着你,许你说不。” 少年的声音有些迟疑,“我说不,你就停下吗?” 这次反倒大将军不能言而有信的立刻答应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满含遗憾的回答,“好吧……但其他的还是听我的。” “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修错章,下章修好再替换!感谢在2022-05-10 00:58:07~2022-05-11 23:4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得到处坐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笔荒芜 10瓶;方南 3瓶;恶心一切sfw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四十六(修错章,有新章内容) 机甲落地, 褚长溪被楼笙抱下去,其他士兵也陆陆续续从机甲中跳出,他们各自分队, 军姿挺立在将军面前敬军礼,指导老师上前,宣读分析此次训练结果。 褚长溪窝在楼笙怀里, 看着那几位低头挨训的士兵,好像都是为帮助他而直接从敌对阵营叛变到他所在一方, 小少爷闷在楼笙怀里偷笑。 楼笙拿出手帕给小少爷擦额头的汗水, 擦手, 用湿巾, 一根一根手指擦干净, 才从口袋里拿出他爱吃的糖果,剥开包装纸,塞进他嘴里。 “好吃吗?” 被汗湿头发, 而露出整个额头的小少年,仰着脸笑,“甜。” 楼笙嘴角弯起, 黑眸里仿佛映着光,在漫天的焰火里,夜幕低垂, 像是绽放的烟花,他们没有避开士兵, 士兵们望着他们牵手离开,小少年蹦蹦跳跳,发尾摇摇晃晃,将军大人专注看向身边人, 长臂伸出稳稳护在少年背后。 士兵们善意的哄笑,或许还有羡慕,这样的爱情,普天之下似乎难找出第二对。 临上悬浮车前,褚长溪突然缩回脚,“我今天不想坐车了。” “那溪溪想怎么回去?” 褚长溪向他调皮的眨眼睛,指着夜幕下昏黄灯光下长长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要哥哥背我走回去。” 楼笙立刻转到他前面弯下身,“上来吧。” 褚长溪笑着爬上他宽厚的背,手指伸出前方指挥,宣告他们今夜要穿过这座城市中心。 回家的路不算远,但也不近,楼笙体力好,他不能直接飞回去,只能一步一步走着,怕小雄虫在他背上睡着,就跟他说话,讲故事,一路给他介绍街景,说着这座城市的传说。 后来褚长溪下来自己走,两人在来往人流里穿梭,在光线昏暗的夜色里,在隐秘的角落偷偷亲吻。 头顶天空,普通民众的飞行器已可以正常通行,这座城市不再戒严,人们都自由了,偶尔光束划过,人群里会抬头看,温暖的光,划过黑暗时,就是光明。 褚长溪走累了,便又会让楼笙背。 到家门口时,他终于还是昏昏欲睡了,但楼笙不会让他这么逃过一劫。 楼笙背着他在蓝腾花草里停下,草漫过膝盖,蓝腾花,花期很长,花朵小而锦簇,迎风摇曳的蓝色,路灯下,花间荧光点点,褚长溪半眯着眼睛看去,很像地球上夏夜的萤火虫。 “哥哥,为什么不走了?”褚长溪问道。 楼笙将他放下,转过身,深深看他。 “怎么了?”褚长溪有点站不稳,直接扑进了楼笙怀里。 楼笙双手抱住,平静道,“兑现承诺。” 什么兑现承诺? 四野空旷寂静,楼笙选的住址远离城市,周边也没有其他人家,有巨大的草场和湖泊,天上繁星,地上荧光,像星星落进了草里,风轻拂间,美的不像人间。褚长溪懒懒趴在他肩头,分心思考楼笙在说什么。 突然就被人捧住脸,在星空下亲吻。 楼笙用低哑明显的诱惑嗓音,在唇齿间断续吐出,“说好的,今日的交换条件,便在这里。” 所以褚长溪有了说不的权利,但他无法选择地点。 系统:【那我走?】 “……” 小少爷表示他可以耍赖,“那我现在说不,你答应过,我说不,你就停下的!” “行啊,”楼笙竟坦然说,“如果溪溪想的话。” 什么意思? 楼笙将他压倒进草里,像躺在星空里,远处明亮路灯,将撑在他上方的楼笙眼里深到极致的爱意,照的清可见底,浓烈的仿佛至死难消。 楼笙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便抱着他滚进黑暗里,摸索着解衣裳,还特别善解人意地说,“你说不,哥哥就停下”,但其实他浅浅亲吻,他太熟悉爱人身上所有,知道怎么让人舒服又勾着人心痒。楼笙跪坐在褚长溪身上,周围花草被他们滚倒一大片,林间飞舞的荧光被扰的在他们头顶飞,灵动的淡光,仰起的脖颈,喉结性感的滚动,远处路灯只照到半边脸,有汗水滑落下颚,隐忍又愉悦。 某人确实到结束都没能说不。 …… 后来舒服的躺在浴缸里,褚长溪看着像个任劳任怨的家中老仆伺候他的男人,突然露出个恶劣的笑,他扬起水花往他身上泼,但男人笑笑,不在意,也不躲,小少爷遍觉得没趣的停下了。 但很快的,他又想起了别的法子,趁人不备,一把将人拉近水里,楼笙怕压着他,只能手撑在浴缸两侧,用额头撞了他一下,“小坏蛋。” 他衣服算是彻底湿透。 捉弄成功,褚长溪乐的前俯后仰。 洗完澡后,换上睡衣,褚长溪神秘兮兮拉着男人跑到镜子前,指出楼笙脖颈上指甲的划痕,得意说,“看吧,嘿嘿,看你明天怎么出门。” “照常出。”楼笙不在意,镇定说。 “肯定有人会笑话你的。” “他们不敢。” 褚长溪,“……” 好像实在找不出其他刺激法子了,褚长溪蔫下去,今日作罢,他准备回去睡觉。 “等一下,”手被楼笙抓住,在灯光下细细翻看,“溪溪手没事吧?” “我觉得哥哥脑子有事,”褚长溪将手抽回,明亮的眼睛像不久前夜幕下的星辰,他金发还没干透,软软垂在脸侧,肌肤被热水泡的粉红,嫩生生的模样,好看极了,“你是不是该问我指甲有没有事?” “………好像是该这么问。” “……”褚长溪看不下去了,双手背在身后,往大床走,边走还边生无可恋摇头。 楼笙笑笑,跟在他身后。坐在床就惯例将小雄虫抱在怀里坐着,单手搂着,另一只手滑动光屏,查看今日未处理完的文件。 褚长溪靠在他胸膛,也翻起自己手环终端,登陆了光脑账号,闲闲翻看里面所有东西,这几日,褚长溪已经把里面所有存储密码都试了出来,翻到一个自己没看过的文件夹,褚长溪调出来。 有图片和许多视频,他点开图片,蓝色光屏在眼前放大。 “………” 系统:卧槽! 是和詹言的结婚证书,就这么暴露在…… 上面上是两人的全身像,握紧的手,与手上的戒指,侧面是身份介绍及登记信息,这是整个星际法下的有效婚约。 褚长溪已经感到腰间的那只手骤然攥紧了,死死捏着忍耐。没听到对方问什么,褚长溪决定装死,婚礼视频当然也不能再看了,他直接关了。 但周围气氛还是古怪,褚长溪仰头去看,楼笙沉默的难受,紧绷着平静的五官,眼皮半阖着,垂落的发,眼底情绪陷落进阴影里,克制不外露。他查看文件的手都颓然垂下了,可他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要逼死自己。 也许想到詹言,他还想到了别的事情,这几日被爱人在身边的幸福冲昏了的头脑,熟悉的恐惧慢慢袭来,男人哪里疼的微微弓背。 顿了顿,楼笙才开口,带着几分诱哄,“溪溪,明天哥哥带你去个地方吧?” 系统:【哪?去体检?】 褚长溪问出,“去什么地方?” “不是溪溪讨厌的地方。” “那是哪里?” 楼笙却又沉默不说了。 “……,好吧,去,”褚长溪翻坐他身上,笑眯眯去亲他下巴,“不管是哪里,看在哥哥最近这么听话的份上,我答应你了。” “嗯。”楼笙双手抱紧他,低头回应。 【准备摊牌了吗?】 …… 第二日,楼笙没来得及带褚长溪想去的地方,却先接到纪青的通讯,说联系上詹言了,对方要与他直接通话。 褚长溪知道后,沉思片刻,对系统说,【不用给我维持了。】 【你确定?不维持,你身体垮掉只需几分钟。】 “……” 褚长溪拿起终端手环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又翻了翻星网上一直无法平息的言论,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 收到纪青消息时,楼笙正在翻食谱准备早餐,尽管他已经厨艺惊人,但他怕小雄虫吃腻了会不好好吃饭,便每日换花样换不同食材。 詹言回到帝星,成功助七皇子平息皇室内乱,但同时皇室也十分防备他,他的雄主先生正和敌国将军一起生活,詹言会被扣以“叛国”“间谍”等帽子处处受人监视,他们与詹言联系上并不容易。 而楼笙最初迫切想与他通上话,想要了解一些事情,但现在机会已经在眼前,楼笙竟在纪青的催促声中一直沉默,沉默到邪门。 “怎么了?将军,詹言还在等着呢。”纪青实在不解的声音从电子荧光中传出。 “等一天吧。” 楼笙忽然回答。 然后迅速切断通讯。 他退缩了,太害怕,关于他的爱人,也许会落实的某些猜测。 他害怕的颤抖,继续切案板上食材,切到手指,血液从很深的刀口往外冒,楼笙看着红色一点点漫过大片木色案板,目光落到卷起袖子的手腕,那条丑陋的疤痕没有了,新生肌肤组织光滑,楼笙拿刀的手靠近,似乎想再剜一条出来。 可是有什么用呢?回不去的。 楼笙被脑内猜测逼红眼睛,他大口喘息,两手撑在桌台上才能站稳。 再等一天,他还没带溪溪去那个地方呢。 不知道,总还有好的可能。 他还能有希望,还能骗自己。 …… 这个早餐准备时间格外长,这段时间里,詹言被楼笙拒绝,便先联系了褚长溪,他并没有很多机会。 画面里的男人,似乎在自己书房,背后书架上的书,褚长溪看着书名都很熟悉感。詹言站在那儿,银色长发,剪裁合体西装,勾勒出他好身材,温润如玉气质,一副轻易就让人着迷的好相貌。他举止还是高贵优雅的,风度有礼,和褚长溪对视,向他微笑,“溪溪。” 系统不再为他维持后,褚长溪会感到无力,犯困,身体发冷,他还吐血,但他不会立刻死去。 他睡眼惺忪躺在沙发上,懒懒瞥向詹言,没说话。 詹言视线从他仰着的白皙纤细脖颈,到白衬衫领口处斑驳血点定住,他面上仍是镇定,但紧缩的眼睛和攥紧的手指泄漏了他,“溪溪,你还好吗?” “很好啊。”小少爷语气平淡。 他也许还在为詹言欺骗他的事生气。 “溪溪,”詹言银发散落,能很好遮盖住太阳穴处的植入芯片,明明皇室还没有启动程序,但他已感受到头骨剧痛感,“对不起啊。” “……”听倦了。 “我……”疼的无法喘息,詹言眼神眷恋,眼框里旋着水光,但他忍住了,他笑问,“溪溪,你开心吗?” 小少爷抬眼看窗外天空,似在思考。 “我想让你开心,”詹言的脸隔着屏幕,俊美又苍白,仔细看能发现他用了化妆品来遮掩面上真实情况,“你在那里……和楼笙在一起,开心吗?” 小少爷思考出结果,点点头,“挺开心的。” “那就好,”詹言笑的更温柔,他下一句,“那我们离婚吧。” “……” 【他想成全你和楼笙?】 褚长溪茫然地看着他。 詹言无论何时对他都是温柔的,连提离婚都温柔的过分,只说“我想让你开心”,就调出星网婚姻登记页面开始输入离婚申请。 科技发展至今,婚姻相关手续都可在星网上操作,速度也很快。 他将只差最后签字一栏的文件传输过去,若无其事笑说,“签上名字,溪溪就能恢复单身了。” 就能想和谁在一起就能和谁在一起了。 想到此,他笑容更开些,但荧光屏幕中的笑脸苦涩的难看。 “好吧。”褚长溪想到对方现在的尴尬处境,他们断绝关系对詹言来说是好事,便拉出文件签上名字,传回去。 詹言收到,喉间滚动了一下,咽下翻涌而上的血气,在植入芯片爆炸的威胁下,故作轻松,“可能还需等上半日审核时间,溪溪别着急。” “我着急什么?” 窗外的风扑进来,卷入窗帘飘动,他身上光影摇晃。少年清冽的笑声,双目还和以前一样干净明亮,“还有事情吗?” 有的,詹言想说,有,让我再多看看你。他还想问,我还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吗?他想带少年去他喜欢的马场和玫瑰园,在夜晚星星最明亮的地方,躺在草地里数繁星几颗。 他很想念他的小少爷,他想起和小少爷相识后的时光,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小少爷会拉着他,踩进喷泉池水中,捡他扔进去的星币,带他藏身进花丛,躲照看他的仆从,会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什么都说,喜欢的,不喜欢的,说到最后趴在他肩头睡着,詹言感受到颈边温热的呼吸,会心跳加速,会很想侧过脸亲他。 他那么喜欢他了,他以为小少爷爱和他玩,对他也有好感,可是那天,公爵大人找他谈论他们婚事,小少爷着急地将他拉进角落里说,我能认你做兄长吗?我们能假结婚吗? 詹言明白了小少爷对他还只是对哥哥的喜欢,但结婚后,日久生情不是没可能,多好的机会,所以他说,好的。 直到有一个人满身血闯到他们面前,小少爷将他拉到身前,指给那人看,“这是我的未婚夫,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就滚!” 他第一次见他对谁那么深的厌恶情绪,詹言便又明白了,他或许还是个挡箭牌。 他问小少爷那是谁,小少爷好半响才说,“一个骗子。” “我不喜欢了。” “我不要了。” ……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可是晚了啊。 詹言想到还在昏迷的洛斯,想到从医疗官那里拿到的报告,想到洛斯传给他的实验数据…… 太晚了。 晚的他想做什么,却清楚的知道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人可以给他机会,他的少年,一点机会不给人留…… 詹言从回忆中回神,看向隔着一片光屏,躺靠在沙发里的人,明明才是清晨刚醒,他却看起来疲惫极了,似乎又要睡过去,只衣襟上鲜艳的红色非常醒目,詹言被刺的眼睛涩疼,心疼到裂开,头也疼,他恍惚觉得他也许等不到芯片爆炸,就会在疼痛中死去。 “溪溪,”詹言声音轻轻,但哽咽的明显,“对不起啊。” 如果他早一点明白,早一点…… 他也有错,造成现在这无可挽回的后果,不止是洛斯得偿命,他更加应该才是。 “你说什么?”小少爷似没听清他说什么,撑着困意的眼睛看向他。 有日光晃过他眼睫,詹言盯着那处,想起在某个实验室的夜晚,小少爷在实验台上趴着睡着,他偷亲他侧脸,小少爷闭着眼睛喊出“詹言哥哥”,詹言因他这一句,心跳快的似要跳出胸膛。 有没有真的喜欢过他呢? 哪怕某一个瞬间。 小少爷曾在他怀中睡着,在某个下午,他不舍得放下,一边抱着熟睡的人,一边拿出他们结婚誓词,带着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或者是偷来的欢喜,拉着小少爷的手,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默念,念到小少爷睡醒,撑起身体亲他,才停下。 有没有真心喜欢过? 不是因为对他人误会失望,因他多年陪伴,或许是因为感激,愿意接受的他,就是对爱人才有的那种心动…… 詹言突然很想问问他。 但是他最后只是温柔笑意不变,对小少爷说,“你那边的天气看着不错。” 小少爷看向窗台日光,落远处湖泊水面,粼粼泛光,“嗯,是挺不错。” “那就出去玩玩吧,”詹言说,“溪溪,你记得要开心啊。” 小少爷笑的眉眼弯弯,“好。” “那……再见了。” “嗯,再见。” 光屏消失,詹言旋在眼眶里的水光一瞬间漫出。 他蹲下去,双手捂住脸,他再也不能维持任何以往的光鲜表面,泪水在手背汇成线,他狼狈的像路边野狗。 但野狗能活下去。 他却捂住胸口,一口气要提不上。 他可能真的会在疼痛里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把结局章全部写完才发的,但是怕你们以为我不更了,啊,后面半章是新内容,楼哥现在还猜不到溪宝到底怎么了,只是有个感觉,楼哥感情摆在那儿,等知道就爆发了。 至于这个故事结局,说一下,会有两个,但俩都be,至于为什么有两个,可以回看此世界第一章。 再有我想把结局全部写完才发,大家别等别催哈,我紧张,垃圾作者就是个小废物,不值得太期待哈!乖~ 第82章 抛妻弃子结局章(上) 褚长溪换了衣服下楼, 他没有将带血的衬衫藏起来,就扔在衣帽间地板,系统问道, 【你不怕楼笙看到?】 “没意义了。” 楼笙始终不上来,他只好下去。 日光炽烈,透过玻璃墙满洒进来, 楼下传来烘烤和果酱的香甜,十分勾人味蕾。 走到餐厅, 看到餐桌上满满一桌子的各式早餐, 准备发火的小少爷闭上了嘴巴, 乖乖坐下, 捡自己爱吃的吃起来。 而仍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身形僵硬片刻,又开始埋头继续,他甚至不敢看褚长溪这里一眼。 【他还在做?这整的跟最后的早餐似的, 他想干什么?】系统跳上桌,看得着,吃不着, 有比它苦逼? 褚长溪偏头看向厨房里的人,对方穿黑色的衣服,黑发落在眉睫, 侧脸没什么情绪的平静,像冬日里夜晚湖面的薄冰, 垂着眼,手上动作机械,他整个人都仿佛冷的没什么温度。 手指上显眼的纱布,那样强大的人, 此刻看着仿佛风吹过就能倒。 他转过脸不再看。 吃饱了,小少爷才敲桌子喊,“哥哥,我要喝果汁。” 厨台边高大身形怔愣一瞬,去摸水果,摸了好一会儿,捧在手里,转身看向褚长溪。 神情果真平静地可怕,“溪溪要喝哪一种?” 小少爷仿佛什么也没察觉,目光在他怀里挑拣,指着那个橙色的果子,说,“要那个,哥哥快点。” “好,”楼笙下颚线崩得很紧,“溪溪等一会儿。” 期间,小少爷开始跟他闲闲抱怨为什么今天一直不上去喊他吃饭,害他饿肚子,还问他为什么做这么多,会浪费。 神色之间,满是无忧无虑孩子气的闹腾。 楼笙走过去,将盛满果汁的玻璃杯递给他,垂下眼,一如既往温柔道歉,“对不起,下次哥哥早点上去叫你,不会浪费,哥哥会吃完。” “嗯。” 褚长溪随口应一声,就捧着杯子喝起来,似乎味道满意,他垂下椅子的细长小腿还欢快踢踏。 日光落他身上,将少年人的脸照的干净如画。 “溪溪,”楼笙垂落的眼睫轻颤,他开口,嗓音干涩,“你昨天答应哥哥,要陪哥哥去个地方。” “好啊,去,什么时候?” 褚长溪仰头看向他,扬起的嘴角,唇瓣湿润,有果汁的香甜气。 楼笙忽然俯身吻住他,他大手托着褚长溪后脑压向自己,他吻的又凶又颤抖,怕的厉害。 褚长溪现在不经折腾,正要推他,身体里忽然又涌入力量,【小白?】 系统:【别废话,等你玩完,我会撤。】 “……” 褚长溪手指摸上男人体温过低的后颈,楼笙真怕的身体发冷,褚长溪眼眸一弯,满是无知笑意,“哥哥怎么啦?” “没事。”楼笙镇定,但吻的更凶。 抖着手解他颈下蓝色蝴蝶结。 有多怕啊。 “哥哥……不回房间吗?”小少爷虽平常凶巴巴的,但脸皮薄。 背后整面玻璃墙,少年人耳尖热红,他们影子在地上相融。 楼笙声音很沉,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执拗劲,“不回,早上没去叫醒,现在补上……” 小少爷似羞的不敢看,脸埋进男人胸膛,眼角难耐出水光,楼笙两手撑在椅子两侧,被打翻的果汁湿透了地板上凌乱的黑色衣裳…… 说是不回房间,但他们从餐厅到客厅,后来楼笙打横抱起他上楼,到卧室,浴室……到日头升到正空,小少爷的手指揪紧楼笙发丝哼哼,埋怨他头发短,抓不住…… 最后楼笙下楼做午饭,小少爷躺进被褥里恢复元气。对此,某位重新上线的系统得意表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褚长溪无言以对:“……你真像个bug。” 午饭后,楼笙抱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剪指甲,翻漫画,用他那清冽的干巴巴的嗓音给他读诗集,会特意去外面摘蓝腾花瓣夹在书中,等褚长溪翻落时说“我爱你”…… 褚长溪笑问,他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 楼笙冷的发白的唇轻贴他额头,“溪溪喜欢什么样子,哥哥就成为什么样子。” …… 日头西沉,褚长溪很怀疑他在浪费时间,问他何时出发,但楼笙不紧不慢,眼神专注落他身上,真仿佛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直到夜幕跌落,城市灯火相迎,夜晚空中流光像烟火,漫天都是,地上碎落的影子,像火花坠入冰面。 楼笙才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向外走,“溪溪,你是不是很久没看过烟花了?哥哥带你去看看吧。” 【就这?】 系统:【何止?】 【还有?】 系统:【………自己看。】 楼笙带他来到城市中心,在最拥挤的人流中牵手,他们买了黑色帽子遮脸。褚长溪还在思考,若头顶突然上百架机甲轰炸,是否会吓坏民众时,天空“轰”的一声巨响,七彩的烟火在漆黑的天幕炸开,连续炸开…… “是真的烟花?” 【楼笙根据你的描述造出来了。】 其实不难,历史长河中,有文明消失又起,又是一个轮回。 人们起初还害怕的要逃,转瞬发现那东西很美,并没有什么伤害,人们开始尖叫,开始惊叹,开始在烟火下欢歌起舞,像是庆祝节日,有人问,“这东西叫什么?” 褚长溪凑近一个孩童的耳边神神秘秘说,“烟花。” 人潮汹涌,褚长溪的手被人紧紧攥着,楼笙不像以前那般怕弄疼他,他攥的紧紧的,怕他丢,怕他消失,怕的手心汗湿。褚长溪欢快的在人流中奔跑,楼笙跟上护着他,在烟火炸裂的声响中,在人们捂上耳朵的时候,好像有哽咽的声音,“我爱你。” “不要离开……” “求你……” 但烟火绽放的声响许是太大了,小少爷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笑声欢快,只顾抬头看天空,眼里映着烟火和城市的光。但眼睛突然就被一只大手遮住,有人低头亲吻他,周围有笑声传来,他脸上却落了水滴。 下雨了? 不,触感温热的。 【有人水杯撒了?】 系统:………就硬装。 这个亲吻温温柔柔,不带任何欲念,被遮住眼睛的时间也长,褚长溪被放开时,眼前是花的,头顶的烟火和大楼的灯光洒落,他眼前花成一片一片的光,像星星落到了人间。 “好漂亮啊,”小少爷扑进楼笙怀里,脸上被照出彩光,楼笙低着头,看不清眼底神色,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他仿佛跟这个世界在剥离,但小少爷不懂,他只会笑嘻嘻将下巴磕在楼笙胸膛处,放大音量喊,“哥哥,我喜欢这个。” 整个世界的光,仿佛都照不进楼笙眼睛,他眼里很黑,黑的绝望,仿佛一眨动,有什么东西能掉下来,“溪溪喜欢,那我们以后每天都看?” 小少爷被逗笑,“每天?你傻不傻?” 楼笙沉默地给他头发上落的金箔彩纸屑抚落,剥一颗糖塞他嘴里,在他牙齿咬住时,咬上他唇瓣,咬掉半颗糖,仿佛这样他们亲吻是甜的,糖纸从手里脱离,又被风卷上天空。 楼笙又带他去移动商店给他买夏日才有的冰饮料,怕少年喝着凉,又想塞怀中给他暖热的矛盾。 拉着他去许愿池,池水染上天上烟火和高楼街角的灯光,溅湿了他们衣裳,楼笙老土的往里扔星币,闭上眼睛,站了很久。 将他抱上江边栏杆上坐着,楼笙站直搂着他,这样他们可以平视,可以额头相抵,呼吸不分。 躺在木板桥上看星星。 打赌路过行人穿什么颜色衣裳,赢了可以亲一下…… …… 后来,他们在来往人流中,用帽子遮住脸接吻,手牵手在人海里逆行,仿佛与整个世界背离。 直至一家高端店面门口,楼笙突然停下,玻璃橱窗内,模特身上的西装很特别,高楼外的烟火在玻璃上映出碎裂的星光。 他拉着褚长溪进去,再出来另一只手提了两个纸袋,店里放着婚礼曲目,路过的店面也在放着爱情的歌。 楼笙在无人的高墙后,拿出白色西装外套给褚长溪换上,“溪溪,开心吗?” 褚长溪点点头,笑容灿烂。 他仍是少年气,永远骄傲耀眼,夺目发光,他美好的让人心动,永远心动。 “走吧,”楼笙吻他鼻尖,“带你去个地方。” “啊?”小少爷有点震惊,“所以我们今晚走过那么多地方,都不是你说要去的?” “是,但不是最终。”楼笙给自己也换了衣服,和褚长溪同样款式,同样颜色。 他似乎还有什么想法,带着仪式感,西装笔挺,英俊逼人,牵着爱人走进沉静夜色中,人群在他们身后远去,烟火还在继续,一瞬一瞬洒下的光亮洒出他们剪影。 在逐渐微弱的灯光下,前方通往的似乎是有些年头,尚显孤寂落魄的古老建筑,在这个星系还没得到自由,那里是会高人一等的存在,现今大多被人们摒弃。 小少爷已经有点犯困了,眼底撑着疲倦。 直到路的尽头,显出大型建筑物清晰的轮廓,他愣了一下,顿住脚步。 在暗淡的光线下,墙体灰扑扑的,只有门前高大的白玉柱子,在夜色中明朗——一间教堂。 还没等褚长溪说话,先听到楼笙沉声坚定,“溪溪单身了。” “那我们结婚吧。” 褚长溪,“……” 【他知道了你和詹言的离婚申请通过,也看到了那件带血的白衬衫。】 没有鲜花,没有见证,连光线都是暗的。 这个穿着不怎么合适白西装的高大男人,神情看起来格外冷峻严肃,在求婚。 有多想和他结婚。 在荒原,小雄虫隔很远距离,欢快地跌进他怀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他的心跳声撑满整个天地,楼笙就想了。 在小雄虫说“最喜欢哥哥”,“哥哥是我的”……,楼笙更加想。 在他们欢爱,求婚被拒……楼笙还是想。 后来小雄虫离开荒原,他自废左臂,被剜肉抽取手筋,被驱逐家园,楼笙去找他,也在想。 小雄虫说他的雌君至少是上将身份,所以他甘愿背信弃义去参军,去拼死努力,也是想。 还没等他成功,小雄虫就要和别人成婚,他一身血走到小雄虫面前,求他等他,乞求的想。 小雄虫终于和别人完婚,他在战场上被炸掉半个身体,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想也许他应该死在这一刻,但他又不甘心的想。 他终于成功,将小雄虫掳到身边,亲眼见对方讨厌他,恨他,恨不得杀了他……,他都在绝望的想。 如今误会已解,兜兜转转,他们和好如初,楼笙如何不想? 但是……,衣帽间带血的白衬衫,楼笙怕的颤抖,怕的站不直身体,怕的一遍又一遍在脑内复述:也许只是病情严重了一些,还可以治好,有办法治好。 没办法,也可以想办法。 楼笙心口疼的紧缩,像是在心脏内植入了什么爆炸程序,五脏六腑都在连绵不断绞痛,定时会爆炸。 他看着眼前少年在夜色里的轮廓,仔细分辨他轻浅的呼吸,用力笑出,“溪溪,跟哥哥结婚吧?” “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夜风里温柔,还笑着, “求你了……” 但小少年没回答,他身形有点站不稳,他也许还在犯困,他忙着打哈欠,用手捂住嘴巴,没法说话。 “溪溪,”楼笙自顾拉着他的手,走上台阶,他像是哄小孩似的语气,“你看啊,这里没有别人,也没有光,在黑暗里,没有人能看见,对不对?我们可以不宣之于众,可以不告诉其他人,你说好不好?” “你若不想,哥哥可以发誓永远不会说出去,”楼笙紧紧攥着他的手,黑色的眼瞳里一点透亮的光,“溪溪,我爱你。” “好想和你结婚。” “……,哦。”好半响,小少年才倦懒的开口一个音节。 浓稠的夜色里,看不清面部神情,并不能知道少年这个音节所表达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但楼笙当作是同意,“那我们……接下来宣誓。” 也不是没有见证,这周边的花草,无边夜色,或许还有远处丛林中的飞鸟星兽。 楼笙牵着少年停在教堂前的石阶上,望向紧闭的大门,他需要这庄严神圣的仪式,需要告知神明。 “我愿意与身边的少年结婚,在神的面前和他结为人生伴侣,永远爱他,守护他,视他为珍宝,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裕,都始终如一,永不分离,直到死亡……死亡……”说着,男人眉目微紧。 头顶的星辰和夜间的风都在听他说,他声音轻轻,到这里仿佛尘埃落定一般的坚定,他继续说,“……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死亡,也不能。 “……哥……咳……” 少年还是没能开口,他捂着嘴低低咳嗽。 男人恍惚一瞬,但很快伸手给少年顺背,夜色下的侧脸温柔,但又偏执的古怪,“好了,溪溪不愿意说,那哥哥说就好,不过戒指总该要戴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枚对戒,上面没有什么珍贵的罕见矿石,只有男人亲手刻下的名字缩写。 他这一生,从遇见少年开始,他就只活这三个字。 牵起少年左手,将戒指缓缓套上他手指,可刚过指尖,少年咳嗽声突然大起来,有粘稠液体从捂住嘴巴的指缝里滴落,落在左手手背,一滴一滴。 远处微弱的光,照一点鲜红,血腥味被清爽的夜风吹散开。 男人动作定格般停下。 系统:【啊——,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咳嗽能坚持?】 “……哥……哥……” 褚长溪头晕似的要倒下去。 楼笙不得不松开手抱住,声音抖到不成样子,但面部神情却诡异的平静,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哥哥带你去找医生。” 戒指到底没能套上,而是从垂落的指尖滑落,砸在石阶继续往下滚,滚入青草,消失不见。 楼笙没去注意戒指去向,他抱起少年,转身往下走。 他仍是镇定的,但魔怔似的重复,“没事的。” 就差一点。 “哥哥带你去找医生。” 就差一点…… “溪溪乖一点,不要怕见医生好吗?” 交换完戒指,就可以假装礼成。 就能和他成婚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结束,没结束呢! 不会这么死,还有事搞呢 下章慎入,慎入…… 前面说错了,是结局番有两个,结局当然就一个 先发这一半 感谢在2022-05-11 23:47:21~2022-05-15 15:3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章鱼小丸子 10瓶;远方 5瓶;恶心一切sfw、甜豆ya 2瓶;呀呀、始于纯终于腐、不归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抛妻弃子结局章(中)(慎入) 在去医院的路上, 褚长溪就昏迷了,倒在楼笙胸膛,失去意识前恍惚听到凄厉又恐惧的嘶喊, 喊他的名字,一声声的。那应是褚长溪所听过的,这位向来冷厉威慑深入人心, 独独对他学会温柔的将军,所发出的最慌张的声音了。 醒来时, 是在医疗室的维生舱里。绿色荧光的液体包裹, 远处墙壁小灯洒下浅淡的光,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大型器械运转的声音格外清明。 天还未明, 褚长溪透过透明罩看向窗外,那些热闹寂灭,只有林立的高楼大厦几处零星灯光, 隔着阴云缭绕,高耸遥远像夜幕星子。 【楼笙已经全知道了。】系统穿过透明罩,落在他肩上, 萎靡不振。 褚长溪把它戳离肩膀,“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身体状况,知道你没救了, 知道你是……为了试验药剂危险性,给自己也注射了基因摧毁药剂, 】说到此处,系统长长叹气,【知道你……快死了,可能也就两三天可活。】 “两三天……”褚长溪对此稍作迟疑, 又问,“楼笙现在在哪?做什么呢?” 【就在门外,靠着墙坐在地上。】 “……,在哭?” 【呵,那倒没有。】 褚长溪刚想问,既然没哭,它为什么这个语气,就听系统十分认真肯定道,【我觉得他疯了。】 “………” 【他抓着医疗官疯了一会儿,又与詹言谈话疯了一会儿,现在安静下来,就是咳血,不停咳血。】 楼笙“复活”以后,身体明明没有任何损伤,甚至比以前力量更强,但他就是捂住胸口,痛的好像要死掉,吐了很多血。 褚长溪问的不太理解,“他……疯什么?” 疯什么?系统这就有的说了,楼笙听到褚长溪身体情况,什么基因链断裂,染色体全散了……听到器官衰竭,硬是逼着医生要把自己身体器官移植给病人,他血脉特殊,有心脉重塑起死回生能力,便想做心脏移植,一命换一命。但医疗官告诉他,这没用,他一双眼睛猩红狰狞可怖,拿枪指着医疗官脑袋,要医疗官手术。 那时的他完全不能好好思考,逼着医疗小组想办法,如果不是最后纪青等人挡在众多医生面前,楼笙能失控把他们脑袋射穿。 后来与詹言通话,知道褚长溪是因为给自己也注射了基因摧毁药剂才会如此,楼笙彻底崩溃,他陷入极度的恐惧和恍然浑噩之中,像个精神患者,一直低声机械重复“不可能”,“不会的”…… 怎么接受呢? 楼笙有多爱宿主,系统有存档记录,一路记下来,系统再不通情爱也看的足够清楚了。 楼笙被宿主亲手伤了多少次,他受了多少疼,多少苦………都不曾舍得动宿主一根手指。 可是现在,宿主会死在他面前,究其原因,他还或是罪魁祸首。 如今悲痛欲绝恐都不能形容其情绪之一。 楼笙像是真的被刺激疯了…… 治疗室内安静了很久,窗外阴云遮蔽的天空似有大雨要来,通风窗口卷入的风带着青草泥土的湿气。 褚长溪伸手在舱内按钮处摸索一阵,透明罩强制收合,仪器如他所想发出滴滴警示声响。 但还是等了很久,门才被人打开,室内暗淡的光线,褚长溪只能看到来人身形轮廓,走廊灯光拉长他身侧一条孤零零影子,他静静站在那里,过了少顷,才抬步进来。 他走得很慢,似踩在刀刃上,隐忍微颤。 走至有淡光的地方,褚长溪才看清他身后沾了血的脚印,白色西装外套被拿在手里,染了很多血。 他嘴角下颚还有未擦拭干净的红,顶灯光照他面色惨白,略显深刻的五官,一丝神情也无,像城堡花园里夜色下的雕像,凉冰冰的质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他低垂的眼睫下,黑漆漆的平静,衬他一身血气,平静的透着一股子令人恐惧的味道。 是……挺疯。 不等他走近,褚长溪先撑着身体坐起来,两腿移落舱体外晃悠,像是还没察觉什么,笑容仍是明亮,“哥哥,你是来接我回去了吗?” “……” 缓慢走来的身形,听到他声音,神魂猝然被拉回现实一般怔在原地,他手指一颤,带血的外套掉在地上。 “哥哥,你怎么流血了?”褚长溪似才看清他嘴角的鲜红,歪着头打量他。 少年金发灿灿,经过短暂维生系统修复,面色已恢复红润生机,他还是那样漂亮,还是孩子气的天真。但任何先进仪器和治疗方式都已确认无法再拯救他的生命。 他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般? 如果那日楼笙没有紧追不舍,没有逼的他给自己注射药剂…… “溪溪,是哥哥不好。”楼笙嗓音嘶哑严重,眼睛红的仿佛撕心裂肺哭过很久,但是他没哭,平静的撑着。 垂落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他冰冷无生气的轮廓慢慢扯出笑意。 “哥哥不好,”他说着,再次抬步走近,扑下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他用不久前求婚时,夜风里那样温柔神情看着褚长溪,轻声说,“溪溪,你杀了哥哥吧。” 系统:【………】就说人已疯。 “……” 褚长溪皱眉,“哥哥在说什么胡话?” “杀了我,”楼笙走到他眼前,染血的脸颊,光影崎岖交错,他面色平静,说不清的诡邪。 他垂眸看他,十分认真,“溪溪动手,杀了我吧。” “……” 褚长溪没了表情。 【他觉得你因他而死,要还命?】 “哥哥也不是不会死……”楼笙还在继续说,像在引诱,“溪溪动手,好不好?” “哥哥会死……” 他心痛的快死了。 楼笙浑身筋骨无一处不在刺疼,心口像有刀在剜血肉,他心脏像被硬生生剜出来了,整个胸腔处疼的痉挛。 但小少爷怎么会亲手杀人呢? 想到此,楼笙又垂眸改口,“不,哥哥该死,但不用溪溪动手。” 他自己或是别人,谁都可以。 “不用溪溪动手。” 楼笙自言自语。 褚长溪抿紧唇,终于不耐烦,冷冷掀了一下眼皮,“哥哥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被他冰冷的语气惊到,楼笙恍惚一瞬有些茫然无措,平静的面色有崩裂的征兆。 “楼笙,”小少爷一般直呼其名,那是真的生气了,他推了他一把,从舱体边缘跳下,手指向门口,“要发神经出去发,别在我面前!” “溪溪……” 褚长溪刚走开一步,就被身旁男人死死抱进怀里。楼笙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绷断,硬撑的平静碎了,他身体在颤抖,“哥哥错了,溪溪别生气。” 他精神已经不能算清醒了,但他还记得不能惹少年生气,他记得道歉。 褚长溪在他怀中也没挣扎,只是问,“哥哥到底怎么了?” 楼笙痛苦的闭上眼睛,英俊五官痛到扭曲,他没回答问题,反而问,“为什么?溪溪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试那药剂。 他成废人就废人,死了就死了,溪溪为什么要去试! 这是……就算被他亲手杀死,楼笙都只会笑着给他擦拭脸侧喷溅血迹的人。 谁要他给他试药剂了…… 他那么爱他,不舍他一点疼,一点苦,他用生命去疼爱呵护的人,竟会因自己而死。 注射药剂后筋骨尽碎,身体组织消融的疼痛在这一刻似乎又在重新经历,楼笙恍惚觉得自己会在这种疼痛下被撕碎。但他竟然还好好的。 “溪溪,你疼不疼啊?”楼笙不是不会哭,在这个人面前,他疼出满腔热泪。 基因摧毁过程溪溪也经历了是吗?正因为他受过,才知道有多痛苦。楼笙怎么可以让他也受这种疼?在荒原,在星系,无论在什么地方,他带着小雄虫出去玩,前提都需保证他安全。 楼笙最怕他喊疼,最无法原谅让他受伤。 他们去湖边看星星,楼笙都会担心他会滑入湖水里,躺在草地里玩闹,怕青草扎刺肌肤,他会搂紧双臂,用自己垫在身下。 小雄虫踩进池水里玩,他又怕水凉,又怕他滑倒,但楼笙不想他不开心,不能阻止,只能自己时刻注意,心中着急。就连小雄虫爱吃的食物,怕他吃多身体不适,楼笙都会担忧。 他爱他,疼他,从遇见他开始,楼笙全心全意,整颗心付出不曾有过半点保留。 即便日后因误会曾被至深至极伤害,他的心也收不回半分。 他想要时刻看他笑颜,喜欢小雄虫窝在他怀里,扯他脸皮让他多笑,那时他柔软的金发会扫到他下巴,他会心跳的很快,会低下头吻他。 在荒原,楼笙履行家主职责的前半生,都是单调,枯燥且麻木的,他不喜与人来往,他也不会笑,直到遇到褚长溪,骄傲又鲜活的强硬闯进他心里。 他的人生似乎从这里开始重新活,只活褚长溪一个人。 他那么爱他,那么疼他的…… 曾有一次小雄虫背着他偷跑出去玩,从高处摔伤脚,那是楼笙第一次对他冷下脸强制提要求。 他太爱他了,楼笙对他一向疼爱又纵容,他一句重话舍不得对他说,更不会对他有脸色。 但是他受伤了啊。 尽管事后他花费多少心血把人哄好,但要求还是提了。 他那么怕他受伤。 然而这次………竟是他自己造成他的伤痛,甚至死亡…… 怎么可以…… 楼笙快疯了,真的疯了。 “溪溪,你疼不疼啊?” 楼笙一遍遍问。 “溪溪,疼不疼……” “不疼,”褚长溪也回了多次,他不疼,他有系统,只会感觉无力,他连吐血都只是咳嗽,没什么感觉,“我好着呢。” 好着呢……? 骗子。 溪溪也是骗子。 楼笙大口喘息,眼前水雾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他还在竭力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一命换一命他都可毫不犹豫,绷紧神经到头骨刺疼。 他把头深深埋在褚长溪颈窝,肩膀抖动,他可能哭的更厉害了。 “溪溪,溪溪……”他紧紧抱着怀里人,一边不停喊他名字,喊的恐惧又满是哀求,“溪溪,求你了,溪溪……” 求你了…… 求他什么呢? 他还能求谁? “溪溪,你说哥哥为什么总是做错,为什么这一世你还是会离开?” 他情绪崩溃至顶点,自言自语呢喃。 忽然,捕捉到什么,他按住褚长溪双肩,推离开些距离,低头看他。 楼笙指腹轻抚褚长溪脸颊,平静下来的黑眸里迸射出极端的疯癫,“没关系,溪溪,哥哥想到办法了,我们还可以再见的,下一世哥哥一定不会再错了。” 系统:【淦,他是重生的,下一世?他想死了再重来!】 褚长溪:“……” “很快就可以再见。”楼笙坚定说。 “溪溪,你等着哥哥……” 褚长溪简直费解的看着他。 楼笙开始亲他,动作很轻,怕碰碎了一般,每亲一下就说一句“我爱你”。 到最后,脸上泪水都冷了,他哽咽说,“溪溪,哥哥下一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好好的。” “下一世一定不会再错的。” 系统:【………要完。】 褚长溪,“……” “哥哥,我唔——”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楼笙堵住嘴唇,淡淡的血腥味,楼笙温柔含吮,只为不让他说话。楼笙似乎自己也在害怕,似也不那么肯定这方法一定可行。 但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褚长溪身体内里已经毁完,在他几乎快被亲吻至昏过去时被放开,楼笙打横抱起他,又将他放回了维生舱里,“溪溪,你在这等着哥哥,哥哥需要去确定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褚长溪隔着透明护罩一脸茫然,他伸手摸按钮,已经打不开。 “等确定好,就可以重来,”楼笙垂着头平静,他可能真的疯魔了,窗外天色将将露明,照他脸色白的阴滲,他偏还笑起,“相信哥哥,就算这一次分离,我们还可以再见。” “哥哥在神明面前宣过誓,溪溪还记得吗?” “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褚长溪实在累了,这幅身体疲倦不堪,他躺下,闭上眼睛对外摆手,“那哥哥快去快回吧。” “好。” 脚步声响起,比来时多了些力气,很快,关门声,治疗室内恢复了安静。 系统也疯了,【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他疯成那个鬼样子。 【那他不是在白白浪费时间?】系统急的飞来飞去,【我可没能力重刷数据再来一次,宿主,我不行的。】 “没事,你查看一下他去确认什么东西。” 隔很久。 系统回答,【坐标。】 上一世,楼笙驾驶机甲,自爆时星际坐标! ……… 楼笙乘悬浮车,赶到训练基地。这里有他上一世驾驶的那架机甲,他已不记得那时是在什么位置,所以他需要去模拟操作环境,确认坐标。 幸好他还记得星际日期和时间。 只差一个坐标。 如果,所有一切都和上一世符合,他或许就能再次重生了。 但只是或许啊。 你自己也知道是或许啊? 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能重来? 哪有那么多机会! 不可能的! 有声音似在他耳边讥讽不断,就算时间位置,所有一切都和上一世一致,也不可能,你在痴人说梦! 醒醒吧! “你闭嘴!”楼笙忽然大喊,“闭嘴!” 模拟舱内其他士兵都被他突然吼声吓到,不知道将军怎么会如此失控,他一向威严深重,强大无人企及,他一抬眼,只靠精神力就能把成片士兵压迫至跪。但此时他一身血迹,凌乱头发,通红眼睛…… 魔怔似的自言自语,忽而微笑,忽然暴怒。 看起来………有点吓人外,是真的可怜。 ……… 一直在维生舱里待着,有好处,一来可稍稍延长他生命,二来他不会感到无力,也不会咳嗽吐血。 楼笙走后,纪青就来陪他了,给他带好吃的,陪他玩,纪青也是红着眼睛,动则捂脸压抑着平息。 后来楼小思也来了。 很多士兵都时不时过来,想着法子逗小少爷开心。 小少爷很快乐,但很多人出了治疗室门就开始哭,个个战场冲杀无所畏惧,但哭声都能传进来。 楼小思猜到什么,开始眼睛不敢眨的盯着他看,褚长溪跟他说,“小思长大了,不能哭。” 楼小思便忍住不哭,嘴唇都被咬破了。 但他说,“父亲在哭……” 褚长溪就不说话了。 到傍晚,楼笙还没回来,褚长溪盘腿坐透明罩内,让纪青给他读新闻。 说到民众情绪,也说到现今社会对雄虫看法至今未有太过深刻的改变。 新法案能监督,能震慑,能惩戒,但雄虫自身也需要做出改变,他不能仅仅只有一项“生育功能”被这个世界需要。 褚长溪把自己手环给了纪青,告诉他里面有一份实验数据,是他当年为楼笙族人研究基因修复时,一同研制出的,可帮助雄虫改善体质的“进化”药剂。 但还需要大量的进一步临床实验。 只可惜他昏迷六年,醒来又被楼笙俘虏至联邦,两人误会未解,他自然不会说到这个。 他也没有精力。 现在他本想把这个交给楼笙,让他组织人继续研究的,但………小少爷双手捧着脸,装模作样叹气,“他都不理我。” 纪青被逗笑,笑着眼泪掉下来,“我们溪溪真的很厉害。” “那当然了!” 金发少年神采飞扬,骄傲耀眼。 治疗室内日光满洒,小少爷蓬乱的头发,漂亮的眼睛如照了日光。 这么美好的少年啊。 他就该什么都心满意足,得偿所愿。 当天晚上,楼笙就出现了,系统以为他应该还是那幅狼狈疯魔的模样,至少外表会是。但楼笙来见褚长溪之前,竟是先回家打理自己。 他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见他的爱人。 一如他求婚特意穿上不合身的白西装。 他有什么可怕的。 即便不能再重来,他总该会跟爱人一起的。 他们不会分离。 不会…… …… 浴室里,楼笙仔细对着镜子理头发,后来穿衬衫,袖口理得很直,他静静看着镜中军装凛然的自己。 举手投足,凌厉逼人。 他眼睛热敷很久,不再那么红,他微勾起嘴角,对镜子练习最好看的微笑。 最后他戴上军帽出门,他又是那个人们崇拜和追随的第一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有几句话不吐不快,1.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废物,结局章竟然还有下一章。 2.我也不想受这样,但是他真的太爱攻宝了,溪宝伤他多深多重,他一根手指都不舍得碰他,干的最严重的事,就是把溪宝关起来几天,他从最开始就在毫无保留疼爱攻,对宝好,所以……他疯……我按不住。 3.本想一章写完,但是发现后面“一百年”剧情也挺重要,不能几句话搞掉,所以只能再来一章 4.我是个废物!!! 5.感谢还在看的,毕竟现在看的也没多少人,都是真爱了。 感谢在2022-05-15 15:32:09~2022-05-18 21:1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岭海孤光 2瓶;那就再见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抛妻弃子结局章(下)(改错字) 闷燥了一日的天气, 到夜晚开始下起雨,楼笙来时身上还携带着外面雨水的清凉。他果然如系统所说将自己打理的很好,一身挺正军装, 帽檐下眉目硬朗帅气。 他手里还拿着大束蓝腾花,在门口站定时,理了理肩章和袖口。 然后, 才一步步走来。 他仿佛阅兵仪式上的长官。 仿佛带着什么伟大使命。 他眼神专注而坚定的看着透明罩内盘腿而坐的金发少年,蓝色数据面板根据指令变换, 透明罩缓缓升起, 少年仰起脸笑盈盈看他。 还未等少年开口, 男人摘下军帽, 俯身吻上他的唇。 大束蓝腾花在他们怀里, 男人唇上有糖果的香甜。窗外大雨,光线蒙蒙,雨水拍打身后玻璃窗, 声响空灵。 男人一言不发,轻柔吻了很久。 一场无言的浪漫。 这男人蛊起来也真是蛊,系统在一旁心道, 明明昨夜发疯模样还历历在目呢。 褚长溪在被楼笙放开后,开门笑问,“哥哥要确认的东西确认好了吗?” 楼笙站直后很高, 他垂眸沉默很久,才沉声道, “好了,”顿了一下,又说,“没好也没关系。” “?” 楼笙不眠不休在模拟训练舱操作了一日, 他知道自己精神出现了问题,耳边一直有声音在和他做对,他暴躁,发怒,失控化形几乎将整个训练基地毁成废墟,最后在他即将被他人善意注射镇定药物前,他忽然想通了什么,平静下来。 现在这个声音还在耳边讥笑。 他会死,他会离开你! 没用的,根本没有下一世! 你将再也见不到他! …… 但影响已经不大,楼笙回它: 没有……就罢了。 无论如何,他们不会分离就好,生死不能,来世不能。 楼笙转身找来一个玻璃长瓶,将手中花束插,入,摆上窗台。蓝色散发荧光的花瓣,这让他想起,小雄虫玩累了躺在花草里睡着的画面,金发在蓝光里鲜明,楼笙在他身边坐下,为他遮挡日光,笑着看他,不舍得眨眼睛。 楼笙抬眸看向玻璃上滑落的一道道水痕,他伸手擦了擦,上面倒映他模糊的脸,他露出笑容,是他在家中对镜练习的,最好看的微笑。 很遗憾,这位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将军大人,并没有恢复正常。 说不准什么刺激到他,他就会再次崩断。 褚长溪歪头打量他。 楼笙走过来,弯腰又在他额上映下一吻,然后轻轻将他抱起,走向沙发。楼笙坐下,并没有将褚长溪放到一边,而是就这么面对面将他禁锢在自己双腿上跨坐着,扣紧他腰身。 很羞耻的姿势,小少年双手捂脸,“哥哥,你别这么看我。” 哪舍得不看? 楼笙亲吻他手背,揉他头发,一本正经说,“想看,看不够。” “我才不要给你看。”褚长溪笑嘻嘻将脸埋进他胸膛里藏着。听到他平稳心跳,很正常,但他整个人很不正常。 【他之前很怕不能重生,怕的发疯,现在,他想通了,不管有没有下一世,他跟你同生共死就行。】 褚长溪,【纪青将东西给他了吗?】 系统,【给了,他很认真的看了,并有条不紊的安排吩咐下去,但这并没有动摇他要跟你一起死的决心。】 “……” “溪溪困了吗?”楼笙轻拍他背,像大人哄宝宝睡觉,但他又很矛盾开口,“溪溪晚点再睡好吗?再陪哥哥一会儿。” “我还不困呢,”褚长溪伸手拽过沙发上摊开的漫画书,是白日里士兵带来的,“哥哥讲故事给我听。” “好的,那溪溪会听着故事就睡着吗?”楼笙以前多是这么哄睡,可他舍不得他睡了。 还剩多久时间呢。 一分一秒都不再舍得。 楼笙心脏颤的又紧又疼,大脑里的声音还在叫嚣,企图撕裂他人格神智,楼笙越是压抑,那声音越是犹如笼子里的猛兽,嘶吼着要冲出来。 不行。 不能再吓着溪溪,也不能再浪费与他相处时间。 楼笙拿过他手中的书,开始翻,指尖抖的他自己像是没看到,翻到一篇,就用平静的嗓音问道,“讲这个故事,可以吗?” “可以。”褚长溪也装作没看到,懒洋洋趴在他怀里像是没有骨头。 楼笙失笑,亲吻他发丝。 很快,窗外雨声,室内男人温柔清冽读书声,其实挺催眠。 褚长溪快要闭上眼睛时,楼笙捧住他脸吻他。 压倒在沙发上,楼笙静静垂下的眼睫,略显委屈,“说好了不能睡着。” 褚长溪迷茫的眨眨眼睛,“我说过这话吗?” “……” 楼笙没话说,虚虚撑在上方,安静看他,又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少年看着看着来了点精神,突然伸手挠他痒痒,楼笙抵不过笑开,两人摔落沙发,楼笙抱紧他,自己垫在下面,少年在他身上得意的笑到岔气。 躺在地毯上,楼笙固执抓住少年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浅橘色的灯光洒下的光辉,将少年的脸打的犹落晚霞,如同那年初见,小雄虫从一艘破损的飞船里爬出来,扑到他怀里说“哥哥,我怕”。 “哥哥,我跟着你吧。” “我最喜欢哥哥了。” “哥哥是我的……” …… “溪溪,我们不会分开,”楼笙忽然坐起,按住身上人后脑压着亲吻,“不会。” 既然那么肯定,你又在怕什么呢? 没有,我没怕,闭嘴! 亲吻渐渐失控,抱紧的双手越来越用力,直到怀里人不满的哼了一声,楼笙才恍惚清醒,“溪溪没事吧?哥哥弄疼你了是吗?” “对不起溪溪,是哥哥不好。” 松开的双手又开始发抖,他藏在身后。 褚长溪看了一会儿,凑上前主动亲了他一下,楼笙才算静下来。 “哥哥,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这里好无聊。” “但是,溪溪身体……”楼笙有些犹豫,想哄他,“哥哥在这里陪你玩?” “我不要,又没什么用,”褚长溪直接说,“改变不了什么,我想出去玩。” 这一点楼笙当然清楚。 而小少爷也已经了解了自己身体真实状况。 喉咙里苦涩漫上来,能将人淹没,楼笙感到窒息,“………好,哥哥带你出去玩。” “嗯,哥哥最好了。” 楼笙低头看他,少年坐在他怀里,仰着的笑脸,漂亮的梦幻。 灯光下的脸细看是苍白,但少年笑起来,满是少年人的生命力。 楼笙很想说什么好听话哄哄少年的,但突然什么都不想再说。 他就想这么抱着他,任由耳边刺耳声音越来越响。 天地无声,只有他们二人。 ……… 第二天雨短暂停了,楼笙一早便带他出去玩,纪青看到时,欲言又止的难受,但最终只是笑着要他玩的开心,随后就急切投入到将军交代的事情中去,他怕来不及,来不及让小少爷看到了。 他们在外玩了一整日,褚长溪尝试建议带上楼小思,但被拒绝。到夜晚,城市天空又开始炸响烟火,这一次人们已经很熟练,都在烟火下狂欢。 褚长溪没有挤入其中,他身体已经无力的明显,他被楼笙抱着,坐在江边,抬头看夜空,烟火的光都落在他们眼底,褚长溪快乐的喊,“还有比这更漂亮的吗?” 楼笙立刻接话,严肃又认真,“有,溪溪最漂亮。” 褚长溪被逗笑,“哥哥答案满分。” 楼笙专注看他,深情满溢,连耳边的声音都能忽略不计了。 但它并不是消失。 回去的路上,褚长溪兴致来了,从楼笙背上下来,神神秘秘跟他说,“哥哥,我们来比赛吧?” 楼笙一边为他理乱了的衣角,一边宠溺说,“溪溪想比什么?” “哥哥你看,最前面那个路灯,上面有几只鸟的那个,我们比谁先跑到那里,谁就赢了。” “赢了之后呢?” “赢了就可以要求对方答应一个事。” 褚长溪说完根本没给楼笙机会,就开始向前奔跑,衣衫被风吹的飞起,一盏过一盏灯光照出他脚步,快乐的朝气,像夜间振翅的飞鸟。 浓浓的夜色里,漫天星辰生辉,路灯光芒像是撑满整个天地。 少年跑起来,整个世界都将为他照亮。 他跑到终点,扶着路灯柱子喘气,侧头对身后的人得意大喊,“我赢了!”神色间满是少年气的欢喜。 楼笙走过去,定定看他夜色里的轮廓,将他扶到自己怀里靠着,轻柔为他顺背,已经有了某种预感的人,语气再次平静的可怕,“嗯,溪溪赢了,想让哥哥做什么?” “我想让哥哥活着。” 褚长溪抬起头看他。 少年从没有这样认真看过谁。 “……”楼笙和他对视,久久没有说话,可周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吵,吵的他头骨刺疼,他快无法承受。 “哥哥要好好活着。”褚长溪笑着重复,他眼睛亮如星辰,被风吹乱的金发,他还是漂亮的发光,少年张扬又嚣张。 似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要求有多难。 怎么活? 怎么好好活? 璀璨的灯光照在楼笙眼底,却是深不见底浓郁的黑暗,他说,“我不想一个人活下去。” 这句话他说的无比用力。 “我想与溪溪同生共死,同葬于一处。” “可我不愿意。”褚长溪打断他。 楼笙抿了抿唇,没反驳,但他沉默,并打算一直沉默,坚持己见。 “哥哥?”褚长溪靠在路灯柱上,他没有力气,他想咳嗽,可能会吐血,“我想让你活着,一百年。” 不行的。 他不行。 “溪溪,维护星际和平,推行新法案,研制“进化”药剂……这些,换一个人也可以去做,不是没我不行,”楼笙说的很用力,“但哥哥没有你不行。” “可以的,时间能治愈一切,能让人忘记一切。” “区区一百年吗?让哥哥忘了你?” 褚长溪,“……” 不可能的,没用的,多少年都没用。 楼笙很缓慢的对他摇头,他想抱他,却被褚长溪侧开手臂躲开,楼笙抬起的手僵在夜空,夜风入秋之后极速变冷,冷的奇怪,这个星球从没有这样奇怪的天气,楼笙恍惚觉得夜里可能会下雪。 他很冷。 “溪溪,你冷不冷?”楼笙解自己外套,披在少年身上,却再次被少年甩在地上。 楼笙转过眼,“太冷了,我们回家吧?” “……”褚长溪只是看着他,像在对峙。 你会输。 永远都输,也永远在失去。 周边的声音实在吵的厉害,楼笙尽力保持平静,却头疼的结结巴巴,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溪溪……对不起……哥哥……受不了……做不到。” “你要哥哥如何,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着,还活一百年?” “为什么?” 他双手捂着脸,狼狈的蹲下去,他白日里压迫的平静这一刻彻底粉碎,他面目疼的狰狞,似比前夜里还要严重。 高大的身躯,脊骨都压断了。 耳边持续喧嚣。 怎么?你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你试药剂,为什么在他昏迷六年之前,就把这东西唯独留给你吗? 那时你们误会还都未解。 “别再说了,别说了,闭嘴!” 褚长溪,“……” 系统:【经检测,他真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他不想让你死。 他最信任的人是你。 “闭嘴!”楼笙怎么想不到呢? 所以……你是打算辜负他吗? 你打算让他死不瞑目? “没有,哥哥没有,”楼笙忽的站起,用力将少年抱进怀里,明明此世界力量最强,却不知怕什么怕的不成样子,“哥哥没有,溪溪,你换一个要求,求你了,换一个……” “换一个,好不好?” 褚长溪想开口,却是轻轻的咳嗽,楼笙肩膀感受到温热的液体,被冷风吹散开。 太冷了。 “溪溪,我们回家吧?哥哥带你回家好吗?” “好,”褚长溪也不想费力气了,“那回家吧。” “嗯。” 楼笙将他抱在怀里,但不敢看他,更不敢去看自己肩上液体是什么。 他们在夜风里走着,楼笙手指攥得很紧,压迫自己别发抖,可周边声音几乎盖过一切。 他头疼的很厉害。 也很冷。 似担心怀中人就这么睡着,楼笙垂眸试探地喊,“溪溪?别在路上睡,会受凉。” “其实,我很热。” “是吗?哥哥感觉要下雪了。”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褚长溪的脸上,“……可能是下雨了吧。” “好像是。” …… 他们就这么一路说着走了很久,褚长溪偶尔控制不住咳嗽,咳的血水都蔓延至男人手指。 但某疯子依旧装察觉不到,依旧温柔说着情话。 “清晨,日落,晚风,吃饭……与溪溪在一起。” 【要不算了?格子的光点连亮也不亮。】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了。 褚长溪刚想说什么,就见灰暗的系统面板,代表剧情线的格子,亮起微微若光。 下一秒,听到风中有人痛苦的在挣扎,“一百年太长了,太长了……” “短一点,好不好?” 褚长溪闭上眼睛,呼吸断断续续,“哥哥,我好困,我想睡了。” “溪溪……”楼笙用力抱紧,哽咽出声,“你别睡,别睡,哥哥,求你……” “……哥哥,明天去看日出,记得喊我。” “不要,溪溪。” “……” “溪溪? “溪溪……” …… 他的溪溪不理他了…… …… “好,哥哥明天早上喊你。” “但溪溪不能赖床。” “起床晚了,就看不到日出了。” 楼笙抱紧怀里的人,脚步顿住又继续,路灯光芒很亮,亮的刺眼睛,整个世界都花成一片。 他低眸,双手紧了紧。 他抱着他,用力往怀里搂。 好凉。 暖不热…… 这个世界……真是让人厌恶! ——但是有人喜欢啊。 …… 后来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一丝温度了。 但男人抱着他,却一直往前走。 不是回家的方向,是那个破旧的教堂,在耳膜都几乎被刺破的声响中,男人用力分辨出,他似乎在那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怀里的人头歪到一边,手臂也垂下去。 路灯一直亮着,没有黑暗,也没有尽头。 “一百年……一百年……”男人喃喃念着,又迷茫,又挣扎着不愿妥协,可最后他还是说,“一百年也不是很长。” “溪溪,哥哥等就是。” 从这往后的一百年,他每天都会等,等每一个清晨,每一次日落,等一百年过去……等到他可以去见他。 这样可以了吧。 男人终于笑了,又继续说起往事,“哥哥至今还记得,初见你时,你穿的衣裳,你说的话,那时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打赏的宝们,莫破费,支持z订阅已是很好,感谢,! 后续 最谢一次 感谢在2022-05-18 21:13:30~2022-05-20 22: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不知道叫什么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引烛鹊、柠檬浅忆、2835121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阔乐、鲸落于我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道叫什么、顾醇 30瓶;薛定谔的墙头、柠檬浅忆、28351213 10瓶;韫绛 5瓶;若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杀夫证道一 苍吾, 青鸾殿。 红稠万丈,接天边霞光铺远,艳红灼目。本是宗门百年难有一次的大喜之日, 殿中却设有阵法结界,将身着喜服的一位男子困于其中。 法阵内罡风如刀,血线如有引, 从男子体内牵出黑沉沉的魔气。曳地喜服,被刀锋撕碎,狂风猎猎, 如大片大片焰火缠身, 男子静立其中,死死盯着阵法外一人。 结界内滚滚黑雾, 红绸如火烧。 他低声问, “为何?” “你是魔族。” 那人淡声回答。 “……魔族?”阵法似已无法压制男子魔性,他一双赤红眼瞳,红衣黑发, 魔气缭绕。 他轻笑, 依旧风流天成,张狂轻佻, “所以……长溪此要……杀了我吗?” 在他们刚行完大婚礼? 法阵纹路愈加清晰, 自湮赆之脚下升起, 金色符印在他头顶旋着,滋生万千金纹将他牢牢禁锢。 湮赆之缓缓偏头,“长溪当真下得去手吗?”他口中溢出鲜血, 染深了红衣云纹,眸中涩疼可怖,但仍直直看着那人, 执着的偏生几分孩子气。 苍吾弟子悉数隔绝于结界之外,同样身着红服的仙人似乎是想凭几之力解决此人,结界内只留有他一人。 仙人未答,却落去手中红绸,空中虚握出本命长剑,银色剑光破风而来,寒意沉沉如落霜雪。 湮赆之愕然间,胸口一痛。 他垂下眼,视线从贯穿胸口的长剑,到那人染血的指尖,从他喜袍的袖口缓缓上移至那张如覆薄冰的脸。 明明红衣衬出几分风情,却被满身冷漠压下,凛然高绝。 一如那年宫阙初见,仙人负手高台,隔着缈缈仙雾茫茫,惊鸿一瞥间,月辉倾尽,满地落花灼灼。 “褚长溪,你对我从未曾有过情意,是吗?”湮赆之虚爪之下已显出上古神器弑神鞭雏形。 仙人与他相望,眼底如终年不化的积雪,沉静冰冷,“是。” 湮赆之听到这未曾有过半分迟疑的回答,哈哈大笑,手中长鞭已显出全形,却迟迟挥不出去,他手在抖。 直到心口长剑被抽出,剧痛之下,他半跪在地,口中咳血如水流。他正要起身,一只手竟慢慢伸来,喜庆艳红的衣袖从冷白腕间垂下,五指却转向他后颈处。 湮赆之一顿,下一瞬冰凉触感如利刃生生刺开那处皮肉。 他痛极出声。 恍惚间听那人冷声说,“你这一身魔骨不除,终有一日为祸苍生。” 所……以……呢? 便将他魔骨剔除。 “褚、长、溪!” 湮赆之倒在血泊里,死死拽住他一片衣角,一双赤眸笑如泣血,一字一顿问,“你可曾对我动过真心?哪怕一瞬?” 仙人低眸看他,鸭羽长睫静静垂落。 但颈后动作从始至终未曾有过一寸迟疑。 天门殿外漫天红绸如烈火,灼的人心口生疼。 湮赆之已分不清哪里最疼,口中不断咳血,染红大殿玉阶,他嗤笑着,“可我有,竟也信……你有……” “信了你……” “你却负我如此!” 结界外苍吾弟子看不见里面到底情况如何,只隐约听得那潜藏我正派多年的魔人疯狂大笑声,刺耳癫狂,极为可怕。 有小弟子看向阵前为首的青衫男子,担忧道,“师叔,只留小师叔一人,能行吗?” 男子未答话,他资容俊美,如墨发丝只用绸缎简单束起。 又有人急道,“是啊,容泽师兄,那魔头瞧着好生厉害。” 他是厉害,湮赆之天生魔骨,本是未来魔域共主。 为一无情之人,在此之前竟还想要废尽修为,洗去魔髓,投归正道。 如今早先一步落得被对方生生剔除根骨的下场。 湮赆之啊湮赆之。 你当真可笑至极! 识海已被剔骨绞碎,湮赆之松开手中衣摆,连另一只手中的弑神鞭也消散于无形,他瞳孔涣散,仍仰起脖颈,用力看向上方那人,口中喃喃,“大婚礼后你我有约,有约……” …… 被剔除根骨,扔进万魔窟,他神魂尽散,死也是真死了,天界一方神尊情劫历完,自可回归神界尊位。 可有人不甘心啊。 在万魔窟里历经三百年重聚魂魄,重生根骨,以魔神魔骨爬出。 天神堕魔,怨念可搅动天地。 * 三百年后。 苍吾鼎盛,正是门派选拔新弟子之日。 浮峰之下,多是孩童少年踏天梯参加初选,玉阶千万道,雾气飘渺,看不到尽头。有青年才俊结伴同行,两相议论。 “早就听闻苍吾宗已是当世宗门之首,今日一见,此地灵气充沛,高阁楼宇林立,气势磅礴,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有人惊喜和道,“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我们算是来对地方了。” “也别高兴太早,苍吾门派弟子选拔条件也跟着水涨船高,极为严苛。” 此话一出,很多人意气落下不少。 但很快,有人谈论起关于苍吾剑尊褚长溪的神仙佳话,据说剑尊当年“杀夫证道”,后用其魔骨镇填魔渊之门,庇护了人界几百年安定,不受妖魔侵扰,这才使得各修仙门派有时间休养生息,潜心修炼,当世大能者辈出。 “一剑出,百里霜寒。” “剑尊曾一人一剑,以一己之力多次庇天下苍生,其风姿卓绝,实乃当世第一人。” 听者小辈无不露出惊叹崇拜之情。 说话的蓝衣青年又遗憾道,“可惜了,传闻长溪剑尊与他师兄隐世不出,已经几百年未问世事了。” 众人顿时唏嘘,“啊,还以为此行能一睹剑尊风采呢。” “可不是——” 话未说完,蓝衣青年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那手指清白,消瘦,骨头外只剩一层薄皮之感,泛着一股子死气。那指尖似还带有万年玄冰的寒意,教人一触及,直打冷颤。 蓝衣青年转动着僵硬地脖颈,看向手的主人——一黑袍罩裹全身的瘦高男子,就连脸都隐在兜帽阴影里不得见。 “请问……道……道友……有……有何事?” 这扑面而来的阴寒冷意,蓝衣青年话都不利索,其他人乍见此人也是惊骇的退离半步。 这人就像自虚空凭空冒出一般。 莫名令人恐惧。 “褚、长、溪,”男子开口,声音如砂石磨过嗓子,粗哑艰涩,音节古怪,“隐居……何处?” “我……我不……不知道啊,我也是听说。” 闻言,肩上苍白手指收回,黑袍男子未再发一言转身向前走去。 正值春季,微风带有峰林间始开的花香,那人走得极快,风鼓起兜帽,有几缕发丝吹落,向后扬起,身后众人这才瞧见那人发丝雪白。 不仅如此,撩起的黑袍衣角下,竟是一身红衣。 黑袍男子身形很快消失在缭绕于半空的雾之中,众人收回视线。 红衣,白发……… 这是何人? 这一辈青年从未在修仙界听过有此人名头,皆都面露茫然。 但苍吾大多长老之辈却是识得的。 * 时隔三百年,青鸾殿再次被鲜血染红,四散奔逃的脚步声,夹杂着尖叫和哀嚎声,几乎将殿宇掀翻。 鲜血流出殿门,顺着玉阶而下,悬梯两旁锦簇花团,落英纷飞,衬血流艳极。 黑袍男子终于将兜帽落下,满头银发,根根如冰雪,红衣张狂,一如三百年前那日—— 手中的弑神鞭,鞭长九尺,鞭身如燃焰火,鲜血顺着鞭节一滴一滴落地。 尸身遍地,血溅殿顶。 当年大殿之上亲眼目睹那日所发生之事的剑修,捂着被鞭身穿一血窟窿的胸口,撑地往后退,滑出一道血痕,他看着男子,眸中惊愕又恐惧。 “你,你这魔头……怎么还活着?” 男子脸色极白,只唇色红如饮血,穿大红衣裳,真真面如艳鬼,他长鞭逼近,嘴角轻扯,“褚长溪,在何处?” 若忽略他嗓子如炎火灼伤般难听,他风姿似也能看出几分当年少君轻狂模样。 但到底不同,当年魔界少君隐藏魔气藏匿于正派宗门,也曾意气风发,朗月皎皎之姿。 如今三百年后归来之人倒是更贴近暴虐嗜血的魔头了,红眸狠戾,勾起的唇角冰冷阴森,像荒域而来吸食人精魂的恶妖。 染血的长鞭和红衣,他整个人似都蒙着一层恐怖的血气。 修士被逼至角落,抖着声音开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湮赆之微微偏头,“真的不知?” “真的不知,当年魔渊之门被镇填之后,长溪剑尊就再也未曾回来,我们宗门之人也曾尽力寻找过,但几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半点踪迹。” “是吗?”男子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将鞭身一圈一圈缠于腕处,“那天下都传他与师兄一同隐居是何故?” “可能……可能是因为他们是一同失踪,才……才……” “不是二人隐世双修,神仙眷侣?” “这……”修士摸不准这魔头到底是何意,不敢答话。 要说魔头对剑尊师兄还有情,可这明显一副回来寻仇报复的架势……? “罢了,等寻得他,自然知晓,”湮赆之垂眸浅笑,“那你也没什么用了。” 话落,腕处鞭一动,飞身缠上男人脖颈,轻轻一拽,顿时身首异处,血喷如注。 男人连哀嚎之声都未来得及发出。 而红衣男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殿上还苟延残喘的其他人见此一幕,疯狂大叫着往外爬,他们根本无法把眼前男子与当年即便祭出长鞭都手抖不敢挥出的人看作同一人。 魔窟里三百年聚魂结魄,三百年生根骨,听惯了鬼哭妖嚎,见多了尸身化魂,他一身血骨都是冷的。 他眸中迸射出极深的怨恨和疯魔,缓缓逼近那些人道,“褚长溪一日不现世,本尊杀一日宗门之人。” * 褚长溪刚睁开眼睛,就听系统哀嚎,【卧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86章 杀夫证道二 仙家洞府幻境, 烟雾若云海,星光漫漫。 褚长溪从打坐的寒玉塌上睁开眼睛,系统就迫不及待扑来, 火急火燎讲述任务对象堕魔后的非人行为。 本是天界神尊,不过偶窥乾坤镜瞧了一眼人间,就心性生变。帝君言他下凡历情劫, 哪知不历还好,这一历竟以神魂化魔。 褚长溪听完,一时无言。 他仍没有此间记忆, 只有系统以任务对象为视的存档记录可查, 在湮赆之看来,剑尊仙人是绝对的无心无情了, 伤他至深, 负他至极。 刚行完大婚礼,便将他剃骨抽筋,扔进万魔窟, 还拿人家骨头去镇填魔界大门—— 褚长溪:“………” 工作好认真负责。 说来他都如此做绝了, 神尊大人本该勘破情劫,对人间那点微若贪恋断的一干二净, 回归神尊之位的, 怎生的就………在魔窟里炼化三百年, 化出一身魔骨? 【他是太爱你了,还是太恨你了?】系统战战兢兢,一脸懵逼。 系统翻记录, 那场大婚前夕,堂堂魔界少君开心的像个毛头小儿,细心筹备婚事, 小到瓜果酒水,大到一步九叩礼程,事无巨细,安排妥帖,不明不懂之事便向他人低身请教研学,甚欲在礼后,自跳仙界洗髓池,洗去一身魔髓。 他是满怀希冀和欢喜的。 结果……… 系统翻完都沉默了。 但他家宿主对此问题似乎并没心思细究,褚长溪从榻上起身,一身白衣,袍边掠水镜漾出细纹,脚踏之处花开生莲,红花簌簌,从虚空而落,至水面而化,美若仙境。 此处是结界幻镜内,他上一次完成任务便在此处坐化死遁,也不曾想还有重回一日。 “湮赆之那边现在如何了?” 他醒来已是对方上苍吾寻仇的一月之后了。 系统,【他重生魔骨,对世间妖魔有着天生的吸引力,又曾是魔界少君,经一番小小波折,现已顺利登魔尊之位。他又领魔族几乎杀尽苍吾清华峰弟子,其他四十八峰仙尊剑修正联手与他们大战。】 悬浮水镜内,苍吾清华峰现已成人间修罗域。 清华峰本是苍吾灵气之最,峰顶直入云霄,云雾在半山腰处浮存缭绕,只隐约可见根根通天白玉柱,楼宇宫阙如天界仙门,华丽壮观。 但……本是修炼圣地之处,现已充斥着浓郁血腥之气,到处是残尸断臂堆积,鲜血喷溅玉柱穹顶,血水顺着玉阶往下淌,连峰绝百花都被血染成一色艳红。 而殿宇楼阁内外更是聚集无数魔族魔修,形态各异,邪煞可怖,正与此宗门人厮杀。 魔尊湮赆之就坐于青鸾主殿软榻之上,慵懒地撑着下巴半躺,面白唇红,姿容绝艳,细长手指徐徐敲着塌边扶手,垂落的白发和红衣轻轻飘浮。 除却皮相,依稀可见三百年前少君风姿。 但相识的魔族中人,无不知他们归来的少君脾性大变。 现已成魔尊大人的男子很少这般静下小憩,他大多时间都阴晴不定,状若疯魔。 “报——” “又生擒几位苍吾长老,请尊上定夺。” 有黑衣魔人奔入大殿跪下,拱手上报。 外界杀戮已无需魔尊大人亲自动手,但尊上有令,凡峰主长老一辈皆擒于尊上面前。 魔人见尊上摆手,领命下去,很快将几位重伤仙修扔上大殿。 座上红衣男子只偏头瞥去一眼,红唇轻启吐出一字,“杀。”他似已疲于再逼问,无外乎都是“不知”。 大殿之上随后响起哀嚎惨叫声不断。 但忽然,魔尊大人抬手制止,“慢。” 湮赆之从座上急步走下,一双赤眸紧紧盯着其中一位年轻仙修,恍然间竟有几分狂热迷恋之态, “你这双眼睛……” 仙修男子被那莫名眼神盯着脊背发凉,恐惧的往后退,但红衣男子瘦白手指已摸上他眼尾,指尖凉意冰的他打一寒颤,“你……你做什么?” “很像……”红衣男子轻轻摩挲,宛如情人一般呢喃,“本尊很喜欢。” 指尖覆上男子颤抖眼睫,男子已抖如筛糠。 在场魔人有几分惊讶。 但另几位仙修却备感可怕。 还不待仙修男子言语,湮赆之漂亮脖颈忽的一歪,眸中一丝隐痛闪过,迷恋之情一瞬散尽。随之而来阴沉暴戾,冰冷森然。 摩挲着的指尖,指甲缓缓竖起,猛的刺入。 “啊啊——” 被生生挖出眼珠男子,双手捂住眼框血洞,躺在地上翻滚惨叫。 “你这魔头……”其他几位仙修见此,一边惊恐后退,一边愤然骂道,“你为何要如此!” “我是魔族!我会为祸苍生!”湮赆之大红衣裳,白面红唇,状若鬼魅,似愉悦欣赏他们惧怕丑态,“我不如此,岂不有失三百年前诸位对本尊的断言!” 他“咯咯”笑起来,嗓音粗涩难听,音节吐息如齿刃划过,异常古怪,连续大笑声,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你,你滥杀无辜——” “聒噪。”手中肉团化为血水,湮赆之甩出长鞭,惨叫咒骂声皆都戛然而止。 大殿归于死寂,殿上魔修心惊跪地,不敢喘息。湮赆之慢慢垂眸,凝气成水,细细清洗手上血迹。 红袍染血,白发在身后飞扬。 焰火鞭拖出红痕,他一步一步走回软榻坐下。 ——他在等人,他等急了。 * 悬浮水镜消散。 系统尖叫,【疯子,啊啊啊啊!】 褚长溪沉默。 存档记录皆是已发生之事,他正要开口走出幻境,就听系统告知, 【宿主,剧情线格子被锁,此世界能量源载体换人了!】 换人? 一般而言,小世界依赖主角走剧情线产生能量维持运转,主角走完剧情线,自然生老病死,才会换人延续下一段剧情。 可湮赆之还在世,属于他的剧情线未完,怎会换人? 褚长溪查看系统面板,果然见到代表剧情线长格已暗,并呈现一把锁的图案。 想到湮赆之从魔窟而出所作所为,褚长溪略一思索便懂了,小世界主角怎能是形如“反派”角色。 他已被世界规则彻底抛弃。 【宿主的任务,在湮赆之身上现只有化解其怨气一条,另一条在别人身上。】 “所以,我此世界任务对象有两人?”褚长溪问道。 【是。】 “那另一人是?” 系统:【………不知。】 褚长溪:“………” 【但……但是,若见到他,我能感应出。】 “……” 褚长溪对此并未表达什么情绪,正要抬手破除眼前幻象,再一次被系统叫停。 【宿主,凭湮赆之此时修为,之所以探查不出你在何处,就是因这上古秘境,你若出去,他大抵第一时间就能感知。】 “那又如何?” 【他现在就是个疯子,宿主你确定不是去送人头吗?】系统快哭了,只因人眼睛相似,那疯子就给挖出来,若正主现身,莫不是剥皮抽筋哦!!! 听系统此言,褚长溪坐于依心而化古树残垣,用灵力感知自身修为。 分神前期,似有所降。 “查一下我目前身体数据。” 系统,【宿主体内缺失一截仙骨。】 “……” 不仅抽了别人一身根骨,自己还少了一截骨。 再有任务对象一分为二。 这个世界……真是有意思。 系统:【不过还好,因上个世界总怕你死,这个世界进入之前,我便多做了一道程序,可帮宿主复活一次。】 若宿主身死魂消,还可再进入此世界而不必重刷数据。 * 秘境之外,是深林峡谷,谷中花开的正艳,溪水流林,如仙宫画卷。但灵气稀薄,并非修行闭关之地,之所以会有上古秘境存在,只可能是眼前洞府石壁,上有某上古仙神所刻一行字。 剑心证道。 手指抚过那刻痕,褚长溪感受到极深的剑意,“我选在此处坐化,或也有深意。” 【那是,宿主算计起来无人能及。】 褚长溪看系统所化白雾在粉白花枝间扑腾,只道,“别随意现形,此世界有天道,你若被盯上格式出去,我或将永困于此。” 【啊,知道了!】 白雾隐于无形,清风拂花瓣,日照林雾生薄烟,霞光万道。 褚长溪踏出秘境那一刻,某大殿软榻之人手中酒杯“咣当”落地,而同一时间,峡谷深处某一洞天福地内修炼打坐之人,豁然睁开眼睛。 * 苍吾弟子三百年前就多负有盛名,其中以“苍吾双杰”,褚长溪,容泽剑修最为惊艳世人。在魔界少君未入苍吾之前,二人相伴除魔卫道,一度美名在外,名动一时。 故此后天下间闻二人一同隐世修炼,才传出神仙眷侣佳话。 容泽在峡谷内寻得人,就见峰绝石壁前,一白衣仙人手抚剑痕,似入顿悟之境。开春回暖,雪化清流,潺潺轻掠衣裙袍角,风落花飞,落了仙人满身满发,白衣似雪,清绝无双。 【宿主,你师兄来了。】 疾风劲掠,轰燃吹散无数花瓣。 来人一袭青衫,古簪墨发,映身后古林密荫,君子如松翠。 褚长溪抬眸看他,眉清目冷,道,“师兄。” 他手指从石壁垂落,眼底静静,没甚情绪, 青衫男子似十分熟悉他这幅冷淡性子,只温润颔首,“长溪师弟。” 三百年前褚长溪气息散于此处,容泽便在这等了三百年,如今终于等到。 他踩着林间碎落的日光,慢慢走近,心中又惊又喜,面上仍是端持清雅。 白衣仙人见他走近,一手端于身后,袖摆长垂,“师兄怎会在此处?” “三百年前,师弟不辞而别,”容泽一笑,“我寻你到此处,见此地是个修炼好地方,便在此闭关。” 仙人并不是深究他话中深意的脾性,只转眸穿过密林碎光看天,眉目微深,“我近日窥破天机,算出苍吾有难,还请师兄与我一同前往庇佑。” “好,”容泽自出关,便有感天地间一股不同寻常古怪气息,他点头,“师兄也正有此意,出来已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拂微剑出,铮鸣惊林间飞鸟仙鹤,褚长溪一跃而上,飘渺云雾间,玉冠长发,踏剑飞行。 【这人是吗?】 系统,【不是。】 可惜了,好听话一小仙官。 褚长溪轻瞥身侧同行的青衫修士。 第87章 抛妻弃子后续番外(捉虫) 草叶绿茵, 茂密的树影灯光下摇晃,男人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当初滚落时, 他未能注意那东西的去向,如今找时,只能将这片草地一寸寸摸过。 最后在石阶与杂草的缝隙里找出, 冰冷的金属光泽,男人仔细将戒指擦干净,然后走向靠坐于白玉柱的少年。 皎洁的月光落下来, 将闭着眼睛的少年脸色照的很白, 他安静的好像只是睡着了,如果忽略他胸前衣衫大片的血迹。 男人蹲下, 低头靠近, 冰冷的唇轻贴少年额头, “好遗憾啊,还是没能和溪溪成婚。” 他唇上温度很冷, 和少年一样冷。 若是少年同意, 他也许都不用做什么,就能和少年一起沉沉睡去。 一百年有多长? 他不知道, 也还未曾体会, 但他想那就应该是生命的尽头, 一眼就可以望得到的尽头。 “溪溪,哥哥听你的话,一百年, 一天一天的过,一天也不会少,”他低声道, “那溪溪也答应哥哥一个要求吧。” 男人声音低沉又平静,周遭刺耳的叫嚣声里,他神情有些麻木的沉静,他一手将额前垂落的发丝抚向脑后,一手戴上军帽,他站直,理正衣冠。 他以一位军人的姿态,在向少年宣誓,头顶的星辰和那夜一样聆听,清冷的夜风会将他的誓言宣告这世界每一处。 “……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男人面部带着割裂感的平静,明明耳边声响吵人,他要很用力才能分辨出自己的声音。 戒指套入少年冰冷的指尖,像是终于完成那天未完成的仪式。 ……… 有时死亡并不一定不好,真正让人无法承受的是这一百年的分分秒秒里,如何在满怀对一个人的思念里独自一人度过。 将军的精神确实出现了问题,而且越来越严重,后来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他大脑神经痛到需拿着刀在手臂上一刀一刀的剜血肉,来维持清醒。 葬礼那天,将军不知什么原因未露面。 帝国的人倒是来了个全,詹言和小少爷离婚,断绝关系,便被允许摘除芯片,恢复了自由。虽然已料到这一天不会远,但还是在听到消息时,捂住痉挛的胃部,呕出一口血。 也许觉得这噩梦太过可怕,他只要不去亲眼见到,或还可以骗自己,他在战场厮杀多年,从未这般怕过,可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憋到喘过来气,也不敢拉下。 * 詹言在葬礼过后,站在空无一人的墓碑前,五脏六腑都痛极了,他恍惚听到小少爷在问他,“你是不是骗了我啊?” 他喉咙堵住了,像是被人用刀刃划,一阵一阵血气翻涌,他摇头,张着吐血的唇,一遍遍说,“不骗你了,不骗了,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开心就好……” “下辈子……我不会再阻拦。” “说不定……哥哥可以帮你。” “好不好?” 直到深夜,他还在细数下辈子该怎么帮他的小少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喜欢荒原生活,詹言送他去。 …… 他喜欢楼笙,詹言在战场上死在楼笙手下也没关系。 …… 他和楼笙有误会…… 过了很久,他说,“你若需要我帮忙,那我们就再结婚一次……” “当然,你不需要了,那我们再离婚。” “很方便的。” 这个星系寒冷的夜风比帝国星球冷极了,都能冷到他骨髓里去。 只在头骨的位置,血迹不多,脏不了小少爷墓前多少地方。 詹言想。 天快破晓时分,芯片还是爆炸了。 后来接到消息的帝国皇室觉得很奇怪,詹言少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被允许取下芯片,他竟还带着。 天意吧,对自己国家有二心,天在惩罚他。 * 公爵夫夫来时,快哭晕了,直到见到亲孙子,楼小思求了他们许久,才勉强同意不把儿子骨灰带回帝国安葬。 但,他们对儿子所谓喜欢的人,十分不满意,葬礼都没有出席,他们并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但他们需要把楼小思认回祖上。 没办法,他们再次妥协,被迫承认楼笙的身份。 看,溪溪。 我们还是有那张证明了。 楼笙看到“结婚证”时,罕见露出笑容,耳边刺耳的声音都在远离,他甚至会对着空气说话。 * 葬礼过后,楼小思找他父亲,哪里都找不到,最后在湖边蓝腾花草里,看见了在地上睡着的人,那片花草似乎之前就被人躺倒过一大片,父亲蜷缩在中间位置,那般庞大身躯,没有安全感,睡姿像个小孩,头发长到把眼睛遮住。 楼小思坐下陪了父亲很久,父亲都不愿醒来,最后他认真地说,“父亲,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若想去陪爸爸,就去吧,我可以好好生活。” 父亲的胸前衣襟咳的都是血,沾湿了楼小思衣裳,他看见,忍住没哭,只说,“我要去上学了。” “再见,父亲。” 然后又添了一句,“再见爸爸。” 他希望父亲和爸爸一起。 父亲没了爸爸是不行,他看得很清楚,不行。 后来,纪青也来了,在他身边坐了一夜,到天亮时,摘了军帽,行了标准军礼,说,“将军,你所交代的事情,我都在办,也能办好,我向你保证,这一生都将为此战斗。” “所以……你可以放心去见他。” …… 你看,溪溪。 谁都允许我去见你,就你不愿意。 小坏蛋…… * 楼笙在一个月后再次军装凛然的出现在政府办公大楼,他似乎恢复的很好,起初人们还担忧,但是他认真审批法案,去军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直到有人发现,将军会躲在角落里,捂住脑袋,用刀片剜手筋,受到惊吓,他们为将军请了心里治疗师。 将军说不需要。 但医生说,如果将军不接受治疗,终有一天会神智不清,或将危及生命。 这便不行了。 他还需活到一百年呢。 所以将军一听就同意了, 于是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楼笙都是在心里疾病治疗室里度过,吃大量镇定药物。的确,这有效果,楼笙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很长时间听不到。但很快,伴随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 楼笙也开始遗忘与爱人之间相处时光,他心病因一个人而起,若想彻底治好,便是将这个人从他脑海里抹去。他恍惚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害怕极了,无措的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把小白瓶子里的药物,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 治疗室也不再去。 他怎么能忘了他? 他在家中设置了日期提醒自己,一百年是哪一天,密密麻麻转动的日程表,他过一天划掉一天,每天清晨和夜晚都会看一遍,然后认真工作,好好吃饭。 耳边声音持续聒噪,刺耳。 楼小思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拼命坚持要过这痛苦的一百年,他不想最后看到一个精神分裂患者,他求他吃药。 可父亲只是冷静交代。 如果哪天他真的神智不清到什么也不知道,需要被捆上锁链关在病房里,那楼小思必需保证他活到他日期表上的最后一天,然后将他枪杀。 楼小思哭着问为什么。 楼笙只在心里回答,如果他没做到和溪溪的约定,溪溪不高兴,下辈子不愿意见他了怎么办。 他去哪里找他啊? 他能去哪里找? * 一年后的某一天,小少爷墓碑前又来了一个似疯非疯的精神患者一般的男人。 洛斯完全不能相信,为什么他能如此命大,在爆炸中还能活下来,经过一年半的深眠修复,他已恢复和正常人一样。 这很不科学,他想不明白。 那时星际已经恢复和平,迎来了新的时代,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皇室虽已没有他的位置,但他依然可以凭皇室身份,高贵而体面的过完余生。 但他不敢出门,甚至不敢看星际新闻,他逃避而恐惧着外界的一切。 因为他知道他能活到今天,但有人不可以。 也许很早之前,他害死的那人,他没能去见他最后一面,他多活了这么久呢?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害死了别人,自己还好好活着。 在某一天夜晚,从噩梦中惊醒,他无法控制身体主动权,眼睁睁看着“自己”订了星际航班,前往了自己最恐惧的地方。 他在整个星际最有名的将军家门外站了很久,直到一个半大的小孩走出来,那眼睛和某个人像极了,像的洛斯害怕,不禁后退了好几步。 小孩莫名其妙打量他,问他找谁。 “褚长溪……”洛斯对小孩说,他尽量睁大眼睛,不敢眨,可眼泪还是不要命的落,“葬在哪里?” 小孩皱了皱眉,满眼戒备看他,没说话。 他不认识他,也没见过。 但这么大一个人,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哭,好像被一个小孩子给欺负了似的。 楼小思只好沉默地让他跟过来。 他带他去爸爸墓碑前。 那男人跪在地上去亲吻墓碑,轻柔地拂去碑上落雪,已经深冬季节,天气很冷,可那疯子一样的男人却穿的很单薄。 像是睡衣,他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楼小思还要去上学,只好善意提醒他,天气很冷,让他早点回家。 可是第二天,他去给爸爸读漫画书时,看见那男人靠着墓碑睡着了。 他喊了几声没人应,去推他,触感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 楼小思把这件事说给父亲听,父亲那时还算清醒。 他开玩笑,让父亲干脆也去学那疯子,去陪爸爸算了,楼小思每日亲眼所见父亲痛苦,他真的快看不下去了。 可是父亲只是动作笨拙的抚摸他头发,摇头,“不行。” 那时父亲已经患上手抖的毛病,连吃饭都狼狈地撒在饭桌上不少。 * 一百年后。 楼小思已经记不清父亲是何时住进病房的,一百年太长了啊,长到一个孩子长大,子承父业,成为了联邦最出色的将军。 长到整个世界已经如爸爸所想,雄虫进化药剂研制很成功,军队里甚至都有了“进化人”。 知道这天就是父亲记录表上的最后一天时,楼思还在军队里参与军方演习,中途,设置提醒的智能数据在眼前浮现时。 年轻将军脸色一变,丢下了一广场的士兵,就往医院跑。 * 一百年后。 医院楼下那片蓝腾花草又开了。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套军装,颤巍巍穿的板正,认真理帽子和袖口。然后趁护士不注意,去楼下摘花,一边嫌弃的挑挑拣拣,一边口中念叨, “终于可以见面了。” 那一天,一个病了很久,意识都糊涂的老头,高兴的像个孩子。 喃喃念着要去跟谁见面。 没人嘲笑他,知道故事的护士们都在帮老人。 给他歪掉的帽子扶正,帮他扎花束,给他衣服上沾的草屑拂去。 后来,老人儿子来了,带走了老人。 将他带到坟墓前,年轻将军一脸复杂的开始亲自挖坟,时不时瞪一眼老人。 一百年后,年轻将军将老人送上一架落了灰的机甲,再次跟老人告别,“再见父亲。” “再见爸爸。” 坐标,自爆程序,骨灰…… 一百年来老人不去参加葬礼,不去祭拜。 一百年后,他带着花束说, “溪溪,哥哥去见你了。” 第88章 杀夫正道三(捉虫) 青鸾殿上, 酒盏落地,酒液无声浸入地毯。 “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湮赆之缓缓从塌上坐起,仍微微发颤的手指似不受主人所控摸向颈后。 时至今日仍能清晰记起, 那时倒在血泊里,拽住仙人衣角,费力向他看时, 仙人眉目如冷玉雕刻,视线落他身也如雪降霜寒。 哪有什么情意。 湮赆之垂头大笑,满头白发苍茫, 嗓音嘶涩, 眼眶里都笑出水雾,红眸像是能流出血泪来。 被剔骨的剧痛感似再次袭遍全身, 却又全然涌上心口, 疼的他微微拧眉。 手指捏紧扶手,骨骼发白。 天地似一瞬风云变色,四周血红, 仿佛又回到了魔窟谷底, 妖哭鬼嚎声灌入耳中,一次次聚魂生骨, 一次次被邪魔啃食撕碎…… 已记不清是反复多少次才从那里走出, 他只知, 魔窟里三百年,他念他,恨他, 想见他……想的都疯了。 湮赆之止了笑,缓缓抬头看殿门外长空无痕,嘴唇蠕动着念出他的名字。 “褚长溪……” 捏紧扶手的指尖失力般松开, 苍白泛着死气的手背如镜面般碎裂出丝丝血痕,像盛开的艳红花瓣。 滴答,滴答。 血水从指尖落。 湮赆之看着空中黑云滚滚,魔气疯长,恍惚看见那一年他们初见—— 三百年前,最为恣意轻狂的魔界少君,初出魔域入凡世,他缩小身骨,隐藏魔气,化作苍吾外峰一名小弟子,在领事楼内,湮赆之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外峰小弟子,修为仅刚人门,领取任务也相对简单,无外乎猎杀妖兽,采摘灵草,湮赆之缩化的少年模样,白衣蓝带飘飘,俊秀挺拔。他翻遍牌子,正有些无趣地想走人,迎面走来三五成群结伴弟子闲谈说笑。 有人叹道,“我们何时才能见到名动天下的苍吾双杰啊。” 有人答道,“那般人物哪是那么容易见的,你首先得在日后大比中入选内峰,才有机会。” 有人横插一句,“入内峰还不行,我听说褚师叔独居清华峰的玄天楼,很少踏足其他峰。” “那岂不是更加难见?” 他们虽说入了苍吾,名义上也能称那般天资之辈为师叔,但见上一面恐都难于登天。 先前说话的少年意气更加萎靡,不曾想远处有人洒脱一笑,道,“想见小师叔,自也是有法子的。” 少年眼神炽热向那边看去。 只见一篮色衣衫的师兄剑端指向天门外一高耸入云,直望不见顶的塔楼,笑道,“百年一塔试,闯到最后一关,就可被清华峰凌清道人破格收为亲传弟子,成了小师叔的同峰师弟,还怕没机会见?” 少年们刚面露兴奋,跃跃欲试之态,又被师兄身旁一粉色衣裙少女泼下一盆冷水,“你可别说笑了,塔试一百零八关,至今上千年,能闯至最后一关,安然无恙走出的也就小师叔一人。” 上千年。 小师叔一人? 少年们,“………” 真的很像在说笑。 众人正唏嘘,蔫了似的不敢再言此。 被勾起强烈好奇心的湮赆之,丢下手中木牌,虚心笑问,“请问……小师叔是谁?你们为何都这般想见他?” “连小师叔都不知,你是从哪……”穷乡僻壤未说出口,众人见他模样身姿样样不凡,不像是小地方来的,正经下来,反问,“苍吾剑尊褚长溪,没听说过吗?” 白衣蓝带的少年,唇红齿白,他笑起来,意气风发,“不知欸。” “你——” 众人神情颇为震惊。 放眼修真界,还有谁能不知苍吾天骄褚长溪剑尊的传奇佳话。 剑尊天资极高,传言他少时年仅十六就已结丹,修真界三百年一次的仙门大比,他一连三次独占榜首,名震修仙各派。 说话的少年神色倨傲,与有荣焉,“不仅如此,千年来褚师叔曾一人一剑,多次凭一己之力救天下苍生于危难。” 其中最为人所乐道的是五百年前,斩荒中有大妖无意触动了上古封印,放出魔兽潜渊在人间作恶,致缙国属地内一整座城池横尸遍野,魔障难行。 那时褚长溪与师兄容泽外出游历途经此地,见城池内所剩无几的百姓出不去魔障,几乎在城内绝望等死。褚长溪与师兄分两头,一人集结幸存者破障而出,一人断后对上魔兽潜渊。 城池中跟随队伍而行的百姓,至死难忘那一日。 黑烟滚滚,炎火焰焰的城池中,忽落一白衣仙人,仙人玉冠墨发,手执长剑,以开天辟地,雷霆万钧之力,斩下潜渊头颅。 一剑出,百里霜寒。 人们头顶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细雪。 那一战足有几日,人们等在城门外,见仙人于漫天飞雪中走出,衣衫染血,墨发翻飞。 魔障散尽,炎火熄灭,日月山河恢复于顷刻间。 人们跪地俯首,感激涕零,言拜天神下凡尘。 剑尊师叔的名声自此在凡世间彻底传开。 初出入世的桀骜少君,听了如此风姿的人物,怎能不感兴趣见上一面。 于是几日后以误入之名,在玄天楼下,隔万千道玉阶,仙气飘渺缭绕之间,穿过星辉万顷,得见白衣仙人遥遥望来一眼。 惊鸿一瞥,惊心动魄。 仙人大抵性冷,眸光浅淡如冰碎,却若落星辰皓月,干净至极如赤子,直教人心动。 只那一眼,湮赆之仿佛被摄去魂魄,再难挪步,愣在玉阶下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那期间日月颠倒,万物倾覆,峰顶常年落雪的冷意灼融,满地落花欲往天外翩飞。 就是这一站,让他决心不再隐藏实力,闯过塔楼,成为了凌清道人的弟子,仙人最小的师弟。 后来,他追着这人浅色眸光百年,终与他相知相恋,得仙人许诺天地,愿与他结为道侣。 但谁能想到,竟在大婚那日,被仙人剔骨,扔魔窟,仙人下手狠绝,未见半分迟疑。 湮赆之那百年,就是一则笑话。 * 月前苍吾选拔新弟子那日,赶上魔界寻仇,泱泱大宗此时一片惨状。 苍吾主峰之一清华峰被无数妖魔占据,黑沉沉魔气萦绕整个峰石殿宇。群魔最高处有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魔兽驼拉着一纱帐软轿,黑雾凝实的黑纱,随风飘动,隐约可见一红衣男子慵懒身影。 红衣男子今日心绪罕见平静,慢声问道,“来了吗?” 纱帐之外,有人立刻恭敬回道,“还未曾看见。” 男子似笑了一声,极为短促。 而后,有苍白手指轻挑纱缦,露出一张美艳惊人的脸。 未显真形的弑神鞭在他腕处像系上去的普通红绳,如滴血般的眼眸隔着血水洒成的雨幕望向那群前来迎战的白衣剑修。 像是在找什么人。 被那眸光扫过的人皆都心中发寒,这一月以来,男子血洗苍吾行径已传遍修真界。人人都道,魔尊美艳张狂,暴虐嗜血,是为苍生大患。 男子红眸,没什么情绪。 他们却从他眼中仿佛看到白骨森森的黄泉路。 “会有何事耽搁——” 男子话还未完,一道银色剑光自天边劈破黑雾而来。 冷寒剑意如雪降,眼前血洒瞬间凝结覆霜花,滞在空中。 来了。 纱帐无风自动,湮赆之稳坐椅上,向天边慢慢抬眼望去。 凝结的霜珠开始碎裂,化作漫天血雨往下落。 被魔气遮蔽阴暗下的天幕,被一道又一道的剑光撕开裂口,清亮的日光大片大片泄落而下。 浮云拨日间,一人一剑在散开的黑雾中缓缓现出身形。 玉冠白衣,长发飞扬,风吹的仙人冠下绳结珠玉泠泠作响。 有那么一瞬,湮赆之恍然又回到了初见那时,仙人未曾变过,就连望向他的眼神也一如那日淡漠疏冷。 好像他们从未曾相知相恋。 好像他从始至终于他而言都是一无关紧要之人。 相伴的百年。 魔窟里三百年…… 他于他,什么也不是! 背后疤痕传来隐痛,又熟门熟路汇聚心口。虽已设想过千万次,可真当对上仙人不曾有半分情绪波动的眼睛,湮赆之还是心口疼的发紧,疼的他难忍避开那目光。 褚长溪,你怎能如此心狠薄情? 怔愣间,脚下传来仙家弟子欢呼声,“看啊,那是谁?” “是小师叔!” “小师叔来了,还有容泽师叔呐!” “苍吾有救,苍吾有救了!” …… 容泽? 嘈杂喧嚣中,湮赆之猛得抬头看去。 仙人身旁果真跟上来一青衫男子,男子目光快速在仙人身上扫过,语带担忧道,“师弟没事吧?” 仙人转眸看他,道,“无碍。” 天光遍洒驱散了黑雾,山林明净,恢复了轻薄仙气飘渺,仙人与他师兄伫立在云层,相伴而立,二人一般眉目清绝,一般同仇敌忾。 ——真是碍眼得紧! 凭什么啊? 凭什么把他扔进魔窟里,被邪魔啃食了三百年,自己却和师兄二人神仙眷侣? 凭什么把他欺负成这样啊…… 手下兽头扶手化为血雾,湮赆之瞳孔浮现极深的猩光,毁天灭地的痛与愤怒,灼烧他所剩无几的神智,他白发,似一段一段更白,腕上弑神鞭燃起熊熊焰火。 他抬手,留给下属一字,“杀。” 说罢,飞身而出,红衣如一道血光,一鞭挥向那神仙眷侣般的二人之间。 山河塌陷,洪水倒灌,整个天地都似被这一鞭,断成两截。 二人如他所料退往相对方向闪开,湮赆之森然冷笑,转而向青衫男子方向紧追不舍。 一鞭又一鞭。 他越挥越狠,越挥越急。 带着把人碎成肉渣的疯狂恨意,向青衫男子,边挥边道,“长溪与本尊已拜过天地,他是本尊的人,谁允许你靠近他的!谁允许——” 容泽起初还能抵抗,但架不住他一鞭又一鞭不间断,且威力巨大,与三百年前相比,简直大到无可估量。哪怕他现已是分神期大圆满之境,也很快毫无招架之力。 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简直匪夷所思看着眼前步步紧逼,冰冷邪森如浴血修罗的男人,乍见之下,实在无法把他看作三百年前在长溪面前乖巧听话的小师弟湮赆之。 余光瞥向脚下,鞭力所及之地,山林焚毁,已是残尸遍地,血流成河。 这人……真的疯了。 【他怎么这么厉害了?】 褚长溪被阻在湮赆之挥鞭形成的罡风之外,竟是连进入也进不得 系统:【啊啊啊,疯子!他觉醒了一部分神力,在这下界,大概无人能与之相抗。】 褚长溪,【……,开个挂。】 湮赆之挥鞭眼也不眨,最后一鞭更是蕴足了魔力,誓要让鞭下人魂飞魄散。 然而鞭身刚挥出去,便见一白衫身影撕裂罡风阵入内,挡在了青衫男子面前。 第89章 杀夫正道四(捉虫) 红衣白发的魔头确是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在挥鞭, 他神智都似已丧失。 但那抹白衫身影突然闯进眼帘时,他几乎未有思考,瞳孔骤缩, 眼里惊慌乍现,抖着手往回收力。于是鞭尾卷着他刚挥出去的力量,系数又击打了回来。 排山倒海的巨浪, 轰然拍上他胸口。 湮赆之被拍退几丈之外,摔落于乱石之中,他以手撑地, 吐出一口血。 慌张抬头看去, 却见远处白衣仙人正扶着青衫男子询问伤势。 “师兄,如何?” 仙人声音清冷, 腥风血雨之中雪白颜色分毫不染。 “没大碍, ”青衫男子唇瓣轻启,溢出血水,但他安抚道, “师弟勿要担心。” 白衣仙人未再问, 只是拿出几瓶丹药,亲自喂下男子几颗。 这期间竟是一眼也未曾向湮赆之看来。 伴在仙人身侧的那百年, 甚是不驯的魔界少君总是逞强, 为仙人以身挡剑雨, 只身屠万恶,为仙人受骨钉剥魂,受天惩雷劫………问他, 他次次说“不痛”。 可是此刻,当仙人护着他人不看他时,他竟然嘴唇张合着吐出一字来。 整个天地已是一片血红, 火源寮上黑雾,黑雾吞噬天光,血海翻滚,巨浪滔天。 风浪袭他身前,似裹挟有万千刀剑刺入他体内,他哪里都疼。湮赆之睁大的眼睛,最终眼睫轻颤了一下,垂下目光。 “尊主没事吧?” 有魔修奔上前来。 湮赆之慢慢站起,淡淡应了声,表情在血光里看不清,但细看,似乎嘴角扯出讥讽的淡笑,也不知是在笑谁。 “你这魔头,”因他落地之处是混战之中,有门派剑修齐齐列阵向湮赆之冲来,“受死吧!” 但还未冲至身前,前方几名弟子就被飞来的血鞭卷上半空,生生绞成尸块落地。 血水撒落其余弟子一头一脸,他们握剑的手直发抖,脸色煞白,惊恐往后退,无人再敢上前。 湮赆之面无表情转动手腕,用手背麻木蹭着脸上溅的血迹,开口吩咐,“传令下去,凡苍吾门人一个不留!” 红衣被血染的更艳,白发上也溅了血,红的刺目。 鞭尾拖出血痕,他一步一步向前走。 褚长溪一回头,就见犹如艳鬼一般的男子正向他走来。 血光照他红眸,嗜血到极致的癫狂,不像是从魔窟里爬出来,倒像是从尸山血海里而生,满身的煞气和血腥。 直看得人心惊,容泽不安地抓住褚长溪手腕,“他身上的魔力很古怪,恐你我都难以应付。” 被血染成一色的破碎花瓣在狂风中翻滚,翩翩悠悠落于白净无尘的衣摆之上,滚落而下后,留下点点嫣红。 到底也会染上血色。 仙人垂眸,眼底平静,他拂去师兄的手。 “不试过怎知?他来寻仇,找我一人即可。” “什么找你一人?”容泽转到他身前,清俊眉目罕见方寸大乱,“当年诛魔大阵,你并不知情。” 褚长溪道,“但抽他魔骨是我所为,他恨的人也是我。” “不行……”容泽再次攥紧他的衣袖,却不知如何再说,他自知此时伤势严重,怕是不能与他共同御敌,反而拖累他。 吹拂而过的风都带着浓重的血气。 殿宇破碎,山门倒塌,曾经仙门之首已是疮痍满目,悲凉无状。褚长溪看向慢慢走近的人,对容泽说道,“即便我不上前,他也会来找我。” 容泽手指轻颤。 褚长溪提起手中剑,“我总可拖他一时,宗门整顿恢复需要依仗师兄,魔头不可不除,师兄日后可集结各宗门派一同对付。” “长溪!” 手中衣摆滑落,容泽再抬头,白衣仙人已御剑迎上红衣魔头。 他急走了几步,但压抑的血气再无法抑制,从口中咳出。 他灵力无法调息,寸步难行。 山河尽毁,罡风肆虐,才被驱散的黑雾似又化作邪龙,在滚滚黑云中,将泄下的天光搅碎殆尽。黑茫茫一片的天幕里,鞭子挥出去的焰火,火舌高昂,嘶吼着吞噬天地,将山河血海都烧至沸腾。 褚长溪剑指魔气之主,“你若要报仇,找我一人,何故造下此等杀孽。” 混乱的厮杀声里,仙人冷若冰层的眼眸,声音轻而淡,却字字清晰。 血色扭曲,魔气翻滚的急促。 湮赆之停下脚步,天地之间所有声响仿佛一瞬间远去。 他抬眸看向仙人。仙人遥遥立于远处时,孤高清冷,似于凡尘隔开万千尘缘。白衣翻飞,他不言语,冷漠看人时如一柄沉入寒潭水底的剑,寒芒穿过水层照得人心头发冷,让人不敢靠近,也没法靠近。 湮赆之目光一动不动落于那似覆有冰霜的脸。 很久,勾唇笑起来。 “我还活着,长溪是不是很失望啊?” 他白发染了血,在身后飞扬,红衣衣摆被风长长撩起,层层叠叠翻飞,映身后血色苍穹,那一张实在漂亮的脸,笑时妖艳无双。 老实说,褚长溪从未见有人能把红衣穿出如此艳绝。 而系统却尖叫着瑟瑟发抖,【有……有复活卡,不行就披个马甲再来吧,呜呜,宿主,可别刺激他了。】 褚长溪却和湮赆之对视不移,神情依旧冷淡,他另一只手也缓缓握于剑上,道,“是,你如此滥杀无辜,我自要替天行道。” 系统:…… 替天行道? 湮赆之笑声放大,他一身血染,嗓音嘶厉刺耳,如恶鬼。 笑声突然又猛的停下。 红衣一瞬逼近至眼前,黑雾侵袭缭绕,爬上白衣,紧紧纠缠,禁锢。 “所以,”湮赆之偏头问,“长溪要再杀我一次吗?” “自然。“ 仙人回答,义正言辞,不假思索。 湮赆之眸色一瞬翻涌挣扎。 “可惜了,”他咬牙挤出一字一句,“长溪现在已没能力再杀我一次。” 褚长溪静静凝视他,浅色的眼眸如冰如水,并未因他这句话有何波动,只手中剑紧握,甚欲抬起。 湮赆之见他动作,紧紧抿唇,眼眶都狰狞发红。 “褚、长、溪!” 竟是真的要再杀他? 手中剑铮鸣震动,但随即被魔气疯狂缠绕捆住,他魔力确实无人可敌,褚长溪无法动作。 下方交战的人,只见空中冰冷剑气隐隐挣出搅动乌云,但很快被黑雾淹没,二人被黑云笼罩,看不清战况。 “如何?”红眸逼近,湮赆之倾身冷笑,“你可还能再杀我?” 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染上难抑的淡色,仙人眸中冷意渐深,“那你待如何?” “报仇啊,”湮赆之笑的森然,“我是要报仇。” “那你大可,”仙人一双冰眸淡淡望着他,“杀了我。” “……” 湮赆之手指猛得捏紧。 杀了他? 如何杀了他? 魔窟里三百年被撕魂嗜骨,他每时每刻不在念他,想他,他是恨他,恨极了他……… 但他也想见他,想的发疯。 “杀了你?”湮赆之手中血鞭,扬扬起起,他垂眸摇头,“不,那岂不太便宜你了?” “……” 湮赆之慢慢抬起眼睛,红眸发紧,如血光划过,他忽然贴身靠近,捏住褚长溪下巴,狠狠啃咬下去。 系统:???我,我靠! 褚长溪,“………” 被放开时,血腥味弥漫唇齿。 褚长溪微拧眉峰,“滚。” 湮赆之却看着他笑,示意他看向脚下,无数魔修妖邪还在与仙家弟子厮杀,尸身堆积成山,血海都欲将山峦淹没。 “你不是清冷孤高,冰清玉洁吗?” “你不是会以正道苍生,杀我一次又一次吗?”血鞭指向还在奋力抵抗的仙家弟子,湮赆之红眸里映出脚下尸山血海,“那我便要你,以你在意的苍生正道,留在我身边——” “做本尊的奴姬!” 我偏要将你拉入地狱,将你染脏! 系统:……什么鬼? 脚下魔气如妖邪恶兽,在凡人血躯里撕扯,苍吾仅存的弟子在血海里挣扎。 褚长溪静静看他,开口道,“你造下如此重的杀孽,会遭天谴。” “我不在乎,”湮赆之白发乱舞,红衣如血,他艳丽姿容,恍若鬼魅逼近,“天谴就天谴,管他如何,我只要你。” “你不答应,那便亲眼看着我,将苍吾夷为平地!” “不仅是苍吾,还有这世间天下人。” 一身是血,姿容绝艳,但他神情阴沉暴戾,肌肤是鬼气的白,他似地狱里而来,便也将世上所有人也拉入地狱。 系统:………真的疯子! “好。” 血风吹拂,仙人的声音显得轻淡飘渺,“我应你,你停手。” 第90章 杀夫正道五(捉虫) 湮赆之听他应下, 眸子里的癫狂慢慢褪尽,唇角狞笑都落于死寂。 良久,他才低声问道, “长溪可知奴姬是何意?” 奴姬,不同于奴仆下属,即使剑尊仙人不理红尘,但仅凭字面就该知其不是什么好词。 天幕如黑夜,遮天处偶有剑修长剑撕开裂口,泄下参差天光,但很快又被黑雾疯狂涌入填补, 遮蔽。 血雨腥风里, 仙人面上依旧平静,未等开口,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湮赆之,你敢!” 纵仙人不知,但有人知。 疾风劲扑,带着冷冽的杀意逼近。 一道亮如白羽的剑光自身后劈来。 湮赆之拉住身侧人手腕, 急退而掠, 全然躲过。 远处青衫男子血衣尽碎, 他已身负重伤,又强行破息使用灵力,已是强弩之末, 不堪一击, 他甚是已无法御空而立,只能借助仙兽坐骑。 但正与魔头相战的人是他此生最为重要之人,即便赴死他也不能旁然不顾。 “容泽,你找死。” 湮赆之见是他, 眸中息下的戾气一瞬重燃,扬起鞭子就甩去。 而身后却随之而来另一道冷光堪堪擦他颈侧划过。 剑气如天降霜雪,脚下飞石寸寸冰封。 他手下一颤,连手中弑神鞭都脱力甩偏。 差一点。 若不是他及时偏头闪过,那剑就能砍断他脖子。 湮赆之喉间苦涩几乎盖过心中痛意,他回头望去,出剑的仙人,眼中寒意不退不让。 不是刚应下做他奴姬吗? 竟还想趁他不备,取他性命。 褚长溪从始至终都一心想要他死,从不曾留手! 他红眸微拧,癫狂再现,连欲血之身,都更显血光四射。 极为恐怖的魔气汹涌滔天,化作邪龙虚形,袭卷上那银霜剑刃,紧紧捆住,直至仙人再挥不动半分。 “不是应下了本尊的要求!”长鞭一卷,将仙人卷入怀中,湮赆之死死掐住他下颚,迫使他看他,恨声怨怼,几近嘶吼,“你是要言而无信吗!” 褚长溪在他怀中,无波无澜,没有看他,竟是错他身,看向他身后被魔气禁锢不能近身的容泽,对他微微摇头。 对方那伤可再扛不住这疯狗一鞭子了。 湮赆之自然看懂他眸中含义,他出剑,就是为了护住身后情深笃厚的师兄,他没忘这三百年,他在魔窟里受撕魂之痛,他们二人却隐世双修,神仙眷侣。 红衣之下,血水淅淅沥沥,诡异往下不断滴落。 湮赆之垂眸,犹如困兽,自顾微微摇头,揽在他身上的手越发用力—— 他到底还在奢望什么? 奢望什么啊? 魔窟里三百年,出来之后,血洗宗门,引他现身,为他能看一看他,为他能问他一句,可安好? 问他在三百年都经历了什么?如何渡过? 为他能为三百年前之事或许解释一二……… 湮赆之,何为痴心妄想啊! 红眸痛出水雾,像染了血。 更艳,更红,也更为凶煞。 他手下掐咒,血鞭往脚下挥去,魔气更加汹涌,在天地间翻滚,下方传来更为激烈的哀嚎。 褚长溪终于将视线落于他身,魔气遮蔽天幕之下,红光暗影交杀,血风更急,吹得他白衣墨发高扬,“我是应下你,若你愿停手,放过他们。” “好啊,”湮赆之暧|昧摩挲指尖细瘦的腰身,故作轻佻调笑,“做本尊奴姬,本尊就如你所愿。” 仙人因腰间触感,面上虽有不适,但仍道,“好。” 奴姬。 可堪比下等姬妾。 既身为奴,又负有随时为主人泄/欲,亵/玩…… 仙人虽脾性冷淡,但自也是有傲骨,有可为,有可不为。他高高在上,是湮赆之仰望了百年可望不可及的神明。 但褚长溪应下的轻淡平静,无关紧要,无足轻重,为苍吾门人,为苍生正道。 为他的好师兄! 湮赆之该感到愉悦的。 可将他拉入深渊,将他染脏! 但为什么他愈加愤怒,心痛如绞,甚是嫉妒…… 湮赆之将血鞭绕回手腕,慢条斯理道,“以物换物,交易公平。” 以一人换万千。 那他还挺值钱。 系统:……… * 遮天蔽日的魔气如退潮般一寸寸隐去消散,清亮的日光落下,仙峰之上转瞬恢复天明大亮。 兽啼鹤唳,嘶鸣婉转冲破云霄。曾经玉冠长剑,身姿潇洒的白衣剑修,如今衣衫被血染透,相互搀扶,在尸山血海里步履艰难。 “容泽师叔,”有小弟子寻到依石壁而坐的青衫男子面前,见他衣裳似被魔鞭抽碎,血痕遍布,顿时哭出声来,“掌门唤您过去。” “掌门师兄……如何?”容泽拳指紧握,张口咳出血来。 小弟子拿衣袖兜住血水,哭的更厉害,“掌门没有性命之危,只是伤势过重,行动不便。” 这一月来,掌门与其他峰主与魔头血战百回,魔族来势汹汹,苍吾又未有准备,被杀的措手不及,魔族设噬天魔黑煞结界将整个苍吾罩入其中,门人连消息都传不出去。 “如今结界撤去,掌门已派人去通知修仙界各门各派,共同对付魔头了,只是……只是……小师叔他……他……” 他被魔头带走了。 褚长溪以自身为交换,换下苍吾残存万千生灵。 连烨还在叙说苍吾现状,未注意容泽又咳出几口血,他黑眸若深渊,冷意彻骨,道,“杀我门人,欺我师弟,湮赆之,终有一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炼魂祭天!” 若说剑尊仙人褚长溪是苍吾乃止整个修仙界传奇,他以斩妖除魔,维护苍生正道为己任,亦是宗门之人信仰。如此珠玉在前,同样天资过人的容泽,则多被掩去光芒,但对此容泽并未有何不愤,他光风霁月一君子,从来只真心为同门师弟欢喜,并从旁协助,甘愿伴他左右,为其陪衬。 苍吾弟子也多见其清雅持重,言行有礼,从未见其失态,但此刻连烨一抬眼,便见师叔寒眸冷冽的杀意,直逼人心,看的人心头发慌。 “师……师叔?” 容泽未再说什么,只以剑撑地站起,“走。” 一地残尸,被血水灌满峰峦,如今日光遍洒,红的刺目。容泽一步入大殿,目光如刀与各峰主一一对视,道,“弟子有疑,湮赆之经诛魔大阵剔骨抽筋,尸身入万魔窟,不可能安然无恙走出,还修为大增,力量古怪,魔力深不可测,定是哪里生有变故。” “这不对……” * 万魔窟是什么地方? 那里有无数这世上最为凶恶的邪魔,相互啃食,猎杀,无休无止,无穷无尽。湮赆之是如何在那里聚魂生骨,安然爬出? 褚长溪也在问系统与之相关问题。 魔尊车架被万千魔军护送回魔宫途中,黑茫茫一片,恍若幽灵鬼阵游行在魔域障气中,通体漆黑的驮车魔兽高昂头颅,张牙舞爪,似要撕咬一切过往活物。 车内仅有鲛灯照明,光线淡淡,照出鬼影重重,似乎一踏入魔界领地,哪里都阴森可怖。 他装作无意,眸光扫过坐于对面红衣男子,男子慵懒垂下的手背,红衣隐隐绰绰,可见那白肤上不知何故遍布细丝血纹,似是肌肤包裹难抵,从内里裂开了似的,那纹缝也似快要渗出血水。 之前湮赆之红衣,又浑身浴血,褚长溪未曾注意,现今他捏诀除净血污,他手背血纹才明显。 【他手背上怎么回事?】 系统,【他在魔窟里三百年,曾被邪魔撕魂无数次,那是留下的裂魂印记。】 反复聚魂复又被撕碎,这疯狗如今疯成这样,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若不是他心中执念太深,一直口中念有一人名字,怕是不回归天界,也会迷失在魔窟中,成为众多邪魔中一员。 褚长溪,【那印记之前我并未在你放出画面中所见。】那便不是一直存在。 【对,据我观察,我觉得……他好像每次心痛的厉害时,就会显现。】 心痛?裂魂之痛? 湮赆之正坐他对面,斜支额角。 一袭红衣,白发垂落满身,似睨非睨的眼波红唇,暗淡光影里,邪妄丛生。但也妖媚,除却身上冷冽杀戮戾气,如置身血泊之中,便真如勾人精魂的艳鬼。 而那血纹,于他身,竟像是红楼花魁贴肤的红花,竟是……更艳了。 艳又不俗。 怪……怪好看。 系统暗戳戳道:仅限不发疯时。 不过,【你都跟他回魔界了?他还心痛个什么劲?】 褚长溪,【……谁知道。】 仙人白衣沾有血迹,嫣红点点,他以往衣衫纤尘不染,如今虽外物有污,但他浅色眸光如冰泠泠,望之何处,都如霜雪寒凉。 仙人依旧高绝孤冷。 他染不脏,他眼里从不曾有他。 哪怕他们距离如此之近。 那他们相伴的那百年,都算什么? 他还一心想要他死! 湮赆之悄然垂下的手,指尖慢慢凝有血珠滴落。 但他垂下眼,很快恨意占据上风,又抬眸扯出讥诮的冷笑。 “长溪知道奴姬都该为本尊做些什么吗?” 褚长溪神情冷漠淡然,“做何?” 果然不知。 不知还应下。 湮赆之笑道,“等你随我入魔宫,自有人教你。” 第91章 杀夫正道六(捉虫) 魔界无日月, 白昼也如黄沙漫天,阴霾笼罩。入夜之后, 天空更似蒙有一层血光暗红。 “恭迎尊主回宫——” 崖口狂风, 崖下魔渊之境魔气翻涌,滚滚如浪。空中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魔卫如夜鹰收翅落地,跪地相迎。 湮赆之脚下凶恶魔兽乖顺伏地, 红衣衬身后阴暗天色如血月。 他侧身看向白衣仙人,“走吧。” 看到仙人并无抗拒走下,他紧抿的唇角微松,腕处红花血痕慢慢淡去, 若隐若止。 湮赆之红衣带起血风, 步履轻然,穿过跪地成片身影, “全都退下。” “是!” 魔卫们领命垂首,躬身退离。 两侧照明的火盆, 火苗一窜一窜跳跃, 红光幽幽, 也如厉鬼狰狞。 大抵是回到自己地盘,魔尊大人满身暴戾之气消减不少, 于石阶上负手而立望来,尽是睥睨威压的逼仄。 褚长溪看向石阶尽头黑雾萦绕的殿门,一言不发, 抬步跟上。魔界阴暗, 连石阶也是漆黑,他衣摆掠过,黑白分明,更显流风落雪, 白玉无暇,清晖能铺万丈。狂风骤急,也无端无扰,仙人之姿,始终如立高台。 如何将这般风姿之人染脏? 湮赆之垂眸,眸中划过痛意。紧捏的指尖,红痕如崩裂的血线。 有魔物化形的小怪,忽坠照明篝火,转瞬化为灰烬。 青烟缕缕,直至大殿四周再无魔息敢靠近。 火苗无知无觉,随风摇曳,殿门外跪有两排侍从,战战兢兢行礼,“尊主。” 抬头时,看到尊主身后跟着的人,惧是一愣。魔宫大殿,千万年不曾有仙修之人到访,魔界魔气与仙者体内灵力相冲,修为弱者会被魔气腐蚀。 以褚长溪修为之身,即便灵元被禁锢,也可不受其魔蚀的,但不知为何,他竟有感身体不适,有反噬灼疼从腕部经脉袭向元灵。 他垂眸看向手腕上的镯子,那是临入魔域之境,湮赆之拿出让他戴上的,可禁他灵力,使他如同凡人。 镯子由黑红两股玉灵相互拧成,灵身有咒纹,魔气缭绕,是魔族上古灵器。 【这镯子有问题?】 系统翻查几遍,【没有,湮赆之拿出之前,核查多次,对身体无损。】 【那就是我身体有问题了?】 系统:【会不会因为那截断骨?】 褚长溪,【……,很可能。】 【那怎么办?要我帮你阻拦魔蚀吗?】 【不必,挺好。】 系统,【啊???】 因和系统交谈,褚长溪停留稍久,两排侍从便也不明偷偷看他。 好奇有之,敌意有之,更多的却是被仙人姿容所迷,移不开目光。 湮赆之回头便见此一幕,愕然不悦看向那些侍从,“你们看什么?” 侍从们如梦惊醒垂下头,自是感受到尊主暴起的杀意,但尊主没让他们滚,他们并不敢动。 “没点眼力,”湮赆之一边跨过门槛,一边漫不经心道,“不如不要。” 不要什么? 褚长溪刚抬起脚,余光瞥见身侧侍从惧都双手捂住眼睛哀嚎,鲜红血水从指缝里流下。 “……” 系统:这狗…… 湮赆之走在前,像是嫌吵一般,待身后仙人入内,甩袖成风,两扇沉重殿门“轰”的合上,惨叫声隔绝在外。 褚长溪停下脚步。 “怎么了?”湮赆之回头看他,平静面容甚有些无辜的狡辩,“谁让那些眼睛看你了?” “………” 白衣仙人衣摆星星点点,血迹染上更多,“你在滥杀无辜。” “嗯,滥杀无辜,会遭天谴,”阴暗幽幽光线里的那张脸,美艳的惊人,却也诡邪可怖,“长溪还要怎么说?” 褚长溪眸光冷下,“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不无可救药,他又如何才能如现在这般在他身边! 湮赆之不反驳,红眸猩光暗涌,颈上若有红花,显他唇上更红了,似饮血。表情在阴暗殿内看不清实际,只唇线慢慢扬起嘲弄的弧度。 嘲冷到绝望! 他不滥杀无辜,他改邪归正,他舍弃魔髓………能如何? 褚长溪,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若这般,你又如何了? 明明应了他婚契,却在大婚之日将他剔骨—— 可他明明已做好打算,婚后便将一切坦白于他,无论正道,魔道,他在哪,他便在哪。 为什么? 不过是对他无情,便能毫不迟疑下手杀他,一次又一次,可曾有过半点迟疑? 没有。 根本没有…… 湮赆之没再说,他转身向殿中走去,垂下的手指苍白,毫无血色,鬼气森森,但肌肤缓慢浮现裂痕,如片片红花,鲜红艳丽。 从身后看他,白发红衣,肤堆花骨,实在状若鬼魅。脚下暗红地毯一直通向大殿之上,散发幽幽暗光的王座,那恶鬼一步一步走上去,转身一坐,红衣翻飞,气势骇人。 “长溪没忘应下本尊何事吧?” 光线本就暗,相隔如此距离,更是视物不清,殿内石壁也漆黑,只刻有繁复血纹的法阵散发莹莹淡光,两侧烛火成排,落下光影重重,竟形如魔兽大张的獠牙。 但一切都悄然无声,安静的可怕。 “没忘,”褚长溪静立原地,远远看他,“你先前说有人教我做何事?” 湮赆之往后慵懒一靠,有些不怀好意地轻佻,“自然是教你身为奴姬该做的事。” 褚长溪道,“何事?” “为奴,为妾,”湮赆之偏头,满头白发斜斜落下,“以身伺候啊。” 他说的直白。 太过于直白。 像是怕他听不懂。 仙人如覆霜华的脸上,淡漠不存,慢慢染上点姝丽之色,“你……” “长溪想反悔吗?”湮赆之似愉悦欣赏他面上不曾有过的色彩,手中悠悠摇着腕上红绳,“我随时可再回去。” 回去再犯苍吾。 仙人只是短暂的情绪,很快恢复冷漠,道,“你如此恨我,为何不杀了我?” 湮赆之摇绳的手一顿,腕上花火花红,在暗色幽殿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便宜你了……” 他嗓音低哑的厉害,因为在魔窟里被炎火灼伤,他发声嘶哑似泣。 而褚长溪冷声道,“你若不杀我,我终有一日会杀了你。” 湮赆之,“………” 眸中疼痛支离破碎,暴戾和杀戮堆叠。 “是啊,你会杀我,你总是会杀我!” 殿内阴风骤起,烛火晃动,红绳从腕上窜出,猛得将白衣仙人拉至湮赆之眼前。 褚长溪不防,跌落他怀中,满眼的红,湮赆之脸颊上都似蔓上花骨红痕,艳丽如妖。 “褚、长、溪。” 太疼了。 疼的湮赆之忍不住将人死死扣在怀里,触及到怀中人略低的体温,他才似缓过撕心裂肺般的疼。 他故作淡然,挑起褚长溪下颚,咬牙道,“可你杀不了我。” 褚长溪身上灵力被禁,不得反抗,任人宰割。但他瞥他一眼,气势不减。 烛火红光照他眼眸清澈,除了冷,别无其他情绪。 这双眼睛太漂亮,也太无情,湮赆之追着这眸光百年,自以为仙人眼中终于有他,不曾想竟半点未曾入他眼。 他抱紧怀中人,翻身将人压在软座上。 发丝如雪垂下。 “不用别人教,”哪怕是他人多看他一眼,湮赆之都要挖人眼珠,“本尊亲自来。” 冰冷的指尖顺着玉颈往下滑,略显粗|暴扯他领口衣襟。 褚长溪不适的偏头,“你……住手……” 那双淡色的眼眸中终于染上别样风情。 湮赆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他目光一寸不移,欣赏他一丝一毫微末的反应。 就该如此,将不染尘埃的你彻底染脏! 疾风骤掠,湮赆之揽着怀中人腰身,一瞬闪至寝殿床榻,褚长溪两手被压制,按进大红锦被。 魔尊寝殿一片漆黑,只红烛火光静燃。 满床红纱帐,被闯进的身影带动撩起飘飘扬扬。 【是有多喜欢红色?】 系统,【是喜服,喜被,喜烛……】 褚长溪,【……】 红光照身上人白发红唇,脸颊花红妖异绽放,姿容更艳,又邪魅至极。 褚长溪不再平静,“你做什么?” “做什么?”湮赆之伸出红舌轻舔他嘴角,湿润灼热的触感,热到发烫,他对上他的眼睛,缓缓说,“当然是做……三百年前就该做的事。” “……” “三百年前,你我已行大婚礼,还差洞房花烛,长溪可还记得?”湮赆之笑着,红眸弯弯。 肌骨花红隐隐现现,如梦似幻。 指尖往下轻拂,引得身下人微颤。 床帐红纱如附邪灵,自发拧成绳将褚长溪双手缠住。 系统,【怎么办?怎么办?宿主你要被强——】 褚长溪,【乖,下线吧。】 系统装模作样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好吧,不打扰宿主办事。】 湮赆之半撑起身,低头痴痴看着白衣仙人抿紧的唇,清冽的眼眸隐忍而起薄雾,远处烛火照他眼尾泛红。 心如擂鼓,似要跳出胸膛,湮赆之以前靠近的小心翼翼,哪敢如此大逆不道啊。 他要把他拽入凡尘欲海。 他要把他弄脏! “你应下为我奴姬,总该要学会伺候本尊。” 湮赆之红唇贴玉肌之处滚烫,“念你初次,本尊教你。” 白袍松散,衣带被细长手指绕了一圈一圈,才落下。 红衣褪下,红花堆骨更甚。 “长溪这反应,好似这三百年从未和他人行此之欢。” “湮赆之……你……” 三百年后,他第一次喊出他名字。 “嗯,叫我夫君,我或许可饶你折磨。” 红纱翻飞,远处烛火轻摇。 “湮赆之,你……下去。” “叫我夫君,我便应你。” “滚……” “那莫要怪我了。” 第92章 杀夫正道七 长夜难明, 夜沉如水。 魔气虽已散尽,但苍吾四十九峰焚毁过半,血腥味弥漫, 血煞冲天,夜色深处, 恍如阴间鬼界。 主峰大殿灯火通明至深夜,因容泽伤势过重昏迷, 商议才停,他被送往医修谷清语处疗伤。 这里本一峰百花开的正艳, 但与魔族战后,血染魔蚀, 一夜落尽, 只余秃败的枝头。 容泽醒来时, 天还未明,他从床榻起身正对上谷清语坐在榻边,发髻散乱,姣好面颊上血污都还尚在。 “有劳。”他温言颔首。 “你和美人师兄怎么回事?”谷清语虽为女子, 但性格豪爽,不拘小节, 常作男子风范,她紧盯容泽眼睛,“这三百年……你们去哪了?” 容泽垂下眼, 神色复杂, 说到在一深林峡谷处闭关, 并无异常。 谷清语是掌门之女,是他们小师妹,但弃剑修医, 与容泽和褚长溪二人青梅竹马,关系甚密。 容颜秀美,沾了血污,也难掩姿色出众,她紧咬贝齿,骂道,“该死的湮赆之,亏我当年还主动退出,成全他与我美人师兄,没想到他………” 说着,眸中闪下莹莹泪光。 “他日若落我手,我非要把他心肺挖出,看看是不是黑的!” “他是魔族,怎拿他与常人心性比。”容泽稍作安慰,但也没过多心思在她身。 他忧心长溪那里,想着气息不平,剧烈的咳嗽起来。 “是,他是魔族,”给他倒了一杯茶塞他手中,谷清语道,“我谷清语终其一生,必要屠尽天下魔修!” 容泽看向她药香柔荑,摇头道,“你治伤救人,别行他道,有我和长溪,无需你牵进此因果中。” “……知道了。” 谷清语垂下头,玉手绞紧腰间红绫。 她自小身份娇贵,不听父母言,有亲近之人天骄冰美人,也有愿听从说教之人温雅大师兄。 “我美人师兄他……”谷清语欲言又止。 容泽未接此话。 “他被湮赆之带去魔界……”到底是女子心思,泪水已划过脸颊,嗓音轻颤,“我们要尽快把他救出来啊。” 容泽还是未开口,手中茶盏却已化为齑粉,眸中杀意愈烈。 半响。 “三百年闭关……”他看向窗外苍茫血色峰峦,意有所指呢喃,“修为,为何会……不升反降?” 即便遇有阻塞,最差也该停滞不前,怎么一连降两阶有余,回苍吾路上,容泽有问过师弟,但对方只是沉默不语。 “师兄说什么?”谷清语问道。 容泽沉默一瞬,只道,“清语,帮师兄转告掌门,不仅是修真界各大门派,还有妖界,佛修,蓬莱仙域……都应试与联络。” 魔界此次只是寻仇,只屠了苍吾一门,其他各门派有多少会因惧怕或因几私,静观不予援手还未可知。 苍吾居首位已太久,不乏有人趁其乱想取而代之。 “蓬莱仙域?”谷清语面色难看,“美人师兄曾把人家尊主女儿的婚给退了,找了我们几百年的茬,你确定他们不会袖手旁观,幸灾乐祸?” “至于妖帝,佛枯,这两人可与美人师兄皆有不少仇……” “有仇?”容泽神色意味不明,“若有真仇倒也罢了,长溪与湮赆之也不会有后来那般多事。” * 魔界,魔尊寝殿。 红烛燃尽,红纱静垂。 冷凝的烛液蜿蜒出红痕似残血。纱幔轻轻,帐内已静下许久。 天色将明才停下,湮赆之顺着仙人湿透的鬓发,悠悠看向被红纱紧缚的手腕,哪怕有意不在伤人,那冷白腕间也留下道道细痕。 可见其曾因难耐而怎样挣扎。 腕间红黑两股玉灵,咒文如鬼气,紧扣仙者灵脉,至仙人如同凡人,仅一场激烈承欢,便沉沉睡去。 更逞论,他还并非承受方。 湮赆之微翘的唇角落下些许,红衣堆腕,指尖轻弹,一道血气如刀划断束手红纱。 仙人对此已一无所觉。 系统一上线,简直目瞪口呆,【啊啊啊,宿主,你这……也太野了吧?】 湮赆之虽是承受方,但全程强势掌握主动。 褚长溪,【呵。】 一声短促的轻笑,还隐含莫名的兴奋。 系统第一次见他家宿主流露出此种情绪,【他……他怎么你了?】 褚长溪,【他?挺上道……】 上道? 啥意思?为什么它觉得宿主这话说的挺咬牙切齿的? 褚长溪,【棋逢对手,有意思。】 系统:……… 魔界白日光线也昏暗,淡淡的光辉透过窗棂洒进,可见魔宫石壁之上竟覆一层薄薄霜花,魔域常年阴冷也因这霜寒冷意更甚。 湮赆之看向仙人紧闭的双眼,眼睫上还沾有水雾未落尽,视线一寸寸下移,至水润鲜红唇瓣,微仰的玉颈…… 激烈的角逐停下,留下满身似狠狠蹂|躏过的痕迹。 一切都彰显了,仙人曾被迫随他共同沉沦欲|海之中。 ——好似真的被他弄脏了。 湮赆之只觉心头激流翻涌,兴奋更甚。 他慢慢倾身再次吻上仙人的唇瓣,因身下人无意识中未曾抗拒,这次的吻极尽温柔缠绵,他餍足,上瘾,逐渐加深,更是疯狂。 直至沉睡中的仙人无法喘息,破碎的呜咽声溢出,才恋恋不舍停下。 他低头看他,白发垂落,根根如雪。 脏了啊…… 真好。 肌骨红花褪尽,只剩鬼气森森的白。 * 初见仙人于玉阶云端,湮赆之甚至也不明为何只一眼就被勾去心魂神魄,好似已挂念了此人千千万万年才求来今生此一缘。 他起初更多是带有好奇的心思,成为仙人师弟只为接近,传言中的天骄,是何许人。 第一次光明正大上清华峰是被大师兄容泽领去,他坐于仙鹤之上,少年模样湮赆之迎风笑着,眉目间掩不尽魔界少君的恣意疏狂。 不同于魔界血色阴霾,人界修行居住洞府院落,明目清新,景色宜人。山林间奇珍异草,雾气氤氲,清风吹沿途花枝簌簌飘飘,空中有白鸟长啼,日光下白羽浮光。 容泽领他至洞府前,便要辞去,他赶紧叫住,“那另一位师兄……我还未曾见过。” 少年玉冠束发,眼睛睁大,笑起来格外干净爽朗,如雨水冲洗过的清亮。 容泽凝视他半响,似也无法辨出他心思有何不纯,便道,“你长溪师兄独居玄天楼,喜静,你无事勿要去扰他,有事找我即可。” 原以为成为他师弟,便能亲近,不曾想还是不行啊。 “好的,”湮赆之稍顿,对上容泽探究的目光,笑容更加灿烂纯粹,“谢过师兄。” 好在同处清华峰,湮赆之坐千万道玉阶下,偶能遥遥看见云端里的仙人,白衣披尽月华星辉,负手而立,夜观星相。 后来他便日日于玉阶下等,日日抬头望。 有时看见仙人侧立身姿,他会想仙人何时会再看他一眼。 只要一眼,他便再胆大妄为一次,上去找他。 但他日日夜夜于玉阶下望他多次,仙人却再没向他投去一眼。 那个独立云端里的仙人,眼眸如冰碎,冷漠身姿如出水寒剑,只心存天下苍生正道,万事万物入不得他眼。 他曾以为他终其一生只能隔着玉阶看他。 变故是那年苍吾新弟子第一次外出试炼,他无意遇上妖界新君宣斐,为了向天骄美人寻仇,妖界新君抓了人家亲传师弟作为要挟。 妖界斩荒。 虚天幻境中,水天相接,百花浮云端。 湮赆之半跪于水境,身上血衫被一把折扇戳了十几个窟窿,狼狈至极,脚边更是躺了几名宗门弟子。 玩味的笑声自水境四面八方涌来,虚空化出一把枯藤椅,藤蔓开出朵朵小花。一位姿容妖异俊美的男子,坐于藤椅上,乌发垂身,眉心间一点火焰印记。 男子上下打量他许久,一手玉骨折扇敲击掌心,轻笑道,“你这小弟子确实不简单,难怪能入他的眼。” 入谁的眼? 仙人至今怕是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 使用魔门密法,湮赆之化形少年模样,重修仙剑道,修为并不高,若他是魔界少君之身,对付这妖自是不在话下。 但他若使用魔气,所修灵元必被魔气冲击损毁,那他苍吾仙家弟子的身份必定没了。 湮赆之若不想连仙人挂名师弟的身份也失去,那他只能不反抗。 “你这张脸不知为何瞧着有些熟悉,啊,想起来了,和魔族那位………竟是有几分相似。”宣斐说完自己都被这看似胡扯逗乐似的直笑。 魔界少君何等狂妄之人,跑去苍吾做一名憋屈的小弟子,怕不是脑子坏了。 某脑子坏了的少君,低垂的眼底黑雾隐隐翻腾,细微红芒如血光闪过。 “不过,你也不必害怕,只要褚长溪能赶到,我自不会要你性命的。” 换句话说,若褚长溪不来此,他也不能活着离开。 宣斐用折扇敲了敲这位小弟子的脑袋,逗趣一般。 湮赆之抿直的唇角微不可察扯开了一下。 身上魔气隐隐现现,红光刺破漆黑的瞳孔如魔源之境缓缓挣脱出的邪魔。 他抬头,勾唇一笑,少年俊秀面容凶戾违和的可怕,“哪里来的妖物,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魔族生性残暴嗜血,睚眦必报,魔君少君轻狂更甚,他如何能受一小小妖物如此折辱。 正当他要舍弃身份,动用魔气之时,幻境突然猛烈震动起来。 宣斐感知到什么,眼睛晶亮向上方看去。 咔嚓,咔嚓— 水天如镜,满布裂纹,缝隙里泄下冷冽剑光。 平白生出寒雾茫茫,脚下水面开始寸寸冰封。 转瞬轰隆隆巨响,幻境如同打碎的镜面,银白剑光乍现,剑气崩裂的碎片四散飞去。 一道淡漠的冷声自散去的碎片中,翩然落下,“宣斐,我便来了,你待如何?” 第93章 杀夫正道八(捉虫) 幻境碎裂, 群山骤现,峰峦叠翠。 整个天空大亮,剑气乘风而下,波澜云海间一道雪衫身影渐渐映苍穹成型。 玉冠长剑, 墨发飞扬, 冷冽剑光直冲妖君而去。 妖君折扇御风成障, 腾空闪开。 而湮赆之愣在原地, 久久无法回神。 身上魔气已散尽, 他视线直直随那道白影而动, 风急呼啸, 飞沙走石,某一瞬间他却觉天地万物尽失,只余那道身影脚踏霞光而来。 他的心跳都静止了。 无人知他曾日夜仰望的仙人, 竟有一□□他走来,他的心绪如何安稳。 “师……师兄。” 仙人视线第一次落全于他身上,道, “感觉如何?” 声音实则又冷又淡,那张脸也如覆冰雪,虽美则无情, 名副其实——修仙界的冰美人。 可那时湮赆之却激动不知南北, 下意识挺直胸膛, 道, “我没事。” 仙人目光很轻,只轻轻掠过眼前少年。 少年穿苍吾弟子服饰, 身上伤势严重,但笑时眉目清朗明亮,意气洒脱。 仙人许不知他是谁, 他们并未见过,但凭他是苍吾弟子,仙人必会救他。 果然,他从腰间取出一瓶丹药,递于湮赆之,让他服下。 湮赆之刚接过,天地忽然一暗,山林间无数条藤蔓爬行窜出,遮障一方。 山巅滚落碎石,树木纷纷倾倒。 那妖君也不知是受何刺激,腾空起时,身上片片金羽落下,浮光刺目,于半空中冷冷看向他们。 他面上玩味笑意全无,折扇紧攥于手心,“你们倒是师兄弟情深。” 仙人将手中剑横空,道,“你我恩怨,为何牵连其他人?” “呵,”宣斐折扇一收,紫衣华服,又是风流公子做派,“我去苍吾找你十次你十次避而不见,我若不抓你师弟,你又怎会来寻我?” “却不曾想,抓的这个,你倒是真紧张。” 说着,宣斐视线移向湮赆之,先前还逗趣一般的眼神,这会儿不知为何却恨不得剜其骨食其肉的狠毒。 仙人不解,但也不会分心关注,只眸中冷意更盛,“你我恩怨,今日便断一断。” “断?怎么断?” 拂微剑嗡鸣,剑锋覆有一层白霜。 宣斐瞧见他作势出剑,气不打一出来,“你这人,七情六欲,真是一窍不通。” “何意?” 宣斐,“……” 折扇一扬,藤蔓拔地而起。 宣斐长发迎风飞舞,妖界传承印记鲜艳如滴血,更显他眉眼俊美妖冶。 拂微剑出,挟霜带雪。 折扇化作银刃,划过拂微的冷冽寒气。 剑气涌山峦间,银光伴巨响在山谷间炸开。 全盛时期的仙人修为高强,宣斐似有所顾虑,渐渐招架不住,但却在他欺近时,笑容明艳,深深看他。 似乎只为这么近距离看他一眼。 褚长溪不明与他对视,眸中光影浅淡,却很动人。好像只要被他这么看着,就能令人满足。 仙人不懂那是何种情绪。 但湮赆之却看得分明。 不明不白的愤怒丝丝缕缕扎入肺腑。 他指尖轻弹,一个水滴型魔石飞出,悄无声息悬于苍穹。 在空中对峙两人,不知这魔物从何而来,只见魔气从那物什里争先恐后疯狂泄出,化形成魔兽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天地。 天空瞬间暗如黑夜,两人飞身避开。 雪衣仙人却在踏出黑暗之际,又不知为何折返,在一旁见这一幕的湮赆之,心头猛的一跳,来不及思考,他紧随其后,步入黑暗中。 魔气开始聚拢,缩小。 结界闭合之前,置身黑暗中的人,只来得及听见那妖君惊慌失措的喊声—— “褚长溪!” 魔石内有乾坤,邪魔隐于暗处,毒蛇猛兽竖着猩红的眼睛窥视。 湮赆之不能使用魔气,但有魔界法器,他本意也只是要把那妖君支开,不想褚长溪竟返身入内。 结界内血月高悬,脚下荒草丛生,树影婆娑,远处浓郁的黑暗,深望如渊。 颇有几分惊悚,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视物。 湮赆之一眼便看到远处雪衫身影,“师兄。” 褚长溪转身。 少年人清脆嗓音欢喜传来,“师兄,我在这。” 褚长溪站在原地,浅色的眸光,在暗色中显得更淡。 他轻声道,“嗯。” “师兄你没事吧?”湮赆之从未和仙人如此近距离相处,以致心头乱跳,“你别害怕,这里……依我观察并没什么危险。” 就是困住人的玩意,不过较厉害些,合体期以下都能困住,且有时效。 只是结界里的东西有些难缠。 湮赆之折断一截树枝,手指一点成火把,火光照仙人冷白的脸,如玉凝脂。 隔重重鬼影,他衣衫依旧不染尘埃,如浮云端,洁光如羽。 静默少顷。 才响起仙人略显冷淡的声音。 “且在这里等上一个时辰,我方可破开这屏障。” 湮赆之不敢想仙人折返是不是为他,仙人也不见会是解释个中缘由的性子,便顺从答道,“好的,那我们找个地方暂且休整片刻。” ** 火堆传出细微噼啪声响,燃起的火光照亮漆黑石壁。 湮赆之用木枝闲闲挑着火堆,火苗窜高,他笑道,“师兄知道我是谁吗?” 褚长溪抬眸,隔着火光看他一眼。 “不知。” 湮赆之,“……” 果真不知。 只因他身着苍吾弟子服饰,抑或任一手无缚鸡之力凡人? “我是你师弟,三年前拜入凌清道人门下,我名唤湮赆之。” 仙人似不感兴趣,只淡淡应一声。 侧脸影在半红半暗的光影中,影影绰绰,神情不明。 只白衫铺满盘石,洞口风吹带有粉白花瓣飘然落于衣摆之上。 淡淡花香浸在空气中。 湮赆之心脏再次不听使唤,他脑海浮现初见那一回眸,山巅积雪消融,日月倾覆,满地灼灼落花翻飞卷入流水如回朔。 他在今日之前都或许不明他对此人究竟是何种心思,在玉阶下日夜望他三年不够。 但今日经那妖界新君一番折腾,那人眼中明目张胆的情意,让湮赆之豁然开朗,隐秘之情生根发芽,转瞬间,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想到那妖君,湮赆之问道,“师兄与那妖,有何恩怨吗?他为何非要引你来此?” 褚长溪道,“个人恩怨,他寻仇。” 这话明显不想细说到底有何渊源。 湮赆之便道,“无妨,以后我帮你。” 仙人莫名看他。 “我保护你。” 少年眼眸黑亮,笑起来似有光。 仙人没说话。 湮赆之正欲说些什么增加可信度,若他真身一人可屠尽他妖界,还未开口,却见仙人身后石壁里伸出一只青白鬼手,一只,十只…… 干枯手臂似长于石壁,越伸越长,就要攀上仙人雪白衣摆。 褚长溪自有感身后“咯吱咯吱”声响,似手骨断折。 正要回头,被眼前少年及时拉住胳膊,“师兄,我……” 褚长溪被他引去心思,“伤口疼?” “噢,那倒不疼。”湮赆之趁仙人分心,对着那群阴森恶鬼,无声作出口型“滚”。 眸中黑雾隐隐翻腾,猩红乍现。 恶鬼顿时犹如见到某种可怕的东西,如幼虫潮退般慌忙散去。 湮赆之满意地弯了弯唇。 虽说这些东西对于仙人来说可轻松解决,可湮赆之就是觉得像仙人如此风姿的人物就该如立云端,飘飘仙仙,干干净净的,怎能叫修罗炼狱里的丑陋东西污了他的眼? 那时的魔界少君滋生于黑暗,却愿把眼前人捧作世间唯一净土,护他如珍如宝,为他挡去世间一切邪祟丑恶,不落他身,不入他眼。 日后的百年,他也一直如此做。 为他挡剑雨,屠万妖,为他受骨钉剥魂,天惩雷劫…… 他甘之如饴,连“痛”都不忍对他说。 可谁能想到—— 他最想护他干净,如今,却是他自己,亲手——把人弄脏! * 湮赆之捧一片怀中人里衣衣袖,在手中细细摩挲,良久,垂着头发笑,白发苍茫如雪,手腕上突生片片艳丽红痕,渐渐似血肉脱落,几乎露出肉里的白骨,鲜血淋漓。 似不愿吵醒熟睡中的人,他无声的笑,面上却笑得疯颠如狂,戾气丛生。 他以前连为仙人拂去衣摆上花瓣,都拂的小心翼翼,思前想后哪里可有不妥。 如今,他强制给仙人身上无一处不留下痕迹。 他是魔族,可他曾捧一片真心,却被人踩进污泥。 他曾对不起天下所有人,也没有对不起他褚长溪,可他得到什么了? 湮赆之笑,心口却痛的似被捅了窟窿,又冷又疼。 但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非要让仙人从云端跌落,才能让人触碰到他衣角。 那他不介意,把他拽入地狱! 湮赆之下榻,寝殿内熄灭的红烛接连亮起,将阴暗的大殿照的灯火惶惶。 他俯身看向仙人,目光一寸寸扫过。 不够。 他想。 还要更多才行! 湮赆之瞳孔迸射极红的猩光,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俯身吻上仙人唇瓣,厮磨间,有形如花苞流光经唇缝纳入仙人口中。 * 湮赆之离开后,又给寝殿设了重重禁制。 褚长溪慢慢睁开眼睛,纯色极红,散乱的里衣,领口处红印若隐若现。 帐上红纱飘飘,红烛如火龙。 他动了动手指。 【小白,他给我吃了什么?】 系统罕见静默无声。 【掉线了?】 系统,【……,你不会想知道。】 “你这么一说,我更感兴趣了。” 【合欢派秘宝七情花,扎根于心,游走于七经八脉。】 褚长溪坐起,按上心口,“你这个反应,不是简单的类似于情蛊的东西吧?” 系统哭唧唧,【确实不是情蛊,是合欢散啊,只是取其茎叶花苞,长于心,存于血。】 “所以?” 【终生,无解。】 褚长溪,【………】 随时随地发情? 系统急忙补充,【当然不是随时,只是在特定时间段,无与人欢好,则经脉寸断而亡。】 “……” 【具体时间段,存档未显示,我也不知。】 “……” 沉默良久。 褚长溪躺回榻上,懒懒闭上眼,“上道,会玩。” 系统:…… “对了,若那位小妖来了,记得探查他是否是另一位任务对象。” 【哦,好。】 系统一愣,【嗯?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魔界与斩荒最为接近,湮赆之如此声势浩大,浩浩荡荡寻仇来去,怎么也会惊动那位妖界新君。 第94章 杀夫正道九(捉虫) 寝宫偏殿有一引自仙域的温泉池水。 池上雾气弥漫,褚长溪坐泉水中闭目养神,感受腕处锁灵镯下,被魔噬灼伤的经脉现又被灵泉中丝丝缕缕的灵力细细温养。 湮赆之并不知他会受磨蚀一事,只道他仙修之身,即便灵元被锢如同凡人,那也是不受魔气而喜天地灵气的,便为他费时费力引了这一处仙泉。 但他灵元似因那截断骨伤了根本,这点微弱灵力,实则没多大用处。 魔界天色暗红,山峦起伏处,从窗口望去,方也能看作披了一层霞光,山天一色。山巅绝口,一线红光,更像是人间女子肤红抹淡的胭脂。 褚长溪自醒来,已在池子里坐了半日。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曾在纱帘外伺候的美貌侍女跪了一地。 “还没出来吗?” 嘶哑艰涩的男声,吐字不顺,如同沙砾磨过。 “没……还没……” 侍女们哆哆嗦嗦回声传来。 “多久了?” “已有两个时辰。” “呵,”男子笑一声,道,“这是嫌洗不干净啊。” 笑声里讥讽又玩味。 隔重重纱帘清晰传进来,湮赆之不会不知池中人能听到,故意说与他听罢了。 可惜池中仙人轻阖的眉目,半分未变。 一缕魔气如鬼影去而复返,收回男子指尖,又在垂帘外站了少顷,他才挑开走进。 池中人发冠被摘下,乌发垂身。湿透的白色里衣贴在肌肤上,隐约可见肩上红痕未消,透过袅袅水烟,仿佛雾里看红花。 冰肌玉骨,却是白的越白,红的越红。 真美。 湮赆之瞥见几处深深齿印,暗沉的眸光缓缓笑开。 “长溪这是要洗到何时才出来啊?” 仙人未动。 他挑眉又问,“洗的干净吗?” 脏了,仅是池水就能洗干净的。 仙人睁开眼睛,视线穿过飘飘欲飞的白纱帐,安静的,淡淡的,落在湮赆之身上。 纱帘翻飞,雾气缭绕。 朦朦胧胧中,可见仙人极美的眉目和极红的唇。 但那双睁开眼睛里,眸如冰川冷水,除了冷,别无其他情绪。 没有怨,没有恨,甚是没有恼火和愤怒,只有比以往似更加冷冽的杀意。 湮赆之不知心里是何感受,他以为仙人会对他所为恨他,恼他,对此他心底深处曾有细微担忧惶恐,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意,至少这样……仙人眼里有他了,哪怕是恨的情绪。 可是如今仙人情绪依旧冷淡,好似对此并不在意,他作出何事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的眼里还是不曾有他! 垂落在衣袖下的手指缓缓攥紧,苍白泛死气的手背肌肤碎裂,红痕隐隐。 “呵呵……” 眼前人不知想到什么,又自顾疯魔癫笑。 褚长溪眸色微深,隔着茫茫雾气,看向他。 湮赆之真身不同于系统存档记录中那名化身的少年,成年男子的骨架,四肢修长,虽削瘦,但让人能感知其中蕴含的无限恐怖力量。 他穿红衣时,白发红眸,唇似饮血,甚是美艳惊人。 今日红色里衣外穿一件黑色大氅,衣摆处似有血线绣以大片红莲业火,上有一轮血月,火舌张狂邪性,似要择其而噬。 如此,美艳压下几分,更多了一些身为魔界之尊的睥睨狂邪,霸气悱恻。 但和存档画面里,那一腔赤忱笑起来如落星光的少年已是判若两人。 “看来长溪对昨夜之事并无不满。” 指尖滴落淡淡血气,湮赆之似无所觉,慢慢走近,“似乎……还很享受?” 泉水中晕开片片红花。 湮赆之撩开衣摆坐在池边,斜斜支着下巴,盯着他看半响,戏谑一笑,“本尊技术看来不错。” 他眸光停在褚长溪肩上一枚齿印处。 褚长溪,“……” 系统:【我天!他是怎么做到又美又酷又疯又狗的!】 窗外霞光淡淡,落的泉水池上渺渺烟雾如梦似幻。 湮赆之像欣赏一幅美人图。 他以前情意小心珍藏,从不敢如此大胆露骨,现今无需顾及,十分畅快,道,“那今夜,我们继续?” 褚长溪任他胡言放浪,坐在池中,无动于衷,也不做答。 浅色的眸光被池水雾气氤氲的几乎透明。 看得湮赆之胸腔戾气直翻腾。 干脆起身,抬脚迈入池水中。 但他刚下水,远处水纹漾动,白衣带起水花,一阵哗啦声响,衣架上白袍被人扯下,衣摆划出利落又优美的弧度。 雾气被带起的劲风吹散了些。 神情冷漠,玉容仙姿,随风飘舞的广袖玉带,在散去的白雾中一点一点映于血色森森的天光下。 长身玉立,面覆霜白。 霞光落不尽他眼里,他眼中是存粹的冰冷。 湮赆之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仙人在岸上。 他在水中。 隔烟雾像隔那万千道玉阶,你说仙人脏了?变了? 不! 他仍是最初惊鸿一瞥的模样。 干净的,让人又气又恨! “这么急着穿上做什么?待会儿还要脱。” 黑色长袖于风中一甩,几扇殿门,一处一处关闭,咣当巨响。 衣摆湿透,上面血色燎原似也被水浇得萎靡。 褚长溪抬眼,看向从池水中一步一步踏出的魔尊大人。 不知何故,阴冷血煞之气扑面。 这是……生气了? 系统:……… 殿门闭合,暗红天光阻在门窗之外,殿内排排烛火自发重燃。 火光照男子眸色晦暗不明。 “奴姬在主人面前是要有一些规矩的,”湮赆之解下大氅,“这第一条就是不可拒绝主人,也不能拒绝。” 褚长溪皱眉看他。 “比如这衣服,”湮赆之欺近仙人,呼吸故落他耳侧,“本尊若不说让你穿上,你便不能穿。” 灼热,带有十足侵略霸道的气息,褚长溪侧身躲开,“湮赆之,你如此只为折辱于我?” 折辱? 湮赆之一愣。 烛火跳跃,血色似漫进了殿内,温泉池水飘渺的水雾也似云霭沉沉。 他红衣,面色却是一白。 他想把他弄脏是为什么? 仙人脏了,从云端跌下,他就能抓住他衣角,能抱他,能拥有他了? 瞳孔猩红的光芒不定,如同魔窟里的河流,汹涌的情绪,花火红痕攀爬上脖颈。 但他偏就淡然笑了一下,“是啊,就是折辱,把你弄脏。” 褚长溪道,“既是只为折辱,你又为何自己动手?” “亲自动手才有乐趣,”别人若敢碰他一下,他能毁天灭地,湮赆之面上不显,道,“亲眼看着仙人被弄脏,多好玩啊。” “………” 褚长溪神情冷淡,“那你还想做什么?” 湮赆之指了指他腰间衣带。 “脱。” 仙人未动。 视线一动不动落在他脸上,静静凝视。 他眸中碎光如出水寒剑,利刃直指,一如既往的杀意。 腕上锁灵镯微微震动,魔气疯狂从玉灵中窜出—— “你别强行破,”湮赆之面色一变,按住他手腕,“你是修为高,但破它,你不死也会重伤!” 魔界上古法器,仙魔相克,玉灵鬼气牢牢扒着仙者灵脉,强行挣脱,灵元必会受损 褚长溪面色平静,“我若死了,正可解你心头之恨。” “你——”湮赆之眼眶狞的发红,猩光血气,一阵阵翻绞,他咬牙,颇有些气急败坏,从牙缝里挤出,“死了,就不好玩了!” 仙人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看他,浅淡的眼眸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只是含义冰冷。 湮赆之以前总是希望仙人能专注看他。 看一眼。 一眼也好。 那年从斩荒回宗门,仙人的小师弟自以为此次一路相伴,二人相识,也算患难之交,便总是风风火火的拿着不知从哪搜刮的有趣玩意,跑过玄天楼的千万道玉阶,来到仙人面前捧给仙人看。 那时他最爱一张笑脸凑上前去,最喜欢坐玉阶下与仙人遥遥相望,看他静立云端,看他萦绕仙雾风华无双,或跟在仙人身后踏玉阶,偷偷与他落下的影子依偎,那时他总是希望这玉阶没有尽头才好。 可那时仙人神情总是淡淡,看他也是轻轻而过,似万事万物入不得他眼中去,负手而立冷下脸时,便是一柄寒潭水底的剑,寒芒洌洌,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只为天下苍生,维护正道。 那双眼睛似才认真以对。 现在仙人倒是认真看他了,却是把他视作祸乱苍生的邪魔,欲除之。 红衣之下,片片红花落。 沾湿了红衣,如血,与红衣一色,便看不分明。 湮赆之低头看向那玉灵狂涌的魔气,终是指尖轻点,将那魔气封了回去。 不脱就不脱。 “长溪莫要忘了,”手上用力,将仙人拉近,湮赆之放缓语气道,“你拿自己与本尊交换了什么。” 褚长溪道,“可我也说过,你若不杀我,我终有一日会杀了你。” “……” 这话哪一次都似带刀,划过他眼,刺入他身,湮赆之哪里都痛的钻心。 有时刀|抽出去,血窟窿还在淌血,刀又捅了进来。 “可你杀不了我。” 他如是重复。 重复的有些麻木。 殿内无风,烛火重重落影却晃动的厉害。 照湮赆之红衣白发,越发鬼魅妖邪。 褚长溪不再开口。 “长溪,我等着你,”湮赆之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一笑,好整以暇道,“等着你求我。” 七情花毒,无解。 毒发时,欲海焚身。 他便要看看,那时仙人可还挺得住。 仙人自是不明他话中何意,端凝着他。 湮赆之倾身贴近,笑的风流邪肆,“真想看看啊……” “看什么?” 看这张在烛火红光里也冷如寒霜的脸上,若是出现意乱情迷的神情………该是何美景? 他正要开口,忽感门外有人传禀。 此刻来打搅他,没有要紧之事,怕是给来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的! “长溪等我片刻。” 湮赆之离开后,殿内恢复安静。 系统急吼吼道,【宿主,你若毒发………】 褚长溪罕见笑了一下,转而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北渊有异动不明。】 “调虎离山?” 系统,【嗯???】:,,. 第95章 杀夫正道十 殿门外, 天光似血染,血气浮云。 湮赆之抬脚踹向来禀的一名护法,那人摔倒又慌忙爬起跪好, 从始至终未敢抬头。 “什么事?” 他一边问,一边转身向主殿走去。 大氅衣摆滑过回廊漆黑地砖, 上面暗红火焰,似有魔性, 一路燎原之势, 让人不敢直视。 看得出尊主心情不好的护法, 头垂得更低, 跟在身后战战兢兢道 , “回尊主, 北渊异动不明, 结果封印似有松动。” 三百年前苍吾剑尊连同几位化神期大能用魔界少君天生魔骨将魔渊之门镇填封印, 致魔族中人三百年无法自由来往人界。 现今封印松动, 于魔族而言确实是大事。 湮赆之又想到先前偏殿中, 褚长溪对他态度, 即便行了那事, 对方仍旧冷淡,且眼中只有要杀了他的冰冷—— 心中戾气一阵阵暴涨,他开口, “派人去查明异动原因, 那封印也是时候破了。” “是,”护法激动道, “尊主不在的这三百年,我魔界处处受牵制而沉寂,如今也该重振往日辉煌了。” 湮赆之踏过地毯, 走向高殿上的幽黑王座,“单单仅北渊封印有异吗?” “是。” “北渊近斩荒。”湮赆之坐下,衣摆后撩时,内里红衣如血光一闪。 魔尊穿红衣妖艳,黑衣自带君王贵气。 有侍女上前递上酒水,他捏着酒盏一笑,有点冷,有些诡谲,有些意味不明。 黑袍护法被尊主威压吓得跪地,“斩荒新君三百年闭关未出,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殿内未点灯,湮赆之黑衣几乎融于身后石壁,只白发红眸,在暗淡光线里分明。 他喝一口酒,笑道,“来的正好。” 护法,“不知尊主……是何意?” 湮赆之未答,挥手让人退下,表明自己不日是会上北渊一趟。 护法走后,他斜支扶手,记忆浮现那些年某个阴魂不散,难缠,又讨厌的家伙。 妖君宣斐。 不止是他,还有各大仙门中人。 说来,若不是这些人,他与仙人后来也不会有那般多的亲近机会。 宣斐是之中最明目张胆,也最会找事的一个。 好好一妖王不当,总是去苍吾寻仙人“复仇”,但又不使尽全力,总是和人堪堪打上一架就跑,次数一多,仙人大抵是烦了,后来便避而不见。之后才有的宣斐抓湮赆之,逼仙人现身。 致湮赆之和仙人一道回宗门,算作相识。 回宗门后,宣斐当然不肯罢休,再次追至苍吾玄天楼,要见仙人。 湮赆之折了一截院中花枝,就要去替仙人教训他,他才不管他们二人有何恩怨,孰是孰非,他只想替仙人解决掉这个麻烦,把这只鸟给烤了! 但还没御剑,拂微剑破空而来,插|在身侧的桃花树干上,开个正艳的桃花枝瞬间覆上一层霜花。 “师兄。” 他回头,就见从玉阶仙雾中走来的人,翩立云海,眉目淡淡。 “你不是他对手。” 湮赆之不知如何反驳,只好站在那儿不说话,但挺直的背,微抬的下巴,都表明了少年桀骜,并不服气。 剑收回,霜华融尽,仙人身上冷寒的气息也不似最初那般浓郁了,仙门山峦,天光正好,不似魔界,这里处处风景如画。 褚长溪看向少年,“只需躲上一阵子,那人自会离去。” “为什么要躲?”少年道,“若要我去,我定要那妖有来无回。” 仙人望向他,日光照他眸色浅淡如水,“跟我来。” 见他不动,又停下喊他,“跟上,听话。” 听话? 魔界少君在魔域嚣张了几百年,从未有人敢如此要求他,但见前方仙人走在云雾缭绕的玉阶上,在层层穿透的日光里,说出这话时,眸中流光幻影,似多了一些人气,仿佛走下神坛。 湮赆之眼中戾气一下子就散了。 “师兄,我们去哪?” 跟上去的少年,蓝衣翩翩,眼睛黑亮,清澈有光。 仙人头也未回,“躲人。” 好吧。 湮赆之乖乖扔了手中花枝,花瓣随风飘飞,落人长发,衣衫,从白衣肩头滚落………美的不似人间。他跟上那道雪衫身影,不问何处去,不问归期。 只要是陪着这个人,他有哪里不可奔赴? 许是怕他莽撞真跟宣斐对上,讨不得好,仙人外出躲人,便带上了湮赆之一起,以下山历练为名,开始了长达一百年的相知相伴,相爱相许。 这期间,他们遇见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湮赆之曾是真的以为啊—— 以为仙人许他回宗门大婚,是与他心意相通,对他有情。 可谁知…… ——现在想来,也许仙人根本就是为了杀他,取他魔骨对付魔界,才如此骗他回宗门。 骗他什么不好。 骗他这个……? * 苍吾,玄天楼。 玉阶千万道,云雾飘渺。 容泽踏入殿中,一手端于身后,青衫如松翠,玉冠墨发,气质郎绝。 玄天楼藏书最是多,殿中南门,有桌案,案上整齐摆有笔墨纸砚。 隔纱曼仙雾,仿佛看见雪衣之人悬腕执笔的模样,容泽快步走近,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心中一痛。 “师兄师兄,”殿门被人推开,一粉白衣裙少女冲至容泽面前,“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容泽转头瞧见少女跑出的薄汗,拿出手绢递她,才问,“发现什么?” 谷清语掌心摊开,赫然一片金羽,在日光下,周身浮动金光。 “你看,在玉阶下,桃花树下捡到的。” “是他,”容泽道,“妖君宣斐。” 少女来回走动,珠玉作响,哼道,“他来做什么?不会来落井下石,趁机打击报复吧?” 容泽倒是没什么意外似的,面色平静。 唯有一点出乎他所料,当年宣斐心死,三百年来一直闭关,当年更是扬言闭死关,如今他来得这般快,苍吾信使怕是还没能到达斩荒,对方就来了。 可见,他出关之时,许在苍吾出事之前。 若与湮赆之从魔窟中走出时间相近,会与这魔头“复活”有关系吗?容泽一直坚信,此事不简单,其中必有蹊跷。 他正沉思。 直到天门外金色浮光掠影,扇动的大风吹动满殿门帘缦飘飘。 清亮日光瞬间耀眼刺目,金羽落一地。 一位身穿金色蟒袍的男子在散去的浮光里,踏入殿中,眉心间焰火红印,玉骨折扇成银剑,另一只手中紧紧攥着一根红绳。 看见那特殊绳结玉扣,谷清语怒道,“你这人偷东西啊?那是我美人师兄的!” 宣斐未理会女子,而是眸光沉沉看向侧立一旁的容泽。 容泽只看一眼,便明了,“你想利用这东西进入魔界。” 红绳是湮赆之取自弑神鞭一截器灵凝成,亲自送给褚长溪护身的。 魔渊之门被封,不仅魔族中人出入困难,其他人想进入也是更难,更何况还要不惊动魔界中人。 宣斐利用北渊异动,虽未能立刻引开湮赆之,但至少将魔族中人大部分目光集中到了那处,此时他拿着这红绳,可不触动魔族禁制,混进去将更容易。 他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容泽喊住他,“还请勿要打草惊蛇,我宗门已经在联系**仙门,佛门,蓬莱……” 宣斐打断道,“不看他一眼,我如何安心?” 这话说的,好像他多紧张美人师兄似的,谷清语小声嘟囔,“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当年紧追不舍要报仇,现在装什么好人。” 宣斐看她半响,没反驳,将红绳收入怀中,淡淡道,“是啊,恩怨未尽,自然要继续算。” “你!” 谷清语不可置信,破口大骂,男子妖冶一笑,折扇御风,化作烟雾离去。 容泽本有话要问,也只好作罢。 谷清语拉住他胳膊,“美人师兄到底与他有何深仇大恨,他至于吗?” * 寝殿内红烛接连亮起,一支一支……致照亮整座漆黑的宫门石壁。 暗红纱帐如凝血,无风自动,与晃动的烛火交织,煞气阴森。 殿中罕见点了特殊香料,诱发体内毒素—— 七情花毒,确实厉害。 毒发时,热|欲阵阵袭来,褚长溪坐床榻催动灵力调息,与锁灵镯魔气相冲,故只能默念清心决,堪堪保持意识清醒。 他睁开眼睛,垂眸便看见脚腕上束缚的那条铁链,稍一动,便叮铃响。 “怎么?长溪可是受不住了?” 听到声音,身后人语调风流轻佻,甚至隐含某种压抑的兴奋。 手腕被拽住,按倒进大红锦被,褚长溪只得看向上方红衣男子,白发如雪落,花骨花红从脖颈蔓延至脸颊,妖艳至极。 但红眸猩光大盛。 属实也是疯的厉害。 湮赆之外出一趟回殿,一身花红越加艳丽。 系统:【心痛啊,被刺激了。】 “……” 褚长溪移开视线。 但湮赆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与他对视,红唇掀起,嘲弄道,“长溪,你求我啊?” 第96章 杀夫正道十一 “长溪, 你求我啊。” “求我,我便满足你, 可好?” 湮赆之嗓音低哑, 带着诱哄,微凉的指尖缓缓下移。 目之所及,大片大片红花绚烂妖异,在暗夜深殿里, 美的惊心动魄。 指尖落上衣带, 轻轻的扯, 上方红衣男子嘴角噙着坏笑,越压越低的绝艳容颜, 蛊乱人心。 “这等快活之事,长溪不想要吗?” 系统,【我天,好上道一男的!】 褚长溪, 【所以……】 系统, 【明白, 我下线!】 “滚……” 薄唇微动,褚长溪眼中的冷意几乎被另一种情绪影响至不存,这一字便也说的无力。 殿内催情香香味浓郁,寻常人都会被勾起情|欲, 何况是正毒发的人? 红烛轻燃, 满床红纱帐在翻滚中被带起。 火光照仙人孤高清冷的面庞上染了层极艳的热红,那冷漠的眼眸, 因情动难耐,浮动着莹莹水雾—— 一派秘宝,自有盛名之处。 即便是这般无情无欲之人, 也能使他几乎浑浑噩噩般失去神智。 湮赆之撑在他颈侧,见仙人这难得一见的动人模样,教人忍不住去想他更加迷乱的神情。 心脏跳动的厉害,湮赆之失控般激烈吻上身|下人的唇。 床榻大红绸缎被手指攥出细微的褶痕,又被另一只大手温柔笼进掌心,进而十指相扣。 直到“嗡——” 冷白腕上锁灵镯疯狂震动,魔气如鬼影争先恐后涌出,化出藤蔓尖刺,扎入经脉,紧扣灵元,试图压制所缚之人的反抗。 冰寒的剑气自身下人体内隐隐震出,一阵一阵的冷意,激得纱曼都微微荡开。 石壁覆上霜花,远远蔓延—— “长溪!” 连自己都未来得及反应的惊慌,脱口而出。 湮赆之起身,立刻按住他的手,直接强硬封住褚长溪灵脉,不让他再有破开锁灵镯的可能。 破不开倒无事,若破开,两相冲击,他体内灵元必会被所伤。 剑寒散去。 褚长溪蒙了雾气的双眸,这一瞬似恢复一些清明。 冷冷问他,“你给我服了……什么?” 湮赆之抿紧唇,压抑的红眸里,心痛,心疼,狂暴,血腥,杀戮……极为复杂的情绪明明灭灭交织。 甚至还有委屈。 “服了什么?” 他偏一笑,白肤如堆花骨,笑的极为风流轻狂,“自然是能让长溪舒服的好东西。” “你……” “这么不情愿啊?”七情花毒,无解,毒发时不与人欢好,会死,湮赆之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长溪勿要忘了,你我已大婚,行这等事,再正常不过。” 哪怕是欺骗,哪怕……不是真心! 大婚礼成,天地可证。 ——褚长溪,是你负我! 垂落的发,如雪,又似苍白深冷。 “不情愿,那也只能受着。” 大红衣袖一扫,纱帐再次凝成绳缚住仙人双手。 湮赆之从他颈侧,在那冰雪做的肌肤,用唇舌一寸一寸,细细地,极轻微地啃舔,同时不忘留意对方的神情,然而,除了最初几不可察的一瞬僵硬,对方再没有多余的回应。 看来,是还不够。 湮赆之垂眸,烛火轻摇,映的他眼睛猩红,格外妖异疯魔。 他直起身跪坐。 红衣褪尽。 花红满盛。 湮赆之挺直肩背,发出低喘。 迎着仙人逐渐不复清明的眸光,他扬唇露出一抹格外漂亮的笑。 “舒服吗?”他满意地伏在褚长溪的耳边,低低问。 ……… * 天明,光暗红。 照在温泉池中,白衣之人面带霜雪,他闭着眼睛,眼睫在脸上静静投下阴影,远远看他,一身红痕不掩,一如既往淡然以对。 没有发怒,更没有受辱伤心之态。 门外侍女松口气,转身离开,欲去尊主面前报告此事。 【宿主,宿主!】 系统一上线,便嗷嗷叫道,【你昨夜被强的好惨的样子……】 “………” 【好吧,也许……是爽?】 “……” 【说说嘛!】 褚长溪靠在池边,睁开的眼睛,眸中散漫的愉悦似有似无,简单评价,“挺会伺候人。” 【嘿嘿,那就好。】 这系统,又傻又笨,对任务通常没有什么帮助。 褚长溪很是纵然了。 “好……嗯,是挺好。” 他是仙修之身,灵元有伤,与湮赆之……只会加重魔蚀。 褚长溪已有感,灵脉灼疼,几乎侵入识海。 他让系统给他屏蔽掉那处痛觉。 “那人也该来了,魔尊寝宫位置不难寻,却殿宇众多,怕是不好找具体在哪一殿。” 这里处处禁制,外来之人极易触动被发现。 【所以?】 “他自大婚那日起,见了我最后一面,便闭了死关,想来……必定清楚些什么。” “所以见是必须要见的。” 褚长溪踏出池子,足下走过一道水痕,几步之后如剑芒寒锋,滴水的发丝和衣物干透只余清凉。 第一次踏出门外,入眼漫天血色,雾霭沉沉,阴冷湿寒的气息扑面。 他的主动走出让殿外跪候的侍女惊诧不已。 “大……大人。” 她们不知如何称呼,只知以尊主在意程度绝对怠慢不得,纷纷跪伏在地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褚长溪未说话,径直向前走,雪白的身影割裂漫天的红。 侍女们对视一眼,带头的向一人点头,那人躬身退去,其余人追随白衣之人,不远不近跟在对方身后。 血雾暗红弥漫的高殿长阶,他白衣流风如落雪,清冷高绝。 跟随的侍女惴惴不安,既不敢阻拦,亦不敢放任他走出殿门,左右为难。 眼见仙尊就要跨出殿外,一侍女大胆上前,道,“大人,不能再往前了,外面……外面危险。” 褚长溪脚步未变,道,“不必跟着。” 清冷嗓音,如他一身清华。 他抬脚迈出。 无形的屏障被破。 殿外更暗了一些,魔气如有实质逮着一位“食物”疯狂的往他身上涌。 但还未进身,就被一道血光化作的利刃斩断,魔气如遇天敌,惊恐退后,不敢再上前。 “尊主。” 身后魔女护卫跪了一地。 褚长溪立在原地未动。 长袍衣摆漫过漆黑石阶,他未束玉冠,青丝垂落满背,视线落处,清清浅浅,不见情绪。 远处走来的人,黑色大氅,邪性张狂。 “长溪既要外出,为何不与我说?” 湮赆之唇角的笑意故作的玩味轻佻,黑袍广袖,眉眼间尽是身为魔界之主的狂妄和傲视。 但褚长溪极其疏冷看他一眼,并无情绪波澜。 又是这般。 总是这般! 一旦清醒后,湮赆之对他做的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拿毒发欺他,几乎幼稚的可怜! 他声音冷下去,“长溪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你如今不能使用灵力,如同凡人,被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弄坏了,可就不好玩了!” 明明白衣之下,满是他弄出的痕迹,可仙人看他的眼眸,始终是坦荡的清晖冷冽,似不染半点尘世俗欲。 红眸血气浮浮沉沉,湮赆之狠狠捏紧的手指,渐渐不受控制,他甚至想就地将仙人衣物全部碎尽,当着所有人的面,听他喘息不稳,看他欲|望难解的神情。 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湮赆之告诉自己,没关系! 他闭了闭眼睛,才稳声道,“走吧,回去!” 褚长溪不动。 似沉默的僵持。 湮赆之手指反复攥紧又松开,最终道,“长溪要去何处?我陪你。” 褚长溪迈步继续下石阶。 湮赆之看着眼前人雪衣若浮光,负手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地跟着,竟像是那些年踏玄天楼,依偎仙人落下的影子一般。 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像梦一般。 魔界黄沙漫天,枯枝落叶乱舞,都似染了血。褚长溪漫无目的四处走了走,所过之处,哪怕仙魔不两立,魔族中人恨不得把他撕了,但有魔尊大人亲自护航,连眼神都无需落去,皆无人敢侧目。 魔族中人对这位新上任的魔尊,敬畏中更多的是恐惧。 天光虽绚烂如霞光,美则美,但血气弥漫。 不多时,冷风骤起,乌云堆积,竟下起了雨。 褚长溪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把伞撑在他头顶,他偏头,入眼是男子挺直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颚线,近距离下,那张好看的脸,果真漂亮的不像话。 “下雨了,可以回去了吗?” 所有跟随的人都静静在雨里淋着,连湮赆之的半边肩膀都落在外面。 褚长溪在伞下,看向那只执伞的手,鬼气森森的底色,满是艳丽红痕。 他还未开口。 湮赆之忽然将伞塞入他手中,将他抱起,霸道往回走。 “魔界的雨来自魔渊尽海,雨水会弄脏你鞋子,等雨停你可再出来。” 他解释。 但又强硬加一句,“你只要记得应下我何事,你若敢离开我,我定会再上苍吾,绝不留手!” “………” 他一心想把他弄脏,可除了他自己,任何人或物,敢染上仙人半分,湮赆之都不许! 第97章 杀夫正道十二 “美人师兄到底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金羽浮风如流光消散在薄雾中。 焰火红印, 玉骨折扇。古清语想到第一次见这人时,对方打着报仇的名义上山寻褚长溪约战。桃花树下,花瓣如雨,青年一把折扇轻摇, 紫衣贵雅, 风流倜傥。 从来都不是寻仇的姿态。 反倒像是静候佳人。 但他却实实在在追着人打了几百年的架。 魔尊复仇,苍吾大乱, 如今连这妖帝也来搅和, 古清语看向容泽, 不安道, “他会不会和湮赆之连手啊?” 容泽走向书案的脚步一顿,“不会。” 古清语急的跺脚, 粉色衣裙, 如花娇嫩, 她被宗门护的太好, 心思单纯,“怎么不会?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容泽一时语塞,安慰道, “那两人……不可能连手。” “为什么不可能呢?” “……” 有些恶妖比之魔族鬼界一般凶险,在人间作乱。 容泽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以师兄弟伤势要紧为由将人打发走。 书案上的书页被风吹的哗啦作响, 笔架上的毛笔也摇摇摆动。 这里是苍吾最高的峰, 山巅常年积雪不化, 但玄天楼却不见一丝风雪, 玉阶下还开有百花,剑起临风,花卷如潮。 站在此处往下望, 翠绿山林,灵气葱郁,波澜云海中的四十八峰尽收眼底,他与褚长溪曾一起修行问道千年,一起仗剑天涯无端,除魔卫道为己任。 容泽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走下去。 偏偏遇人阻扰。 无间狱,黑水河。 剑尊仙人手中剑,冷寒剑光照的天地大亮,长发翻飞,他眉目清俊,周身灵力碎光,如天降仙人。 还未被退婚的大小姐,面纱抱琴,音破山河。 各门派中青年才俊,如世家公子。 佛门慈悲,但有人以手缚白凌蒙恩断念。 年轻妖帝紫衣折扇,懒懒散散,邪魅逍遥。 明明清冷的剑尊,回眸望时,总能生出风月无边。他仙姿孤影,便像一把出鞘的剑,立于天地间。 而湮赆之—— 扮作的少年模样,唇红齿白,眼眸乌黑湛湛,清透有光。 他曾护剑尊仙人如命,入世百年,人尽皆知。 百年前两人大婚,湮赆之身份未暴露之前,不仅得宗门长辈认可,还得所有有心人心死。 不是没有原因。 可谁能想到他是魔族中人呢? 仙雾之下,似还能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尸山血海,百花染红。 * 出了玄天楼,容泽被传唤苍吾主峰。 破碎的殿门还未修整,清风卷入一路血气。 苍吾沉寂,山峦雾气变得很重,整个天地都似蒙尘。 容泽端正行礼,道,“掌门师伯,不知有何事找晚辈商议?” 玉盘上,书卷悬空,上面灵力浮动着各方往来的密信。 掌门眉须皆白,一身素白长袍,本是仙风道骨,此刻却显得格外苍凉。 “也没什么要紧事,你师叔祖给长溪测过命盘,他暂好,你无需太过忧心。” 魔头此番报仇,嗜血成性,但鞭子甩出去见是褚长溪挡在前竟方寸大乱甩回自己身上。 百年前被剔骨,他未曾对褚长溪动手。 百年后寻仇,依旧下不去手。 不可否认,湮赆之对褚长溪的好几乎刻在骨子里。 他舍不得伤他。 但凡知他们过往之人,都心知肚明。 魔界少君曾对剑尊仙人用情多深,根本无须多言。 容泽垂下眼帘,皱眉道,“但难保魔尊会以仙门苍生威胁师弟其他事。” “泽儿指什么?”谷祁问道。 “他是个疯子……”容泽指尖微动。 谷祁道,“现在苍吾难敌,只有仙门连手或可一战。” 容泽点头应是,沉默片刻终究还是问道,“师伯可知当年师弟他……将湮赆之尸骨带去了哪里?” “这你应该知道啊。” 剑尊仙人在大婚礼后得知新结道侣是潜藏正派的魔族中人,便亲自动手杀夫正道,后用其魔骨对世间妖魔天生的威压,逆行结印,镇填魔渊之门。 这是世人流传的佳话。 可实际的真相呢? 那一年,婚礼前夕,不知从哪传出凌清道人的小弟子其实是魔界少君的消息,秘密传到苍吾各峰主的耳中,于是设局,设阵……逼其现出真身。 诛魔大阵启动前,未免剑尊仙人不信打草惊蛇,所有的一切行动,都是瞒着他的。 诛魔灭魂。 剑尊仙人却在知晓的那一刻,仿佛意料之中一般,神情平静,只淡声要求众人让他亲自解决。 于是阵法内被设下结界,众人只得束手在阵外,隐约听得现出真身的魔头疯狂癫笑声,最后结界撤去,结界内的两人竟是一同消失了…… 魔界少君被苍吾剑尊剔骨抽筋,扔入万魔窟,还用其魔骨反压魔族……这些虽是事实,可是其间具体经过如何,谁也不知。 * 魔界的雨来自魔渊尽海,对修道之人有害无利。 湮赆之总是来不及思考便作出“保护者”的姿态,凝成的伞,雨水隔绝在屏障之外。 滑下的水痕映上他白发,浅淡的光泽,入月光下落雪。 他看着不那么疯了。 不似刚从魔窟中爬出时癫狂暴戾,此刻沉静下来的面容,眉目如画,只是红眸看起来依旧浮浮沉沉的血气,情绪不明。 但想起什么,他笑了一下,语气亲昵如这百年恩怨是非都不存在,“长溪,等魔渊之门事了,我们再走一趟人间吧。” “只有你我二人。” 那入世的百年,所遇结伴之人太多。 多的他恼火。 褚长溪听后只是淡然地看着他,“放我下来。” 湮赆之反抱更紧,直言道,“不放。” “……” 挣扎或抗拒似乎只能自取其辱。 黑白衣摆掠过石阶,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湮赆之很有闲情逸致。快跨过殿门时,似乎觉察到什么,突然脚步停下,转头望向雾蒙蒙的雨中深处。 片刻后,他唇角微扬,神情阴戾又玩味。 原本沉静下来的眼眸,再次血气翻腾,压抑的躁动与血腥。 百年前的少君,如今的魔尊大人。 他一直有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实力。 褚长溪心道:他下界无敌,怎么玩? 系统急得团团转,【快快快,找出另一位任务对象。】 回到寝殿,湮赆之喝退所有侍从,径直走向床榻,才将怀中人放下。 “没脏,”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湮赆之笑道,“长溪即便是脏也只能脏在本尊手里。” 褚长溪看他像看疯子。 发冠未束,如墨长发散落在雪白衣衫上,眸中浅淡如冰,明明很冷,可专注看谁都教人心动。 他本该静立云端,湮赆之也曾奉他如神明。可终究真心错付,他把他拉下神坛。 心中隐痛,却又无比痛快。 窗外大雨,雾气扑进室内,带入几分湿寒。 想到某位雨中来客—— “长溪可知自己现在什么身份?”湮赆之单手解领口衣襟,俯身逼近,“如何伺候主人,可学会了?” 外衫褪下,里衣颜色艳红。 褚长溪目光微凝,冷声道,“现在白日。” “白日如何?”湮赆之双手撑在床榻,将人圈在怀中,“食髓知味,仙人滋味太好。” “……” 虽然因为下雨,室内光线昏暗,但时辰还未到午时。 系统被惊到,【才多久?又来?】 褚长溪,【……给别人看的。】 【给人看活春宫?什么癖好啊!】 褚长溪,【………】 见他沉默,湮赆之用力吻上他的唇,一股子狠劲,“你是我的。” 谁敢觊觎,谁就得死。 殿中白日也点满红烛。 湮赆之流了汗,汗水顺着肩颈滑下,花火花红鲜艳欲滴,糜艳至极。 “如此一来,是谁伺候谁……” “你……滚。” “现在滚可不行。” 七情花毒没有固定毒发时辰,只需被人挑起情|欲,便可发作,毒发便不能停。 雨溅石阶的声响不知何时停了。 纱帐隐隐绰绰,泄出破碎的清冷声线。 “湮、赆、之……够了。” “唤我夫君。” “……闭嘴。” “呵……那就不够。” * 湮赆之走后,褚长溪第一次主动戳系统。 【怎么了?】 褚长溪,“得让他知道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系统,【宿主是指哪方面?】 “情花毒。” 系统直乐呵,【怎么了?吃不消了?】 褚长溪语气平静,“这毒无解,果然疯的没救了。” 【不然世界主角怎会换人?】 所以,换成谁了? 他们都在等的那人几日后才出现,对方没那么蠢,明显的天罗地网往里踏。 魔界不仅魔渊门封印出现异动,连邪魔生灭源地的万魔窟大抵也是因为湮赆之从中走出而出现古怪现象。 “那里若现世,人界大概就完了。” 湮赆之似乎也是意识到严重性,才会匆匆离开。 这个世界天道的制约,在平衡。 湮赆之沦为世界规则对立面,必须有人救世,真正杀了他。 【他死了,我们任务就失败了。】 “所以,我们任务出现悖论了。”褚长溪说。 他的两个任务对象,必须一生一死,这世界才能稳定,但谁死了,任务都算失败。 系统崩溃了,【那怎么办?】 褚长溪摇头,“不知道,先找出那位是谁吧。” * 魔尊宫殿中一夕之间被栽种不少人间花卉,也用了特殊法力,维持它们吐艳欲燃。 褚长溪端坐窗台,他被禁锢灵力,无法修行,便静静翻看手中的一本书,白衣玉冠,隔着红霞万顷,成片的花海,他神情不动,更显清俊冷漠。 匆匆离去的魔尊,不知为何又去而复返。 系统:【奇怪,记录显示湮赆之还在议事堂啊。】 褚长溪闻言看过去。 来人红衣外面罩了黑色斗篷,低着头,整张脸隐在阴影下,只能看到下巴和略显浅淡的唇。帽檐下倒是落出不少白发,周身也隐隐带着魔尊大人惯有的血气森森。 手指一样的苍白无血色,腕上系着熟悉的红绳,悠悠落下,一步一步迈过重重禁制。 隔一段距离,他落下斗篷,抬眸望了过来。 明明同样的身形神情,可只一眼就让褚长溪明白,此人非湮赆之。 褚长溪:【是妖君宣斐。】 第98章 杀夫正道十三 来人立在那里, 眸光落他身上,却像隔着太多东西,不言语,又深又沉, 隐隐压抑着什么。和存档记录里出现的折扇公子大不相同。 褚长溪放下手中书, 淡淡问道,“你是谁?” 金光浮现, 金羽幻翅高涨, 黑袍人转个身现出真身, 身穿金色蟒袍的男子, 眉心间焰火欲燃,金冠束发, 面容格外妖异俊美。 魔界的暮色如血月, 拂过的风都带着咸腥的气息。 霞光落了白衣半身, 身后红色纱曼飘飘。 褚长溪皱起眉, 道,“是你。” 他剑光皎月,气质若霜若雪, 看起来怎会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 宣斐攥紧了手指,咬牙道,“跟我走。” 褚长溪冷淡对视, “我走不得, 你回去。” 为何走不得, 两人心知肚明。 魔尊前几日血洗苍吾, 毫不手软,他以此要挟褚长溪,他如何能走。 “褚长溪……” 男子手中没有了那把折扇, 固执地一直走近,血红的光影沾了他身,衣袍大浮大掠,腕上红绳像血流。周围下的禁制,随着他的走来,震动的周围物件嗡嗡响,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魔尊的法器灵魄全凝在那截红绳上。 一般死物辨不出此人真假。 “我早就和你说过,你看错了人,你偏不信。” 他唇边浮现一丝苦笑,生来妖帝,自有他的傲气,他追着这人几百年也未曾肯放下身段吐露一字一句,可这一刻,他眉目拧痛的面色都惨白,“他如今如此对你……你现在可看清楚了?” 系统面板灰色暗格,毫无动静。 其实意料之中。 宣斐说,早就和他说过…… 褚长溪抬头,浅淡的眸光看了他一眼,冰若琉璃,霞光碎影,动人的美丽。 “拿来。”他向宣斐伸出一只手。 宣斐一愣,旋即见他在看他腕上红绳,只觉心一冷,五脏六腑都在抽痛,他强迫自己平静。 “怎么?他给你的东西,我碰不得?” 伸出的手未收回。 “褚长溪!” 视线顺着他仰起的脖颈滑至他白衣领口,若隐若现的红印,能让人轻而易举想象出这些时日以来,两人都做了什么。 宣斐的手微微发颤。 他收回视线,落回剑尊仙人的脸上。 思绪骤然凌乱,撕扯的心口抽痛的愈加厉害。 这就是湮赆之故意而为之的目的。 “事到如今,你还信他?” 褚长溪看向他,“信他什么?他作恶多端,为祸苍生,我定不会放过他。” “那你会杀了他吗?” 褚长溪未曾有疑,道,“会。” “………” “你若再戴着这东西,会有麻烦。”褚长溪见他显然不信的神色,心底觉得好笑。 他对湮赆之做过什么? 直接上手将宣斐腕上红绳解下,褚长溪拿在手里,四周隐隐狂躁的魔气牵引出的震动骤然停下。 红绳上的器灵化作烟雾,缠上他手腕,试探了一番最终慢慢消散。 “它灵智已开,识主。” 弑神鞭连天神都可杀,它不认正道,但他认褚长溪。 【所以,宿主以为湮赆之是怎么让这东西认你为主的?】 * 褚长溪几日外出,不仅引来了要等的人,也使魔族中人议论纷纷。 议事堂大殿外石雕上有一只独眼鹰隼,眼珠缓慢移动盯着来往魔族。石雕下守门的是两位低级魔族,通体一身黑,巨大的帽檐和手杖。 “你知道咱们尊主囚禁的那位仙修是什么人吗?” 殿门合上,四下无人,一边魔族低声道。 另一边魔族手杖上的环灵撞击出清脆又急促的的声响,“是什么人?” 那人唏嘘,“听说三百年前,尊主那时还是少君,老尊主刚身陨,少君不愿继承魔尊之位,却化身修道者和那位剑尊举行了大婚。” “不会吧?”环灵声响更急,“那后来呢?” “仙魔不两立啊,尊主身份暴露,两人自然决裂,大战,最后……” “最后怎样?” “最后……”那人声音更低,贴近他耳边说,“尊主战败……” 听者看他一眼,神情古怪,“那现在呢?把那位剑尊囚禁在魔界是做什么?” “自然是……报仇了,几日前尊主带领魔军攻打苍吾派就是为了报仇。” “……报仇?” “应该……是吧。” 两人迟疑着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确定。 报仇,怎么不能报?杀了他,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都可,但尊主待那人—— 不仅日夜欢好,对仙者所行所为都是极好。 两人脑海中都浮现那日所见的一幕。 魔界常年暗红的天色,黑俊俊的门洞就那般突兀走出一位雪衣仙者,魔岭黑雾中,衣袍掠雪浮风。 天悬一轮血月,石阶下枯木阴森湿寒。 但他衣摆划过的一瞬间,所有魔息都不禁目光追逐。 仙者身上冷洌气息干净。 如同他们不曾见过的皎皎月光。 而他们魔尊大人竟负手跟在仙者身后,洒脱随意,唇角一点淡淡的笑意,宠溺纵容。 魔尊大人从不曾阻拦仙者去往何处,只是在他不经意间触及危险时,替他挡下,好声相劝“要不要换一条路?” 甚至仅仅因为仙者衣摆沾了土,溅上水,就将人一把抱起,走过湿土趟过水才放。 难道是……两人琢磨许久不解,最后不约而同对口型道,“炉鼎?” “鬼鬼祟祟在说什么?” 石阶下走来一位黑袍护法,兜帽摘落,长发散下,露出的五官秀气,雌雄莫辨。 但眼神狠戾,身上杀伐之气,让人决不敢轻视。 两位守门魔族立刻跪伏行礼道,“石崎大人。” 石崎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上了台阶。 守门魔族见他走远,拍拍胸脯,再次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继续先前的话题,说到那个免不了一些污言秽语。 远处黑袍人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回头,“在聊什么,不妨大声些,让本座也高兴高兴。” “没……没聊什么。” “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说。” 见黑袍人转身下石阶,两人吓得跪地,“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多嘴……” 石崎是尊主亲信,深得尊主信任,做任何事都可先斩后奏。 “确实多嘴,你们是有几条命竟敢随意置喙那人?” 石崎缓缓拉直右手的黑纱手套,但他还未出手教训。 极深处的殿门“吱哑”开出一条人形宽口的缝隙。 一道血光如利箭疾驰穿空而过,落至此处,鲜血四溅。 石崎垂下手,跨过尸体时,不免惋惜他动作慢了,毕竟是同族,由他处理或可绕他们一条命。 但尊上动手,只有灰飞烟灭的份。 尊上三百年后归来,嗜血残暴,性情大变,也不知这三百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进入殿内,殿中已经聚集不少人。 湮赆之正坐在幽黑王座上,指尖碾磨着腕上红绳的尾端,红衣落塌,身后石壁攀爬的血纹红光映上他美艳惊人的侧脸。 “魔渊门如何了?”他未抬头,淡声发问时仍在若有所思,不知何事。 石崎行礼后,道,“已探查,结印可破,但属下们力量不够,需尊主一臂之力。” 殿中魔族长老一听,激动言表。 但湮赆之没什么反应,他将红绳解下,红光一闪,赫然一把长剑握在手中,剑身黑红,剑端盘龙尾。 斩天灭神,器灵已缺,威力不敌从前。 “嗯,三日后出发。” 石崎问,“为何还要等三日。” 湮赆之依旧没抬头,“有事得先解决。” 石崎没敢再问。 剑身翻转,寒光照得底下人心头发慌。 褚长溪,这把剑若落你手,你会杀了我吗? 湮赆之看着这剑,不知为何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毕竟器灵实则在褚长溪手中,他手里的不过只剩空壳。 耳边似又回响,那两位低级魔族的交谈。 “拿仙者当炉鼎一定功力大增。” “是啊,不仅如此,仙者那般身段,定是很美味。” 是很美味。湿透的鬓发,因毒发而沉沦,攥紧的手指,抿紧的薄唇…… 那般无情无心,无欲无求的仙人。 竟会有那等动人一面,足以勾魂摄魄。 可是湮赆之…… 他到底是有多爱他,才会在“报复“时还甘愿为承受方,不舍伤仙人一分一毫。 湮赆之对他一见钟情,一见他就喜欢了,喜欢的他自己都怀疑是为什么。 他对他好,舍身护他千次万次,到头来落得那般结果—— 他被抽出根骨躺在血泊中,拽住仙人衣角狼狈乞求。 眼前雪白人影,白衣皎皎浮光,手里拿着他染血的魔骨,看他的眼神冷淡至极。 湮赆之垂目间似乎又能感受到魔窟深渊处,一次又一次撕魂裂魄的痛。 “尊主,不知魔窟异常该如何应对,”有长老出言打断湮赆之思绪,“那里妖魔现世定能助我魔界辉煌大业。” “不必。”湮赆之道。 “为什么?” 那里的邪魔大都失智,是不可控的。 虽不论如何都会对魔界有利,但若灭了人界—— 他还拿什么“威胁”褚长溪? 第99章 杀夫正道十四 褚长溪, 【知道或不知道对任务有什么影响吗?】 不过是湮赆之曾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毫不犹豫给了他。 系统闭嘴了。 这世间最厉害的法器,有杀神的威力,护主自也不弱。 易主则更难。 剥魂相授,有人几乎丢掉半条命。 器灵沉寂, 半截看似普普通通的红绳安静躺在他手心, 褚长溪欲动用灵力封印,牵动腕上锁灵镯魔气疯狂外涌。 宣斐按住他手, “不行, 你会受伤!” 曾经一身懒骨, 孤傲逍遥, 以打架来掩饰心意的年轻妖帝,如今眉宇间担忧慌张, 什么都忘了。 他垂下眼, 克制隐忍的轻轻乞求, “褚长溪, 你需好好的,你不可以……” 不可以受伤,不可以让他心疼。 他是宣斐整个人生中所遇所见中最特别的存在, 高巅之雪,山河日月。 他一直追逐,一直追着的星辉月色。 可现在被…… 但他的手很快被拂开, 仙人的脸白净的冰透, 长睫下淡如水流, “不会。” 窗外霞光映红, 静寂殿中一声清脆响声。 玉镯碎裂,魔气四散,纯粹的灵气化剑气荡开。 灵力不再被禁锢, 仙人不易察觉的几分苍白虚弱,变成烟笼寒月的凌厉冷漠。 长袍雪白,俊眉修目如仙人天降。 “有劳此去给在下师兄带一句话。” 褚长溪将被封印器灵的红绳递给宣斐,有了这个,他可在魔界禁制中来去自如。 宣斐仔细看他半响,确认并没受伤,才问道,“什么话?” 褚长溪道,“让他勿要轻举妄动,湮赆之………由我一人应对即可。” “你一个人?”宣斐怒道,“你打算怎么应对?由他……那么对你?” 即便被人直白指出,仙人依旧面无异色。 他心怀天下苍生,一心只问正道。 你以为他被染指,被欺辱………可仙人似乎从未曾在意。 宣斐不知该不该对此放下心。 至少可以看出褚长溪对湮赆之似乎已没有情。 霞光照进漆黑眼底,如入深潭,无波无息,褚长溪面无表情,也无动于衷,宣斐望着他,又觉心如刀绞,他知道他劝不得。 “褚长溪,你怎么总是这样啊。” 百年前他劝不得,心痛,心伤,心死……一怒之下,决定闭死关,自欺欺人。 只是当年他能看出湮赆之不像如表面那般乖巧听话的小师弟,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魔族中人,还在百年前大婚时暴露身份,被褚长溪—— 对此结果,宣斐是痛快,是乐见其成。 但湮赆之重生魔骨复活,上苍吾报仇,拿苍生要挟,囚他在魔界这般欺辱。 湮赆之……宣斐眸光暗下,哪怕倾尽他妖界一族,他也定要他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怎么了?”褚长溪见他独自沉思,侧身问道。 “我不帮你带话,”宣斐冷着脸将红绳又放回他手心,“你有话对你师兄说,那你便自己去。” 褚长溪,“………” 系统,【他好像……并不知情。】 褚长溪,【嗯,但是可以确定,在他闭关前他对湮赆之有怀疑过,还因此与我有过争执,若我在前就已“知晓”,那之后会顺理成章做什么?】 系统一乐,【那只有宿主你自己知道了。】 “……”大概是了。 【那这人没用了?】 褚长溪,【不,有用。】很有用。 系统:??? 视线前方,血光染红山峦魔岭。风里带来的潮湿咸腥气,纵然红光似也有几分明亮。 魔界的昼夜交替是骤然之间的,当最后一寸霞光滑过院落檐角,天空就会突然变黑,但没有星光。 伸手不见五指。 那时滋生在黑暗中的魔息,会悄悄潜入人的梦境,编织一个又一个心魔幻境。 褚长溪将手中红绳系在宣斐的腕上。 触感微凉,如雪落。 “那你便自己回去。” 仙人手指修长白净如玉石,在宣斐腕上绕动,他有点痒。 心痒。 褚长溪道,“再不走,若被湮赆之发现,你会有麻烦。” 宣斐任他系上红绳,心尖处似被针刺了一下,“那你呢?” “我走不得,你知道,我若走了,湮赆之会作出什么。”褚长溪言语平静淡然。 宣斐眸中万念俱灰,“你让我把你一人留在此处……” 他若不知湮赆之对他做了什么,看见他安好,他或许还可以按兵不动,回去与众人商议对策。 可是他知道了。 他还怎么走…… 他几近奔溃,他知道自己失态。 小心翼翼拽住一片雪白衣袖,“褚长溪,我带你走。” 褚长溪抬眸看他,有几分茫然,似不知他这么坚持是为什么,“你现在已不是他对手。” 他直言又道,“以他现在心性对你,你会死。” “死也甘愿。” “无谓牺牲,不值得。” 衣袖被手指用力攥出褶皱,“那你呢,你用自己换苍生,你值得吗?” 褚长溪,“……” 宣斐不想再与他这般争执,若真待湮赆之来,他们谁也走不了。 知道他在意什么,宣斐道,“你知道魔渊门的封印已经松动了吗?” 终于来了。 褚长溪反手抓住宣斐手腕,罕见的急色,“怎么会?发生了什么?” * 封印阵眼在魔渊四门中的北首,与人界最近,曾是通往人界最便利的一条路,魔族来往可毫不费力。也曾被各仙门开山师祖一辈设阵封印过,但随时间流逝,阵中法力日渐削弱,对魔族的拦阻也越发无力。 百年前,褚长溪拿魔界少君魔骨镇填,仅等同于堵漏洞,并不涉及阵法根本。 这样的阵法松动可真谓是人魔两界的大事了。 修道之人御剑,瞬息百万里。 他们一日便到达邻边。 穿过山峦雾障,眼前是一条大河,河水呈黑色,一眼望去像深不见底的魔渊地狱。 无间狱,黑水河。 系统在脑内给褚长溪“科普”剧情,他曾经来过这里的,不是最后那次拿人骨头填海,而是在那之前就来过。 和许多人一起。 长清派的天骄关朔,衍虚派闻羽。 蓬莱岛主之女游青青。 宣斐,容泽,湮赆之…… 褚长溪,【来做什么?】 系统迟疑着说,【好像……只是路过。】 怎么会只是路过? 褚长溪淡笑一下没再说什么,系统却翻存档记录翻的心惊胆战,【宿主,你可悠着点吧,你突然消失,湮赆之都疯了,你旁边这位哥也还不知道你种了什么毒,元灵毁成什么样子呢。】 褚长溪闻言看向身边人。 黑水河岸,狂风猎猎。 金袍青年发丝迎风飞舞,额上妖印隐隐光华流转,手中一把折扇轻摇,似乎又成百年前未成受挫的年轻妖帝,风采非凡。 见褚长溪看他,他收扇一笑,“走吧。” 守你所守,护你所护。 死生不计。 “嗯。” 【不是消失,是被带走。】 系统,【呵呵,湮赆之就是太自信了啊。】 他以为日足够他解决他们几人之间的事情。 可他哪能想到褚长溪有系统这外挂。 第100章 杀夫正道十五 魔界少雨无雪, 这几日竟连着下起雨来,乌雨狂风,院落新栽种百花,雨打枝叶, 零落成泥。 与之殿中狼藉成一片。 暴怒之后的魔尊一言不发站了很久。 余下的剑风滚滚如黑龙仍在上空盘旋肆虐, 手中长鞭染上血,血水滴溅。 以此为中心, 方圆几百里低阶魔族无一不被尊上怒火波及, 血污遍地。 长阶上, 无数新调来的侍从跪伏在地战战兢兢擦拭台阶, 石崎走过,抬眸望了一眼黑如深渊的殿门深处。 囚在殿中的仙者莫名消失, 尊主发怒, 释放的威压, 低阶魔族承受不住, 此殿中看守的魔族更是被尊主亲手斩杀殆尽。 石崎知道尊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但他隐隐觉得尊主还有其他情绪。 几分心痛。 几分……不明不白的委屈……? 石崎心惊不已,面上不显,只觉自己定是看错了。 “尊主, 各处出口均已探查,并未发现任何踪迹,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一般。” 来来往往的魔侍穿梭殿中, 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湮赆之静立原地, 手握血鞭, 眼眸红光, 无声冷笑。 连他都无法探查到任何气息,何况其他人。隐在仙人身上的追踪留影术法,是一瞬间门突然断绝的——真如凭空消失。 是湮赆之低估了来者。 他算尽了一切, 也准备了一切,却算不到那妖物竟有这般能耐,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瞬息之间门带离。 狂风骤起,三千雪丝在艳红的衣袍上起起落落,手指卷上血鞭,湮赆之极缓慢的偏头,眸中的杀意天翻地覆的狂躁、搅动…… 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 也不知是在问谁。 石崎低下头沉默。 不知如何答,也不敢答。 不够恨? 还是太爱了…… 湮赆之想不通,他或许是能想通的。 三百年前的种种,足以让他恨,足够恨,但他也恨自己—— 恨自己下不去手。 恨自己不舍伤他。 却与褚长溪所为次次都形成最为鲜明的对比。 如此可笑,可悲。 石崎见他周身狂涌的血气越发危险,斟酌道,“属下以为,仙者应当不是自愿离开的,应该只是被人带走,毕竟有苍吾万千修士为交换,仙者应不会弃此不顾……”他知尊主用情至深,以为这么说会让尊主心里好受些。 可谁知,湮赆之听后,却垂头笑起来。 越笑越狠,也越笑越癫狂。 “是啊,但也正是如此,他才会离开……” 石崎,“?” 魔渊门封印松动,如此大事,他若知晓,怎会不顾? 与苍生有关,被弃之不顾的永远只会是他湮赆之啊。 应他诺言又如何? 如同三百年前许下大婚。 “呵呵……” 笑声中掩饰不去的心痛和绝望,满头白发苍凉静垂。 笑声很久才止。 湮赆之转过身,殿中只余一处完好,桌面上翻开的书页,桌脚处几段碎裂的玉镯,器灵已灭,质地已如普通玉石。 锁灵镯被破开。 没人比他更清楚,二者相抗会发生什么。 褚长溪会受伤。 他曾为此妥协多次啊。 但对方如此轻易,如此不在乎。 还有,七情花毒。 他明明知道,明明都知道—— 会死。 攥紧的手指,骨骼发出沉重的响声。 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处的红痕,花火花红如片羽,鲜艳欲燃。 “走。” 红衣翻飞,湮赆之向门外走,他急切的近乎慌乱,但神色极冷,眼底浮动着血光。 像是隔着修罗地狱,手中长鞭罕见化为剑刃,一步一地血印。 “你怎么离开的,本尊定会把你怎么带回来。” 褚长溪。 湮赆之咬牙切齿,白发红面,暴戾如恶鬼。 “你最好……给本尊好好的。” * 容泽收到宣斐密羽传信,正要赶往天堑北渊,正下玉阶,耳边骤起一道凌厉剑气,伴随呼啸急风,破空扑面。 带着杀意的一剑。 容泽停在原地未动,心下已知来人是谁。 他为人处事向来温礼有度,让人如沐春风,想要杀他的剑派正道中人绝对是不多的。 长清派关朔桀骜冲动,怕是来找他兴师问罪。 剑刃抵气成浪,摩擦碎落的银光,如落星子。 容泽刚要执剑挡开,却被侧面而来另一道剑光先一步劈开。 炸裂的剑气在周身散开。 发丝被厉风吹的后扬。 容泽收剑,对虚空处道,“多谢。” 衍虚派闻羽也到了。 虚空里传来年轻男子怒骂,“闻驰生,你给老子滚开,我要问问他,这三百年他把褚长溪弄哪去了?” 关朔坐下飞骑,扇动翅膀,俯冲而下。 飘渺白雾清散了些,玉阶上落下一蓝衣公子,“子霖兄,你要问话,何需动手?” 几日时间门,苍吾山门已恢复表面上的景观。 高楼玉宇,百花相迎,半点被魔族血洗,煞气侵蚀的痕迹都未见。 “一消失就三百年杳无音讯,”关朔也上了玉阶,拔剑步行,面色铁青,“一传音讯,竟是褚长溪被魔头掳了去!容泽,这期间门你在做什么?袖手旁观?你就任他拿自己作为交换条件被囚魔界?” 闻羽抿了抿唇,挡在青年面前,“容兄想必也不想的,长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拿自己换苍吾万千门人,可太像他处事风格了。 “现在救人要紧。” 关朔扭头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收了剑。 玉冠高束,发尾飞扬,露出的侧脸硬朗,风姿出众。锦衣华服,高贵冷持。除却手执剑的凶狠,倒像世家盛宠的小少爷。 他年纪最小,心高气傲,年轻气盛,天子骄子关子霖,少年成名,天资极高,在褚长溪之前,仙门百家第一人的名号一直是关子霖的。 容泽往玉阶下走,开门见山道,“宣斐传信说,他去魔界带走了师弟,他们一起去了魔渊北门。” 关朔,“什么?” 闻羽,“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魔渊门封印松动,”容泽边示意两人下玉阶边道,“师弟去查看。” 褚长溪如何离开的魔界? 凭宣斐一人能力?容泽不信,湮赆之早已不是三百年前的魔界少君了。 褚长溪离开,湮赆之又会做什么? 容泽心道,他定会追去,免不了一战,容泽需要身边二人助力。 于是容泽向他们坦言,从三百年前大婚后,褚长溪消失踪迹,到无名峡谷闭关突感褚长溪气息,再到回宗门,湮赆之复活归来寻仇,到褚长溪拿自己作为交换去魔界…… 说话间门,关朔一直不满打断,挑刺,愤愤不平。闻羽一直做老好人调节,芝兰玉树一公子被逼成话唠。 玄天楼玉阶,苍吾先祖设下的威压,尽管他们三人修为已经很高,仍需一步一步走下去。玉阶千万道,清冷寂寥,只渺渺仙雾,若隐若现衣摆滑下石阶。 在最后一道玉阶下,竟还有人在下面等着他们。 人未看清,先看到了红绫坠下的铃铛,风吹,声响空灵。 格外高挑的女子面纱抱琴,较一般男子都要冷冽的气势,紧紧盯着走下的三人,“褚长溪,在何处?” 他身边还有人,僧袍,僧杖,但腕上系白绫,格外奇怪。 只瞥他们一眼,竟率先离开,离去的方向,正是往天堑北渊而去。 第101章 杀夫正道十六 魔渊北门在黑水河后。 河上有魔障, 飞鸟难渡,危险重重。 刚动剑,一把折扇拦在身前,褚长溪看向金袍男子, “怎么了?” 宣斐折扇轻摇, 风姿潇洒, 笑道,“你别动, 我来。” “为什么?” 宣斐笑着叹气,“算我手痒, 想试试这河上魔障威力, 行不行?” “……” 【就不想你劳累呗。】 但可惜了, 褚长溪自有打算。 魔障将河上天空分成两半,一半晴空日照, 一半黑雾弥漫。 日光穿不透浓雾, 连风也止在屏障前。 褚长溪执剑的手未动, 日光照他指尖, 如落冰面, 冰冰泠泠。仙人神色清冷, 拒人于千里, “不必, 这与你无关。” “怎么就无关……” 话未说完,拂微剑已脱鞘而出—— 剑气自上而下, 劈破天地,屏障被撕开裂口,翻涌的黑水,瞬间成冰。 褚长溪收剑, 说,“可以过了。” 握剑的手有过颤动,但他面上波澜不惊,好像此一剑轻不费力。 宣斐沉着脸上前,抓住他腕处,但还未来得及查看,已被挣脱开。 他气急,“褚长溪,你的伤真的没事?” 褚长溪面不改色,“没有伤。” 他或许也在试,才没有及时阻拦。 但褚长溪躲避的态度,非常值得怀疑。 “是吗?那你躲什么?”他看着空空的手,心也跟着空,又往下沉,一直沉,“不想让我碰?” 他在这人面前端着那份傲气几百年,一夕之间全部粉碎。 那对湮赆之呢? 宣斐没问出口。 褚长溪已经走远。 裂口处,冰成的甬道。 走过,冰融成水,又从天上落,薄雨轻风,一路雾气氤氲,两岸山峦隐无形。仙人背影直立,一人一剑缓慢走入黑雾中,迈入之前,回头看过来,“你别跟我走了,回去吧,此事与你无关。” 裂口随着时间流逝在慢慢缩小,宣斐步伐坚定跟上。 “你一直说与我无关,到底是怕我托你后腿,还是怕湮赆之之后会连我一同报复?” 褚长溪执剑入口处,没说话。 跟上来的年轻妖帝,眉目间尽是潇洒意气,说话时懒洋洋的,散漫的语气,“褚长溪,你可不要以为,我输给你几百年,那就是真的不如你了。” 他挑眉笑了一下,“我每次都让着你,你真看不出来?” 仙人彻底沉默。 他视线落在宣斐脸上良久,负剑深渊口,似万劫不复的一瞬间,天地墨色,他衣衫处一抹白。 风雪之境。 似白骨深深。 宣斐几乎莫名的恐惧,他正要开口,已听到仙人一句话。 “很危险。” 语气疏离冷淡。 宣斐都要气笑了,“那我更要去了。” 他已不打算再掩饰什么。 折扇收的轻快。 脚步也轻快。 擦身而过时,仙人似乎妥协了,说,“那你跟紧我。” 跟紧你? 你保护我? 宣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还总是独自承受。 雨水落上发梢,湿了仙人衣衫,在他冷漠却又认真的眼神中,宣斐心口又暖又涨。 一把剑,立于天地间,大概也不过如此了。生来坦荡,无愧于天地。 这么傻…… 风雨静默,仙人于眼前静立,就似高悬的画。 只可远观,触及不得。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宣斐心跳的厉害,眼神躲闪着率先进入黑雾中。 眼前一片黑时,他还在心底叹气。 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这么个……又傻又倔的人? 系统,【绝!】 浓稠的黑暗,一般人不可视物。 褚长溪放出轻舟,两人踏上去,船随水流飘远。 细雨轻烟,只能感受到淡淡的寒凉。 长久的沉默里。 宣斐正在回忆往昔,从初遇,到一次又一次比试,到仙人似不堪其扰的躲他…… “褚长溪,”宣斐在黑暗中说,“你当年所言,我就当不作数了?” 褚长溪,“……”当年什么? 他沉默。 宣斐当默认,暗暗松口气。 一怒之下,脱口而出的毒誓,若要应验那就全部应验到他自己身上吧。 路程不算远,他没话找话,“好黑,什么时候才能到岸?”他知褚长溪来过,不止一次。 褚长溪道,“你……怕黑?” 宣斐:怕个屁! “不是……” 话未完,依稀一片雪白衣袖在眼前划过。 魔障中的黑,像是在眼上覆上一段黑绸。 当最后一丝裂口闭合,最后一点光亮也收尽。 天空一片漆黑,不似人间夜晚有繁星,月光照亮。 黑水河岸两侧,漫过一寸寸山峰的黑影。 很多人都会在里面迷路,永远到达不了岸边,会在河水中,一直前行,天荒地老,枯骨飞灰。 仙人衣袖一扬,似在芥子空间翻找,眨眼间释放出一片星星点点的荧光。 “月亮没有。” “星星可以。” 他摊开掌心时,萤火从他掌心不断飞出。 撑满整个天地。 没有风,没有云彩。 天地自成星空。 宣斐怔住很久才抬头,黑幕之上,繁星如云海斑斓,星光璀璨,绚烂的惊心动魄。 耳边冷冰冰的的声音也似染上不可思议的温暖。 “不黑了。” 宣斐压抑不住的心跳声,鼓动的耳尖发烫,“嗯。” 系统:【宿主撩起来,真要命。】 褚长溪淡笑,【哪有?】 久久无法平息,金色蟒袍在淡淡光亮下,隐隐金羽浮光。 手中折扇收了又开,开了又收,反复多次。淡光下,神情无所遁形,年轻妖帝的眼底是深深的迷恋。 微微莹火,印在仙人冰白的眉宇间,雪衫墨发,望过来的浅色眸光,明明冷心冷情。 一本正经,置身事外。 这人总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让人心动,又无法回应。 宣斐追逐几百年,为何不敢吐露,这就是原因。 但他终究后悔了,在湮赆之出现之后。 挫败感压身,他懒懒往后一靠,望着眼前的星空,欣赏这难得独独为他制造的美景。 “真后悔啊……” 嗓音压抑的涩然。 褚长溪道,“后悔什么?” 宣斐以扇遮唇打哈欠,“后悔跟你比了那么多次,次次都让你。” 褚长溪,“…………不让,你也比不过我。” “啧……”宣斐叹气,“行行行,你赢。” 褚长溪,“那我们之间今后还比吗?” 宣斐说,“不比了。” 不想再假装站在你对面。 想和你站在一起。 “等魔族事了,陪我喝酒吧。”他又说。 想不到吧? 像剑尊仙人这般性子的人,也会喝酒,还会喝醉,醉了不言不语,让做什么做什么,乖的不得了。 仙人抱剑而坐,衣摆漫过船沿,玉冠墨发,气质明明冷漠,面若覆霜雪。 但他偏头看宣斐一眼,专注的眸光直让人依恋。却很快转回去,望着前方黑暗。 语气很冷又很轻。 “好。” 宣斐听后一笑,又问,“我们是朋友吗?” 褚长溪沉默一瞬,才说,“……不是敌人。” 那就是朋友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嚷嚷找人打架报仇,他们早该是生死之交,把酒言欢了。 所以, “更后悔了……” 褚长溪,“………” 萤火星光漫漫,洒下光影随行。 眼前黑幕,也似晴空。 短暂的停顿后,宣斐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褚长溪,我一直有话想问你,”折扇搭在额前,遮住眼睛,只声音显得落寞,“你我决裂之后,你和湮赆之大婚,但那日……” “你将……魔头,剔骨抽筋,尸身扔万魔窟,磨骨镇填魔渊之门。” 如此不留余地,可谓做尽做绝。 绝没有一丝生还可能。 “都如此了………为什么他还会活着走出来?” 是不是你心软了?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后面的话宣斐未问出。 前方隐约可见似血染红的山峦,淡淡的红光里,已有几分明亮。 快到岸边了。 耳边似也能听到林子里的风雨声,萤火明明灭灭。 褚长溪浅色眼眸望着那里,眼里没有情绪。 或者说,所有情绪埋葬的一干二净。 “失误吧。” 他轻飘飘一句。 宣斐愣住半响,才大笑起来,好一个失误! “那以后呢?” “不会,”褚长溪道,“不会了。” 宣斐不知该气还是该高兴。 系统,【宿主,你怎么知道……】 褚长溪,【感觉。】 从前两个世界看,依他的性子,他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喜欢玩游戏。 但前提是,掌控一切。 只是暂时不知到底做了什么。 船很快靠岸,眼前看似一片普通森林山谷,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有淡薄的日光透过雾气穿透而落。还未入魔界,此处是有日光的。 林中看似没有危险,魔渊门就在林中深处。 还需走过一条心魔通道,才能真正到达殿门。 通道里是魔息生源地,里面恶念丛生,对修道者是考验,也是酷刑,心性不坚定,心生杂念者,很容易在那里毁了修为,沦为魔道。 甚至,很多修为高深的大能,都难逃此劫。 毕竟,谁人在尘世中能没有一星半点的妄念。 魔息织心魔幻境,有些人迷失其中,至死不得出。 刚踏上岸。 宣斐突然道,“长溪,我们最后再比一次吧?” 天色暗红,细雨蒙蒙,林中草木都染上湿寒。 褚长溪看向他,宣斐几乎屏息。 仙人身上气息干净清冽。 他认真问道,“比什么?” 宣斐手中折扇化为长剑,额间妖印光华流转,他盯着眼前的雨林,“比一比谁速度够快,能在前开路。” “……” 行吧。 过优则不及。 “好。” 他们“比”过很多次,以宣斐打着“报仇”的名义。 记忆中明明已经很远了,但那时的人和事在脑海中竟历历在目。 魔渊门前的山林,弥漫着诡异的红雾,越往深处,越是血光冲天。 褚长溪右手执剑,银色剑光破风而去。 但有人先他一步,开出一条平坦的路…… * 通道掩在荒草间,黑洞洞的虚雾,那处的天光都似被源源不断吸进去。 很诡异,也很古怪。 在外面根本看不进里面的路。 进入内,更是各人有各人的一条道。 褚长溪刚要嘱咐宣斐几句,通道口迷雾在他眼前莫名慢慢散开。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 退后一步,视线落到了黑雾散开的虚空处,石壁漆黑,森林幽寂。恶念邪祟滋生的通道里,竟有一人影。 隐约可见红衣翻飞,肩上落发如雪。 系统:【卧槽,不对吧?湮赆之还没到呢!】 第102章 杀夫证道十七 红衣白发的背影只出现一瞬, 很快消失在飘渺黑雾中。 系统声音都拔高了,【那不是湮赆之,那人是谁?他来这里做什么?】 褚长溪手指在拂微剑上摩挲了一下。 收剑回鞘, 恢复平静。 站在通道口前,林中深处的血光染的天际红霞漫天, 透着阴冷的风吹动他的衣摆。 仙人静立, 神色清冷。 轻声回, 【也许他不是来这里, 而是他本就生于此处。】 系统心中荒谬感越来越甚,【什么意思?】 褚长溪不想吓它,只说, 【心魔通道连接魔渊北门, 湮赆之魔骨被用来镇填阵法破损出的疏漏,也许是怨念太深, 留在通道里的残魂幻影。】 系统表示, 这么解释还是很吓人。 湮赆之又没死,哪来的鬼魂? 不,也是死过一次, 只是复活了。 【………不对, 等等, 宣斐去哪了?】 系统此时才发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 通道口处就只剩下了宿主一人。 褚长溪环顾四周,风雨停滞, 万物皆静,诡异的林木深处,霞光似被撕裂, 千丝万缕落下来。 他没多大意外,【那人背影出现的那一刻,也许我们就已经在幻境中了。】 系统,【啊?】 褚长溪,【心魔幻境,一人一道。】 【那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里是心魔生源地,心魔源于心中执念。 宣斐对宿主的执念,看着就不浅。 褚长溪笑,【不会。】 宣斐血脉传承上界神翼一族,魔渊门外林中草木生灵大都被魔气影响,半魔化,浑浑噩噩。可先前一路走来,年轻妖帝身上传承印记,光华流转间,万妖臣服。 他收拾的轻而易举。 不至于连一个心魔通道都走不出。 【那宿主你呢?】 褚长溪想了想,摇头。 他可没什么心魔。 不过,倒挺好奇。 他迈步往入口处走,脚下枯叶竟成白骨,红色的土壤,似水流翻涌,白骨破土而出,累在脚前身后,似要把人往地狱里拖, 系统被这阵仗吓坏,啊的尖叫。 白衣仙人面色如常,如履平地。 他手握长剑,如玉骨指,折散一地血光。 即将跨入黑雾中时,却脚步一顿。一股似有若无的无形之力横在前方,拦住他去路。 不想让他进? 系统,【谁啊?】 入幻境时的背影,此时的古怪力量。 或许都不是巧合。 他抬眸望向虚空,“若我偏要入呢?” 黑雾更浓烈,滚滚如云吸纳天地万物之势的恐怖力量疯狂外涌。仙人衣衫被气流鼓的翻飞,握剑指尖微微用力。 风扬起他背上落发,挺拔直立天地,坚韧、凌厉又明亮。 静立不动,如出鞘的剑,势出不可收。 “前辈阻拦,不知意欲何为,但今日晚辈非入不可。” 衣袍掠起 ,如一捧雪,清冽干净,驱散黑暗。 “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他举剑,银白色剑光,冰冷剑意,强大深邃。 但未落下,拦在身前的那道无形力量突兀消失—— 系统嘀咕,【谁那么无聊?】 耳边一缕清风轻拂,风中似有人轻叹,几分无奈,几分温柔,但又飘渺虚无。 褚长溪心道有意思,面上冷淡,“多谢。” 走道寂静森冷,内里一片漆黑,刚入内几乎五感全失。指尖在虚空弹出一簇蓝火照亮,但在眼睛尚可视物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却是面目狰狞可怖的鬼怪,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向他蜂拥过来。 那些鬼怪生前大概都是人。 有的缺四肢,缺半张脸。 有的眼珠子挂在外面,开膛破腹,胸腔一个血洞。 有的身体被同伴啃食,彼此纠缠,密密麻麻的脸在地上爬……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 系统吓得大喊大叫。 褚长溪站在原地未动,脚下忽然伸出无数双手扯他衣摆,拽他脚腕。 尸体堆积成山。 有骨头被咀嚼的声响,清晰入耳。 【啊啊——,宿主你都不怕的吗?不是说心魔幻境吗?你的心魔是这个?我草了!】 褚长溪冷笑,“我的心魔?” 开什么玩笑。 拂微剑出,一剑清啸,银光大盛。 褚长溪衣衫血透,往前走,身后残尸白骨崩散如雪沫,慢慢消失。 系统都快叫麻木了,【宿主,你就真的不怕?】 褚长溪觉得好笑,“不都是幻象吗?假的。” 系统,【……】 褚长溪,“就是看多了有点恶心。” 【……】不想说话。 【可这不是心魔幻境,那是什么呢?】 “也许还是为了阻我入内吧。” 【谁啊,有病吧?】 褚长溪嗓音懒洋洋的,“可不。” 可是很快他们就乐不出来了。 前面黑暗似乎只是入口前的一个小小试炼,等真正入内,才是惊险万分。 黑暗中,脚下踩过一块塌陷的青石。 还未来得及反应,远超于褚长溪目前修为的威压凭空压下。 褚长溪第一次感受到大脑撕裂般的疼。 这已不是幻象了,修真界果真不是闹着玩的。 系统哭喊着给他屏蔽痛觉,改五感数据。 地动山摇,天旋地转。 耳边充斥着周遭事物被粉碎的声响。 【呜呜,宿主你怎么样?】 【你疼不疼啊?】 【褚长溪。】 【溪溪,呜呜……你再不说话我自己动手把这鬼地方给抹平了!】 褚长溪轻描淡写,【长能耐了?】 系统:【……】 褚长溪觉得自己仅有的耐心大概是给这个笨蛋系统了。 他淡淡道,【我在等人,你别插手。】 系统抽噎着小声说,【好。】 又说,【那……那你需要帮忙你要说话。】 褚长溪被逗笑了,“嗯。” 身上的修为、力量被压制。 但有系统在,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戏要继续。 剑尊仙人从没有这样狼狈,冷峻清凌的眉目浮现细微的变化。 直到剑脱手,血溢出嘴角—— 叮—— 一串珠玉滚过玻璃表面的声响传来。 低头,脚下滚来一个泛着冰蓝光芒的玻璃珠。 拿在手里的那一刻,有灵力顺着掌心温柔地抚慰他受伤的灵脉。 威压也隔绝在他周身三寸之外。 而后,清风再次拂过耳侧。 三寸之外的物体被粉碎成浩瀚的烟海。 似隔着天与地的距离,他竟然听到了湮赆之的声音。清越如山河日月之上,浮华不实,却如最初隐身化形入苍吾时的少年模样。 “拿着这个,出去。” 褚长溪满意了。 阻拦他入内,又不愿伤他。 那只能是此间有他不能应付的危险。 湮赆之在魔窟深渊炎火中焚身,嗓子早已被毁,不可逆的如沙粒磨过的涩哑。 但此“湮赆之”不是。 褚长溪拿回剑,雪白的衣衫,红血退净。仙人冷漠如冰,不为所动,“我说过,今日我非入不可。” 那声音又挨近,真实了几分,“褚长溪,回去。” 褚长溪听出了这声音里的虚弱,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们隔空谈话,“湮赆之”耗费很大的力气。 【小白,系统任务栏有变化吗?】 足够近的距离。 系统:【没有埃。】 褚长溪,【……】 想到入内之前闪过的背影,红衣白发。如若这是未曾入万魔窟的“湮赆之”,那真身不该是那般模样的。 褚长溪觉得,也许只猜对了一半。 “阁下认识我?可否现身一见?” *** 还未进心魔通道,褚长溪就从他身边消失了。宣斐只好压下焦灼,独自一人进入。 刚入内,一脚踩空。 身体极速下坠,直到踩在水面才停下。 四周水天相接,水面成镜,宣斐站在中间,却照不出他任何影像。 金袍青年支着头笑,几分顽劣懒散,如同人间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 “我倒是很想看看我的心魔是什么样子的你。” 他若有心魔,那只能是一个人了。 很快,如他所说。 在水面的尽头,剑尊仙人清冷渺渺的声音传来。 “这里危险,我们尽快出去。” 水纹漾漾,水面似云海波澜,随那一抹白衣显现,带出了雾气蒙蒙。两侧凭空出现白玉阶,桃花树,花瓣卷如潮。 万丈尽头,云端处。 宣斐对上幻境中仙人冷淡的眼眸。 呆愣了很久。 他鬼使神差往那人身边走去,云雾散去,仙人身后还有清晰的玄天楼楼阁殿宇,分毫不差。 宣斐:这心魔可真不简单。 仙宫上,云岚间。 宣斐笑起来,额间妖印光影流动,俊美妖邪,“褚长溪?” 褚长溪走过来,日光落下,白衣如雪,气息带着山涧青草的干净。 气息都一样,就真离谱了。 宣斐开始怀疑自己。 “褚长溪,怎么了?” 身后幻境全部散尽,仙人负剑而立,说:“我带你出去。” 宣斐装模作样问,“去哪里?” 脚踩水面的仙人,白衣落落,专注看他,“先出去这里再说。” 宣斐扯扯嘴角,又有些失落了。 日光落仙人身上,照他霜雪眉目竟显出几分温柔,这是宣斐求而不得的东西。 “好,我跟你走。” 第103章 杀夫正道十八 那声音沉默很久, 才轻声说:“不能……见。” 他没有否认是否认识褚长溪。 声音隔空,遥远又轻虚,仿佛突破会很多东西才传达此处。 三寸外的浩瀚烟海肆虐, 屏障似快要无法维持,发出“咔嚓”碎裂的声音。 褚长溪抬头, 雪衣在黑暗中翻飞, 发丝拂过如覆霜雪般冰冷眉目, 道:“你是何人?为什么不能见?” “湮赆之”的声音愈加清晰, 也确实是他声音。 他只说。 “见不得。” “……” 褚长溪又问,“你受伤了?” 那清风似被迫停滞一瞬。 被隔绝在三寸外的威压凑准时机躁动逼近。 隔着屏障能听见山体,石壁……坍塌粉碎的声响。浓郁的血光似要撕裂黑暗寸寸蔓延过来。褚长溪转身, 看向通道深处, “里面有什么?” 这心魔通道并不应该是这样。 “湮赆之”说话都似受到某种限制。 时间越久,限制越重。 最终只冷静说出, “保护好……自己。” “褚长溪……” “别再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什么? 褚长溪想再问, 清风已经消失,连带那股无形力量也一并带走。 屏障瞬间撕裂,血光刺入。 通道尽头, 闪闪现现的红光, 似万千条以血化成的线, 章法规则,犹如法阵封印着什么。魔气血气弥漫, 明显是邪魔才会有的禁术一类。 系统,【怎么说?这人谁?】 褚长溪将那人给的珠子捏在指尖, 又确认了一次,“他真的不是另一位任务对象?” 系统戳了几次被锁的暗格,面板毫无动静, 它叹口气,【确定,不是。】 ……行。 褚长溪无所谓的笑了下。 “嗓音未受损。” “未经历魔窟重生的湮赆之。” “另一个湮赆之,只能是上界那位天神了。” 系统震惊,【天神?】 修真界太大,任何事物追溯到底都可有因果论。 上界仙神是不可随意插手人间事的,否则顾此失彼,牵一发动全身,人间会乱了秩序。 下界有下界法则,但逆天而行,自然也会有天惩,天罚,天谴…… 同时,上界诸神自也要守他们的天道天规。 故此,这位神君在下界“现身”,不知需要破了多少禁制,动用多少力量才可。所以也才会显出“虚弱”,“受伤”之态。 也才会在短时间内被迫离开。 系统任务栏前置剧情里,对这位神君的记载相当之少,只知仙号弑渊,掌天罚。 因凡心波动下凡历情劫。 大概那边讲究以毒攻毒,好好天君投生为魔族,情劫也以破而立。 只可惜,这位天君一场情劫历的一者皆失。 “湮赆之在魔窟中只觉醒一部分神力,”褚长溪说,“我想,很大可能是因为他只是这位天君的一个分|身,本该堪破历劫后重归仙界神身的,但却在下界堕魔重生,也与仙界天君彻底分离为两人。” 这也恰好对应任务对象一分为一。 但奇怪的是,这位天君,竟然并不是另一位任务对象。 再者,通道入口处曾见的那一抹红衣白发的身影又是谁? 【宿主,你说的这些存档记录里是没有的,我这里只有以任务对象湮赆之为视角的收录。】 所以,如何确定刚刚那位就是天上神君呢? 系统琢磨了一下,道,【只凭声音就断定不行吧?有没有可能是他人假冒的?】 别忘了这里可是心魔通道。 任何幻境都有可能。 “我自然也有怀疑过,但他给我这个。” 褚长溪拿出那枚珠子,入手沁凉,不知是何材质,色泽晶莹剔透,如玉凝脂,泛着冰蓝的水光,源源不断的灵力溢出,不似人间凡品。 这东西本该既能护他不受威压所制,也能疗他灵脉的伤。 系统,【所以,他才会放心离开?】觉得这东西可以将宿主护的好好的。 褚长溪垂眸,指尖灵力探入其中,一幕幕画面闪过,他神情十分平静,“我的伤是因为那截断骨所致,伤的是根本,他可能不知这东西对我已无用。” 灵力进入他灵脉,将倒入漏斗。 进多少,散多少,留下的微乎其微。 系统啧啧几声,说,【没关系,这身体不行,我们可以换马甲。】 褚长溪笑了一下,低声道,“嗯。” 系统,【不过,这跟如何确认这人就是湮赆之的原身,上界那位神君,有什么关系?】 褚长溪说,“这里面还有他要给我看的……” 手中珠子散出的光如水流,被指尖轻点牵引。 画面闪过,走马观花。 天地一瞬间静止,他们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两侧石壁冰蓝水光萦绕,汇聚成魔界才有的天幕,魔岭霞光,血月当空。 魔渊尽海,无风自起浪,翻滚滔天。 魔界下了大雨,雨水落地,腐蚀草木万物。魔君一族诞生了一位天生魔骨的血脉,一出生便有预言,会是未来的十八魔域共主,取名湮赆之。 之后的成长,因处处被魔族守护,也处处受限制,习术法,修行,漫长又无趣。后来偶得一隐匿身息的宝物,魔界少君化身成少年,入人界玩乐,成为苍吾派外门一名小弟子。 本也就是来此见识一番人间仙门之首的门派如何,不曾想,玄天楼下对苍吾剑尊一见钟情。 画面里白衣蓝带的少年模样,跟在仙人身后踏玉阶,仙雾朦胧中,少年墨发高束,眼眸黑的湛亮,盯着眼前人的衣摆,压不下嘴角的笑意,灿烂明媚。 他忽然快走几步,从仙人身后绕过,摊开手掌道,“师兄,这个送你。” 掌心是一段红绳。 波澜云海里,挡在前的少年,偏头站着,蓝色发带垂在耳侧,每一分眉目都意气潇洒。 看出这红绳的不凡,仙人淡声道,“不必。” “可是——” 话未完,身侧已掠过皎皎白衣,少年只看见仙人发冠下发丝飞扬。 雪衣掠过玉阶,如融一体,如立云端。 他一人似乎鲜活整座静谧的天上宫阙,眉目俊美,面上神情却遥不可及。 湮赆之没有放弃。 魔界少君,桀骜张狂,万事万物不曾放在眼中,他把心上人放在心尖处最干净的地方,也拼尽全力护他干净。 他追上去喋喋不休,“师兄,我承诺过要保护你的啊,可我总怕不能及时护好你。” “这个很厉害的,取神器器灵凝成,我不在你身边,它也可护你周全。” “师兄,你不信吗?” “要不你拿去试试它的威力?” 停下脚步的仙人,有一瞬间情绪微微动容,“我哪里需要你保护,你留着护好你自己。” 湮赆之每回看他,都恨不得把他眉目刻在心间骨血,心中窃喜过甚,满心只有—— 看吧,师兄对我果真是不一样的。 “师兄是用不着,但是我就是不想那些邪祟污秽脏了你的手,误了你的眼,只要我在,我想为你挡尽一切,无需你动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难保师兄不会遇到难以对付的邪魔。” “自信可以,但师兄也不能自信过头不是?” 褚长溪,“……” 湮赆之笑的几乎无赖,眼中都似带着光亮,“师兄若受伤了,我得多着急,多心疼啊。” “所以,为妨我担忧的日夜难寐,师兄一定得收下,时时戴在身上。” 褚长溪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淡,“油嘴滑舌。” 湮赆之也不反驳,抿唇笑着低头,将红绳快速系在他手腕上。 然后,两手一背,抬头遥遥笑的温柔又无辜。 仙人似拿他没办法,手腕翻转看了看,放下之前,竟为他扶开耳侧垂落的发带,指尖冷玉温度,无意蹭过他颈侧肌肤。 湮赆之心脏狂跳,身体都一阵酥麻。 傻傻愣愣的呆了很久。 仙人似没觉得自己举止有何不妥, 俯身从他背后扯出他一只手,玉冠墨发垂落满身,湮赆之以为要将红绳还给他,却听见仙人说, “你受伤了?” 为将器灵从他神魂里剥离,他差点死过一回。 但他下意识摇头,“没有。” “………” 仙人浅色的眼眸,专注看人时,实在让人贪恋,湮赆之只好点头,“嗯,小伤。” “走吧,我为你疗伤。”他放下他的手。 “嗯。” 湮赆之应了声,再抬眸看去,仙人已经走在前,只能看到背影。 隔了几段玉阶,仙人清冽好听的声音传来。 “还不跟上?” 两侧青山,云海漫漫,玉阶尽头绕云端。仙雾之下,桃花林,花瓣艳艳飞絮,百鸟婉转啼鸣,吉羽浮光,殿宇楼阁,无一处不仙宫画卷。 湮赆之对上仙人淡淡望过来的眼眸,一时间,心思空空荡荡,又好似涨潮一般涨满。剑尊仙人眉目轮廓在仙雾茫茫中,阴影浅浅淡淡,似一幅悬于天宫淡墨的画。 湮赆之总觉得他前世就看过这幅画,千千万万回。 好半响,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少年意气,明朗如火炽热,“师兄,你怎么这么好啊。” 好到他想把他藏起来。 “不若你对我好。”褚长溪背对他随意说。 湮赆之知道他是在说他入世百年为他所做的种种,只觉得满心欢喜,仙人虽然表面冷漠,但不是无动于衷,他能看见,也能感受到。 他想,他终有一天能走进他心里。 走到他身边,湮赆之鬼使神差幽幽道,“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说完他就后悔了,万一把人惹恼了。 不待褚长溪反应,他就快走几步企图蒙混过去。 但入了玄天楼内堂,褚长溪却垂眸,思索着那句话,重复道,“以身相许?” 湮赆之,“……” 是不能理解,他们都是男子……? 挠挠头,他说,“不……也不是那意思。” 褚长溪看着湮赆之,看他耳尖的红蔓延至脸颊,唇角罕见微弯,“也不是……不可以。” 湮赆之如遭雷击。 世界颠倒,万物虚无。 他说话都结巴,“什……什么?” 第104章 杀夫正道十九(捉虫) “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 褚长溪没解释具体何意,湮赆之也不敢问, 就怕问明白了, 不是他所愿,再给他拒绝死,得不偿失。 但他后期做事, 倒也凭着这句话“放肆”许多, 认定剑尊仙人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他。 甚至当着全宗门的面大胆表白心意。 那是百年一次仙门大比前夕,各宗门派内部先一步进行的一次比试, 而后才能由排名前百的,作为宗门内最为杰出的弟子,代表各自门派参加仙门大比。 那一日, 苍吾派内比。 场下设有擂台。 场上高台, 云雾飘渺。各峰长老们,有些正襟危坐,有些随意坐着,谈笑风生。 隔着仙雾, 其实看不清高台上众人面貌,只能感受到他们每一位都深不可测的威压。 但因为高台上不知哪一处坐着名满天下的长溪剑尊, 还是让台下弟子们都伸长脖子挤破了脑袋的往台上张望,交头接耳, 兴奋非常。 苍吾剑尊褚长溪, 仙门大比, 次次第一。 他是举世瞩目的天才,真正的仙门第一人。 那一日,残阳铺红霞万丈,比试后期, 天色竟急剧青暗,风雨欲来。见台下弟子兴高采烈交谈,台上长老也开始闲聊。 一人偏头看了看边上褚长溪身边的小少年,面上玩味,道,“清凌道人也是有趣,收了那位小徒弟不久,就隐士悟道,对他不闻不问了。” 立刻有人接话,“是啊,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那位小徒弟入门,全靠他两位师兄带了。”说的惋惜,甚有些不平。 “哎,”有人摇头道,“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若他真是天资出众,自也不会被埋没,他的两位师兄,哪一位不人中龙凤,可以得那两人指导,不比普通师傅差。” “对。” “此言甚是。” 有青年修士喝了盏茶,道,“能得长溪师兄指导,可是多少仙门弟子求也求不来的。” “是啊,”另一人笑道,“更别说长溪师兄亲自带他入世历练百年之久了。” “传言褚师兄和这位小师弟感情甚笃,连苍吾双杰的名声都给比了下去。” 说到此处,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褚长溪身边的青年,见他面色如常,仍是清俊出尘,端持守礼,宠辱不惊的模样,才放下心。 “也不知这位小师弟现在修为如何了?” “这次宗门内比,他参加吗?” “不知道啊。” “没听说。” …… 他们谈话,湮赆之自然都听得见,他左右看看,悄声问褚长溪,“师兄,我需要下去比一回吗?” 褚长溪静坐高台,白衣玉冠,眉目隔仙雾,更显天降霜雪,不染凡尘。 在热闹场合,他一人一景。 仙门高台,遥不可及。 “不必。” 他抬手,雪白袖摆间,腕上红绳落下,艳红夺目,“你若想,也可。” 不是想不想。 湮赆之道,“我想让师兄高兴。”想让人赞你教导有方。 褚长溪,“我为何会高兴?” 湮赆之,“我若得第一名,师兄不高兴吗?” 褚长溪,“………” 邻座的容泽看过来一眼,垂眸片刻,再抬头情绪已然散尽,对褚长溪说,“他跟在你身边许久不曾回宗门,这类比试也甚少参与,这次倒是机会,可试试他修行悟性如何?” 湮赆之,“?” 怎么? 想让他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为他得不了第一,让他难堪? 心里冷笑,面上不显,仍是那副纯良少年,“好,那我就下去试试。” 褚长溪没再说什么。 湮赆之,“那师兄,我若得第一了,有奖励吗?” 褚长溪这次理也没理他,看向容泽指给他看的胜出者,点头评价,“剑意纯粹,难得。” “是啊,没想到年轻一辈里还有这种好苗子。” “嗯。” 容泽君子如玉,是鲜少与冷漠剑尊谈得来的人,旁人看过来,哂然一笑。 被忽略的少年,心肺被嫉妒烧的够呛。 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的乖巧听话。 “师兄若没有奖励,那我给师兄一个惊喜,可好?” 湮赆之将仙人衣摆上的落花拂去,抬头一笑。他自幼被人恭维奉承长大,上古神器伴生,眉目间惯有轻狂傲视。此时笑时,尽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甚至几分狂妄。 高台与云海相间,背后峰下殿宇桃花,白衣仙人气质冷漠,如寒空冷月。 但他顿了顿,问,“什么惊喜?” 湮赆之故作神秘,“待会儿师兄就知道了。” 什么惊喜? 有什么是魔界少君做不出来的。 擂台上正有人常胜,忽然一白衣蓝锻少年,一跃而上。他衣摆掠风,携卷落花如雨下,如花少年,意气潇洒。 “还请赐教。” 少年笑盈盈的,拱手行礼,落发飞扬。手腕上看似普通的红绳,慢慢伸展成长剑。 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台下弟子都望着他,唏嘘出奇,凭他亲传弟子身份,本不用参加内比就可入仙门大比的。 但也有很多小弟子并未见过他,相互问,“这是谁啊?” 台上长老倒都坐直了身体,道,“呦,还真上去了。” “看他那自信的,估计还不简单。” 众人相视一笑,点头表示期待。 狂风忽作,天空终于下起雨,清雨蒙蒙,仙雾渺渺如烟散。湮赆之未受影响,擂台上,细雨中,他剑指横空,“请。” 对面修士,气势沉稳,出剑凌厉。常胜战百人,实力并不弱,但湮赆之对他还是跟欺负人似的,行云流水几招,就把人打下台。 他不顾及,不计后果的狂。 向台下微扬下巴,“还有谁?” “我来。” 有人看不惯他得意猖狂的嘴脸,翻身上台。 但,一人。 两人。 三…… 短短时间,几十人陆续被踹下去,灰头土脸,吃一嘴泥。 少年扬眉,还略带嫌弃,道,“也太弱了。” 趴在地上的弟子刚爬起来,“……” 无人再敢轻易上台。 湮赆之轻飘飘收剑,“没了吗?” 擂台上,雨水顺着剑尖落,剑刃成花,少年衣衫湿透,仍笑意轻狂,气势丝毫不减。 少年狂妄,不外如是。 台下的小弟子不少人被惊艳到了,呐喊尖叫。 台上长老,哭笑不得,“就是太狂。” “人家那也有狂妄的资本啊。” 长老摇头,“心性还需磨砺。”正想着如若有人能上台杀一杀他的锐气就好了,就见有一人从人群外围挤上前。 “我来和你一战。” 那人面貌平凡,穿普通弟子服饰,但眼神阴暗,周身气息森冷阴鸷,看起来不像是仙门中惩恶扬善理念浸润出来的弟子。 众人正在暗自嘀咕。 台上少年,却在感受到这人气息的第一时间,脸上嫌厌散漫的淡笑瞬间消失,眼微眯,眸光暗下。 他向来对上台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这次罕见问了一句,“你确定?” 来人似被他气势吓到,那般凶恶的人竟也瑟缩了一下,才低声道,“是。” 湮赆之沉默,动手之前莫名往高台上望了一眼,山峦雨雾,云成海,心上人身影朦胧模糊,但凭神识,他还是看得清的。 仙人坐在桌边,衣摆落了一池台,修长好看的手指正一页一页翻着手中书。大抵是觉得无聊了。 看着他,湮赆之心尖就软的一塌糊涂。 外人见他清俊冷漠,雪白衣袍。 高空星月,高不可攀。 但他无论身在何处,何等阴霾污秽,都清华万丈,涤荡天地间。 干净美好的,让湮赆之这个滋生于黑暗血腥,生于地底深渊处的人,贪恋的无法自拔。 只一眼,困一生。 湮赆之不是没想过,没恐慌,若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会如何待他…… 但他终是害怕这一天,害怕的想毁天灭地来隐瞒。 手中握剑紧了几分,湮赆之抬剑于雨中,指向来人,道,“请。” 剑动连影,雨水随剑光。两人出招极快,又雾气氤氲成障,台下人慢慢看不清台上情形 密术传音,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从唇缝间一字一句吐出,“谁让你来的?” 清澈眼眸被血光漫过,暴戾如凶兽露出獠牙。 “找死?” “少君饶命,”那人一边配合演戏,一边战战兢兢回道,“长老们请少君回去主持大局,但您一直避而不见,只能出此下策。” 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再躲不了。 湮赆之气极反笑,“我已经说过,不会回去,那个位置谁爱坐谁坐,你们,是听不懂吗?” 来人冷静下来,他被下了死命令,“即便如此,少君也该回去一趟。” “我若不回去呢?” 来人一针见血,道,“您在此处是隐瞒了真实身份才会被留下,一旦他们知道您……一定会与您刀剑相向,仙魔不两立,少君不该再留在这里。” 眸中血光乍现,湮赆之神情瞬间敛尽,眼底森冷的可怕。 半响,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少年模样极度违和的戾气丛生,眸中血气弥漫,他手腕一动,勾唇,“你真是活腻了。” 话落,剑尖精准落入来人胸膛。 男子瞪大眼,极度不可置信,黑气从剑刃处四散,雨幕纵然再大,也盖不住。男子还欲再说什么,喉咙被手掌掐住,半分机会未给。 湮赆之留全尸,只是在留证据,擂台上无缘无故杀人的理由。 不然男子早在他手下成血沫了。 还有魔界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也确实该回去整顿一番,他竟不知什么人都敢威胁他了。 雷声轰鸣,乌云笼罩,雨越下越大了。 擂台上一死一伤,比试停下。 电光闪过,脚下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少年惨白着脸向高台上投去求救的目光,“师兄。”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雨雾未动,只闻其声。 湮赆之,“……”当然不是。 第105章 杀夫正道二十 擂台上刀光剑影, 茫茫雨雾里,阵符剑光,本就让人眼花缭乱。若再用了障眼术法, 他人就更加看不清。 台下人只以为是一场普通比试,直到看到场上有人倒下,震惊过后,唯余恍然。 “那是……魔族中人!” “魔族怎会混入我苍吾?” “有什么阴谋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峰主长老纷纷下台查看, 下令封山门彻查。 等的人一直未下来,湮赆之望着那片云雾, 有些难过了。为戏逼真, 左肩被剑刺穿,雨水混着血水往下流,他面色苍白。 喃喃,“师兄……” 少年声音几分委屈。 良久,云雾才动,缓步走出一人。 一手执伞, 雨水从伞骨上滚落,落地的衣摆如雪。 台下的弟子都愣愣抬头,望着台上。 “这是……!” 湮赆之遥遥望着眼前人, 心中苦闷一扫而空,“师兄……”本想借此机会完成心中一件大事,谁知中间横出这一桩事。 褚长溪倒也没说什么, 只让他治伤, 又简单嘱咐他随长老们查明此事就要离开。 雨幕重重,湮赆之见他转身,急了, “师兄,你要走了?” 雪衣剑尊将伞抬高,微微皱眉,似不知何意。 湮赆之咬牙,急的脸颊绯红。少年人模样,眸光诚挚热烈,做什么都显真诚。 褚长溪停在原地,等他下一步。 湮赆之不顾伤口,上前,“我说过要给师兄惊喜的。” 褚长溪,“……” 惊喜就是在擂台上杀了一个混入门派的魔修? 当然不是! 眼见台上台下人已经开始有序撤离,少年忽然笑了,他唇角还有血,像原野孤狼,孤注一掷的模样。 他几步,直走到近前。 台下弟子们停下脚步,目瞪口呆看着那少年的放肆。天地暗色,大雨滂沱,天地连成一片,只一伞,一白衣,欺近的少年,浓墨重彩。 如果错失这机会,也不知还能有何时?他等不及,他要告诉全天下,褚长溪是他的。 是他一个人的! 谁也别想觊觎。 手中剑一扔,流血的手指挽上雪白的袖摆,穿过腰间,落在腰后。湮赆之将褚长溪揽入怀中,以一种堪称霸道凶狠的姿势,按住他压向自己。 明明很用力,却在真正贴合唇瓣的一瞬间,无限温柔。 唇上如落薄雪,又春暖回融。 “师兄,我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少年张扬,脸颊耳尖却都红透了。 但他更大声,“我想和你结成道侣,生死相随。” …… 系统看到此处,长吁短叹道,【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少年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褚长溪也笑了一下,笑意平静又冷淡。 上界神君给的玉珠记载的是湮赆之的一生,甚至比系统存档收录更为详细的是他内心的情感。 如此了解湮赆之的,除了系统收录,那只能是他“自己”了。 系统,【所以,这位神君给你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它记录里都有的。 褚长溪未回应。 画面还在零零散散的继续,湮赆之大庭广众之下,一吻表白后,传遍整个仙门六域。而后引来了不少人闹翻了天。 蓬莱仙域承上界,小公主衣裙素淡高贵,琴音铮铮中却有毫不掩饰的杀意,当年跟在剑尊仙人身后怯怯喊哥哥的少女,如今也会冷脸相对,戾气深深。 苍吾一场大雪,天地茫茫,山峦寂寥,少女的衣裙掠过,卷起一地风雪,“哥哥是不是忘了,你我还有婚约?” “哥哥曾说,我是女子,不必什么都忍着,受伤了可以喊疼,心疼了可以哭……” 如花娇艳的容颜,一行清泪。 “哥哥……是不是都忘了?” 新任的年轻妖帝,宣斐死死盯着独立风雪间的人,仙门人人敬仰的第一人。 一柄剑,立于天地间。 正气凌然,万邪不侵。 如今眉目依旧清冷,一如那年凤殿初见,长剑直指。 碍于身份,也碍于这么多年以“仇”相掩的情意,宣斐只能紧紧皱眉,妖印华光淡淡,“你清楚他是什么人吗?” 最终还是忍不住,“褚长溪,你是不是疯了?” 年轻帝王,繁复华贵的金色蟒袍,曳过玄天楼冰冷的玉阶。 长清派关朔,仙门中最骄傲的天骄少年,风雪中狼狈地栽在地上,顶着一头一脸的雪沫,小心拽住那片白衣,“你别答应他,求求你了……” 他眼睛瞬间红了。 一生不曾低头的少年,这一刻脊骨都折碎了。 闻驰生一直性子温润,不争不抢,入世那百年相伴,常是他出面调和几人矛盾,一贯和事佬的做派。 但那一日竟也失了冷静,慌不择言,“我看他恐非良善之人,褚兄三思。” 连如竹如玉,君子芝兰玉树的容泽,也慌乱点头,“那一日擂台上,他急于杀魔族灭口,我怀疑他是想隐瞒什么。” 一直像个话唠似的,一路悲天悯人,普渡众生的佛门弟子,周身浮动的金光淡下,一圈一圈给腕上系白绫,却是突然沉默,再也不爱说话了。 ……… 入世百年,他们虽结伴同游,但相互不对付,如今难得统一战线,只有一个目的——这门婚事,不行! 白衣蓝锻的少年,在仙人面前一直装乖,此时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牙齿都快咬碎了,却也不敢做什么。 后来那一晚,大雪又下。 湮赆之离开玄天楼,黑色的衣袍与长空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恐怖的气息搅动风雪。 再回来,摔碎了手中酒坛。 路走的东倒西歪,仗着酒醉,闯了仙人洞府。 在寒冰玉塌没见到人,便席地靠坐,垂着头,口中一直念着一个人名字。 念了有上百遍。 身后的寒冰玉塌,染了仙人气息,玉色如水流,又如浮云飘渺,望之就想起心上人的模样。 “褚长溪……” 少年气馁,狂妄的气焰散了干净,他恶狠狠闭上眼,放任身体往下滑倒,长发倾落,眼见就要落地,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上他肩膀,让他坐直。 如薄雪微凉的触感,白衣袖摆间伸出的手,替他长发也挽了回去。 声音也是熟悉的清清冷冷。 “喝成这样,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湮赆之一愣,突然笑了。 他仰头,趁仙人俯身在他身前的姿势,拽住仙人衣襟,恶狠狠地咬上了仙人的唇。 像是终于等到猎物的狼崽子。 许久才放开,满面红霞,呼吸灼热。 目光也如烈火岩浆喷涌。 他喘着气,少年模样,笑的志得意满,“褚长溪,他们都是嫉妒我,故意污蔑于我。” “你可不能听他们的。” 还未等仙人开口,他又大胆捂上仙人眼睛,长睫在掌心扫过,他手都害怕地抖,“不行不行,我们需尽快成亲。” “这样我就不怕了。” “就不怕了……” 雪衣仙人眼睛被遮住,只能看见唇边微弯,似乎是笑了一下。 “……好。” ……… 他亲口对少年说以身相许也可,亲口同意少年说成亲。 但大婚那日,血染青鸾殿。 在褚长溪从湮赆之颈后抽出一截魔骨出来,湮赆之倒在血泊里昏迷,画面到这里就突然暗了。 系统,【怎么没了?】 “湮赆之昏迷,对之后的事他便不知晓。” 但暗过之后,转瞬又寒意彻骨,血光冲天。 被抽骨,尸身入万魔窟。 深渊谷底,邪魔嘶吼,神魂被一次又一次撕碎。 血光闪动间,偶尔看清的几个场景让系统头皮发麻。 【这是湮赆之在魔窟里醒来,经历的一切。】 湮赆之果真如他所说,如果不是一直念着宿主的名字,他真的是神魂俱灭千千万万次了。 【宿主,湮赆之是还爱你,但我觉得,他似乎也是恨你的。】爱恨交织,最磨人心。 爱不能放下恨去爱,恨不能忘记爱去恨。 百般折磨,痛苦万分。 褚长溪嗯了一声,无视仍在瑟瑟发抖现形的白雾团子,收回玉珠。 冰蓝淡光消失,通道内恢复黑暗,恐怖的威压仍在继续搅动天地,周遭只余山体草木坍塌粉碎的声响。 见宿主往通道口血光处走,系统追上去问,【所以,这位神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让你看湮赆之内心,还说让你不要重蹈覆辙,是想让你放过湮赆之?】 褚长溪语气淡淡,“嗯,但湮赆之对我一见钟情……” 【对你一见钟情很难吗?】 褚长溪,“你难道没注意,湮赆之所谓的一见钟情,是他曾多次感受对我似曾相识。” 系统:那是……神君? “既然他不愿意现身,那就把他逼出来。” 【怎么逼?】 一路走到尽头,脚下断崖,崖下血海,还未往下看,便足以感受毁天灭地狂躁力量在血水里翻搅,似有什么怪物要冲出来。 褚长溪却在此时,转头往通道内看,“就这么走出来了,心魔通道对我无用,为什么?” 不能是神君所为,不然他不会拦他。 系统,【宿主你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血光波动,越来越剧烈。 突然,哗啦—— 双头巨蛇的脑袋,破水冲出。 第106章 杀夫正道二十一 冲出水面的双头蛇, 蛇尾盘旋,蛇身几乎占满整片崖下水域,蛇头三角, 竖瞳的眼睛猩红,张嘴两声巨吼。 山体崩塌,碎石滚落, 眼前一方天地俱震。 系统被这声音吓到,白雾身形尖叫着往后飘,下一秒, 白衣身影挡在它身前。 宿主的声音冷淡却又让人无比安心。 “害怕,就暂时下线。” 【我不, 不行……, 这家伙, 看着好厉害的样子。】机械音强忍不发颤。 天光暗红, 水面成血色,两只蛇头左右嘶吼, 狰狞暴戾。蛇尾拍打水面, 激起巨浪泼向崖口漆黑的石壁上。 如此恐怖的威压, 风中都似带有一丝远古气息。 入魔的上古巨蛇。 它似冲破了什么封印, 苏醒而出。 褚长溪看着那蛇, 轻声道, “这蛇苏醒或许跟魔渊门封印松动有关。” 系统骂骂咧咧问, 【溪溪要对付它吗?】 褚长溪道,“能, 也不能。” 什么意思? 被强制隐去身形前,系统看着血光中宿主挺拔直立的身影,站在断崖口, 手握长剑,玉冠下发丝飞扬,衣袂翻飞,是真如仙人天降。 他往前走,拔剑。 寒芒从剑刃蔓延,脚下衣摆落处慢慢结出细小的霜花,延伸往崖下而去。 他一身修为从来不是靠外物凭空得来。 如同他曾伴读,曾帝师,曾才华持身,名满天下。 一剑出,百里霜寒。 褚长溪声音懒散中还带点笑意,跟系统在意识里交谈,“弑渊神君,掌天罚,罚——下界生灵。” “他先历劫之前便与我相识。” “他给我看湮赆之的内心。” “想告诉我,他没错。” “想我……放过他。” “也要我……别重蹈覆辙。” 系统:【??所以?】 褚长溪仰头看天,“不是另一位任务对象……?” 系统:【……】 褚长溪,“具体如何,试试便知。” 试什么?怎么试? 系统:………草,听不懂! 永远都弄不懂宿主计划的某系统,选择自闭。 褚长溪直到崖边,双头巨蛇似乎才注意到于它而言如此渺小的人类,眼睛一瞬喷着怒火,俯冲而下,吐出的蛇信足有几米之长。 【草草草,它过来了!】 * 走过玄天楼,桃花林,人间酒肆,舟蓬画舫……又到了绿意葱茏的山脉,霞光铺过半边山,山河如画。 宣斐手中折扇微不可察攥紧了几分。 走在前的白衣仙人回头看他,说,“你可还记得这是哪里?” 宣斐攸的抬头。 山峦叠翠间,白衣仙者站着,玉冠墨发,清姿玉立。 宣斐愣了一会儿,故作镇定,“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就在此处。” 心魔带他走过许多地方,皆是宣斐为仙人心动之地,通道内踏入的水镜,照不出他任何影像,却将他内心贪恋照的无所遁形。 仙门仙域,人间市井烟火,凤栖百鸟朝鸣…… 他曾与褚长溪走过的每一处,回忆都如此鲜明,如再历。如果不是他心性坚定,怕是难免迷失。 即便如此,说到初次相见,宣斐仍忍不住记起那幕—— 那些年,妖族未来君主不思修行承先祖之力,偏爱人间去玩乐,一把折扇,紫衣华服,做富贵闲散人。 初遇时,恰逢白衣青年入世历练,追一惑乱人间王宫的狐妖至栖梧山附近,一剑误断山门结界,日月颠倒,万妖惊慌四散。 乌云急促堆叠间,天昏地暗。 立于山门前的白衣青年,长剑覆霜雪,仙姿无双。 人间公子愣怔抬头。 看仙人走近,携日月星辉驱散黑暗。 雪白衣袖间,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搭上人间公子手腕。身后遥遥绕花枝,他俯身,玉冠下乌发垂落,渺渺雾气里清俊眉目,遥不可及的矜冷。 他开口,声音意外的好听。 “我无意伤己无辜,你跟着我,我送你出去。” 他以为是他毁了结界,才让人间公子误入此地。 那时的宣斐骄纵逍遥惯了,乍一见会错意,新奇后,觉得好笑。折扇一收,少年公子身形慢慢拔高。几分孱弱公子的书生气,恢复了年轻妖君的妖异诡邪。 紫衣变金袍,金冠妖印,贵气非凡。 青年剑修浅色眸中明显有些茫然。 宣斐却挑眉,仍一副人间娇贵公子做派,懒洋洋道,“道友无故毁我山门,这笔账不知该如何算?” 如何算? 宣斐后来曾不止一次后悔,打着算账的名义找上褚长溪。 …… 今时今地再看,宣斐后悔的心口都拧痛。 白衣仙者走在他身侧,看他一眼,问,“你很怀念吗?” 宣斐呼吸都在痛,但他笑:“是啊。” 白衣仙者又道,“我也很怀念,与你一同结伴同行,今后你我一起同游四海如何?” 面前伸来一只手,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宣斐竟开始恍惚。 终究是执念一深,成障成魔。 “同游四海啊?”宣斐嗓音涩哑,“你此话当真?” 红霞漫天,栖梧山上何时这样安静过,没有风,没有鸟鸣,只有光像只落一人身上,那人在眼前,又近又远。 白衣青年唇角勾起了一丝淡笑,“自然是真。” 他往山上走,但山下血光幽幽,景韵流光似只浮于表面,山下流动的水比过雾障时的黑水河还要黑,水流遄急,渐上石岸分明血红。 仙人身后是栖梧凤殿,对他伸手,白衣皎皎,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宣斐看他笑容,怔住很久。 褚长溪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他不无遗憾想,这么温柔一笑,无关风月,也足够他死一回了。 他上前,缓缓握住那只手,如他所想,如初雪,明净微凉。却让他眼眶温热,几乎落泪。 而后,手上力度加大。 “刷—” 另一只手上折扇横向白衣仙者脖颈而去,一击毙命的力度。 “你只是我心中的他。” 白衣身影如烟雾散去,宣斐垂眸,用袖帕仔细擦净手指,“却不是真正的他,我可以为他死,却也只能为他死。” 往前走,山峦成镜面碎裂,露出最真实的处境。 脚下是一处断崖,崖下血海翻涌,血光冲天,阴气太盛之处,易滋生邪物,风中嘶吼,席卷而过都似啃食神魂。 血雾弥漫,遮天蔽日。 宣斐完全看不清远处是何景象。 忽然,两相交错的巨蛇低吼声,震天动地。血雾中缓慢现出蛇身黑影,却是从空中直直坠入崖下血海,砸出狂风巨浪。 一瞬止息,血雾散开。 就在宣斐走向崖边想要向下望时,他看见了从空中落下的另一个身影。 白衣斑驳血迹艳红,落崖上时,以剑撑地,身形才稳。 “褚长溪……?” 宣斐的心狠狠揪紧。 这是……正儿八经诱惑不成,又使出苦肉计? 宣斐心中杂乱,思绪难安,即便怀疑又是心魔作祟,可任谁顶着那张脸如此模样在他眼前,宣斐都无法无动于衷。 来不及思考,他已经急掠过去,搀扶住对方手臂,嗓音颤抖,“褚长溪,你这是……怎么了?” 第107章 二十二 断崖上, 两侧巍巍群山,漆黑石壁。 血雾被剑光散去,但天色依旧暗红。 离得近了, 宣斐才看清褚长溪脸颊上溅了血,白衣血迹斑驳,他不知道这些血是谁的, 只觉一阵心慌,“褚长溪,你伤哪里了?” 伤哪里?伤的不轻。 经脉里灵力几近枯竭。 但褚长溪冷漠抬手, 拂去宣斐的搀扶。他握剑从血泊中起身,白衣破碎, 玉冠未束, 从没有这般狼狈过的云端仙人, 脸颊血痕, 无端增添一抹艳色。 “无碍。” 沾了血的袖摆从宣斐腕上划过,褚长溪拿上剑往崖口去, 似乎真没受严重伤, 散落的发随风飘散, 血衣不减气势分毫, 眸中浅川如冰。 “去魔渊门要紧。” 宣斐, “但是你的伤——” “小伤。” 宣斐话未说完被打断, 他已经确定这不是幻象, 心中惦记了几百年的人,一眼便可知真假。 但看他血衣, 宣斐心中也越怕,年轻帝王高傲折尽,语气几乎哀求, 轻声道,“褚长溪,我给你疗伤?” 褚长溪未回头,已走到崖口。 因为巨蛇死亡,崖下血海恢复平静,血雾散尽之后,从暗处,从虚空,一块一块碎石飞出,形成一座拱桥,搭在断崖两侧。 桥上有压制,他体内灵力接近于无,压制反噬于他而言如同削骨之痛。 系统,【你的伤,你的毒……溪溪到底打算试什么?】 褚长溪:这不在试吗? 系统:那你在试谁?宣斐? 当然不是。 衣衫染血的仙人,执剑踏上石桥,但未走两步脚下一顿,无形压制让他脸色苍白。身形虚晃一下,竟以剑撑地半跪下去,握剑的手骨节发白。 “褚长溪!” 嘴角溢出的血滴落石桥。 宣斐上前看见,目眦欲裂,还未等他开口,仙人握剑的手一松,眼帘无力合上。 “啪嗒—” 拂微剑落地。 他只来得及接住缓缓倒下的身影,触手温度并非他常年所及的初雪薄凉,竟是体温过高,微微发烫。怀中人如冷玉一般的脸颊也染上不寻常的绯红,唇上染血,长发铺满怀。破碎又美极,惊心动魄的震撼。 宣斐呼吸一滞。 想起掉落的双头巨蛇,他抖着手拂开仙人衣袖,露出的腕上,七瓣红花已全开。 这是——七情花毒,毒发…… 早在魔宫寝殿宣斐就已知晓他中此毒了,这也是为何他无论如何都要跟在褚长溪身边的原因其一。 毒发不解,会死。 * 半个时辰后,一处山洞内。 宣斐取出寒冰玉,将怀中人放在上面。灵元毁尽,心脉受损,如若不是褚长溪受如此重伤,毒发或可多压制一些时辰,但此时对方似乎已到极限,微睁的双眸,水雾朦胧,意识不清。 他给褚长溪渡过无数次灵力,但对方躯壳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深洞,灵力进多少,散多少,留的的微乎其微。 无数次徒劳无功后,宣斐才作罢,抱着人寻了一处山洞。 湮赆之,你真该死! 黑暗中,一声极低凤凰鸣哭,痛苦,心疼又愤怒,身后隐隐赤红色涅槃之火的虚影映上石壁。 金红蟒袍的妖帝,半跪玉塌前,他垂下眼,攥紧的拳头止不住颤抖。 他竭力让自己声音镇定,“褚长溪,我从未想过趁人之危。” “但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呢!” 手中折扇向后一扔,幻化变大,卷过满地碎尸,砌在洞口,一点一点成石壁封住。 洞内变黑,又无声燃起几处火苗照亮。 又太安静。 只有宣斐自己挣扎又温柔的声音。 “我是真怕事后你会杀了我,我不想死,我死了,你怎么办?” “可若你因此恼我,非要拿我的命,我该如何?” “褚长溪,”他抬头,盯着塌上没有任何回应的人,惨笑一声,“我跟湮赆之不同,你若真想要我的命,你拿去就是。” 多矛盾。 愿意把命给他,又不舍得死。 对,是不舍得。 宣斐想,他只是不舍得再也见不到这人。 塌上人眉头紧皱,眼睫轻轻颤动。 仿佛陷入了可怖的梦魇,每一次呼吸都费力到极点,体温越发烫,冰玉一般的肌肤红到糜艳。 一派秘宝,怎能小觑。 令无情无欲,如同高巅之雪的清冷剑尊也会迷失神智。 他看着此时情|欲|难耐的仙人,指尖颤抖着抚上仙人眼尾,那里的红格外漂亮,顺着相贴的指尖,将一种说不出的热麻传入心尖。 宣斐心头一阵乱跳。 俊美的容颜上忽然浮现一丝笑意,“灵力渡你,只余微弱,那以炉鼎供你摄取呢?” 炙热眸光如三千业火。 金冠摘卸。 高贵华丽的金色长袍缓慢落下。 顿了顿。 年轻的帝王低声道,“给自己找了万般理由,让自己师出有名,不过是我喜欢你,喜欢的都疯了。” 是真疯了。 仙人腰带被他扯下,染血的白衣如明艳红花落苍茫雪原。 他跨过他腰间,两手撑他颈侧,俯身,低头,落发纠缠,吻上身下人唇瓣。 不仅在唇上舔吻,还撬开他唇齿勾舔。 宣斐入人间玩乐多年,花楼小倌馆不是没有耳闻,他怕是比湮赆之还知其中乐趣。 唇舌往下,近乎虔诚。 宣斐按住身下人双手,直到感觉微微挣扎,抬头便见褚长溪已经静静睁开眼,眼中混沌,分明神智已失。 “褚长溪……?” 下一刻,天旋地转,仙人竟翻身而上,低头看他,喘息克制,淡若雪落。 系统:【怎么了?继续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褚长溪:……… 那位神君与下界联系大概是彻底断了,想到蓬莱仙域,褚长溪意有所指,慢悠悠说,【身材,相貌,技术……炉鼎?】 【怎么样?】 褚长溪笑,【都还不错。】 系统:【……满意就好,就是湮赆之那边……】 【不考虑。】 【那你就不怕——】 一声轻笑。 系统:……… 行叭,担心多余,它下线。 宣斐心中正惴惴,正要开口,忽见仙人几次闭了闭眼睛,呼吸急促,再睁开,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混乱。 似因不堪毒发,一直以来冷漠冰冷的云端仙人,神情几欲挣扎,忽然就俯身而下,主动吻上身下人的唇。 宣斐瞪大眼睛,眼睫颤了颤,脑海中一直绷着弦断了,唇角缓慢勾起的笑意,疯狂到极致。 “褚长溪,这可是你主动的。” 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就可不认了? 宣斐可不干! 他伸手,按上他双肩,再次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眼眸笑意无尽温柔,“我来。” 第108章 二十三 魔渊门位置不难寻, 邪祟之气极渊最深处,卦北方位,两扇漆黑大门, 高耸入云, 直冲穹顶。 魔渊北门前,空无一人。 大门紧闭,门上檐角缠着复杂的金色封印纹路,随着日积月累魔气侵蚀, 根基不稳,封印纹路的金光隐隐似有断裂的趋势。 一直萦绕在门前的沉沉黑雾,忽然无风自动,幻化成蛟龙入海, 驱散黑暗, 翻卷出一条明朗大道。 在大道的尽头, 缓缓现出穿黑色斗篷男子身影。 斗篷下红色衣角翻飞,冒檐落下阴影遮住脸,鬓角垂落几缕白发。 他手中拖有一鞭子, 肤色是泛着死气的白, 鞭子一圈一圈绕于苍白腕处。 他不说话, 脚踩枯骨一路慢慢走来,身上那股血腥杀戮气息,就足以令人恐惧。 石崎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 只觉当初尊上刚归来时疯魔大变,如今这种沉静的戾气却是更加危险。 “尊上,此地还是未探查到仙者气息,”石崎小心斟酌道, “倒是查到了其他人。” 男子摘下斗篷帽子,白发红唇,露出的一张脸极为艳丽。 “什么人?” 石崎道:“仙门中人。” 男子开口随意,冰冷,“杀了便是。” 石崎面露迟疑,“……尊上还是先看过是何人……”说着,手挥过虚空,眼前黑雾凝成水镜。 镜中成像,几位仙修打扮,一人发束冠,腰佩剑,一人锦衣发带,抱剑在怀,一人蓝衣玉骨,一人金黄僧袍,还有一女子素色衣裙,蒙面纱。 他们在船上,正渡黑水河。 “是他们……” 石崎没敢抬头,只能看到尊上腕间刚缠好的鞭子再次落下。 鞭身血色浸成暗黑,那鞭子似乎饮血。 “都送上门来,”湮赆之苍白手指抚上一截鞭身,“倒也省得本尊一个一个找去了。” 石崎心中惊骇,本以为尊上会有所顾虑,但听语气,只觉尊上更加暴戾的杀心。 被封上万年,门前落魄,枯叶枯骨,血水步步成花。滚滚黑气,光线落下来的很淡。 放出神识查探很久,未发现某人丝毫踪迹,湮赆之看向远山,“明明晚他一步,为何还没到?” 石崎想了想,说:“此地对魔族中人本源亲近,但对仙修者惊险万分,我们先到此,也正常。” 湮赆之沉默不言。 神识探查范围不断放大,仍旧没有探寻到任何动静,心中愤怒同时,恐慌也不断加重。褚长溪修为高深,不是从未来过这地方,上一次来时,分明十分顺利,这一次会因为什么耽搁这么久? 事关苍生,剑尊仙人怎会掉以轻心。 意识到什么,湮赆之垂眸,攥紧的手指,迟迟不动,却微微颤抖。 蔓延到抬起的指尖,最终扯开衣袖,亲眼看见手腕处七瓣红花显现时,湮赆之牙齿紧咬,心口似被利刃生生划开。 早有预料,但选择自欺欺人。 只要□□不起,便不会毒发,冷漠无情,霜雪天降的仙人不会轻易动情—— 但若是其他人或外物引发呢? 湮赆之死死盯着七瓣红花完全绽开,巨大的疼痛中,满面红痕遍布,裂开的口子几乎能看见森森白骨。 “褚长溪……” 他指尖攥得青白,恨不得将手腕上那块血肉剜了去。一旁石崎的神色掠过一丝复杂,尊上对那人所有愤怒痛恨中始终是带着某种委屈的。 * 【宿主,湮赆之知道了!】 情花毒种入时,若以元神相渡,可与中毒者通感。 也就是说褚长溪这边毒发,毒解,湮赆之都一清二楚。 系统嗷嗷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湮赆之杀过来了”,褚长溪只是平静睁开眼睛,从寒玉榻起身,空中虚握,把剑架在了守在榻前人的脖颈上。 系统:………啊这!! 要不要这么无情? 褚长溪一身血衣已被换下,长发垂落腰侧如瀑,风卷着山洞外峡谷石壁的湿冷,霜花凝他眼睫,他面上苍白的如同凛冬淋了一场大雪。 宣斐温柔与他对视,竟是一眼也未曾去瞧颈侧的剑刃,只心间溢满疼惜,轻轻叹气,“褚长溪,你感觉可好些?” 剑尊仙人手腕微动,剑刃划出一道血丝。 剑意结出的霜花一点一点蔓生指尖,那双攥紧的手在冷冽寒意里,指骨如玉琢。 此时已入夜,洞内火光随风摇晃。面覆霜雪的剑尊仙人,看起来冰冷又遥远。 宣斐其实准备了许多说辞—— 你神智不清,是你先主动。 我委身于你,是你欺负了我。 …… 你毒发不解,会死。 你身负重伤,灵元毁尽,只能以炉鼎方式渡你灵力。 我心甘情愿,无需负责。 …… 或是干脆承认,我倾慕你已久,朝思暮想,执迷不悟,此次实则趁人之危…… 可真到此时此刻,他却是什么也不想说,不欲辩解,不想狡辩,他静静等待,等着褚长溪动手,只要他想要,他什么不能给? 但他等了许久,等到的是剑从颈边滑落,褚长溪低头吐出一口血。 “你要杀便杀,你别生气啊,”宣斐心神俱震,手忙脚乱为褚长溪擦拭唇上血迹,一界妖族帝王,金冠蟒袍,却尽显担忧害怕,手指都在抖,“是我错,我趁人之危,我卑鄙无耻,我强迫你,我对不起你……” “褚长溪,你说要我如何我都依你。” 高傲了半生的年轻帝王,什么也不在意了。 “你此时不宜动怒,”他攥着仙人手指,凉意像浸在心里,他垂眸,小心翼翼说,“你别受伤。” “你受伤……你知我多心疼吗?” 褚长溪听他诉说满腔情绪,神色依旧冷淡。 一番**,是让他恢复几分灵力,但他伤太重,“我命不久矣,你何至于此?” 他收剑,火光摇曳,薄霜慢慢消融,衣袖挽动间,一如云端不染凡尘。 剑尊仙人的情感,是淡漠的,如高巅雪,山间月。他为苍生,为正道,他不说话,只是站在那儿,覆霜寒剑,立于天地间。 明明是极为冰冷的语气,但宣斐却听懂了褚长溪其实知道他为他付出什么,心头涌上狂喜,霍然抬头,紧盯眼前人。 “褚长溪。” 他笑了起来,眸中浮动着前所未有的光亮,“我不会让你死的。” 仙人转过头不再看他。 宣斐却俯身凑上前,距离太近,呼吸扑面,在仙人疑惑转回时,飞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他嘴角上扬,“我不会让你死。” “我出身上古神兽血脉,自幼承万妖臣服,在人间庙宇供奉。” 刷— 折扇一开,俊朗风流,人间公子潇洒做派,“血脉觉醒,承三千业火,涅槃之力,褚长溪,我甘愿为你炉鼎,一身修为神力皆奉于你……” “你……”褚长溪皱眉,眼眸浅光如冰碎,琉璃净美,“我不需要。” 宣斐苦恼,折扇在手中敲敲打打,显然着急。 系统:【……没见过送上门送这么积极的……】 褚长溪,“……” “长溪,”宣斐似终于想出法子,忽然郑重开口,“魔渊门封印松动,万魔窟邪魔异常,你如今身受重伤,不恢复……怎么应对?” 第109章 二十四 魔渊门, 万魔窟…… 剑尊仙人以苍生立世,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如此危及苍生之事, 他怎会不顾。 宣斐成功转移仙人注意力,看着褚长溪不再揪着那事, 提剑往山洞外走,他终于松口气。 洞外漆黑, 雪衣剑修在一片邪魍里,衣袍扶风,气息一如山涧青泉流水般干净, 从未变过。 身负重伤,淫/毒……,纵使万般污秽于他, 似乎都难浸染他半分。这样的仙人,宣斐有时甚至会觉觉得他喜不喜欢自己又如何? 他只要站在那儿, 他就甘心奉上自己所有。 可他想给他,仙人却未必愿意要。宣斐有些无奈跟上他,看他眸色尽是担忧。 “你别跟着我了。”褚长溪步入黑暗前突然停下。 宣斐简直不想说话, “那你干脆杀了我。” 褚长溪, “……” 未僵持多久, 他还是沉默着往前走了。宣斐忍不住问:“你的伤如何了?” 夜色里, 褚长溪呼吸清浅, “不要紧。” 宣斐笑, “那我不是挺有用吗?” 褚长溪任他胡言, 白衣皎皎翻飞,不做答。 裴景不忍再逗他,走在他身侧, 安安静静跟着,山间夜里凄寒。眼前衣袍掠处,落雪流风,清华铺万丈。枯叶簌簌,污尘不近他身,衣衫挽动间似带星辉,似月华织就。 寂静寒冷的山体甬道,年轻帝王忽然垂眸。 “褚长溪,你都不知我有多喜欢你……” 现在看他白衣,视线落他手指……宣斐都心猿意马,心口热涌的情意如烈火岩浆,想到不久前他们亲热……宣斐心尖都烫得发颤。 而剑尊仙人目视前方,似什么也没听到。侧脸冷峻,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如烟云,遥不可及。 宣斐苦笑一声,还是无可抑制难过了。 * 走出山道,阴冷血腥气越加浓郁,血月浮光,已到魔域入口。 魔门矗立眼前,金色符印笼罩,大门紧闭寂静,一股萧瑟落魄之气。 但来人谁也不敢对此掉以轻心,妄加断论。 魔渊门前能感受到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压制中随时都有喷薄而出的危险。暴虐,嗜杀……来自地狱,疯魔。 “这封印怎么变成这样?上一次我们来时分明好好的。” 宣斐收扇,皱起眉,仰头看着如深渊似的巍峨山门。 黑雾腾腾的,看不到尽头。 系统说,入世那百年,褚长溪与几人来过此处,存档记录不以他视觉看,只是路过。 但他怎会做这种无用事? 路过此处,百年期满归宗门,大婚,抽骨镇填此门……尸身入万魔窟,湮赆之复活,封印岌岌可危,万魔窟异常…… 褚长溪和系统交谈间,笑了一下,收回心绪。 “当务之急,先找到封印阵眼。” 宣斐点头。 自认为已经很了解自家宿主的某系统,表示他很佛,甭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跟着宿主计划走,准没错。 他甚至将冒出来的某些可怕的猜测都咽回肚子里,只心道:干啥都别跟宿主玩心机。 开始摆烂的系统,只狗腿喊,【溪溪加油!】 绕此门附近查探,最终褚长溪手中剑插门前正方位,松软湿润的泥土发出冰封碎裂的声响。 “咔嚓—” 法阵现出全貌,分寸之地,金光大盛,千丝万缕的金线浮动在褚长溪四周。 他墨发飞扬。 “别过来。” 宣斐在另一边,察觉到动静,刚要上前,被褚长溪制止。 已有所预料,褚长溪握拂微剑端半跪,在阵法中心,形成的罡风带着粉碎一切的杀意,但他安然无恙,甚至行动自如。 阵眼中心,是一个漩涡似的黑洞,隐隐一截血淋淋的白骨。 【这是湮赆之……】 系统倒抽一口冷气。 真抽了人家骨头,一点不带掺假的,这实打实的深仇大恨,怎么洗? 褚长溪却只观察片刻,淡淡收回视线。 剑拔|出,金光一瞬暗下,法阵隐去。 宣斐上前,想问些什么,一时未问出口,微末紧张屏息的声音散在腥风血雨中。褚长溪的确杀了湮赆之,未曾留手,抽他一身魔骨,镇填魔域入口处。 尸身入万魔窟………宣斐眼眸慢慢变冷。 湮赆之神魂与本体分离,神魂在万魔窟自生一身魔骨重生归来。 他如何有如此恐怖的能力? “长溪,”宣斐看向褚长溪,神色严肃又担忧,“你知道这阵法如何修复吗?” 褚长溪道,“不知。” 越近魔域,天色暗到极致转为魔界血红色。入口处更是尸山血海,白骨成堆叠,犹如地狱。察觉到有活人来此,暗处阴邪之物开始蠢蠢欲动靠近。 宣斐沉默一会,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再想办法。” 褚长溪眸光不动声色掠过宣斐腕间被他系上的红绳,出乎意料顺从,“好。” 宣斐面色一喜,忍不住抓他手腕欲带他走。 刚触及,突然—— 一直表面上平静的魔门入口处,平地卷起大风,所到之处,粉碎一切!山石林木被搅碎成粉末,随魔门内封印的殿宇一寸一寸漫过,顷刻间化成瀚海烟尘。 巨大的震荡震撼天地。 那些意图靠近的邪物,也感受到了可怕,嘶吼尖叫,争先恐后往远处退。 系统瑟瑟发抖,【终于憋不住,要现身了!】 褚长溪对此评价,【……还是沉不住气。】原是靠系统隐匿气息,但他们来魔域入口,湮赆之早已等候在此。 系统听他这话就奔溃,【你让他怎么沉?】 已猜到什么,宣斐面色难看,上前一步挡在褚长溪前面,将他护在身后。手腕一翻,掌心业火腾起燃烧,业火焚烧万物,火焰映他衣袍,身后凤凰虚影展翅欲飞。 “二位……让本尊好等。” 在黑暗的似深渊的最深处,男子粗砾哑涩又带着暴戾和癫狂的声音逼近。疾驰如电,穿入耳中。 震荡越加厉害,漫天烟尘簌簌如雪落。 血光闪动,蛟龙翻滚而来,冲破的血雾,隐隐现现红衣,白发,血眸…… 第110章 二十五(捉) 宣斐看见来人, 瞳孔骤然紧缩。 “湮赆之……” 从漫天血雾中走来的红衣男子,手中拖长鞭子,脚踩枯骨, 一步一步走近,背后是蛟龙偌大的头颅,张牙舞爪嘶吼。他白发红眸,一身煞气,眼睛里翻搅着毁天灭地的狠戾, 像一个失去神智的疯子。 宣斐心惊不已, 记忆中对方多是那个虽不如表面单纯,但在剑尊仙人面前乖巧听话的少年模样。 “长溪, ”对方力量也恐怖到诡异,一丝来自上古的气息,生于下界之外,山河草木皆为之恐惧颤抖。宣斐神色紧张偏头对身后褚长溪说,“我拦住他,你找机会先走。” 身后没有传来回话。 只是有发丝忽然拂过他侧脸, 宣斐看去,是褚长溪从他身后走出与他并肩而立。衣袍如雪, 顶天立地, 锋利冷冽的如同立于天地间的一柄剑。 宣斐心头涌上热意, “你先走,我可以——” 褚长溪声音冰冷,“你对付不了他。” 上古神兽, 世代涅槃,他虽可承先祖之力,但尚且年幼, 又怎能与觉醒上界一方神君力量的魔尊相抗衡。 “可你还受伤。”宣斐道。 褚长溪刚拔剑,身边人却先他一步甩袖上前,甚至向后推出一掌,形成的气力将他推后数步。 宣斐,“你知我最心疼你什么,你伤未愈,更不能对上他。” 随后只听凤凰鸣叫,仰天长啸。赤红色的涅槃之火,巨大凤凰羽翼落下虚影遮天蔽日。 褚长溪稳住身影,便看见巨鸟成形俯冲向枯骨堆叠之上的湮赆之。 而湮赆之在业火中翩然冷笑,赤红色眼睛里迅速充满暴躁又疯狂的杀意,“找死!” 那是褚长溪至今所见,最深最极致的愤怒,血色弥漫,一字一句念叨着,“你怎么敢碰他?” “怎么敢!” 他骤然扬手,面色狰狞扭曲到可怖,扬起的长鞭,劈开火势,爆开一片火星,直劈向巨鸟命门。 “你,该死!” 他似已陷入魔怔,逼近时反复这一句话,疯了一般挥出的一鞭,凶狠十足。 带着能让对方在他鞭下灰飞烟灭的力量。 这一鞭也确实有这个能力。然而,鞭子劈下的气浪落宣斐身上前一刻,宣斐腕间红绳处忽然汇聚出一道明亮如光的保护屏障,迅速包裹在他周身,将他护在其间。 长鞭与生出的屏障相撞,鞭子竟被反弹出去。认出是何物,湮赆之瞬间一愣,“怎么在你手上?”那是他剥魂相授褚长溪的护身之物。 焰火四落,风浪止息。 宣斐也是不可置信,原本只是拿来出入魔界禁制,没想到有如此威力。看向腕间红绳的目光震惊中掺杂了对某人淡淡的讥讽。 他道,“长溪给我的。” “给你……?”还沉浸在疯魔中的男子似无法反应过来,“为什么给你?” “自然是护我性命。” “护你……性命?” 湮赆之只觉心口生生撕裂一道缺口,所有力气,愤怒,狂妄……都在流逝。他几乎攥不住手中鞭子,“护你性命……” 他喃喃着,轻声问,“那我呢?” 没人听得出是在问谁,问宣斐,问他自己,还是问褚长溪。 转眸看向远处雪衣仙人,仙人神色平静,隔着腥风血雨,浅淡的眼眸中只有一尘不变的冷漠。 湮赆之白发散一身,红衣像浸了血,长鞭无力垂泄于地面。牙齿紧咬,他脸颊沿生出无数血痕花枝。 “褚长溪,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痛苦,愤怒,无尽的疼痛和恨意齐涌上来,他狼狈的大口喘息。将鞭子紧紧握着,他压抑着抽气。前一刻分明狂妄毁天灭地的魔尊,这一刻像一头受伤无措的小兽。 他至爱之人一心要杀他。 将他剔骨抽筋。 将他扔进万魔窟…… 将他一腔爱意赤忱通通变作笑话。 红衣之下,裂魂见骨,他早就分不清是哪里疼了,只是忽然觉得他也许该彻彻底底消亡在魔窟谷底。 湮赆之垂了眸,将喉头的血气咽了。 “我不明白,”他极缓慢,极艰难摇头,自言自语发问,“我对你那般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他眼睛红的看起来要哭了。 但他不是一个会哭的人,更何况他的眼睛本就生的一双血眸,旁人只看得出危险。宣斐见他看向褚长溪方向,忙飞身挡在前,“不许动他。” “你,该死!”他的出现让湮赆之牙齿几乎咬碎,一看见他就能让他记起褚长溪毒发解毒一事,更是让他清楚知晓,褚长溪为怕他伤他,竟将他赠予他的护身法器轻易给了此人。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日,这法器竟会用来对付他自己。 “铮——” 湮赆之抬手。 长鞭卷地挥下,血溅如雨,自空中落下的竟是一道巨剑的虚影,声响也如长剑出鞘。宣斐诧异间,护身屏障生生撕裂细小的缝隙,他被剑气伤到手臂,鲜血直流。 明明是鞭身,为何挥下的会是一把剑? 来不急思考,宣斐金袍拂风,两袖凝成巨鸟羽翼,涅槃之火熊熊燃烧,抵挡巨剑的攻击。 湮赆之未停手,长鞭气势汹汹挥来,赤红的一双眼,像个只知杀戮的疯子。 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巨剑与屏障本是同宗同源,相击等同自伤,但湮赆之根本不在意自伤。抬手擦拭因反噬而溢出嘴角的血,嗓音冰冷彻骨,“你万不该碰他。” “今日,你别想活着离开。” 二人交手激烈,地动山摇间,山河崩塌,空气撕裂,强大的力量所到之处皆夷为平地。 系统看着这一切,胆战心惊问,【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吧?】 褚长溪依旧平静,“有本源器灵在,不会。” 罡风成墙,旁人无法近身。褚长溪又重伤,他若进入风阵,怕是能被搅碎。 系统神经都绷紧了,【溪溪打算做什么?】 褚长溪道,“等。” 等?等什么? 【湮赆之派石崎去拦截容泽几人,他们未必能过来。】 “不是等他们。” 【那是谁?那位神君?你不是说他与下界的联系已经断了吗?】 褚长溪道,“自然也不是他。” 不是他是什么?一头雾水又着急的系统简直想哭。 凤凰尚且年幼,上古神兽血脉终究未完全觉醒,力量在与天地同生的神君面前难免不敌。 最终落了下风的巨鸟从空中跌落,遍体鳞伤,羽翼撕裂,落下的金羽被血色染红。恢复人身,血水不断漫过下巴。屏障犹在,宣斐深知,他仍不是他对手,对方一身力量太过古怪,他甚至觉得今日也许他真的难逃一死。 他有些担忧褚长溪有没有时间离开。 他看着逼近的疯子,忽然咳着血笑了,“湮赆之,你知当年长溪他为何答应与你成婚吗?” 湮赆之脚步一顿。 “他知你是魔族,自然要杀了你,”宣斐不等他反应过来,继续道,“我想,那只是为了杀你而设的局。” 所谓应你天地姻缘,不过都是骗你的。 湮赆之眼眸猩光极盛,手中血鞭一节一节显现出剑身的影子。 他一身癫狂疯魔忽然沉寂下来,但他沉寂中看起来却更加可怕。 “他在大婚之日,将你困于法阵逼出真身,将你根骨封填魔渊门,”宣斐直视他眼眸中几乎要迸散的血光,“如果不是你自身是个怪物,竟在魔窟中重生根骨归来,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他对你根本无一丝情意。” 湮赆之手指发颤,“说完了吗?” “怎么?不爱听啊?”宣斐冷笑道,“他是仙门剑尊,冰清冷玉,你不过是魔族孽种,残害生灵,杀孽深重,暴戾疯癫……你这样的人,看他一眼都是污秽于身……” 宣斐竟无惧往前一步,染血唇角勾起嘲弄的笑意,“你还妄想与他结为道侣共度此生?” “湮赆之,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话音刚落,鞭身彻底被剑刃取代。 刺耳的铮鸣声,蕴藏上古神力,强悍霸道,摧枯拉朽,将方寸之地万物瞬息搅碎殆尽。 在剑气外,褚长溪都感犹如置身巨鼎内,嗡响,七孔轰鸣。 湮赆之在召回弑天剑的器灵。 “轰——” 超脱下界之外的浩瀚剑意,自苍穹降下。 如此恐怖的力量……宣斐被震的退后数步,咽回去的血狂涌而出。 巨剑成实物,黑红双龙潜天长吟。自上而下,一下劈开了护身屏障。 宣斐撑地抬眸,就见一只手伸来,那一截血肉被屏障炸裂时的风刃销掉,只剩血淋淋骨架,而那骨架“噗嗤”刺入他丹田,就要掏出他的内丹。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破空而来,冰冷的剑气震退那截手骨。 清冷的嗓音熟悉又清晰,自远处来,像隔了几世生死轮回。 “湮赆之,住手。” 狂风血雾凝在空中,天降雷劫,紫电一闪而过的光亮,落在来人面沉霜雪的容颜之上。 一点光,如浮云山。 天地俱静。 熟悉的身姿,哪怕深处血池枯骨,也遥如云端仙,高空月。墨发如瀑,衣袍如雪,冷眼静立便是风华绝代。 湮赆之有一瞬的怔愣,直至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都抽痛起来,他才回神。 曾经亲口对天地许他姻缘的人,如今再次用长剑指着他,剑尖又稳又冷,从不曾有一丝颤抖。 良久之后,他极缓慢极缓慢地垂下血眸。 山河恢复动摇,血水凝成雨落。 从血泊中慢慢站起,红衣似血,白发翻飞。半截手臂血肉成白骨的疯子低声笑起来,满面红痕,肤堆花火花红,诡邪又艳绝。 他开口,带着莫名的扭曲味道。 仰头问雪衣仙人,“长溪,你知道我为何总穿这一身红衣吗?你知道我为何总是如此见你吗?” 第111章 杀夫正道二十六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穿这红衣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如此见你吗?” 湮赆之神情暴戾疯癫外, 有几分扭曲,看起来诡异万分,“你也曾身着如此,你一定知道。”垂下的那只手臂鲜血淋漓, 五指已成细长白骨, 但他不在意, 唇角带笑,喉间门的血肉却似被利刃搅碎了。 哑声重复,“你一定知道。” 你也曾红衣。 也曾喜服,嫁衣。 而褚长溪静静凝视,不为所动, 气质如远山薄雪, 既冰冷又遥远。 他不言语,静看他疯,手中执剑嗡嗡铮鸣。 罡风四起,呼啸席卷而过。衣摆被吹的猎猎,半跪在地的凤凰,电闪雷鸣中,瞥见熟悉的一抹白, 忧心急促, 吐出一口血。 他先前故意那般说与湮赆之, 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门, 没曾想褚长溪根本未离开。 “长溪, 快走,咳—” 他腹部已是一个血窟窿,话未说完又是一口血吐出。 褚长溪瞥见移步挡在他身前。 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湮赆之满面蔓生红枝,齐往眼中涌, 厉声问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为何如此?”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褚长溪冷下脸,终于开口,声音冷如玉碎,“你既恨我一人,不要伤及无辜。” 不知,伤及无辜。 恨你? 湮赆之狞笑,身后翻滚的黑色蛟龙,前所未有的暴躁,翻卷出的大风似要把周遭万物撕碎。 “恨……”他垂头淡淡的笑,沉静下来后,不再是前几日霸气悱恻的魔尊大人,倒像是刚从魔窟地狱里爬出来的邪魔,“是恨啊。” 但只有湮赆之自己知道,他只是觉得心生生剜出,被眼前人踩碎了。 曾经飘渺仙雾的玄天搂,花卷如潮玉阶千万道。负手而立云端的剑尊仙人,当初惊鸿一瞥,满心倾付,也曾一腔赤忱干干净净。人间门游历百年,为他挡刀剑,挡万邪,自己衣衫被血水浸透了,还在笑看仙人衣摆无尘掠过山河如雪静落。 他……无法不恨。 知晓他应下大婚,只为布阵杀他。 看他亲手刺他一剑,豪不半点情意。 …… 那时昏去前,扯他衣摆,感受着仙人五指刺破后颈生生抽出他根骨—— 湮赆之低眸看着横在两人之间门的长剑,眼中猩光涌动,翻江倒海。 他用什么……才能不恨。 恨重生根骨归来,至爱之人依旧要杀他。 恨明明答应留在他身边,却仍跟其他人走。 恨他轻易与他人欢好,以身挡在前护他人性命。 恨他对他无情,恨他无心。 …… 但他如此清醒的恨,却也万分清醒的爱。 湮赆之知道自己很可笑。 他不是不知道。 白发三千,暗夜里成河流,起起落落,猩红的眼底满是复杂难抑的情绪,身上恐怖的威压震的妖界帝王再次伏地吐血,但挡在前的褚长溪却独留威压之外。 湮赆之眸中情绪在毁天灭地的狂躁中,艰难抑制自己,伸出的手,那截血淋淋的骨架,血沿着骨头,滴滴答答落下,竟抚上褚长溪脸颊,留下道道血迹。 他克制着杀意的本能,动作轻柔,“褚长溪,是你负我。” “骗我,伤我,背叛我……” 他笑的眼眶湿润,像泣血,嘴硬道,“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你不是想要恢复这封印吗?” 他忽然抬手,手中鞭子已成一把剑,剑身漆黑,上盘双龙,魔气疯长间门,剑意犹如生灵,龙啸之势,山河动荡,惊天动地。 那力量不仅远超分神期修为,更有一股和天地同生同灭,超脱下界之外的气息。 【这就是弑天神剑!】系统激动道。 掌天罚罪,这是上界神君的本命剑。 原来宿主的目的是这个。把红绳给宣斐时应该就在设局,以此让湮赆之召回器灵,恢复神剑。神君与下界失联,唯有此物的动静定能让其感知到。 不过系统有感觉,宿主的局远不止此。 果然,此剑一出,天降雷云,无数道紫电轰然击下,方寸之地,亮如白昼。 在这气势磅礴的天惩雷劫下,湮赆之却从容挥剑斩下,剑气划过雷云,雷劫竟悉数碎成星火湮灭。 【这力量也太恐怖了……】 雷劫散尽,湮赆之手中的剑直直插|入魔门正前方位的封印阵眼中。自他脚下,盘旋起金光符文。他偏头看向褚长溪,缓缓拧动剑刃,狂风乱发中,红唇如饮血,恶念邪性,杀戮无边,“那我就,毁了它!” 咔,各仙门师祖所设法阵在此剑下轻易碎裂。 金线崩断化作尘埃消散于黑暗中。 魔门束缚不在,门前骤起邪祟寒意如临地狱,血月偏移,落下夜色暗红。 系统,【完了完了,这……】 褚长溪却轻笑了一下,将系统即将脱口的嚎叫生生吞咽回去——好叭,想来也在计谋之中。 风停了,湮赆之提着血气腾腾的弑天剑逼近白衣仙人,期间门脚下踩过什么,他只是略一停顿,便无所谓的走过去。 系统:【怎么回事?他那一身先天根骨……怎么对他毫无反应。】 褚长溪验证了某种猜测,解释道,【主人不需要,也抗拒。】 既生魔骨,又有神力,褚长溪心道,堕仙? 思索间门,湮赆之已走到他面前,血眸猩红,咬牙冷笑,“褚长溪,你是本尊的奴姬,除了本尊身边,今后你哪也去不得,你若敢离开,因为什么离开,本尊就毁了什么!你若不信,大可再试。” 褚长溪无言以对,没开口。 离近了,湮赆之后知后觉忽然发现,褚长溪应是换过衣裳,发冠也未束,乌发如锻落在略显宽大的雪白衣衫上。这不是他自己的衣物,衣襟领口处,冰玉肌肤一片红痕。 这是什么,湮赆之清楚,刺的他眼睛涩疼难捱,戾气直翻腾。 错身看向他身后的宣斐,开口声音冷彻骨,“除本尊外,你碰过谁,本尊就杀了谁!”他看着宣斐,但话是对褚长溪说。 褚长溪拿剑挡在前,“你放过他,我跟你走。” “不行,”湮赆之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他必须死!” 褚长溪道,“你若杀他,除非我死。” 湮赆之握着剑的手猛的用力,指腹捏的发白,能清晰可见那只手在抖。 喉间门酸楚血气沸腾,看着挡在前的人,他心肺疼到撕裂。 “褚长溪,你如此护着他?” 褚长溪再欲开口,袖摆被人拽了一下,顺着力道看去,宣斐擦拭唇边血,吃力对他摇头,他伤太重,只余微弱的意识。 难得狼狈,金冠凌乱,衣袍血染,一生傲气高贵的年轻帝王,半跪血污之中。 心爱之人以命相护,让他心中涌出难以置信的欢喜,但他绝不会让褚长溪为他如此。 远古神力之魂燃烧,虽未完全觉醒,但也不会轻易湮灭。他翻掌,掌心燃起明离之火,因燃元神,他口中不断溢血。 他想和湮赆之同归于尽。 湮赆之微扯嘴角,抬手将剑抵在宣斐颈侧,“今日,你必死。”但当褚长溪欲徒手握住剑刃的那一刻,猛的退开。 “褚长溪!”他气的手直抖,眼眶狰狞的发红。 褚长溪长发随风,眸光淡若冰层。 暗中密语传音,对宣斐道,“他不会伤我,你先走,帮我带话给我师兄,魔渊门,我有办法重新封印。” 系统莫名其妙,【什么办法?】 褚长溪没说,只要求系统帮忙。 “你自己……去说。”宣斐艰难传音,要他怎么把褚长溪留在这魔头身边。 褚长溪下一句还未再传过去,就听见湮赆之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后一挥手,眼前拔地而起一道屏障,将他与宣斐隔开。 那截白骨手指血淋淋握上褚长溪手腕,死死用力,湮赆之睁大的血眸,红的像是要哭,他一字一顿道,“你舍生护他,却一次又一次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 褚长溪抬眸,看着湮赆之疯癫又崩溃的咬牙问,“你这般护他,喜欢他?” “你们先前………是你自愿的吗?不是他设计你,强迫你的吗?” ……也算自愿。 湮赆之不等他回答,狠狠闭了闭眼睛,疼痛酸涩从心口蔓延,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不,你不喜欢,”他自顾摇头,甚至垂下目光,不敢看褚长溪眼睛,“你只是毒发了,失了神智,你不清醒,你不是自愿的,这毒我亲自下的,我自然清楚其效用。” 但他不敢再说,清醒之后呢? 褚长溪没有怪宣斐,还要舍命护他。 不行!不可以! 湮赆之思绪被某种可怕的念头占据,他猛得用力将褚长溪扯入怀中,手指捏紧他下颚,迫使他看他,忽然又阴沉冷笑,血眸血气几乎沥出来,“褚长溪,你敢喜欢其他人,你敢!” “……放开。”褚长溪推开他的手。 “我很生气,”湮赆之顺势双臂抱紧他,恨声低喊,“我真的生气!” “……”生气还抱他? “我恨不得,恨不得……”他声音崩的凶狠,但什么也说不出,忽然沉寂,指尖摸上怀中人衣带,疯了一样扯,“解毒,只有我可以解。” “褚长溪,只有我可以!” 第112章 杀夫正道二十七 系统, 【那位神君竟然没有现身。】 褚长溪难得几分困惑,“不能现身必然有他理由。” 系统白雾身形蔫了吧唧趴在褚长溪怀中,【什么理由?有他后悔的时候。】 【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封印啊。”褚长溪说。 【怎么封?】 “以前怎么封, 现在就怎么封?” 开玩笑?封印的那些人早都不知坐化在何处了。 系统从来看不出宿主计划。 “觉不觉得湮赆之的……有些奇怪?”褚长溪若有所思。 天堑北渊,仙家天阁。 魔尊大人只一挥手, 这里便被魔族占据, 成了他在人间的一处行宫。浮山仙宫,灵力充郁,云海翻涌似星辉流动。 褚长溪从榻上起身站立,一条纯黑的锁链便自他腕间缓缓现形, 魔气涌动, 千丝万缕分散出去,可见数不清的漆黑链条, 缠住他手腕脚腕,另一端定在虚空,诡异散发血光的星芒方位。 【奇怪?我看是疯了。】 【你元神被锁, 七魂六魄全被捆住,这是天锁,罚罪仙用的, 又将你定在这固魂苓中,你就是死了, 神魂也走不出这里一步了!】 系统是真担心他家宿主玩脱了, 一言难尽道,【湮赆之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无所顾忌,能把事情做绝了!从他给你下无药可解的淫|毒时,他就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溪溪, 这天锁,是困住仙凡两界的极致了,我若违背世界规则给你弄断,估计立刻就会被天道给踢出去。】 褚长溪,“……” 长发散落,未束发冠。他仅穿着寝衣,衣带松散,隐约可见白皙的肌肤上遍布凶狠弄出的红痕,□□旖旎,艳红夺目。 他垂下手,腕上锁链又隐于无形。抬起落下间,未听到锁链碰撞声响,也感觉不到其存在。 褚长溪衣摆滑过地面上阵法血红的线,修长的手指虚虚摸过锁链存在的痕迹,语气有些好笑,【还是不够绝。】 天锁,罚罪仙,既是戴罪之人,又怎会只锁不罚。还有固魂苓,是怕他魂飞魄散? 系统一噎:………无话可说。 把人锁住却将链条弄隐形,知道宿主灵元有损,会受魔气侵蚀,便连魔界也不回了。在这适合修道之人修行的地方住下,同时差人天上地下到处找寻能修复灵脉的秘宝禁术…… 天阁窗外有几株桃花,粉红花瓣随风飘散,花枝斜斜穿过云雾,绽放在褚长溪眼前,很像苍吾的玄天楼。 什么用心? 再远处看浮山雾海,琼楼玉宇,仙气飘飘的仿佛修道之人口中的上界。 这里是天堑北渊,连接人魔两界山脉,只有一些胆大不修正统的小仙门在此,湮赆之轻轻松松就灭了一门,占据了这地方。房间内摆设简单,但名贵写意。沉香木,鲛绡纱,对面书案琴画。很少有人知道,冷若冰霜的剑修,其实琴棋书画样样精绝。他仅是才情就足以惊艳众生。 褚长溪转身,看向一直站在房门口的身影。 轻纱浮动,雾气蒙蒙,不经意飘起的纱帘间隙,能看见那人的黑色大氅,上面赤红火焰燃烧着一轮血月,站在日光里,白发落了一身,十分邪性。 “生气吗?” 见褚长溪一言不发,传来男子哑沉,崩的凶戾的声音。 随后纱帘被挑开,男子缓步走近,也不知门外站了多久,带进一身清冷的寒意。黑衣映他眼底,森冷沉寂,他直视着褚长溪冰冷的目光。 腕上红绳醒目。 弑天剑又恢复成了被封印时的样子。 他伸手托起褚长溪腕上一段锁链,无数根链条随之现行,缠在褚长溪白皙的脚踝。黑色玄铁,肤白冷玉,两相交错,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易碎感。 湮赆之手指渐渐收紧。 他已经不在乎褚长溪会不会生气,不在乎褚长溪喜不喜欢自己。反正无论如何做,褚长溪都要杀他,对他无情,他还需在意什么? 他只要他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休想离开他!纵是死,也不可以。 “仙人这一身好皮相,死了着实可惜,”湮赆之血眸猩红的光,松开手,锁链在他手中散去,“本尊还没玩够,如何能让别人玩了去。” 褚长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希望魔尊大人早日玩够。” 玩够?自然不可能会有那么一日! 虽然是他自己偏要嘴硬强调是“玩”,但褚长溪的每个字都让他心口拧着疼。 他抬起眼睫,看着仙人虽然苍白,但却衿冷高贵飘渺的遥不可及的脸,语气绷紧,难掩几分痛意,“为什么不说呢?说你深受重伤,不能跟我去魔界?” 他抬手抚摸他脸颊,指尖停在他鬓发上。 “你想因为这个慢慢死去?想解我心头恨?想让我不至于报复世人?” 手指从鬓发温柔抚至下颚,最后落在仙人松散的衣襟领口,手背上死白的肌肤缓缓裂开红痕,像绽放的艳丽红花。 他抬眸死死看着褚长溪。 “或者在死之前,杀了我,为苍生除害?” 他曾无数次奢望能如此近距离亲近剑尊仙人。 在玄天楼玉阶下日夜望他的时候,在人间历世助他斩妖除魔的时候,表达心意没被拒绝的时候,他想亲近心爱之人,想的发疯,但那是张狂又胆怯,一腔赤忱又小心翼翼。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以命相护的人,最后是他自己亲手伤害他。 “你杀不了我,”湮赆之咬牙,“我也不会让你死!” “下界如此大,不缺活死人聚神魂的灵药仙器,也不缺歪门邪道的阴狠禁术,只要付得出代价!” “褚长溪,”湮赆之说,“只要我不愿意,你想死也不能!” 系统:………玩脱? 褚长溪,“……” 寂静的宫殿,很长时间,无声无息,落针可闻。 褚长溪看他像看疯子。 湮赆之却缓缓笑起来,面覆红花,诡谲阴森,纵使容颜绝色,也看起来恐怖。 桌案香炉燃着清心安神香,可湮赆之却躁热难耐。仙人在眼前,长身玉立,风姿绝世。 他落发及腰,白色的寝衣,如烟纱,欲盖弥彰。 “长溪,”湮赆之指尖落他衣带,挑起,“本尊技术好吗?” 褚长溪,“………” 湮赆之又凑近了些,似乎想要看清他眼底的情绪,“我说过,除我以外,谁碰了你,谁就得死,长溪最好当真。” 褚长溪视线落在他腕上悠悠荡着的红绳,隐隐的巨剑虚影,一瞬间喷薄而出惊天动地强悍的杀意。 昨日趁他无暇顾及,褚长溪让系统用他的剑将宣斐送走,在黑水河畔,被容泽等人救下,但湮赆之一直在派人追杀,如若不是要寻修复灵脉的灵药要紧,怕是修真界又将是一场血洗浩劫。 “关上门。”褚长溪只说这一句。 说完,动手解自己衣带。 湮赆之没想过他会主动,“你……做什么?” 褚长溪停手,满身痕迹,鬓发垂落,几分淫|糜,“不玩吗?” 湮赆之,“………” 褚长溪道,“不玩就滚。” “………” 湮赆之难掩惊愕、慌乱、甚至是痛苦和无奈,听到他口中反复“玩”这个字,湮赆之那一瞬急切的想辩解什么,最后只能无力沉默,装出凶狠的模样,按住他欲合上衣衫的手。 “不要用这双眼睛看我。”湮赆之说。 明明没什么情绪,可湮赆之却觉那眸光像刀子一样插|入他心口,他痛极了。 他手一挥,褚长溪眼睛上覆上一条黑色绸缎。 “………眼睛无法视物,”湮赆之将他打横抱起,放上床塌,“感觉就越清晰。” 褚长溪,【……真会玩。】 系统干巴巴笑两下,【呵…,刺激吗?】 汗水,红花,白骨…… 若隐若现的锁链,晃动的轻纱薄雾,感官的确更加清晰。 湮赆之亲吻的很重,呼吸滚烫,落在他腰上的手,一次又一次的起伏……被蒙住眼睛,冰清玉洁遥远高贵的仙人满面绯红。 日落西沉,一声难耐破碎的呻|吟自仙人口中溢出。 “慢……” 湮赆之忽然觉得他也许没有他想的那么恨褚长溪,明明以“报复”“折磨”“侮辱”为目的的交合,他却仔细观察着仙人每一丝神情,仿佛自己才是服侍主人的……奴姬。 “好。”湮赆之荒谬的笑了下,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凶神恶煞的眉目转瞬温柔宠溺地慢下动作。 认真的看着仙人意乱情迷,随他一同沉沦,看着他情|欲得以纾解,愉悦的俯身亲吻他嘴角。 长发纠缠,黑白两色。 湮赆之牵起褚长溪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汗水流过肩骨,他心痛如绞,却又笑着问,“快活吗?” * 天堑山脉,暮色一落,因近魔域,夜晚的风都较别处冷些。 容泽靠着一块石头袭地而坐,抚摸手中暗淡无光的长剑,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么。 这里的天空都似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月色皎皎,一半血色暗红。 容泽君子端持,很少会有如此失礼的时候。 “在想什么?”闻羽从石头后走出。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蓬莱的少宫主游青青和莲心的佛枯。 容泽收拾情绪抬头问道,“子陵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游青青走近,剑上血迹未尽,他递给容泽一块帕子擦剑,“守在宣斐的榻前,一步也不肯离开。” 闻羽接口道,“非要等他醒来询问长溪的情况,但宣斐伤太重,一时半会难以醒来。” 容泽将剑上血迹擦干净,看了一眼游青青,少宫主未满十六就接手了宫门主位,那时被关押在水牢,凄惨单薄的小孩,如今也长成了挺拔稳重的青年,虽是女装,眉眼又生的秀气貌美,但风姿清雅,手段出了名的狠辣冷血,倒是很难将他单纯的看作是一小女子。 当年褚长溪从蓬莱回宗门,私自定下婚约,容泽调查过其中缘由。 游青青面纱被风撩起,露出紧抿的薄唇,“他的剑怎么了?” 旁边佛枯莲镜神情不再悲天悯人,也不再时常念叨超度亡灵,他静静站在一边,盯着容泽,等他回话。 容泽将剑拿起,道,“他给我传话,他命不久矣,要我们不必为此再劳心。他唯两件事不能心安,一是魔渊门封印,二是万魔窟邪魔降世。” “他说什么胡话!” 此话一出,一直未说话的莲镜轻声道。 第113章 二十八 石崎感受着仙门阵印对魔族来者的排斥, 眉头微微皱了皱,才抬步上天阁的台阶。 湮赆之正坐在血池里闭目调息,血肉再生的过程极为痛苦, 他为寻得天材地宝,闯各种穷凶极恶之地,短短时间里受伤严重。 听到门外通传声, 他没有睁开眼睛, 只道,“进来。” 石崎行完礼后说,“月圆之夜的魔渊门大宴, 尊上可去?” 魔门被封印上万年, 终于得以打开, 畅通无阻,魔族欢欣鼓舞,在月圆夜设宴。只是尊上一直忙着为苍吾剑尊找寻修复灵脉的灵药,从未过问此事。 湮赆之听到仍然不感兴趣,只是面无表情从血池里走出, 红衣沥出血水,他披上一旁侍从递上的外衫,心不在焉道,“不去。” 石崎道, “尊上露一面即可。” 湮赆之头都未回, “不必。” 石崎担忧地说, “按照仙门对我们的忌惮, 此次大张旗鼓为魔门大开设宴,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万一有人趁宴上杂乱混进来?” “有人?”湮赆之听他话里有话,停下问道。 石崎看到尊上满身落下白发, 缓慢转过来的血眸,锐利中带着血腥煞气,偏偏一张脸又生的美艳无双,无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诡邪。 他沉声道,“苍吾剑尊在尊上手中,仙门中人必将想办法营救,苍吾容泽,长清关朔,衍虚闻羽,蓬莱少宫主,妖君,佛门……他们都是各仙门后继天定之人,若可趁此宴引他们来此,将他们一网打尽,必可大挫仙门六域。” “一网打尽?” “是,尊上不是一直都想将那几人除之而后快吗?我们可趁此机会设下天罗地网,叫他们有来无回。” * 烟笼寒月,天堑山脉寂静深冷,莲镜金黄衣袍更添一层渡化的佛光,衣袖很宽,手杖环铃叮咚清脆。身后风风火火追来一青衣少年,手中拉满金色弯弓,流光在夜空中乍现,空箭破风,“你们若不去,那我自己去!” 莲镜移开一步,旁边容泽暴露在少年眼中。 容泽捏紧手中剑,一言不发。 天堑山脉有巨大的沟壑,夜晚浩瀚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他远远望着那道魔域之门,手指在剑柄上,别人的命剑,他本该动不得。但是他稍一用力,就能顺利拔|出一段。 一个剑修,无法再主宰自己的剑意味着什么…… 拂微剑本是剑刃银白清寒,剑出霜降,本是剑随其人。但此时这把剑却沉寂封没,在谁手中都无差别,毫无半点命剑该有的反应。 “魔渊门宴,不问来处。”他低声道。 莲镜罕见急切开口,“好。” 他想起那个犹如上界仙神,无数次静立血泊中而白衣不染分毫,玉冠长剑向他走来,仙姿绝世。曾经莲镜常常跟在他身后,为世间冤死亡魂渡轮回,褚长溪会刻意停下等他,会在他念叨“戒律千法”时用凌缎缠住他手腕,拉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暗无天日的鬼城。 莲镜想起出入鬼域,被万千邪魂缠身的那一晚,身边是不断逼近的妖媚美人面,可他一仰头,是青年逆着月光干净又飘渺的白衣,怔愣间,青年用剑划断一片衣摆,将绸缎缠他腕上,遮住他的眼,要他别看,说“你看着我,心勿乱”。 可是莲镜的心反而乱了。 莲镜将法杖插在脚下的泥土里,空出的手慢慢缠好散落的凌缎,月光落在年少僧人慈悲悯目的脸上,竟是平静又冰冷,“他为了天下苍生好像什么都可以付出。” 依石而立的闻羽沉沉叹气,“可是……谁要他付出了。” 一旁面纱遮面的女子,往前走,翻腕拨出琴弦,琴音如有实质一道道划出,触及山石草木炸裂,崩散出绚丽的星火,在夜空里,随曲绕山河。 * 云雾飘渺,青山微雨。窗外吹来的风带着泥土湿气的清草香,远远望去,仙葩阆苑,浮山此起彼伏,行云在山间似流水可掬。 只是如此美景的天阁殿内,有人衣袖一动,密密麻麻的锁链便于虚空现形。 浮动的魔气,冰冷漆黑的玄铁……虽然无声无息,但能让人寸步难移。 褚长溪被囚禁多日,最远能移动的地方只有离床塌步。但他似乎并未觉得不满,甚至还站在窗边负手欣赏山峦暮色。 留在剑上的灵力仅够他与容泽交谈几句,他留下“这个月圆之夜会回宗门”,便被迫断开传音。 【月圆夜回宗门?湮赆之还要设鸿门宴呢,你能离开?】 褚长溪还未回答系统的话,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浓郁的血腥气伴随极寒极阴的冷意霎时扑进来。 他转身隔着飘飘欲起的纱帘,看见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男子。 黑袍罩身,身影高大,脸落在低垂的帽檐阴影里,门外长空在男子走进后缓缓闭合,屋内烛架上的火光随他步伐落处,一盏一盏亮起。 将阴影下的那张脸,照的半明半暗,邪性张狂。 “等久了吗?”湮赆之抬高下颚,解披风颈带,细长的手指,白的泛死气,“这次的东西取时有些费力,让长溪等久了。” 他自顾解释,也不管褚长溪在意与否。外袍落地,黑衣在玉色地面洇出一滩血。 褚长溪微微皱眉,冷冷看向他。 湮赆之兜帽落下,露出整张脸,眼尾横生的红痕,白发,红枝,里衣是被血色染透了的红。红衣之下,定是遍体鳞伤,衣袖几处破损处,隐约可见某种利爪的抓痕,血肉翻卷,几乎可见森森白骨。 “我取得了一个好东西,”湮赆之却浑不在意,走近褚长溪,“定能让长溪多恢复些灵力。” 血水从他衣衫一滴一滴地落,褚长溪退后一步,“你何必如此?” 湮赆之笑一下,很冷,血眸猩红的光,“我当然不能让你死,你死了,我找谁报仇?” 系统:明明担心宿主快担心疯了,可偏偏长了个嘴。 褚长溪,……… “不觉得麻烦吗?”为报复他还要先救他。 “不麻烦,”湮赆之转眸看向别处,意味不明冷笑,“没有长溪麻烦。” 系统,【?】 褚长溪抬头,他仍旧是冰冷的情绪,但神情不解的茫然时,雪白面容精致俊美,眸光浅淡有碎光,“……什么意思?” 湮赆之崩着再冷血的心来见他,可总是一眼就能动容,也会心痛。“长溪耗费灵力千里传话,”他脸上极为缓慢的蔓枝横生,“真是……既麻烦又辛苦。” 系统。【……】 “……” 是密谋要杀他,还是怎么里应外合屠灭他魔族?湮赆之道,“需要我把他们都请来此吗?有什么话长溪可当面与他们说。” “你想做什么?”剑尊仙人平静看着他。 “让你见他们,你不想吗?” 褚长溪,“为什么?” “你想见那就见好了,只是长溪见到的会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本尊就不知了。”说这句话时,湮赆之血眸里寒意森森,满面红纹,仿佛人间择人而食的恶鬼。 “………我不想见。”锁链缠身灵力枯竭的剑尊移开视线。 “是吗?” 褚长溪顺从回答,“是。” 湮赆之笑了。 窗外冷风吹过,纱帘晃动,烛火摇曳错落的光影落在仙人平静的毫无波澜的脸上。 那张脸其实生的极为漂亮,不染凡尘,静立云端的仙气,如今只穿着内衫,手腕脚腕万千道漆黑的锁链,倒显得被人凌|虐的凄美,格外引诱。 “一点灵力也没了吗?”湮赆之眸光暗下,他执起他手腕查探,嗓音低哑下去,甚至温柔,“服下它试试。” 红衣袖下摊开的掌心,浮动着散发淡淡蓝光的瓣心莲。 “这么久了,”褚长溪低头看了一眼,说,“你该知道这些东西对我无用。” “怎么无用?”湮赆之一瞬间眉头狠皱,长袖翻飞,空气粘稠,血腥成墙,但很快他又松展,一脸麻木的平静,淡然道, “只是流逝的多,吸收的少,那只要数量够多,效用够大,总会有用。” 此人有时疯起来的劲头,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一样的。 褚长溪算着自己这身体还能正常撑到几时,沉默接过他手中的瓣心莲引入体内。 湮赆之亲眼看着,甚至紧张的帮他调息。可是到最后,明明天险之境的圣药,在他体内却如溪水流云大部分都散去了。 “没关系,我还可以为长溪寻来更多。” 冰冷仙人在窗外天光底下抬眸,静静看他,不知是有意无意,竟回应他,“嗯。” 系统:【???你在安慰他?】 褚长溪:【不想杀我,还拼了命救我,这显然不行。 系统呵呵,【要他杀你,除非你逼死他。】 褚长溪不说话。 系统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心情复杂。 而湮赆之一无所觉,甚至因他这一句回应忍不住欢喜失神。 * 红烛摇曳。 纱帐翻飞。 嫣红灼热,漆黑长发一泻而下…… 只有他能看到冷漠剑尊如此美妙的一面。 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他想让人沉沦,像是这般便能证实他确实拥有了这个人,便能代替被此人无情对待的疼痛。 爱是什么? 湮赆之问自己。 他什么都做了的,心甘情愿为心爱之人付出,或是摧毁和霸占…… “魔渊门宴,长溪想要去吗?”湮赆之忽然问。 褚长溪眸中盈满水雾,毒发作时,根本意识不清。竟因为湮赆之停下而伸出双臂环住对方脖颈,仰起头吻上去。长发纠缠,万千锁链,法阵红线,褚长溪灵海空荡荡,但轻易将一界魔尊 甚至他想,五指就可以抚上湮赆之的咽喉,用力穿过。 但湮赆之放任,毫不防备,还一本正经曲解,笑着说,“好,答应你,我们一起去。” 第114章 二十九 魔岭山颠的风带着些料峭寒意, 血色漫过山头,远望像人间的晚霞披落丛野。 闻羽停在入口处,夜风把人衣衫吹的翻飞, 已至春末,山林中的百花开到途尽, 香味浓郁,带着最后的生迹。闻羽衣摆浅青色, 如碧涛流水,在夜色中站立, 身影清俊稳重, 一看就是被门派当作掌门人培养的肩负重任形象。 沉思片刻,闻羽换了衣裳, 又将旁关朔的发带扯下,手在他眼前一挥,关朔被换了一张普通的脸,披头散发, 阴邪怪异。 关朔凝出水镜左看右看,不大情愿, “这么丑,褚长溪见了怎么想我!” “呵。” 闻羽面无表情给自己易容,“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少年用变得乱糟糟的鬓发往脸上遮,没好气瞪过去, “你不懂。”闻羽摇头失笑, 催促他快走。 为防暴露,他们分头行事。路上他给容泽秘法传音,很久才收到回讯: “已顺利进入宴席, 未见湮赆之和师弟。” 闻羽不由担忧,那魔头会不会参加酒宴,他沉默看着身边少年身影急切地消失在黑暗中。 他对褚长溪的情感曾压抑在自以为是的倾慕之下。好友关子陵追在褚长溪身后,他依剑临风,玉笛吹雨,遥遥看着,置身事外。 可是后来,酸涩苦楚,求而不得种种体会个遍。 要说褚长溪最愿与他们几人中哪一位结伴同行,不是他青梅竹马好师兄,是他视为知己的闻驰生。 他们一起游历,一同斩妖除魔,平定凡间祸乱,一起受过伤,生死险境…… 但除这之外他们还有旁人没有的。 翠绿玉笛在掌心现形又隐去,闻羽踏剑飞向天堑深渊,广袖蓝袍随风,长发也纷飞。 当年那场大婚他没有赴约。 要是褚长溪真有不测,他是不是……也该死。 * 魔域入口与人界接壤。 山脚下邪祟滋生,来往赴宴的除了正统魔族,自然也有堕入魔道的人族、妖修。闻羽八面玲珑,轻易混入一行魔族,学作他们煞气缭绕,手拿邪剑。 血月高悬,吹来的风阴冷咸腥,火架燃的光落在地面像泼了血。长长的地毯,分列两旁的桌椅望不到尽头。闻羽跟着同行魔族落座,场上魔旗飘扬,鹰隼黑翼划破天际。 魔尊尚未露面,大堂只有舞女声乐,闻羽坐的位置较首座距离远,此处低阶魔族和半路堕魔的修士混杂,压抑嗓音,交谈声不断。 他握着酒盏,不动声色观察席上一圈,未发现容泽等人,只能心说他们定是伪装的很好。 周边交谈声从随乐翩翩的女子不知何时转到魔宫囚禁的仙门剑尊身上。 “听说尊上这次将人捉回,用玄铁链锁在寝殿内一步不得出。” “不关押地牢,锁在寝宫?” “这你都不懂?或也可说是锁在尊上的床榻。” “床榻……” “方便尊上……”说话魔修发出□□,“仙门那位和咱们尊上有怨,尊上将人囚在身边,就是为了报复。因那人还有几分姿色,大抵物尽其用,便将他作为炉鼎以助修炼。” 闻羽微顿,手中酒盏顷刻间化为齑粉,良久,才若无其事换了一个杯子。 有位分高的魔族咳嗽一声,制止了喧哗,又压低声音过来。 “你们有所不知,尊上并不想那人死,听说近日来,一直在寻灵药给他治伤。” 有魔族不解,“为什么给他治伤?不是和他有仇吗?难道是……” 闻羽仰头喝酒,动作不快,但一杯接着一杯。 “难道什么?” 先前说话的魔族道,“尊上定是恨透了那人,杀了他不解恨,折磨玩弄教他死也不能。” 魔族纷纷点头称是,不然难以解释这是为何。 推杯换盏间,又有笑声传出,“也不知那位仙门修士是何等尤物,竟让尊上夜夜共度良宵。” “是啊,真想一见一探究竟。” “尊上宝贝的很,哪是我等说见就见的?听说去伺候的魔侍,多看一眼都会被挖眼断脚,那位剑尊吃穿用度尊上从不假手于人。” “啊,这……”这是恨? “那不是新鲜吗?等尊上玩腻……” 玩腻?———闻羽拳头握的死紧,案上魔剑掉落,但他手中剑光虚影成形泻出的前一刻,眼前忽然一道箭矢流光横射过来。 这是? “啊——” 血水激向高空,周遭一排魔族的喉骨被一把流光箭利落的穿透。 惊恐尖叫声,慌乱逃窜的脚步声,宴厅大堂顿时嘈杂一片。 “什么人?出来?”箭光射来时并未有人看见出自何人之手,大殿上的魔族惊惧后退,有些慌乱间摔倒在桌案下。 先前肆意谈论的魔修有些被射穿喉咙倒地而亡,有些伤到脸颊眉心,手臂穿胸,闻羽左右看去,这转瞬人仰马翻的宴厅,他按紧腰间佩剑。 关子陵这个傻子,闹出这么大动静…… * 虽然短短时日内,寻来天材地宝无数,但褚长溪灵根毁尽,什么仙草灵药都没用,灵力过经脉,尽数散去,他等同没有修为的普通凡人。 因为大宴时期,魔门各处都挂有红绸,灯笼红烛如火龙,漫山星火成河,将阴冷森然的魔岭也照出人间光辉。 褚长溪依在床侧,在虚空中翻阅玉简。 抬起的腕上,黑色锁链隐隐现现无声。 湮烬之将他从天阁带来魔渊行宫,天锁还在身,固魂的法阵也在。 门外魔尊在和手下议事,声音不高不低的,正好让房内人听全。 听到十万魔兵守在岭下待命,系统着急问道, 【怎么办?那几人修为再高,怕也难全身而退,何况还没一人能是湮烬之的对手。】天罗地网,有来无回,不是说假。 【你现在这副样子,他还故意让你听见,什么意思啊他!】 什么意思?褚长溪听着门外有条不紊下达的指令,淡淡笑起来,冰雪眉目微弯,好看的很,“他想让我求他,想以此要挟,想让我听话。” 这时房门被推开。 风吹动烛火晃过剑尊仙人清冷的侧脸,他没有生气,只是平静望向来人,“你引他们来此,要杀他们?” 门外人黑袍血眸,浑身气质邪性阴冷,“是。” 褚长溪垂下眼,似失望又似心寒,不欲多言,只问,“条件?” 湮烬之手指微顿,对方仅这微末的情绪,他都着急想要开口狡辩或是解释,他太在乎,可是对方不会在意他。湮烬之克制走过去,故意问,“长溪在说什么?” “条件,”窗台飞来一只鸟,鸟尾五彩斑斓,流动着灵力,是天阁来的,褚长溪挑起指尖,轻扶尾羽,“要我做什么你放过他们,换他们命的条件。” 湮烬之听到预料之中的回答并没有丝毫喜悦,心口疼的发紧,嫉妒和怒火不断翻涌,“为了他们,你什么都能答应?” “都可。” 湮烬之拳头捏的指骨咯吱响。 褚长溪却仍淡然,衣袖堆叠,露出玉腕扶鸟羽的画面,安静的像是冬日檐下的落雪。湮烬之早就应该明白,剑尊仙人唯独对他心狠无情罢了。 只对他——没有丝毫情意。 窗外烛火重重,白衣与鸟,跃然成画。 似曾相识的一幕,湮烬之想起苍吾玄天楼,烟云仙雾,有人也曾临窗落袖,回眸淡笑时,骤然间如雪初霁,天地都亮了。那么冷漠的人会对他笑………那时种种,如今都成刀子,一下一下往他心口划。 长久的沉默中。 褚长溪已在得不到回答后,似自己悟出自身仅有的唯一价值,他指尖落上自己衣带。 双眸慢慢合上,脸颊因情毒轻染殷红,墨发散落肩颈,无形风情却是致命勾人。 但衣衫尚未褪尽,褚长溪突然被一双大手按住双肩压倒在塌上,后脑磕在枕上,他如今这身体状况,有些晕。 发什么疯呢? “长溪为了他们,还真是什么都能做,”睁开眼睛,对上的便是一双狰狞的血眸,按在肩上手指都在颤,“这么在乎他们,却对我……” 湮烬之的眼眶几经挣扎的更红,他起不起嫉妒,只是难受极了。 白发垂落下来,黒衣翻落,露出里面那件红衣,连曾经碎痕都一般无二。那样凶狠的神情,看起来却可怜透了。 “褚长溪,你真是……” 褚长溪淡淡看着他在极力压制痛苦情绪的模样,“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你引他们来此,你故意拿他们的命要挟。如今又这副样子,不通人情的剑尊哪里懂? 湮烬之咬着牙,所有酸涩默默往吼中咽。 “好啊,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我要你只能看我一人,我要你顺从,要你主动,我要你拿你在乎的一切,在我身下………讨好我。” 褚长溪雪白面容因情/欲起,红的越艳,他没有说什么,似乎早已习惯了身上慢慢腾起的热涌,习惯了一旦毒发必须与人交合,他手摸上湮烬之的腰带,开口一字,“好。” 湮烬之看着那张被欲求折磨的糜艳但始终冰冷遥远的脸,“你发誓你不会骗我!” “不骗,”褚长溪看上去无所谓被誓言反噬,他第一次给人脱衣服,还有几分新奇,“我若骗你,死——” 话未说完,被人暴躁的捂上嘴,“褚长溪,你给我记好了,有我在,你想死也不能!” “嗯,不死,”浅色眸中,冰层融火,美人眼睫微颤,攥紧湮烬之衣襟,“都应你,除此之外,还有吗?” 系统快要翻白眼了,【这还不是骗?】 湮烬之紧抿着唇,明明心痛,明明知道褚长溪或是毒发失神,或是被他人性命要挟,反正如何都不会是真心,可是得他承诺,湮烬之还是心脏砰砰跳,“有。” “什么?” 湮烬之,“………,你做不到。” 褚长溪眸中几分清明,“我做不到什么?” 湮烬之没解释,只是低头吻他,温温柔柔的,所有的怒火和委屈都散在翻涌的纱帐里。 “当真不骗?” “嗯,我不想他们死。”他给出理由,似乎想让人安心。 但湮烬之喘息都压抑的断断续续,眼睫低落下去,连解衣带动作都停了。停下许久,褚长溪不解的抬眸,烛火照他侧脸,眸中欲求难耐,看起来深情的错觉。 “你……不想做?” 湮烬之很多时候有苦难言,搬石头砸自己脚,他知道褚长溪毒发就停不了,只能继续,吻顺学肌骨,往下,“不想,只给你解毒。” “不是要我讨好你吗?” “………”湮烬之停顿一瞬,又继续,“你如此……已经是最大的讨好。” 褚长溪:……… 【系统:不懂?他对你的要求,卑微的低到尘埃里去。】 ……… 寂静无风的内室,烛火突然晃动,停在窗台彩色鸟羽,呼啦扑哧翅膀离开。 湮烬之转头看向窗外宴宾的高楼,眉头皱了皱,给褚长溪衣衫一件一件穿好,一言不发,无声温柔。 “你不去看看发生何事?”褚长溪又依在床侧看玉简,“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说话间,仙人神情淡淡,眸中冷水清澈,他心静,无欲无求,神态自若随意像是真的应下那些条件,在履行遵守。 湮烬之看他半响,他也不知想从他神情里分辨出什么,想的深了他又不敢再看。他挽他衣袖,腕上密密麻麻的锁链, “长溪。” 褚长溪应声看他,在寂静清寒的夜色里,对他笑了笑,“何事?” 湮烬之一愣,一个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是致命的。浅色眸中,似琉璃折射万千色彩,美的惊心动魄。 系统:……美……美人计? “……” 就是被算计死,怕是也心甘情愿。 湮烬之半跪下来,给褚长溪系衣带,“长溪冷吗?等这里事了,我带你去人间吧。” “好。” “十里花红香水岸,长溪还记得那一年……你我百年之约吗?” “………”褚长溪戳系翻存档记录。 还没翻到,便听到湮烬之嗓音低哑道,“我不杀他们,待他们离开,我便回来带你走。” 湮烬之走后,褚长溪打开窗户,风急呼啸,将远处高楼的喧嚣吹的模糊不清。 飞离的五色鸟又飞回来,乖巧的将自己尾羽挪到褚长溪手下,系统跳过来,气的直哼哼。哪里来的趋炎附势以色侍人不知廉耻的鸟! 【溪溪,别理它!我也可以很乖!】 ** 闻羽正暗骂关子陵那个傻子千万别自己现身坏了计划时,高台之上忽起一阵阴冷的风,两侧篝火一处处灭,天地俱暗。 风似从深渊卷来,寒意让人浑身寒颤。 衣发乱舞,酒盏落地,风过止息处,赫然现身的身影,令周遭喧哗一下子死寂。 “尊,尊上?” 金冠黑袍,负手迎风,湮赆之衣摆翻飞时,里衣艳艳红衣。 他白发,眼角一点嫣红纹路蔓生,诡邪煞气的令人心底发寒。 捂着手臂上血洞的魔修壮着胆子低声禀告,“不知是何人来宴上捣乱,不问缘由就……” 湮赆之冷淡地看了一眼,反而问道,“你先前可有谈话?” 可有谈话?什么意思? “尊上,属下——” 话未说完,湮赆之眉头微拧,身形一闪,遍布裂纹的细长手指摸向说话魔族的咽喉,“咔嚓”,骨头断裂的声响。 说话声戛然而止。 头颅滚至闻羽案下,瞳孔瞪大至死都是惊恐的神情。 “本尊是问你先前可有谈论一人一事。” 闻羽一惊,湮赆之已经在问另一魔修,腕上红绳缓慢落他手中。 他问话,但并未给对方回答的机会。 红绳成鞭子,一鞭落下。 案几粉碎,案前残喘或是未死透的低等无知的魔族,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抽成碎尸。 再一鞭。 血水碎肉溅上大殿,两侧焰火跳跃,魔尊面白血眸,杀戮满身如邪魔。 他并不是来给那道箭光伤及到的魔族主持公道的。 似乎只是嫌吵? 血月落山脉,清风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风停了,石崎赶紧招魔侍从高台小跑下去收拾,湮烬之黑袍逆着人流拂过台阶,死寂无声里,唯一的沙沙声响。 所有魔族都屏息看着,惊恐不安,恨不得呼吸停止,看着那缓慢踏上高台的尊上。 闻羽莫名其妙抬头看去,不知他一出是做给谁看? 踏过一地血水,篝火重燃, 他衣摆拖出血痕,踏在高台转身。魔尊负手而立,气势骇人,“今日来者是客,诸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湮烬之血眸猩红,一一扫过人群中几位普通来客身上。 闻羽在被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手中剑差点掉了。 第115章 三十 湮烬之的目光落他身, 很淡,很平静,但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张狂邪性, 是闻羽来之前未曾想到的可怕。三百年前,苍吾玄天楼, 那时见他明明还是和关子陵一般明亮的少年,如今…… 闻羽紧攥一下手中剑, 抬手将易容的脸皮挥去。 青年露出真实的脸,俊眉修目, 公子无双, 黑色衣衫烟云一般替换成碧涛流水色,周身犹有清辉玉色, 一身仙门气质。 他正准备开口,可一道箭气流光再次先他一步横射过来。 闻羽无奈的看向混乱魔族中一人忽然变了相貌,手中弯弓直直对准高台之上。 湮烬之于高台居高临下,看拉弓之人像看蝼蚁。他缓缓勾唇冷笑, “是你。” 羽箭已至眼前,湮烬之手都未抬, 血鞭在腾起的魔气中寸寸绞上箭只,来势汹汹的一箭,一瞬绞的粉碎,散成一片烟尘。 “还是这么废物。”他血眸森森落在台下少年身上。 关朔少年成名,是仙门百家英杰榜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天娇少年, 自小天资过人, 修为神速,褚长溪未出世之前,他可是人人赞誉无比的仙门第一人。 被如此嘲讽, 少年脸色涨红,怒气在眼中翻涌,手腕一翻,弯弓化成长剑。 “呵,是比不上你,”他忽然一笑,眸光刻意停在对方脸侧红纹处,“从魔窟里爬出来,也不知成了什么邪物,人不人,鬼不鬼。” “就你这幅鬼样子,还有脸去见褚长溪?” 湮烬之眸中一沉,猩光更甚,爆出的杀气令在场魔族瑟瑟发抖。 关朔可不怕他,手执剑,从混乱魔修中走出,向高台走,“你——简直污了他的眼!”竟还敢……那般羞辱他! 想到先前魔族那些议论,关朔狠狠喘了几口气,眼中冷厉恨不得将高台上的人撕碎。 一路踏上高台,少年身形清晰映于众多魔修眼中,血沉天色落他眉目清秀,锦衣华服,甚是俊俏的少年郎。 他墨发高束,腰间坠着玲珑美玉,如若不是眸光锋利,少年意态便像是人间富贵王孙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魔修们看清少年面貌,大都震惊不已,“长清派关子陵?” “传闻中那位天骄?” “是他,流光飒沓中一箭。” 他们已经明白先前一箭射穿众多魔修喉咙之人就是他,如今跟尊上交手,几乎被全面压制,顿觉解气,眼神无不暗含兴奋看向高台,看他怎么死在尊上手中。 闻羽见此,有些失了分寸的担忧。 人群中未现真身的容泽也皱眉。 他身后的游青青和莲镜暗暗运行灵力准备随时出手。 但湮烬之却没动作,他静看着关朔走近,始终背手居高临下,只眉眼尽是讥诮和不屑,“你若现在离开,我或可饶你不死。” “大言不惭。”关朔运剑阵形成的风,将拦在身前的几个魔族卷飞落地,吐血哀嚎。 魔修们也算知道少年没他们想的那么弱。 关朔收了笑,冷冷看向湮烬之,“褚长溪在哪?” “他不想见你们,”湮烬之望向身后寝宫方向,“他只想留在我身边,是他亲口承诺。” “你放屁!”关朔气急大吼。 湮烬之神情淡淡,“我原是想让他与你们一见,但他不愿。” 关朔有探听到,湮烬之将褚长溪从天阁带回是打算让他参加此宴的,但褚长溪并未一同出现。关朔强自冷静,“定是你威胁他了。” 湮烬之闻言,竟低笑一声,转瞬笑意褪尽,看他目光阴森狠戾,“是,又如何?” “你——” 湮烬之,“也是我威胁他不能见你们中任何一人。” “你该死!”关朔真急了,再端不起姿态,上前一步,“你威胁他什么了?你拿什么威胁他了?” 湮烬之手指捻着腕上红绳,两侧篝火照他血眸更深,闻言坦然道,“拿什么威胁他,你会不知?” 不知他在乎什么? 他在乎天下苍生,在乎仙门百家,在乎他师生亲友性命……… “你威胁他……你对他……都做了什么?”关朔声音不自觉抖,回想起先前宴上魔族中人的谈话。 玄铁链,床榻,炉鼎…… 虽然不认为湮烬之会将褚长溪作为炉鼎,但湮烬之与褚长溪都做了什么,已经明显。关朔脸色慢慢惨白,猛得转身,疯了般向魔宫寝店方向飞去。 翻滚的蛟龙黑雾腾腾拦住他去路。 湮烬之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想他见你们,自也不会让你们见他。” 少年不知怎么,眼眶都红了,恨恨看着湮烬之,“湮烬之,你怎么可以……那么对他!” 湮烬之神色未变,他或许自负,将“威胁”“条件”等事坦白,但更多是断了这些人的念头,再不可对褚长溪抱有一丝想法。 “如此,你可该明白?”只要有威胁的事物在,湮烬之道,“他不可能跟你们走。” 关朔咬牙,“只要杀了你,就不存在威胁。” “呵。” 湮烬之似乎懒得反驳这话,轻蔑地收回视线。 人到齐了。 “你们最好安分离开,”他转眸看向台下隐忍不发的几人,虚握长鞭,嗓音冰冷,“我虽答应他留你们一命,但可没保证你们四肢能完好无损。” 计划有变。闻羽率先接触到容泽眼神示意,站出人群,与他们一同往高台上走。 同行中一女子步伐却是最快,面纱遮面,只能看到淡描山水般的眉峰,杏眼乌发,裙摆曳地生花。 来自蓬莱仙域的神女,气质旖丽中带着无端高贵。他看着那早已物是人非的魔尊,轻声开口。 “你如此威胁他,仅仅是为了报复?” “报复?”关朔瞥神女一眼,转头怒骂,“湮烬之,你哪来的脸报复!” “是你骗他在先,是你隐藏身份潜入正道假意为他师弟!你是魔族,罪孽深重,杀戮滔天,人人得而诛之!” 湮烬之垂下眼,胸前几经起伏,才道,“主动离开,我放过你们。” 容泽不动声色望一眼寝宫方位,送来的风似乎隐含万千鸟雀啼鸣。宣斐伤太重,湮烬之如此狂妄,自不会将他算在他们几人之中。 如此算来,他们确实人到齐了。 湮烬之以为他布下天罗地网,引他们入局,殊不知他们将计就计,暗中谋划另一个局。 原本只需尽可能久的拖住湮烬之。 只是同湮烬之所说,他拿苍生,拿他们的命相要挟,褚长溪哪里会跟他们走。 正沉思,眼见闻羽上前,顺着蓬莱神女问话,十分认真对湮烬之说,“你报复他,可有想过,万一你报复错了,当如何?” 这话不仅让湮烬之看向他,容泽等人也齐齐看向闻羽。 湮烬之神色镇定,但两指重重摩挲,“报复错了,不知此话怎讲?” 第116章 三十一 “当年你们大婚, 褚兄与我相谈过此事,”闻羽上前一步,与湮烬之对视, “我那时也才知,他竟是早知你魔族血脉一事。” 青年儒雅端重,目光毫无畏惧, 很让人觉得为人坦荡,所言非虚。 但是……早知?容泽看向闻羽,师弟他明明到大婚前一夜才知晓。 湮烬之却没有意外,甚至平静点头,“所以呢?你想要说什么?” 闻羽见他一副了然的样子, 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 “知道什么?”湮烬之神情阴沉,眼尾蔓生的红纹, 鬼魅般爬满脸颊, 看起来邪性又可怕,“你想说……他早知我是魔族, 还答应与我成婚,不过是为了布阵设局杀我。”这些话宣斐已经拿来羞辱过他。 如今无非再多一次。 湮烬之垂眸勾唇, 笑意冰冷嗜血。 明知道这些人都恨不得他死, 他竟还是抱有一丝不可能的幻想, 想要从闻羽口中听到当年之事或许有隐情的话。 可是能有什么隐情? 褚长溪早知与否,有何不同,都是要杀他,亲手杀了他! 诡异沉默,闻羽紧抿唇线,良久, 眸中莫名情绪才散去,很快说道,“魔尊大人说的是。” “因为早知你是魔族,所以褚兄曾与我商议如何杀了你,因为觉得或许无法将你一剑毙命,所以以成婚诱你入局。” 闻羽说的坦诚,字字清晰,浅青色衣摆,将周围篝火红光流动出清辉。他单手负于身后,身上修士灵力散发微微光芒。 他与一人神韵有几分相似,言行若撑起一方天地。 他话一出,仿佛就是事实。 湮烬之抬起头,脊背无形紧绷,指骨细微的响。他血眸渐渐猩红,闪烁不定的痛苦和几分不愿相信的茫然。 说他相信,他似乎又不相信。 不相信又口口声声如此说。 说到底,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是你从不曾信褚长溪。“所以在婚宴设诛魔阵,在阵法中逼出你真身,”闻羽直视他越来越危险的红眸,继续说,“他要亲手杀你,因为觉得是他识人不清,引狼入室,为宗门苍生带来祸患,所以亲手将你剔骨抽筋,魔骨填魔门,尸身入万魔窟,只教你没有一丝生还可能。” “你作恶多端,杀孽无数,这世间岂能容你?”青年修士侧身,望向魔门之外,星星点点浮光与魔界不同,“褚兄一生追求正道,他除魔卫道……有何错?” 他话音落,周遭一切静止,连风也无声。 关朔最是了解他,一脸吃惊,很难相信他的为人能说出这些话,莲镜与游青青同是怔怔,只容泽神情难辨。 雾气腾起,大氅业火血月。湮烬之极为缓慢微垂的五官,火光晃过惨白面容,眼眶更红更深,眸中尽是狠戾血煞的光。他白发,发丝不断擦过脸颊裂开的红痕。 “既如此,他如此对我,我……报复他又……何错之有?”时光仿佛在后退,退到最初,湮烬之初出魔域,抱着玩乐心态入苍吾,在万千道玉阶下,遥望光风霁月云端仙人,沉吟天机。 此后,一腔赤忱,死生不计。 ……到最后仙人笑着允他“好”。 ——那他又错在哪里? “何错之有?”关朔不服气站出,拔高声音,“你当然有错,你隐瞒身份欺他在先,你自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故意与他亲近,你不过魔族杂碎,肮脏血腥,竟妄图染指他……” “嗯,是吗?”湮烬之看着挡在前,星光朗月张扬无惧的少年,竟笑了,“我是魔族杂碎……是我在染指他。” 腕上红绳伸展成的长鞭,在越发狂躁的魔气中渐渐幻化出巨剑的影子。 铮鸣声似天崩,将台上台下所有族类本能反抗的结界屏障一一震碎。 罡风狂起,穹宇坍塌。 一瞬星火俱灭,天地暗成一片。 只有风眼中翻飞飘动的红衣,唯一颜色。 湮烬之单手握住神剑。 台下不少魔族都是难以直面天地共生的威压,被剑气压的肺腑剧痛,喷出鲜血,其余高阶魔族也被逼的腿骨半折,跪倒在地,整个宴厅都在恐惧哀嚎中。高举的剑是直直朝向关朔的,关朔立刻手指滑至剑端,双手横举抵挡。 湮烬之轻声说,“你找死。” 如雷鸣贯耳,如沙砾滚过的嗓音,连神魂都在撕裂。 “本尊,成全你。” 黑红交错的蛟龙虚影自剑身不断涨大,轻易破开灵力剑光,直逼关朔喉咙。 他反抗不过。 关朔喉间鲜血直涌,他紧咬牙关,还是从口中溢出,染红锦衣玉带。脚下地砖一寸寸外裂,桌案皆被掀翻。 台下魔族被剑气波及,狼狈隐忍,痛不欲生。 此神剑,在场所有人至今未曾见过,其威力之大,杀他们似乎轻而易举,不少人心中生出无限恐惧。 就在关朔以为会死在他剑下时,“当,当,铮,咚……”千钧一发之际,巨剑最终被连续几道兵器劲力挑开。 禅杖点地,腥雨暗夜里,金黄衣袍的僧人,周身若浮佛光,方寸间万物空蒙。 莲镜知湮烬之动了杀心,悲悯面容满是冷寒之意。 “你还在执迷不悟。” 空中琴音未消,游青青眉眼冰冷,一袭纱裙,轻脚踩过废墟,步步犹生莲心。她未开口,只静静看。 容泽和闻羽离得最近,卸去伪装,玉冠仙姿,手中剑光如黑暗中的一道光,稳稳挡下那一剑。 弑天神剑对准的不是台下魔族,在这瞬间天地变幻,神器降世的景象,他们还有余力惊呼。 “衍虚闻驰生,佛枯莲镜,蓬莱宫主……” “这……仙门杰士,一日全到齐了?” “他们联手……尊上能对付吗?” 能不能对付,湮烬之没有一丝疑问,一身杀气,偏头道,“你们以为拦得住我?” 容泽皱眉,此神剑的恐怖力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付出十成力也才堪堪偏过剑刃,他的手腕还在发麻,若真对上,可能没有任何胜算。 闻羽将还在吐血的关朔拉向身后护着,密语暗骂,“你逞什么能?” 关朔快憋屈疯了,手背抹过嘴角,回他,“不是你在故意歪曲事实激怒湮烬之吗?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我只好顺势而为。”虽不知事实究竟为何,但褚长溪那人……怎会拿自己大婚设局。 当年他们几人心死哀戚无一人出席那场双修大典,就是从未想过褚长溪亲口许下的婚约会有假。 “你在激怒他,”容泽也不动声色传音问,“你想做什么?” 闻羽静立不动。 湮烬之也似在等待什么没再出剑,他看着那么癫狂杀意,却克制未趁胜继续出手。 因为他答应褚长溪不能杀他们。 哪怕他那么想杀光他们,让他们再也无法纠缠褚长溪! 所以闻羽断定,湮烬之应是不会违背与褚兄的约定。虽不杀他们,但他却有能力阻止褚长溪与他们相见。 所以, “所以,故意激怒湮烬之,”容泽瞥过湮烬之紧握神剑的手,反应过来,“逼他忍无可忍下杀手,却又无可奈何不能杀。” “最后或许只能让师弟出面。” 闻羽回,“是。”,举剑对准湮烬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答应留他们性命,却未说不会伤他们。 湮烬之微微侧身,手中神剑落下的力量甚至波及后山寝殿处。 *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系统被那血腥的场面惊到,夸张表演瑟瑟发抖,白雾身形扒着褚长溪翻阅玉简落下的袖摆不放,还胆大妄为攀他手腕。 褚长溪对他很放纵了。从塌上起身向窗台走,万千锁链随之现形,他指尖轻扣,五色鸟小心翼翼从檐下探出脑袋,左右歪头看他,似乎在问,可有何指示? 【溪溪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按你的想法走呢?】系统挡住那只无事献殷勤的鸟。 “因为没有别的法子。”褚长溪说。 “湮烬之不在,宣斐也进不来,我身上天锁和固魂阵除湮烬之外,无人能解,我若主动开口,反而会让他更为防备。” 【那湮烬之万一失分寸……】 褚长溪,“不会。” 系统:……也许是不敢,毕竟是你跟他谈的条件。 褚长溪对五色鸟轻轻点头。 哗啦啦,鸟羽在空中扇动,他低头,五色鸟在他指尖盘旋,五彩荧光流动,很是漂亮,不愧是栖梧山的神鸟。 褚长溪俯身,白衣缎带,淡墨一样仙气缭绕的眉眼,锁链缠身寸步难移好无奈地对神鸟说,“帮我问你们君上要一样东西可以吗?” 系统看的一激灵,等神鸟被迷的晕乎乎飞走,它才恍然问,【你要的这东西,肯定不寻常。】 褚长溪从腰间拿出一粒冰蓝色玉珠,另一只手抚上腕间落下的锁链。同是上界之物,同属于那一人。 只一伤,一护。 * 闻羽的剑擦过湮烬之肩头,他腹部却一痛,血腥气从胸腔上涌。 但他没退,反而继续出剑,湮烬之冷笑一声,翻掌拍去,将青年从他剑上拍落。 闻羽向后砸去,狼狈摔在台下桌案碎盏中,腹部不断翻涌鲜血。 他撑着半起身,容泽落他身前扶起他,微微对他摇头,也许此法不可行。 也许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容泽刚开口,话未来及说,也是一口血吐出。 只是,咚,咚…… 禅杖落地声响一声声传来,金黄色微光在黑夜中蔓延整个大殿。 湮烬之收剑,眸色一沉。 “你也找死?” 手持禅杖的僧人,周身浮动的金光,看起来并不是会卷入此等杀戮之人,但只身向前,说,“我性命是褚仙尊几次三番相护,今日为他死又有何惧。” 几次相护? 是,他是护你!湮烬之眸中阴沉更甚,他有多嫉妒,褚长溪那么冷漠一人,竟肯一直护着这小和尚,护他初心,护他佛门,护他身上手上不沾一点血腥…… 真想毁了啊。 湮烬之一人一剑,杀气腾腾从高台长阶走下,呼啸狂风翻卷他黑袍下红衣。他走到几人面前,唇边勾起的笑意狰狞可怖。 “好啊,那你们就一起死,本尊如你们所愿。” 撑着身体过来的关朔现在看湮烬之,像看疯子,心中涌起不确定,怒道,“湮烬之,你想好了!” 湮烬之衣摆浸在冰冷的血水里,白发飞扬,邪性无比,“你们打着什么主意,当本尊不知?” “…………”关朔无法反驳,干脆一笑,“你若敢,大可以杀了我们。” “你这么说,本尊又不想杀了,”湮烬之的剑尖抵在关朔颈侧,“只留你们一口气,将你们扔出去岂不两全?” “你!” 关朔大怒。 空中忽然起了薄雾。 如同仙山雨落生出的水烟。 湮烬之抬头,音律符文漫天浮动,面纱遮面的神女,如瀑长发纷飞,素色衣裙,却显雍容华贵。 她未带发饰,只额间坠有一玉石,眉峰淡扫,水蓝色裙摆,蓬莱仙域的山水日月。 好似仙宫壁画里的神女画卷。 如果不是对眼前女子有深刻了解,任谁也看不出此刻仙域神女外表下,是怎样的阴毒冷血。 她眼风扫过,让台下好奇她面纱下容颜的魔修们生出恐惧。 “魔尊大人觉得,不是有十全的准备,我们为何会一人接一人,”游青青淡然开口,“与你在此………拖延时间?” 湮烬之闻言,神色微变。 回想起,他们似乎未曾一起全力与他一战,一直东拉西扯,与他纠缠。 神女意有所指看向他身后,彩色鸟羽流动的莹光在天际一闪而过。 湮烬之本不认为一只仙阁来的鸟会有什么能耐,他为给褚长溪解闷才放任的,如今忽然觉得脊背发冷。 他心中一紧,猛得转身,不管不顾匆匆往寝殿而去。…… 第117章 三十二 关心则乱。这世上能让魔尊来不及细想就心慌意乱的人, 唯独褚长溪一人了,他不敢放任褚长溪会被带走的任何一丝可能。 关朔看着一阵黑雾瞬间翻卷着消失的人,眼神问游青青, “你怎么知道宣斐已经成功把人救走了?” 他们本意确实有拖着湮烬之, 由宣斐去魔宫带出褚长溪的计划。 但此时, 宣斐有没有成功, 他们并不知。 游青青仍旧盯着飞鸟的方向,轻轻摇头。 关朔顿时急了,左右看看周围魔族也不好出口质问, 只能传音,“那你是疯了吗?把计划明摆着说给湮烬之!” 游青青轻垂的眼睫, 蔑视的很, 似乎懒得给他解释。 这女人……呸!这妖人!关朔气急。 是容泽也开口问, 游青青才说, “湮烬之已经知道你们想激怒他, 继而让他无可奈何去找长溪哥哥来解决,他又怎么可能如你们愿?我如此炸他,他反而会去见长溪哥哥。” 容泽点头称是, 他向来君子言行, 襟怀坦白,如今也会虚假算计了。掌心倾下, 血水淅淅沥沥落, “我明白,湮烬之不可能没有防备,他一直未察觉有异,只能说明宣斐他并没有成功。” “师弟曾传话回来,月圆夜, 回宗门,我们用计想见他,也是想和他确认,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游青青说,“栖梧山神兽主动离开,应是长溪哥哥授意,特意从此处过,你们没想过是为什么?” 不等回答,他又说,“就是为了提醒我们,他好像……什么都料到了。” 容泽垂下眼,已经明白了大半。 虽然不知道师弟具体意图什么,他既说月圆夜回宗门,容泽只能相信他许是有法子的。 * 湮烬之如一道散发血腥气的风,刮过寂静深重的魔宫寝殿,一扇又一扇的大门被撞开。 守门的魔侍被吓了一跳,感受到尊上熟悉的威压,心惊肉跳的跪倒一片。 “人还在吗?” 魔侍,“回遵上,在。” 湮烬之阴沉着脸现身在内室门口,长靴踩出两排血水痕,他已经看见了房间里的人。 从半掩的窗户看进去,青年一身月牙白衣衫,指骨抵着额头撑在桌上,在翻一本古朴杂书,烛火轻晃,细风撩发,因灵脉尽毁,脸上难掩几分苍白虚弱。 从转身那时湮烬之就已知游青青只是炸他,可事关褚长溪,他几乎想都没有多想就来了。 他推开门,提着犹在滴血的剑,缓慢走进去。血水顺着剑尖落,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褚长溪抬起头,对上湮烬之那双痛苦、怒火,委屈,甚至压抑的恨意……种种复杂情绪交织的红眸,只淡声问,“怎么回来了?” “他们不肯离开,”湮烬之心中暴戾未减,言语满是杀气,“就动手了。” 褚长溪道,“你跟他们说,是我让他们离开。” “长溪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湮烬之手中剑微翻,剑光落他血迹斑驳脸上,美艳面容看起来狰狞可怖,“真想让他们离开,你留在我身边?” 褚长溪坦然,“我不想他们死。” 因为不想他们死,所以答应交换条件,这是他们前几日谈好的。 仅是湮烬之的威胁,褚长溪的妥协。 “三百年前,长溪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湮烬之胸腔闷痛,他扔了剑,忽然俯身逼近褚长溪,咬牙问,“长溪答应与我成婚,只是为了布阵设局杀我?” “……谁这么……告诉你的?”褚长溪坐在榻上,闻言抬眸。 湮烬之将他圈在怀中,不断压近,垂落的白发,浓密的睫毛下眼框通红。 “这么说,就是了?” 他艰难的吐息,嗓音嘶哑的可怕。 褚长溪双手被湮烬之抓住,越来越用力,他沉默了一下,回答,“……是。” 系统:【我靠,溪溪你在说什么?】 湮烬之听后身体明显僵停一瞬,微微翕动的嘴唇,断断续续的喘息,他疼的厉害,疼的低垂着眼笑。 白发无风自扬,满面蔓生红纹,神魂破碎,地狱炎火,恶鬼丛生。他笑意癫狂古怪,声音极低极低说 “所以那时长溪对我,真的没有丝毫情意?” 褚长溪沉默。 他在湮烬之眼下,抬起的脸,俊美冰冷,气质仙气飘渺,无端遥远,一种让人永远也无法触及的远。 湮烬之的记忆闪回那百年相处,一个又一个画面,所有欢喜嫣然,低眉回眸………通通都是假的。 此时忆起,堪比凌迟…… 可他仍在想,那时曾遇险,湮烬之总是挡在最前,有一次所遇妖邪太强,他不能暴露身份,被重伤不得反制。 手中的剑被打落,他狼狈的从空中摔下。 却在落地前一刻,清风拂过,流风落雪。 有人将他揽入怀中。 “是谁教你不敌时也不知后退,受伤了也不知退的?” “湮烬之,你记得,你还有我。” 这句话褚长溪虽说的冷淡,他也惯常守护在他人身前,可那时听他说,湮烬之心口似有岩浆炸开。 那一句“你还有我”,湮烬之在魔窟谷底,也不知反复回忆了多少次。 但如今,都是假的啊…… “没关系,都不重要了 ,”湮烬之神情一变,凶戾万分,“褚长溪,你这一生都别妄想离开我,我说过,因什么离开,我就毁了什么,因何人离开,我就杀了谁!” “……”褚长溪转过脸,似不想再理会眼前的疯子。 湮烬之忽然生出一丝恐慌,他也许根本无法真正威胁到眼前人。 “长溪若不信,大可试试!” 褚长溪转回视线,良久,语气平静,“你如此恨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这一切才能结束?” 湮烬之勾起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突然不知道他都在做什么,才让褚长溪说出这种话。 他做什么了?他三百年后归来就是打着报复的名义杀上苍吾,他将褚长溪禁锢在身边,也是口口声声的报复,他给他种情毒,将他弄脏…………他将人留在身边一生,也是为了折磨,发泄心中恨意? “褚长溪,我是恨你,”湮烬之惨白着脸说,“但你死了,我只会更恨你,那一定不会是结束!” 褚长溪垂下眼,不再看他。 湮烬之心中越发慌,他将眼下人压倒在床榻,捏紧他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只有如此,他才能感受到此人的存在。 手指挑上衣带,褚长溪终于开口,“别在这个时候。” “我为何听你的?长溪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喜怒无常,疯疯癫癫的魔尊,粗鲁的扯着身下人衣衫,“有人要看,就让他亲眼看着,有人要等,那就等着!” 他忽然换褚长溪扶起坐着,耐着性子找角度,对准虚掩的窗门,恰能见似是而非,模糊晃动纱幔重影。 “睁开眼睛。”湮烬之翻身跨坐。 褚长溪墨发散落一身,从背后看,只依稀可见白皙光滑的肩骨。真正全然的光景,唯有一人掌在手心。 “也许有人在看,”湮烬之凑近哑声问,“长溪感觉如何?” 褚长溪没有回话。 湮烬之从他颈下啃咬,非要他出声。 压抑的,颤抖的 ,气息破碎。 “我想让长溪说话,”湮烬之唇舌如火,恰到好处,引人战栗。他已经十分熟悉这幅身体每一处,他能让人彻底沉沦。 他抬起眼,湿润的红,含着无尽的恨与痛,“最好是求我,停下还是继续……” * 纱幔垂落,一室寂静。 褚长溪靠在床侧,一根手指都没力气动。 这是做的最疯的一次。 湮烬之动作温柔细致的为褚长溪整理衣衫,松松散散的领口和衣带,汗湿的鬓发,一身痕迹。 他癫狂又痴迷地抚过颈上那些红痕,“给他们看看吧。” 褚长溪声音虚弱,“看什么?” “看看长溪是属于谁的。” 咬牙切齿的声音,掺杂着某种濒临爆发的疯狂。 这一次结束,罕见没能消气,反而更甚。 系统:……疯了疯了。 褚长溪,“你不怕我离开了。” 湮烬之手指往下,给他系衣带,穿上外衫,低吼道,“只要你敢!” “只要他们有这个能力!” 褚长溪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漆黑锁链从腕上显现,密密麻麻,锁了足有上千道。 “除了你还有别人可以解开吗?” 湮烬之畅快冷笑,“我的伴生法器,除了我,这世上无人能解。” “那你还怕什么?”迟迟不走。 湮烬之手指攥紧,松开,反复多次。 褚长溪想撑起身体,却失力倒向湮烬之怀中。 湮烬之手有些抖,动作不自觉温柔,他抚他长发,抚平他衣摆。身体不受控制,他怜惜,心疼。他将他抱起,往门外走。嘴硬,“我怕什么?” “你我交易,你也曾说你不会骗我。” 话锋一转,又狠声道,“你就算骗我,又能如何?” “你可以?还是那些废物?” 褚长溪,“………” * 魔尊一去不返,也无人敢有何举动。 宴厅桌案倾倒,杯盘狼藉,高台长阶血染成河。石崎领着人挡在魔宫寝殿入口处,但伪装赴宴的仙门来者并没有打算硬闯。 莲镜给闻羽和容泽治伤,游青青立在一旁,眼神却看向关朔,一刻不移。 “你能不能别看我了?”关朔扶额,“我什么也不会做。” 游青青神色不动,也不移开视线。 明摆着两字,不信。 关朔被气到,又无可奈何,从怀中拿出一截看似普通的桃花枝,看的专注。 游青青看出那是什么,皱皱眉,终于转过脸。 片刻后,又忽然抬头看向远处黑暗。 风急呼啸,滚滚翻动的黑雾。震山摄海,鬼魅般漫过整个大殿。 石崎拱手退下,高台上黑雾消散,黑袍猎猎,魔尊怀中抱着一个人。 第118章 三十三 褚长溪被湮烬之抱着现身, 长发垂落,如瀑如墨,雪白衣衫依旧如清辉萦绕, 纤尘不染。 但他无力靠在湮烬之胸膛, 露出的侧脸苍白虚弱, 唇无血色, 更显唇上几处伤口鲜红。 而脖颈往下一个又一个被人亲吮出的印子才是刺眼,身上衣衫虽穿戴整齐,但不难想再往下会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满身痕迹, 不,是污迹。 那个永远犹立云端, 冰清冷玉, 仙姿独绝的剑尊仙人似乎彻底的被人拽下云端, 跌入泥尘, 脏秽尽染。 更别说垂下的手腕脚腕上, 若隐若现,密密麻麻,上千万道漆黑的玄铁链交错缠绕。 褚长溪更是灵力全无。 关朔看得目眦欲裂。 不仅关朔, 他们一行人全都捏紧了拳头, 眼睛赤红。 “湮烬之,你畜生!”关朔提着剑冲上去, 却在高台下撞上一道结界。 他用尽全力, 也没撼动半分。 “你放开他。”嘶吼的声音隔着屏幕,犹能听出几分泣音。 湮烬之垂着眼瞥了一眼,没理会。不急不缓转身,将怀中人放在高台上唯一的椅子。漆黑血纹,散发幽光, 是魔尊的王座。 “长溪,我突然后悔了。”明明魔尊,可他半跪下去,在自己的王座前。伸出手将座上人领口衣衫拢了又拢。 带着几分固执,捏紧手,反反复复遮掩。 褚长溪没力气问他后悔什么。 “后悔……”他却倾身贴近褚长溪耳边,期期艾艾道,“将长溪给他人看,长溪身上的每一处,合该只能我一人看的。” 褚长溪,“………” 容泽等人已经都到了屏障前,但结界破不开,他们无法再靠近。 “师弟。” “褚长溪!” …… 他们再维持不了平静,焦急无措,崩溃大喊。 湮烬之起身,欣赏了片刻几人狼狈无能的样子,才道,“我愿带他来此,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夫人他并不想见你们。” 夫人? 容泽等人怔愣,座下魔族也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但大婚礼,他们三百年前就已行了,拜了天地的。 称呼夫人,有何错? 湮烬之视线又转向褚长溪,微扬的唇,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蜜,“对吗?夫人。” 褚长溪没出口否认,他轻轻抬眼,白衣散发,浅淡眉目,他看起来是真的无力说话。湮烬之忽然也不想让他说什么了,他只想此间事快了,他好将他抱在怀里疼惜他照顾他,为他寻世间最好的灵药治伤。 他知道先前自己失控,索要过分了。 他甚至想,今后他该克制的。 可沉思间,忽听一句清冷的说话,“我想与师兄说几句话。” 湮烬之一愣,甚至生出一丝出乎意料的心慌。 “可以吗?”褚长溪正面色冷淡的看着他。 在征询他许可。 褚长溪想与他师兄说几句话,或是劝他们几人离开,或是嘱咐交代一些事项……总之,大抵是跟他们做个告别。 湮烬之目光落向他腕间脚间交互缠绕的锁链,又落在他苍白虚弱的面容上,他有什么可怕? 褚长溪这幅样子能做什么? 还是那群连个结界都破不了的废物能改变什么? “好,”湮烬之勉强说道,“那我让他过来。” “不必,”褚长溪说,“我可以走过去。” 湮烬之变了脸色。 褚长溪却已从王座起身。临风而立,发飞扬,他往台下走,举止从容。 他身上伤似乎并不足以让他连路都无法走。 两侧火光如泼血,风带着肃杀。光影也是冷冽,湮烬之维持表面的狂妄和自信,他绷着一股冷意,没有拦。但那种滋生在骨子里,在神魂之处的恐慌,却越来越盛。 他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但褚长溪一切意料之外的举动,他都怕。 “师兄,”褚长溪走到结界前,落发散在肩头,颈下污秽,并没有让他在意,他平静且坦然面对昔日好友,他脱离这幅躯壳之外,“你可记得苍吾先祖留下的剑碑,你我曾入剑意,习承先祖剑阵?”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莫名。 不知此时提起这个是何意?连湮烬之都怔怔不动。 “记……记得。”容泽按耐住太多话,点头。 褚长溪又看向闻羽,“驰生兄,你曾说衍虚剑尊留下的一缕残识,曾认可你为衍虚传人可却确有此事?” “有……”闻羽入禁地,开山创派的剑尊,一缕残识与他对弈论剑,不是前辈认可如何如此? “关朔,你父亲把流星箭传于你。” “莲镜,三百年前就继承了禅意………” ……… 所有人都不明白褚长溪此时与他们谈论这些是什么意思?包括被问的人自己,似乎只是叙旧? 但湮烬之已经心生醋意至不耐烦了。 如今可以,他恨不得杀光这些褚长溪看在眼里的人,能容忍到此时已是极限。更何况,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比刀子更煎熬。 “夫人。”湮烬之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掌上翻,缓慢拢握,褚长溪身上锁链随之被收紧。 只有把褚长溪掌在手心,他才能安心。 湮烬之走过去,黑袍广袖,如魔气凝结的黑雾,阴寒煞气。 “时辰不早了,酒宴已罢,是时候让他们回去了!” 褚长溪没有动,或者说锁链缠身的他此时根本动不了。 他只是犹在看着屏障外的几人,看他们欲言又止,焦急万分的想要说些什么。 眼前这几人,褚长溪曾游历时结交的好友,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全是天选之子,各仙门大派的继承人。 游历时为何途径魔渊门。 那时封印还未有恙。后来封印有损,褚长溪拿湮烬之魔骨镇填,以魔气激起阵法反压,但治标不治本,总有崩坏的一天。 褚长溪从来都是了解自己的,从他在自己芥子中找到上次任务留下的玉简,在玉简中翻到此封印之法时,就全都明白了。 只是最初封印时的先祖至少也是化神期修为,如今他们年岁尚轻,不过元婴,又如何有能力布阵? 系统当然不知,只是看到此处,它已被震撼的难免心生惧意。它的宿主,从来都是目的非常明确的。 他的每一步,每一个局………有时候想来都让人细思极恐。 系统对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有了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溪溪,你这是要……】 褚长溪转向容泽,摊开一只手,“师兄,我的剑可有带来?” 第119章 三十四 剑? 他要剑做什么? 湮烬之看着褚长溪, 神情有错愕,有愤怒,但更多是对未知的恐慌。 容泽也是惊讶地看着他。 “师兄, ”褚长溪没有回头, 只向前伸手, “剑。” 看出他是认真的, 关朔目光焦急落在容泽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 “你还愣着做什么?剑呢?”关朔上前一步。 容泽动了动手指,却依旧没有拿出, 他迟疑着开口,“师弟……你要剑做什么?” 和湮烬之一战吗? 可如今这局势, 褚长溪不仅灵力全无, 还被天锁捆身, 和湮烬之对面迎战, 等同送死。 这个道理, 湮烬之似乎也知道,所以他并没有阻止,而是阴沉着脸, 静静地看着他们, 似乎想要看看凭他们几人到底能翻出什么风浪。 褚长溪没有回应。 容泽紧握了一下手,最终张开, 掌心灵光一闪, 拂微剑握于手中。秋水风池皱,暗淡无光。 因为剑的主人灵力尽失。 容泽本以为递出去的手会被结界挡回来,但屏障在他触及前竟消失了。 湮烬之他……… 褚长溪顺利拿过剑,低眉看了看,再抬起, 浅色的眼眸平静如水,道,“万年前,各仙门师祖合力将魔渊门封印,心法剑阵皆有传承,只是你们此前不明,”他顿了顿,清冷的嗓音不仅落入容泽等人耳中,还传及高台下每一位魔族身边,“如今魔门重开,为保人魔有界,免生屠戮,你们可愿随我一同将其……重新封印?” 他话落,四下一瞬寂静无声。 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座下魔族,神情皆都迷茫震惊。他们难以想象,这位满身囚锁重伤不治的已如同一个废人的人,竟在此时说出这种话,是大言不惭,还是……早有准备? 回过神的魔族,纷纷站起,看向那几位仙门中人,又看向他们的尊上,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 重新封印? 他们有这个能力? 即使有阴谋,竟还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是有多大能力? 不是他们自作狂妄,只是那几人,尊上翻手间轻易就将他们压制,那位废人剑尊…… “你们,可愿?”褚长溪正握剑看向容泽几人,又问道。 孤身玉剑,广袖翻飞如翩迁白鸟。 风渐渐冰寒刺骨,天空似乎开始飘下雪。 连仙门中人都难以置信。 容泽好半响才能启唇,“师弟,我们如何……” 身后稳重如闻羽也面露惊疑,凭他们几人,就是没有任何阻碍,也难施展出先祖的力量,又如何能在此种境地下,将魔门封印。 最是莽撞冲动的少年关朔,几次欲言又止,莲镜和游青青也是难免不解。 不远处魔尊一直沉默。 红眸猩光,充满了戾气,压抑着波涛汹涌。 他在克制,极力克制。 所以褚长溪是这个目的?不是与友人告别,不是要他们离开,而是趁他们都在此,想借此机会重新封印魔渊门! 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 早有打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有什么可怕的猜测几乎要冲血淋淋地出来,湮烬之及时抽离,喉间滚动着血气。他看向褚长溪。 看着他清俊挺拔的背影,在高台下,屏障前,白衣皎皎,他手握剑,未束发冠,发丝飞扬。似乎还是那个如仙人临世的苍吾剑尊。 湮烬之所有的逼迫与威胁,在他身上似乎轻描淡写的什么也没留下。 他像抓不住的清风。 “褚长溪……”他喉头发紧,猛得迈步向台下走,死死盯着褚长溪,一字一顿仿佛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你要做什么?” “你以为凭他们几个废物就能将我魔界之门封印?” “还是凭你如今……”他攥紧手中无形的锁链,“这幅……被捏在本尊手里的残躯!” 褚长溪回头,望着篝火被黑袍带起的劲风熄灭,天地昏暗间,翻滚的蛟龙,随湮烬之仿佛开天辟地而来。 容泽几人想要上前,但消失的结界又复原了! 系统惊魂未定问道,【溪溪,他是真的生气了吧?】 【你激怒他……是要干什么?】 褚长溪没有回话,只是静立在原地,他没有动,静静等着人来。 直到湮烬之走到他身前,白发乱舞,仿佛一尊杀神,一字一句,阴沉沉说道,“跟我走。” 但湮烬之刚要握上褚长溪手腕,他手中沉寂死气的拂微剑,似乎一道清寒银光闪过,冷意刺得湮烬之动作一停。 他垂眼看去,那把剑却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风更冷了,似乎真的要下雪。 也许只是错觉,可湮烬之已经心慌,心脏急促跳动,慌得他指尖微颤。 他用力握过去,终于在触及褚长溪手腕肌肤的前一刻,褚长溪轻轻侧身躲开。同时周身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将湮烬之的手臂生生震开! “………” 湮烬之大惊抬头,正看见褚长溪右手握上剑柄,从剑鞘中缓缓抽出剑刃。 剑出的那一刻,银光乍现,刺破黑雾,强大的灵力波动,将座下低阶魔族震飞,余下未被逼退的魔族,也被震的痛不欲生。 黑暗被明亮的剑光搅碎殆尽。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心中大骇。 远处魔族中,响起难以置信的惊叫。 “他……他没有重伤!” “没有丧失灵力!” “他好好的。” “他装的……” “他骗……” 骗了他们尊上。 他力量强大堪比全盛时期,苍吾剑尊分神期的威压,让所有魔族面露惊恐,不敢轻举妄动。 从震惊中回神的关朔,欣喜若狂,在结界外大喊,“褚长溪,你真的……真的没受伤?” 褚长溪抬眸看他,轻轻摇头。 “太好了!我就知道!” 少年双手紧紧握握,几乎喜极而泣。 不远处的湮烬之,身体僵硬维持着一个动作,他就那么看着天地间那抹雪白身影,久久不动。像是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冷。 没有重伤。 没有灵脉尽损,没有灵力全无…… 假的,骗他的。 可这些时日,他为了给他修复灵脉,没日没夜的寻天材地宝,他不管魔族之事,不顾及仙门来人,他一心扑在此事之上,甚至放纵褚长溪许多事……… 明明答应了他,不会骗他的。 湮烬之肺腑内一阵阵钝痛,经脉似乎都被什么用力拧碎了。 天空真的开始飘雪,雪花簌簌皎皎。血月隐在云层,淡淡的薄红将白衣身影照的清清楚楚。 从褚长溪脚下,凝结的霜花一寸寸蔓延。 一剑出,百里霜寒,要多强的修为才能天降霜雪。 灵力尽失? “哈……”湮烬之缓慢的笑起来。 到放声大笑,越笑越疯癫,可红眸润湿。仿佛泣血。狰狞可怖。 偌大的殿堂,满铺的红绸,篝火了了,除那几近扭曲的笑声外,一片死寂,魔族中人提心吊胆,齐齐向尊上靠拢,与仙门几人默默形成对立的局势。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终于笑够了的魔尊,长鞭从腕间落下,绕在掌心。 他眼底血气汹涌,却压抑着开口问,“褚长溪,你又骗我?” “或者,我是不是应该问,你还骗了我什么?”湮烬之嘶吼出声,大口大口的喘息,显尽了痛不欲生的狼狈,“你说啊?你还骗我了什么!” 褚长溪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霜雪面容一如既往冰冷又遥远。 面对他时,剑尊仙人似乎始终无话可说,他不解释,不多言,神色平静的让人恼火。 湮烬之所有的愤怒与不堪,苦痛与恨,在这个仿佛根本没有心的人身上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褚长溪……” 没关系,骗就骗。 湮烬之指尖刺入掌心。 没有心就没有心。 他忽然语调一转,满身的暴戾之气,对着的却是褚长溪身后几人,“你以为……就凭你,凭你们,就能改变什么吗?” 鞭身化为巨剑,呼啸的狂风卷的人睁不开眼睛,褚长溪终于能感觉到身上锁链真实的触感,在被人拉长,收紧,禁锢………而与此相抗,是他腰间那枚玉珠开始隐隐发烫。 湮烬之正攥紧万千锁链凝成的另一端,另一只手,手中巨剑轰然劈向褚长溪身后。 都是这些人!布阵封印?他就不该留下这些人性命,给褚长溪这个念想! 巨大的剑影带着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直击容泽等人的位置。 这样凶狠的一击,别说容泽等人,就是站在他们身侧的褚长溪都会被波及,所以湮烬之在剑光落下时,天锁用力往回收,企图把褚长溪拽回他身边。 然而,霜雪降急,寒意冰封。巨剑落处爆开强大的冰蓝灵力,和神剑力量竟诡异的不相上下。 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二者相撞的星火散去,褚长溪没被天锁拽离,反而稳稳站在原地,身上锁链悉数崩断。 神剑落空,刺入他身后的泥土。 湮烬之手臂被震的发麻,震惊的看着断掉的链条,面上甚至有几分凝滞的茫然。 怎么,可能……? 系统也惊呆,直到看见褚长溪腰间那颗玉珠已碎成粉末,才喃喃道,【原来溪溪的目的是这个。】 急风已停,大雪落的更多了。 常年漆黑阴森的魔界转眼间已被覆盖的一片白。 魔族中人再无人敢惊叫、议论。连他们都畏惧至死的魔尊,那一剑竟被那位剑尊轻描淡写接下,甚至连身上囚锁也一并斩断。 这是何等恐怖的修为。 褚长溪身后的关朔等人,皆惊讶地瞪大眼睛,难发一言。 他们知道褚长溪曾修为高深莫测,但他们也知湮烬之一身诡异的力量有多强。 湮烬之自然也是难以置信,他抬起头,死死看着褚长溪,哑涩的嗓音都在抖,“褚长溪,你………做了什么?” 第120章 杀夫正道三十五 湮烬之双目微缩, 嗓音颤抖,“褚长溪……你做了什么?” 褚长溪神色不动。 似乎接下魔尊的一剑和斩断缠身的锁链,于他不过都是轻而易举, 无需他做什么。 在大雪中静立的青年, 白衣携卷风雪, 眉目仿佛刀剑刻画, 神情冷漠的显出一种冰冷到无情的残忍。 不等湮烬之再问,他已转身,看向容泽几人。 结界被震碎, 褚长溪衣摆掠过魔界落满薄雪的石阶。 容泽担忧地看着他,摇头道, “师弟, 不可……”即便褚长溪无恙, 可他们封印魔渊门, 还是远远不够的。 何况他们已被万千魔族包围, 湮烬之又怎会任由他们那么做? 褚长溪却收了剑,说,“你们只管随我布阵。” 闻羽恍然, “褚兄可是有什么办法?” 关朔却不想听他们再谈下去, 时间不等人,他上前拽住褚长溪衣袖, “好, 我们听你的。” 不远处湮烬之见此一幕,心痛的刀绞一般,褚长溪连话也不愿与他说,却仍在一心一意与那几人商议要将他魔界之门封印。 若早有此意……还做了什么呢? 还骗了他多少啊? 心口除了疼,还有一股酸苦, 蔓延至心肺,喉间……他几乎要无法喘息。 他可能真的被逼疯了。 他狠狠咬牙,看着褚长溪身边的那几人,眼底血气狂躁,冷冷说道,“褚长溪,你以为凭这几个废物就能封印我魔渊之门吗?” 褚长溪回头。 缓步走来的人,白发,赤红的一双眼,黑袍底下红衣仿佛一身血气。 脸上红痕遍布,诡邪可怕。 “今日,他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随这一声令下,无数魔族开始向容泽他们逼近。湮烬之唇角也露出狰狞嗜血的笑意,他伸手,欲召回他的剑。 他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斜插在泥土里的剑,随主人召嗡嗡抖动,却在飞起瞬间,白衣袖摆拂过剑端—— 剑被握在另一人手中。 湮烬之面色一僵,愣在原地。 褚长溪抬手翻转剑身,剑上骤然两股力量相抗,黑色,冰蓝色,交互缠绕间骤风大起。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逼近的魔族被这一变故生生惊的往后退,因为太过震惊,以至完全无法反应出手。 那是他们尊上的剑,怎么会被这位仙尊使在手中? 他们看向魔尊,却发现他们尊上面色怔愣之后,是一种诡异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彻彻底底的绝望,痛苦…… “褚长溪……”他只喊出这一句,眼框拧的发红。 无边的怨怼和恨意,有什么几乎要从眼眶里落下来。 魔宫大殿之上,一方天地,似要被两种力量撕碎。随着剑身上的魔气一点一点被逼退,冰蓝色的灵力漩出飓风,呼啸卷过剑身,吹的握着剑的人衣衫翻飞。也把震惊在原地的魔族众人掀翻,摔出数丈。 来自下界之外的神剑威力压在众人头顶,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吐血声不断。 为数不多能在威压下稳住身形的魔族,呆呆地仰头望着,眼里俱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畏惧。 “尊上的剑,他如何能用?” “……还能发挥出比之更为恐怖的力量?” 容泽他们也并不轻松,虽神剑威力不是对付他们,但他们也在此威压下眼耳嗡鸣,脊骨像是被巨石碾着,逼他们身体弯折,血气翻涌。但当视线落在眼前雪白身影时,又无比欣慰,安心。 为了眼前人承受什么都甘之如饴。 那是褚长溪,仙门第一人,是仙门后辈最为敬仰之所在。 他像一道光,驱散一切黑暗的光,他做出什么都已不足为奇。 神剑为他所用,挥发出的另一种力量无人能敌,剑起带动的灵力,在整个魔宫大殿,仿佛能覆灭整个魔域。 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魔头手中的剑能被仙修之人所用? 这怕是褚长溪之外只有剑的主人自己知道了——湮烬之曾受剥魂之痛,将神剑器灵增于褚长溪护身。 后来虽合二为一,但褚长溪也仍是这把剑的主人,他当然可以用。 原来是这样啊。 容泽他们是没有能力布阵封印,可有了这神剑力量就已然足够。 是这样…… 所以,褚长溪不仅骗他,还利用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 当所有一切欺骗、算计明了时,湮烬之以为自己会疯的,会发狂,但他竟然只是释然般的平静。 他看着心爱之人拿着他的剑,看也不看他,对着身边人说“布阵”。 看着剑身汇聚天地之灵力,笼罩一方的阵法金线拔地而起。 湮烬之听到很多魔族众人惊呼,张皇出手想要阻止阵法布成。 也有人惊喊,呼叫他的名字,石崎甚至胆大妄为上前拉他,他却随那拉力趔趄一步,仍僵硬在原地。 骗他的。 一直都在骗他。 以身交换答应留在魔界是骗他,灵脉有损,丧失灵力是骗他…… 却设计引他去魔渊门,毁了不稳的阵法,将神剑合二为一,以他身有伤,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引容泽等人来此…… 所有一切,都只为了今日拿着他的剑,重布封印大阵。 褚长溪真的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啊。 一点都没有…… 从前抽他根骨时没有,如今假意妥协下无数个日夜纠缠后,依旧没有。 一腔赤忱,满心付出的情意,终究被人踩在脚底下,碾进污泥里,碎的干干净净,肮脏的可笑。 湮烬之一直没动,一直到阵法大成,成埃落定都没有任何动作。 石崎声音里都忍不住带上几分奔溃,道,“尊上,你………为什么不阻止啊?” 神剑的主人毕竟是湮烬之,只要他不同意,别人如何用得?哪怕两相僵持,只要他出手,阵法也是难成的。 所以是为什么? 石崎只道因为那人是褚长溪,时至今时今日,都被如此戏耍了,尊上竟然还不忍伤他。 孽缘。 阵法终于成,白衣青年执剑从空中落下,血月极速偏移,魔渊门内外所有无形邪祟都在惊恐逃窜。 褚长溪乌发落了一身,大雪纷飞里,浅淡的眸光,琉璃般仿佛折射万千霞光,天地都黯然失色。 他对着上前的几人,罕见的反手握住容泽手腕,低声道,“师兄,回宗门。” 他要走。 碍于他手中剑,以及深不可测的修为,魔尊又没发话,一时无人上前阻拦。 湮烬之也只是静静看着。 但是浑身上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再次被抽走了,支撑他一身脊骨。 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 他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白衣背影,他被抛弃了。 眼睫一颤,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滚出眼眸。 “褚长溪,”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前一刻凶神恶煞,毁天灭地的魔尊,这一刻像是被丢弃的孩童,不死心问,“你就这么………走了?” 褚长溪回头,衣袖卷动雪沫,好看的仙气,他终于开口对湮烬之说话。 却是,“你如果真的恨我,”他拿起那把剑竟突然甩了回去,剑擦湮烬之衣角,落他手侧。 “就拿这剑,杀了我。” 说完,他转回身,白衣飘飞,与霜雪一体,格外冰冷。 雪太大了,那一行人身影似乎很快要看不见了。 魔族众人着急也没用,有人想要拦,却被尊上身边的护法眼神冷冷瞥过,不敢再动。 好半响,他们尊上才急促喘息了一下,像是突然活过来,突然朝那白衣背影厉声大喊,“杀了你?杀了你就够了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怎么又变得阴冷又癫狂。 “褚长溪,你今日敢走,你当真不怕我荡平人界仙门?” 魔渊门虽然被封了,但魔界并不是出不去的,只是付出代价极大,耗时耗力,耗损颇多,且修为低阶确实难以出去。 能出去的魔族,诸多限制。 褚长溪还未停下,空中突然一声鸟鸣由远及近落地,巨大的鸟羽虚影划过天际落地,现身的男子金冠蟒袍,他道,“荡平人界仙门?” 他嘴角笑意俊逸风流,像是人间闲散的富家公子,笑道,“湮烬之,你是当我们仙门没人吗?” 他从怀中掏出几枚令牌撒向褚长溪他们。 关朔伸手接过,讶然道,“仙门令?” 宣斐侧身朝褚长溪偷偷一笑,仿佛安抚,你别怕,还有我。 他面向湮烬之和他身后黑压压的魔修,慢悠悠道,“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出去看看,我仙门各派的人已经到了魔渊门外。” “你们出不得,我们可以进来,”宣斐神情一冷,一字一顿道,“瓮中捉鳖。” 魔族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关朔看着好像根本没有受伤的宣斐,又看了看长清派调度用的仙门令,一时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 所以,这一切……真的是褚长溪和宣斐两人合谋演的一出戏? 宣斐瞥过湮烬之越握越紧的拳头却不说话时,神色闪过一丝着急,他又道,“还打吗?” “血流成河,不是我们所愿见到的,若不打,今日我们也可回去。 “人魔有界,互不相犯。” 第121章 杀夫正道三十六 魔界的雪飘至魔渊门外, 洁白,纯粹,纷纷扬扬。 不消片刻, 天地白茫茫一片。 各仙门带队而来的修士都等在黑水河外。 漫天风雪里, 没有等来一场恶战。 只等来这一场大雪。 似乎要将这世间一切污秽掩埋, 一连几日未停。 * 魔渊门再次被封印, 各仙门修士先后抵达苍吾派,商议后续事宜。 天色初明,雾气浓郁, 衣衫渗的凉意入骨。 这一年的冬日来得特别早。 苍吾派主峰大殿内,各仙门领队人大多已到齐。有门派掌门, 有门内峰主, 也有年轻新秀, 仙门未来继承人等。 相谈中, 有人提到封印。 “魔渊门虽然是重新封印了, 但是魔界中人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出来,之前魔尊还曾领魔兵来苍吾寻仇……” “魔尊领兵上苍吾那时,封印大阵已过上万年, 早已根基不稳, 限制微乎其微,这次重新封印, 效果自然不同, 他们要再次大规模领魔兵出来不是易事。” “说的正是,诸位无需太过杞人忧天。” “这还多亏了苍吾仙尊,听说是他一人力缆狂澜,重布封印大阵,”说话的长清派掌门话一停, 看向苍吾派接待的小弟子,问道,“你们仙尊还未过来吗?” 小弟子还未开口,又有人问,“是受了重伤来不了吗?” “重伤?” “听说他被囚魔界时就已身受重伤,这次又倾尽全力封印………岂不更……” 猜测未说完,忽然,大殿后方传来异动。 “怎么了?” “谁来了?”有人小声议论。 众人转身向后方望去,只见人群后方纷纷侧身让出一条道,天光已大亮,来人身影简直光芒万丈映众人眼中。 白衣墨发,玉冠长剑,衣袍随山峦薄雾,浮风落雪般仙姿,恍若天神下凡。 一时间很多人呆住,位高权重自持身份的各掌门长老不自觉纷纷起身,而年轻一辈,难掩激动,大喊着“褚师兄”,也不管是不是苍吾派弟子,一声声的“师兄”脱口,声浪此起彼伏。 有一种人美好的让人连一丝嫉妒心思都生不出。修为,品行,能力,才貌……无一不绝,无一不让人望尘莫及。 多次凭一己之力拯救苍生于危难。 他在凡世间是一个传说,在修真界同样是。 此次重布封印大阵,不战而归的众仙门弟子,一直有人在问“苍吾褚长溪是怎么样的人”,不知有多少倾慕者毕生所愿就是与其一见。 如今见到,心情自不必说。 更在看见仙尊衣袍清冷,剑意冷冽后,“重伤”谣言不攻自破,仙门士气大受鼓舞。 回过神的各掌门长老纷纷上前温言问候,也在此时才看见,仙尊身边还跟随着其他人,除苍吾派掌门长老外,还有另几位仙门的天之骄子。 僧袍、禅杖,年轻僧人俊秀出尘,气息空灵净土。面纱遮面的女子,美人如花。妖君贵气闲散。 而仙尊的师兄,清俊雅正,君子风骨天成,让人肃然。 衍虚派大弟子,稳重多智,温润如玉公子,让人不由信服。 年纪尚小的少年,少年意气,桀骜张扬。 他们风采也都出众,传说五花八门,当世难比。 只是仙尊出现时,山河倾覆,万物失色,真风华绝代。尘世间所有光芒似乎都集于他一身,将其他人忽略,看不见他周边其他人也……无可厚非吧? 众掌门长老们不掩尴尬的又转头和苍吾掌门寒暄。 褚长溪只欲露一面,自证“清白”,与各掌门见礼后,便要告辞了。 只是他一走,随他而来同样处在传说中的几位天之骄子竟然都跟着离开。可怜他们刚归各派中间去,这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长清派掌门,对着某个跑的飞快的背影,怒骂,“你急什么?不争气的东西!” * 褚长溪衣摆掠过大殿门槛,刚转个弯,脚步就是一颤,容泽眼急手快扶住他,宣斐着急,直接跨步将褚长溪拦腰抱起,双臂展成巨大的羽翼,消失在众人眼前。 关朔低骂几句跟上。 其他人也急步同行,到了玄天楼住处,闻羽走在最后关门时翻手结印,一连设了几道结界。 褚长溪正坐在塌上闭目调息,但面色苍白,唇瓣染血,胸前衣襟上血迹斑斑,汗湿的鬓发贴在脸颊,显出难以想象的虚弱。 他在大殿那时,不过是强撑,此时才是他最真实的状况。 他吐血了。 关朔脸色煞白,眼睛惊恐地瞪大,惶恐不安想要问什么,但怕打扰褚长溪调息,只能转向宣斐,死死的瞪着,几次欲上前揪住对方衣领,但都被闻羽按住手腕。 关朔已经反应过来什么,闻羽也早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其他人也是万分恐惧,只是不像关朔少年心性,都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 直到塌上人额上逼出一层汗珠,猛得咳出一口血。 关朔再也忍不住,扑到褚长溪塌前半跪,仰头问,“你怎么吐血了?” “我没事。”褚长溪面色恢复几分,拭去唇上血迹。 “你怎么吐血了?”他还是问这一句,眼睛盯着,眼圈越来越红。 褚长溪,“………” 见他不答,关朔扭头恶狠狠拽住宣斐衣襟,像个孩子似的红着眼瞪他,咬牙问,“你给他了什么让他灵力大涨,突然恢复修为的?” “说话!你给了他什么?” 宣斐不答,也不反抗,只是低垂的眸光微闪,有些自己都未可知的茫然无措。 众所周知,助灵丹药一类用多根基不稳,有损修为,何况是这种逆天的让灵力暴涨的东西? 风卷着窗外薄雪一直落到褚长溪衣摆,他从塌上起身,面容苍白俊美,衬浅淡眸色一点乌黑。 他垂眸抿唇,冷若冰霜,“与他无关,是我向他要的。” 关朔闭了闭眼,深呼口气,他不忍对褚长溪说什么,只好用力攥紧宣斐衣襟,对他怒吼,“他要你就给吗?你就没有想过后果?” “宣斐,你是不是蠢?” “那你以为……”宣斐重伤未愈,心急呛咳了两声道,“你以为我能拒绝的了吗?他要什么?你不知道?我如何能拒绝他?我怎么拒绝?” 一连串的反问让关朔哑口无言,试想若是他自己,他怕是也难。褚长溪为什么要重封魔渊门,他如何不明白。 只是, “那现在怎么办?”关朔快要急哭了,“褚长溪,你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褚长溪道,“先前只是心急,又布阵封印耗费精力,多休息一些时日就好了。” 关朔扭头看向宣斐,眼神锐利如刀,“是吗?” 宣斐眼睫颤了一下,眸光更低,“……是。” 如此反而更让人担心,容泽第一次有失分寸的直接探上褚长溪手腕,强硬道,“那让我看看。” 褚长溪没拒绝,甚至顺从坐下,任他灵力探进他灵脉。 片刻后,他疑惑地皱着眉,收回手。莲镜环灵声响清脆,问道,“如何?” 容泽极为缓慢摇了摇头,“确实……没大碍。” 这不更加奇怪了吗?他还吐血,怎么会修为境界都未有任何损伤呢? 关朔急的来回踱步。 闻羽看了看面色如常的褚长溪,又看了看似有所隐瞒的宣斐,若有所思,忧心忡忡。 褚长溪未理会他们,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玄天楼峰顶常年积雪,花草隐在云雾间。 游青青向他方向走了几步又顿住,知道此时问不出什么,面纱被风撩起,天光落在少女脸上,冰冷又孤注一掷。l “那长溪哥哥多休息,我们先走了。” 他视线一一落在容泽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明显有话借一步说。 眼见他们陆续走出门,宣斐临走时密法传音给褚长溪,“药力只可维持半月,半月之后………” 褚长溪让小神鸟带话让他寻药。妖族虽正统是修仙,但总有蛮荒天高地远,不记名册小妖为修行速度而走上旁门左道,密法邪术。而往往效果最好的,用后对自身损伤也越大。 褚长溪本就受伤的灵脉,根本经不起短时间灵力暴涨的密药,用药后的伤害简直不堪设想。 宣斐不知褚长溪是怎么知道他妖族有这种能让人能力暴涨的东西,可他开口问他要了,为天下苍生,为亲友不死,他心有所愿,心有不安……… 褚长溪这一生,不负苍生,不负仙门,不负亲友……唯负他自己。 不过宣斐既然敢给,自然也想过后果,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了。 出了门,步行下玄天楼玉阶,迎面撞上正等待他的几人。 游青青身为蓬莱仙域之主,除在褚长溪身前,在旁人面前,是有几分傲慢和盛气凌人的。 衣裙翻卷风雪,少女打扮的人手上拂过玉阶旁一路栽种的桃花枝,视线相对,冷冷一笑,“我早前恨透了你缠着长溪哥哥不放,恨不得有一日亲灭你一族。” 明明仙域神女,不知经历什么才变得如此暴戾乖张。 比起湮烬之这位似乎更像魔头。湮烬之身为魔尊,大大方方的祸害。神女不同,会装,在褚长溪面前,简直人畜无害小仙女。 灭族什么的,宣斐知道,这位神女真的这么干过! 玉阶云雾如流水,宣斐突然一声轻笑,笑意一如他做派,一代帝王,矜贵慵懒。 隔着漫天风雪。 他道, “别闹了,都什么时候了。” “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吧,左右不过丧命,你们不知我神族血脉有涅槃之力吗?” 以命抵命,再简单不过。 从云雾里走出,他衣袍也染了星月光辉似的,凤凰图纹,栩栩如生。衣袖很长,漫过玉阶,天边云端。 * 房间里安静下来,褚长溪手指懒懒散散轻敲窗台,自言自语道,“半月……,够了。” 系统突然出声,【够了?溪溪确定吗?半个月?你虽然把天锁和灵珠都毁了,但天上那位还是没动静。】 【至于湮烬之……】 系统翻了翻存档记录,一言难尽道,【这怕是适得其反了吧?】 第122章 杀夫正道三十七 系统翻出存档记录, 悬浮水镜中画面是褚长溪离开之后。 风雪还在肆虐,前来赴宴的魔族已经散尽。唯留杯盏狼藉,满地血污, 又被大雪掩盖, 天地苍茫。 石崎盯着侍从收拾残局, 在他冰冷且警告的眼神下, 没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魔尊还站在风雪里,望着那位仙尊离开的方向,几个时辰了, 一动不动。衣袍,脸颊上都是雪, 他像一个雪人, 那样高大邪妄的魔尊, 却失魂落魄的恍惚让人觉得像是被主人抛弃在雪地里的可怜小狗。 石崎看不懂他的尊上, 从三百年后归来的尊上, 他从没看懂过。他不明白那是多深的爱意,才可以惨烈到如此地步。 他走上前,“尊上?” 狂风骤起, 将湮烬之面颊上的雪吹散了些, 也将黑袍卷起,露出内里的红衣。那红衣像是被血水浸透, 颜色是洇湿的深暗。石崎在风中艰难睁开眼, 只见尊上垂着的双手,手上血纹遍布,确实在往下滴血。 尊上侧脸,满是蔓生的纹路,三千白发纷飞在狂风雪舞中, 那张美艳极盛的脸,片片红枝,花堆花骨,极美也极为诡谲渗人。 离得近了,石崎才见尊上双唇微动,轻声在问,“为什么?” 也不知是在问谁。 目光还在望着那个方向,沥着血气的眼眸固执的一分也不肯挪动,“他为什么……不再杀我一次?” 石崎怔怔看着他。 “我又不会……不会对他动手,他可以杀了我的。” 石崎嘴巴张了张,一个音也发不出。 生来魔域共主的魔尊像是沉浸在梦魇中,言语混乱,“杀了我,用我的剑……他的剑……剔骨抽筋,扔进万魔窟……什么都好,都可以,但是……” 缓慢攥紧的手,指骨缝间门的血淅淅沥沥落,手上血纹更深,皮肉似乎都在往下撕裂,深可见骨。 “但是……他不能,不能就这么走了。” 石崎,“………” 尊上莫不是疯了? …… 水镜外,看到这一幕的系统一脸复杂,【他在说什么?】 你可以杀我,可以伤害我,但……你不能离开我? 褚长溪撑在窗台,倾身,折一根花枝,枝头细雪簌簌,他道,“他不是应该更恨我吗?” 系统生无可恋:【谁说不是呢。】 褚长溪走时,湮烬之没有拦,漫天大雪,只是褚长溪一道剑气所致。 让人深刻明白,他根本没有受伤。 他骗了他。 骗了他很多……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 所有的妥协与承诺,都是假意,都是设局。他骗他,利用他,伤害他……对他没有一丝真心,也丝毫不在意。 他在局中,褚长溪在局外。 他困死在局中,褚长溪神情都不会变一下。 湮烬之是应该恨的啊,但是一切明了时,心口却除了疼,还是疼,拧着疼,疼到碎完了。 曾经湮烬之以为他已经不会再这么疼了,或者没什么能比在魔窟里聚魂结魄的那三百年更疼,却原来不是。 褚长溪只是不看他,不理他………他都能痛到脊骨要弯折下去。 三百年前褚长溪抽了他一身根骨,三百年后褚长溪什么也没对他做,只是头也不回离开,湮烬之却觉得,那重生的根骨,碎了,折了………被带走了。 湮烬之其实真的恨极了他!也口口声声说恨他。 可直到雪停,他都只是看着那个方向,心疼到战栗。 褚长溪,你是不是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没有心,都不会疼的? …… 褚长溪,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 玄天楼所在峰顶,常年积雪不化,但往下,一阶一阶两旁栽满各种花树,花红如火。大风起时,会卷上来花瓣如浪潮。 系统一直在念叨,【溪溪,你说湮烬之到底什么意思啊?】 自那日起,湮烬之什么也没做,也没下达任何命令,仙门这边日日提心吊胆,反复讨论预测魔界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可魔界之主倒好,一直沉默,沉默的仿佛心死。 褚长溪短暂清静闲散,修长的手指拂过空中花浪,白衣飘飘,风姿无双。 他淡淡问,“真心死?” 系统为让他家宿主提起心思,装模作样,夸大其词,【我觉得是的,毕竟被挚爱之人又骗又伤成那样,但是宿主你的时间门可等不起了,万一你现在挂了,谁知道他能疯成什么样子。】 本以为褚长溪会轻蔑一笑表示自己算无遗策,早有准备,不想撩花瓣玩的人收回手,点头,“对。” 嗯?对?哪方面说对了? 褚长溪说,“那位神君。” 系统:……… 救命!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神君怎么了?】 “重蹈覆辙……”褚长溪想起在魔渊门前邪祟丛生的甬道里,那位神君的话,若有所思道,“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终结。” 什么意思? * 星野山峦,月色凉如水。 晚间门时,与容泽等人议事,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关朔迟迟不走,还红着脸耳,以书作掩,偷偷看他。 “还有事吗?”褚长溪转身看他,在夜色中轮廓俊美,鼻梁高挺,只眸色淡,不见常人的喜怒哀乐。 褚长溪的情绪没人看的透过。 他们魔界一行,各有所伤,几日来已修养的差不多,只宣斐那时是一人对上湮烬之,湮烬之又下了死手,伤太重,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但褚长溪身上有…… 宣斐说容泽与闻羽君子言行,莲镜是出家人,游青青身份不适合,只有他关子陵,冲动做事,无所顾忌,才可肆意妄为,顺理成事。 但关朔想说,宣斐你错了,他面对褚长溪,真没那个胆子。 褚长溪见他不说话,便不欲再理会,单手背于身后,往门外走。 关朔急了,“褚长溪你是不是又要去泡冷泉?” 褚长溪如瀑长发落在身后,他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关朔看着他背影,几乎心猿意马,“宣斐说你吐血不是因为身上伤,那就只能是压制……压制……” 少年脸颊绯红,垂下脑袋。 【嗷嗷,他们还是猜到了。】 系统兴致勃勃跳出来。 褚长溪脚步继续,“别跟着我。” “可是你会死啊!” 关朔追出门,褚长溪已没了身影,四下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宣斐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少年人心性,最是容易受激,“我哪点比他差!” 他脚下踏剑,往雾隐峰去。 那是褚长溪师妹谷清语所在的医药峰,他刚回苍吾,师妹便拉着他给他诊脉,没查出他灵脉的伤,倒是那情毒被诊出来。 毒无解,只能压制。 所以褚长溪那日吐血,确实与伤无关,而是毒发,一连压制几日,经脉承受不住了。 * 褚长溪穿过清辉满地的药草林园,来到一处洞府,那只五色神鸟竟然也在,站在一旁树枝上,兴奋的叽叽几声,然后将脑袋乖巧往前伸。 宣斐果然知道了。 褚长溪抬起手刚要抚摸。 一个白雾圆球猛的窜出来,扑上他那只手,“不许摸它!”又觉自己语气不对,赶紧装可怜,“溪溪,不要摸这只丑鸟好不好?” 褚长溪被逗笑,“挺好看的啊。” 但到底手没有落下去。 小神鸟看不见他手上扒着什么东西,只是一头雾水,歪头叽叽。 褚长溪摇摇头,把白雾团子甩掉,“吃一只小笨鸟的醋……” 系统浑身一凛,【谁吃醋了!!!】 它从最初防备,嚷嚷不满,有志气有自我意识的假数据,到如今满眼星星,言听计从的狗腿子,还…… 系统突然觉得它八成也疯了。 洞外草木绿荫,洞内寒意胜过雪山之巅,洞内深处,有一处寒泉,但却漂浮着雾气。 褚长溪摘了发冠,脱下外衫,踏入池中。 湮烬之下毒时,太过自信,他以为他能一直将褚长溪囚在身边,所以下无解之毒,不考虑后果。 但这东西在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逆天。 褚长溪如若让系统违背这种极端世界规则,真可能被天道排斥。 所以,他不想血脉爆裂而亡,只能泡冷泉压制了。 池水冰凉入骨,褚长溪刚踏进去,面上顿结一层白霜…… * 关朔找到地方,但被结界挡在外面。他与褚长溪修为有悬殊,他破不开。 他急的六神无主望向站在树下的宣斐。 “你想想办法啊?” 宣斐面容冷沉,眸中压抑着某中情绪,最后只深深看他一眼,羽翼虚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句仿佛咬牙切齿的声音。 “自己想办法,你不行,就换别人。” 关朔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宣斐的痛苦和怒火,如果不是他重伤未愈,怎么可能亲手将褚长溪拱手让人? 但褚长溪的毒是致命的,没有办法。 关朔虽然很用力在想这辈子的伤心事了,但还是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自己受伤,还怪别人啊。 关朔乐完,又皱眉看向结界,心急如焚。 突然一阵脚踏铃铛的声响传来,寂静夜色,林木影重重,关朔回头,看见了褚长溪的师妹谷清语。 谷清语身为掌门之女,同他一样骄纵长大,粉色衣裙,脚系铃铛,看起来娇俏。 “谷姑娘来做什么?”关朔正经下来。 谷清语停在不远处,借月色,上下打量了几遍面前的少年,唇红齿白,俊朗明亮,身形清瘦挺拔,还算过关吧。 “来给你帮忙。”谷清语淡淡说。 只是可惜了。 她倒是希望,容泽师兄能如愿,但长溪师兄对他无意,若强行,只怕师兄弟做不成。而且容泽师兄君子风骨,确实也做不来。 这结界,她虽破不开,但因为她要布施药浴,对她并不设防。 关朔咧嘴一笑,特别灿烂。 “那谢谢姑娘了。” 第123章 杀夫正道三十八 “你能行吗?” 关朔在结界前回头, 突然郑重,“事关褚长溪,不行都得行。” 谷清语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看着关朔离去的身影, 神色一愣, 话收了回去。 一身华丽锦衣, 没有一丝迟疑抱剑跨入结界,少年人的一腔孤勇,炽热浓烈, 不顾一切。 谷清语虽有不愿,但也明白, 这个人或许是最合适的了。 * 洞内月色朦胧, 冷寒刺骨, 不过关朔修为在身, 并不影响, 他往深处走。 一看见寒泉池,便见褚长溪正坐在池水中。他脚步一顿,心要跳出来。 池中人闭着眼睛, 透过缭绕雾气, 隐约可见眉发上都是白霜,但很快被体内燥热化成水, 反反复复的压制下, 他轻薄的衣衫和长发都已湿透。 垂下的眼睫,水汽凝结,簌簌而落。茫茫雾气里,致命的是褚长溪一直寒冰冷玉的脸颊此刻已绯红难耐…… 这明显是情毒似要压制不下,要发作的迹象。 震惊, 担忧,着急,也………紧张———这人不是旁人,是褚长溪,是关朔十六岁那年初见,就仰望他,望得脖子都痛了都不肯低下头的人。 关朔第一次见褚长溪是那一年仙门大比,因在长清派举办,那时他还年纪太小,本轮不到他参加,但他偏抢了一名弟子名牌,说看着吧,大比第一,定是我的。 长清派掌门之子天资罕见,修炼神速,小小年纪有此修为,被仙门中人赞誉并不为过,但自小被夸的多了,便也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 后来在台上被褚长溪连番剑抵喉咙对他说,“你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关朔半躺在地上,一仰头,见的是白衣青年剑出雪落,踩过一地霜白,衣袍翻飞,眉目如画,如他偷偷看过的藏书阁某卷轴画中仙人一般。 寒冰抵在他喉间门。 他却满脑子都是——这人,可真好看。 后来因长清派掌门所求,褚长溪在大比过后多留了一段时日,指导那位仙门天骄。 芳菲尽染,花开的最好的时节,关朔和褚长溪朝夕相处了整整三个月。 离开时,在崖上悬桥,关朔死死拽住褚长溪衣袖,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他答,“有缘相见。” 关朔那时暗哼:怎么才能叫有缘?我不去见你,你怕绝不可能来见我的。 或许是真觉得一别再难相见,关朔还是不依不饶问出,“那你能再多待些时日吗?” 白衣青年御剑临风,回眸间门,眼里浮光冷淡的似乎毫无人间门七情六欲:“不能。” “我允你父亲的三月期限已过。” 关朔:“………” 回想到此处,关朔忍不住弯唇。 没等他回忆往下,一道清冷的嗓音穿过烟层水雾,直达关朔耳边。 “出去。” 关朔心中一紧,抬眸。 褚长溪在池水里仍闭着眼睛,湿发落一肩,唇瓣张合都似有滚烫的热气,肌肤更是因毒发嫣红一片。 关朔现在已经不止是心跳加快了。 褚长溪未问他是何人,也对他没有防御动手,说明他已经知道进来的是谁,让他出去,大抵也是明白他进来是为什么。 既然都知道…… 关朔非但不出去,反而抬脚,一步一步往池边走,语气里是从没有过的坚定,“不,我要给你解毒。” 他说的直白。 连系统都惊了,而后直呼,【溪溪,有人送上门解毒,不要白不要!】 褚长溪睁开眼睛,眸中朦胧水雾,越发动人,他艰难维持几许清明,看向关朔道,“我不需要,你出去吧。” “我不,”关朔不敢在此时与心中仿若神明一般的心上人对视,只敢垂下头,脸耳都红透了,“我舍不得你难受,更见不得你吐血。” “你上次吐血,我心疼死了。” 系统:………上道。 而褚长溪冷下脸,声音冰冷,“出去,别逼我动手。” 关朔心尖处像针刺了一下,眼眶酸涩,他其实最不想的就是惹褚长溪生气。 “你……你别生气,”他有些语无伦次,“你让我给你解毒,毒解以后,你再说……随便你……你怎么对我,要杀要剐随你便。” 褚长溪闭上眼,“出去,我真的会杀了你。” 关朔僵硬片刻,还是笑起来,少年明眸皓齿,眼中清澈明亮。 “随你,只要你好好的。” 他说着已走至池边,看着近在迟尺的心上人,第一次胆大妄为直视,似要把对方身影刻在心里。他也第一次直白表明心意,“褚长溪,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当年你走之后,我日夜难寐,眼前都是你的影子,坐也是你,站也是你,行也是你,睡也是你……短短一月我不仅修为倒退,人也消瘦,我爹给我请大夫,大夫说我这是害了相思。” 说到这里,关朔一笑,“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生病的。” 明明洞口有结界,但不知何处来的清风,吹散了些浓雾,让池中人眉眼更加清晰。 关朔不想强迫,他知褚长溪一旦无法压制毒发后会意识不清,只凭本能,所以打算等着。 他在池边蹲下去,小心翼翼描摹褚长溪每一分眉目,继续东拉西扯拖延时间门,“那时我不管不顾要去找你,我爹知道后把我关起来,还说我如果为了个男人跑了就打断我的腿。” “我以为只是吓唬我,谁知道那老东西真舍得那么干,我在暗无天日的崖洞面壁思过了十年才被放出来。” 明明十分丢脸的过往,他却说的仿佛英武辉煌,“出来后我就学聪明了,明面上刻苦修炼,私下里我暗下决心,有能力了,我再跑。” 系统:……噗。 褚长溪:……… “再后来,我修为有所成,就拉上闻大哥一起离家出走了,正巧遇到你带着师弟……”提到湮烬之,关朔语气中欢喜散尽,“遇到你入世,就与你结伴同行了。” 这一同行,就是百年。 想了想,关朔莫名其妙补上一句,“不过,闻大哥一开始是好心,他怕我年纪小,一个人出去遇到危险,就陪我一起,结果………” “结果他惨了。” 系统;……怎么惨了? 关朔没再往下说,低头沉思一会儿,收敛好情绪,就偷摸着攥上褚长溪池水中一片衣袖,唇角上扬起来。 褚长溪感觉到,没在意,系统突然一声尖叫,【啊,湮烬之正往这边来!怎么回事?】 系统已经很久没注意剧情存档了,主要是这些天日湮烬之除了心如死灰坐着发呆,就是一脸哀痛低头看剑,再没有第三件事,这怎么突然就要来这里?还速度特别快,眼睛猩红,像赶着去投胎似的。 褚长溪:……… 他睁开眼睛,往手腕处看,关朔以为是他动作被发现,忙撒手,笑的一脸乖巧。 衣衫单薄在水中,腕处七瓣红花明显,已经彻底全开,也意味着情毒,发作了。 褚长溪:【湮烬之以元神相渡种的此毒,毒发,毒解,他都能感应到。】 系统顿时愁容满面,【这不行啊,都不能好好的偷|情,对方都知道!】 顿了顿,又诈尸般激动,【所以,这是来捉|奸了?】 褚长溪:【……,下线吧。】 褚长溪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吐息已经开始乱了,开口时嗓音低哑,已经失去平静,“关子陵,你……出去。” 关朔却不理他这句,只是紧张的望着他,“褚长溪,你哪里难受?” 褚长溪还未开口,先俯身咳出一口血。关朔神色骤变,再也无法等,起身弯下腰,在池外,吻住池中人含着热气的唇瓣。 莽撞又青涩的。 还带着少年人第一次亲吻心心念念之人的激动和珍视,温柔,带着几分怯意。 “褚长溪,我只是,只是给你解毒,你别生我气好不好?”关朔一吻后,直起身解自己衣裳的手都在抖。 毒已经无法压制。 不解只能死。 “比起我想要的,”关朔自顾说,“比起你会死,我宁愿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好好活着。” “也不……也不是一点不求,”他又不甘心改口,“让我想见你时,见见你就好。” 第124章 杀夫正道三十九 为防他人起疑, 待关朔顺利跨过结界,谷清语就离开了。不知为何她虽不喜欢,但仍相信那个明朗少年能成事。 她回自己洞府, 路过都是灵草药园, 轻薄雾气,灵草淡淡的光, 如月下萤火。 半道上,正思考褚长溪身上伤的古怪,迎面碰上几人。 两侧药园,容泽师兄白衣蓝缎苍吾弟子服饰, 君子如青竹松雪,他身侧是衍虚派大弟子闻驰生, 银纹织锦华服, 气质温润。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僧人, 一面纱遮面女子。 一见这阵仗, 谷清语涉世未深小姑娘,心底紧张, 她忙上前挽容泽胳膊,娇俏笑说, “你们怎么来了?”不等回答,又说, “是来找长溪师兄?不巧, 他此时正在冷泉药池。” 药池是小师妹专为褚长溪调配治内伤的,哪怕褚长溪声称并未有伤,还是被小师妹强烈要求每夜都去。褚长溪此时在那里并不奇怪,他们也确实不便去打扰。 “他身上伤,”容泽很少严肃, 带着点逼问地看着身边当亲妹妹以待的姑娘,“到底如何了?” 谷清语抿了抿唇,“我也查不出什么,似乎没受什么伤。”唯独那无解的情花毒。 师妹修习医术,连她都查不出,难道真没受伤吗?真的只是骗局? 可是…… 几人面色皆疑虑重重,始终无法放下心。 闻羽左右四顾,忽然问道,“自晚间议事后,你们可有谁见过子陵?” “还有宣斐,”静立一旁,面纱遮面的女子意有所指,冷冰冰说道,“他也不知在何处。” 宣斐似乎与褚长溪有秘密,这让游青青更加不喜,一直以来,他对宣斐的厌恶都是仅次湮烬之的。 谷清语低下头不敢直视他们。 褚长溪种情毒一事,只有她知,宣斐知,今夜再加一个关朔。 闻羽正要说,这两人是不是失踪的蹊跷,就听身侧密林中哗啦啦振翅声响,万千鸟雀从枝头飞起,月色下阴影盘旋,伴随鸟鸣,声浪成海,仿若朝圣。 谷清语惊呼,“这怎么了?” 游青青冷笑,“幸亏这峰上没什么人。” “什么意思?” 密林中很快传来一声问话,“怎么?你们找我啊?” 众人循声看去。 冬日霜白枝头,冷风吹的落影烟云。从林中走出的男子,衣袍华丽,嘴角淡笑几分落寞,迎面扑来的酒气,真像是借酒消愁。 宣斐依树,折扇敲在手心,“找我有事吗?” 游青青:“………” 闻羽道,“没什么事,倒是想问阁下有没有见过子陵兄?” “啧,”宣斐笑起来,“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一会儿不见就要寻的。” “你又不是他爹。” 闻羽被他笑的尴尬,不再说话。 已经被逼无奈让一个关朔得逞,宣斐不可能再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 他忽然上前拉住莲镜手腕,“走,陪我喝酒去?” 莲镜被拽的趔趄,慌忙道,“我不能喝酒。” “不能,而非不会,”宣斐嗤笑,“心中佛都不是佛了还在意这个?” 莲镜:“………” 谷清语也认为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于是又强行跨上闻羽的胳膊,一手一个,拉着走,“谁知关子陵那死小子去哪了!走走走,我们也去喝酒去,你们离开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什么还没告诉我呢。” 容泽还是不放心,“师弟在冷泉药池,外面没人守着,是否危险?” “危险什么?这是在我们苍吾,长溪师兄又那么厉害。” 闻羽也问,“那冷泉药池,谁人都进得去吗?” “………”谷清语眨眨眼睛,“当然不了,长溪师兄亲手布下的结界,他的修为你们又不是不知。” 路过面纱女子身边,为转移视线,谷清语故意偏头看过去,喊道,“游妹妹一起去啊。” 妹妹二字太刺耳。 游青青折断了手中花枝,“还请谷姑娘不要乱攀亲戚。” “啊,这样啊,”谷清语憋着笑,“女子衣饰繁琐,游姑娘穿那一身累不累啊?” 游青青,“………” 容泽无奈伸手捂住某人的嘴。 …… 他们嬉笑怒骂而去,没人发现,那片密林阴影中又走出一人。 林中鸟雀都因来人发了疯似的争先恐后飞离此地。 黑袍罩身,斗篷遮住半张脸,森冷月色下,只能看到下巴泛着死气的白,但唇色血红,诡异可怖。 他像很着急,帽檐微抬,似看了一眼几人离开的方向,之后一转身消失在原地。 滚滚黑雾散尽,徒留一地血气沉沉。 * 雾气茫茫,褚长溪此时修为高深,冷泉池水似已被他无意识蒸得温热了。池水上方,是一个狭小洞口,月高悬,撒下一片清辉错落在雾气里。 关朔赤足踩进池中,褚长溪周边的水温更是滚烫,他双眸费力睁睁合合,眼神迷离,含有水雾,明显已不清醒。 但因欲|火,他深深皱眉,感受到一股清凉靠近,凭着本能的主动倾身,身体一软,倒在了关朔怀里。 湿发落在褚长溪玉白的脸侧,脸颊却绯红,胸膛起伏,喘息……显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娇媚。 关朔心跳都要停止了,他微微低头,就看到看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容颜,他从没有这样大胆的机会,近乎看的痴迷。 “热……” 靠在怀里的人,无意识呢喃,得不到释放,看着难受极了。 关朔只好壮着胆子去解褚长溪衣带,手抖,心也颤。 “褚长溪,你等我。” “很快就……就舒服了。” 他笨拙的,解衣带都绕成死结。 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声,汹涌澎湃的羞耻压不下欲|念,一股火窜遍全身。 手指用力碾过,衣衫成碎片。 关朔小心翼翼吻上去。 触及的热意传达到心底,关朔觉得他也要疯了。 直到洞口一股冷意如刀的寒风刺破结界吹进来,关朔一惊,动作停下,正要转身看过去,却被身下人抬手按住脑袋,吻住唇。 好像真的只是在凭本能想要他身上清凉,关朔被这种主动霎时迷了心智,什么都无法再顾及,双手撑在池壁跨坐下去…… 而洞外刚破开一点结界的人,神识铺进去,恰看到这一幕,瞬间浑身血液冷了透彻。 不可置信,惊慌无措,痛苦绝望………识海像炸裂一般刺疼! 他抬脚就要冲进去,狂躁的戾气,卷动的碎石草木都颤抖,似要将此处夷为平地! 但最终却在结界外生生止步——毒发时……不能停下。 停下片刻,情|堆积得不到疏解,片刻……都可能血脉贲张,经脉爆裂而亡。 他进去总要和关朔对打,会打断他们,无论用时多久………都可能……湮烬之根本不敢冒这个险。 他怎么冒这个险? 事关生死,没人比他更怕,他不敢的,不敢! 湮烬之狠狠闭上眼。 水浪波荡。 落在池壁的影子交叠。 难耐,欢愉,急促的喘息……… 黑袍男子的兜帽被风吹落,落下满头白发,面颊上红痕仿佛皮肉一片一片撕裂的痕迹。 狂风骤起,林木影绰绰,映站在洞口孤零零僵冷的身影,无助又悲哀。 湮烬之不知道亲眼见挚爱之人与他人欢合,该是什么滋味,他只觉得痛不欲生。 可是这一切不都是他亲手造成吗? 湮烬之心痛欲裂,手指都攥出血水,他在魔窟谷底无数次聚魂,撕碎,再聚,再碎………都不曾这么痛过。 是他亲手的无解之毒啊,霸道,强制,不给人留一丝喘息后悔的余地。 是他自作孽。 是他自作自受,自食恶果…… 如今只能亲眼看着,是他活该。 冷风惶惶吹聚乌云无数,汇成雨噼里啪啦砸下来。 洞口站立的男子一动一动,任冰冷雨水从头浇下,流过眼眶,涩疼,又流过脸颊,撕裂的红痕,混着丝丝缕缕的血水流下。 而洞内,泉水池上裂口飘下雨丝,关朔停下,伸手一挥,一道透明的水膜遮住池泉上方。正也是这刻松懈,身下人忽然翻身而上,湿润的长发垂落满怀。 关朔微愣,褚长溪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长溪?” 褚长溪似微顿,而后才恍惚凑近主动亲他,转瞬将关朔拉入欲|海,无暇再思考。 在他看不清之下,身上人微微偏头洞府外,缓缓勾唇笑了下。 * 这场雨下了许久未停,连洞府内动静歇下,雨势也未减缓。 像一场持续绝望的悲鸣。 如同洞口男子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的撕裂之痛。 湮烬之直到此时才敢抬起头,脖子支撑的头颅,仿佛断裂一般,僵硬挺直。 明明不用神识,什么也看不到。 他却仿佛看到很多,视线茫然而痛苦,睁大的眼睛里,雨水冲刷而下,红眸,像流了血泪。 烟雾散尽,池水终凉。 关朔怀中抱着似累极而昏沉的人往里面寒冰玉塌走去,温柔的将人放下,又仔细整理他的衣衫,而后半跪在塌边,盯着塌上人看,看他每一分眉目,半点不舍得移开。 看了好久好久,外面雷雨震天动地,这里静谧安宁。关朔心中满是欢喜,事后了才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有些无所适从的少年人的羞怯,脸耳通红。 …… 良久,塌上人始终闭着眼睛,已经入睡的样子。关朔飞快地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起身离开。 洞府外,雨水将另外一人存在的痕迹冲洗的一干二净,关朔一无所觉,虚空撑出一把伞,迈入大雨中。 湮烬之等他人气息彻底消散,才现身,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直到看见玉塌上的人,才恍惚回神般脚步定下,被某种疼痛剥离的神魂似重新回到体内。 褚长溪被换了衣衫,一身整洁干净,情毒暂时解了,气息恢复如雪。 关朔未敢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怕他醒后恼他,他不像湮烬之,每回不到尽兴不罢休,还时不时疯癫不止,非要在褚长溪身上刻意留下印迹,生怕旁人看不出似的。 此次此情|事,事前事后,褚长溪都似没什么痕迹留下,纤尘不染,冰清冷玉。 但湮烬之还是看的弓起背,手抚上胸口,疼的整个人痉挛般颤抖,几乎一点一点跌跪下去。 一生狂妄不羁的魔尊,满脸裂痕,极轻极轻的笑起来,裂口渗出血。 雨水混着血水,流一地。 他痛极。 褚长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到底为什么? * 在医药峰一处断崖上的小亭,莲镜看着暴雨倾盆,惊雷滚滚,持续不歇,疑惑道,“这雨倒是来的古怪。” 宣斐靠着亭柱,一身懒骨,“不就是下雨吗?哪里古怪。” 下界修仙,脱离四合之外,但没到能掌四季谷雨的地步。那是上界神君才有的能力。 莲镜还是觉得哪里不寻常,他沉默不语。 酒也喝到尽兴了,也不知他们事了没有,以防万一,还需得再拖延时间。宣斐用折扇敲了敲容泽面前的石桌。 “你又在想什么?不如想想,湮烬之接下来会做什么。” 容泽身旁的粉衣姑娘已经抱着酒坛,趴在石桌酣睡,他起身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才道,“不知,但湮烬之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游青青道,“无外乎就是卑鄙无耻的威胁长溪哥哥。” “拿什么威胁呢?” “苍生,仙门,亲友……他不是一直再拿这些威胁长溪吗?” 众人一阵沉默,内心无比内疚自责,他们都知褚长溪都为此付出了什么。 好在魔渊门被重新封印了,魔族自此出入人间受诸多限制,再与仙门一战,仙门也算有胜算了。 四方厚重的雨幕,让小亭内的一方天地似乎与外隔绝,忽然,闻羽猛得站起来,神情罕见方寸大乱,一把抓住容泽手腕,几乎急切地问道,“容泽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长溪给你那把剑带了什么话吗?” 容泽一愣,眼瞳皱缩。 师弟说,他命不久矣,唯二心不安。 一是魔渊门封印,而是万魔窟邪魔降世。 他这是料到了什么? 自那时起,就一直在设局将魔渊门封印—— 现在封印已经被褚长溪解决,那接下来是………!!! 噗通! 宣斐站起身时,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褚长溪真要睡过去,才感觉到那跪在他塌前仿佛僵死了一般人重新有了动静。 他想不通了。 或许也没想通。 只是缓缓站起身,像从魔窟谷底初爬出来,一身煞气和血腥。 他身上还诡异的多出另外一股气息。 “褚长溪。” 褚长溪听到干哑艰涩的声音。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放开你。” 他受不了的,受不了褚长溪不在身边,又会与谁行此一事,不可以,他受不了! “我就是死……”声音又凶狠狂躁,“也不会放手!” 洞府内突然比冰寒更为阴冷的寒意,似不知名邪祟从地底深渊处爬出来。 耳畔都似响起鬼哭狼嚎,冤魂鬼影,尸骨成山,血成冲天。吞噬蚕食,撕裂神魂。 “褚长溪……” 带着凉意却特意清洁至干燥的指尖轻轻抚上褚长溪脸颊,而后,有温热的水滴落下来。 一滴,一滴。 “褚长溪……” 被魔窟炎火烧灼过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轻喃他的名字。 像那三百年聚魂结魄时,日夜念他时一样。 直到最后,湮烬之眼中猩红躁动的光变成另外一种沉寂。 他才终结这句。 “褚长溪,”他口齿喉间都是自胸腔内翻涌而出的血,一字一顿,道,“我一定会让你,求着回到我身边。” * 湮烬之走后,系统一惊一乍翻存档记录,整个系统都被震惊的不轻,【所以,溪溪放任自己情毒发作,就是想以此来激他,将万魔窟的压制撤除?】 褚长溪起身整理衣衫,“嗯”一声,“不撤除,我无法对症解决,时间留我又不多。” 系统磨牙,【什么时间留你不多,直到现在所有人都还在局中呢。】 在魔界时曾有人秉,万魔窟异常,邪魔降世对魔族有利,但湮烬之拒绝了,并命人压制,他说,他不能毁了人间,不然他拿什么威胁褚长溪。 好家伙,现在被宿主一气,压制就给撤了。 就跟逼他神剑合二为一,逼他将魔渊门破损的封印毁掉……等等都是一般的操作,简直6死了。 系统欲哭无泪,【溪溪,你再这样……你真不怕,他恨极了你,把你撕了?】 褚长溪笑笑,走到洞口,往夜中雨幕,又穿过雨幕望天,“重蹈覆辙啊。”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终结,这一切不都是从湮烬之在魔窟里重生一身根骨开始的吗? 为什么会重生根骨? 为什么根骨会是堕仙,而不是真的邪魔? 褚长溪道,“这一场雨下的够久的了。” 系统不明所以跳过来扒拉他葱白的指尖,【关雨什么事啊?】 白衣青年气质如高巅雪,回,“雨没完没了,我怎么了离开?” 系统:【…………】 第125章 杀夫正道四十 万魔窟内邪魔遍地, 传闻是上古神明降天惩天罚,将各界戴罪之人压在此处,永世不得出的牢狱。 历经万万年之久, 里面邪魔早已失智, 它们以神魂为食,相互吞噬。 这所牢狱, 不是谁都进得,但进去了,就再无出来的可能。 湮烬之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反在魔窟谷底聚魂结魄, 又从魔窟里爬出来的人。 他一身裂魂印记,证明无数次被内里邪魔撕碎, 但他还能重生根骨爬出来, 其实很反常了。 而重生的根骨也并未魔窟里的邪魔, 他是堕仙。 所以褚长溪上次任务为何将他尸身入万魔窟? 医药峰上, 绿意如春,晨光漫过半边天, 满园药草清香,雨后更显生机勃勃。冬日也有几分温暖。褚长溪思考着走出洞府。 一路清冷寂寥, 无人烟。 修为高深的修士,神识可铺万里。 在修真界最远的东边海上, 隐约可见血光森森, 似有邪魔出世做乱了。 “灭世已出,”褚长溪白衣掠过草木清露,“那救世的人也该现身了。” 系统正闲的无聊,一蹦一跳踏过沿路大大的叶子,叶子折下, 露珠滚落。 闻言才停了下来。 【所以,溪溪,你这是打算拿自己做最后一试呢?】 * 万魔窟邪魔降世的消息传出来,修真界又是动荡不安,各仙门还没从魔渊门封印中回过神,又浑浑噩噩,慌慌张张赶往蓬莱海域,修真界最远的东边,前往万魔窟应对。 灭世的威胁不是闹着玩的。 仙门百家,各大小门派,能出动的修士都去了,在惶恐不安,未知紧张的氛围里,他们不知对策,六神无主,唯仙门第一人苍吾剑尊那如天降霜雪的身姿,能让他们心安。 毕竟,魔渊门几乎是凭他一己之力重新封印的,如今万魔窟邪魔降世,他们下意识也看向他。 于是浩浩荡荡的百家修士,褚长溪竟成了领头人。 褚长溪觉得好笑。 系统却兴奋的看自家宿主都崇拜的满是星星眼。 …… 翻过最后一道山脉,便是海上,海上迷雾,还有水妖迷人方向。暮色已降,他们决定在山下休整一夜,第二日再渡海。 夜色已暗,各自门派都燃起篝火,挂起灯笼,队列众多,远望灯笼满山谷,烛火红光反倒像洒了血色,惊恐众人的心。 越靠近魔窟,越能感觉到山里生灵万物的躁动,地下有什么似蠢蠢欲动要翻上来,地上林木皆颤抖偎依。 褚长溪穿过人群,人群无声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白衣掠过众人眼前,无需他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就如一柄撑起天地的剑,有他在,天就塌不下来。 “褚仙尊。” “褚师兄……” 人群习惯性恭敬见礼,也有茫然不知的少年弟子,在队伍最后垫着脚伸头看。 只见那人负手而行,衣摆过处如同落雪的风。 山河湖海都奔腾。 这世上穿白衣的修士很多,但没人能有剑尊仙人那份苍生匍匐,天下第一人的气质。 褚长溪只是淡淡朝他们点头,就叫人不由自主安心。 褚长溪缓缓走过最后一列仙门修士,无意间察觉到躲在人群中偷看他的关子陵。关朔性子本张扬明亮,莽撞无畏,如今见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直紧张的扭过脸装作没看到,而低头与门派弟子交谈。 而后又舍不得不看。 褚长溪看也没看那边,径直走过去。自冷泉那次,关朔便一直这么躲他了。 白衣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关朔眼巴巴一直望着,最终还是按耐住没追上去,一个人失魂落魄往长清派掌门身边走去,两侧山峦凄寒,轻风微扬他高束的发,朗朗身姿却如霜打。 若有所思停下后,少年低着头,隐隐传来反复的呢喃。 “不知道还会不会生气了。” “这么久了,应该不会了吧?” “那万一呢?” “但是好想他啊……” 侧耳听清楚自家儿子在念叨什么以后,已经一把年纪的长清派掌门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 气的一巴掌拍那脑袋上,“没出息!想见就去见,做了什么错事怂成这样?” * 蓬莱山脉,夜间最美,雨露蒙蒙,润泽万物。苍吾已是落雪的时节,这里四季如春。 苍吾派弟子歇息的地方在一处山洞,洞口青竹掩映,摇曳落下如花影满地。 谷清语双手托腮抵在双膝,秀眉微蹙,“容泽师兄,这万魔窟邪魔………真的会出来吗?” 容泽,“只是有出世的征兆,还并未现世。” 莲镜悲悯叹息,说,“传说邪魔为祸,引上古神明封在此处,万万年未消,若真现世,人间………怕是不堪设想。” 宣斐淡淡道,“怕什么?魔界有压制之法,我们仙门就找不到了?”说到此处,他笑起来,笑意却深冷,“湮烬之打得什么主意,竟拿整个人界为要挟,果然也是邪魔,就该压在万魔窟,永世不得出!” 这………人也不是没进去过。 只不过人家自己爬出来,还多了一身古怪力量,深不可测。 他们气出血都只能往喉咙里咽。 恰在此时,见褚长溪回来。众人一愣,纷纷起身,谷清语上前,“长溪师兄,你回来了?”褚长溪先前一个人出去,说去看看,他们要跟去,被拒绝。 也不知去看什么了。 褚长溪披一身星辉月色,有落花落他发上,侧脸映红花,是真好看。 “嗯。” 他应一声,扫了一眼人群,发现只有游青青不在。 蓬莱仙域承上界,万魔窟就在仙域边上。 他看着众人道,“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需渡海。” 众人点头应允,宣斐神色复杂看他,一言不发。 于是后来,褚长溪再出去时,被他跟上。 “长溪总是一个人出来做什么?” 嬉笑人间的妖君,语气散漫中压抑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怒火。 褚长溪微微顿了顿,回头。 在他身后,山间小溪,宣斐衣袍明黄色,绣金线凤凰,衣摆拖地,一界帝王气势尽显。 不等回答,又逼问,“是不是又在想如何一个人解决万魔窟的事情?” 褚长溪,“………” 白衣清寒,近雪,近云边月,让人摸不着碰不得。 宣斐心口尖锐的疼,他知道褚长溪早就做好了打算,解决魔渊门的事,解决万魔窟的事,然后呢? 命不久矣。 呵,好一个命不久矣,唯二心不安。 这两件事解决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心安……… 后面宣斐想都不敢想,额间妖印,光华闪烁,眼眸中一点一点逼出了几分湿意。 他盯着褚长溪,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褚长溪,“………” “可是褚长溪,你为人间,为苍生,”宣斐咬牙道,“但你就没有想过我……想过我们吗?” 宣斐一直知道他有事要做,却没想是这般孤注一掷,有去无回的事。 他从没想过依靠别人,没想过要别人的帮助,没想过和人并肩,任何事情他都一个人扛。 “褚长溪,”宣斐冷笑,眼眶却旋着水光,“你可真伟大。” 褚长溪,“………” 见他说不出话,宣斐艰难的垂下头,像笼中困兽,兀自摇头,“你就没想过……没想过我们都可以帮你吗?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们都可与你一起,生死与共啊。” “此次万魔窟……”褚长溪终于开口,神情拒人于千里的冷漠,“我已有了对策,无需……” 宣斐却笑着,“看,”他没敢抬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你自己想了对策,却一字一句未曾与我们说。” “………”褚长溪沉默片刻,道,“有要你们帮忙的,我修为恢复,就是靠你才……” 恢复修为? 宣斐都要气笑了,这恢复修为后果是什么? 不想再逼他,宣斐长长叹气,反正他也早做了打算。 想做什么都随他去。 宣斐收敛情绪,抬头,深深看眼前人,“褚长溪,这世上真没比你再好的人了。” 褚长溪转过身,道,“你们都很好。” 宣斐不再与他争辩,只朝他微笑,温柔又有些苦涩。 很快他又恢复一身富贵闲散的气质,与褚长溪并肩看山河。 身边人雪白衣袍,眸中一点浮光却若承人世万千。 “褚长溪。” “嗯。” 宣斐目视前方,还是喊,“褚长溪。” “………”褚长溪不禁又转回看他。 他目光停留在宣斐身上,就让他心跳砰砰。他笑,“你也说我帮了你,那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褚长溪很认真问道,“你要什么?” “要什么都能给?” 妖君忽然意气风流,问他。 褚长溪自然无法答应。 “算了,不逗你了。”宣斐忽然直接拉住他手腕,带动他半转身,将他压在身后的大树上。 褚长溪不明所以,静静看他。 墨发散落一身。 天上的月亮,离他这么近。 宣斐简直意乱情迷,低头就吻他。 褚长溪皱眉,正要推开,一只手顺着他脊背滑着落上他侧腰—— 不愧是人间花柳混久了的。 系统:【嗷,技术不错!】 …… *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褚长溪才隐约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琴音,很远,空蒙,还断断续续的音律。 这曲子似乎还有些熟悉。 他不知这一曲,有人无声奏了一整夜。 面纱遮面女子,手轻轻抚上琴弦,无意识才会弹出几个音。 这是一处高巅断崖,烟**雾,往下看山恋尽收眼底,仙山琼阁,隐在期间。 褚长溪寻着那几个音飞身上崖,山巅雾气弥漫,视线不清,突然他听到琴音崩断了。 连着雾气也吹散了些,女子衣裙潋滟,乌发如瀑,显在眼前。 游青青从震惊中回神,慌乱起身,“长溪哥哥,你怎么来了?” 褚长溪问,“你先前谈的曲子,可否再谈一次?”这曲谱不属于这世间,看来是他教给他的。 果然,面纱女子愣住,望着他神色,恍惚中滚烫。系统新奇,【所以,溪溪又怎么招惹这位了?】 褚长溪:【我上次任务去过蓬莱,万魔窟在蓬莱边界,足以说明我在将湮烬之尸身入万魔窟之前,就去过。】 系统讪讪,【好吧,溪溪心中只有任务,情情爱爱只会影响溪溪拔刀的速度!】 褚长溪:………… 微风撩起面纱,若影若现真颜,尤甚风情。 游青青说,“我好久没谈过此曲了。”他的琴都是杀人弹的,鲜血白骨,铮铮含刀。唯有此曲,褚长溪教他时说“高山流水,知己难寻”。 游青青目光落在那抹白衣上,回忆里仙宫遍地尸山血海的迷障,在仙人澄澈的眼神里,终于散干净。 一曲毕。 褚长溪才开口问,“昨夜为何未回去?” 游青青低眉,甚是乖巧,全然没有面对他人时,一身冷艳的杀意,“就是……就是想起了以前……一些事。” 褚长溪先湮烬之之前就去过万魔窟,在那里他曾发现过什么? 褚长溪:“是因为我们要去蓬莱仙宫吗?” 游青青一怔,眼神躲闪。 系统记录里只有与湮烬之相关联才会存档,褚长溪目前对游青青所知,只有外界传闻,他十三岁就承仙宫宫主位。 而登位那一年,仙宫神女一族,除他外,尽数殒没。 游青青穿女子衣裙,只因仙宫一直是由女子承位。 褚长溪见他一直不回话,没再问,只是在他对面坐下,手抚上琴身。 “孤松巨石,茂林修竹,”褚长溪修长指尖落琴弦,“弹琴可是风韵雅事,清心,正身。” 纷纷暮雪,草木尽折。 游青青怔怔望着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崖口清风忽的被撞破,墨发高束的小公子翻身上来,“长溪,你怎么还在这里?要动身启程了。” 系统:【咦?他怎么不躲你了?】 见褚长溪面上并无异色。 关朔看着思念几乎成疾的人,眉目间溢满了欢喜。 “褚长溪,走了!” 他又喊了一声,少年人眸中都似带着亮光。 褚长溪没说什么,对游青青点头示意,就一起下崖去。 他并未理会关朔。 但只是没对他生气,已经让关朔心满意足。 回去的路上,关朔一直盯着他看他,只几天不见,却觉得恍惚隔了几个春秋。 但他旁若无人,眼神大胆,最终还是惹的游青青冷下了脸。 他上前很是自然牵起褚长溪垂在身侧的左手。 干燥,沁冷。 如一捧雪。 关朔:“………” “长溪哥哥。” 面纱女子仰起脸,冷肃的眉眼微弯。 系统:【我靠,你俩什么关系?能到牵手的地步?】 褚长溪:……… 好像曾经有婚约在身来着。 第126章 杀夫正道四十一(上) 天色尚早, 蓬莱山脉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修士,整装待发。他们还不动身似乎在等待谁,耐不住性子的修士已经四处张望, 翘首以盼。 直到断崖上方, 烟**雾里徐徐落下一白衣青年,衣摆临风翻动, 每一分眉目都如仙气缭绕般动人,只是神情冰冷,剑意强大深邃,让人不敢直视。 片刻后, 崖上又下来两人,锦袍玉带的少年怒火中烧, 白纱遮面的女子不以为意, 倨傲冷漠。 容泽上前迎褚长溪, 闻羽看出后面两人的不对劲, 将锦衣少年拉远,问他, “你们怎么了?” 少年气的涨红脸,深喘了几口气, 道,“没事。”但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女子衣裙, 恨不得烧一个洞。 这样叫没事? 闻羽看他略微衣衫不整, 了然道,“你俩打起来了?” 少年面红耳赤哼哧了几声。仙域神女,淡泊避世,虽不是佛门慈悲为怀,善恶皆渡, 但她们修炼的也多是音律,符文,疗伤、辅助的丹修。哪曾想身为此族宫主的人,竟出手狠辣,招招杀机。 关朔一时大意,被他五指扣住脖颈按在石壁上,冷声威胁,“你最好安分一点,别惹我长溪哥哥生气,不然,”他五指收紧,见关朔呼吸痛苦,神女眉宇愉悦展开,一字一顿,“我、让你死。” 关朔虽然及时反抗脱身了,但也发现褚长溪已经走了,只好去寻跟上,没机会跟神女再打,于是简直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 听明白后,闻羽竟也不惊讶,只无奈提醒,“你别去惹他。” 潜含意思——他不是好惹的。 关朔比游青青年纪还小,游青青灭族登位那年,关朔还是个小娃,哪里清楚这位宫主的手段,那百年游历,他又一直压下脾性,装的恬静纯良,只是近几日不知为何………像心中戾气压不住了似的。 关朔自然不知这些,听他那么说,忙辩解,“不是我惹他!”主动勾引褚长溪的是神女,主动挑衅要打架的是神女,最后被指责惹事的竟然是他关朔? 还没有没有天理? 关朔委屈死! 闻羽揽他肩安抚,“好了好了,长溪都走远了,别气了,我们快跟上。” * 万魔窟在蓬莱边界,要去万魔窟,必须穿过蓬莱仙域的九重仙宫。 乘舟渡海,渡过黑色冥海,终抵达仙岛海岸。有蓬莱仙宫宫主坐镇指路,一路上算有惊无险,即便有遇海底魔兽恶妖出来作乱,也无需褚长溪出手,各仙门修士就能解决。 海岸迷雾浓重,目不视路,走进后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风景。 置身云海,霞光千丝万缕一泻而下,青山绿水,灵草仙葩,瑶池仙境,处处美如画。还有仙鹤神鸟,吉羽滑翼,遮天蔽日。没来过仙域的修士们,睁大眼睛,满是震撼。 “好美。” “我们仙门再灵气浓郁的地方,也就云雾缭绕,百花齐放,哪像这里遍地仙气仙花仙草………是真漂亮啊。” 修士们边走边交谈,突然几声鸟鸣自天际俯冲而来,引的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仙雾被风破开,一群水蓝衣裙的女修自神鸟背上跃下,清丽容颜,幻梦如烟。直直向他们走来。 不少人看痴,不自觉屏息。 但女修们只走向那白纱遮面的女子面前,躬身行礼。 “宫主,客房皆已安排好了。” 游青青点头,先是朝向身旁白衣男子道,“长溪哥哥,已经都安排好了。”得白衣男子应下,他才吩咐女修给各仙门修士带路。 蓬莱仙域不止一个岛,岛外还有岛,仙宫之上还有仙宫,绵延九重。如若不是仙宫之主带路,任何人进入海岸迷雾就已迷失其中了。如此辽阔的仙域,容纳修士万千并不难。 褚长溪和容泽等人是随仙域宫主一路,去往方向并非女修领路一道,而是云雾最深处,山路尽头的仙宫大殿。 琼楼玉宇,巍巍矗立。 还没迈进门,关朔就阴阳怪气道,“来这里做什么?风景再美,我们也不是来看风景的,不应该尽快修养元气,前往万魔窟吗?” 游青青淡淡开口,“长溪哥哥说要上岛的,你不想来,自是请便,爱去哪里去哪里便是。” 关朔听是褚长溪的意思就萎了。 两人这一路,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不是碍于褚长溪在,非得再打起来。 大殿中央是一个水池,自虚空引仙山甘露聚于此,池上用阵印挑着一盏莲花灯。褚长溪暗用神识罩住整座宫殿,连细小的微尘都细化于眼前。 但……毫无发现。 【溪溪找什么?】 系统跳过来问。 褚长溪:【找我来过的痕迹。】 正是日光普照,恢弘华丽的宫殿更加美轮美奂,两侧上古神邸的壁画威严敬畏,但看久了,竟能从各方神邸的眼中看出审判的意味。关朔只觉得身上窜出一股阴冷之意,特别想走。 他走到褚长溪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褚长溪,我们今夜是要歇在这里吗?” 宣斐看了看四周,嫌弃的歪头,“这里有什么,你这么害怕?” “谁害怕了?” 宣斐:“不害怕你为什么好像不想待在这里?” 关朔,“……我纯属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宣斐折扇潇洒,笑的意味不明,“不喜欢这里的人?” 关朔:“………” 闻羽很无奈了,自己好友好像和谁都能斗起来,为转移目光,他问游青青,“请问游宫主,我们歇在何处?” 但游青青似正看着池水深思什么,一时竟没反应,像是没听到。 关朔也发现了,为扳回被掐脖子那一局,他时刻找机会打压,于是上前,“喂,想什么呢?这么魂不守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哪只游青青身体一僵,脸色发白看向褚长溪,“长溪哥哥,我没有。” 褚长溪:“………” 系统:………此地无银三百两? 褚长溪:【那就有必要在他身上找了。】 没等其他人借题发挥,褚长溪主动牵起游青青的手,迈上一侧楼梯,“走。” 游青青愣愣抬头,眼前恍惚那一年重重锁狱中,也有人曾牵起一个小孩,带他走。 霞光烟云落他身,侧脸明明清泠泠的冷淡,可却让人觉得无比温暖,蓬莱仙域满仙山的风光都暗淡不及他一点眸光。 第127章 四十一下 穿过神邸壁画的回廊, 每一双审判的眼睛,拉着他走的白衣男子,如照进黑暗囚笼里的一道光。 褚长溪将他带离, 随意选了一个院子住下, 并拒绝任何人同住的请求。他让游青青也离开,什么也没问。 ……… 游青青回主殿处理仙域各宫在他离开的这些时日积累下的琐事, 待各宫宫主离开,大殿空旷寂寥。端坐在莲台的女子,突然狠狠闭上眼睛,神情痛苦, 还有几分诡异的惧怕,惊恐着什么。 曾历经十日血洗的宫殿, 如今闻不见一丝血腥, 但却仿佛禁锢下无数亡魂, 向杀人者索命。 游青青……, 不,青青是他双生妹妹的闺名, 他名唤静汀,游静汀。 他不喜欢这里, 不想回到这里。 他不怕血,不怕亡魂, 他只是怕一人知道他所为……会如何看他? 那百年入世, 他在那人面前伪装纯良,但那人不知,他心里,手里……都肮脏透了! 那个世间最干净,日月星辉都不及他半点光芒的人, 如果知道他是那么不堪,一定……一定不会再理会他了! 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刺眼的白光落进来。 是谁! 是谁不经通传就擅闯来此? 回过神的游静汀,五指聚拢成爪,尖利的指甲疯长,抬头——— 褚长溪正站在殿中央静静看着他。 五指惊慌的恢复原状。 凶戾的神色碎裂在眉眼间。 一瞬间,暴露了很多东西,游静汀知道他再掩饰都徒劳。 “长溪哥哥……”他将手背于身后,“我……” 系统:【溪溪来的可真是时候。】 褚长溪冷如冰泉的眸光在大殿暗淡光线下更淡,说,“你在隐瞒什么?” 游静汀身形不稳地从莲台站起,面纱下的双唇颤抖,“我……” “还不说吗?” 先前牵他手离开,什么也没问,是在给他坦白的机会。如今是第二次机会。 但不会有第三次。 褚长溪垂眸,拂掉袖子上沾染的几片红花,背着天光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他道,“罢了。” “游宫主好自为之。” 游静汀立刻如同被利刃刨开心口,神魂都撕裂。他踉跄了一下,褚长溪已经转身向外走,雪白的衣袍,和多年前一般无尘干净,似要融入殿外天光,消失不见。 他瞬间眼睛红了。 十三岁就灭亲族登位的青年,仙域十方宫尽收囊中,这一刻却惊慌的像个孩子。 “长溪哥哥,你别走,我说。” “我都说!” 褚长溪脚步未停,但眼前殿门被一股飓风“轰”的关闭。 游青青走到他面前,勉强镇定,问他,“长溪哥哥想要知道什么?” 褚长溪没说话。 游青青面色惨白。 沉默片刻,似毫无办法的青年,双膝一弯,直直跪了下去。 褚长溪:“…………” 已挺拔如珠玉的青年宫主,失去眼前人的注视,像是能要了他的命。 他垂着头喃喃,“我真的都说,你信我。” 褚长溪情绪仍旧淡,“起来说话。” 游青青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褚长溪想知道什么,但怕他以为自己会有所隐瞒,干脆从头说起。 蓬莱仙域,九重仙宫,十宫主,皆由有上古遗族血脉的游氏一族袭承。 只有最高权位,莲台神女必须由女子继承,其他宫主都是男子。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莲台神女竟成了十方宫的傀儡,一生受制于其他九重宫,受尽折辱。 游静汀的娘亲生双子,因男子无用,便要被溺死,是母亲苦苦哀求才留下他一命,但自小被锁在地牢中长大,不见天日。娘亲来见他一面,需付出惨痛的代价。 年纪尚小时,他不知那代价是什么,只知娘亲见他之前都会跟随带他来的几名穿着华丽的男子,进隔壁石室,出来时总是衣衫凌乱,脖子和手腕有红痕,有时腿脚都是血。 年幼的游静汀也难逃被折磨打骂的命运,那些男子以此来宣泄蓬莱仙宫无法更改的条令,似乎将莲台神女踩在脚底下□□,会彰显他们比神女更高贵。 于是漫长的岁月里,游静汀时常一身伤,蜷缩着躺在地牢阴冷的地上,日复一日。 直到那一年,有一雪衣男子误打误撞来到深宫地牢,游青青记得他衣摆的滚边银纹,记得他雪白衣袍上清风拂过的冷香。 那人似乎一身玉色光辉,干净又高贵,如云端仙人。照他一身污秽,云泥两别。 小孩傻傻抬头。 对上仙人清澈的眼。 “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仙人还朝他伸出手,如玉如兰,说,“我带你出去。” 那时游静汀的妹妹不堪折磨,跳进了蓬莱边界的万魔窟,永生永世都不想再来人间。 游静汀被逼穿上女装代替他妹妹。 褚长溪不知十方宫内部龌蹉事,只当是男子便无法见天日,临走时,为保游静汀平安,以真实身份———仙门第一人,无人不识。以见过神女真容为由,与假扮妹妹的他定下了假婚约。 但褚长溪离去后不知,游静汀娘亲将一身修为尽数传给他后,油尽灯枯。 与蓬莱理念南辕北辙心里已扭曲的孤儿,在十三岁那年手刃了十方宫内所有人,灭尽了游氏一族,登神女位。 …… 哗。 那件游静汀日夜思念几百年的衣衫披在了他的身上。 如高巅雪如云间月的气息。 仿佛等待审判恐惧和绝望有了结果,游静汀眼微热,手指攥紧了身上衣袍。 褚长溪站在他面前,淡淡说,“既然他们该死,你又何必自恼。” 游静汀吐字已含糊不清。 “我怕你……觉得我脏。” 褚长溪见到他的狼狈,只有被关在地牢那一日,其他………根本一概不知。 褚长溪没心思与他谈论这个,要得到的信息都已经得到,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不觉得”。 游静汀见他要走,慌乱间,再顾及不得其他,拉住褚长溪手腕。 眼前人早已不是当年被囚在地牢孤苦可怜的小孩,他一人掌十方宫权利几百年,冷血与狠毒深入仙域人心,仙域无人不怕。 他在褚长溪面前乖巧纯良。 也只有在他面前而已。 没等怀中人反应过来,游静汀摘了面纱,倾身…… 柔软温热,一触即分。 * 系统:【溪溪,你从游静汀话里得到什么信息了?】 褚长溪隐匿气息走在夜风里,衣衫卷烟岚雨雾,俊美轮廓,月下花枝碎落一地的影子。 他解释道,“我去蓬莱那一年,是湮烬之隐藏身份入苍吾那年。” “曾经有人入过万魔窟。” “我误打误撞去的地牢,那就说明我曾经要去的地方,是路过或者就在那附近。” 系统:【所以现在我们要去那地牢吗?】 “嗯。” 第128章 四十二上 按照游静汀的描述, 褚长溪一重一重仙宫找到最后一重,玉阶百万,完全与云海相接。 褚长溪往前踏上玉阶, 不知哪一步, 周遭景象突然翻天覆地变化。前一刻还是仙山花草,此时已成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部。 苍穹通天不见顶, 他脚下一道金光柱从上至下罩他全身,四周排列有序千千万万的小方阁,里面堆满帛书。 系统:【这是蓬莱仙域的藏书阁?】 它要出来,褚长溪没让, 只在意识交流。 这里没有灵力,不通外界, 似乎只是一个幻境, 但似乎此处才是真正仙宫最后一重。 藏书阁吗。 褚长溪从光柱中走出, 眼前密密麻麻的帛书方阁排列着转动。 传闻蓬莱仙域可通上界, 天惩天罚有先兆,是为天机。 但因天道制约, 上界不可随意插手下界人事,动则就是灰飞烟灭的代价。 褚长溪上一次任务, 在湮烬之入苍吾那年,来此是找什么? 随手拿过几卷帛书打开, 的确是一些外界极为珍惜或者失传的藏书, 或是已飞升大能留下的修炼功法之类……褚长溪飞身又取下不同位置的几卷,同是如此,和其他仙门藏书阁,并无区别。 但……其他仙门藏书阁……… 褚长溪放回无用的书卷,问系统, 【你还记不记得关朔曾说,他初见我时,觉得我像他在长清派藏书阁里见过的某卷画中人?” 【嗨,那不是觉得你美,美的像画中人吗?】 褚长溪:“………” 白衣青年抬头,似乎笑了一下。 上方不见顶,书卷成千上万,他可没时间一卷一卷翻。 “走了。” 【嗯?溪溪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差不多吧。” 褚长溪思考怎么出去,想到曾经误打误撞坠入地牢……他重新走回光柱,闭上眼,用神识往下探,废了些力气,才穿破层层结界。 哗啦,一阵急速下坠。 脚下踩到实地,睁开眼睛已经来到曾经关游静汀的地牢,但已被人毁的面目全非,只剩大火吞噬过后留下焦黑痕迹的石壁。 褚长溪迈上地牢石阶向外走。 夜色清幽,万籁俱寂。 山道两旁的花红被风吹的簌簌。 系统刚问出溪溪为什么要一步一步走回去,褚长溪就低咳几声,捂嘴的指缝淅淅沥沥滴血。 系统顿时尖叫:【啊啊,溪溪你怎么了?】 褚长溪捏诀除尽白衣染上的血污,才道,“那丹药越是临近期限,效用也就越弱。” 也越无法掩饰他身体破败不堪的真相。 也不能再很好的压制他体内情毒。 藏书阁内,他为脱身,又耗费太多灵力…… 系统倒是希望宿主赶紧换一副身体,说,【没事,坏的不去,新的不来。】 褚长溪笑,“嗯。” 但他不能连万魔窟也去不了。 回到院落时,又吐出一口血来,这次没等他再捏诀掩饰,便吹来一阵劲风,他便被人抱在怀里。 月色花影绰绰,抱着他的人白衣外罩水蓝薄纱,君子如玉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慌乱。 “师兄。” 褚长溪从他怀里站直。 容泽伸出的手落下又抬起,强硬的揽过他的腰,一把抱起走进房内。 褚长溪:“?” 他这位师兄很少有这么不遵从他意愿的时候。 很多时候,安静的,默默的,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但他又确实在,在你回头一转身就能看见的距离。 见他不说话,容泽有些无措的解释,“我给你疗伤。” 褚长溪皱着眉,“我没有伤。” “没伤……师兄就看看,不做什么。” 容泽将他放在床榻,说着温柔的话,但态度十分冷硬,谦谦君子风范不存。不过探查一番,灵脉无碍,根本查不出什么。 褚长溪漫不经心,“是不是没伤。” 容泽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收回手,蜷在袖子里攥紧。 房内一盏宫灯,窗外满仙山的花草伸枝弥漫,恰一根枝条,摇晃的影子落容泽焦灼忧心,无处安放的脸上,他在被什么逼着,逼到了极致。 “是……情毒发作吗?” 他转过脸,喃喃问。 系统:【呦呵,原来都知道。】 “没有,”褚长溪眉目冷寒下来,但吐息已经不平,甚至欲盖弥彰的急促,“师兄请回,我要休息了。” 容泽没有动,好半响,轻轻一声苦叹。 “我给你叫人来,”他抽着气,似乎哪里疼痛,“你想要宣斐……还是关子陵?” 系统:………绝了。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他的情毒。 也知道谁给他解毒。 但他从未表现出一丝异样。 褚长溪沉默,似抗拒。 但他身上体温已经滚烫,他似乎在强撑,额上有冷汗滑下来。 “长溪别硬撑了,好不好?” 容泽心疼极了,他与他相伴修行数千载,褚长溪天资惊人,修行速度也惊人,他潜心千日不及他一时片刻。 仙门人人敬仰的第一人,一出手便轰动整个仙门百家。 他站在那里,清华万丈,遥不可及。 他似乎天生就是来撑起这片天地的。 但是为什么非要他来撑呢? 容泽认真凝视身边人的眉眼,心中除了心疼还有一股对天地万物的怨气。 “可是我们长溪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容泽眼眶湿润,仗着褚长溪意识模糊,手抚上他脸颊。 褚长溪第一次上苍吾,还是个没辟谷的少年,他也需要进食,也会受伤,也需要治病喝药…… 容泽不仅陪伴他,可以说是照顾着他长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学做人间美食,学医理,在喂药前去人间偷偷给他买蜜饯。 玄天楼积雪不化,但山道百花四季变化,开开落落。 容泽亲自照顾的少年,他是亲眼所见少年身形挺拔至顶天立地,变成如今好像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样子。 “我去叫人。” 见褚长溪意识已经不清醒,甚至抓着他的手不放,容泽俯身,亲了亲他的眉眼,才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忽然听到师弟开口说着什么,侧耳细听,听到师弟喃喃念着“别走”。 容泽柔声安抚,“等一下就有人来。” 褚长溪今日冷着脸命令他们不准跟着,因为身在仙宫,那几人大抵认为也不会有危险,又不敢惹褚长溪生气,便都安分各自待着。 容泽为何敢来? 他不同,他是褚长溪最亲近的人。 是亲人。 但自我定位亲人的人走时,却被压抑了千年情感的心中人拉着手喊,“别走。” 容泽忍痛安抚说,“我不是宣斐。” 见他还不放手,便又说,“不是关子陵。” 可是依着床侧的人将头倒靠在他怀里,喃喃一句, “师兄。” 容泽便走不动了。 第129章 四十二下 第一缕晨光洒向窗棂,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 发丝被风吹起拂过侧脸,仙山花染三千,名传天下第一人, 比花染三千还好看。 门外等候的宣斐回过神, 见他脸色似乎苍白几分,不动声色上前打量。 “褚长溪, ”他传音问,“是不是药效弱了?” “嗯,”褚长溪竟然坦白,“需尽快赶去万魔窟。” 所以, 身体是耗不起了? 情毒的压制以及秘药的反噬,哪一样都在摧毁他。 宣斐心口揪紧, 传音让他放心。 闻羽和莲镜拿着他们商议一整夜规划的进万魔窟路线, 给褚长溪看。 褚长溪没看, 从他们身边走过, “你们确定即可,今日午时出发。” 闻羽点头应下。 …… 烟雨青山在身后, 远望海面雾弥漫,将此行映衬得格外迷茫, 不知归途。 褚长溪一如既往淡然走过仙门众人身边,直到目光掠过一素雅长衫的男子身边时, 脚步忽的停了停。 长衫男子相貌普通, 但一双眼似水似烟云,似寒凉,又似悲悯………与他所在仙门中人,显出几分格格不入,一种超脱, 甚至超脱在场所有人的气质。 系统:【怎么了?】 褚长溪:【湮烬之在何处?】 系统:【在万魔窟边界,应该是在等你。】 褚长溪:【嗯,没事了。】 说着没事,但系统明显能感觉自家宿主对某样东西来了兴趣。 前所未有啊。 系统兴奋不已,【溪溪,那是谁啊?】 他视线停留稍久,长衫男子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笑自我介绍,“在下天衍宗陆思行。” 褚长溪向他颔首,视线移开。 系统:【陆思行哪位啊?】 褚长溪淡淡笑说,【不知道,试试吧。】 又试? 试什么? * 万魔窟在东海尽头,意为天涯无端。 渡过海,穿过山林,在某地势中心,漩涡搅出的洞窟。 以魔窟口为中心,越靠近,会越危险。 刚踏上岸时,褚长溪未在前领路,外围危险相对不大,仙门中人可以解决。 但为让褚长溪安心,容泽和闻羽主动带头。 林间雾气是黑的,脚下泥土微红,踩软下去还渗出血水,不少小弟子战战兢兢。 不过山林外围最易出现的只是一些魔化的恶兽,越是凶恶,越喜欢在魔窟这种地方生存。 仙门百家修士按照规划,不急不缓前行。 他们面上虽然镇定,不少人内心惧怕而不安。 但万魔窟一事不解决,遭殃的不止人间,此时人多势众,齐心协力反而会多胜算。 …… 山林中,越往深处走,黑雾似乎越浓,林木山石似乎都被黑雾染的深黑。 修为低的弟子摸索前进中,有人走散,应当正常。 于是没人发现,素色长衫的男子在浓雾中竟向另一侧方向走去。 他走到一处石洞前,洞内隐隐有火红的光影,他缓缓走进,红光一寸寸蔓上他素色古朴的长衫衣摆。 蔓上他眉眼处时,水中花镜中月似虚幻不实。 他一路走进,诡异的没惊动沿途任何沉睡的魔兽,直到最深处,看见那只被罪罚在此,此时躺在岩石上,呼呼大睡的火麒麟。 它额上眉心有一处明显的金光封印,封了它的神智和法力。它罚在此处守山,不让外人轻易涉足此地,守万万年才能功德圆满。 但外面人都已经快全都上岸了,这畜生还在睡觉。 自称陆思行的男子微微皱眉,指尖轻弹出一点白光,正中火麒麟眉心封印处,金色封印的光芒震荡着散去了一些。 外面人太多,想要全部赶出去,只能点化出一丝神力。 这牲畜陷入沉睡,还需要一些刺激才能醒。 他指尖划出弧刀,正要弹向火麒麟腹部,忽然寒风吹过,白衫身影一闪即至。 陆思行,“……” 修长手指,指骨如玉按在了陆思行手上。 “阁下要唤醒这邪兽,不知是何居心?” 长衫男子静默良久,才转过眸光,看似轻而淡的落在身侧雪衣人脸上,却似隔着很多东西。 “褚仙尊又怎知它是邪兽呢?” 褚长溪皱起眉,“在此地的不是邪兽,还能是灵兽不成?” 男子普通的五官,唯眼睛不凡,一点黑沉,望进去却是虚妄一场。 他点头,“褚仙尊说的是。” 他望着褚长溪的眉目,眸光微微复杂,“但天地万物,因果循环,万事万物都自有他的道理。” “因果天定,万事都不可强求。” “阁下认为我在强求什么?”褚长溪淡淡问,“阁下不是仙门中人,敢问是何人?” 长衫男子微微怔愣。 最终抬手,衣衫恍惚星光碎片,他掌心一点一点凝出一柄剑来,微微白芒。 没有惊天动地,气势磅礴。 也不是搅弄风云,毁天灭地之能力。 只是轻轻浅浅拿出剑,很平凡的剑,却能高深莫测到可怕的地步。 “褚长溪,”他直呼其名,一股轻描淡写的威压,却禁锢的褚长溪无法动弹,他沉声说,“我给你两条路。” “一,你回去。” “二,你留在此处,等一切结束。” 褚长溪:“……” 这是选择? 系统都感觉一股神秘力量牵制,褚长溪示意它别出声。 他用尽全力试了试,仍是丝毫不能动弹。 “别试了,”陆思行说,“你不是我对手。” 红光落他眉眼,沉沉浮浮一种虚幻的假面。 这不是他的真身,也不是他的剑。 这种人物若在下界动手必然召来浩大的雷劫。 褚长溪道,“我只想知道阁下是谁?” 长衫男子一怔,反问,“你很想知道?” 褚长溪道,“是。” 长衫男子望他的视线很深,但虚幻的面容又面无表情,“你不会想知道。” 他回出这一句,褚长溪都接不上的一句。 长衫男子不再理会他,转身看了看仍在熟睡的麒麟,欲动手却又一直不动手。他抬眼望着山洞外,因为他来此,周遭蠢蠢欲动的邪灵恶兽都安静到呆滞。 “不唤醒便不唤醒吧。” 长衫男子几分无奈的转身说,“你不选,我替你选。” 他说着转身向外走,“你在此处等一切结束。” 褚长溪都未来得及开口,那身影几步就消失了。 “小白,这次真要靠你了,”褚长溪搞不过,他头一次跟系统求助,“帮我解了这禁锢。” 系统:【可以,但是宿主不怕被天道排斥吗?】 褚长溪想了想,“没事,排斥或许正好,这身份已经不能用了,天道除去异常数据,无外乎剔除,抹杀出去。” “正借此,换个身份。” “如此,谁也阻止不了。” 系统一想,也兴奋起来,【好嘞,让他们一个两个都那么自信,看谁还能拦得住!】 第130章 四十三杀夫正道 万魔窟外围的山林, 如同一道天然阻拦屏障,跨过这道屏障,才算真正涉足魔窟领域。 深山峡谷, 林木尽头。一座一座山矗立眼前, 山上植被都是漆黑,随魔窟中心卷出来的风, 带出冉冉升起的黑雾。 只是远远看着就让觉得必是不详之地。 闻羽在山道前停下,还未走进就感觉一股恐怖的气息,来自地下深处。压制万万年的狂躁,凶灵恶煞, 翻涌着想要出来。 “前面怕不像山林中那么好对付了。” 他剑挽在身后,抬头, 绵延山脉看不到尽头。 然而仅迈进一只脚, 就知里面大有乾坤。 两侧山体极速扭曲, 下陷, 成一片黑色的湖,但狂风呼啸之下, 却不生波澜,极为诡异。 闻羽一惊之下, 收回脚,眼前又瞬间恢复原样。 闻羽:“………” “怎么了?” 容泽疑惑地往前走一步, 脚底踩下的地面开始碎裂, 延伸至两侧山石,发出清脆的轰隆隆的巨响。 他立刻会意,退回来。 每一个人看到的还不一样。 这是…… “是幻境。” 身后人群小声议论中,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人群纷纷回头看, 随那人走来让出一条道。 素色古朴的长衫,五官平淡。唇角的淡笑似有若无,整个人透着一股神秘莫测。 他走上前说道,“整个魔窟最外层都被巨大的幻境罩着,想要准确到达魔窟口,必须先把幻境破了。” 来人似乎很熟悉这里,容泽眼神戒备看他。闻羽则不动声色问道,“陆长老知道此幻境如何破吗?” 陆思行直接说,“我可以破。” 闻羽和容泽互看一眼,让出位置,退立两旁,“有劳。” 两人旨在试探,但见陆思行没有让任何门下弟子协助,只是祭出的剑一瞬横成千万剑,布剑阵破幻境。 “咔嚓,咔嚓……” 有什么似在剑阵中持续裂出细缝,缓慢碎裂。 人群中惊叹此人如此高的修为。 万剑齐聚,陆思行似乎要做最后一击,破除此处庞大的幻境—— 山体仿佛在向两侧移动,山间缝隙越开越大,有天光从头顶泄下。 身后众人震撼到屏息,连闻羽和容泽都惊讶他真的在破幻境。 剑尖刺入幻境,结界现形,荡出水纹似的黑色纹路,细看却像剑锋主动绞出的漩涡。 陆思行手握住剑柄,额上已冒出汗珠。 为防招来雷劫,他不能用实力。 但当他想顺着纹路移动剑刃时,却发现剑被什么定住,纹丝不动。 怎么会? 他暗暗用力,指骨发白但仍旧如此。 身后人群议论声起,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陆思行眸光微抬,已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那道不可能出现在此的白衣身影,却从他身后翩然而至。 风吹林叶沙沙,衣袍掠过如落雪。 在他身侧,男子清冷又浅淡的声音响起。 “天衍宗陆思行长老?” 他身后山林枝蔓横生随风摇,却似花开,云海间,仙门无人不识第一人,哪怕身处阴森黑暗之地,也是光华铺人间万丈,俊美无双。 他是褚长溪。 可是他如何能破了自己亲手设下的禁制。 整个下界都不该有人能解才是。 陆思行伸手想探他手腕,不出意外被褚长溪侧身躲过。 正在破庞大幻境中的仙门长老,突然就不再管幻境,而是盯着雪衣之人问,“你做了什么?” 而褚长溪没有回答,反而伸出手握上那被定住不动的剑,竟轻而易举就拨动了一点剑身。 轻易的仿佛枝头折花。 陆思行:“……” 剑尖搅出水纹,却不散开,而是形成另外一层水面似的结界。 “陆长老,”褚长溪静静看着他问,“应是在下问你做了什么?” 人群中一阵寂静,都不明白褚仙尊问这话是何意。陆长老不是在破幻境吗? 闻羽上前问道,“陆长老方才难道不是在破幻境?” 破幻境? 自然不是,而是移山换海,设下另一个幻境,想要让这些人绕过万魔窟回到往生海。 褚长溪虽未说明,但问话已经表明此人此举可疑,相较并不十分熟悉的某仙门长老,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一直以来仙门人人敬仰的褚仙尊。 一时间人群中质问声不断: “陆长老方才在破幻境?” “那是做什么?” “有何企图?” “他是天衍宗陆思行长老吗?” “喂,天衍宗弟子呢?出来认一认,怕不是谁假扮,想要寻机迫害我仙门吧? …… 陆思行:“……” 认出来倒不会。 只是他造此身份不容易,也没有多少时间。 陆思行收回剑,峡谷山道恢复原状。暗淡天色落他面容,眉目寡淡,却似浮动万千色彩,问褚长溪,“你非要去吗?” 褚长溪冷淡望他一眼,“是。” 他们未说出,但都知道所指何处。 “万魔窟邪魔降世,将为祸人间,”褚长溪接着说,“阻止这一祸事,我仙门责无旁贷。” 陆思行:“……”阻止邪魔降世他没有道理拦,可褚长溪会重蹈覆辙再次将湮烬之入万魔窟……才是他要拦的。 “但我不会让你去,”陆思行道,“我说过,你不是我对手。” 褚长溪淡淡道,“具体是不是,一试便知。” 试……… 打一架? 已经有弟子证明那确实是天衍宗陆思行长老,其他修士一时不知陆长老是有异心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羽和容泽上前,将褚长溪挡在身后,“陆长老不如与我们先试?” 褚长溪却从他们身后走出,站在一侧,丝毫不退让的望着陆思行。白衣飘飘,泼墨长发一泄而下,冰冷绝世容颜。 一点专注的眸光,都让人不舍。 陆思行觉得试不试可能都是他输。 但他不忍动手,别人可由不得他。 褚长溪拿剑的手已生出白霜,不给众人反应机会,直指陆思行而去。 陆思行双眸微睁,只好向后退着躲开。褚长溪紧追不放,退到山林外,退到海岸,退无可退之时,陆思行拿出剑拨开劈过来的剑光。 褚长溪神色不变,又一剑刺过去。 海水炸起百丈,水浪泼了陆思行一身。见他步步紧逼,招招要害要致他于死地,只能拿起剑认真对上。 水扬起,转瞬成冰。陆思行不能用实力,当真有些难以应付。在褚长溪又一剑后,他手臂被划出一道口子。 这么强了? 陆思行有几分疑惑,但来不及细想。他也想试试强到何种地步,他忽的转守为攻。 褚长溪却能及时避开,他只堪堪断了他一段发丝与几片衣衫。 几个你来我往后。 两人无声落海上,算是暂时打了个平手。 陆思行看了看身上几处剑伤,心道他还真伤他,心底感伤一阵,才真心夸赞,“褚仙尊,当真厉害。” 褚长溪垂眸擦剑上血迹,“得罪。” 有系统在,又可以不顾及天道了,胜过谁都不足为奇。 陆思行话锋一转,“但是,我还是不能让你去。” 褚长溪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两人在海岸处,已远离仙门众人太远。 系统:【中计了?】 褚长溪:“………”快气笑了。 陆思行几步挡在他眼前,挡住他望的方向,道,“你若回去,我们便再打。” 不能打过,总能拦住。 系统:………神君这么无赖的? 无赖的神君慢慢走近,在海面上如履平地,水天一色,映他神情冰冷中,一种强势的,不容置喙的,天君者的睥睨威严。 褚长溪,“………” 忽然寒风骤起,乌云极速堆叠过来,整个海面的光线都暗下来,云层里有闪电似落非落,暴雨将至。 系统:【还打呢?差点引来雷劫。】 “你到底是何人?”褚长溪皱起眉,浅色的冰眸里难得涌出怒气,冷冷说,“为何非要拦我?” 苍吾剑尊,情绪一直冷淡从容,很少生气的。 握剑的手一紧,神君眼睫轻垂。 无声的僵持。 良久,他再抬眼看,褚长溪没有再说话,只缓缓握紧手中剑,剑上白霜从掌心延伸至脚下,海面细密的霜花。 誓死非要拦他的神君,忽然转身,看向那片黑雾弥漫的山林,手指一处方向,“沿这条路,可直达幻境阵眼处。” 褚长溪神色依旧冷,“你不拦我了?” 神君回头深深看他一眼,相貌普通,却甚九天之巅之势,他道,“让你去。” 又温柔下嗓音,轻声说,“别生气了。” 褚长溪:“………” * 闻羽和容泽虽然紧随他们其后,但赶到海岸时,两人已经打的不可开交,容泽想过去,被闻羽拉住手腕,“先静观其变,长溪并不想我们插手。” 于是两人只能在岸上等,直到战局结束,褚长溪竟一个人提着剑走回来。 面色冷寒,杀气未消。 闻羽和容泽便不知如何开口问了,赶过来的其他修士更加不敢吱声,只能默默跟上。 关朔几人是护后方,还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 褚长溪一路又穿过山林,回到幻境前,本要直接破除幻境,路过人群中某一处时,脚步突然缓了缓。 视线随意掠过众人,掠过一黑衣人—— 黑雾缭绕的林叶纷飞,落在他深黑色的衣袍,古藤发簪下一头墨发,瘦削的脸颊,换了一副寻常人相貌,只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阴鸷慑人,压都压不住的戾气,仿佛浴血,在看见白衣人走来时却转瞬只身恨意和痛苦。 褚长溪平淡掠过,并未做停留,好像并未发现他真实身份。 系统:【溪溪,湮烬之来了。】 褚长溪:【知道,难怪那神君走了。】大号小号,两人怕是暂不能碰面。 他走到阵眼处,拂微剑涌出一道冰蓝剑光,卷起一地碎尸枯叶滞在空中,漆黑的山道峡谷,幻境碎裂,显出真实的一条路。 黑色的岩石,沿路似被黑雾腐蚀枯萎的花草和溪水。 踏入时不再变换的路,领路的雪衣仙尊却停下脚步,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体内灵力诡异大乱,密药的反噬也突然的加剧! 这是……? 系统:【完了,是不是天道干的?】 褚长溪走过这一路,出手不下百次,衣衫始终不染纤尘,如今被他自己的血染出颜色,红白斑驳,明亮鲜艳刺目,刺入人心。 容泽立刻扶住他,还没问出口,褚长溪便倒向他怀里,脸连带着染血的衣襟一同埋进他怀中。 气息微弱喊,“师兄,别说。” “师兄……” …… 喊的人心都痛了。 容泽知道他不想旁人知晓他吐血,知晓他………可能毒发。 “驰生,你带他们先走。” 容泽顾不了其他,揽住怀中人,宽大的袖摆遮过,两人消失在原地。 第131章 四十四杀夫正道 魔窟外围山林有许多山洞, 洞顶一道窄缝,泄下一束天光。洞内岩石不知何处溪水潺潺流下,汇聚成一汪清潭。 潭边光落之处, 有青草和小花摇曳,挣扎着一点生机。 容泽将怀中人放在石壁前靠坐着, 旁边水潭,他掏出锦帕, 沾了泉水, 温柔地擦拭他唇上血迹。 明明一个法诀就能除尽脏污,可向来冷静端持的男子心疼的什么都忘了。 有雨水从洞顶窄缝飘下, 清寒的风也吹进来, 可是风雨皆至,也缓解不了情毒发作的男子体内燥热半分。从来都清冷无端的人,也会被折磨的难耐轻喘。 “长溪,你——” 突然的, 容泽话还没问完,就被神智不清的人揪紧双襟, 倾身压过来按进了水潭中。 冰凉的潭水混着雨水渐出水花, 天光下绚烂万千, 隔着水雾的人都梦幻。 上一次师弟情毒发作时, 意识模糊,他虚弱无力, 情动撩人, 但从头至尾是容泽主动, 芝兰玉树的清俊君子,情之一事也是温情脉脉,缱绻温柔的。 但这一次失去理智主动的人, 极为罕见的,隐隐含着几分暴躁的失控。 白衣漂浮水面,如朦胧轻纱,手腕抬起,淅沥水帘,他满头白发散开,铺了容泽满怀,风情诱惑至极。 容泽伸出的指尖都颤抖着,他抚上褚长溪后背,像少时哄他吃药那般,轻轻给他顺气。 他柔声安抚,“长溪没事的,没事……” 然后双唇就被清冷的两片温软贴合,两人距离近的能看见对方长睫下轻而慢滑落的水珠。 大抵是没主动亲吻过他人,毫无章法。 心跳乱了,疯狂。 周遭的一切都在颠倒。 容泽发颤的手从他背上收回,解自己衣带,同时温柔回应身上人的吻,耐心地安抚引导……化被动为主动。 温柔的像那些年喊那时还不适应晨起练剑的少年起床时轻声细语的哄。 他也放纵,包容,容忍所有………好似褚长溪对他做什么都不会反抗。 于是在晃动的水浪中,感到身上灵力在被某种力量强制抽走时,他也只是俯身落下一个吻,就由着身下人源源不断的汲取了……… * 褚长溪和天衍宗长老打了一架,破除幻境后,又被师兄带走一事,很快就在人群中传开。 宣斐和关朔等人不放心,满山林的找,顺着气息,寻到一处山石前。 “到这里就感应不到了,”墨发高束,明朗清亮的少年此时焦急的在原地打转,“容泽到底把他带哪去了?” 宣斐也是懊恼极了,他就不该担心关朔几人不成事,为让褚长溪放心,主动留下中后方, “容泽为什么会突然带走他?是受伤了还是………” 游静汀冰冷的目光立刻逼向宣斐,“还是什么?” 摘下面纱的十方宫宫主,女子衣裙单薄,他清丽面容看似冷静,冷静下是毫不掩饰的阴狠,甘露成血池,当年灭尽亲族的少年,他身上的人情淡的只剩那道光了。 他如何都不可能失去的。 宣斐又如何能失去呢! 还是什么? 是他给的秘药反噬出问题,还是情毒又发作了。 如果,如果只是情毒发作,那只需欢|合即可,有容泽在。虽然宣斐会不甘心,不情愿,嫉妒的发狂,会痛苦……但是和生死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他倒是希望只是情毒发作。 * 山洞结界内,褚长溪还未开口,容泽便起身向外走,“我去引开他们,你在此多休息。” “放心,外面暂时有我们。” 一袭白衣罩水清色薄纱,随云雾动,背影尽是翩翩君子,风骨从容。 他没给褚长溪任何说话的机会就消失了。 系统白雾身形趴在一块岩石上,懒洋洋感叹,【师兄真好,被溪溪当炉鼎使了,竟然一个字也不问。】 褚长溪感受体内充盈灵力,便开始闭目调息。 系统百无聊赖说,【所以天道要除去溪溪,也需要合理化规则,便在情毒和秘药反噬上做手脚,我们不能轻易再违背规则,否则将引来反制更大?】 褚长溪闭着眼睛回,“是的。” 系统:……… 所以溪溪就拿师兄当炉鼎,吸收灵力了? 啊,刺激。 烟雨氤青草,浅花淡影灼灼。洞顶洒下星辉月色时,正闭目调息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洞内很安静,清冷寂寥,只有细密的雨声,但褚长溪开口虚空处,问,“为何而来?” 系统一激灵,茫然四顾,【谁?谁来了?】 阴影处随即走出一道黑影。 【湮烬之?】 先前混在仙门众人中的那个黑衣人,瘦削苍白的脸颊,雨水顺着流下,黑发已湿透,像淋久了一场雨。衣摆处有暗红色的水流,袖中手背,死气灰白的肌肤一寸寸裂………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盯着褚长溪。眼睛里有刀光,有血色,还有无尽的悔恨和疼痛。 他不说,褚长溪便也不再问,而是闭上眼睛继续自己的事,旁若无人。 黑衣人袖中手指,便因他这一动作,越握越紧,血纹遍布。 雨雾弥漫天地,这一场雨将林中黑雾浇落的升腾起灭,但没有惊雷,没有电鸣,静默,持续不断,十分诡异离奇。 也不知沉默多久,褚长溪终于听到他干哑艰涩的声音,“你早就认出是我了,是吗?” 湮烬之向他走近,黑衣墨发随他走动缓缓变色,走到水潭边,月色下。 系统睁大眼睛看过去,那人一身红衣,红的像血,身后散落的白发根根如苍茫飞雪。 “你认出我,但你不在意。” “一点也不在意………” 湮烬之走到他身边,抬起的手指颤抖,斜斜落下的雨忽然变大,吹落他蔓生红枝的眼尾,像是落进眼里。 红衣之下,片片皮骨撕裂,他血眸红透了,几分惨白迷茫的神色,慢慢扭曲成狰狞凶狠的表情。 “长溪………是当真不怕我毁了这人间。” 褚长溪眼睫微微动了动,却平静道,“不怕,你做不到。” “呵。” 湮烬之扯动嘴角笑起来,心口跟着撕裂,浑身都疼痛。但他笑罢眼中一片凶戾的煞气,浑身阴冷的气息,比地底深处的邪魔还要甚,“长溪以为谁能拦得住?” “你拦我?”湮烬之冷笑,“不如求我。” 褚长溪不说话。湮烬之忽然捉住他一只手腕。 褚长溪没有动,任他查探。 秘药能很好的掩住他灵脉衰竭的假象。 湮烬之查探明白,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自嘲,该可怜他自己,他将都要涌出来的血气咽回去,“难怪有自信拦我,长溪离开我,看来过得很好。” 褚长溪只道,“放手。” 湮烬之忽然握得很用力。 他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最终忍耐不过,忽的将褚长溪用力拽紧怀中,扣紧他的腰,死死禁锢。 褚长溪睁开眼睛看他。湮烬之红衣艳艳,满面红痕,因为忍痛忍到扭曲。 他咬着牙说,“离开我,你是过得好,毒发了也有人解。” “谁都可以给你解!” “褚长溪!”他说到最后,愤怒大吼,眼眶里就那么波澜不惊的滚出一滴泪,“谁都可以!” 血红的眼眸,几乎像泣血。 他不等褚长溪回话,又发疯似的扯褚长溪衣襟,冰玉肌肤,殷红点点,他眼中一阵刺痛,手都攥不稳。 “你为什么?”他喘息断断续续的狼狈,语气却阴狠入骨,“为什么……如此对我?” 褚长溪静静地等他疯够。 头顶雨水一阵一阵斜吹过来,如刀子般,顺着仙尊冷淡的眉目滑落,又插|进湮烬之心口。 一刀一刀的剜,剜的他生不如死。 可褚长溪被他按在怀里,只是沉默地和他对视。良久,才面无表情,淡淡道,“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湮烬之一下子愣住,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希望什么? 他当初为什么下这毒,为报复?为把他弄脏? 不,不是的! 湮烬之只是……只是被辜负,被欺骗,被伤害,他一腔赤忱,用生命去爱去护着的人,却亲手杀他,抽他根骨,将他扔进魔窟谷底,让他忍受三百年撕魂裂魄。 他太痛了……太恨了。 可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的人,念了他三百年出来,没有解释,没有亏欠,依然一脸冰冷执意要再杀他。 他真的………太难过了。 也太爱。 太想拥有他。 湮烬之垂下眼,忽然将褚长溪按在身后的石壁上,抬起的眼睛,不全是恨,那一点微末的祈求,将一界魔尊的狂妄尊严击的粉碎。 他一言不发,狠狠的啃咬上眼前人的唇瓣。 “既然谁都可以?那本尊亲自给你解毒,你又何拒绝的道理!” 褚长溪,“………” 系统:……更疯了! “还是说我这容貌不及他们几人,长溪看不上?”湮烬之顺着脖颈向下,这幅身体他早已熟悉透了,比那些人熟悉千百回,他专攻他敏感位置,“还是,我这技术不及他们几人?” 褚长溪很快呼吸不稳,想推开,湮烬之却随手放出一张床塌,红纱床帐,犹如喜床。将他用力压进大红锦被中。 他衣袍被扯开,肌肤滚烫,手掌扶过的地方烧灼。 湮烬之舔吻的力度又放轻放柔,勾人心痒的方式,不知执着问出什么。 像个疯子。 “说啊,是本尊的技术好,还是他们几人?” 褚长溪难耐喘息,“湮烬之,你放开……” “放开?我不放!”湮烬之恨声道,忽然甩出手腕上红绳,一柄气势恢宏,双龙缠绕的巨剑,惊天动地插入水潭之中。 以此为中心,一个无形的,密不透风的强大结界罩住整个山洞。 做完这一切,他才伸手紧紧禁锢褚长溪腰身,“长溪不是与许多人做过此一事吗?” “那不妨比比,谁让长溪更快活?” 第132章 四十五一章写不完,这章没挂 床帐红纱被带起的风吹的起起落落。 湮烬之动作不停,将身下人双手狠狠按在床榻上,赤红着一双眼,嘴角扬起一个笑,邪气的很,“说啊,是谁的技术更好?” 身下人不说话,他就故意加快,逼出他喘息,再问,“说……谁让长溪更快活?” 还故意贴身舔吻,一直问,“各番滋味都尝了,那长溪更喜欢谁?” 还突然停下,像个疯子似的,固执的在他耳边引|诱说“你只要说最喜欢我给你解毒,我就满足你,可好?” 湮烬之也知道自己疯了,痛苦疯了,他也可怜透了!也不知他为何要争,也不知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褚长溪最后终于瞧着他,开口,嗓音断续说,“湮烬之……我不……欠你。” 他说的是两人之间的恩怨。 这是他第一次对此做出回应,以往都是不理会,不解释,除了承认自己所行其他只字片语都没有! 可是, “不欠?如何不欠?”湮烬之听这话更恨,“褚长溪,我是如何待你?你又是如何待我的!” 怎么就不欠了! 怎么能不欠! 褚长溪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看他。 湮烬之一下子又慌了。 褚长溪从来都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所有压抑的疯狂支离破碎。 他所有的痛苦和怨恨在这瞬间被另一种迫切的需要取代,他甚至想开口求他。 褚长溪,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 最后,他只能无声地笑起来。 笑的双眼涩疼,喉间溢满了苦涩。 他恨褚长溪。 更恨这样的自己! 他在魔窟里念这个人,念了三百年得以重生。 如今他还是念着这个人,却念的他想死在那魔窟里才好。 死在那时,至少他的回忆里都只是在苍吾玄天楼的一百多年,只是人间入世的一百多年。 玄天楼的云雾与雪,玉阶两旁的桃花枝,风起云涌滚滚而来的花浪如潮。他在玉阶下仰望负手云端的仙人,也在花落花飞里跟在仙人身后一阶一阶踏云天阶…… 在人间,在十里花红香水岸的某处人家。 他们睡一张床塌,吃一碗元宵。 一起听晨间鸟语,一起逛都城花朝节。 他们坐在屋顶喝酒,躺在瓦片上赏月,去人间王宫里偷两盘点心,他喂给他吃下,笑问他甜不甜。 他挡在他身前,他护他受伤,他血都快流尽了,还只想关心他的白衣可别染脏了…… 他总是不要命的挡在最前,他总以为他是想护他干净,护他安好。 可他最后才明白,他受最重的伤,其实还想听他一句“湮烬之,你疼不疼”,“湮烬之,你还有我”…… 如果他真的会死。 他真想死在这些时候,死在褚长溪许他大婚的时候,死在他亲吻他的时候。 哪怕都是欺骗。 哪怕褚长溪对他从未有过一丝真心。 就骗骗他,骗他的都好。 * 踏上峡谷山道才发现,所行地势是往下,看着翻山越岭,实则在往地下深处走,十分诡异。山道里也不平静,各种妖兽毒物,沼泽瘴气,幻象险境层出不求。 原本浩浩荡荡齐心合力的仙门百家修士,也在混乱中四分五裂。 跟着雪衣仙尊的百名修士,走了半日,才走到底。来到一处地下暗河。两侧石壁,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河。河水成黑色,暗黑,粘稠,像是静止,并不流动。 河里不知是什么,可河面透着一股阴邪,没人敢轻举妄动。 领头的雪衣仙尊放出一只轻舟,轻舟竟立刻开始腐烂下沉,平静的水面沸腾、翻涌。沸起的水成血红色,不断有白骨涌出来! “啊啊啊,这是什么?” “这哪是地下河!” 分明是尸山血海,白骨地狱! 身后人群不安的躁动起来。 不少修士都扔进去许多法器,全都被无声无息腐蚀的一干二净! “这要怎么过去?” “这人要下去,不得连个泡都不冒就没了!” 湮烬之混在人群中,冷眼看着褚长溪站在前方的背影。长身玉立,黑雾茫茫血气森然的河道口,他衣袖翻飞时,天地都显纯洁一片白。 有人在河岸边蹲下,掐诀探了一番,将指尖试探着没入水中,再拿出来,完好无损。 随后站起身道,“此河不侵蚀活物,直接下水即可。” 湮烬之远远跟在仙门弟子身后,河水仅漫膝下,脚下踩的都是尸骨,成堆的头颅和断肢。不少人吓得在河水中乱跳。 直到前方人不知怎么忽然停下,湮烬之抬眼冷冷的看过去。前方混乱一片,明明眼前什么也没有,有人却惊恐的舞动四肢,对着虚空出剑,也有人只看一眼,就慌乱的跌倒河里,大喊“别杀我”,也有人自挖双目,自断双臂,自相残杀……… 剩下人自然察觉到是受这河水影响了,纷纷尖叫着往岸上跑,只有那个面容冷峻的黑衣人在逆流中,不紧不慢绕着腕上红绳往前走。 这里已经是魔窟里邪魔所能感知的领域,万万年之久,被害死在此处的人、妖、魔不计其数,怨气冲天,冤魂不散。 血河中,倒下的尸体立即被腐蚀殆尽,飘散出一缕青烟。 湮烬之踩着累累新骨,寻那道白衣身影。他知褚长溪意志坚定,不至于受冤魂影响。 他的眼前是前仆后继无数五官扭曲的怪物扑向他撕咬。 全身上下血肉一块块被撕咬下。 湮烬之伸手拧断怪物的脖子,继续走。 又有身材曼妙的女子,眼含春水,极尽勾|引。 “公子。” 湮烬之腕上红绳成剑,他用剑端挡住女子靠近,缓慢抬眼,剑尖一转刺入女子胸膛,血水泼洒他一脸。 沿途不死心还有形貌昳丽男子向他作揖,湮烬之只动了动手腕,剑光落向那些男子,男子身体被卸成几块。 似乎没有什么幻象能迷惑他,他没有恐惧的,也没有想要的。 最终走到石壁间一洞窟前。隔着血水帘看向里面。 血帘之后有交谈声,偶尔响起一道冷淡声音,唯有此时才能拨动湮烬之心弦。 他提着剑抬脚跨进去。 黑袍浸一身血水,平凡但过分瘦削的脸,浑身气质阴森,一双眼黑沉中隐隐还闪过猩红的光,十分瘆人。 有修士一看见他便皱眉,“你是哪个门派的?” “怎么没见过,是谁的人?” 黑袍男子嗓音像是被砾石滚过,但却笑了一下,“自然是……苍吾褚仙尊的人。” 修士们齐齐转头看向仙尊,见仙尊并没有出口否认,这才松一口气。 上百人,如今能趟过这血河的,只有修为高强的几十。还有不少人受伤,正在被同伴医治。 褚长溪静立一侧,白衣不染血水,与周围血河血窟,衣衫破损淅沥滴血的身边人,格格不入,俊美出尘的不似人间。 他抬头看向血帘洞口,湮烬之正抱剑依在石壁一刻不移的瞧着他,姿态悠然。 系统:【他到底想干什么?跟了你一路什么也没做。】 褚长溪移开视线。 洞外血河还有很长一段才可到达另一个洞口。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来。 他走过去,手中剑划出一道冰蓝剑光,浩瀚的剑意,充斥整个地下河道,满天霜花飘落而下,落在河面瞬间成冰,在血水上转瞬铺出一条晶莹冰路。 众人无不震撼不已看向他! “好厉害!” “太强了!” 洞口的血帘也被寒意冰冻成冰晶,像断了线的珠子接连砸下,砸在白衣肩头,褚长溪伸手拂去,碎了一身的红色霜花。 纯白冰路致血河沉寂,石壁徐徐落红花,前一刻还是白骨森森的地狱,此时竟烂漫无边! “各位仙长还请先行一步。”褚长溪侧身让路,回眸说。 很多人都开始明白为何此人会让整个仙门年轻修士痴迷如狂了。 待众人走上冰路,褚长溪也踏上去,却被人从身后拽回了洞窟中。 “放手。”褚长溪冷冷说。 “好啊,”湮烬之的手从他手腕松开,却立即揽住他的腰,用力将人按进怀中,指尖隔着薄纱细细摩挲那片被他亲吻时会让主人情不自禁难耐出声的肌肤,他微微勾唇,显出几分身为魔尊的狂妄不羁,“长溪为那些废物还真是费心。” “仙门除魔卫道,护苍生安宁,”褚长溪说,“怎是废物?” “好,不是就不是,”湮烬之压低嗓音,笑意不明盯着他,道,“长溪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才好。” 他才能拿那些东西威胁他。 让他求他! 那场愤怒无望的情|事之后,湮烬之没有禁锢他,没有捆了绑了把他带走。 就是要亲眼看着他,什么时候束手无策时向自己开口。 邪魔降世,褚长溪不知那里面什么东西,湮烬之清楚,不知者无畏。那他就要看看,届时褚长溪无力应付要怎么求他! 湮烬之目光往下,落在他身上。 被衣衫遮住了。 那一身被他弄出来的痕迹。 惹人遐想,比袒露在眼前还要勾魂摄魄。 衣衫雪白干净。 可湮烬之仿佛能看见他身上每一处红痕。 火热,滚烫,沉沦的喘息……… 褚长溪见他眼神越发不对,使力从他怀里退开,没再说什么,转身看向河面冰层此时已经融尽。 他没有犹豫,就要迈入血水中。 再次被人拉住。 “我抱你过去,”湮烬之死扣住他手腕,从背后倾身,贴近他耳边说,“不能让血水脏了你的衣服,我不愿意!” 系统:…………好个神经病! 褚长溪没有动,忽然问,“为什么跟着我?” “想你,”湮烬之双手相扣,从背后抱他,“一刻不见都思念成疾,我能怎么办?” 褚长溪,“………” 系统:这神经病已经不能正常对话了。 湮烬之忽的侧头,唇舌描绘他颈线,感受到怀中人身体微微颤栗,愉悦说,“长溪不想吗?” 褚长溪体内情毒躁动,眼底却平静:“想,想如何杀了你。” 湮烬之动作僵停。 眼神一瞬变得极为阴沉,“杀我?” “怎么杀?” “再抽我骨,再扔万魔窟?” 湮烬之淡然的一句一句问。 拂微剑嗡嗡震动,有霜雪飘散,褚长溪转身将剑刃横向身后人喉间,回他,“是。” 湮烬之没有躲,只是退后几步。 脖颈被划出一道血线,血液像殷红烛泪静静流出。 召出神剑握在掌心,他心疼如刀绞,面上却畅快笑,“可你杀不了我。” “我也不能死。” 他得活着,好好活在褚长溪眼前,让他时刻记得,这世上还有他这个邪魔祸乱苍生!褚长溪就不能安心,不能远离他而去! 霜雪消融,洞窟内血水持续滴落。 鲜红与未散尽的寒雾交织,诡异出几分梦幻色彩。 褚长溪在这片色彩中,没有转身离去,而是一步一步往里走,往湮烬之方向靠近。 眸光冰冷,浅薄,却又像楼台烟雨,朦胧动人。就那一点碎光,就能让人溺死在其中。 湮烬之拿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没有动,也不想动。 他想,若褚长溪真要杀他,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 然而褚长溪冷白的手指从他眼前绕过,竟是放在颈后,冰凉的掌心触感,压着他往前倾。而后,准确无误与眼前微仰的薄唇贴合。 湮烬之:“………” 淡淡的冷香在唇齿间弥散。 湮烬之觉得他正被致命的幻觉迷惑,可他不愿意醒来。 唇间气息凉如雪,却让他觉得火热。 他呼吸急促了一下,鼻息间的冷香化作醉人的酒,让人醉的绵软无力。 直到那只寒凉的手从后颈慢慢滑落,顺着湮烬之手臂来到他握剑的那只手,掰开他手指,顺利拿走他手中剑。 唇上触感随后消失。 湮烬之垂下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没有丝毫愤怒,而是一点一点扬起嘴角。 这才对。 这才是褚长溪。 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就迷惑他,骗他。 这样很好。 他希望褚长溪继续骗。 “继续啊,”湮烬之笑看着褚长溪,偏头瞥了一眼那把剑,“怎么说也是神剑,就一个吻换走了,是不是不太对等?” 褚长溪引力入神剑中,剑身变回红绳,自发缠绕在手腕上,他没看湮烬之,转身向洞外走。 冷漠无情,用完就扔。 湮烬之闭上眼。 缓了缓狂跳不止的心脏。 * 渡过血河的修士越来越多。 容泽几人在河岸尽头问上岸的每一位修士可有见过苍吾剑尊褚长溪。 直到最后的几人,身上还浸有霜雪寒意,说,“褚仙尊和我们一起走的,他造冰桥让我们过河………” 锦衣少年不想听他说废话,打断他问,“那他在哪?” “就,就在后面。” 关朔一把推开他,“谢了。” 自己则守在岸边,眼巴巴望着血河。 血水沸腾,白骨翻涌。 在关朔忍不住要下水去寻时,血河深处,那道白色身影终于走了出来。 褚长溪洁白的衣摆在暗黑的河面曳地生花,他走上岸,扑面山涧青草般干净的气息,皮肤如玉,眉眼如墨画,他从血水里走出,血色半点未沾。美的让人心惊。 宣斐率先上前。 其他人也围上去。 褚长溪罕见朝几人笑了一下,“久等。” 很淡的笑意,却绚烂的像人间烟火。 他穿过几人往前走,几步后,又停下。 宣斐问,“怎么了?” 褚长溪似思考了片刻,对离他最近的宣斐说,“手。” 宣斐很乖的摊开掌心。 褚长溪拿出一块玉石放他手里,“给你。” 宣斐人都傻了,怔愣须臾,也不管是什么,笑的志得意满,慵懒风流贵公子,调笑道,“什么东西?定情信物啊?好,我收下了。” 然后说完就见褚长溪如法炮制,一人给了一个。 宣斐:“………” “定情信物”好不值钱的样子。 褚长溪对他们说,“上面留有我一丝元神,我刻下牵引阵,若此后我们再走散,你们可通过此物与我联系,我会找到你们。” 闻羽和容泽立刻将此物收好。 关朔才不在意是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他将玉石在手心攥得发烫,又放入怀中贴近心口位置,眉眼飞扬,“好,我知道了。” 莲镜沉默应下。 游静汀抿唇,女子衣裙,姿容清丽无边,点头,“嗯。” ……… 河岸口几人身影离去。 湮烬之踏上岸,握了握空空的掌心,石壁滴落的血水正落他眼睫,黑沉的眸子闪出猩红的光芒,转瞬血色弥漫开。 拿走了他的剑。 给了别人可互通魂引的玉石。 却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湮烬之心口像是被人攥紧了似的疼。 他伸手抚过喉间的血口,褚长溪对他总是能狠下心的。 可即使有那柄剑,想要对付邪魔降世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手指又抚摸唇上,触感似乎还有残留。 湮烬之几乎自虐的期待着,褚长溪下一次又会拿什么欺骗他!:,,. 第133章 还是没挂,先更一半 血河之后, 是岩洞,未走入多久, 便见岩浆地火淹没了脚下岩石, 从洞内深处卷出来的风,将溶液火舌吹的一窜一窜高涨,形如鬼影。 远远站着, 已能感受到炙烤的热气,一浪一浪扑来, 烫的很多人尖叫后退。 所有人都在溶浆前, 停了下来。 远望, 根本无下脚之处, 岩石溶在岩浆里, 无路可走。 湮烬之步入混乱的人群, 从末尾不紧不慢往前走。能到达此处的已是仙门百家里修为极为高深的掌门, 峰主、长老以及天资过人的青年弟子了,他们聚在溶浆前眉宇紧缩,思考办法。 有修士将在山林里捉的毒物扔进去一只,只听扑通,惊起轻微的火花, 一缕青烟后,毒物被熔的干干净净。 修士心有余悸退后几步道,“这里跟血河不一样,血河不侵蚀活物, 这岩浆什么都熔!” 有冲动的修士说试试御剑, 众人未来得及阻止,就见那修士刚踏及岩浆上方,底下岩浆突然高涨狰狞成一个巨大的半人身似的浆体怪物, 伸手要将他拽下去。 幸而最前方的闻羽眼疾手快,长袖甩去,衣衫整件脱下拧成绳,卷住修士的腰,把他从火浆里拉回来。 修士跌回人群,但腿下皮肤被熔尽,露出红彤彤的血肉。 很多人白了脸色,眼睛里全是惊恐和惧怕。 闻羽蹲下去观察,那窜起的浆体未拖下人便又落下,恢复原状,他面色凝重道,“这里应该离魔窟口更近了。” 容泽上前一步说,“血河只是邪魔能感知的领域,所以徒有幻象迷惑,而此处它们已经能以岩浆化形了。” 离魔窟口越近,越近本体,邪魔所外泄的力量也就越强。 “这里岩浆也是岩石熔的,有熔尽的,或许也有未熔尽的。” 闻羽观察许久,发现有些地方的浆体流动如海浪,冲上一处又流回低洼处。 思虑再三,他斟酌说,“这里岩浆很可能只是被魔窟里邪魔所控漫上来,才淹没了所有岩石,或许………我们只要把邪魔的力量压退回去,许就有可踏的岩石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下似乎只有这一个方法暂且可一试,于是纷纷同意。释放出修为,仙门百家所余修士合力布阵压制岩浆地底的力量。 可无论他们如何奋力相击,岩浆都没有退回的趋势。 甚至飓风狂卷,火浆越窜越高,像是被激怒了。 岩浆随着狂风向他们方向逼来,有修为稍低的修士已经口喷鲜血,无力跪倒。 阵形最终被逼的溃散,很多人被风卷着撞向岩壁,修士们摔得七零八落,散乱难聚。 湮烬之在乱作一团的修士中间,斜斜依向一旁石壁,事不关己,眼神戏虐。 相互搀扶疗伤的修士,倒也无人关注他。只是来回走动时带起的风拂起他黑袍衣摆,露出内里的红衣。 错落随风,血色旖旎。 忽感一阵清凉,是卷过仙山雪巅的气息,伴随衣袍掠过的沙沙声响。 众人抬头,从人群中走出的雪衣仙尊,衣袍似山峦轻雾,缈缈云间。 他走到最前,风吹的腕上红绳泠泠起落。 “我来。” 岩浆焰焰,褚长溪身形显得几分单薄。 一直清冷意散的声音带上点命令的语气,偏像座上神明垂眸人间。 众人想说什么都瞬间噤若寒蝉了。 可是先前他们合力都未能压制邪魔的力量,如何凭他一人就可以? 但静立在岩浆前的人,好像真能撑得起塌下来的天,强大,发光。 让人心脏砰砰直跳的信任。 褚长溪回头对他们说,“你们退后,越远越好。”又看向容泽几人,“你们也是。” 见他们不动,褚长溪抬起手腕,说,“有这个,就可以。” 玉白的腕间,一抹艳红割裂琉璃月色。 看似普通的红绳,却是……… 红绳蜿蜒伸展化做巨剑,落下的剑光与狰狞的浆体相击,一瞬撞出漫天的浆点四散! 伴随冰蓝色的剑气,四方天地流光溢彩,绚烂的人睁不开眼睛。 转身后退的修士们,不自觉停下脚步,震惊得看着这一幕。 落下的浆体对于突如其来的巨剑,竟似诡异的瑟缩了一下。 虽然系统的前置剧情里对那位神君的情况阐述甚少,但掌天罚罪,这里的邪魔应大多都是那位神君压在此处的。 而压下它们的神剑,它们岂有不怕的道理? 褚长溪验证某些猜测,心中已有了打算。 他执剑,往前走,浆火擦过他鬓发,落他袖摆,但不敢真的近身。 但岩浆静默一瞬,仍不死心试探着继续攻击。 褚长溪挥剑,空气中翻滚着庞大的蛟龙虚影,将张着血盆大口撕咬而来的岩浆化出的半身,尽数搅碎。 浆液汹涌,更凶猛的反击。掀起的火浆如巨大的海浪砸下。 褚长溪只是一人一剑,轻而易举挡回了凶猛的一击。岩浆最终感受到了恐惧,偃旗息鼓,潮水般退了回去。 漫过的岩浆退却,脚下的路也开始清晰,一条岩石道,焦黑颜色,窄处可落一脚,宽处也仅几人并行。又延展分叉,再分叉,如密网般盘丝错结。 而岩道之下,红色浆火平静、沉睡,但似乎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让人看了提心吊胆。 岩浆沉睡,连风也沉寂。 系统看明白了,问:【溪溪拿湮烬之的剑就为了这个吗?】 褚长溪:【不全是,我需要以此来确认湮烬之任何时候的位置。】 系统反应过来,【就像你给你师兄他们魂引石?】 褚长溪:【嗯,有天道盯着,时间不多,我想要从神君口中套出阻止邪魔降世的方法,他们不能在,又不可能不在,所以……】 系统已经听懵了,【所以什么?】 褚长溪只道:【若再违背规则,违背大了,天道怕是会直接下手抹杀。】 那他简直是要跟天道抹杀速度比时差。 系统:呜呜,好紧张! 灵光化成的蛟龙见岩浆不再攻击,静静缩回剑身,缠上雪衣袖间莹白的指尖。褚长溪手指抚剑身,抚萤龙,抚坠落的浆火,白衫墨发,风姿绝有。 众人观全程,只觉心中敬畏之心更甚,他不是神明,胜是神明。 可回过神来,有人看见那柄双龙缠绕的剑,好像并不是褚仙尊的剑啊!!! 使别人的剑还能使成这样! 褚长溪刚收剑,就被围上来的宣斐拉住手腕。 “这剑怎么回事?这不是……” 湮烬之的剑吗?当初重封魔渊门,褚长溪就用过一次,宣斐几人都是亲眼所见,可是那次用后,褚长溪把剑又还给湮烬之了,现在……… 褚长溪把红绳在手腕上绕了绕,白衣上落了浆点,如同雪中枝头盈盈的花,他淡淡说,“血河中有遇到湮烬之,从他手中抢来的。” 抢? 宣斐皱眉道:“那他现在……” “不知,”褚长溪道,“可能还会遇上。” 他如此坦白反而让人深信不疑,湮烬之本就打算以放出邪魔威胁褚长溪,怎会不来。几人忙扫视身后众人,视线严峻。 而混迹在人群中的黑衣人,远远望着褚长溪绕了红绳的手腕。 眼尾若隐若现的红枝,笑意在眼角缓慢靡艳开。他也不知什么心情。 褚长溪拿他的剑原来这个目的。他使别人的剑也能使的惊才绝艳,颠倒众生,褚长溪名传仙门第一人,从来都名不虚传。 当年初出魔域,未经人心叵测,满腹真心。为这样一人一见误终生,不是没有道理。 可如今…… 湮烬之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笑意淡尽,只剩凝固到可怕的森冷。 …… 众人跟着踏上岩道,各色仙门服饰里,唯那抹白色一举一动都万众瞩目。 有女修双手捧脸感叹,“仙尊也太好看了。” 她身边是同门师兄,严肃道,“你就别想了,看见他身边那些人没?哪一位不是天之骄子。” “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不是朋友吗?” “呵,那位仙宫神女可是跟仙尊有过婚约,你比之她如何?” 女修快气哭了,“那不是退婚了吗!” 湮烬之在凄哀的女声中将视线从绕腕红绳上收回,四下一望,几乎所有年轻修士望向前方白衣身影时,或是明目张胆恋慕痴迷,或是羞涩双颊绯红。 湮烬之心下不悦,眼神一瞬极冷,手指虚握了两下,才忍住将这些人的眼珠都挖出来。 褚长溪是他的。 他纵然恨极了。 但也深爱。 哪怕被褚长溪亲手杀死,被一次又一次往心口插刀,哪怕被伤的遍体鳞伤,痛不欲生。 他也是爱的。 很爱。 他自己最清楚了。 别人多看两眼,他都恨不得挖人眼睛。没人知道湮烬之面对与褚长溪欢好的那些人时,有多痛苦,多忍耐、克制……心有多疼。 褚长溪不懂的。 也不会在意。 女修还在心思神伤,忽听身边传来青年冰冷的声音,“你们不知,你们仙尊已有心上人了吗?” 女修闻声,转头看过去,黑衣男子神情很淡,但过分白气的脸面无表情时,莫名危险。 女修壮着胆子询问,“谁啊?怎么都没听说过。” 男子往前走。 衣卷红服,邪妄丛生。 “他夫君。” 咬牙切齿的声音。 女修:“……” * 脚下岩道,光影斑驳,随着走近,岩浆也一点一点苏醒但蛰伏。望向远处,整个岩洞过分安静的古怪。 能明显感应出地底邪魔压抑的兴奋和暴躁,好像在等着他们送到口边! 意识到这一点,许多年轻修士开始腿肚发软,想打退堂鼓。 直到岩洞走到底,眼前景象直接让所有人浑身一震,倒抽冷气。 一个望不到边的深坑,里面密密麻麻的邪魂鬼影盘旋,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它们在嘶吼,但听不到声音,似有什么屏障。岩石猩红,崎岖裂口渗出血水,坑底尸骨成山,血光冲天。 而正中央正是一个罡风卷成的巨大漩涡,上面是翻天金印。镇压在此处万万年的邪魔,似乎正从地底一下一下猛撞、撕咬着魔窟口上的印纹,金印的光正波动四散。 许多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惊恐着往后退。 闻羽看着坑底中央,眉目严肃起来, “那就是魔窟口了吗?” 褚长溪面色平静无波,“是,想来阻止邪魔出来,还需进入风阵,至魔窟口查探,找寻方法。” 关朔拉拉他衣袖,担忧说,“那风阵里有什么?” 褚长溪意外温声道,“不知。” “那……”看着就很危险,关朔没被安抚下去,手指攥的更紧,“现在也不知具体方法,就贸然进入,会不会不妥?” 宣斐用手抚上眼前淡光屏障,真切感受里面即将面临的恐怖场面,却是一笑,转眸紧紧盯着褚长溪,“一起进去?”定定目光仿佛在说,你可别想甩开我。 “好。” 褚长溪早料到这结果,不仅宣斐,身边这几人都不会轻易与他分开。他看向宣斐,眸中细碎的光,眉目虽仍旧清冷,但白衣落雪,一如初见桃花下的风情动人。 “一起,”褚长溪说,“即便在风阵中走散,有魂引石在,也可互相找到对方。” 宣斐:“………” 心跳简直压不下去! 正沉思中的闻羽听褚长溪这么说,眼睫抬了抬,几分不确信的惊疑。 身边清风明月的师兄只是沉默的握住了褚长溪的手腕。 褚长溪竟也没拒绝。 这是……… 这是……在互许生死与共………? 人群后方。湮烬之看着褚长溪对那几人眼中特别情意,拳骨越握越紧,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黑沉的眼睫下,血色一瞬炸满! 褚长溪…… 心口撕裂的疼,喉间血气翻涌不止,眼中润湿之下满是疯狂。 湮烬之极轻极轻笑了一下。 他抬手,衣袖滑落,苍白犯着死气的皮肉寸寸裂开,红痕枝蔓生花。 指尖凝出一点血气。 如此的距离,深坑屏障内的魂影竟像感受到了可怕的东西,茫然远去。 湮烬之面无表情,将指尖血气弹出,直往深坑边缘的屏障而去。 “在这里死几个人……多正常啊。” 他又轻笑,笑意极冷。 【我靠,溪溪,湮烬之想要将你身边人趁此机会都弄死!】 系统说完,褚长溪还未开口,就见身侧一道血红的弧刀刺在眼前淡光屏障之上。 屏障隔两界,算是阻拦深坑里冤魂出来的禁锢,褚长溪一愣之后说,【我还没有能力把屏障破开,这把弧刀就送过来了。】 系统一下子闭嘴了。 血色弧刀刺中淡光屏障,屏障炸裂成碎片消散。 下一瞬,邪魂鬼影的嘶吼声“轰”的全灌过来,灌进修士耳中!一时反应不及,修为稍低的修士惊恐的捂住耳朵,更甚耳眼都被震出血。 同一时间,坑底邪魂乍一闻见活人气息,哗啦啦狂涌而来,修士们几乎是抖着手拔剑抵挡。但邪魂实在太多,砍散一个,血水中又凝出一个,无休无止,无止境。 即便修为高强的褚长溪几人与各派掌门、长老,可以一剑一魂,但也被拖累的几乎寸步难走。 照此下去可不行,众人心思几转,也明白一路走来谁最可靠,最有可能完成拯救苍生之大事。 苍吾掌门,眉须皆白,隔着尸魂重重叠叠,对那雪衣青年传音,郑重交代,“长溪,我们为你开路,你先进去查看魔窟口金印如何了,若有危险,切记及时出来。” 褚长溪蹙紧了眉,“好。” 整个仙门修为高强的修士都似得了这个指令忽然围到他身边,周身巨大的灵力波动如浪,震散了逼近的邪魂。 血水洇上白衣,胜过春日苍吾峰上嫣红百里花荫。 很多弟子看得痴。 无数邪魂碎散,在眼前一阵一阵落,如刀光寸寸漫过霜雪眉目。 褚长溪正要踏进罡风阵中,身后很多人喊他, “长溪,等我。” 褚长溪没有回头,谁知刚踏进去,身侧卷来劲风,他手腕被人死死抓住………… 第134章 杀夫正道四十七 罡风阵内竟然无风也无魂影, 连血光天色也变得日光暖照,目之所及,柳岸花红满江水, 清风徐徐来。 脚下是木漆拱桥, 岸边花林,风过, 花叶纷飞。浮云氤氲处, 是一座宅院, 层层檐角飞翘, 白日里也点着灯笼。 这是? “是幻境。” 褚长溪顺着声音, 与湮烬之的视线对上, 他手腕还被对方抓着。湮烬之似乎很怕,怕什么将两人分离。 湮烬之说, “邪魔出不来,以幻象惑人。” 飞落红花落褚长溪一身,又被风卷着吹散。 眼前红花簌簌, 褚长溪对此没什么情绪,“可以放开我了吗?” 湮烬之眼眸暗血之深, 他不仅不放,另一只手还紧紧扣住褚长溪的腰。 抬头, 眉眼含笑也如腥风血雨的杀气。 淡淡说,“不行。” “这里邪魔太厉害,幻象变化万千,稍有不甚,你我就可能分隔两处。” 褚长溪看向眼前人。 白发红衣,满是杀意的血眸看他时,怕是连自己都未察觉有多不堪一击。 “你要做什么?” 湮烬之迎着他的目光似认真思考了一下, 腰间的手移至他手腕,将红绳取了下来。 天地瞬间暗了一幕,剑身灵气褪尽,被魔气代替。黑龙缠绕的蛟龙似恢复了本来样貌,游龙入海。 垂落白发衬他红痕更艳,他似笑非笑,却含冲天煞气,很冷,“这剑长溪用完了也该还给我了,若长溪拿着这剑杀我……” “长溪知道的,”他唇舌贴近褚长溪脸颊,咬下一片花瓣,轻飘飘吹散,“我不能死。” 他几句轻语将两人之间仇深似海的恩怨淡化如清风。 没有恨,也没有怨。 似乎只有缱绻悱恻的痴缠。 褚长溪:“……” 湮烬之又揽着他的腰,指向那片宅院,唇角勾起,“长溪不记得那是什么地方了吗?”说完装模作样轻叹,“这邪魔窥探人心的本事倒是真厉害,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那年入世,两年曾在人间王宫的都城宅院住了几个秋冬。 院中有一大树,湮烬之少年模样常躺在那树上,借枝叶遮挡,痴痴望着院中师兄用初雪煮茶,在花林中弹琴。 湮烬之指尖微动,周围景色一瞬翻了天地。 两人置身那颗树下。 正是春日最好的季节,树上红花开的靡艳如火。但湮烬之竟摇摇头,“看来这邪魔也不是全然懂,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时候。” 他沉浸在回忆中,并未发现怀中人闻言,眼中浮现轻微困惑。 “不过也不要紧,等哪一日我带长溪再回去一趟便是。” 湮烬之眸光渐沉。 这话他说了多次,却一次都未做到。 褚长溪一直没有接话,直到腰上手解他衣带,终于神色冷下,“你疯了?” 红花树下,花瓣纷飞。雪色衣衫被染透了,眉眼都纷扰。 “长溪才知道?” 褚长溪按住他手,“湮烬之。” 湮烬之置若罔闻,带着孩子似的压抑的委屈。 一边用力在他颈侧吻,一边闷声发问。 “这么多日,我不在身边,谁给长溪解的毒?” 褚长溪气息很快乱。 “我需去魔窟口。” “你求我,我就让你去。” 褚长溪不说话。 湮烬之淡然道,“不然就在这里好了,让长溪顾及不了其他,让长溪要去魔窟口的心思都全然不存!” 褚长溪沉默看他许久,才道,“你认为你能做到?” 湮烬之眼一沉,将褚长溪按在了那颗大树上。 花叶被震的落下,纷纷扰扰乱人心跳。 “长溪是怀疑本尊技术,还是怀疑本尊体力?” 身上落满了红花,褚长溪在漫天花雨里,平淡回话, “你………做不到。” 湮烬之动作一顿,神色终于变了。 身下人气息如雪,是他所熟悉,惦念,致死都不可能认错的。 还有他自己的剑……… 但褚长溪极浅的眸光落在他脸上,轻描淡写之下却是没来由的让人害怕。 可褚长溪明明就在他眼下!在他手里! 湮烬之垂眸,压下心底的慌,问,“为什么这么说?” 衣袍如雪的云端仙人,眉目冷漠,如一道光,也如一柄剑,撑在天地间。 是他爱的遍体鳞伤都放不开的人。 不可能错。 但雪衣之人眸中沉水,气质冷如出鞘寒剑,覆霜。 “我是我,”他开口,“但我在此处,也可在别处,我在你身边,也可在别人身边。” 湮烬之豁然抬头,瞳孔骤缩。 张了张唇,他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 修为高强,至半步化神,即可神魂离体,化出分|身。 褚长溪的目的一直都是万魔窟,他根本不是有心思跟他耗在此的人。可湮烬之明明从头至尾都紧盯他,更是在入魔窟风阵时就拉住他手,他是什么时候……… * 风阵漫过眉眼,身体,迈进去,风无声,邪魂鬼影竟也消散于无形,容泽看到眼前景象瞬间怔住。 初冬季节,巍巍重峰草木皆霜白。云岚间玉宇楼阁,细雪晶莹飘零。 这是苍吾……幻境? 容泽往前走,幻象再变。 玉阶千万道,花瓣卷如潮涌。玄天楼内,正对门阁,有长长书案,笔墨纸砚,诗书悬在半空———师弟未入世前,似是打发时间,时常读书作画。 窗纱漫地,随风轻卷,天光落进来,容泽恍惚看见师弟正站在书案前,挽袖落笔。 有人跨过门扉进来,衣袍上花瓣缤纷落一地。清雅温柔,带着笑的规劝自家性子冷淡的师弟外出参加仙门大比。 对面作画的青年,闻言头未抬,“不去。” 来人说他沉迷修行,时常闭关,一闭几十年,不出玄天楼,不出苍吾,天下谁人都不识,怕他太闷。 白衣青年沉思片刻,便说了一句来人听不太懂的话。 “也好,” 片片红花轻染,风吹散。青年玉冠束发,清辉月色落人间。轻声说,“名声若在外,等他来寻我便是。” 谁知一出手大比第一,次次第一。 天下谁人不识,名传仙门第一人。 …… 容泽很快回神,灵力催动手中魂引石,莹白光线指引。 师弟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师兄。” 转身那一刻,天际茫茫风雪都成诗。 * 人间游历,栖梧山上,百鸟啼鸣。 紫衣折扇,人间公子装扮的妖界新君,负手悠悠跟在一人身后讨要说法,压不下唇角的笑意,偏见人就说与这位仙人有仇怨未消…… 宣斐宽大的袖摆一挥,眼前幻境成碎片落下。往前走,枫叶红林显出真实景色,猩红泥土,一望无际的血气荒原。 他拿出魂引石,催动前低喃,“褚长溪,你若骗我,我可跟你没完!” * 九重仙宫藏书阁出来,玉簪墨发,仙人之姿,忽然垂首,问牵在手中的小孩,“你们蓬莱,仙宫最后一重,谁都进得去吗?” 小孩摇头,“不是,只有历代宫主可以。”神族遗世血脉,万万年转世轮回,只余微末神力。 仙人听后,自说,“仙宫承上界,是为天机,若有神君的东西,不奇怪吧?” …… 游静汀手中无琴,空弹也出音,铮铮都是凌厉的剑光。 幻境碎在身后。 明艳衣裙,一身杀气。 直到看到雪衣仙尊的身影,才敛尽一身冷意,“长溪哥哥。” …… 鬼城血域深渊,一世渡人渡冤魂,记忆停在凌缎绕腕间,那时的人,一身光亮,胜过座神佛。 莲镜明黄衣袍浮动金光,心灵明透,仅一闭眼,幻境就没了。 还是褚长溪问他,“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 * 风阵内,虽无风,无邪魂。但周遭都笼罩在血雾蒙蒙中,脚下泥土猩红湿软,渗着血水,往远处看,一颗光秃枯树,枝桠伸展诡异,直直刺破血红上空。再望远,茫茫不清。 除此外再无其他。 【魔窟口在哪里啊?】 系统开始着急了,违背规则弄了那么多分身,是真的要跟天道比抹杀速度了。 褚长溪沉默着往枯树前走。 枯枝条条从上空垂下,但诡异穿插缠绕,重重叠叠,千丝万缕,轻盈又虚实不清。 树根处泥土血红中似埋着淡淡金光。 “翻天金印,枯枝是符文,”褚长溪道,“所以这底下压着邪魔?” 他蹲下去,伸出手。 突然!平静泥土外翻,一只血手从中穿破出来,接着两只,三只………无数只手在他脚下乱舞乱抓,要把他拽下去。 【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褚长溪神色不变,站直。 “邪魔?” 手中虚握出银白长剑,霜寒之气从掌心漫上剑身,剑尖,脚下,细白的霜花凝结,蔓延。 但还没挥剑斩下,那些血手忽的一僵,像是感受到极为惧怕的气息,咻的全部缩回地底。 系统傻眼,【就这还邪魔?胆子这么小?】 褚长溪好笑,【有人来了。】 系统:……… 细听有衣袍掠过的沙沙声响,身后响起几分无可奈何的声音,“你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万千枝条摇曳生姿。 褚长溪回头,“那陆长老觉得,在下应该在何处?” 雪衣仙尊,衣衫翻飞,握剑的手,冷白,有力。风卷起他长发,身形清俊,覆雪寒剑,立天地间。 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为天地而生,平苍生祸乱,人间依仗。 银色长衫的神君,漆黑的眼里威压泠泠,“你不该来这里,此处劫难自有人解决。” “谁来解?” 血气穿过枝条,如霞光碎影落褚长溪脸上,眉眼,碎出丝丝风情无边。 陆思行忍了又忍,没忍住,冷面柔下几分。 “有我。” 褚长溪明显不信他,冷冷说,“敢问陆长老要如何解决? 陆思行看着他,眼底深处是对眼前人无奈尽了的温柔。 几乎全数坦白。 “这金印是上界神君所封,下界之人无能力可干预,本是因果、天意所降浩劫,人间必遭的劫难。” 天意? 因果? 那这位神君若干预就没代价? 呵,灰飞烟灭的代价。 褚长溪淡淡开口,“那我若非要逆天而行呢?” 陆思行眼眸一眯,强大的力量,漫过四方天地,把地底邪魔都震的瑟瑟发抖。 “你是真不知逆违天意会如何?” “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褚长溪:………说对了。 许是此后再也见不到面前的人,陆思行看褚长溪的眸光很深,像是要把每一分眉目都刻在心里。 凡人之貌,也掩盖不了神君天威,似不习惯与人示弱,可面前人不说话,他静默良久,还是放缓语气。 “你以为没有我的放任,你能走到此处吗?” 褚长溪又感觉浑身被禁锢的死死的。 “我不会再放任你了,”陆思行说,“你回去,杀了湮烬之也好,去游历人间,除魔卫道也罢,总之,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 【系统:什么情况?不拦你杀湮烬之了?】 褚长溪:【解决完这里他大概也要灰飞烟灭,他与湮烬之一体,如何都是死。】 拦不拦都没有区别了。 褚长溪身体不能动,唯口能言,“神君又岂知我逆天而行,不是另一种天意?” 陆思行一愣,与天地共生,自也能感知几分天道,虚妄深渊似的一双眼,“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不能让你冒险。” 他觉得此生做过最大的错事,大概就是分化出湮烬之去下界守护褚长溪了。 一步错,再难回头。 他不能再错。 褚长溪说,“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如何解决?” 陆思行神情变得非常冷漠,就那么望着褚长溪,旖旎散尽,遥遥高位的莫测。 说,“你别再想套我话。” 褚长溪没有否认,“我知道又能如何,我一介凡人——” 话没说完,突然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扯入陆思行怀中。 腰被扣住,陆思行俯身封住他双唇。 “你还是别说话了。” …… 褚长溪对系统说:【我和神君一定很早之前就相识。】 湮烬之初见的似曾相识 惊鸿一瞥之下顿生的“保护”之念。 原来通通都来自这位神君大人。 如果很早就相识,早于湮烬之,早于下界…… * 褚长溪被陆思行亲自送出魔窟口,待他离开后,褚长溪让系统违背规则解除对方所下禁制,又将其困在半道。 这便违背大了。 于是当他再次来到风阵中央枯木金印处,忽然就感体内极其霸道强悍的刺痛自灵元处炸开,系统察觉数据不对,眼疾手快及时给他屏蔽痛觉。 【溪溪,你感觉怎么样?这天道直接就下手了?】 “没事,”褚长溪只感觉一瞬疼痛,现在已感受不到,“没时间了。” 系统知道的,着急乱跳,【那怎么办?那神君也没说出阻止邪魔降世的方法啊。】 飓风卷出的漩涡,但风阵里面其实只有很小的一块地方,一棵通天的枯木,枝条是符文所化,枯木根部覆着一层金印,古老,坚硬,力量强大,每一笔纹路都似被人一一用利器所刻画。 但细看会发现,金印虽牢牢扒在魔窟出口,但浮光会随地底邪魔的攻击有细微的膨胀、收缩,像是缺少固定金印的根基。 神君一直拦他,若他没能力稳固金印,大可不必拦。 神君无法以真身下凡界,会被天道所不容。他以分|身入凡尘历劫,成湮烬之。又幻化陆思行,为天衍宗长老。 那既同为上界仙神,褚长溪为何可安然于此? 雪衣青年垂眸,似乎笑了一下。 那只能是——真正下界历劫之人,或许根本就不是那位神君。 是他褚长溪才对。 凡人之躯,但仙神根骨。 神君要拦的,便在于此了。 褚长溪手指虚空抚过散发淡光的金印符文,淡淡道,“我已经知道了。” 【啊?】 褚长溪没时间跟它解释。 摊开手,拂微剑出现在掌心,剑身冰蓝光影缭绕,寒雾茫茫,霜花蔓结。 有寒风撕裂风阵吹过来,吹的他衣衫落发翻飞,细雪自虚空簌簌而落。 雪白衣袍的青年,仙姿独绝,跃上枯木上空,在风雪中将剑尖缓缓倒转,对准了自己。 ……… 湮烬之还没理出头绪,就感觉手下一空,白衣飘然散尽,堆在空中的花瓣,轻轻砸下。 湮烬之瞬间升腾起莫大的恐惧,他攥紧空空的掌心,猩红的眼睛嗜血,他一点一点转过身看着空旷寂静的来路。 褚长溪,你要做什么? 未知的预感撕扯着湮烬之脑中每一寸神经。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起来…… 幻境碎在身后,眼前是血雾弥漫的平原和犹渗血水的泥土,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忽然一声雷鸣! 整个天空突然暗下,无数乌云齐齐涌向一处,声势浩大劈下一道雷光,瞬间将魔窟风阵劈裂成两半。 湮烬之心跳一颤。 周身,双耳,紧接着爆开巨大的人声喧哗和邪魂的嘶吼交织。 风阵被雷云劈散,在此间的一切幻象荡然无存。 湮烬之才发现他根本就没进入魔窟口范围,他仍在人群中,仙门修士和邪魂鬼影大战之中。 不仅是他,曾跟着褚长溪进入风阵的其他几人,身边的“褚长溪”也在此时如清风消失在他们眼前。 湮烬之看见他们震惊又惊恐的神情,已经全然明白。 褚长溪……褚长溪他—— 他在所有人面前悄无声息造了一个巨大到恐怖的幻境! 他为防友人涉险,以分身|牵制他们。 为防湮烬之破坏,也以分|身绊住他。 他想一个人解决魔窟口之事。 可他怎么解决? 他一个人……怎么可能。 前所未有的可怕预感如寒冰利刃剜他血肉,他整个思绪鲜血淋漓又茫然无措。 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他还是害怕。 而在雷云劈出的裂口中间,血雾散尽,一棵枯树,万千枝条,仿若刺破苍穹,在雷电中逐渐显现。 湮烬之恍惚间定睛看去,呼吸一顿,停了。在枯树之上,他看见了一抹白。 那是…… 是……什么? 茫茫霜寒雾气,如雪消融,缓慢浮现熟悉的雪衣墨发。 “不要!” 轰隆,一道闪电。 竟有细雪飘散,似于天相抗。那身影孤身玉剑在光影里,竟将手中剑直直刺入自己胸口。 湮烬之呲目欲裂,声音凄厉穿过风雪雷云,“褚长溪,你在做什么!” 身后接连不断响起撕破喉咙的尖叫。 “师弟!” “褚长溪!” …… 湮烬之全身都猛如利器刺穿,痛的站不稳,他要跑过去,却扑通!摔在了地上。 艳艳红衣滚了一身血污,他爬起来,踉跄着跑。 “不要!” “褚长溪,你停下!” “我求你!你停下!” 湮烬之张口,风灌进去,仿佛吞了万千刀刃。 头顶诡异降下的雷劫不断击下,焦黑痕迹,危险至极。 在天道和上界仙神的能力面前,下界生灵脆弱如蝼蚁。 他们跑不到尽头,无数道屏障降下,眼睁睁看着。 深坑里,魔窟口外,所有正与邪魂缠斗的仙门修士都愣愣停下,惊恐看过去,“褚仙尊……” 穿过雷云,风雪,那个如覆霜寒剑的仙人,正脚踏枯枝,手中那把斩过无数妖魔的剑竟有一日刺向自己。他神情如常清冷,剑气卷过雪巅的风吹起他发丝,衣带,他如折花,如抚清风,抚草露……淡然的,轻飘飘的,从自己体内生生剜出一截白骨——— “不!” 湮烬之心口剧痛,他恍惚间知道褚长溪要做什么,他将失去什么!慌乱无措,惊惧交加。他扑在血水里,迷了他双眼。 眼前一片血红,他茫然喘息:“长溪……褚长溪……我帮你,我帮你,帮你阻止邪魔出来!” “你别……别……” 冰雪之人一丝眼神也未落入向他狼狈奔跑的几人身上。 天地似无形的狂怒,霎时整个魔窟口都紫电不断。 飓风再起,掀翻了无数修士,倒地吐血。 连邪魔魂影都不能避免,如笼中困兽,在深坑之中胡乱逃蹿。 但枯木之上的人,在雷电下竟不惧不畏。 一半惊雷,一半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卷落的到处都是。 手中鲜血淋漓的半截根骨,仿佛汇聚了主人所有的力量,流动着纯白的光。 俊美仙气,浅淡如寒冰玉碎的眉目,波染了大量血水,分不清哪里来的。他抿唇,血水止不住从唇缝流出,胸口的血洞,殷红透了他雪白衣衫。 他垂眸,不甚在意,只缓缓将手中根骨推进了枯木之心。 莹莹光芒自此处开始蔓延、极速流过万千枝条每一处,汇聚于根部。 邪魔罪压的牢笼,瞬息之间大变。 那流光如神魂骨钉,将松散的金印,轻描淡写,钉的纹丝不动。 尘埃落定。 雷云散去。 唯余苍茫大雪。 雪白一点一点将渗血的泥土淹没,湮烬之跌跌撞撞着往前走,双眸中一层诡异的血光,凶狠的可怕。 他感受到无数无形屏障在拦他去路,他握着双龙缠绕的巨剑,运起毁天灭地之势,凶悍的一剑一剑砍断。 系统都惊了:【我靠,不愧是承载小世界能量载体的人。】 最终走到枯木之下,双臂血肉都被碎裂的屏障削的只剩长条骨架。 他抬头,狂妄无比的男人,满面裂痕血污,嗓音却沙哑厉害,尽是乞求,“褚长溪,可以了,邪魔出不来了,你下来,我带去疗伤。” 白衣染血,如花开靡艳,莹莹白光碎散在周身,如高空悬月凄冷之人,从未有过这样明艳的色彩。 仿佛花开途败,最后的献祭。 “湮烬之。” 他开口,溢出大口的血,“你我恩怨……今日便到此为止。” 湮烬之疯狂摇头,“没有恩怨,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你不是最看不得邪魔祸世吗?你不是要杀了我吗?我就在这,你杀我,我让你杀,让你……” 有滚烫的热意涌出眼眶。 凝结了霜花,冰凉滑落。 湮烬之正要跃上枯木,突然一阵堪比化神之上的恐怖威压,猛的压过来,让他丝毫不得动弹。 褚长溪站在枝头,再次提起手中染血的剑。 枯木之外,所有修士,都难以置信看着那一幕。 淅淅沥沥血水的手指,抚上剑身,忽的用力一震! “湮烬之,你我恩怨终可了结。” 他最后低眉对枯木之下的人说。 “了结什么?我不了结!褚长溪,你听着,不了结,我不了结!” 褚长溪未理会已经濒临疯癫的人,剑身被他用力震的碎成几段。湮烬之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就眼睁睁看着那断剑自褚长溪掌心掉下,散落在肮脏的泥泞之中。 而褚长溪,纷纷雪幕下,被雪染的艳丽颜色的仙尊,破败不堪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往下倒去。 落下时,自丹元处,泄出最后的灵力,如光点飘散开,散向深坑中的残魂。 魂影瞬间暴躁,哀嚎,凄厉无比。 “自毁命剑。” “自爆灵元!” “褚仙尊他………”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人群中爆炸开! 三百年后,被魔尊报复挟持去魔界的人,曾对他师兄说: ——我命不久矣,唯余两件事心不安。 ——一是魔渊门封印。 ——一是邪魔降世。 如今两事皆已了。 那人似乎心已安,便在空中静静合眸。 单薄的身体轻飘飘的落。 很不多人哭声从结界外传来:“不,不要——” 天地间的那柄剑,以身丈量人间。 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为苍生安定邪魂。 他是世间遥不可及的光,无论身处何种恶鬼污秽之地,都清华万丈。 却最终微弱气息,消散于天地间。 随苍天大雪,一同飘落。 他一生为苍生,为世人,他是云端静立沉吟天机的仙人,是人间烟火璀璨高悬的月,是雪巅轻卷的风…… 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谁能想到,剜骨定邪魔,自爆了恩怨,最后死在自己手上,死在一身破碎血污里。 枯木之下的红衣白发身影,恍惚一颤,竟是脚下生根,回不过魂! 直到无数人悲痛又凄厉的喊叫着向他奔来,似才被拉回神智,胆怯的,惊慌的,彷徨无助的………伸出白骨血淋的手,颤抖着接住落在眼前的人。 怀中人身体失力般倒靠他臂弯,轻阖双眼,气息散尽。 那身雪白衣袍,褚长溪剑下无数妖邪亡魂,从来都不染纤尘的白衣,如今一片血红刺目。 胸口剑剜出的血洞,血水泊泊。 湮烬之疯了似去捂住那伤口。 “不……” 他眼睛赤红,喊不出声,溢出口的全是惊恐又无助的吐息。 血雾弥漫的双眸,血泪涌出来。 “褚长溪,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口口声声要杀了我吗?要抽我的根骨吗?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湮烬之忽然死死抱紧怀中人,他终于明白,“我只是,只是不敢承认,不敢与你说明,我怕说了,没有这份恨,我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你面前,我拿什么纠缠你……” “褚长溪……”他祈求般轻喊,像个无助的孩子,“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求你……” 第135章 第 135 章四十八杀夫正道 “褚长溪……” 头顶雪花纷纷落下, 落在怀中人发上,眉眼,褚长溪面上无声无息, 一层薄雪。 “不要……”哪里都冷, 唯独眼泪温热,高大强劲的成年男子,像个孩子一样, 弓着背,抱紧怀中人哭的无所适从, “不要,褚长溪, 不要这么对我……” “你不能死,不能!” “不……, 只要魂魄不散……”他忽然想到什么, 血红的眼睛猛然生出一点光, “固魂苓,固魂苓……” 一身破碎红衣,手臂半侧白骨, 血流的比怀中死人还要多的人仿佛陷入魔怔,在漫天飞雪里,两手急切地翻转结印。 红色的线在冰冷的尸体周身显现出诡异的图纹,但很快崩断,飘散……像竹篮打水—— 他不死心,一次又一次试。 身后有无数身影穿破结界朝他奔来,湮烬之不管不顾,只知道结印。 但崩断的红线,散在风雪里, 抓都抓不住。 神魂散尽—— 湮烬之心口酸疼的直不起身,眼底的那点希望,碎了,散了,又散不尽。他又疯了般,在雪地里摸索那几截断剑。 “重聚魂魄,重聚魂魄……就能复活,就不会死!” 断剑粘了血水和泥污,他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像宝贝似的捧着。 “命剑我会给你修复好的,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湮烬之通红的眼眶,像流了血泪,眼中希冀也是痛苦与绝望交织,疯癫的可怕。 大雪中的天地,冷的让人浑身疼,皮肉如花绽落,他似疼的埋首在雪衣人颈间,呜咽着喊“长溪”,一声比一声急促和痛苦。 结界终于被破尽,无数脚步声和刀剑的光影,从身后寸寸逼过来,湮烬之却没有任何举动。直到怀中人被来人抱走,他才恍惚回神的握了握空空的掌心。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他像是被抢夺了猎物,眦着獠牙的野兽,凶狠扑过去,挤开人群,扯夺褚长溪身体,但被宣斐狠狠捏住手骨,踢翻到一边。 宣斐几人连杀湮烬之都顾不及,只专注查看褚长溪情况。 但神魂散尽,回天乏术。 “不……” 有人无法接受崩溃哭喊,无数人杂乱的号哭回荡在整个山谷。 湮烬之一个一个扯开挡在眼前的人,手抓着剑,疯狂大吼,“还给我,他是我的!” “还给我!” 抱着褚长溪尸体的是容泽,刺过来的巨剑,剑刃双龙虚影盘旋,腾起的狂暴魔气,将身边人全数震开,只有他被剑抵上脖颈。 “给,我!”湮烬之红眸猩光大盛,完全疯魔。 头顶上空忽然电闪雷鸣,乌云翻涌滚滚,大雨瞬间倾盆而泄,雪花都被狂风卷散了, 惊雷,大雨,雪飞……无比诡异交织的一幕看的人心惶惶,深坑里邪魔四窜,电光擦亮,地上鲜血淋漓,血水流成河。 容泽抱着褚长溪后退一步,清润双眸满是冰冷的杀意,“除非……我死……” 君子风骨的意气此时悲痛到狼狈,容泽语气一滞,猛的吐出一口血,身体摇晃,险些摔倒。 关朔和闻羽连忙搀扶,关朔看着容泽怀中人,抬起的眼眶里都是泪,他抖着指尖,始终不敢触碰,转过头,死死盯着湮烬之,吼道,“都是你,都是你……他才会这样,湮烬之,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我死也要杀了你!” “杀我?”湮烬之看着拦他的几人眼中如出一辙的杀意,浑身上下明明鲜血直流,偏生奇怪的笑起来,“应该是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褚长溪总该担忧此事,说不定……说不定,就不想死,就愿意活过来了。” “就会活过来了是不是?他那么在乎你们,怎么能放任你们不管呢?” 湮烬之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 “我要杀你们,他定会不舍得死了,是不是?” 他面上神情逐渐演化成一种穷途末路,胡乱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恐怖到极致的扭曲怪诞。 “你这个……这个疯子!”容泽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被这样的湮烬之震惊的说不出话。 宣斐和游静汀才不管湮烬之是不是真疯了,褚长溪死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活。他们都是心狠手辣之人,一句废话都不想说,沉默着举剑攻击上前。 身后仙门修士也随之跟着冲上去。 赤红色的涅槃之火彻底燃烧,大雨渐渐空蒙仿佛仙海坍塌倒流,为此刻本就诡异压抑的天空更添一分混乱无序。 “好,杀光你们,”湮烬之嗓音颤抖,“长溪,你醒过来看看啊,我真的会杀光他们的,你不醒来,我真的会……杀——” 仿佛已经疯了的人,一身力量更是恐怖,那把双龙缠绕的神剑于他手中,邪气至极。湮烬之周身都是黑雾,唯有一身鲜红的衣裳,与皮肉裂开之下森森白骨骇然。 他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了,只杀气和邪佞,危险极致逼近。 轰! 长龙虚影冲天,遮蔽天日。湮烬之只是轻轻抬手,剑光便横扫出去,无数冲来的人被掀翻,摔出去,侧头吐血。 大红衣摆动作间腾起血沫,魔尊似乎无人能敌。“杀了你们,他一定会担心的,”湮烬之垂头,疯子似的呢喃重复。看着近身的神女,眸中拧出狰狞又疯癫的希望。空着的那只手,突然五指成爪,刺入游静汀身体。 鲜血喷溅,雨水混着血水从他脸颊流。 他顶着满脸血,一点一点在游静汀腹部转动手腕,感受着血肉和骨骼在他指尖碎成沫,“他不是想护你性命吗?他怎么不怕我杀了你了?” 他怎么可以无所顾忌的死! 宣斐赶在游静汀整个身体都被捏碎之前,一掌劈过去,才让湮烬之松开手。关朔连忙飞身过去将游静汀带离,虽然两人一直不对付,关朔讨厌神女装模作样,讨厌的牙痒,但湮烬之说的对,褚长溪曾为了护游静汀性命都不惜定下婚约,定不想他死的。 关朔能感受出湮烬之此人不仅疯了,他竟然还在愤怒,明明褚长溪就是因他而死,他竟然还有脸生气! 剑光如渊,刺破雨雪,两侧山体都发出“咔咔咔”裂开的声响。 惊雷滚滚不断落下,和雷劫不同,是引天地万物随意而动的古怪力量,湮烬之身上明显一种仿佛能撼动天地的能力,简直匪夷所思! 宣斐、莲镜、闻羽……等人最终都不敌,“砰”地摔掉地上。 他们……他们没有人是这个疯子的对手。 更诡异的是,随着湮烬之不断牵动天地,他整个人竟开始有了变化,似乎连湮烬之自己都还未曾发现,他一身裂开的皮肉不知为何开始愈合,血肉正在快速重新长出—— 这是……怎么回事? 裂魂印记在……在消失? 也许是顾及容泽抱着褚长溪尸体,唯独他周围没有被飓风撕碎,容泽双眸微睁,死死看着湮烬之脸颊裂口尽数消失。 突然,容泽目光一顿,那是,那是什么……? 摔在地上吐血的几人,全都撑着站起身,继续上前。关朔的剑刺过去,被湮烬之生生捏碎,继而掐住他的脖子,冷冷说,“你趁他情毒发作,趁人之危,我还没找你算帐!” 关朔呼吸不畅,脸色憋的涨红,一字也吐出来。 湮烬之红眸一片血光,彻底疯魔,裂魂印记又消失的人,一身力量强到逆天。他暴戾,疯癫,只想杀人。 因为杀人,褚长溪就有可能,有可能来阻止他了! “还有你!”湮烬之反手将剑刺向宣斐肩上,“你也是,都该死。” 无数剑光刺过来,湮烬之只是眼睫一动,就全部搅得粉碎,修士们被震的一排排后落。 宣斐握住剑端,口中大量血水往外涌,只能断续说,“你才该死……是你……害死了褚长溪。” 湮烬之眼眸一暗,抽出剑,正要再刺下去,忽然听见容泽悲痛万分冲他大喊,“住手,湮烬之你住手!” 湮烬之神情已经不清醒,但他知道容泽怀中抱着褚长溪,于是下意识被喊声引得看向容泽。 容泽想明白了一切,泪流满面,半跪下去,一只手抱紧怀中人,一只手缓缓指向湮烬之胸口,“湮烬之,你自己看看……你看看你身上是什么?” 什么? 什么是什么? 宣斐撑着抬眼看向湮烬之。 裂魂印记彻底消失,湮烬之完好的身体,后颈,脊骨往下………胸膛处顺着全身骨骼竟散发着莹白的淡光,仿佛生命源泉一般流淌。 淡光和和……和不远处那颗枯木相连,褚长溪死前曾剜骨,从枯木之心钉进去,万千枝条随即流淌的白光……连在了一起。 “什么,那是什么?”宣斐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掌心紧攥出血,脚下一颤,失魂落魄跌倒在地。 “那是长溪他……”容泽朝湮烬之愤恨嘶喊,“他也曾剜骨救了你!湮烬之,你知不知道,长溪他……” 刚站起身的闻羽怔住,被放开的关朔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褚长溪曾经剜骨救湮烬之? 什么,这是什么胡话? 游静汀猛然抬头,几乎奄奄一息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莲镜狠狠闭上眼睛,不想看,也不想听………褚长溪他为那个恶魔做过什么。 湮烬之神情恍惚的最厉害,惊恐地看着自己一身莹光,与枯木神印一模一样的光。因为离的近,接连一起,随着流淌,散发,“什么?”他愣愣抬头盯着容泽,“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还不明白吗!”容泽闭上眼睛,痉挛似的抽痛,“当年……当年大婚设诛魔阵,师弟他根本就不知情!是我们瞒着他设下。在诛杀你前一刻,他才得知消息,赶过来,他非要,非要亲自动手杀你,可他设了结界,没人看清怎么动的手,又不知在事后带你去了哪里。” 湮烬之周身魔气一瞬间动荡的翻天覆地!他比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容泽每一句话,都像是雷击,砸向他,砸进他身体,顷刻爆炸,碎光如刀片在他全身经脉处一刀刀刮! “我才明白过来,他当年所为是何意,”容泽声音渐渐平静,“如今看来……师弟那时已是半步化神的修为,他抽除你一身魔骨,却剜自己神骨给你,将你扔万魔窟,只是为让你根骨重塑。” “他是在救你!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能在魔窟中聚魂结魄,怎么平白生出根骨从魔窟里出来的!万魔窟是什么地方?你没有在那里成为丧失神智的邪魔,都是因为师弟剜了自己神骨给你!” “咣——” 湮烬之剑拿不稳,脑袋仿佛被真相化作的刀剑刺穿,痛的他弯腰,弓背。 “你一直觉得你护他百年,他却杀你,有负于你,所以你恨他,你报复他,”容泽惨笑一声,“可他为救你,将自己神骨给你,三百年后,他修为大降,仙道已毁。” “你护他百年,他已还清了!他根本不欠你!” 不欠,褚长溪也曾说过不欠。 “不……”识海仿佛正被千刀万剐,剧烈的痛。湮烬之颤抖着往后退,垂着眼睛,不敢看,周围一切都让他如惊弓之鸟,他眼睫不停颤动,“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他不敢。 他不敢听了。 他好怕…… 可容泽声音还在继续,“诛魔大阵,你本没有一丝生还可能,是师弟他瞒天过海,骗了我们所有人,他毁自己仙道,只为救你!可你都做了什么?你对他都做了什么?” “不……不是的。”湮烬之惊恐无助的捂住双耳。 不可能的。 褚长溪最恨他魔族,他一直想要杀了他,动手从未曾留情。他不可能会救他。 “做了什么?”此时,也已全然明白所有的宣斐,不顾流血的肩头,轻轻笑起来,笑的眼泪不停的落,他一步一步上前,逼近湮烬之,“他救你,你却对他做了什么?你恩将仇报!一从魔窟出来,就血洗他宗门,屠杀他门人,逼他现身!” 雨势渐渐变大,仿佛冲进湮烬之眼里又流出来,他踉跄的栽在雨里,前一刻还牵引天地,仿佛万物主宰的人,此时恐惧的瑟瑟发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用力捂住自己耳朵。 别说了,别再说了! 宣斐却不放过他,鞋底碾上他手背,将他手指掰开,他半蹲下去,字字清晰无比,如惊雷灌进湮烬之耳中,“你杀他门人,将他胁迫去魔界,封住他灵力,他灵脉受损,在魔界会受魔气侵蚀,日日会受钻心蚀骨之痛。” “你还不知道吗?因为救你,他一身灵力尽毁,他后来能封魔渊门,能顺利到达魔窟口,都是因为我给他了密药才恢复表面的修为,可密药有反噬………” “你还给他下无解情毒,亵渎他,玷污他……”宣斐抽着气,“他那么……冰清玉洁,清冷高贵的修道仙尊,却因为那毒,失去意识不得不与人苟合……难怪,难怪他一心赴死,他此行根本没想过活着回去。” “他造幻境拦住我们所有人,他用最后的力气独自解决万魔窟之事,之后毫不犹豫自爆………” “原来——他了无牵挂之后,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了。” 湮烬之抬头,忽然仿佛病急乱投医似的,猛的抓住宣斐手臂,恳求向他求证,“不是,不是这样的……长溪他一直都要杀我,不然他为何不说,不跟我解释,如果他说了,我一定不会——” “你让他说什么!”宣斐揪起他衣领,攥紧拳头,狠狠砸向他的脸,“你,你是不是忘了!你一出魔窟,就因误会血洗他宗门,杀了他多少门人!他要杀你不是应该的吗?他跟你说什么!你误会他,报复他!湮烬之,你个畜生,你真是该死。” 湮烬之的脸被狠狠砸进泥坑里,宣斐又抬脚用力踹向他腹部,他没打算杀他,他忽然不想湮烬之死了,他得让他知道是谁害死了褚长溪,他要让湮烬之往后无穷无尽的生命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于是他提起湮烬之的衣领,贴近他耳边,一字一顿说,“是你、亲手逼死了他。” 亲手逼死了最爱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 躺在地上的高大男子终于奔溃抱头,蜷缩着身体,痛苦呻|吟,“啊,啊,啊啊啊——” 声音凄厉,穿破雨雪。破损红衣,纷乱白发,身体混在血污和泥泞中,一声声哀嚎的仿佛要痛死过去。 他张嘴,哇的吐出血,不断的吐血。 所有人都畅快的看着这一幕,恨不得他真的痛死才好。 没人注意,在不远处,人群外围,有一素色长衫的男子,艰难撑着石壁站直,手指急切的掐算着什么。然而随着湮烬之惨叫声,身体中灵魂仿佛正在被某种力量拉扯,生生扯出一位银灰铠甲的半魂之态的虚影出来。 眼见虚影脚尖都要脱离,已经掐算完成的男子,抬手狠狠拍向自己天灵,将那虚影拍进了体内。 第136章 杀夫正道四十九 苍吾, 玄天楼下。 从魔窟口归来后,闻羽先是来此。云雾玉阶,浮云落雪翩翩飞飞满道。闻羽心口不禁揪疼,疼痛顺着四肢百骸, 碾过全身, 他呼吸困苦起来, 只迈了一步, 就无法再走。 来此终是再也寻不到那人了。 闻羽垂着眼眸, 苦苦扯了一下嘴角,清风如扬扬的仙门大师兄,撑不住,半跪下去。 耳边呼呼风声。 同是花飞雪落的时节, 清寒淡出冷香, 艳艳揽亭江月, 花江月夜不及那人眉眼几许, 只浅浅落目光,便胜人间好颜色。 那人朝他推一杯酒, 喊他“驰生”。 曾经相处, 每一个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记得初见时的光景,记得褚长溪出剑的模样, 记得他翻飞的衣角,霜结的剑锋…… 也记得他悬笔作画, 琴书无不绝。 仙门第一人,哪里都让人可望不可及。 可那样好的人,又一心为苍生,为世间………最终却是那等结局。这人世的道还有没有道理可言? 还有没有! 闻羽心疼到无法呼吸,眼眶酸涩。 “闻师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禅仗点地, 环佩空灵。 闻羽起身,调整好情绪才回头,颔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子陵兄大闹归灵殿………”不让褚长溪尸身归棺灵,莲镜神色并不比闻羽好多少,几乎没力气说话,“除了……褚仙尊,他也就听你几句。” 闻羽沉默很久,负手身后,竟往台阶上走,“由他这一次吧,他……这是要了他的命。” 莲镜默默跟上,一同踏上玉阶,“容师兄和宣斐一直在找方法,他们也………”像是疯了。 可他们都知道,他们凡人之躯,不比妖魔,神魂都已散尽,连转世都不能,哪还有法子。 闻羽没接这话,转而问起游静汀。 莲镜说,“他说他要回蓬莱。” 闻羽脚步一顿,蹙眉道,“现在?” “是。” 怎么会? ……… 湮烬之恍惚觉得自己应是昏睡许久,醒来时,脑中短暂空白,一时记不清许多事,只是看到床帐红纱,窗外霞光血月,才缓慢明白自己是在魔宫的寝殿。 “尊上?” “尊上醒了?” “太好了,终于醒了!” 许多焦急的喊声和杂乱脚步声传来。 湮烬之微微侧眸,看到石崎与几位魔族长老纷纷挤在榻前,忧心如焚看着他。 这很放肆,往常没人敢如此大胆。 没等开口斥责,湮烬之忽然感到心口似残留的痛意在渐渐复苏。 “我……本尊什么时候受伤了?”湮烬之撑着坐起,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问石崎,“褚长溪呢?” 石崎神情微僵,“……尊上……说谁?” “长溪……”痛意越来越清晰,湮烬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他急需见到人,证明那确实是梦,他有些慌的抓住石崎手臂,“褚长溪,去把褚仙尊带来。” 石崎愣住了,动了动唇,发不出声音。 湮烬之瞬间大怒,“他在哪?告诉我他在哪?本尊自己去。” “褚仙尊他……”石崎不知怎么说,只能缓缓跪下,身后长老见此也惊恐地跪成一排。 那时尊上让他们在魔窟口外等候,没有命令不准现身,可最终他们也没有等来尊上下令,只看到仙门中人陆续从魔窟撤离,其中有一人怀中似抱着……褚仙尊……胸前血洞,白衣被血染透了的,仿佛没了气息的身体。 石崎带人赶过去,雨雪都已经停了,魔窟深坑寂静到诡异。 只余下一场大战后的狼藉,满地血迹。 而尊上正极为狼狈地躺在血污中昏迷不醒。石崎当时不懂为何仙门中人没有趁机取尊上性命,现下却有几分明白了。 褚仙尊若死了,尊上他定是生不如死,哪还用得着动手杀他,尊上自己就…… 疼痛刺破迷茫空白的识海,带起一些凌乱破碎的画面不断闪现。湮烬之猛的站起身,胸口剧烈的起伏,但很快他站不稳,整个人都在恐惧的发抖。 不,不是真实的,是梦,只是梦 他踉跄迈步,跌跌撞撞向殿外走,“在哪?长溪,你在哪?” 刚迈过门阶,记忆碎片终于连成完整的画面,他脚步一瞬间定住。 然后手脚发软,狠狠向前栽去。 摔倒在地,湮烬之只是躺在地上手抖着往双耳上捂,疯了似的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石崎连忙过去搀扶,“褚仙尊他……已经死了。” “没有,你胡说!”湮烬之手指撑地,忽然半起身,伸手掐住石崎脖子,狠狠按到地上。超脱下界的强大威压盖过整个天地,没有人能动分毫。湮烬之暴戾癫狂的眉目,却是慌乱的不成样子,不住的喘息,“住口,他没有死,没有……” 眼眶也红的厉害,像是害怕的要哭了。 石崎无法呼吸,窒息的痛苦不及他见尊上如此让他震惊。 湮烬之忽然似心口痛的痉挛,疼的弓起背,手上力气也被剥夺,他收回手,抵住心口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呼吸。 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砸在地上,似无法承受的,断断续续“啊”的痛苦呻|吟。 疼痛扎进骨头,魔窟里三百年重生的根骨,竟然是褚长溪剜了神骨给他为依托才生出的。 他以为的杀他,竟然是救他,救他…… 可他对褚长溪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啊,啊啊——” 狂躁的魔力不受控制疯狂外泄,寝殿内狂风骤起,殿内桌椅物体一瞬之间被搅得粉碎,血气暗涌,连天色都被牵动,整个魔域的上空都在极速变暗。 似有暴雨将至。 这太不寻常,也太可怕,缓过呼吸的石崎被气流抵挡,无法再靠近,几位长老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动作。 狂风中央,白发与衣衫被风吹起,从拧痛呻/吟,到终于细微哭出。混乱的记忆,让湮烬之惧怕的头一下一下往地上砸,一下比一下重。 “不是,不是!” “不是害死他。” “不是,逼死他。” “不是……” 石崎知道褚仙尊的死会让尊上痛苦,却难以想象痛成这样,更多的是让他感受出,尊上自己难以接受的悔恨。 对他自己所为的懊悔。 悔到似乎能生生疼死的地步。 石崎怔愣很久很久,他以为,他重生归来强大至搅弄天地之力的尊上,如今迷茫无助到不断以头磕地,已经够惨烈。 不曾想,还有更疯的行为。 尊上忽然用手指刺入自己胸膛,皮肉撕裂,用手指在血肉里抓弄,抓到什么,掰断,往外扯。 血淋淋的白骨,生生从血肉里扯出来。 扯出一截,还要伸手进去,继续剜,口中念念有词, “还给你,长溪,都还给你。” “你不要死,你回来……” “尊上……”石崎想要阻止,却无法靠近。愣在一旁的几位长老,瞠目结舌,只觉得他们尊上是真疯了。这是在干什么? 直到剜骨的那只手,从袖间芥子意外掉出几截断剑,湮烬之才神情微晃,手指发颤的停了下来。 断剑。 是长溪的命剑。 湮烬之思绪这才终于从癫狂中慢慢挣脱出来,恢复了一些清明。他小心翼翼抓住那些断刃,用力抓在掌心。 剑刃割破血肉,他眼泪掉下来,哽咽喃喃,“一定会有方法救你。” “一定可以。” 可是固魂苓聚不起魂魄,褚长溪是彻底的神魂散尽,还可以怎么救? 怎么办?谁来帮帮他? 他想见褚长溪,他不能没有他,他好想他,想见他……… 137 杀夫正道五十 苍吾…… 苍吾剑尊仙逝。 仙门百家自魔窟一战后, 未回宗门便直接随行回苍吾派参加祭祀大典,无数崇拜褚仙尊的仙门弟子一路哭到山门前。修真界门派其余人也在听之消息后,赶往苍吾奔丧。 大雪纷扬, 天地素缟。山道零落破败,无人顾及打理,处处凄凉。 游静汀未曾去看一眼褚长溪尸身,便要离开。那副尸身被污毁………他实在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湮烬之的强迫。 也不能接受宣斐, 关朔等人自以为是的“被迫”相救之举。 女子衣裙,面纱遮面, 游静汀姣好清丽的眉目愤怒又阴冷。 踩过覆雪的石阶,风卷起的雪成片, 总让他恍惚间似看到了那片干净无尘的白衣, 可急走之后空茫, 什么也没有。 游精静汀固执的在雪中找寻,试图在风雪中描摹出那人的身形,他那么深,那么深, 爱着的神。 越是爱, 就越不敢用俗世情爱污秽他半点。 可他那么珍之重之的人,竟被他们轻易染指,好像什么人都能资格触碰他似的! 不是。 他们不配! 游静汀听到自己牙齿咬动的清晰声响。那么高贵无暇的人, 怎能被他们凡夫俗子污染? 褚长溪仙姿出尘, 是他再怎么爱,也想都不敢往那种肮脏事上想的人。 松气时, 游静汀口中已经弥漫血腥味,他咬牙咬出血。 不够。 那些痛苦远远不够。 游静汀空落落地在虚空中抓了几下,想抓住当年在深渊中对他说“我带你走”, 对他伸出的那只手。 皎月清风,流红断琴,在仙宫花月的幻境里教他抚弄破魂曲的那双手。 可是,却再也不能了。 游静汀走过山门,岩石边上青松积雪,无风压松枝,却有雪抖落。他停下脚步,立在风雪中。 岩道另一边走出两人,“游宫主。” 是闻羽和莲镜追来,细雪中闻羽丧白素衣,面色悲戚,仍气度不凡,“游宫主现在就要走吗?” 游静汀神色似冷非冷看着他们,又有几分敌意,淡淡应道,“是。” 旁边的莲镜疑惑地看着游静汀。 褚长溪丧礼还未完,现在离开,似乎反常。他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游静汀垂眸,眼中冷沉如冰,声音哽咽中尽是讥讽凉薄。 “能有什么要紧事,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去吊唁,甚至未曾去看那副尸身一眼,很奇怪?” 没等回答,乌发落满身,扮相绝色的神女,面纱下的面容狰狞讽刺,“可是,那还是他吗?” “只是一副没了主人的肉身,还曾被最不配的人脏染过的空壳。” “他已不是他,又何必在乎?” 莲镜被他这番言论震惊地心底发寒发怔。 闻羽知道他是在说湮烬之给褚长溪种情毒一事,也能感觉出他或许也在憎恨关朔他们。 那种情况下,他们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褚长溪毒发不顾,但长溪决心赴死,宣斐说的没错,褚长溪从未想过活着回来,这与他毒发不得不与他人交合解毒不会没关系。 他们或许都是害死褚长溪的人,不止湮烬之,关朔他们或许都是…… 可这就足以使游静汀说出“何必在乎”之言吗?褚长溪就是褚长溪,他们一个两个守着那尸身发疯—— 总觉得哪里不对。游静汀是仙宫神女,有窥破天机之能,闻羽心中一紧,抬眸问道,“游宫主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游静汀眸光微顿,慢声反问,“我能有何事瞒你们?褚长溪死了,身死魂灭,便什么也没了。” “再如何对着那脏了的空壳挣扎,也是虚妄徒劳。” 到底是看的太通透,还是另有隐情? 闻羽看着那个走远的背影,深深皱眉。 * 湮烬之找来无数聚魂结魄的法器,却天上地下找不到一丝褚长溪魂魄的影子。 **凡胎,又神魂散尽,想要起死回生,简直天方夜谭。 但魔界之尊发了疯似的从魔域开始,掘地三尺的翻找。 逆天改命,有违自然天理的法子自古多存在于妖魔界的旁门左道之中。湮烬之不仅将魔界翻了个底朝天,还大量派人去往妖界找寻。 ……… 尽管湮烬之每时每刻都想见褚长溪想的发疯,但没有找到万无一失的法子之前,他不敢将褚长溪尸身夺回来,甚至去瞧一眼都不敢。 他也惧怕回忆与褚长溪有关的一切。 ———惧怕记起他曾对褚长溪做了什么。 褚长溪剜骨毁道救他,他却因误会,都做下什么! 灵脉受损,灵力尽失……这些不是假,不是骗他。将褚长溪囚在魔界的每一日,都受魔气侵噬之痛。 长溪,会疼。 湮烬之稍微想起,就肺腑痛到喉间涌出血。 寝殿内床帐红纱曾捆紧过褚长溪双手,那张床榻,锦被之上似还残有隐忍难抑的紧攥痕迹……… 连日来一无所获回殿的湮烬之记起此,崩溃,混乱、疯魔,发了狂用鞭子抽碎寝殿每一处…… 暴躁狂乱的力量,牵动整个魔域上空雷云密布,暴雨直冲而下。失魂落魄的魔尊走进雨中,红衣破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血水混着雨水,踩下一个又一个血印。 他像是在雨中找人,又像不是。 他走过褚长溪在魔界曾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殿前的石阶,庭院中用灵石温养的人间花草,引自仙山的灵泉池水……… 血月上空里,犹如霞光铺满时,照黑石桥上,白衣人回眸注目…… 湮烬之曾撑伞,将他抱起。 ——湮烬之,你我恩怨终可了结。 “不。” “不要……” 魔尊站在桥上,一声又一声对着虚空哀求呢喃,恐惧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尊上,”石崎跟在身后,手里拿着伞,却不敢给尊上撑,“修真界传来消息,苍吾派正在为褚仙尊举行祭祀大典,若是……入灵墓……” 虽然避灵珠等妨尸身腐化的东西哪里都不少,但一旦入棺下葬,便默认不会用了,会与凡人一样,化为尘土,入土为安。 那时,即便尊上找到方法,也来不及了。 湮烬之闻言转过身,隔着沉重的雨幕看石崎,雨水流过的双眸里,怔怔然,似乎没听出石崎话中含义。 他反应许久,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在魔窟里被炎火烧灼过的嗓音本已恢复如初,但湮烬之开口时,嗓音沙哑的比以前更甚,“什么祭祀大典,长溪他不会死。” 不会死。 尊上不承认褚仙尊死了,一直不承认,又或者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救活褚仙尊的方法。 石崎跟着尊上一路走过来,尊上懊悔,悔恨,自伤,自残,所受的痛苦折磨他全都看在眼里。 仙门中人果真好手段,他们不杀尊上,却能叫尊上生不如死。 “别再跟着。” 湮烬之喝退身后人,走过石桥,继续往前。他走了很久,他明明不敢回忆,却偏偏走的每一步都有褚长溪的身影。每一处清晰的回忆,都如利刃刺入湮烬之身体,使他心口剧痛蔓延至身体每一寸。 回忆痛苦,折磨,又让人恐惧。 但湮烬之真的太想他了。 他想的心口疼,想的都要疯了。 怎么才能见到他? 不知跌倒在何处,湮烬之没有起身,而是蜷缩在泥泞中,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涌出来。 要怎么才能救你? 心口痛的麻木,痛的他口鼻都呛咳出血。 谁来告诉他? 湮烬之想要求谁,但又无人可求。 他恐惧又无助,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褚长溪了? “长溪……求你……” 他又说不出求褚长溪什么。 眼中涩疼,满脸都是泪。湮烬之无声无息的哭,像孩子一样哭。 他知道错了。 他真的知道错了。 他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要认错,想要跟谁认错,但是他见不到那人。 他见不到! …… 这一次雨中昏迷后,湮烬之终于敢在梦中见他。 梦中没有刀剑,没有染血的白骨,是苍吾玄天楼玉阶之上,粉白嫣红,花拟云岚。 雪衣之人负手在花浪中,静静看他。 湮烬之知道这是梦,只一眼就知道。 因为褚长溪再也不会这么看着他了。 他心口酸涩的生疼,疼的眸中温热,天地万物都在水雾中动荡。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褚长溪看着他,又像看的不是他。肩上落满了红花,气息飘渺又遥远,声音也如高巅雪风,却让人思念如绞丝,勒紧湮烬之胸腔肺腑,几乎喘不过气。 褚长溪缓步从玉阶往下走,湮烬之觉得周围一切动荡的越加厉害。 他用力不眨眼睛,泪水空洞洞顺着脸颊流。 “我,我是……” 而褚长溪却走过他身边,越过他继续走。湮烬之猛的转身,盯紧那道身影,一寸也不敢移。 于是终于看见,褚长溪确实不是看他,也不是与他说话。在玉阶下,桃花树下,缤纷花下,还站着一个意气风发,明亮又张扬的少年。 曾经的花卷如潮里,云端仙人从玉阶而下,问那少年,“你是谁?” 是玄天楼日夜望了仙人一余年,扮成少年模样的湮烬之,激动中带着几分怯弱开口。 “我是你师弟,师尊远游之前曾嘱咐我多与师兄请教剑法。” 褚长溪淡淡道,“是吗?” 少年点头。 褚长溪:“你叫什么名字?” “湮烬之。” 褚长溪说,“跟我来。” 少年惊喜问,“去哪里?” “楼上,你在楼下看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要上去看看吗?” 不。 不是。 他看的是心上人。 想看的也是心上人。 ……… 是梦。 是湮烬之第一次与褚长溪近距离说话的场景。 湮烬之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白衣,但白衣从掌心穿过,他什么也抓不住。 天空,雪峰,楼阁玉宇,沿道百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碎裂,碎成一片片,散落着消散。 湮烬之在一片虚无里疯狂地寻找,眼前终于再次成形。褚长溪手中剑刺中少年身后的树干上,花瓣簌簌而落。 这个时期的湮烬之,还是狂妄、不可一世的性子,他非要替师兄教训那纠缠不清的妖界新君,“我要打的他不敢再来!” 湮烬之记得的,褚长溪说他打不过,便带着他去游历人间躲开,两人相伴而行,一走就是百年。 “长溪……”湮烬之在一旁看着画面再现,痛的弓下身体。 他从第一眼见褚长溪,就喜欢他了。 他想保护他,想守在他身边,护他安好,护他白衣干净无尘。 百年中,次次挡在褚长溪身前,伤重时,褚长溪会说他,“是谁教你的,受伤了也不退,流血了也不退。” 会让他不要那么逞强。 会告诉他,“你还有我。” …… 一幕幕,一个又一个画面在湮烬之眼前重现,每一个都像刀深深刺入他心口。 也像一个又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仿佛在呵斥他,你看看啊,看看,这就是你误会的褚长溪,是你能误会的褚长溪? 湮烬之嘴里发苦。 王宫都城,天色将将露白,青石街道上空荡无人,褚长溪走着,身边少年凝出一把伞撑在他头顶。 “师兄,我们真的不等他们几人了吗?” 褚长溪说,“需走一趟王宫,人多不方便。” 少年欢喜的笑起来,“那师兄为何独独叫上我?” 褚长溪:“你有用。” “有用?只是因为我有用?” 雪衣仙人看似冰冷无情,“是。” 但入夜时,城中花灯流火,满城河的灯盏飘在河中,一盏盏,像倒映的星子,天河倾倒。 不知是酒醉人,还是美色醉了人。少年湮烬之在人潮中胆大的扯住褚长溪一片衣袖,攥紧,被发现时,少年举起酒囊,眉眼故作洒脱一笑,“醉了,怕认不得路。” 褚长溪反手牵住少年的手,“那跟紧我。” “………” …… “师兄,我喊你长溪可好?” …… “长溪,我们成亲好不好?” ……… 湮烬之在最后的幻象里跌跪在地,“长溪,我错了,是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 犹如雪巅清冷寒风忽然吹过来,还带着熟悉的沁冷的香。 湮烬之猛的抬头,不管眼前是哪个记忆时空里的褚长溪,急切的抓住他的手,死死的抓着。 “长溪……” 眼前人氤氲在一片水雾中,冷漠的眉目依旧,似真似幻。 “长溪,我错了。” 他终于找到人认错,终于可以向他认错,但眼前水雾太重,湮烬之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拼命地握紧手中那只手,错乱又乞求的重复,“我错了……” “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是求求你,别离开我,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 湮烬之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被人安置在寝殿,天色未明,他静静睁着眼睛,一直到天色大亮。 石崎焦急的想要提醒他什么,又不敢。 湮烬之低头,翻开掌心,神色发怔地看着,在梦中也不知抓握多少次,多么用力,却始终什么也抓不住,只抓的自己掌心道道血痕留下。 “帮本尊更衣。”湮烬之看着看着,最终起身,对侍立在一旁的魔侍说。 石崎见尊上终于振作,不确定问道,“尊上要去哪里?” 湮烬之站直,即便有繁重的黑袍遮掩,也能看出短短几日就千疮百孔,形销骨立,他面无表情,向殿外走。 “苍吾。” 138 杀夫正道五十一 …… 风卷残雪, 满殿白绸翻飞。 湮烬之再次见到褚长溪尸身那一刻,硬撑着来此的精神似乎终于崩断,张口吐出血来。 噩梦都是真。 褚长溪真的死了。 因他而死…… 归灵殿内, 冰棺前,白发红衣的魔尊痛苦的跪倒在地,双拳紧握,骨骼被缓慢捏碎, 紧抿的唇边漫出血水不断的滴落。 不敢看向棺内人,闭上眼, 但很快又睁开。 他太想见了。 湮烬之手指撑着地,僵硬站起, 极慢向棺木走。 白衫干净无血色, 也看不出胸前曾剜出的血洞。眼眸轻阖, 面若霜雪,冰清冷玉如往昔,神态沉静,棺中人看着像只是熟睡一般。 湮烬之眼眶发酸, 俯身, 声音也是颤抖,“长溪?” “褚长溪?” “长溪……” …… 一声又一声,好像唤久了人就能醒。 但是千遍万遍也不曾有回应。 来时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痛再次犹如烈火岩浆喷发一般剧烈。 他不再轻唤。 只是一点一点低下头去。 额头抵在琉璃棺壁, 大片血水漫开。白发苍茫, 形如枯槁的青年,似乎能在棺前生生痛死。 湮烬之身份暴露被困诛魔阵那年, 褚长溪违背道心,骗过仙门所有人将他救走,又自毁仙途, 剜仙根给他,助他根骨重塑…… 湮烬之想着,轻轻笑起来。 是真心的,褚长溪那时对他都是真心。可是……笑意落尽,细微压抑的哭声传出。 恩将仇报,伤他至死。 他知道的太晚了。 抑制不住,像濒死的幼兽哑声喘息,带着无助到崩溃的哭腔。 晚的……再也回不去了… 湮烬之颤抖着伸出手,抚上褚长溪脸颊,触感冰凉,冷的让人害怕。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日。 哪怕误会未明时,湮烬之满腹仇恨也不曾舍得真的伤害褚长溪分毫。 因为他的恨,不是褚长溪骗他,伤他,不是利用大婚设阵杀他,不是亲手抽他魔骨,将他尸身扔进万魔窟。 他恨的怨的,从来都是褚长溪对他不是真心,他再也不能待在他身边。 将褚长溪囚在魔界,种情毒,只是为了……为了得到他,甚至这都不是恨,只是借此把他留在身边。 他只是不敢。 不敢承认,没有了恨,他连与褚长溪最后一点羁绊都不剩了。 可是到头来……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一边迈入一边不悦道,“为何擅入归灵殿?不知——”见到是谁时,声音戛然而止。 来时隐约听到哭声,容泽以为是关朔等人。 谁知是…… 就为了防止湮烬之来此,归灵殿本已被众仙门合力设下重重禁制和法阵,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可湮烬之顺利进来甚至没惊动任何人! 守门的数十名弟子在听到容泽问话时便慌忙跑来查看情况,见棺前人白发红衣……纷纷变了脸色。 有人转身想要去传讯,一阵冷风霎时吹过来,那人被定在原地。 整个归灵殿瞬间被无形的结界罩住,一点声响传不出,殿内人自然也出不去。 见此,容泽神色沉冷至极,一字一句,“湮烬之,你要做什么?” 身后数十长剑法器齐齐对准湮烬之,湮烬之没有在意,只是转身看向容泽。 棺前阵印最是复杂厉害,空间扭曲,魔元撕裂。 可于湮烬之而言,早已不似当初能诛杀禁锢得了他,从魔窟谷底走了一遭,他身上力量诡异仿佛复苏。 湮烬之看着容泽,不禁记起——— 初上清华峰那一年,白缎银凌,风骨世立的青年,曾领他入门,教他习剑。 那是他大师兄。 与眼前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判若两人。 容泽初时真心待他,以师兄自居,处处照拂,那时他从不在乎。 喜欢上褚长溪,想要独占,再也不喊容泽师兄,甚至以小人行径离见褚长溪和容泽师兄弟情谊。 容泽看穿他为人,查出他身份。 想要揭穿,设阵杀他。 湮烬之这一刻忽然觉得:从始至终,这一切都不过是他咎由自取,自食恶果。 “我来……”湮烬之不想大开杀戒,才阻止更多人过来,他面无表情,在棺前隐忍痛哭的情绪,只剩眼中湿润的红。 他声音也平静,“只为一件事。” 这件事是什么,无人不知。 “湮烬之,你是不是忘了他是因谁而死?”容泽身上竟有酒气,一向端持稳重的人,如今阴毒嘲讽,“怎么?你现在还要连他尸身也不放过!” 湮烬之眉目微敛,张了张嘴,却未说出话。 容泽拿过身旁弟子的剑,愤恨直抵湮烬之面门,“湮烬之,你竟还有脸面来此,你就不觉得,你这种人出现在他眼前都是脏了他的轮回!” 湮烬之忽然抬眸道,“师兄………” 容泽面色猛然变了变。 因为这句师兄是看着他喊的,语气也不含讥讽他意。 甚至几分尊敬。 这样的神态,是连湮烬之初时拜入师尊门下,他领他入门十几年都不曾有过的。 那时魔界少君拜入门下,举止虽算规矩,但张狂桀骜性子谁也不放在眼里。 “事到如今,你又想玩什么诡计?” 容泽从震惊中抽离,防备地盯着他。 憔悴的像疯子一样的魔尊,红衣之下遍体凌伤,骨血森森,显然这几日深受痛苦折磨。 宣斐说的没错,让他活着,才是最深最狠的惩罚。 “滚出去!” 容泽不是不想杀了湮烬之,抬剑直指。 众人见状也都朝着湮烬之出剑,湮烬之在逼近的剑光里认真看着容泽说,“师兄,让我带他走……” 容泽的剑没能刺下去。 湮烬之面色竟隐隐有乞求,除了对长溪,湮烬之绝不可能低声下气求任何人,从前的魔界少君不会,现在的魔尊更是不会。 且凭湮烬之如今恐怖如斯的修为实力,想要带人走,又何须问他,求他? 他真不知湮烬之打着什么主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救他。” 容泽动作僵在半空。 怎么救?还能怎么救? 穷尽仙门都无能为力,湮烬之如何可以? 容泽垂下手,似乎被说动,心跳厉害,他不敢错过一丝可能,“你有方法?告诉我!” 湮烬之只是沉默。 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自己都未曾确定。又或许是骗他? 周遭一片死寂。 容泽手指捏的死紧,青筋紧绷。 周围人见容泽似有所动摇,劝说这一定是骗局,别有用心。 湮烬之不再多言,“你们拦不住我,何不退下,免得送死。” 魔头孤身一人,看着似乎还气息混乱,身受重伤,而殿外来参加祭祀大典的各派高手,遍布诛魔法阵,即便他们几人不敌,但仙门人多势众,怎么也不会让魔头全身而退。 守门弟子中一人忍不住骂道,“送死又怎么样?我们纵是死,也不能让仙尊遗体再遭你羞辱!” 另一人道,“说的没错,仙尊那么好的人……怎能死后也不得安宁。” “褚仙尊一生守护世间众生,到底心善,救你一命,还自毁仙道为你重塑根骨,可你不知感恩,堕魔重来,恩将仇报!果真是魔道无情,枉费仙尊苦心。” “事到如今了,还不愿放过他,当初面对魔族就不该心存善念,心慈手软!” “早知今日,褚仙尊定会后悔当日所为吧?” “何止会后悔啊……” ……… 后悔……吗? “够了……”湮烬之觉得心脏像被利爪攥紧,呼吸困难,眼眸慢慢更红了,“别再说了。” 有弟子气急败坏,“惺惺作态!就该杀了魔头为褚仙尊报仇!万魔窟那日不杀他是作甚?意义何在?留他在世间继续作恶吗?” 弟子说完,率先出剑,刺向湮烬之胸前。 湮烬之却静静看着剑尖入体,穿过胸膛。其他弟子的剑也紧随其后,血肉撕裂开,血迹泼洒半空,湮烬之只掐诀凝成结界,挡在冰棺前,以防血迹染脏褚长溪衣裳,再无其他动作。 出剑的数十人脸上身上喷溅的都是血了。 那传说中能牵动天地的魔尊佩剑也没见出现,毫无反抗,生生受下他们的攻击。 这魔尊不是说他们不是对手,会送死吗?可这…… 有弟子抽出剑,皱眉问道,“魔尊是觉得我们杀不死你?故意逗弄我等?” 湮烬之唇齿间都是血流出,他没有看向问话之人,微微瞥向棺内,“既要为你们仙尊报仇,就该尽全力……” 虽不是讥讽,但那弟子还是被刺激的面红耳赤,长剑狠狠穿过湮烬之咽喉,让他再说不出讥讽的话来。 “够了!” 从始至终一直未曾出剑的容泽,眸色在刀光剑影血色流光中晦暗不明的颤动,他抬手将剑横在守门弟子身前,“让他走。” 139 杀夫正道五十二 …… 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被剑几乎钉在冰棺上的魔尊,眨眼间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的还有棺中仙尊尸身,只剩红衣袖摆拂过时留下的魔气, 在他们眼前慢慢消散。 归灵殿内一阵惊诧。片刻后才有弟子慌慌张张转身,“这,这……要禀告掌门……” 容泽神色沉沉,冰冷望向那弟子, “禀告掌门,就说是我让魔尊带走的, 有何异议,都可来问我。” 各仙门长老和修士皆闻迅赶来。最先来的闻羽, 袖腕一翻, 狠狠扣住容泽手腕, 不可置信问,“你是不是也疯了?” 不是跪晕在殿前,就是执迷妖法邪术,明明看着清醒冷静的容泽, 怎么也…… 容泽视线缓慢落在闻羽脸上, 又沉默移开。 闻羽看懂他的固执,“人死不能复生,褚兄神魂在界内都散尽了。” 喉咙翻上来血气, 容泽轻咳一声, 这几日主持丧仪不过表面死撑,实则痛极, 伤极,精气耗尽。 他垂下眼,敛下的眉目间犹如困兽的无望。 轻声说:“我知道。” 闻羽看着容泽被逼红了眼眸, 眼泪静静落下来。 “但非亲眼所见,就还有念想。” 闻羽听到这句,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归灵殿外,茫茫白雪,山河已暮。 人间浩劫平复,沧华汲汲再生,只是撑起这片天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殿外传来脚步声。 还有仙门长老们的怒火和兴师问罪。 “那魔头的话怎可轻信,这容泽糊涂啊。” “苍吾派未来掌门?我看言之过早,难堪大任。” …… 闻羽松开手,看向容泽。 素缟雅正的青年面无表情,抬脚向殿外走。 闻羽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人潮已涌至殿前。 看到棺前血迹,闻羽知道如今的湮烬之也非当日了。 稍停顿后,他跟在容泽身后走出…… * 未免人魔两界冲突伤亡,湮烬之孤身一人闯仙门,得应允后才将尸身带回魔界。 将褚长溪放在床榻后。 他剑插地,撑着半跪,身上全是血洞,白发垂落一身。脸上不见裂魂印记,泼染上血色,侧脸白发,血痕流淌…… 暴戾狂妄都成空,只剩痛苦和迷茫。 想见褚长溪想的发疯,真将人带回,近在迟尺,湮烬之却连碰也不敢碰。 只敢在榻前呆呆望着。 直到血月沉尽浸骨寒。石崎提着宫灯进来,闻见弥久不散的血气,忧心说,“尊上伤势要紧,还需先处理。” 湮烬之闻言缓慢摇头,“仙门剑道所伤,留在我体内的剑气,与魔气腐蚀仙修之身,应是别无二致……” 被囚在魔界的那些时日,褚长溪因救他修为损伤,又被锁灵镯封禁灵力,可谓日夜承受魔气灼蚀之痛。 可湮烬之竟一点未曾看出来。 只知以报复的名义,胁迫,强迫,口口声声将他“弄脏”,拉下云端…… 湮烬之恨不得杀了那时的自己。 石崎知道尊上这是又在自我折磨来惩罚当初所为,无话可说,闭上嘴,默默退出殿外。 魔宫寂静无声。面覆霜雪,犹似沉睡的仙人,烛火的红光在脸上投下一点殷红,看上去仿佛有了活人的气息。 湮烬之看的心疼。 宫殿是新建,殿外仙草灵葩,在夜间莹莹蒙蒙的淡光,从窗子落进来。褚长溪容颜在淡光雾气里清晰又深刻。湮烬之低头的瞬间,抑制不住,泪水一滴一滴落。 他掐诀清洗了身上血迹,才敢伸手去碰一碰榻上的人。摸上他衣袖,握住他手………眼泪一直流。 “长溪……” 湮烬之又吐血,血水从唇间漫出。猩红眼中,曾经毁天灭地的戾气和杀戮半点不剩,只垂落的白发,如荒芜一场大雪。 他看着褚长溪毫无生息的侧脸,柔声说,“外界无人知晓,魔域交接冥界鬼道处,有一界外虚空,那里气泽混乱,法度不生,传说是修士飞升不成,身死道消的空间。那里有………天梯碎片,混沌神遗两生石,可造结凡人神魂,起死回生。” “后悔?”湮烬之想到仙门弟子所言,“长溪就是后悔了也不成,曾经的情意做不得假。” “你就是后悔了,我也要你……亲自与我说。” …… * 神宫仙境,仙雾缭绕。花草池畔,崖口下灵息如流云浮动,光影幻幻。 玩累了趴在池中莲叶上的系统,装模作样揪住一片叶子喊,“溪溪,溪溪,救我,我要掉下去了。” 雪白衣袖拂过流光溢彩的仙池水,系统被一只手拎出,抱入怀中。 系统伸出头看,他家宿主另一只手正在池子里撩水逗弄池中锦鲤。衣袍星云织就,熠熠生辉,修长指尖入水,拨动间,若倾万世浮光。 “好玩吗?”系统笑嘻嘻问。 褚长溪低头,满池菡萏香,额间水蓝色神籍钿印,流转着细碎的光,比人间剑尊多了点鲜活明亮的好看。 “没你好玩。” 系统被迷的神魂颠倒,摊开圆滚滚肚皮,慷慨就义,“好玩……玩!只要你高兴!” 褚长溪被逗笑,收回手。 忽然院外檐下风铃响动。 【有人来了?】 褚长溪点头,将系统塞回空间,抬眸看去。 星云浮动着紫气雾霭,一位小仙子跑着进来。 乌发红唇,烟雨霓裳,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容颜绝色。 如若再蒙上一面纱,真真跟下界蓬莱“神女”一模一样。 系统感叹:【难怪游静汀扮成神女能骗过所有人,跟他姐姐长得真像。】 仙子走到褚长溪面前,行仙宫礼,秀眉微蹙,“帝君殿守卫拦住我,不让我进,真是奇怪,仙君都回来了,帝君竟然不来见你。” “大约有事耽搁了。”褚长溪心里清楚,神君大抵是来不了,而不是不想来。 仙境都传遍了帝君与息泽仙君感情甚笃,仙君渡劫九死一生归来,帝君竟是连看望也未曾来过。 “………”游青青对于有事耽搁的说法不能接受,转而从袖口中拿出一玉白瓷瓶,递向褚长溪,“这是晚辈集的花露,还望仙君收下。” “………就当是给息泽山上的生灵降福用,”见褚长溪没有收下的意思,游青青忙说,“仙君下界渡劫时,若不是得仙君神息指引,青青也没机会来此。” 褚长溪回忆第一次任务所知蓬莱的剧情,坦白说,“你本就是神族后裔,你能破后而立,承仙籍,是你自己的造化。” 但他还是接过那瓷瓶。 愁眉苦脸的小仙子终于笑了,“还是要谢谢仙君的。” “人间事便是人间的了,与上界仙者来说,已经斩断,仙子不必再惦记报恩之举。” 褚长溪自渡化真身醒来,小仙子便一直守在身边了。 “那……”游青青问,“仙君在人间……” 褚长溪:“红尘一梦。” 镜空如水洗,雾气清散了些。 游青青折了花在手中摇,终于释然笑道,“仙君说的是。” 游青青走后,系统才跳出来。 【所以宿主在蓬莱时已经猜到自己身份了?】 “那时只是猜测,”褚长溪袖摆一挥,现出一张石桌,桌上泼盏新茶,满庭茶香,“你还记得那时……游静汀是神裔,在下界身份高贵,我与多人交友,可唯独他,见我不愉时,下意识便跪。” 这…… 系统单纯以为某人爱的不可自拔,迷失自我呢。 “也就是说……游静汀也知道你上界仙君的身份?”系统拨弄茶盏的动作一顿。 褚长溪道,“应该是。” 以“神女”的身份跪拜于他,仙宫书阁内有他画像流落民间,仙宫最后一重只有历代神女能进,但褚长溪出入自如…… 褚长溪是在去往万魔窟路上遇到神君下界阻拦,最后确信身份,游静汀不是,他可能很早就知。 系统砸砸嘴,“这一个个的,都那么深藏不露。” 石桌旁枝桠伸展的仙树,簌簌落花,瑶池幻海天镜,点点坠坠的花影。 褚长溪一盏茶未喝完,花泽落了满衫。正思考神君那边事,忽见翻存档记录的系统摔进花堆里,猛然扒拉他指尖问,“湮烬之去寻两生石,万一找到怎么办?” 褚长溪不在意,“不怎么办,他那条线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是完成了。 早在魔渊门重开又重封,曾经的天生魔骨对重生的湮烬之毫无反应时,褚长溪就有所怀疑,湮烬之是堕魔,而非自生。 以仙元堕魔,正也应证褚长溪身体内仙骨缺失,是给了湮烬之。 于是最后褚长溪顺应天道被抹杀的同时,以神骨禁锢万魔窟封印后,又留下了点东西,以揭示这一事。 湮烬之任务线如他所料完成。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系统站起来,绕着褚长溪转,“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溪溪在万魔窟所有超出规则的力量都被归于仙神之身的觉醒,于是换马甲可以是渡劫之后回归真身,但是!如果湮烬之找到两生石,按照规则,他是可以让你复活的……” 系统急的抓耳挠腮,“这不就……又成bug了?” 140 杀夫正道五十三 …… 时间流速不同, 褚长溪放下茶盏时,湮烬之已在界外虚空内艰难行走数日。 独立于各界之外的地方,生存环境恶劣至极端。极风炎火, 雨雪雷电……错乱交替,那里没有天地灵气,规则没有秩序。 飞升大能都可身死道消,又何况没有达到飞升境界之人, 所以即便知道那里有起死回生的神界遗物两生石,也无人敢去一搏。 红衣长发随风雪胡乱翻卷。 湮烬之在苍茫雪原里不知走了多久。 忽然极风咆哮而来, 狂躁暴虐仿佛要撕碎此间任何一物。 前一刻还是风雪成冰的天空,骤然坠下岩浆星火, 如同天界烘炉倒塌, 烘烈的热气致冰雪一点点融尽。 湮烬之低头看着脚下雪融成水, 又被炙烤干净,随后焰火成山,火舌燎原。这极端诡异变化的一幕,这几日已经历多次多种, 他已见怪不怪。 这里任何一界生灵都是无法生存的。 衣袍烧出火星, 湮烬之低垂的眉骨因瘦削显得冷硬狠厉,红眸喋血,牙齿紧咬。 他迈步继续往前。 衣衫早已被轮番气候变化肆虐的破烂不堪, 露出的皮肤本经严寒冻的开裂渗着血, 如今猛然间又经热浪灼烧………痛的湮烬之几乎站不稳。这种情形下,早已不是他自我折磨不愿愈合, 而是一进入这空间,他魔元便被禁锢,无法调动气海, 只能依靠血肉之躯硬生生扛过去。 脚下浆火已漫过小腿,皮肉腿骨在火海里烧灼。 以等同凡人肉/体感受这种疼痛,湮烬之满额冷汗,鬓发湿透。但他还是毫不犹豫毅然决然一步一步往火海里趟。 他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长溪还在等着他。 脚下痛到麻木,当清晰感受到腿脚的骨头在慢慢被浆火烧熔时,湮烬之开始着急,怕自己腿骨不够熔,怕会无法行走,无法继续找寻两生石。 两生石在何处,他并不知,他只能从一个方向出发,走至尽头,再折返另一个方向,如此反复,一寸一寸地的找。 火浆漫至膝下,湮烬之感觉整个腿骨都在熔化,他甚至能听到骨头熔裂断开的细微声响。终于支撑不住,他摔进火海里。 火浆从口鼻猛烈的灌进肺腑,一路烧灼下去,湮烬之呼吸不及,呛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但他绝不能倒在这里。 忍着胸腔肺腑剧痛,两手撑在火里,挣扎着站起,火浆混着血水从口边漫过下巴,湮烬之平淡抹过,拖着残缺的腿骨继续走…… 不知又过去多久,暴雨汹涌而下。 湮烬之看见岩浆火海被雨水浇灭、洗刷,消失无踪。 而自己被烧熔毁损的腿骨被冷水一浇,犹如淬炼烧红的铁器浸在水里时,飘散出浓浓青烟…… 啊—— 无声、压抑的痛喊。 湮烬之倒在大雨里,狰狞、扭曲…… 好像是故意折磨、惩罚着擅闯者,乌云极速堆积,一道道紫电又是轰然劈下。 “噗——”湮烬之刚撑起一点的身体重重摔回去。数道雷击粉碎了他丹田,五脏六腑也俱碎。 眼耳口鼻无一不在涌血,湮烬之隔着血雾的眼,费力仰起看黑暗的天色,磅礴大雨。 他站不起来了…… 意识也在消失。 他似乎能死在这里。 但他不能死。 他还要去寻两生石。 他还要把褚长溪救回来。 他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白发被风吹的起落,雨水不息。伤痕累累的手,向自己腿脚伸去,捏住一只缺损的骨头,用力紧握—— 剧痛从小腿经脉传遍全身,即将失去的意识被刺激清醒。 他开始想念褚长溪。 想念他每一次回眸,每一次低眉,每一次看他时的模样、神情…… 他有数不完刻在骨血里的回忆。 他有太深的爱意要对深爱之人诉说。 …… 上界仙池边,系统抖着手翻记录,“他会不会真的死在那里啊?” 万年前,天梯断裂,凡界与天神界彻底斩断,再无飞升者,而临界飞升之能的修士,尽数陨落在那个空间里。 所以湮烬之凭什么能活着走出去。 任务完成,他没有剧情线要走,他死了有影响吗? 系统问出那句话时,虚空内的湮烬之又经历了数十次的恶劣环境的轮回。 他再次倒在冰天雪地里。 双腿被冻僵直,他无法再走,于是趴在雪上,两手插进冰层,一点一点向前爬。 手指插/不进,便削去血肉,削尖了指骨…… 虚空天气也有好的时候,无风无雨雪。 但妖邪吼叫,如雷灌耳,折磨神魂。 魔元被禁锢,也会被无形的细线勒紧,缠绕,痛不欲生。 他跌倒了站起来,站不起来爬。 他痛狠了,紧紧咬牙,细碎的喊,“长溪,长溪……” “你等我。” “等着我。” …… 听了系统的问话,褚长溪从神君任务线里回神时,湮烬之已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跌跌撞撞走完了一次虚空。 一无所获。伤痕累累的魔尊,在血色诡谲下,只是轻轻调转脚下方向,再寻一次。脸上神情是从没有过的认真与执着,执着的仿佛另一种意义上的疯。 系统从最初担心湮烬之会找到两生石,致使他们换马甲出现bug,到看他如此惨烈的找寻方式,开始担心他会死在那虚空里。 褚长溪还未开口说什么,院落上方的浮蔼忽然无风退散了一些。 他使了法诀,眼前一切障碍物变透明,地处偏僻的仙君府邸外的栈道边,停下一条乌篷船。 “谁又来了?”系统来了精神,伸头看。 褚长溪站起身向外走。 刚刚渡劫归来的仙君,有好友来访,不足为奇。 只见乌篷船里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男子,衣袍松散,腕搭拂尘。见褚长溪迎出来,难掩激动,“息泽小仙君,你可算回来了!” “嗯,”褚长溪不知与这位有何交情,只能看他仙籍,拱手行礼,“有劳神君挂念。” “好好好,回来就好,”虽是童颜,但白发,老顽童语气,将褚长溪扶起,上下打量,“嗯,没缺胳膊少腿,如此甚好,甚好,你再不回来,珏渊帝君真要担心死了。” 珏渊? 是陆思行在仙界的名号? 衣袍随步伐星辰变幻,拂尘扫出星辉的痕迹。书写天规的司御上神瞧见院内石桌茶盏,新奇道,“人间的茶香?” “是……”褚长溪顿了顿说,“上神要尝一尝吗?” 司御回头瞧着小仙君神色,喜道,“以前也不知你还有这手艺。” 渡劫归来,仙身记忆本该一并恢复,但褚长溪并不是真的渡劫成功,他是依靠系统钻了天道规则的空子,并没有仙界记忆。 司御坐到了茶桌对面,接过褚长溪递过去一杯茶,静心品味。 “不错,人间学来的?” 白衣乌发,冰雪气质,清浅的眸光合着仙界山峦变幻的云雾,褚长溪指尖被茶水洗的光泽。 他见对面上神懒懒散散,意态松快,缓缓开口,“红尘虽一梦,但也历经千载……” 司御看过去,等着他继续说。 仙池碧波,仙树簌簌纷扰,染他孤高清冷容颜几分走下神坛跌落红尘的惊心。 “我入下界,最初是……” 小仙君说起下界之事,语气浅浅淡淡,也听不出多少情绪,仿佛只是好友相聚,各诉近况。 司御便也在氤氲的茶雾弥香里,放松意懒,说起仙君下界之后,天界发生的事…… 二人品茶论道时间里,湮烬之又在虚空里走完一百余次。 鲜血淋漓的身躯彻底站不起,只能爬着向前。 他已经什么疼痛都感知不到,只凭着一股模糊的意志在撑,他完全没人形,破碎的皮肉仿佛只是挂在骨架上,而骨架也仿佛随时能碎成一堆粉末。 不止是血肉,他魔元经脉,胸腔肺腑………无不不在一次又一次仿佛天惩的折磨里消亡。 也许有消亡殆尽的时候,那时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如同所有飞升不成的修士一样,泯灭在这空间中。 但他始终记得自己不能死。 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他要找到两生石。 他要救回褚长溪…… ……… 褚长溪送走司御上神时,湮烬之又走完百余次。 他还没有消亡。 还在寻找。 只要没有消亡,他能找遍这空间每一处。 够了吗? 如此够了吗? 没有规则秩序的空间,似乎终于败下阵来,他泯灭不了此人意志,无法消亡。 如同挥袖淡去的清风。 湮烬之指尖一动,摸到一块碎石边缘。尖利的石层刺入掌心,扎进骨头,他却欣喜若狂,明显感觉掌心下的石头萦绕的气泽不同。 找……找到了吗? 天梯的基石,混沌神遗。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消散的意识重新汇聚,他眼耳都是血,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只能用尽全力摸索着,疯狂的将碎石从泥土里挖出。 掌心完全包裹的瞬间,湮烬之瘫倒在地上,仰天轻笑起来。 笑的咳出血,血水又灌进喉咙…… 他凄惨的像个疯子,却也开心的像个疯子。 他们终于……终于……有机会再见了。 141 杀夫正道五十四 …… 两生石…… 湮烬之笑着攥紧掌心石片, 咳出的血水倒灌,又被呛得咳出更多血。 但他依然在笑。 他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已无法视物, 只有一片朦胧的红,他却仿佛看到心心念念之人,目光温柔又酸涩。 雪白的衣裳,风卷花潮的玉阶道。驻足而立的清冷剑尊, 也曾轻声温言问他可好。人间相随百年, 霜结剑端染上鲜红绝艳。煮酒泼茶, 清露仙山……… 他马上……就可以再次见到褚长溪了。 他有许多许多话要与他说, 亲眼见他, 向他认错………他口中溢出更多的血水, 唇边的笑意却更深。 他要等褚长溪醒来,他什么都可给他, 什么都应他。只要褚长溪好好的, 他什么都不求了,什么也都不要了。 只要褚长溪安好, 要他如何都可以。 只要………他醒来, 他活过来…… 浑身是血的红衣男子,单手撑地, 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纤薄的石层, 缓慢而坚定地站起身。 虚空境内, 雨雪雷电交错, 岩火汹涌无序,一遍又一遍重来。拿到了要找的东西,如今沉默坚毅,意识再没有哪一刻更清醒。 他满思绪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对于走出此虚境的路毫无畏惧…… 仙河星子,流云如缎。 天境之上的系统翻存档记录,湮烬之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在一步一步走回来时路,血流了一地。 系统神色复杂,“溪溪,他拿到两生石了。” 天梯碎片,可起死回生,是天道的规则。若湮烬之真用来救褚长溪在下界的剑尊身份,那他们此时真要bug了。 “………拿到了,”褚长溪却只沉默了一下,端起的茶水,飘散的雾气漫过他眉目,濛濛不清,“那就顺其自然。” 系统:“……顺其自然?” 褚长溪:“嗯。” “那万一他能救活你,你就得顺应规则再回去。” 褚长溪笑说,“那就回去。” 系统:“………” 系统看着褚长溪始终不以为意的神色。 直觉他家宿主是不是早有预料,或者说早就安排好了什么。怎么能回去,神君怎么办?另一条线的任务怎么办? 系统急的快速翻看存档—— 要走出虚空境也并不轻松,那些折磨人的气候还在轮番继续,甚至更加凶猛。湮烬之耳不能听,目不能识,出去也将更加艰难。 但湮烬之不会在此时倒下。 他满心都是再见到褚长溪的希望……… 湮烬之走出虚空境后,几乎只剩一口气,一点意识,好在魔元束缚不在,但他也仅仅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就匆匆赶往魔界。 赶到魔界寝殿门前时,层层守护的魔卫差点没认出他,与他刀剑相向。领头的石崎脸都惊白了。 不确信的唇舌颤抖,“尊……尊上?这……这是?” 湮烬之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他衣袍之下处处血肉见骨,满脸,满身血水洇湿脚下,但他没时间解释,他只想快点见到褚长溪。 伸手欲推殿门却是一顿,侧身看向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守卫。满面血红,更显暴躁凶戾,“本尊离开这段时日,可有仙门中人来过?” 石崎急忙回,“回尊上,没有,按尊上吩咐,我等寸步未曾离开过。” 将褚长溪尸身从仙门带回,虽然征得容泽同意,但湮烬之还是担心在他离开时会有何闪失,因此派大量守卫寸步不离守在殿外。 听石崎如此回答,他提起的心才算放下。 “尊上,那传说中两生石,尊上是找到了吗?”石崎虽是很想先问尊上伤势,但他知道尊上此时最在意什么。 湮烬之推门,微微弯起的唇角,笑意苦痛与欣喜交织,“是,找到了。” “太好了,恭喜尊上。” 湮烬之没再理会他,抬脚迈入门内,心情迫切中又有些惧怕。 怕两生石也不能…… 他快步向里走,殿内很安静,魔界常年殷红淡薄的光影透过窗格洒落进来,一点微风吹动床幔薄纱,床上白衣墨发若隐若现。 湮烬之心口骤然缩紧的疼。 因为口含避尸珠,即便这么多日过去,褚长溪尸身还如熟睡一般,容颜如玉,烟云静雪,只是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显出冷冰冰,没有气息。 不过没关系,褚长溪很快就可以真的醒来。 湮烬之攥紧手中残碎的小块石层,一切悔恨与痛苦仿佛都有了尽头。 他紧张地屏住呼吸,脚步极轻地向床边走去。 但忽的一缕风猛得吹动一段纱幔,扬起,翻落。 床侧竟现出一道模糊身影。 湮烬之瞬间变了脸色。 内室没有点灯,看不清是何人,只能看到那人静静站在床侧,不知有何目的。但此人离褚长溪尸身太近了,近的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 万一, 湮烬之心跳狂乱,呼吸急促,他甚至不敢厉声询问,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停下脚步,故作镇定,“什么人?” 一只手挑起纱帘。 斑驳的光影里,女子衣裙,乌发簪珠,蒙面纱。 游静汀?! 以男子身扮神女,扮的天衣无缝,游静汀冷眼站在那里,如同仙宫壁画中人般高贵。 湮烬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目光落在游静汀另一只手上。 指尖在褚长溪唇上轻轻挑动着一缕灵气,凝成线,正拽着褚长溪唇间的避尸珠! 只差一点,差一点,就可将避尸珠从褚长溪口中拽出! 湮烬之目眦欲裂!脑中紧绷的弦几乎轰然崩断!仿佛炸了一般翻江倒海! 游静汀是要做什么? 他要干什么? 避尸体一旦离体,褚长溪尸身就会立刻开始**,离世越久,尸身**速度也会越快! 湮烬之找寻两生石时间太久了。 他离开太久了! 他浑身发冷,手都惧怕的颤抖。 发出的声音也发颤,“……你,你别动,不能……不能取出。” 闻声赶来的石崎和一众魔卫,不明白此人如何进来的,脸色大变,纷纷化出武器对准仙门神女。 “出去!”湮烬之不敢刺激游静汀,转头对着身后下属大吼,“都给我滚出去!” 看出此情形之下的后果,石崎只能对着其他护卫首领挥手,默默退至门外守着。 湮烬之看向游静汀,语带乞求,耐心解释,“游宫主,长溪还有救,他还有救!我找到了两生石,只要尸身尚存,就可修复丹府,聚魂结魄,长溪就能醒来。” 可游静汀指尖挑动的灵线丝毫不动,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根本不信湮烬之。 湮烬之本就在虚空境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又一路奔波,未曾停下修养治疗。此时遍体鳞伤的身体,一急,伤口崩裂,血流不止。 胸腔里血气翻腾,他也俯身吐出大口大口的血,可他还是急着拿出两生石碎片,摊开掌心给游静汀看。 “你若不信,你可以拿去一试,你来………” “湮烬之,”游静汀终于开口,美人如画,仙宫神女扮相,但眼神狠毒,语气十分冷,“你想让他醒来,可有想过他愿不愿意回来?” 愿不愿意……回来? 湮烬之思绪一片混乱、没听明白此话什么意思。他只知褚长溪不能死,死了他也要救回来! 他要见褚长溪! 见活着的褚长溪,死也要见! “你想让他回来?”游静汀低眸看着床榻上已神魂离体的空壳,“他当初救你,自毁仙道,你却恩将仇报,囚他在魔界,你给他种情毒!致他不得已…………”轻舒一口气,才说下去,“他本就灵元有损,却被你囚在魔界日夜受魔气侵蚀,后又因魔渊门封印,万魔窟之难,服密药,遭受反噬……你口口声声爱他,却种种都是伤他。”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湮烬之痛苦的闭上眼,嗓音沙哑哽咽,“是我误会他,是我错了,等他醒来……” “他愿意醒来吗?”游静汀抬眼盯着他,眸中挫骨扬灰的恨意,“湮烬之,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自戕!纵使那时命不久矣,他却一刻也不愿意停留!这是为什么?这是谁造成的?” “湮烬之,你觉得他还愿意见你吗?” “不……不是……”游静汀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刃在湮烬之心口、神元中搅,痛的他呼吸都断续,“如果他不愿意见我,我可以不见他,他若安好,我可以……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只要褚长溪醒来。 只要他好好的,湮烬之愿意这一生都不去见他! 但游静汀似乎仍旧不信,冷漠看着他。右手指间稳稳勾着那颗珠子,只要稍微一动,就可将其勾出。 湮烬之快急疯了。 慌乱无措恳求说,“我只想救他,他醒来,醒来我就消失,不然……你也可以将他带走,带回苍吾,带去蓬莱,两生石你也拿去,你来救他,可以吗?” “可以了吗!” 游静汀只是无动于衷看着狼狈卑微的他,并不答话。 湮烬之不懂他这是为什么?他不是也喜欢褚长溪吗?为什么不愿意救他?为什么! 避尸珠一旦离体,就来不及了。 就再也不可能了! 他不知道游静汀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他真想把此人撕碎!将那只手碾成粉末! 但他为了褚长溪,他却想要跪下求他了! 终于,沉默许久的游静汀似乎有所松动,语带讽刺问道,“你现在答应如此,可日后你若反悔,谁又能奈你何?” 湮烬之仿佛看到了希望,急忙顺着他的意说,“那你要我如何?” “我要你那把剑。” 他的剑? 湮烬之下意识手腕微动,腕上红绳幻化蛟龙入海,巨剑虚影破苍穹,剑意波荡,让魔界所有生灵惧怕臣服。 游静汀道:“就是因为这把剑,你才有今日之能力,若剑不在,你与我等也未必不能较高下。” 湮烬之听出他话中意思。 这把剑是湮烬之降生时伴生在魔渊剑池中的,也是因为这剑,他才一出世便被魔族视为魔域未来共主。 与他神魂结契,当初为护褚长溪,他取剑魂,一分为二,如今已合二为一。 没有了这把剑,他就不会无人能敌。 游静汀有了这剑,也可不必怕他日后出尔反尔。 要这剑,合理。 “好,”湮烬之喉间血气还在翻涌,淅淅沥沥血水从紧咬的齿间落,“我给你。” 门外魔卫震惊的瞪大双眼,石崎忙喊道,“尊上,不可!” 但湮烬之只是从解除剑魂契息的喘息中让他闭嘴。 龙吟呼啸,地动山摇,前所未有狂暴的双龙虚影,被湮烬之从元魂中缓慢剥离。 剑身落地,湮烬之面色一痛,喷出一口鲜血,膝下一软,半跪下去。 他垂眸看向脚边的剑,拿起扔给游静汀,“拿去……” 游静汀抬手接过,目光端详双龙缠绕的漆黑剑身,剑刃里隐约可见黑龙两股剑息浮动。四面八方都被牵引,拿在手中,只觉天地万物,皆可撼动。 天上地下,下界之外。 这样的神剑,早不该落入魔头手里。 湮烬之半跪在地上,口中吐着血,问,“够了吗?” 够? “这如何能够?”游静汀目光从剑上移开,又落在门外层层包围的万千魔卫身上,“没有了这剑,你还是魔界之尊,身后还有这么多魔族听命于你。” 什么意思? 是想让尊上他…… 门外听到此话的石崎忍无可忍,冲进殿内,“尊上,别再听信于他!他不过是卑鄙无耻,趁人之危的小人!” 湮烬之却没理他,只是压抑着屈辱和愤怒,仰头问,“所以呢?你还想让我怎么做?” “尊上,不要!” 石崎想拦在湮烬之身前,却被湮烬之挥袖推出门外。 湮烬之撑着起身,向前一步,“想让我不做魔尊是吗?” “你不做魔尊……”游静汀看着被推出去还面露紧张担忧的石崎,说,“还是会有人甘心供你差遣。” “到底要如何?你不妨直说!” 游静汀眼眸一沉,指间动了动,灵力凝成的线连着褚长溪口中的避尸珠,显而易见的威胁,“我要你……自剖魔元,自废道身。” 满殿前魔族听着这话,惊愕得魂飞魄散! 魔元是魔族修道的根本,是所有道法的来源。 湮烬之没有护身法器,没有那把神剑,他也还是修为强大的魔修,可没了魔元,那就等同废人,连最低阶的魔族都会不如! 那时,魔域十八重,还有谁会听命于他?不仅如此,那些曾经因为惧怕忌惮而臣服的护法分主,曾与湮烬之有仇怨之人………会不会报被辱之仇…… 他为何不直接要尊上命啊? 明明仙门神女,却心思歹毒的让人心惊。 神女慢慢垂眸,指尖连着灵线,衣袖落落生花,不待湮烬之开口便讥讽道,“怎么?不愿意?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爱?” 湮烬之神情一寸一寸冷下去。 周身溢出极深极重的魔气,狰狞躁动像凶恶的巨兽,被强硬压制。湮烬之身上裂出一条一条爆裂翻卷的血缝。 他知道游静汀为何不直接要他死。 他不信以游静汀对褚长溪情意不想复活他。 游静汀想借此要他众叛亲离,要他一无所有,要他堕入深渊,承受他一切可承受的苦痛折磨。 ———只有活着才能感知痛苦。 他自然不会让他死的痛快。 森白的长发被血染的鲜红,湮烬之缓慢抬起猩红嗜血的眼眸,万般屈辱都压抑下去。红衣破碎,翻飞,露出血流不止的无尽伤口。 他毫不在乎,微微偏头说,“好,我做。” “但是要在我看到长溪醒来之后,”湮烬之将两生石递给游静汀方向,“只要他醒来,我定会按你说的做。” 游静汀唇边忽的勾起,将勾住避尸珠的灵线绕在指间微微拉,“你我之间………”他恶毒一笑,“你觉得我凭什么相信你? 湮烬之眼睁睁看着避尸珠似乎真的要被拽出褚长溪体外,亲眼所见随着灵线的牵引,仿佛就要拽走浮在褚长溪周身的灵气,在变淡,在消失…… 湮烬之整个人都惊恐的颤抖。 游静汀真的会拿褚长溪复活的机会来威胁他,但湮烬之却不敢和他赌,一丝一毫都不敢。 他一下子失去所有谈判的力气。 “你住手!”他毫无尊严地嘶吼着乞求,“游静汀你住手,我求你,你住手!” “想好了吗?”游静汀当真停下动作,“要怎么做?” “好,我做!”湮烬之口中再次涌出血,血水漫过半张脸,像个濒死的疯子,“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说完,他抬起手,五指成爪,毫不犹豫刺向自己丹田。 他的手指早在虚空界内,根根伤可见骨,细长尖利的指骨顺利刺入皮肉。穿破的伤口喷溅出大量的血。 “尊上——”见此一幕的门外魔族,全都不可置信的大喊。 唯有石崎,一开始尽力阻拦,此时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看着尊上自残。 他清楚的知道为了褚仙尊,尊上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从惶恐担忧,到此时此刻面无表情的麻木。 时间流速不同,很快翻到此页的系统,惊讶的合不拢嘴,看着湮烬之亲手剜自己魔元的样子,连它都似疼的瑟瑟发抖。 它伸手扯褚长溪的袖子,“溪溪,你快看,你快看啊………” 湮烬之指骨在丹田里翻搅,急切的抓住了自己的魔元,指尖微弯,像钩子一样钩着魔元用力往外扯——— “啊——” 比本命剑从神魂剥离更甚百倍的痛感,每一根经脉都在被自己生生撕裂开。 他痛到跪下,支撑不住摔下。 但他还是持续凶狠的用力,最终将魔元完整拽出,喷涌的血甚至溅至几步之外的游静汀衣摆上。 湮烬之狼狈的躺在血泊里,魔元从掌心滚落。 游静汀却只是使了法诀,淡淡清洗衣衫上的血迹。 然后静静看着刚刚剜出血淋淋的魔元,看着奄奄一息试了几次都无力再站起的湮烬之。 他长发更加苍白,仿佛一瞬老去千万年。 游静汀眼眸深潭般寂静,冰冷。 但最终女子衣裙随步伐潋滟鲜亮,他收手散去拽着避尸珠的灵线。仿佛目的已经达到,游静汀俊秀的眉眼微微舒展,带上假面的仙门应有的悲悯,停在湮烬之身前,轻声说,“湮烬之,这一切都是你应该受的,做错了就该得到惩罚。” 湮烬之张了张嘴,只有血水流出。 “但经此倒也让我见到你的真心,你能做到如此,也确实证明了对长溪哥哥的心意,”他没有接湮烬之费力递向他的两生石碎片,似乎真的被此情此景触动,语带不忍说,“既然你那么想见长溪哥哥醒来,那……两生石我便让你亲手给长溪哥哥使用,亲眼见他苏醒,如何?” 142 杀夫正道五十五 …… 湮烬之不知游静汀怎么会突然仿佛大发慈悲一般允许他亲眼见长溪醒来, 游静汀意欲他受尽痛苦折磨,此时冠冕堂皇的好心显得诡异极了。 但他又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不在乎游静汀还有什么目的。只要褚长溪能好好醒来, 他不在乎自己还要遭受什么。 湮烬之紧紧咬牙撑着站起身, 没去看游静汀神情,径直往床榻前走。 身上没有一寸地方不伤可见骨,多处血洞, 碎肉翻卷,骨头断折。脸上血水横流, 脚下一条血路…… 他护身法器, 生存之道, 什么都没了。 他好像随时都能倒下,随时都会伤重至死。 但湮烬之什么都不在乎。 他满心只有床榻上的人。 带血的手指终于挽起最后一层薄纱。 白衣墨发,眼眸轻阖, 眉睫碎生一点白霜,清华依旧。 虽无气息,但是好好的。 和他离开时一样好好的。 湮烬之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一切恐惧和可怕的猜测抛之脑后。 他只想快一点见长溪醒来。 亲眼见他醒来。 湮烬之心跳很快, 迫切的, 手忙脚乱的将手中两生石碎片置于褚长溪丹府位置,碎片自起浮空。 纯白无暇的石级碎片,丝丝缕缕的灵力四散、延伸,泉涌而下。湮烬之看着这一切, 流着血水的唇边溢出一丝笑,苦尽甘来, 即将久别重逢的喜悦。 灵力充满整个殿内,飘渺袅袅,宛若仙池。 湮烬之站起身, 红衣飞扬,气势也恢复凌厉霸道,欣喜地看着两生石碎片一点一点往褚长溪肉身丹府内推进。 灵光齐涌,惊天动地。扶摇直上,撼动九天云霄。 即将没入体内的前一刻,湮烬之眸中情意极尽温柔,浑身血气森然,却满怀希望。 他马上就可以见到长溪醒来了。 他想,没了剑没关系,成为废人也没关系。 哪怕日后无法再待在长溪身边,他只要能远远看一眼也当心满意足。 可却在下一刻,脸色突然大变! 两生石没能进入褚长溪肉身体内,似乎并不是遇到阻力,而是仿佛没有接纳的容器一般,试探了一番,从褚长溪白衫上滚落下去—— 湮烬之动作僵停一瞬,来不及思考,他捡起两生石重新放在褚长溪身上。 但依旧如先前那般滚落。 仙门之身不该排斥天界之物,即便排斥也是两种力量相阻,不该是这样毫无反应。 褚长溪肉身仿佛已归虚无。 怎么会这样? 湮烬之脑海一片空白。 他呼吸错乱,慌张的去触摸褚长溪的身体,也不在怕手上鲜血将白衫染脏了,摸到手中,是真实的。 那……这两生石是假的不成? 窗外长空,惊雷紫电不断。 是修士渡劫常见的雷劫,他拿着两生石出虚空之境时,也曾引来此等雷刑。 天梯碎片,聚魂结魄,起死回生若不是假的,怎会对长溪无用? 恐惧和绝望压得湮烬之喘不过气。 他不死心,将褚长溪身体半抱在怀中,另一只手试图施法推入,因失去魔元,倒行逆施,口吐鲜血,但他疯了一样不管不顾。 石崎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不简单,咬牙切齿问游静汀,“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神女乌发如瀑,额间坠有珠玉,碧水烟云的衣裙,面纱浮动,眉宇冰清。 他淡淡望着魔界之尊狼狈发疯的样子,语气平淡,“继续看不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是不是骗了尊上!” 石崎大惊。他就知道这蛇蝎女人没安好心!他脊背发冷,看向蓬莱神女,怒不可遏。 此人既然真挚爱慕褚仙尊,又怎会不想让仙尊复活。 石崎原先是这么想的,湮烬之也是这么想。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至少最后褚仙尊是会平安无事。 可没人知道游静汀从未想过让他心中皎皎仙庭的神再回到这已被染指的躯壳里。 于是还在徒劳施法的湮烬之在某一瞬间仿佛看破了什么虚假的幻象,动作猛的停下。 他看见怀中人竟像是隔了一层薄雾捏出的假象,虚实不清。 口含避尸珠牵出的银线,也似乎根本没有光泽,周身经脉莹莹白光的灵力也仿佛在消失,化成烟雾。 而那珠子也在某一刻如同戳破的泡影,一下子散了。 没有避尸珠,肉身会经时间腐化。所以褚长溪身体也随之露出腐化多时的真实模样。烟云散尽,皮肤灰白,尸斑丛生,长发轻轻抚摸之下掉落……… 湮烬之眼睁睁看着褚长溪肉身变化,心痛到窒息,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 避尸珠怎么会消失! 两生石不是假,原是褚长溪身体早已开始**。 湮烬之惊慌的不成样子,思绪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避尸珠……” “给我避尸珠!!” “快给我,来不及了!” 湮烬之死死将褚长溪抱入怀中,疯了似的大吼大叫,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之后又慌张的站起身,抱着褚长溪尸身,想要自己去找。 避尸珠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稀罕物,他还能找到。 可刚走一步,本就断折的腿骨,情急之下支撑不住,湮烬之抱着人重重摔在地上。 身上伤口崩裂,口中咳出一大口血…… 湮烬之顾及着褚长溪,将尸体护在怀中,死抱着不松手,血水将白衣染透了。 “尊上!”跑过来搀扶的石崎心中一痛,“神女骗了您,他骗了您!那避尸珠早就被他取下,我们先前所见不过是他捏造的幻象,没用了,肉身腐化不可逆转,即便现在找来新的避尸珠………” 也没用了! 未说出口的那句却仿佛惊雷在湮烬之耳边反复炸响。 没用了。 没用了…… 怎么会这样! 湮烬之似乎还是反应不过来,眼神懵懂,极为缓慢抬头向游静汀看去,血水流入眼眶,视线一片红。 “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明白,不明白游静汀在做什么,他难道不想长溪醒来吗? 他不是也喜欢褚长溪吗? 那为什么还取下避尸珠?为什么不给他机会施救,。他还怎么救长溪?没有肉身,两生石聚魂结魄对此也无用了。 再也没机会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 湮烬之将褚长溪尸身放下,撑着起身,跌跌撞撞走向游静汀,“游静汀,你……你不可能,不可能不想救长溪的,你这么做,只是想让我痛苦,你还有方法的对不对?你有方法救他,你救他,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救他……” “我求求你,你救他,是我该死,我可以把命给你,可以这一生都不再见他,我真的什么都答应你。” “你快救他,来不及了……” “求你,我求你……” 狂妄至极,不可一世的魔界之尊,如今毫无尊严,卑微的苦苦哀求。 可冰冷无情的仙宫神女却一点一点笑起来。 幻像不再维持之后,褚长溪尸身以惊人的速度在持续腐烂,枯败,干涸,皮肉萎缩……游静汀只是平静地看着。 手指在衣袖里紧握,真正的避尸珠化为粉末,他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狼狈不堪乞求的疯子,眼眸里是大仇得报,阴谋得逞的恶毒与快意。 说,“你如何以为,我一定想救?” 他不仅不想救,实则最是想毁了这副肉身。 他自然不是不想褚长溪醒来,他只是不愿褚长溪在这副身躯里醒来罢了。褚长溪是上界天神,他如何会轻易死去,神魂散尽,不过是劫后元神回归本体。 那日万魔窟阵前幻境,游静汀记起三百年前他就曾猜测褚长溪实则是上界天神,蓬莱仙宫最后一重临仙界,只有历代宫主能进,可当年褚长溪竟能出入自由。 褚长溪万魔窟自戕身亡,他就赶回蓬莱查看,果然在登仙柱内窥到“息泽仙君,合籍归位”的天机。 他的长溪哥哥不是死了,只是好好的归于本体仙身,干干净净的,不曾被凡夫俗子沾染的天神之躯。 既如此,他又怎能将他再次拉回来?拉回这肮脏不堪的躯壳,继续承受这些人的纠缠。 他是喜欢褚长溪,是想要待在他身边,可他想都不敢想拿自己脏了他心中圣洁无瑕的神明。 可这些人,湮烬之,容泽,关子陵,宣斐……全都自以为是伤害他。 游静汀不止要毁了这幅身体,还要让所有伤害过长溪哥哥的人尝尽苦楚,生死不能。 早在潜入魔宫殿内见到这幅身体的那一刻,他就毫无犹豫取下了身体口中的避尸珠,他不会给湮烬之留下一丝可能的机会。之所以捏造幻象,是为了以此要挟湮烬之,自毁命剑,自剜魔元………他要将湮烬之加诸在长溪哥哥身上的痛苦千倍百倍还回去! 不仅湮烬之,还有其他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长溪哥哥……在他心中那般美好圣洁的天神,光风霁月,纤尘不染。他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白衣,记得暗无天日地牢深处落下的那抹光亮。宛如仙神下凡问他为何被关在那里,将他带了出去。 以告天姻缘护他性命。 教他弹琴,习字,握住他手教他出剑当稳,运剑如风。 ……… 长溪哥哥既回上界仙身,那便是再好不过。 游静汀是上古神族后裔,终有一日他也可得机缘飞升上界,到那时再去见他又有何不可? 游静汀可以等,也宁愿等。 “湮烬之,”仙门神女一身冷意,“长溪哥哥他死了,人死,”他摇头,“不能复生。” 他自然不会将长溪哥哥没死的真相告诉任何人。 “不………” 湮烬之声音颤抖哽咽,大口大口鲜血吐出…… 他想说不是,他明明可以复活长溪。 他保存了长溪尸身,他历经千辛找到两生石,他明明可以让长溪醒来。 可为什么游静汀要这么做! 是他!是他取下避尸珠才会让希望破灭。 湮烬之猛的抬起头,死死盯住游静汀,他脑子里全是杀意。 但他要救人的理智让他不能相信游静汀不想要长溪复活,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觉得游静汀一定隐瞒了什么。 “游静汀,”他只能压下所有怒火,毫无尊严乞求,“你救他,你还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你怎么还不明白?” 女子衣裙潋滟芳菲,洁白的面纱更显眉目纯良。手中是碾碎避尸珠的粉末,他抬起手,一点一点洒落在空中,脸上笑意嘲讽之中带着痛快。 粉末散尽,他抬脚走到褚长溪身边,毕竟是长溪哥哥凡间身体,游静汀面对时还是温柔多情的。清川碧水的长长衣袖轻轻拂过尸身上空,“既然你还是不信,那我便做给你看。” “游静汀!” 湮烬之愤恨滔天,竟亲眼所见游静汀施法加速腐化长溪尸身。几乎眨眼间,发肤脱落,血肉泯尽,只剩衣衫,白骨。 湮烬之来不及反应,一切已尘埃落定,再无挽回可能。 “长溪………” 他有一瞬间浑浑噩噩,无法思考,仿佛丧失神智,没了反应。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有挽回的机会,”游静汀冷笑,“今日种种都是你应该受的。” 湮烬之惶惶然摇头,似没听进他的话,只知口中喃喃念着什么,艰难得动了动手指,浑身伤口血水泊泊……他跌跪在地,缓慢的向那具白骨身边爬去,指骨用力到硬生生掰断,仿佛只有这种疼才能克制他狂躁的几乎毁天灭地的痛苦和愤怒。 白骨碎散在衣衫里。 每一幕看在湮烬之眼里都如利刃刺入眼中,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石崎呆愣原地。 游静汀残忍冰冷,无动于衷。 指尖摸到衣衫,痛意从指尖蔓延,席卷撕裂全身。湮烬之痛到胸膛剧烈起伏,小心翼翼将尸骨抱进怀里,闭上眼,血泪从眼眶涌出。 堂堂魔界至尊,这一刻全身骨头也似乎跟着碎尽了。 额头砸在地上,热泪滚滚鲜红。 沉默的压抑中,本高大挺拔的男子蜷缩抱着一堆尸骨哭的脆弱无声。 石崎脸色煞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看着他一生狂妄的尊上,如今绝望哭泣的模样,也心疼的揪紧,不知何时也已泪流满面。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一直忌惮神女拿褚长溪威胁尊上的石崎,这一刻也明白,没什么可以威胁了——褚仙尊回不来了。 他愤怒地向门外大吼,让守在殿外的魔族进来将蛇蝎心肠的神女层层围住。 “杀——” 但魔界最厉害的兵器如今已在神女手中,游静汀早有准备。他最后看到是神剑易主,剑气惊天动地,无数震散摔落的尸山血海里,是神女转身,在众人眼中淡然离去。裙裾随步伐而动,纤纤倩影,芙蓉美面,长长乌发垂落腰间。 明明修仙门,低眉敛目间悲悯众生,却心狠手辣的让人简直不敢相信,比某些魔物更像是魔。 所有魔卫都奉命去追杀离去的仙门神女,只有湮烬之仿佛隔绝在世间之外,怀中的白衫已被他身上血水浸透了,连白骨都染成明艳的红。 可游静汀的“早有准备”远不止于此。 湮烬之察觉到怀中仅剩的枯骨竟也在慢慢消融,散于微尘。游静汀似乎根本没打算给他留下任何念想,不知做了什么手脚。 白骨一寸一寸消失,在湮烬之眼下散于空中,化为乌有。 湮烬之徒劳的伸手在虚空中抓握。 却什么也抓不到。 “长溪……” 他无力的抱紧怀中仅剩几截枯骨,不知如何才能让这一切停下,他明明付出所有,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他崩溃至极,却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 他什么都做了,也什么都愿意付出,却还是无法再见褚长溪一面。 白骨终于消融殆尽。 “啊———” 撕心裂肺哭喊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个疯子一样胡乱的在地上抓握,血泪模糊视线,眼耳口鼻无不剧痛流血…… ……… 仙门神女,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让翻看记录的系统都惊讶的合不拢嘴。 画面里的湮烬之看着好像能痛死。 不死大概也被折磨疯了。 系统都看的手抖。它抱着褚长溪指尖,颤巍巍喊,“溪溪……” 143 杀夫正道五十六(大修) …… “溪溪……” 系统想到游静汀毁宿主肉身, 阻拦湮烬之将宿主复活,不无怀疑地想这一切是不是宿主早就安排好的。 褚长溪端起茶水,才发现已经凉透, 他顿了顿,挥袖收走所有茶具,说,“我是给过游静汀提醒, 我已回天界,以他偏执的脾性,与他人不同, 必会阻拦湮烬之, 只是没想到………” 系统:“没想到什么?” 褚长溪道,“没想到他会借此报复湮烬之。” “正常啊,所有人看来湮烬之折磨你、害死你———” 褚长溪忽然站起身。菡萏清浅, 锦鲤跳动间门溅起的水花打湿他拂过的袖摆。比起下界渡劫的苍吾剑尊,从司御口中得知的息泽仙君少了几分无情无欲的冰冷,多些鲜活灵气。毕竟在天界帝君的庇护下悠然万年, 不曾担起天下苍生,也从未吃过苦头,连息泽仙君的神籍都是帝君走后门给的。 系统看着褚长溪更显风华绝代的侧脸,问,“怎么了?” 褚长溪低眉整理衣袖, “一直以来虽断定另一条任务线在上界帝君身上, 但任务条一直都是处于锁定状态,即便遇到神君下界化身的陆思行也无反应,看起来………似乎哪里有问题。” 系统:“………” 所以宿主心思已全然都放在那什么帝君身上了? 所以湮烬之就………不管了? 算了,湮烬之可是这小世界主角……的一半, 死肯定不会死,属于他的任务线已经完成,不管就不管了。 希望湮烬之能就此死心,别再整什么歪门邪道将宿主拉下界,但系统啧啧两声,总觉得他那疯样估计有点悬。 系统甩了甩脑袋,不再想,问道,“那有什么问题?” “不知。” 褚长溪翻手,洁白如玉的指尖竟生出一条灵雾凝成的线,一直延伸至仙君府邸外,仿佛与不知名的某处相连。 系统:“这是?” “方才司御神君来此,应当与那位帝君有关,跟上他,或许能知道帝君不能现身的原因。” 褚长溪跟随灵线指引,转身一瞬,身形化烟。 息泽仙君的府邸外是一条天河,任何仙神经此都会被禁锢法力,步行使船,但褚长溪却不受影响,一看就是玨渊帝君明目张胆的偏护了。 天河水色银白,仿佛仙山飞瀑平铺云霄。 褚长溪穿梭其间门,衣摆碎落一河星子。息泽山在天境之北,地处偏僻,下面是凡界万魔窟所在的无妄海。所以游青青会在跳入万魔窟后得机缘登仙临,而帝君,掌天罚,押邪魔炼化于万魔窟。 万年前,神魔大战,天梯崩塌,天界与下界三合的通道彻底斩断,万魔窟似乎是现今仅存的一条险途。 湮烬之那条任务线前置剧情并不完整,记载寥寥无几,只知他本该在万魔窟里堪破情劫,回归神位,却以神骨堕魔。 以及上界神籍“弑渊”…… 明明同一人,湮烬之是珏渊帝君所化分身下界,但神籍却并非同一个………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 帝君殿在神域的阙上天宫。 天境界浩瀚无垠,灵息道法,变化万千。褚长溪思索间门已至阙宫主殿,衣衫落地,扑散了一地的云雾仙气。 宫殿恢弘,玉柱通天。 毕竟是天界帝君,珏渊再喜静,一些随侍仙子还是有的。褚长溪从白色烟雾里现身时,清空雪落,仙姿绝世,惊的入门仙子打翻了手中的香炉。 褚长溪转身向那仙子走去。 雪白的衣袖伸出玉白好看的手,他俯身,捡起地上滚落的香炉,发冠下如墨的发长长垂落,额间门水蓝钿印,漫天星辉月色,吹皱一池春水般的风情。 从惊艳中回神的小仙子,接过香炉,羞愧行礼,“见过息泽仙君。” 褚长溪颔首,“仙子可知帝君此时身在何处?” 小仙子一愣,略微疑惑地抬起眼,“帝君在何处………仙君不知……吗?”眼神分明在说这事仙君不应该最清楚吗?怎会问他人。 系统:哦呵,翻车? 褚长溪:……呵。 刚刚渡劫归位的息泽仙君,俊美面容神情丝豪不慌,静静等待对方回答。 姬蘅仙子抿唇,脸颊羞红,“帝君在浮图境闭关,已上千年未出。” 浮图境?闭关千年…… 在仙子看来此事他理所应当知道,可见他是在帝君闭关之后下界的。 至于浮图境又是何物,为何一直闭关不出?是出不来才无奈以分身下界? 至今出不来,以至于他回来了,还不能来见他? 褚长溪思考间门,重新勾起指尖将灵线又续起来。玉冠束发,衣袍雪白,他脸色冰冷,认真,眉目在天光里清寒的仿佛带霜。 “多谢仙子,告辞。” * 浮图境生死门。 水天相接的界外空间门,无上神法结印,中间门托一盏魂灯,灯芯一分为二,形似双龙盘旋,灯火一强一弱。 司御双手紧握,在空间门里来回走动。他皱着眉,看起来忧心忡忡。 浮图境中动荡,水天泛起明显的波纹。而神髓印下那盏魂灯,双龙隐隐两相凶狠争夺、吞噬。 这倒不要紧。 可这处于弱势的竟是帝君元神本体就恐怖了。 司御拂尘敲着手心,急不可耐的自言自语道,“不知下界那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神魂之力越来越强?致使帝君本体魂力被剥夺的魂灯都快要灭了!” 当年息泽小仙君下界历劫时,帝君正在闭关,便只能分化一缕元神下界相护,连自己神剑也一并送下去。谁知神魔大战留在帝君体内的一丝魔息也被带了下去,至那元神投生魔胎。 而现在那元神不仅收不回来,帝君还遭反噬,被剥夺力量。 司御抬头看向神髓印里浮空高悬的浮图画卷,浮图里有众生,有生之大道,帝君不知因何困在里面一直出不来。 “也不知帝君何时才能悟道出关,如今神力被争夺,元魂也快被吞噬……” 他话未说完,突然咔嚓卡嚓声响仿佛镜面碎裂,司御下意识寻找声音来源,发现正是从画上传来。紧接着平静的众生画卷,一道又一道的裂纹出现,从裂纹缝隙又燃起火焰,焚烧众生…… 糟了!浮图境在坍塌! 若帝君元神不能归位,很可能会随浮图境坍塌而魂灭道消的! 司御转身匆匆忙忙往外跑。 与此同时。 一直百无聊赖抓着褚长溪衣袖玩的系统突然猛的用力,“啊啊啊”大叫,“溪溪,你快看,怎么回事?湮烬之的存档记录停止了!!” 还在分析下界时帝君分身陆思行种种行为的褚长溪,脚步停下来,点开任务栏光屏—— 属于湮烬之的存档记录停在他去冥界鬼道找寻亡魂被恶鬼啃食的路上,画面戛然而止,不再有更新。 褚长溪往后翻,页面空白。 再往另一条任务线看,依旧被锁。 “溪溪,这是……这是……” 褚长溪沉默不语。 系统有点慌,按理说即便任务完成了,任务对象存档记录也不会停止,除非任务对象在小世界中———生命终止! 144 五十七杀夫正道 …… 司御出了水天境空, 就在殿门外看见了的等候多时的褚长溪。烟**雾,身后山峦飘渺,只见天边霞云与翠枝相依。司御从境空出来,正要去上天境禀明天帝, 事关珏渊帝君生死存亡, 司御有几个胆子也不敢隐瞒。 他脚步都不稳了, 一抬头,先是见空茫落雪, 一地寒霜。 一片晴空霞光,突然飘雪格外醒目,显然是动了气的。 小仙君身姿挺拔, 玉冠墨发, 端手从天桥上慢慢走来, 周身白雪簌簌, 他站在那儿,像一柄风雪中寒剑, 立于苍穹,撑起这片天。 司御突然生出一种宿命感———似乎……浮图境中预言就要成真了, 可帝君做了那么多,将他推离命运的漩涡……… 司御叹气,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吗? “小仙君这才刚回来, 不好好歇着,这么急着想见帝君呀?” 司御掩饰般打趣着上前。 但小仙君神情十分冷,态度也不再温柔和煦, 就那么一言不发望着他,眸光浅浅,却仿佛穿破假象看透了事实。 “帝君若知道你这么想见他, ”司御硬着头皮继续笑说,“可要高兴了。” 褚长溪却平静开口问,“帝君在何处?” “闭关啊,”司御面不改色,“你不是知道?” 寒风卷着雪,落在衣衫上的花瓣也生霜白。四季混乱交错,来人怕不止动了气。 “他元神在下界,”褚长溪直接说,“元神无法归位,是吗?” 司御闻言笑意僵在脸上。 “元神无法归位,浮图境出关不能,”褚长溪说,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神君不会不知。” 还真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事已至此,司御不想也不能再骗他了。会发生什么司御也不敢断定,若是…………司御猛然甩了一下拂尘,带出星辉流动的痕迹,转身说,“你跟我来。” 阙宫,神君寝殿。此处更显寂寥,非许任何人都不得进,沿途玉阶道,两岸花红,褚长溪一入内,就觉似曾相识。 直到水天境空,无数根金线交错,阵法中心拖着的那盏魂灯,微弱的那丝灯芯几乎已经被吞噬殆尽。 随着魂灯的火光跳跃,延伸至阵印之下的浮图画卷,一点一点裂出细缝,缝隙金光漫出,却化作火焰焚烧画中众生。 司御道:“浮图境在坍塌。” 元神无法归位,浮图境不能出,褚长溪都能猜到,但见此一幕才知问题出在哪里。 褚长溪问:“帝君魂灯为什么是两根灯芯?” 司御说,“因为元神一分为二。” 褚长溪点头,“另一半是下界……湮烬之。” “是,”这个名字,司御看过乾坤镜,他低头,拂尘落的星辉在境空中犹如星火,“那缕元神帝君不仅收不回来,还遭反噬了。” 能看出来,帝君的灯火都快灭了。而在下界时湮烬之可牵引天地,控制风雨,也足可见神力在他身上觉醒而争夺了帝君本体的力量,褚长溪微微抬眸,“我想……帝君神魂本体应该也在下界未归………” 司御惊讶,沉声问,“什么?” 褚长溪将下界遇到陆思行一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司御听后默默无言,良久,才无奈笑一声,轻叹,“帝君他……一遇到与小仙君有关之事,总会如此不计后果。” 玨渊帝君是上古神魔大战至今唯一未陨落的神,他有无上神力,掌管天境界所有仙神的罪罚,他强大冷漠,冰冷无情,天境界无人不怕他。 可为了息泽山上带回的一颗清露,无视天规,知法犯法。 他还想逆天改命! 赔上自己所有也要将那颗清露拉离既定的命格。 浮图境中说那颗清露来自息壤。 息壤可生万物,可救众生。 司御查看下界褚长溪历劫时所为,与浮图境中所言别无二致。他救下界苍生,他生来就是去撑起那片天的。 司御指向画卷给褚长溪看,“浮图境中预言,你可救众生,这是好事,可帝君偏偏担心,救世意味着有世间浩劫,他怕你苦,你累,怕你受伤,怕你疼,怕你以命换众生,于是进入浮图境内悟另一条生道,谁知他闭关不久,你不知何故下界,他只能分一缕元神下界护你平安,不曾想你平复苍生劫难已归来,帝君却回不来了。” 褚长溪能感觉到有天道存在的世界,存在着一种因果。 【系统:可是溪溪,救世……不应该是小世界主角的任务线吗?怎么在你身上?】 一般来说另一条任务是主线剧情走入正轨,主角是小世界能量源载体,需有他支撑这个世界的意义,便是救国救民救苍生,可以说是救世。 但他…… 【褚长溪:我下界所为,与浮图境中预言并无冲突,只是真正的救世,未必也在我身上,别忘了,另一条任务线至今未解锁。】 那也就意味着,真正的浩劫也许并非下界“万魔窟之难”———那是小世界主角必须要走的路。 想来帝君当初化身陆思行下界时,想牺牲自己来阻止他,必定也以为那便是预言中劫难了。 还……不顾前因后果,强吻……吻别……? 浮图焚烧的焰火映在雪衣青年脸上,照他冰冷眉目如刀锋滚过。 沉默许久,褚长溪问,“为何悟道……千年都未能出?” “还不是太过在意你了,”司御笑起来,“他把你从一颗天境孕育而生,未开神智的清露,养成如今这模样,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尖上,哪舍得你受一点苦,他悟不出生道,如何甘愿出来。” 【系统:我靠靠靠,溪溪,这老头说你是什么?】 褚长溪:………归位时就已经知道了。 褚长溪想起陆思行,因化身下界,冒他人身份,言行必定模仿别人,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强制,霸道,天地独尊的气质在某一方面与湮烬之是极相似的。他始终挡在褚长溪前面,始终叫他等在原地,始终说任何事情有他来解决。 只是如今,分魂收不回,本体也滞留下界…… 浮图画卷焚烧殆尽,便也是魂灭道消的时候。 “浮图境为什么会坍塌?”褚长溪沉默后问。 司御摇头,“大道悟成可出,悟不成可困,至于这直接毁境………不知为何。”长叹一口气,“待我去禀明天帝,或许还有转机。” 而褚长溪却说,“帝君违反天规,传出去,会受雷刑。” 【系统:何止哦,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和生死比起来,雷刑算什么?” 褚长溪垂眸,周身细碎的冰晶缓慢飘零,落发上,落眼睫,他孤身玉立,像一意孤行,“让我去。” 司御一瞬间没听明白,“去哪里?” 雪白衣袍的青年立在神髓印前,发睫生霜,侧脸却映浮图焰火,冰火交织。 语气是司御从未听过的,冰冷又认真,“下界。” 145 五十八杀夫正道 …… 司御听后, 哑语了好一阵,才长袖一甩向外走,“胡闹。” 司御年长息泽仙君几千岁月, 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清露开智化形也不过千载, 司御是真将小仙君看作幼儿小辈, 连斥责都是无奈口气,仿佛拿他没办法。 褚长溪与他同行, 天上仙人,侧脸白的冰透, 眼睫很长,神情空淡的望着远方,轻声说, “我必须去。” 他须得下界找到真正的那场浩劫,好让另一条任务线解锁。 宫殿森严,玉柱高墙。天境日落月升,星河在上, 垂落的星辉如丝绦绵绵。他们走在殿中,冷淡的声音空灵放大,司御能听出他话中的坚定,似乎无人能左右。 “………你……你下去做什么?”司御无奈停下脚步,“你看看你,下界一趟,一身先天根骨没了,人也差点没回来,你还要怎么下去?下去之后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你既然好好回来了,那就好好待着,帝君神力无边, 自然也能够平安归来。” “帝君若回不来呢?”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回不来?” 褚长溪道:“因为湮烬之。” 司御:“………” “湮烬之”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空气都仿佛紧张起来。 其实司御早已揣摩出点什么了,比如帝君元神无法归位是不是与那下界那位分身有关。 湮烬之虽本质上与帝君是同一人。当初帝君堪破浮图境天机,算出小仙君可救众生,也算出世间有一浩劫,要想平息,以一人之力如何能够?必定会有所牺牲。为此,帝君不顾一切想要逆天改命。 那时,司御已然能察觉出帝君对小仙君的情愫非比寻常了,而湮烬之是带着这份情生出的。 在上界,帝君有道身,有道心,有克制不逾矩不外露的理智,但生出的湮烬之自是没有这份束缚,又带有魔息投生为魔,魔族最是放任自己欲!望,于是帝君隐而不宣的情愫在湮烬之身上被放任到了极致,爱恨都惊天动地的疯狂。 早在湮烬之第一次身死,帝君要收回那缕元神就发现已收不回了,湮烬之执念太深,他宁愿在魔窟里忍受撕魂裂魄三百年,也不肯归来,那时魂灯便与帝君有了割裂。 湮烬之其实可以说是帝君大道上隐忍克制下而生出的心魔,执念越深,神魂之力越强,越不能轻易溃散于世间,帝君所受之影响也越深。 所以当小仙君说帝君也曾下界时,司御便猜到,定是受那心魔影响而回归不能。 “小仙君,”司御叹息着摇头,“无论如何,你都断不能再回去。” 命格已经动了,那场浩劫也已与息泽仙君无关,帝君付出一切,将小仙君脱离命运,司御如何能将帝君的心血白费。 他不可能让小仙君此时下界的。 褚长溪却说,“我若想回,旁人也是拦不得的。” “你——” 司御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闷不吭声气死人的本事。 广袖翻飞,眼前徐徐落下的冰晶碎散成冰刀,刺入桥下天河,顿成雨池剑林。气氛剑拔弩张。 “小仙君,”司御狠狠一挥,剑林碎成冰花漫天,“帝君即便回不来,那也是他的命。” “帝君可为我逆天改命,”褚长溪说,“我为何不能为他改?” “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走我的道,两相作抵,便不算逆天。” “你的道?”司御急的抓住褚长溪衣袖,厉声问,“你的道若是会为众生而死,你也愿意?” 褚长溪眸色十分淡然平静:“愿意。” “你——”司御气的喘出粗气,眉须乱飞,“好好好好,你愿意,你大道无私,倒是我等狭隘!” 褚长溪:“………” “你心中有众生,你愿意为此牺牲,可你难道就没想过那些爱你护你之人,如何舍得你那么做?他们会不会痛苦,会不会心疼?你顾及众生,他们也是众生中一位,你如何就不顾及了?” 褚长溪:……… 系统:………这老头还挺会说。 风雪被凝固,碎晶洒洒,天河云海都空蒙,僵持一般的沉默里,褚长溪正要开口,忽感远方有人来。 司御也干脆闭嘴。 雾气清散后,四季花火灿灿,姹紫嫣红铺一条艳光来路。来人是三位少年模样,出场方式可谓张扬。 银纹服饰,银白发丝高束的少年,双手搓着胳膊念叨“真冷”,却在看见褚长溪那一刻,双眸一亮,张开双臂就拥抱过去。 “哎呦,我们小仙君终于舍得回来了,老子可想死你了。” 褚长溪猝不及防被抱入怀中,后背一双手,高高扬起,轻轻放下,一下一下轻柔拍,“老子都要以为你在下界快活,流连忘返,把我们都忘了,不愿回来了呢!” “好了,他刚回来,你就别折腾他。”另一位绿衣高瘦的少年,拉着银纹少年衣领,将他拽离。 两人身后是高大沉默的黑衣少年,与褚长溪点头示意,心照不宣,确认他安好便放下心。 系统不知这突然冒出的三位是什么人,茫然不安,甚至担心自家宿主会不会翻车了。 但如此亲昵举止,不问也知是好友。 褚长溪略带歉意对三位笑道,“好久不见。” “何止好久?”银纹少年揽住褚长溪肩膀边走边说,“难得帝君不在,走,带你喝酒去。” 绿意少年也笑说,“为你接风洗尘,不醉不归。” 黑衣男子则跟在他们身后,回头说,“司御神君,一起啊。” 司御看着前方有说有笑意气风发的几位小少年模样,摇头叹气,心事重重跟上。 青山远黛,飞瀑流泉。 仙界物景都可因灵息道法变化,阙宫院子里,平白落成粉白缤纷的桃花林。 桃花林里落着雪,花瓣披霜月下,灼灼生华,格外的美。 褚长溪端起酒,花瓣在酒液里打着旋。 放下杯盏,抬眸,那三位少年已醉入佳境。 帝君是上古唯一还未陨落的神,于是同生时的上古神兽后来也仅听命于他一人。帝君带回的清露化形后,神兽化形的少年便开始了带着小仙君贪玩笑闹,鸡飞狗跳的天境生活。 小仙君大部分天境时光都是他们几人陪伴着度过的。 “可惜了,”绿衣少年袖衫都被酒液浸湿,微醺时说,“青龙不在。” 银纹少年闻言,酒盏从手中任由滑落,闭着眼笑,“他能跟在帝君身边,有大作为,有什么好可惜的?” 司御抹了把长须,暗道:他都失智与蛟比肩了,有个什么大作为? 黑衣少年折花饮酒,道,“等他们回来,便可再聚。” 司御暗暗拍桌:小仙君都要视死如归了,还怎么再聚? 后来待三人醉的不省人事时,司御坐到褚长溪身边,见缝插针劝说,“你看看他们,定也是以为你归来便不会再走,你若一走甚至魂飞魄散,他们得多难过?” 褚长溪抬头,眸光落月下花枝头,淡淡说,“众生大劫,总有人要为此奔赴。” “那人也并非一定是你。” 褚长溪:“可注定是我。” 司御捏碎了酒盏:…………真劝不动。 带着霜白的花瓣划过星河,落小仙君发上,衣衫上,一旁两位少年在酣沉中斗嘴,另一位沉默着看戏,若是还有一位,定是遥遥嘲讽。 吵吵闹闹,鸡飞狗跳。 这样的日子当真不会再有了吗? 桃花堆满雪衣青年指尖,褚长溪玉冠清冷衿贵,衬他眉眼,仙姿更甚,他忽然对司御说,“浮图境中预言,我可救众生,却也没说,我必命丧于此。” 正郁郁寡欢,计算着浮图画卷焚烧殆尽时辰的司御,心头一震。 褚长溪偏头,似乎含笑。 衣衫风雪卷舒狂,桃花从眼前纷纷落。 他语气还是淡淡的,说出的话几分轻狂。 “我赌我平安归来。” 司御愣在了这般模样的小仙君面前。或许也真有人,一句话就能让你相信,他说到能做到。 天界无忧虑玩闹千载,也依然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下界历劫,人人敬佩的剑尊,以一己之力救苍生于危难…………在世人眼中,他一举一动都让人相信他无所不能。 【系统:溪溪,你真能办到吗?】 现在可是连那浩劫是什么都不知。 【褚长溪也笑了:办到什么?我得先让司御放我下界。】若让系统违背规则来做,又要与天道斗智斗勇。 【系统:…………所以溪溪是在忽悠那老头?】 褚长溪承认干脆:嗯。 系统:……… 酒罢起身时,司御语气已有所缓,问,“那你想好下去怎么做了吗?” 褚长溪承认的更快,“没有。” 司御:………… “那你还信誓旦旦………”气到说不出话,司御甩袖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 有仙子鱼贯而入收拾酒宴残局。 小仙君点头道谢,霜花慢结,一地冰晶碎光,映璀璨星河。仙子们惶恐低头,羞红了脸。 仙君起身,缓缓迈步。 雾气坠着花摇,风吹无声。仙子偶尔偷眼看,心道是雾气霜花迷了眼。 司御在远处越看越觉得不对,待褚长溪走到近前,便严肃说,“你若再下界,可不能再拈花惹草了!” 褚长溪:? 系统:! “别这幅表情,你在下界时都招惹了多少人?”司御虽不知具体情形,但看命薄与那些人纠葛那么深,也知一二,“其实……你就算什么也不做………” 就这幅“招蜂引蝶”的模样,被什么人喜欢上都不足为奇。 但司御还是谆谆教诲,“下界人七情六欲皆在,最易生情有恨,”他意有所指看向醉倒在花堆里无知无觉的三位,“人间不比上界仙神,□□妄念皆已堪破。” “嗯,”褚长溪问道,“神君同意我下界了?” 说到这个司御就来气,快走几步,凶巴巴说,“经渡厄道重生凡胎定是不行了,容我再想想如何送你下去。” 146 五十九杀夫正道 …… 天界与下界岁月流逝不同, 天上一日,地下数载。 一百年后。 ……… 惊雷忽起,电如银蛇。照清眼前逼近的老者浑身阴森, 冒黑气。佝偻着背,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黑袍里, 老者看不清脸, 只电光一闪而过时,灰白的下巴, 低垂的嘴角,淅淅沥沥流着血水, 像是食人恶鬼。 脚边横七竖八几具尸体,血肉残躯, 还尚有气息的几位世家公子被吓得捂眼大叫, 褚长溪下意识伸手握剑,握空时才想起—— 这身体…… 【系统:溪溪……】 一下界便遇上这一出,让褚长溪怀疑人间是不是已经大乱了。 眼见恶鬼模样的老者伸出一只手, 指尖魔气外泄, 要将身边尖叫的人脖子扭断。 忽然, 叮——禅杖点地的轻响穿破黑夜传来。 黑袍老者的手被一道金色的光缠住,皮肉立刻犹如烙铁烫上,老者剧痛般哀嚎着收手后退。 褚长溪往黑夜中看。 漆黑的暮色山林中走出一位手持禅杖的僧人, 金黄色的僧衣, 如照进地狱中的一束圣光。 只是腕间诡异系一段白绸…… 看见此人,身边世家公子们都顿觉有救,惊喜大喊,“大师!” 僧人回以点头安抚。 转身向不断后退的黑袍老者走去,翻手之下是一道金色的佛印。 老者本就强弩之末最后的挣扎, 不堪一击,倒在地上痛哭嘶吼,声音凄厉。 兜帽滑落,褚长溪看见老者脸上烙有一“囚”小字,正是犯了错遭受罪罚的魔族,本应在关押中,所以是逃出来作恶? 僧人手下的金光太甚,竟让黑袍老者直接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收手都来不及。世家公子们总算松口气,纷纷围上去道谢。褚长溪混在人群里。 “大师,我们来自蒙山闻家,此次是要去参加无恶城的天下晏,不曾想途中和家中长辈走散,路经此地却遇上……”一位手臂上有一道血淋淋抓痕的男子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此魔修脸上有烙印,腕上也有锁痕,想来是逃出魔域………魔族……许是……也并没有不遵守约定……” 男子年纪尚轻,未经世事,光明磊落,眼见如何就是如何,并没有因为仙门正道对魔族根深蒂固的观念而恶意诬陷,何况百年来魔界对约法束己甚至更加严苛。 其他小辈倒觉得他不知人心叵测这四字,反驳说,“怀景兄,此言差矣,也可能他们表面遵守,背地里却暗中残害仙门呢?是吧大师?” 闻怀景说,“那你倒是说说,一百年了,魔族残害仙门什么了?” “………” 小辈说不出。 仙魔共约已签下百年,魔族之前种种于他们岁生堪堪二十载的少年人来说,很是遥远了。不过是从长辈们口中听说的恶迹。 “此事我会上报仙门,”面容仍显年轻,修为莫测的僧人,单手竖心门,面容慈悲,眼底却参杂一些冷漠,“请诸位放心。” 林中夜重,朦胧起雾。邪魔虽已除,血腥气还浓郁未消,山阶重重的林子里显得几分诡异阴森,不可久留。 “此处离城门不远,我送你们………”说话的僧人,眸光不经意掠过眼前人群中时,眼眸一缩,眸光骤然闪动。 众人不明所以,顺着大师的目光转头往后看,褚长溪也往后看。 身后山林,月色暗淡,树影婆娑,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闻怀景问道,“大师,怎么了?” 眼前的少年人,皆都眉目端正,身上世家弟子服饰,锦衣玉带,即便身上有伤,也身姿挺拔,朗月清风。 人群中的某一位,也仅仅是比其他人脸色苍白,身形更加单薄消弱些,其他并无不同。那一瞬间的心悸仿佛只是错觉。 “………”莲镜眼中的光慢慢散尽,神情复杂又难言,“此处离城门不远,各位早些去城中找落脚之处安顿。” 说罢转身,孤身一人走远。 大道已成,何以再乱道心。 金黄色衣袍仿佛蕴含佛光,只是孤单影只,无端落寞凄凉。 闻怀景:“………” 刚刚大师说送……送………… …… 褚长溪捡起地上一把剑,跟上离开的世家弟子身后,闻怀景见此人眼生,先前天暗,没注意,此时发现他衣着似乎也并非出自蒙山闻家,“你是?” 褚长溪背手幻化出门派玉牌,递给闻怀景。 他是知道蒙山闻家的。 修真界两大世家,第一世家是财大气粗的关家,第二便是蒙山闻家。褚长溪与闻驰生交好,知晓他们门派中每一弟子都会佩戴一玉牌,玉牌上刻有独特云纹和名字。 “闻知?”闻怀景翻看后问,“那你怎么没有穿我门派弟子服饰?” 褚长溪唇无血色,道,“门派有规定必须要穿门派衣服才能出门吗?” “那倒……那倒也不是。” 闻怀景失笑。 褚长溪身体是随他魂息所捏,没有根骨,缺心火,下界又受限,体寒,虚弱………看着像弱不经风的病秧子。他在天界耽搁一些时日,下界冥生后人间竟已过百年。 这百年间都发生了什么? 仙门与魔界约定,无恶城,天下晏? 还未入城,雾气湿寒,渗入衣衫凉意,风一吹,几分刺骨。 褚长溪这幅身体看着年纪更小,不过十六七岁,他咳嗽几声,苍白的脸蛋就生红晕,身骨无力,看着虚弱的厉害。 闻怀景看着看着,唇抿的发白,从芥子里拿出连帽披风披他身上,不自觉柔下声音问,“还冷吗?” 两人慢了前面人群几步。 少年青衣,披风白毛滚边,衬他无血色肌肤玉白生辉,眼眉如漆墨,唇珠咳出一点粉色,五官稚气未脱,格外惹人怜惜。 褚长溪没说话,也没拒绝。 性子看起来很冷淡了,一身似乎**凡胎包裹不住的雪巅空月气质,闻怀景为他系领间系带,低头时,只觉他气息近雪,还带有若有似无的溪山草涧香。 抬起的一双眼浅淡眸光似冰泉碎水。 闻怀景被看的心头一跳,连忙松手,退后几步,故作镇定说,“好了,不冷了吧?你日后若还有什么需要,都可跟我说,你我同门,出门在外,本就应该互相照应。” 其实他还想问少年身子骨既然这么弱为何还要跟随门派出来,但一想无恶城里有什么,便自认,许是去无恶城求药,没再问。 闻怀景以为少年依旧不会说话。 谁知褚长溪开口了:“我想知道仙魔共约一事。” “仙魔共约?”闻怀景十分诧异,“你不知此事?” 褚长溪静静看着他。 眉眼清霜水寒,脸色苍白,看起来实在无害又无辜。 闻怀景有心起疑却不知从何疑起。 何况仙魔共约一事天下尽知,也没什么可揣测谋划。 于是他边走边说,将自己所知一一道出。 一百年前,仙魔大战,苍吾仙尊为阻止万魔窟邪魔降世,他一人执剑退魔尊,封魔门,最后陨落于魔窟口。 魔尊也在那场大战中身受重伤,最后泯灭于冥界鬼道的往生河里。 听到此处,褚长溪问,“魔尊死了?” 闻怀景点头,“是,之后百年世间再未听过当时那位魔尊的消息。” 想到存档记录停止在湮烬之在往生河里寻找亡魂的路上,系统艰难说:不会真死了吧? 因为任务完成了,所以任务对象死了也并不受影响? 褚长溪没说话。 闻怀景继续说。 之后一段时日,魔界与仙门关系紧张,时常冲突伤亡,最后新任魔尊主动提出与仙门共定契约,魔族独守于九渊魔域,互不相犯。只要他在位一日,契约便不废。 褚长溪又问,“新任魔尊是谁?” 闻怀景:“好像是之前魔尊的手下,叫……石崎,听说是先前魔尊伤势太重,难以服众,自愿让位。” 【系统:这就是游静汀所希望的。】 褚长溪想到石崎此人,面无表情道,“只是魔尊一手下,竟能约束整个魔族遵守契约百年………” “是啊,”闻怀景由衷道,“此人可真不简单。”魔族多数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想要彻底约束谈何容易。 闻怀景想到刚刚那位脸上烙有“囚”字的魔修,想来不遵从的都被武力镇压了。 系统只感叹:溪溪这一死,威力可真大。 褚长溪:……… 闻怀景说, 起初仙门都只以为这是魔族权宜之计,必有后招,谁知人家这契约一守就守了百年,安分守己,从未主动来犯。倒是正道一些人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号,杀了不少魔族中人,于是新任魔尊也不干了,他是有意与正道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但没说愿意束手受人欺负。 于是大肆宣扬斥责所谓仙门正道违言背誓,道貌岸然,残暴不仁,罔为名门正道。所以后来仙门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便也开始约束自身。 两相各自严格遵守,自此天下太平。 但其实……这“太平”还要归功于无恶城与那神秘的城主才是。 太平日子过久了,连闻怀景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随意远赴千里,参加所谓的“天下晏”。 闻怀景说到这里,轻咳两声,转过脸。 褚长溪化身便卷入杀戮,以为天下大乱,谁知可谓太平盛世。还要问无恶城与天下晏,突然被闻怀景抓住手腕拉着走,“终于到了,走,进城!” 147 杀夫正道六十 无恶城 高大的城门前有一玉白拱桥, 桥下河水成金色,水面平静,似静止。 “此桥名为善恶桥, 无恶, 无恶, 只有心中无恶念之人才能通过此桥进入城内。” 闻怀景回头见少年眸光落在拉他腕上那只手, 才后知后觉此举不妥,忙松开,心尖滚烫,“走, 走吧……” 见少年腕间肌肤轻易就被自己握出红痕,很想替少年揉一揉,但想此举更不妥, 心情霎时烦闷。 褚长溪自没有理会眼前人情绪,他抬眸往桥上看, 即便已夜深, 桥上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想入无恶城参加天下晏的人太多太多。能入无恶城人, 对此并不限制, 只要走过善恶桥, 谁都可以。 于是也并非都是仙门正道中人, 形形色色,鱼龙混杂, 人族, 妖界皆有,甚至还见几位魔修。 想他并不知有些魔修为何也能出魔域,与人族共处。闻怀景解释说, 因为魔族严于约法百年,从未违背,人界有些人已对魔族改观,故,魔修里秉性纯良之辈出魔域来,仙门对此并不深究,甚至与魔修交友。 “怀景兄,快些走啊!” 前面名唤闻辑的师兄招呼两人快上桥。冷风卷过,褚长溪抬脚迈上台阶时,就是一个踉跄,被人搀扶,随后呛咳几声,脸颊通红。 眼见小少年咳的眼角漫出水光,原本有心责备两人耽搁时间的闻辑,顿时歇了心思,干巴巴说,“怀景兄那我们就先走一步,城中客栈等你们,你………照顾着些旁边那位小兄弟。” 虽然不知他们一行人中何时多了个病秧子,但见闻怀景关怀备至的模样,只道是之前人多未注意。 桥上有道法幻境,考验道心。迈入桥上,行人速度就慢下了,有些人心无杂念,道心坚定,便很容易过桥。但有些人深陷心魔妄念,啊啊叫着摔下桥,被金色河水淹没,骨头都不剩。 旁人看见也只道那人罪有应得,无恶城城主,逢恶必除。你既敢来此,便是知道这个规则的。 于是桥上欢闹与尖叫声混杂。 褚长溪踏上桥其实毫无感觉,奈何身体太弱,过桥缓慢费时,至身旁闻怀景眼神一度怪异,心说,看着纯良无害的小少年到底藏了多少祸心。 好在最后平安通过,闻怀景提到嗓子的心“砰“落下。 过城门,扑面香料丝竹乐声,眼前也豁然开朗,灯火通明。茶馆酒肆,说书弹唱,热闹非凡。 “这只是城门口,多数是修为低微或是无门无派的散修落脚处。”闻怀景在小少年身边护着,躲过行人冲撞,随他一起在人群中慢慢走,“城中分三门,外城,中楼,和内城,内城一般外人进不得,是无恶城城主居处。” 散修没门派规矩,放荡洒脱,两人一路走过,还有不少女修投香掷帕,碎金撒红。 【系统看着此处醉死梦死一般世外桃源的盛况,忍不住问:溪溪,就这……哪里像是会有大劫发生?】 到底何为众生劫难? 往城中走,人流便小了些,大都仙门百家弟子,有一客栈门前站着闻怀景那位师兄,向他们招手,“怀景,这里。” “天色已晚,先这此处歇一宿,明日再往城中去。” 闻怀景点头便拉着褚长溪进门。 楼下大堂还有不少修士在喝酒寒暄,门口的垂帘被人挑起,一种似不属于红尘人世的溪山水涧青草香携卷夜晚的寒风吹进来。 众人话匣一停,纷纷看向门口。走进来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 小公子青色衣衫,外罩银白披风,一头墨发,浑身雪白,随他抬步踏进来,灯火煌煌的栈内大堂,仿佛天降霜雪。 小公子进门就抵唇轻咳,双颊咳出灿然嫣红,十分娇艳动人,惹人疼惜。看得众人神思莫测。 倒也有觉可惜,空有姿色,但身体孱弱,不堪大用。 众人讪讪转回头,继续闲聊: “也不知这次天下晏上又会发散什么秘宝?” “每一年不都是天材地宝,功法秘籍,灵器丹药………话说各种寻常人求也求不得的宝物,遇不到的机缘,无恶城主竟甘愿散尽天下,真是怪哉怪哉!” “人城主可跟你们不一样,有心向善,便兼济一心向善之人。” “啧……说的好像你也能那般大方!” “………” 修真界各门派之间,门派中各弟子之间,哪里不是对修仙资源的明争暗夺,怎会有人甘愿将自己得到的秘宝机缘尽数分散给他人? 几乎整个修真界都在好奇无恶城城主到底是何许人。 正被闻怀景拉着上楼的褚长溪停下脚步。闻怀景疑惑回头。 褚长溪眼睫轻垂,看向楼下,“喝酒。” 小少年声音轻浅,澄静,像仙山云雾里吹拂落雪的风。让红尘浊世恍惚间都成了天上宫阙。 只是……喝酒? “你身体……”闻怀景满面愁容,“别喝酒了,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城中。” 褚长溪拂开他手转身下楼。 闻怀景:“………” “我也………也没说不让你喝啊,小知,你等等我。” 两人落座。 旁边有人感慨道,“城主有如此心性,想必是也只差一步就飞升的半仙,这些东西于他而言,早已无用了吧。” “可是……”有人又问,“若是自己多余给予他人倒可,可这天下晏每十年一次,次次都将这十年间得来的好东西分出去,他若只差一步踏仙,便只悟道飞升就好,何苦如此辛劳,天南地北寻天材地宝,转手再送人,这………” 有人迟疑说,“就…………善心使然吧。” “也是,无恶城城主,逢乱必出,逢恶必除,到底道心向善。” 有人笑道,“逢乱必出,逢恶必除,说起来似乎城主一直在这世间四方游历,可有人真正见过城主是何许人吗?” “………”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那还真没人见过。 褚长溪端起杯盏,喝了口酒,酒水是花果酿的,酒液淡粉色,染的他唇上如水洗过的珠玉。披风接下,发带飘飘,他忽然开口,“我也很好奇。” 闻怀景:“什么?” “无恶城城主,你可有见过?” “噗——”闻怀景一口酒喷出来,德行有失弄的青年面红耳赤。 整个修真界都没人见过,他怎么可能见过!! 不过, “我只听我小师叔提起过,”闻怀景说,“有一次他们遇大妖,身死之际,忽然从远处飞来一截花枝,便将大妖斩杀,他们望花枝来处,只有风卷起的一地沙尘,什么也没有。” 褚长溪道,“未见其人,如何认定就是他?” “师叔说来人修为深不可测,那截花枝是随手扔来,一击毙命,修真界有此等修为的没有几人,若是旁人,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褚长溪放下杯盏,过分白皙的脸上不见情绪,“也不无可能是某位隐世不出的大能。” 这么说也对,但闻怀景就是认为那人一定是“逢恶必除”的无恶城城主。 烛火随风摇,月色从窗子落进来。病气缠身的小少年,火光映上眉眼,多了几分气色。 “天下晏其实就是散宝晏?” 闻怀景点头,“是。” “谁都可以得到吗?”褚长溪偏头看窗外仍不减的人流,“如何有那么多?” 闻怀景伸手替他拂开垂落的发带,笑笑说,“并不是谁都可以拿到,听说还有城中楼试炼,试炼中也是凭机缘择人,被选中便可以提出所求,依你所求给你秘宝。” 修真界最讲究个人机缘,机缘也是因人而异。 只是无论是城门口的善恶桥,还是城中楼试炼,修为高深或是用旁门左道的法子蒙混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城中才会进入众多,形形色色,鱼龙混杂。 褚长溪喝了酒,这副身体受不得,便要起身离开。 忽听一人醉熏熏道,“我跟你们说,此次………此次宴会……听说无恶城城主也会参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来参加天下晏的修士都开始对那神秘的城主看起来更加感兴趣,一听此话,都来了精神。 “真的假的?” “兄弟,快说说你是从哪听来的?” “天下晏,每十年一次,我次次参加,从未见那位城主现身,你怕不是哗众取宠胡说八道的吧?” “我没有,”说话那人脸色涨红,环视一圈压低声音说,“我是听苍吾派的弟子说………他们苍吾派的大弟子容泽不是患有眼疾吗?此次就是见城主治眼睛的。” 治眼睛? 可医眼疾的法子修真界千千万,如何还需无恶城城主亲自来治,简直笑话。 众人一哄而散:“荒谬至极。” “哎,你们别不信啊,他那不是一般的眼疾,是已上百年的顽疾。” 修士们懒得再理会,接连起身回房,褚长溪也起身,青衣泼发,一身酒香。 闻怀景眼疾手快站起来将披风披他肩上,对他笑,“走吧,回房。”心里着实松口气,可终于愿意走了。 ……… 此客栈雅致干净,院中有青竹,山石流水,房中装点奇花异草,氤氲灵光白雾,窗子吹过来的风都是花草香,夜深有鸟枝惊雀,很舒适放松的环境。 褚长溪不止喝酒,闻怀景回自己房前送来的一盘点心,他也坐在窗前慢慢吃着。 系统化出身形跳出来,呜呜说,“溪溪,我们大师兄得了什么眼疾啊?瞎了一百年吗?啊啊,明日我们去城中看看好不好?” “我就是去看到,”褚长溪倒茶水,“我也不能为他医治。” 系统:………… “那我们明日……” “去见那城主。”褚长溪打断道。 * 一条江水将无恶城一分为二,外城,内城,中间江水上便是城中楼。 城中楼是一座恢弘巨大的塔楼,岸边远处看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楼上层层灯火,照影铺满半面江水红。 褚长溪并指拂过眼前,便看出塔楼是悬浮在水面,底下是一莲台阵法,烈焰熊熊,燃烧着虚形之火。 红莲业火? 【系统:罪恶审判?】 【褚长溪却笑:这要烧起来,整个修真界的人都会魂飞魄散。】 系统:啊? 他家宿主是不是想的有点多………那位城主不是个大善人吗? 岸边与塔楼之间有一座悬桥,可供人通行登楼。褚长溪随闻怀景一人到时已日暮西沉,悬桥上浩浩荡荡的修士,这种不劳而获就可得无上法宝,谁都想来碰碰运气。 闻怀景还没见过这么多人,不由得握紧手中另一只小手。 “小知,你忍一忍,”闻怀景垫脚看前方人头攒动,“等过了这桥入楼,听说楼里内有乾坤,包罗万象,可纳天地,就不会这么拥挤了。” 褚长溪不置可否。 小少年肤白,更显眉眼如墨,稍稍气短,脸颊和耳廓红一片,好看的很。 但闻怀景可舍不得他难受。 “哥哥护着你,我们慢慢走。” 他们其实已经够慢了,半城便走了数日,闻怀景师兄弟们早已先行一步,此时已不知到了何处。 但闻怀景显然乐在其中,他脸上笑意如暖阳,温暖,怜惜。牵着小少年的手走在人群中。河水清澈平静,也有门派驶舟而过。身边人边走边讨论着无恶城城主是否会出现在最后的散宝晏上。 城门客栈还言此说法胡说八道,可越往城中,相关说法越多,众说纷纭。 霞光散尽,寒月升空,城阙被寒江水润的雾蒙蒙。风过,灯影簇浪,碎成满天星河。 褚长溪扶着悬锁过桥,感受江底业火,温度都还是冷的,许是刚烧起来。 走过桥至楼下,抬头,似扶摇九天,灯盏万斛,金垣玉翠,将眼前一方天地照的亮如白日。楼中修士更多,城门口的善恶桥并不严格,能至此处的什么人都有,合种混乱声响,沸反盈天。 一楼堂前立着一巨大无比的光镜,光镜如水帘,入踏入光圈,身形便消失眼前。 照心镜? 这是神器,与江底的地狱之火不同。 这城主……… 镜前有守卫,发放腰牌,牌中注入神识,便可进入镜中参加城中楼试炼第一关。 眼见一个一个修士整齐有序踏入光镜,闻怀景便拉着褚长溪往那边去排队,被褚长溪挣开。 少年低眉,“我不去。” 闻怀景惊讶,“你不是来求药……” 褚长溪往侧边楼梯走,“谁跟你说我是来求药?” “那你来此……?” 少年:“找人。” 少年身影都快被人流遮挡没了,闻怀景又急又挣扎,最后还是抬步追人去了———什么宝物,他不要了! “小知是来找谁啊?”他追上少年好奇问,“你告诉哥哥,或许哥哥知道一二呢。” 褚长溪似笑非笑,但没回头。 少年不说话闻怀景是没办法的,忙说,“算了,不管是谁,哥哥陪你找。” 几日相伴,闻怀景已开始以哥哥自居,褚长溪未回应,但也没反驳,态度敷衍,思绪不在此。 从侧边楼梯是可以上二楼至试炼第二关入口处的,以此类推,最后至顶楼散宝晏上。但从未有人从此路过。 于是楼梯口守卫也拦住两人,“两位走错地方了。” “从这里不是可以上楼吗?”褚长溪说。 “是可以,”守卫道,“但是……不从试炼通道是没有机会得宝的。” “那便不得。” “那两位来此做什么?”即便试炼不通过,但不参加一定没机会,参加了还有机会的。 褚长溪说,“看宝。” 只看不要。 守卫视线落他身上,见少年一副久病缠身,沉疴难愈的虚弱模样,微微笑道,“也是,小公子这身子骨也只能看看了。” 随后放行。 城中楼一共十层,他们来的晚,想必很多修士已走过试炼至顶楼宴席上了。褚长溪走至二楼,果然发现,试炼关卡是妖界的凤翎塔,而至三楼,八卦帕,四楼,戮魂幡………直至十楼琉璃净瓶,皆是来自六界四合的宝物。 能取得如此多法宝,这城主是要做什么? 十层关卡过后,再往内便是天下晏宴席。两人一路从各关卡侧楼而上,每一层都有人惊奇地看着他们,提醒,“两位是不是走错路了?” 小公子淡淡回,“没有。” 闻怀景已不耐烦,“你管我们呢!” 通关的修士们会被楼上侍者领去晏堂,褚长溪两人并未走关卡来,接待的使者,一时为难,“两位来此是?” 褚长溪说,“来参加天下晏。” 一片挺拔健朗的修士里,唯小公子青衫白裘,因体虚,九层楼走过,眼眸烟蒙水雾,脸上晕红,像抹了胭脂,娇软漂亮,见他气喘都惹人无端心疼。 连使者都放轻声音,说,“小公子未经试炼,是没有机会得到楼中晏上之宝的。” 褚长溪轻声说,“此晏有规定,不可旁观吗?” “若只观席,”使者说,“楼下有水镜………” “不亲眼所见,如何亲切感受?” 使者:“这………” 闻怀景上前说,“你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来找人的,天衍宗闻驰生你知道吧?他是在下师叔。” 天衍宗宗主闻驰生宗门之首,声名远扬,无人不知。两人年纪都尚小,倒也真像只是来找人的。 使者尚有迟疑,便听小公子咳嗽一声,脸颊嫣红滚烫,着实让人不忍,难以硬下心肠,便说,“好,两位跟我来。” “多谢。”褚长溪露出一点笑意,眉眼灿然鲜活,如冰雪初霁,晴空乍现。 闻怀景看呆。 系统:………犯规。 通道很长,两侧有烛台,两人跟随使者缓缓穿过烛下幽门,系统问闻怀景说闻驰生是他师叔,是不是胡诌的。 褚长溪想到这一路上闻怀景口中的小师叔,便说是真。 系统便有点担忧会不会暴露身份。宿主却不以为意。 ……… 晏席露天,身侧绕烟**雾,似与天相接。席客都已入座,被垂帘结界遮挡,闻怀景一入内四处张望,却什么人都看不见。 使者将两人安排偏僻小座,不放心叮嘱,“宴席就要开始了,你们待在此处等今日结束再去寻人,万不可随意走动,扰了晏上秩序。” 宴会持续三日,每一日都可有通关之人晏席上择宝,如今日没有想要的,还可待明日再选。 使者见两人安静落座,准备走时却被小公子拉住衣袖,“哥哥,请问你们城主参加此晏吗?” 使者一愣。虽然来此修士们也在议论此事,但可没人这么直白来问。毕竟怕城主恼了,什么也得不到。使者为难的看着小公子,似乎不想骗他,也不想坏了规矩。 便说,“城主不来此处。” 不来此处,不是不参加此晏。 褚长溪得到答案,乖巧道谢,“谢谢哥哥。” 使者笑笑告辞。 待人走后,闻怀景忽然开口问,“小知,你怎么喊一个陌生人哥哥,却不喊我……”语气酸溜溜吃味,莫名难过。 夜深起了雾气,席上仙花仙草装饰,斜斜伸展的花枝,花瓣缤纷。 座上有茶水,褚长溪喝了口茶,心不在焉,“……嗯……?” 尾音实在轻巧,似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闻怀景泄气了,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 只有系统看明白,在系统空间里乐不可支。想要宿主喊哥哥,得于你有所求啊。 【褚长溪皱眉戳它:你说这城主是谁?】 【系统傻眼:你问我?】 【褚长溪:猜。】 猜猜…………系统不敢抗议,便随口说:难道是帝君,也只有他有这本事了吧? 褚长溪摇头:帝君魂灯都快灭了。 系统:那………难道是湮烬之? 原谅他心中只有俩任务对象。 褚长溪还是摇头:湮烬之没了神剑,又被剜了魔元,怎么得来这一身能力。 说的也是,那能是谁? 褚长溪笑:一见便知。 怎么见? 忽然一声钟鸣,宴席开始。但也有人直到此时才姗姗来迟。 褚长溪座席靠近角落,远远看见通道口走进来几人。 走在前的两人,一人蓝锦衣衫,温雅持重,气质温润。一人素色衣裳,双眼蒙一段白纱,在几人中犹为醒目。 闻怀景一看见来人,激动忘形,站起身就招手喊,“小师叔!” 褚长溪:……… 垂幔花草里,听到声音的人,转头与褚长溪对上视线,手里捏着的一封信函,猛然折弯。 眼蒙面纱之人,无法视物。 相隔甚远,褚长溪静坐原地,小少年身娇体弱,神情清冷,周身无一物也胜白雪浮光。 闻驰生张了张唇,半响吐不出一个音。 148 杀夫正道六十一 …… 能参加天下晏的, 除了通过城中楼试炼,还有便是收到无恶城的邀请函。闻驰生等人便是受邀而来。 【系统:溪溪,没有见到关朔和宣斐他们?】 曾经闻名天下结伴同行的几位仙门英杰, 至苍吾剑尊陨落后,也仅仅只有天衍宗闻驰生还出现在此等仙门会晏中, 其他几人都似销声匿迹。 此次苍吾大弟子出山门来此, 也属罕见。 褚长溪见那信函只署名“无恶城”, 似随口问道,“每一次天下晏都会有人收到此涵吗?” “不是,”闻驰生看着眼前少年说,“这是第一次有此物。”说话时,他不动声色仔细观察少年举止,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敢放过, 似乎想从中找出某种重大阴谋的蛛丝马迹。 旁边容泽眼蒙白纱,无法视物,其他感官便更加清晰。少年身上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熟悉冷香,让他五指一再握紧, 甚至微微发颤。 对此,少年全程恍若未觉,只是带着点疏离的冷漠, 淡淡回道, “哦。” 那是一道冰冷稚嫩的少年音, 彷佛因不相识所以格外拒人于千里。 城中楼顶很高,云雾弥漫,夜间寒凉。闻怀景拉着褚长溪坐到了闻驰生与容泽的坐席小阁,少年白色披风, 青碧发带,怀中抱着一精致手炉。 他肤色极白,似乎真的重病在身,怕冷畏寒,修为低微。他斜倚栏杆,头顶珠玉落光里,却彷佛与日月同辉,周围天地都黯然失色。 钟鸣过后,天下晏正式开始。 一身冷漠的少年忽然转头,眉目乍然生光,对身边人说,“哥哥,开始了。” 对面两人十分愕然! 而被喊作“哥哥”的闻怀景狠狠一震,心脏都似在这不同寻常极度紧张的氛围里要跳出胸腔。他平复好一会儿,才镇定回,“嗯。” 闻怀景已经能感受到,对面两位前辈似乎想要在少年身上找出另一个人的影子。一见面便细细问过少年身世,直到此时,还在暗中观察少年言行举止。 他想问什么,却以他资历不敢问。 想到少年可能会与两位仙门高仰的前辈有渊源,心情又复杂失落。 散宝开始。 第一件至宝是能极大缩短炼丹时间,同时提升丹药品质的催化炉。 修者可炼各种丹药,助修为,疗伤,治疾………可以药保命,当然也可以此杀敌。 此等宝物即便不是丹修,也于他而言是个好东西了。 第二件是能吸收日夜精华化为己用的转元珠,修者修炼时可助其舒阔灵脉,使丹田灵力充盈,提升修炼速度。 ……… 褚长溪一边浅浅咬着酒杯,一边听着台上关于今日宝物的介绍。 每一件都是对修者来说实实在在有帮助的宝贝,每一件得来都并非易事,而无恶城城主如此轻巧便发散于与己毫不相干,也没有任何回报的人手中……… 他图什么? 褚长溪放下杯盏,捏起一块点心慢慢吃。这身体时间越久,越是虚弱,需以凡人食法,补气血,力气。他喝了酒,便抱紧手炉驱寒,看似好奇的透过垂帘听着一件又一件天下至宝。 听到可生人血肉的某上古妖兽内丹………不仅可以治愈修复伤势,还可再生凡人根骨。 褚长溪转头,发带系的松散,动作间掉落,一头墨发滑落下来。少年脸蛋因病气发红,这个年纪的小少年,表情即使冷淡,也看着几分娇俏可爱。 “前辈为何不向城主求药治眼睛?”他看着对面眼蒙白纱的公子问,“这些宝物中想来有可以治前辈眼疾的东西。” 容泽手指握紧,微愣的抬起蒙有白纱的双目朝向声源处。他静静“看了”许久,似乎想要依靠相近的气息安抚混乱焦躁的心绪。 轻呼一口气,像是怕吓到少年,公子如竹如玉,意态温柔,“想要看的人已不在,曾以为……这世间再无人无物可看。” “那便是可医前辈不想医?”少年问。 容泽没回答,只是端起酒盏,喝完杯中酒,又摸着倒了一杯再喝完。 少年淡淡看着。 容泽一杯接一杯往嘴里倒,慢条斯理,雅致俊秀,但手腕是微抖的。 少年没得到回答,也不强求,甚至也不在乎。他甚至没有问眼疾因何而生,前辈口中那人是谁……… 他转回身,继续看台上宝物去了,手骨撑着额头,一派恣意。 台上至宝一件一件发散出去。 对面另一人忽然开口问道,“敢问小公子有什么想要的吗?台上宝物或许也有可医小公子顽疾之物。” 收到邀请函,可不过城中楼试炼,也意味着凭此涵可在宴中选一件心仪宝物。 看着被推至眼下的信函,小公子似乎是笑了一下,伸出手,将信函捏在手间,看向台上,“好呀。” 他手拂开眼前纱幔,月色皎洁,落他手上,柔弱无骨,娇软无力,唯神情清清冷冷。 闻驰生面上含笑,雪染青枝般的气息,如他所想。 台上快落幕时,褚长溪开口:“在下有一物相求。” 说话声在寂静场中明显。 台上主持按规定向小公子询问,“还请说出所求何物。” 小公子说,“我想见你们城主。” “哗啦——” 有垂幔中桌上茶盏碎落一地,场上众人愣住许久,才传出轻微讶异的交谈声。 还有人掀开隔帘,伸头来看。 满座人对城主好奇。 对这个大胆说出所求的人更加好奇。 主持人也是震惊,从未有人向他们提出过此等要求,不是不想或者说是不敢, 小公子唇上无色却被酒液洗的潋滟。 他偏头轻咳,眉眼病气的红,隔着轻纱,却显五官朦胧娇媚。 这是喝……喝醉了? “抱歉,我们城主不见客。”主持人婉拒,语气轻轻,彷佛怕吓着醉的头脑都昏了的小公子。 小公子说,“你们还未去通传,怎知他不肯见我?” 主持:………早知说城主不在是不是更好? 小公子又说,“说不定在下也是城主日思夜想所求想见之人。” 有人倒吸冷气,投去钦佩的目光,不论结果如何,只觉小公子人小胆子可真大,这牛吹的! 主持人被逼的深吸几口气,说,“好,我让人去通传,你可有什么凭证?” 小公子想了想,将手中发带递出,“只有此物了……”其他没有。 主持:……… 旁边闻怀景,欲言又止,焦急难耐,那发带可是他今早亲自为小知所系,就这么……这么…… 对面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容泽:“你不知城主其人,贸然见他……” 闻驰生:“小公子为什么想见城主………” 又同时沉默。 褚长溪面上没什么情绪,水光点点的眸子,眨动着眼睫。 “不为什么,好奇罢了。” 他如此轻飘飘答。 人人都对城主好奇,也人人都有念头一见。小公子想一见很奇怪吗? 主持人让人将发带送去给城主看,众人恍然,此次天下晏,城主果真在场! 满座客从都紧张期待着,虽已有料定会被拒绝,但还是抱着莫名的希望在等,眼巴巴看着方才侍从离去的方向。 不过他们也心知肚明,他们或许只会等来一场笑闹。 渐渐也有人放松下来,斜斜倚着,喝酒吃食。有人忽然打趣一般问,“小公子,那发带难道是城主送你的不成?” 褚长溪偏头看闻怀景,烟笼寒水,轻纱漫漫,也在问,“是吗?” 闻怀景面红耳赤,“自然……自然不是。”那是他在集市选了许久买来送给闻小知的。 褚长溪转回头,回答众人,“不是。” “那………那你这发带上有什么吗?” 褚长溪继续拿点心吃,“没有。” “……那……那………” 小公子体弱,吃食都看着颇费力气,微微气喘,脸耳艳艳红。一头墨发,散落下来,雪白的披风,映纱帘上的影子都动人。 座上宾客看的呆呆的,还有人差侍从给小公子送吃食送酒,小公子偏头道谢,惹得许多人忍不住脸红。 俨然都快忘了,众人在等什么。 闻驰生笑着给他倒茶水,“慢点吃,别噎着。”或许他也认为无恶城城主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见一个毫无特殊的小公子。 直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远远跑来的侍从上台与主持低声交谈。众人才算回过味来,无不侧耳去听,生怕露听一个字。 只见主持人面露不忍,但也松口气高声说,“对不住了小公子,我们城主说,不见。” 预料之中。众人倒也没多大失望,还转过头纷纷安慰小公子,要带他去游湖散心。 褚长溪只是抬起头问,“城主亲口说的?” 主持怕他不死心,便让传话的侍从亲口说: “是。” 褚长溪起身拍净手上的糕点碎,“那我发带呢?” 侍从:………… 一条无恶城中售卖,普普通通的发带,没了便没了,许多人都嚷嚷要送小公子千万条。 【系统叹气:他不见你。】 【褚长溪笑:可能瞎了眼吧。】 系统想说,那发带真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那人家凭什么来见。 就听远处又跑来一侍从,气喘吁吁赶上要散晏离开的小公子一行人,说,“我们城主说,请小公子游湖一叙。” 149 六十二杀夫正道(浅浅来个二更) …… 散晏后楼中不仅给所有人安排了住处, 江上还有游船画舫供修士饮酒作乐。楼上层层金盏烛台,火树银花,十里光照。即便夜深, 也有无数人江上笙歌喧闹,玉楼香洒。 容泽几人亲眼看着少年被请去其间一艘小船, 虽离远处,看不清具体神貌, 可身形位置始终落在眼底,他们倒也安心。 闻驰生给容泽沏了杯茶,递过去,温言说, “在此等着就好,若有变故,随时都能过去,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这里又是无恶城, 城主大善,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呢? 闻怀景立于楼上,只是看着那道走远的身影, 不肯挪开眼睛,却没像两位前辈一样忧虑。 容泽接过茶盏, 声音落在江水喧闹里, “你觉得是他吗?” 闻驰生喝茶的动作一顿, 抿唇传音:我想,是……也不是。 容泽沉默很久,蒙有白纱的眼睛往明月处看,他懂得这句话含义,万般情绪汹涌而来, 想笑又眼框酸涩。 苍吾剑尊的冷漠是仙宫飘渺般的遥远。 他身上气质,如霜雪清寒,如高空明月,那是一种纵然将人揉进骨血里也仍感触及不到分毫的无望和至死般的惦念。 他立云端,你天上地上连他一片衣角都该触碰不得的。 他白衣无尘,持剑定苍生劫难。金冠玉剑,身形笔直,无论身处何方,何种境地,都能撑给世人一片天。撑死了都不要他人相助。 他心怀众生,只怀众生。 他以身死骨碎,换来这世间太平。 而小公子………他像是那仙宫神明从人间走了一遭,沾染了些许人间气。 他性子有变,容貌身体不同。 他身娇体弱,便也会依仰于人,他会娇嗔,会喊他人“哥哥”,会贪口舌之欲,会喝酒,他想什么做什么,不去顾及他人,不考虑他人……… “所以………”容泽心中苦涩与喜悦交错漫上来,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悲凉,“是他………转世吗? 闻驰生杯盏空了,叹气,又微笑,“这样也好。” 他还是他。 又不是他。 他不必去撑要塌下来天,也不必去庇护他人生死。他可以躲在他人身后安稳享乐过活一世无忧。 他还没有前世种种不堪纷扰的经历,没有那些疯狂又肮脏的纠缠……… 这一世,他们完全可只远远守着少年,护他一世周全……… 他无需担起众生之责,也不需要他担。 这样也好。 白纱拂过脸颊。 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似乎就朦胧在眼前。 容泽缓缓伸手扯下束眼白纱,一骤然的光亮让他以袖遮来适应。 远处桥索上行走的少年,周身仿佛自生玉白清辉。 青色衣摆被风吹的翻出披风外,手上抱着暖炉,似乎很怕冷。惹的领路的侍从都心疼不已,脚步慢下,轻言软语,“小公子可慢慢走。” 万千灯火晃的眼前虚影重叠、水雾漫开。 容泽也说,“是好。” 他眼睛被人剜,却又被无恶城城主给了一双。是他自以惩罚,不看不用。 无恶城城主居心何在,天下人看了百年,与人善举,从未看出过一丝一毫别有他意的破绽。 连容泽他们二人也查探不出分毫。 他不仅给容泽换眼,宣斐涅槃,关子陵身生……… 到底有何用意? 那人决不能说为人至纯至善,几次交锋,容泽更觉那是一个硬将自己逼疯了的疯子。 只是疯子不伤人,还苛刻到极致的装好人。 ……… 褚长溪被侍从领着,走过桥索登船。侍从是女子,衣裙艳丽,手臂上挽纱,少女的脚蹦蹦跳跳踩在地上,还折过伸展的花枝,回头问少年“好不好看”。 纯良还带点蠢笨,容易信人,易是心软。 无恶城城主手下人多是这一类。 褚长溪试探过多次,心觉先前城主许是真的从未来过天下晏,不然早该如这次一样,被这群人给卖了。 脚下桥索没什么特别,和入楼前的别无二致。只是现在去的是后方。河水中仍能看见那巨大的莲台火焰。温度冰冷,但看着恐怖至极。 褚长溪不是开玩笑,这要烧起来,整个楼中人都会魂飞魄散,不得转生。 领路的侍女在船前停下,“小公子,请上船。” 青衫落花惹香尽。 一片灯火落英里,雪白披风娇弱无力的小少年格外显眼。他发丝被风吹的飞扬。 侍女临走前,又悄悄贴近少年耳边好心嘱咐,“我们城主虽然看着吓人,但他从不伤及无辜,你别害怕哦。” 看着……吓人? 褚长溪上了船,仿佛入了什么结界,笙歌尽散,舞钿无影。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船身之外。 力量超脱下界的强大。早在看到那些神器至宝时,褚长溪已有所预料。 他看向船舱的席帘。 风勾起垂幔,一股冷意吹来,寒气彻骨。风扬起发丝又平静垂下,眼前凭空飘下那根青碧发带。 褚长溪伸手拿起,挽起发丝束上,薄肩细颈,侧脸苍白,衬着万千灯火的红晕,艳华灼灼。 “这就是城主的待客之道吗?不露面———” 话未说完,顿住。 身后平白多了一道身影,影子落在褚长溪眼前。 褚长溪转身,来人暗沉衣袍溶于夜色,更显袖衫下掩不住的细长白骨,江火里,隐隐绰绰,诡异的没有血肉。 他脸遮在宽大的帽檐下,褚长溪神力在下界受限,又无根骨,与城主相差甚远。于是看过去只是黑洞洞的虚无,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死魂,连气息都是冰凉。 谁能想到外界如日中天名传天下的大善人竟是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阴死气。 死魂的嗓音微哑,神秘莫测,“为何要见我?” 褚长溪凭嗓音也听不出是谁。 “好奇,”他说,“没见过城主真容。” 黑袍男子并没有因为这看似荒唐、胡闹,略显大逆不道的理由,而不满盛怒。他像是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甚在意地随口说,“貌丑吓着小公子。” 褚长溪说,“巧了,他们都说在下胆大。” 严苛要求与人为善的城主,闻言微微怔了怔,他向着少年的方向转眸,虽然双目位置只有漆黑一片。 但他视线恍惚落在少年脸上时,眼耳呼啸着漫天白雪、高空断剑。 身骨尽陨。 血水在掌心漫开………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惊慌,在少年断断续续的轻咳声中才恢复平静。 “你因何来见?” 他再次问道。 气喘娇弱的少年,随意说,“我想知道城主在找什么?” 黑袍男子猛的一顿,嗓音骤然冷了几分,他与褚长溪隔着虚无相望。 直说,“你想死?” 褚长溪:“………” 咳的水光弥漫的眸子里,几分少年人的懵懂无辜,“他们说,城主从不滥杀无辜。” 黑袍男子没反驳。 但身上那股子阴冷杀意却也没放下。 “小公子如何觉得我是在寻物?” “你去过太多地方,”褚长溪道,“你得到太多宝物,六界四合的至宝,城主似乎用不到散尽天下,可城主还在继续,甚至想一寸一寸寻过这世间每一寸的地方,你寻的太多,找得太急。” “去过地方多,就是在寻物吗?” 褚长溪抬眸道,“也有可能………在找人。” 四方天地间“轰”的惊雷翻滚巨响。 低眉垂目间,那种远古莫测的力量远不是以魂息所捏躯壳所能抵挡的。 褚长溪瞬间之间就能身毁魂归。 可先一步口吐鲜血的竟是出□□霆的无恶城城主。 男子只剩森白骨头的手指,撑着船上茶座桌角,血水从衣襟落。 他出手又收手,攻击力全击在自身。 “你走吧。”城主改变主意说。 褚长溪问,“你放我走,你不怕我出去乱说,坏了你的计划?” “没关系。”城主淡淡说。 为什么? 小少年迎着江风咳嗽两声,气若游丝,一身青白雪玉,颈间脸颊艳红,小少年不会束发,墨发又散下来,风惹衣带,活色生香。 哗— 有什么东西披在身上。 青草落雪的气息,一件雪白的衣袍代替了肩上翻飞的披风,将少年裹紧。 【褚长溪笑:谁的衣裳?】 【系统无语:不是你自己的吗?】 150 六十三杀夫正道 …… 这是褚长溪的衣服, 是他身为苍吾剑尊时,常穿的白衫。 褚长溪拉紧衣襟, “多谢。” 很矛盾, 要杀他,还给披衣裳,怕他冷。 一身白衣, 若持剑,神情冷峻也锋利如立于天地的一柄剑,身上气质神韵便与那时剑尊如出一辙。 但他现在是小公子模样, 眼颈咳的发红, 柔弱凄凌, 弱的快要断气。只有低眉静立时,才与那担得起天下苍生那般厉害的人物有几分相近。 褚长溪刚想说什么,萦绕在周身的那股子阴冷杀气在此时不知怎么竟然加重, 带着点毁灭性的躁动。 眼前黑袍男子兜帽下的黑洞里似乎闪过猩红的光, 仿佛人间鬼魅。 但他转过脸,才说,“再不走, 我真的会杀了你。” 【系统心急如焚:溪溪, 你说你非要刺激他干嘛?他是真的想杀你!】 但小公子仍然无所觉的模样,竟伸手扶上黑袍男子的手腕,借力在茶座前的椅子坐下。 虽然手腕被及时躲开, 褚长溪仍发现他腕部以上是有人类正常血肉, 只有手骨血肉彷佛被什么给熔了。 “城主做了一百年的善事, 一百年的好人,发散至宝,锄强扶弱, 无私,不求回报。仙门正道中人人都对城主赞不绝口,”褚长溪为自己倒茶水润嗓,轻声问,“那现在,城主是不打算做了吗?” “一百年的善事……一百年的好人………”黑袍男子闻言,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冰冷,“那小公子觉得,我是好人吗?” 褚长溪道:“他们都说你是。” “是?可我怎么能是好人呢?”黑袍男子声音很轻,摸不准什么情绪,“我只是………害死了这世间最好的人。” 褚长溪:“………” 系统:哦吼! “所以……我将他的好还给这世间………”黑袍男子停顿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可这世间怎么才能把他还给我呢?” 【他是湮烬之!是他!】系统十分肯定的嚷嚷。 【那他认出你了吗?可他还想杀你!】 他来天下晏,他仅凭一根普通发带就与小公子相见,早该认出了…… 认出………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他只是剑尊转世? 转世,转世………已经不是最初那个人了? 褚长溪放下茶盏,发丝被江风吹的扬扬落落,他有些意懒的靠在椅子上,眉目如画的小公子,脸上因病气的红娇娇艳艳,他听到无恶城城主这么大个秘密,神情还是平静的。 “所以,城主这百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城主口中那人?” 黑袍男子的衣衫在夜风中翻飞,褚长溪看不见他面容。远处江火喧闹里,男子显得格外冷,是带着绝望,深渊似的绝望的冷。 他像是一时不知陷入了什么回忆里,他思绪似乎有些混乱,有松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知道错了,我逼自己做好,我拼命逼自己做好…………” “很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是不是…………因为还不够好?”他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声音艰涩:“他才不肯回来………” “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挽回,”褚长溪指尖绕着青碧发带,淡淡说,“人都死了,又怎么回来?” 男子像被这句问话拉出深渊,袖摆下指骨紧握,他逼自己太久,也逼的太狠了。他精神状况仍有些不清醒似的荒唐。 他坦白说,“小公子说的是,人死……是回不来。” “所以,”褚长溪抬眸问,“城主是不打算做这些无用之事了吗?” 【系统:所以他将整个修真界的人几乎全聚在这里,再用业火全烧了?】 “这不算无用之事,”可男子认真反驳说,“他那么紧张这世间众生,我给他好好守着,他若知道,看到,至少会高兴。” 褚长溪低垂下眼,冷漠开口:“人都死了,还能看到什么,知道什么?” 男子宽大的帽檐下,似乎在看褚长溪,摇曳的江火里,这一眼不知看到了谁,语调很慢很慢说,“是啊,看不到,他得活着,活着回来………” 系统都惊了:怎么回? “所以城主不打算再做好人了吗?”褚长溪问,“你想杀了这里所有人?” “………是。” 男子似乎盯着褚长溪的脸,终于承认。 褚长溪:……… 系统:他不会真的悔改,他是个疯子,是个偏执到死都不会悔改的疯子! 黑袍男子冷冷笑了声,不再看他,“回去吧,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了。” “不,你还没告诉我,你想怎么杀?” 褚长溪问出口,面前已经没了那道黑影。 【系统跳出来:这个疯子,他真要杀尽天下人!】 褚长溪调出蓝色光屏的面板,另一条剧情线的任务还是处于锁定状态,毫无动静。 ……… 小公子走后,江索尽头的小船忽然化作一阵烟雾,结界里一条黑蛟从水底冲上来,泛起滔天巨浪,长啸奔腾。 冲至天际,恍若真龙。 又俯冲而下,停在江水上静静卧在江面,尾巴不时拍打水面,泼出水花————结界外,江上游船中人,只感觉忽起怪异的大风,一阵一阵的。 黑蛟低垂的头颅前面,是一个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的黑袍男子。兜帽被尾巴扇出的大风吹落,银丝三千,黑袍猎猎。 垂下的手骨,滴落着血迹,他胸口位置已被血水渗湿一片……… 森白的指骨触及水面,直达江底的莲焰中心———那里,血淋淋的法阵,凝成的血线汇聚于中心一点。 湮烬之面无表情,遥望着那一点。 恍惚间又想起了什么,心口疼的厉害,很久很久,才能站起身……… * 褚长溪的刻意引导很奏效,容泽两人几乎已经认为他只是剑尊转世了。 他从桥索上下来,便看见等在江边长身玉立,丰神俊逸的两人。夜风把人影吹的单薄,闻怀景上前给他披衣裳,又拿过他手上发带给他束发,“怎么样?见到城主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褚长溪:“见到无异没见到。” 他们看不到当时船上结界内的具体情形,在他们眼中,小公子只是和一身黑衣看不见真容的城主喝了会儿茶,几句闲聊,什么也没发生。 闻怀景也有些失望,“搞什么啊。” “前辈的眼睛治好了?”小公子忽然看向身穿素雅长衫,手撑油纸伞的男子。 “嗯,”男子眼上白纱已经取下,一双眼睛,清澈温柔,“听你的,治好了。” 小公子冷冷淡淡看着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泽笑笑,“没关系。” 闻驰生上前说,“时候不早了,楼上安排了住宿,我们且先回去休息吧。” “………好。”褚长溪看向闻怀景,似乎不解他们怎么会要一起同行了,但也不怎么在乎,一起还是不一起,先行上楼。 【系统:溪溪,还上去呢?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褚长溪很久没搭理系统了,此时回一句:知道,烧死的。】 系统呜呜,不敢说话。 褚长溪身体需要吃东西,也需要睡觉。他解开衣衫,一头发泼散在肩上,雪白寝衣,俊美苍白。 窗子被人敲响。 “进来。” 说完才恍惚意识到不是门响,打开窗,便看见闻怀景捧着一束红白花枝,递给他,“听说这花能凝神静心,有助睡眠。” 褚长溪:“有门不走,为何敲窗?” 闻怀景有苦难言,“我师叔不让我……来打扰你休息。” 褚长溪笑了一下,“你师叔说的不是挺对的吗?” “我知道啊,”闻怀景背靠着墙,少年人的烦闷愁绪,全都展现在脸上,“可我一会儿不见你吧,我就………不自在。” “…………”褚长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我是来寻人,那你知道我是来寻谁的吗?” “不知道,我先前问你,你也不说。” 城中楼高耸巨大,里面住房千万,也修建的豪华奢靡。房内纱帐飘逸,桌上摆满了上好的点心,褚长溪接过那束花,花映他脸,人比花娇。 “找我未婚妻。” “咣当—”窗外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 这是是九楼,好半响,窗外才出现人,发衫一团乱。闻怀景眼神幽幽,颇有些慌张,“你才这么小,有个什么未婚妻?” 褚长溪:“指腹为婚。” “那种婚约………你是不是连她面都没见过,那你怎么知道她为人性格如何呢?你万一不喜欢……” 褚长溪打断道,“青梅竹马,我很喜欢,此次寻得她以后,就回去成亲。” “…………”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闻怀景就快要喘不过气,他强忍着凶狠撩下一句:“你还这么小,懂什么是喜欢!别被人给骗了!” 说完窗前身影消失。 褚长溪将花放下,为保护他容泽等人在他房间设了重重禁制。褚长溪随手挥过,又设了一层隔息的阵法。 回头遥遥看着系统在他床铺上打滚,还装模作样笑着叹气。 【可怜啊,人家一腔痴情。】 褚长溪难得调侃:“可怜他啊?那你去嫁他。” 系统一惊,抱着褚长溪胳膊不撒手,“不要,要嫁就嫁溪溪。” 褚长溪没理他。 系统看他似乎在思考江船上一事,便问:那城主是湮烬之吧? 褚长溪点头:是他,但他被剜魔元,被剔除命剑,可现在似乎………… 【似乎什么?】 褚长溪说,“还需要再确认。” 系统骂骂咧咧:莫名其妙,明明没死,存档记录却不更新了,也不知道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会真打算把这些人烧死吧?” 褚长溪倒茶水的手微微一顿,说,“………也有可能。” “啊?”系统震惊,赶紧说,“那我们现在把这一事诏告天下,然后让这些人跑啊!” 褚长溪喝了口茶,“你觉得他们信我还是信百年行善的无恶城城主?” “那怎么办啊?” “他若真要这么做………”褚长溪放下茶杯,站起身,“那只有早一步杀了他。” 系统:……… “溪溪,你你你……开玩笑的吧?” 151 六十四(小小的二更一下) …… 天下晏第二日, 通试炼的人越来越多。顶楼空间另有玄机,似乎多少人都可安坐。 宴席开始之前, 天上下起小雨, 声响轻轻,斜斜伸展的花枝,红红纷纷落一地。 雅座里, 倚栏闲座的小公子,这一日兴致缺缺。春色花容,病体支离, 一见许要误多年。 旁边小阁里, 还是昨日的宾客。见小少年病恹恹, 心道许是未见成城主不开心,便给他介绍起无恶城的美食。 昨日城主有意先说不见,待散席差人寻他, 为他省去许多注意。 系统左右看看, 问道:溪溪,好像还是不见关朔他们哎。 褚长溪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见到他们? “嗯?”系统要惊不惊的,“你不想知道这一百年他们都发了什么?” 褚长溪捏荷花酥吃:不想, 我只是剑尊转世, 与他们并无前世瓜葛。即便他们也有遭游静汀迫害,以容泽为例,想来也无大碍。 系统叹气:好吧。 又忧心忡忡:人越来越多了, 这要烧起来……可刺激了。 褚长溪昨夜就在想, 湮烬之到底要干什么。他寻遍这么多地, 为了找人亡魂,也为了找物。找什么物,明显聚魂结魄, 起死回一类。 找的同,他做善事,助人,救人………为剑尊守好这世间。 甚至怕自做的不够好,快将自逼疯了。 可现在他突然就不守了,还要杀尽所有人……… 是为什么? 系统:溪溪说要杀湮烬之,说笑呢吧? 褚长溪轻飘飘:他若真敢,那就真杀。 系统震惊了:那……那可是任务对象。 褚长溪笑了,剧情线一直未解锁,哪里有任务对象。 他放下糕点,看着前被递来的帕子,抬眸,少年睛里细碎水光,“前辈觉得无恶城城主是怎样的人?” 闻驰认真思索一番说,“我与他交手几次,他……确一行善大德,助人为本。” 容泽也说:“不管是真善还是假善,他确………从未伤无辜之人。” 这也是昨日两人为什么敢让褚长溪独自去见城主的原因。 几乎根深蒂固刻在众人脑子里的“大善”。 闻怀景从今早起就不见踪影,但不用问,此人对城主甚有钦佩崇拜之情。 ……… 连他们都如此想,看来这也是他们从未把城主和百年前那个残暴嗜杀的魔尊联系在一起的原因。谁能想到,有人能装一百年如一日,每每刻? 但疯子可以。 褚长溪披风被帘外细雨湿,他偏头,层层灯火落病体娇气的少年眉,只是皱一点眉,都让真心呵护之人揪住心。 小公子说,“我衣服湿了,冷。” 对一人自责不已,转身去房中为他取衣物。 待人走后,小公子又闲闲敲着桌上清酒,“想吃那位兄台说的酒酿圆子了。” 另一人想来也就离开一息的功夫。 谁知刚离开,位上少年也起身走了,几步之外,手指掐诀,身影消失。 褚长溪还是去了昨日走的那桥,只是桥头已有了那艘小船。他一路穿树丛花枝,看见桥头水域,和别处不同,像是有黑影,月色照不进,风也无水纹。 他站在水边,也被遮住了影子。 水底有什么? 小公子静静看一会儿,转身离开,似乎一阵风来,脚下不稳,向水里滑去。 但他被人拦住腰身,落回岸上。 而水底巨大的黑影似乎比他还要受惊吓,要惊涛骇浪的大作看到来人,忽然乖巧如小猫,硬憋了回去,老在水底静止不。 果然是个活物。 褚长溪腰还被一只大掌握住,触感一根一根分明,头顶也传来一人冰冷含怒的声音,“你在找死。” 在旁人看来,这幅身体若落一次水,大抵会去掉半条命。 褚长溪体虚度一般失力倚靠在黑袍男子怀中,如他料想,血腥气浓郁。 他仰头看男子脸,还是一片黑。 男子似乎也在看他,低眉往怀中看,黑帽下的脸黑洞洞,双目位置猩红微闪,是妖异。 “你还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多事。”这幅身体似乎真的娇弱,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轻咳,脸颈艳红,看起来久病不愈,手无缚鸡之力。 有点修为在身的人稍稍一碰,大概就能让人香消玉损。 男子指骨微,最终将人拉入怀中,一跃而起。他们飞跃水,迎大风,吹的褚长溪睁不开睛,下一瞬,前扬起一片黑衣挡风。 近他身,还是那股彷佛地狱里爬来的死气和血腥气。 还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杂糅。 但有一点,他似乎还受着伤,重。 …… 无恶城内城是半座空城。 寻常王宫都城里的那街市,飞身一个人也看见。 落地是一处空旷的院子,院中一颗大树,树下一棋盘,两杯茶,茶水还冒着热气,主人似乎只是离开一瞬就又回来。 但两杯茶………这院子明明就湮烬之一人,这半座城也就他一人。 【系统一见就这地就感觉熟悉,哗啦啦翻以前的存档:找到了,一比一复制还原,这里是你和他以前在人间待的地。】 层层檐角,几处挂着灯笼,人间烟火气。树叶霜白,清空冷月,大风刮着落雪,碎晶斜斜向一。 湮烬之站在树下,衣袍与夜色相融,只有几缕掉落的银白发丝,如雪满白头。 这里难怪人,孤寂的让人手脚发寒。 褚长溪在他身后还是问那个问题,“你到底想怎么杀人?” 湮烬之说话,在看树上某一处。 他忽然想起人间那一日,他躺在树上睡着,有人上来低头看他。 倾身,熟悉的清寒香,湮烬之迷迷糊糊抓住那人衣袖,感觉抓住了这世上最高最美的月亮。 他那似乎胡言乱语了一阵,记不清自说了什么,只记得说了多个喜欢。 那人只挑了其中一个问,“你喜欢这里?” 湮烬之说,“喜欢。” 那人说,“以后若有机会,还可回来。” ……… 湮烬之思念的厉害,想那人想的心口发疼。他站在树下看了久久,才说,“明日你就知道了。” 意思是,不必问。 褚长溪,“那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黑袍男子转身看不清容,自然也不知情绪,他伸手让褚长溪坐。 水雾徐徐袅袅,褚长溪在风雪中能感受到冷,端起一杯喝。 是他常喝的。 明月涧,雪峰来。 褚长溪放下杯子,看对也坐下的人。 看不见脸,目光下移,借月色,看他垂落在黑袍外森白的指骨。褚长溪想起他手怎么回事了。 “难看?”黑袍男子低沉开口。 语气淡,但他垂目似乎有些在乎。 褚长溪静静看他,说,“城主修为高深,又得那么多秘宝,哪里治不好一双手?”和他那一身伤。 被抱在怀中,褚长溪不声色触碰他心腹位置,润湿的血迹——当年被剜魔元的伤口都还在。 152 六十五(二合一) …… 男子垂头, 扯过衣袖盖过森白的指骨。风雪中的天地,吹乱的银白发丝,看不见面容的人许久才低声说, “是我自己该受的……” 褚长溪道, “所以你不治伤,你是在自己惩罚自己?” 黑袍男子说, “仅仅这些惩罚又如何够?” 褚长溪端着茶水, 年纪小,轮廓稍显稚嫩的脸上波澜不惊, “他已经死了,你做再多, 他也不会知道。” 男子低垂的帽檐, 声音哑的有些模糊:“嗯………” 他不反驳。 雪越下越大,他挥手给对面小公子罩了一层防护,自己则落在雪中, 片刻落得像个雪人。 茶水中,也积满了雪, 他恍若未觉喝着。 褚长溪细细感受身上防护,风雪隔开在周身。他没有感受到这个法诀里有任何一丝魔力的存在。 也不是上界仙神力量,更像是来自远古, 混沌初开的气息。 这种力量存在于下界魔体凡胎里,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是包裹不住,这种力量会像万千银针细刃刺穿他身体每一处经脉往外撕扯。 连骨带筋, 连筋带皮。 他若留这力量在身,就无时无刻都承受如同万箭穿心之后往外拔倒勾箭尖的痛 身骨半熔,剔除命剑,被剜魔元…… 惩罚觉得不够。 还做什么? 浑身死魂气, 血腥味…… 无时无刻不在承受万箭拔身的痛。 小公子微微偏头看着对面黑袍人,低咳之后,眉眼浮娇艳欲滴的红,白雪茫茫里朦胧娇美。 他忽然开口道,“能告诉我他是谁,是怎样一个人吗?” 落满雪的袖袍一顿。 从没有过的惊慌,或是提及名字,满身痛的无法呼吸。雪从衣袍上抖落。 他是怎么样的人? 他身前是整个仙门百家崇拜敬仰的第一人。 死后是整个修真界的传说。 也是仙门中很多前辈不能提的禁忌。 男子却只说三个字,“他很好。” 褚长溪笑了一下,“怎么个好法?他那么好,你还害死他啊?” 男子在雪中沉默,身上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他手指颤抖着抚摸石桌,一点一点擦去落雪,那桌上有几道剑痕。是他假意不会使剑,碎了那人茶盏引注意,那人只好站他身后手把手教他运剑。 湮烬之摸那剑痕,像拂过一人衣角。回忆涌上来,锥心剜肉,他说,“他很好。” “很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遇上我。” “这倒………也是。”褚长溪不置可否,垂眸喝茶。 这个天气,茶水已经冷了。和杯中积雪也差不多。 褚长溪抿一口冰水,“他既然那么好,若知道你要杀尽天下人,会怎么想?” 男子很久没有说话。 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显然不是,不然不会把自己逼疯了似的为善百年。 那他为什么突然要杀人呢? 褚长溪没刨根问底再追问。 答案只有:湮烬之找到了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东西。 褚长溪以转世归来,于湮烬之而言并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那什么东西可以改变这一切? 褚长溪放下杯子,簌簌白雪,模糊他青衫发带,也似衣冠胜雪。他起身,“茶水已经冷了,不好喝了,我要回去了。” 黑袍男子袖摆一拂,一整套的茶具出现在褚长溪眼前。男子问,“小公子会沏此茶吗?” “我不会,”褚长溪说,“我只会喝,但也喝不出此茶与别的茶有什么区别。” 这话里有没有试探,褚长溪看不透。 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褚长溪走了几步,身上防护还在,像是要护他一路风霜。他脚步停下,回头,“城主既然要杀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黑袍男子低头摆弄茶具,像是没听到。 “天下晏第三日是修士最多之时,”褚长溪说,“城主当真要杀了那时所有人?” 风吹出满身白发。 帽檐下猩光闪动,冰冷诡谲,杀意重的像是能毁天灭地。 小公子像是不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无恶城中人不喜杀戮,凭城主自己动手……,仙门修士齐心协力也不是毫无胜算吧?” 忽然,天地间风雪像是被定住一般静止于空中,碎晶于眼前停滞。天地万物都臣服。 混沌初开,远古时期的力量。超脱一切生灵,让人惊恐胆寒的力量。 强大到顷刻间粉碎所有。 从哪里得来的这一身力量。除非……… 褚长溪沉默了。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黑袍男子在彷佛静止的空间里开口。 像是对谁狠不下心。 “告诉我什么?”褚长溪往回走。 “你想知道的。”男子道。 褚长溪还没说出想知道什么,天地间风雪又恢复原样。眼前碎成一片花白,唯那抹黑浓重清晰。 他看见黑袍男子从怀中拿出一物,摊在掌心给褚长溪看。 小公子为看清何物,凑过去,长发垂落在两人呼吸间,森冷白骨的手指轻柔替他挽了回去,目光很深,似乎看的不是小公子,目光贪恋又恍惚痴迷。褚长溪装作不知道。 掌心一块薄薄的一小块石片,石层不规整,散发着阴寒气,但有莹白的灵光顺着石层纹路缓慢流淌。 界外虚空里找到的天梯碎片。 “这是………?”小公子抬眸看向男子。 “两生石,传说能让人起死回生。” 褚长溪坐回石桌对面,“那你成功了吗?” 黑袍男子攥紧手骨,语气艰涩中几分脆弱的悲苦,“就差一点……” “差一点,我就可以把他救回来。” “就可以再见他……” 褚长溪看不见他神情,但怀疑他是不是哭了。 褚长溪问,“这和城主要杀人有什么关系?” 湮烬之说:“这次没成功,我又找了很多方法,一直在找,可我上天入地,却连他一丝神魂的影子都没寻到,小公子说的对,我找遍了这世间每一寸地方,用了无数方法,可都不行。” 褚长溪:“然后呢?” 帽檐低垂,他说着目光似乎落到褚长溪身上,笑了,“后来,我终于找到了可行的法子。” 就知道。 褚长溪刚想问什么法子。就见湮烬之在解自己衣襟,黑袍拉开,露出胸膛,褚长溪看过去。 被剜魔元的疤痕还在渗血,伤口明明已经长好结疤,可似乎又像是被人用刀一次一次剜开,长好了,再剜……疤痕遍布,层层叠叠的堆积。在灯火红光里,狰狞恐怖。 这当然不是湮烬之要给他看的,目光微微往上,心口位置,有一个血淋淋的阵法,阵法血线还溢出黑气。 缭绕的黑气缠着心脏,收紧,缴割,彷佛正从里面疯狂的汲取着什么。 甚至像是要把心脏给生生撕扯出来。 血水安安静静的流。 他一身伤,也血流从未间断,百年,每时每刻。 “这是什么阵?”褚长溪目光微震。 湮烬之将衣衫拢上,遮住满身诡异无比的血阵。那似乎是一种献祭,来换取自己想要的。 帽檐下似乎安安静静看着褚长溪,缓慢说,“此法可回溯时间。” “但需要至纯的道心和鲜血来开启阵法,”湮烬之平静说,“所以,我需要这世间所有道心坚定的人的心和鲜血来运转此法。” 所以,才会有楼中楼试炼。试炼通过的可参加天下晏的修士,都是被选中的要献祭的人。 褚长溪:“………” 系统:…………牛啊。 转世?转世算什么?转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人家不要!只有回溯时间,回到过去,他要的是那个最初的,原原本本的那个人! 褚长溪不知道说什么。 江底的业火可烧尽人身上罪业,一定意义上正意味着提纯。业火已经烧起来,说明湮烬之是真打算这么做。 关卡不严,试炼不严,他或许不仅要至纯的道心之人,所有人他都要,怕不成功,便全拿去一试。 湮烬之力量逆天,那些人跑不掉,也不是他这种修为的人可改的。 看来杀尽天下人,真不是说笑。 可褚长溪戳了戳系统面板,剧情线任务仍是锁定。都这样了,还没动静。 是湮烬之这个“恶”还不够,还是他找错方向了? “城主怎么确定此法一定可行?”褚长溪问。 湮烬之浑身沥着血气,沏了一盏新茶,端着喝,回答的轻巧,“试一试。” 他本就已经试过太多次,太多方法。 这一次行不行,就只是试一试而已……… 这一次不行他就再找别的。 不死,不休。 系统都要骂娘了,这是怎样的神经病。 褚长溪转头看雪,雪越下越深,天地茫茫一片,只有他周身防护一层灵光罩,隔绝了风雪。 寒风也吹的凶卷,黑袍男子的白发被风吹的翻飞。 褚长溪在黑暗中喊,“城主。” “嗯,还有什么想知道?” 城主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似乎因为法阵将成的缘故,身上没有那种彷佛压制不住,恍惚不清随时都能外泄的戾气。 他似乎什么都愿意坦白。 “再过几日,听说就是人间的上元节了,”褚长溪将手伸出去,没接到落雪,他支着头,长发散落一石桌,精致秀美眉眼,乖巧中越发惹人怜惜,“既然明日就要死了,城主不妨先补我一碗元宵吧。” “………好。” ……… * 天下晏已经开始,台下是一张张激动神往的脸,但找遍了整个晏厅唯独都不见那位吵着要吃酒酿圆子的小公子。 端着热腾腾糖水回来的容泽心里极度不安。 师弟转世,几乎没有什么修为,又体弱病虚,万一有什么不测—— 可没等他胡思乱想完,就有无恶城的侍女来禀,小公子和城主在一起,赏雪喝茶。 这算是个好消息吗? 城主行大善,从不害人。 可是城主百年从不见人,为何两次约见天衍宗平平无奇的小弟子呢? 直道闻怀景消失一日后回来,他们才发现哪里不对。 …… 闻怀景自从听说褚长溪是来找未婚妻的,就魂都丢了,很不是滋味,一直在想小公子会与别人成亲,会与一位姑娘携手白头,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又被酸涩填满,又像是什么东西丢了,但他找不到是什么。 后来又想褚长溪未婚妻是什么样的姑娘,能不能好好照顾小公子,不能照顾好,还不如不要……… 万一小公子就是喜欢呢? 又想,万一那姑娘不是好人,骗了小少年感情呢? 乱糟糟想一通,学别人醉酒,最后睡在某处山道里。醒来也不敢去见小公子。 直到最后不知怎么想通了。 他找他的未婚妻。 他做他的哥哥。 两不相干! 对! 于是闻怀景才去晏厅雅座去见他们,可到时发现小公子不见了。 闻怀景不敢指责,只敢小声埋怨似的嘀咕,“两位前辈连个小孩都看不住。” 闻驰生愣了一下,解释说,他被城主请去喝茶了。 闻怀景这才松口气,又自言自语,“小知好像对这个城主特别感兴趣,他还对百年前那个魔尊,以及苍吾陨落的剑尊感兴趣,小知一个半大小孩,怎么对这些人物………” 未说完胳膊却被人拉住,“你说什么?” 闻怀景道,“我……我没说你们看不住小孩………” 闻驰生打断他,“你说小知对百年前的魔尊和苍吾剑尊感兴趣。” “是……是……”闻怀景不明所以,回忆着说,“我在城外树林第一次见小知时,他就问我魔尊怎么死的……” “城外树林……第一次见?”容泽猛的站起身,打翻了桌上茶盏,“你说你在城外树林第一次见他?” 他们一直以为闻知和闻怀景感情甚笃,亲如兄弟,闻知还喊闻怀景哥哥,后来见到闻怀景几个师兄,他们也知闻知的存在,便一直以为,他们一行人是一起从宗门出发来此的,一直下意识认为,闻知是天衍宗的小弟子。 闻怀景此时也发现了端倪。虽说他们人多,可能以前未注意到闻小知,但后来他想,就这么一个小公子随行,他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也有可能,闻知是和其他人一起来的,后来走散,毕竟腰牌不假。 “走………” 容泽和闻驰生对视一眼,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两人起身向外走,甚至慌张的绊倒了桌腿。 闻怀景也赶紧起身跟上,但是他速度不及两人,出了门就不见前面两人身影,急的直跺脚。 往楼下冲时,却半道被一个人拦下去路。 “刚刚那两位急匆匆的去哪里?” 从角楼檐上跳下的紫衣男子,矜贵优雅的帝王,手中敲打折扇,啧啧称奇。 “他们什么时候对一个小弟子这么紧张了?” 男人衣摆落处还落有几根金翅羽,在灯火里闪闪发光。 闻怀景瞪大眼睛,就要跑,被来人揪住后衣领。 “跑什么?我能吃了你啊?” …………… * 无恶城中就有卖元宵的铺子。城主行善时是真的善,城中酒铺茶馆众多,楼台歌舞,美人佳子,桥头月下,醉酒折花相许,处处风景。 褚长溪被湮烬之揽入怀中一跃,眼前便已是这样一幕。 他从怀里退开几步,抬头去看湮烬之。黑袍与夜色一体,脸部又一片黑,浑身又阴冷湿寒气逼人,三尺内没人敢近身。 “城主真不像位顾客,”褚长溪衣衫被雪染一片白,有种清空冷月那人的影子,“像是去打家劫舍。” 湮烬之沉默看着他。 他不爱说话了,身上以前那种张狂不羁的少年意气,被剥离干净。气息也被浑身血水染的犹如深处地狱深渊处。 他们是在外城最繁华地带,到处酒香气和脂粉香,花香鬓染。寻得一家生意不错的铺子,黑袍男子手一挥,铺子所在地自成一个小空间,隔绝外界之外。 而铺子里的所有人和物也霎那间禁止。 褚长溪看着他,“你这样……谁给我做元宵?” 湮烬之道:“我。” 火房里,他给小公子搬了椅子坐,自己沉默看向静止不动的厨子,学着那人模样,一点一点将袖子卷高。 褚长溪看到那双只剩白骨的手,也看到半截有血肉的小臂,那上面也是遍布疤痕和血线,他身体皮肉几乎没一寸好的地方。 他看向厨子手上定住的动作,找来糯米粉和白糖,可是加水揉面时似乎犯难加多少而停下。 一身远古混沌之力,操控万物炉火纯青,却在此时仿佛遇到天大难题,只能一遍又一遍尝试。 他尝试习惯了,就像救一人归,一遍又一遍……只要那人没回来,就没有尽头。 那双手又在界外虚空的岩浆里被熔的只剩白骨,终究没有以前灵活,又无时无刻不在承受钻心挖肉之痛,揉元宵时,指骨都是抖的的。 连他自己都觉得如今这双手丑陋不堪,碰一下那人衣摆他自己都觉得脏了。 锅里煮开了沸水,他将元宵放进去。他很小心盯着,生怕煮坏了。 这时小公子似等久了,催促好了吗? 声音清清冷冷,犹如寒冰玉碎,其实和那人像极了。 他被热气熏红了眼。 人也恍惚。 竟说,“长溪再等等,很快就好。” 系统大惊小怪,褚长溪装作没听见。直到元宵被端上桌,他拿起勺子吃。 热气被用法诀散去,温度刚好。 而味道其实不怎么样,这人是第一次做,以前身为剑尊早已辟谷,也没有这般脆弱需要被如此照顾的时候。 褚长溪吃了几个放下勺子,直直看着对面黑袍男子,说,“元宵意味着团圆,城主若真和那人再见,会做什么?” 湮烬之盼了一百年,念了一百年,有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做。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什么也不想说。 不想做。 就想看看他,亲眼看看他就好。 他太想他了。湮烬之忽然记起他在往生河里恢复意志,上岸出鬼域时,有两个苍吾弟子在谈论刚陨落不久的剑尊,叹气说,“可惜了,那么好的师叔,就这么……” “是啊,我昨日夜里还梦见剑尊师叔了,他跟我说……” 话未说完,蹲在河边清洗剑上妖兽血迹的弟子忽然就听一旁树下一个黑衣人问, “他跟你说什么……他身上伤可好了?” 小弟子受惊吓,结结巴巴说,“我……我是说……梦里………” 黑衣人像是哭了,哽咽说,“没关系,你说,我都梦不见他……” ………… 那时一闭眼,眼前就是漫天白雪,高空断剑,和飘落的白衣……他自己不敢梦,却总觉得是那人不愿意见他,连梦里也不肯来。 褚长溪不知他在想什么,看向窗外,窗内静止,窗外的风景还在继续。有个孩童在扯大人衣裳,闹着要吃糖酥。有姑娘打翻了新买的胭脂,一掌打在旁边的男子身上……… 褚长溪又问,“你觉得你们若再见,他会做什么?” “………小公子觉得呢?”湮烬之不知是何心情在问。 褚长溪淡淡说,“我想他会………杀了你。” 153 六十六(三合一) …… 无恶城, 天下晏。 每十年一次,如今已是第十次。如若说最开始人们还将信将疑真有人无偿散宝?那几次以后,已经再无人怀疑了。于是每一次, 仙门中越来越多的人都愿意来碰碰运气, 这一次加上有无恶城发散仙门百家的邀请函,来此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城中楼试炼最顶层的晏厅, 几乎人满为患。 宣斐并不喜这种场合, 他百年前遭难, 身魂尽毁,得无恶城中人相助, 涅槃重生, 此次前来不过应邀还个人情。 因身份被安排一处雅阁,宣斐坐下也只是喝酒,对台上发散的宝物没有半点兴趣。 他一路上来时,紫衣折扇,贵气风流,像个恣意人间的富贵公子。 可垂幔纱帘后, 沉寂悲伤的脸上, 一杯接一杯喝酒,每一杯每一杯都觉苦涩的眼睛酸疼。 偶听隔间里修士讨论的似乎就是那位让容泽和闻驰生紧张的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到底什么来头啊?” “能让天衍宗和苍吾派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降贵纡尊陪伴左右,嘘寒问暖, 无微不至,还对小公子有求必应, 能是谁?” “可我听说他就是天衍宗一位平平无奇的小弟子,还久病不愈,弱不经风……” 后面话没说完就被不少人眼神不满压下。 身正见过那位小公子的都很难不产生怜香惜玉之情。花容月貌,青草雪落的气息, 病娇体贵的随便皱一下眉都让人心疼不已。 有人感叹,“两位前辈大抵也是怜香惜玉吧。” “也是,他咳嗽几下,两颊嫣红,娇娇艳艳的谁看了不迷糊啊。” 但也有人说,“我觉得他也不是简单的小弟子,别忘了连无恶城城主都愿意与之一见。” “是啊,昨日他仅凭一根发带就让城主邀他游湖,今日又听说被城主邀去喝茶赏雪………” 城主是什么人物啊?这么多年,整个修真界的人连他一个背影都没瞧见过,凭什么对一个小弟子另眼相待! 周围惊呼声不断,宣斐放下酒杯。他与那位城主打过几次照面,但没见真容,只是对方浑身的威压几乎让人震惊,身上那股力量超乎他所见下界**的任何一种。 此人气息十分血腥煞气,犹如地狱血水里淌出来,但他竟行大善,救人,助人,诡异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但一百年了,那位城主在行善一事上从未有过丝毫破绽。 此人……… 宣斐越想脸色越沉,那位叫闻怀景的小弟子所说也许并不全是真。容泽和闻驰生方才慌张大乱的神情,宣斐只在两人面对褚长溪时见过……… 宣斐心脏狂跳,折扇一挥,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在座上。 ……… * 湮烬之黑袍深冷,檐帽遮了半张脸,似垂眸,半响,忽然笑了。 褚长溪抬头。 窗子被吹开,寒风霜雪突然灌进来,吹的对面人黑袍白发乱飞。 月色下,袖袍上沾染的雪白糯米粉,有水珠一滴一滴落在上面。 帽檐下的双眸如血玉浸入深水,他嗓音还是带着笑意的,“小公子说的是,他若知我如此,定会杀了我。” 他清楚知道自己什么下场。 “那你……”褚长溪指尖微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湮烬之笑着说,“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 他在笑,可是水珠越落越凶。 安安静静,无声气息。 像他一身血流…… 他还能怎么做? 他知道错了,可他还什么都来不及说,那人就在他眼前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他想过做好。 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知道他在意这世间,所以替他守好这世间,可他一个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他不喜欢做什么善事!可他还是逼自己为善,他也不喜欢那几个人,还是逼自己救他们性命。 他甚至厌恶这世间的每一寸草木,可他把自己逼疯了也要还他一个沧华盛世。 他都做到这样了,那人回来了吗? 没有,上天入地,穷尽所有,他还是寻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气息。 他也想过死,他在往生河沉睡。 他任由亡魂啃食自己身骨。 他自伤惩罚自己,每时每刻感受疼痛……… 可是都没用。 他死不了,也见不到他。 他曾经绝望煎熬,想他是不是永远都如此了,也永远见不到他了。 …… 湮烬之在桌对面坐下,衣袍落地,白发冰冷。一身浓郁血气,恍惚刚从鬼河里爬出。 他指骨苍白的仿佛一动就散。 可他抬手将小公子周身的风雪阻隔。 “我很想他,”他声音很平静,彷佛泪流满面的人不是他,“很想见他。” “小公子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哪怕他要杀我,”他缓缓说,“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我很久很久没见他了,我想我若能死在他手里,他是不是愿意回来………看我一眼………” “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他记得刚从鬼域里出来那会儿,苍吾剑尊刚陨落不久,到处都是谈论此事的声音。他明明害怕听,不敢梦见,却哪里听到那人名字,都要在那里站很久,不愿意离开。 等人都走了,声音也散了。他还在原地发愣,然后哭了,哭的弯下身,像个被大人丢下的孩子,慌张又无助。 有人偶然回头,惊了。 “兄弟,你………哭什么?” 湮烬之泪水流满脸,鬓发乱糟糟看不清面容,也不知眼前人是谁,忽然就抓着人衣袖,极为卑微的恳求,“怎么才能救他?我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 “救,救谁啊?” “我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 “那你得说救谁啊?” “我求你,告诉我……”他似乎只有这一句求人。 “………” “我求求你……”但不知道求谁。 谁才能帮他。 “……原来是个疯子。” 来人扯自己衣袖扯不动,干脆拔剑将衣袖削了……… “元宵代表团圆,”湮烬之伸手将褚长溪面前的汤碗端到自己面前,他手很抖,衣袍上的糯米粉被水渍晕成一片。浑白的糯米团被舀进口中,“小公子觉得,这一次我能见到他吗?” 褚长溪看着他,“如果法阵成功,那就可以吧。” “那就好。” “但也许不会成功,”褚长溪说,“你为祸人间,大概会有人杀你。” 湮烬之只是沉默,什么也没说。 系统看着看着忽然很难受,他做好事做的再好,溪溪也不会回来见他。 他做恶事,溪溪回来了,也只会杀他。 这……… 这种死局,总要有一方妥协才能解,那个疯子是不行了,那溪溪……… 【系统:溪溪,你真的要杀他吗?】 【褚长溪:杀。】 【系统不忍:可是也许你只要一露面,他什么法阵根本不会再继续……,他只是想见你……】 褚长溪看着系统面板上纹丝不动的剧情线锁定图标,笑笑,不再理会系统。 他静静看着低头吃元宵的黑袍男子,等吃完了,对方忽然问,“小公子会杀人吗?” 褚长溪道:“我不会,我自小身体弱,修习也不得法,大抵是没能力杀得了人。” 湮烬之沉默了片刻,道,“那我教你。” 他起身,身影融夜色,声音也轻,听不出什么情绪。 褚长溪说,“好啊,用什么杀?” 湮烬之声音有些发颤,“小公子……用剑吗?” “用啊,这个,”褚长溪将树林中尸堆里捡来的剑拿出来,“城主用剑很厉害?” 剑很普通,没有剑灵,也感觉不到任何剑意。 “我不厉害,”湮烬之摇头说,“有一个人才厉害。” “那你还说教我?” 湮烬之:“教你几个剑招杀人,还是足够的。” “那倒是。” 忽然几个侍从匆匆跑进店内,说小公子的几个朋友找他,他们拦不住快要打起来了。 湮烬之还没说话,褚长溪先一步对那几个侍从说,“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等着,若他们执意动手,你们也不必客气。” 月色下,小公子病体支离的身形,莫名一种冷冽的寒意,如剑断苍穹。 侍从震惊得看了看小公子,又齐齐转向他们城主,见他们城主沉默着点头,才一脸古怪的退出去。 两人来到后院。 院中青竹,大雪纷飞。因行人静止,显得格外冷寂。两人走至竹林下,霜雪鬓染。 褚长溪刚回头,湮烬之就抓住他拿剑的那只手,将他拥入怀里,背靠他。漫天雪舞,青竹成玉,他们气息很近。 褚长溪能感觉他呼吸断断续续,似乎很疼。 他少年形态,比湮烬之要矮一个头。 稍弯身,白发垂落在褚长溪耳边。 湮烬之握着他手,翻转手腕,动作很轻,弥漫着血气,也温柔,但一个出剑就停。 褚长溪好笑,“就这样?能杀人?” “一招,够了,”湮烬之声音落在他耳后,带着点邪佞的诱哄,“一招毙命。” 褚长溪摇头,“我怕杀不了人。” “不会。” 湮烬之声音很轻,但很肯定。 他衣袍和发上都落满雪,慢慢给他举例,“比如,他要杀我,我大概只能站在那儿让他杀,还不了手,动不了剑………” 褚长溪:“………” “你这样,不公平,你若出手未必不能赢过。” “小公子不明白,”湮烬之笑道,“他只是站在那儿,就有人一败涂地,不舍得他伤心,不舍得他不如意……” “他想要什么都想给他……” 褚长溪:“………” “你若不嫌累,”湮烬之又笑,“我再教你几招。” 他握着褚长溪手,带动轻轻绕至身后,剑气横扫,断了碎雪和青竹叶。 回转身前时,褚长溪迈了一只脚,被剑刃划落一片衣摆。 “你……”湮烬之似怒急攻心,呛咳了几下,有血水从衣襟流,他想说什么,又压抑下去,只一边咳血一边说,“抱歉,是我没教好。” 褚长溪道:“是你学的不好。” 湮烬之愣了一下,说,“是,他教我时,我心思没在剑招上,是学的不好。” 褚长溪从他怀里退开,看着他擦拭不净的血水,忽然问,“疼吗?” 湮烬之摇头,但又很慢很慢的点头。 褚长溪道,“你会收手吗?” 湮烬之白发散一身,衣袍被血水浸透,染的白雪星星点点的红。 漫天白雪。 高空断剑。 飘落的白衣…… 他轻轻摇头说,“不会。” 褚长溪说,“那我走了,我朋友该等急了。” 湮烬之道:“好。” 小公子转身离开,青衫发带,被大雪染白,手中普普通通的剑,恍惚间竟也有熟悉的剑意,冰冷凌厉。 发丝学剑时乱了,他将发带扯下。 一头青丝垂落。 少年身形茫茫白雪中,朦胧娇气,但手中提着剑,也似清晖萦绕,不染尘埃。 气质天阙烟云,遥不可及。 大雪模糊了视线。 湮烬之也咳出更多的血………从前不觉得疼痛,这一刻通通涌上来,他竟然觉得那么疼,那么疼……… * 褚长溪在街头看到了被无恶城黑衣侍从团团围住的几人,他们没有动手,因为是小公子发了话,明明修为高强,身份尊贵,却都垂首等待。反倒是那些侍从得了意,对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放肆。 褚长溪远远走来,很快就引起那几人注意。雪落青山水涧的气息,遥远又刻骨,其中一人手中折扇“啪—”掉地上。 小公子一身雪光,脸色苍白,发丝漆黑,青衫堆雪,目光冷漠的望过来,像的让人心惊! 他从不掩饰自己与那已是剑尊的相似之处,但也从不刻意自己与他的不同。他一路走来,怀中还抱着一个油纸袋。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吃栗子吗?” 容泽嗓音干涩,“你叫……闻知?” “是啊,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褚长溪没再看他,转身将油纸袋放进闻怀景手里,“怀景哥哥,帮我剥栗子,谢谢。” “哦……哦,好好。”闻怀景既惊讶又慌张,这么几个大人物紧张的要死的小公子独独靠近他,喊他哥哥,闻怀景即觉得受宠若惊,又怕自己命不够长。 他剥好放进小公子手里。小公子吃的两腮鼓鼓,闻怀景忍不住问,“好吃吗?” 小公子如实道,“好吃。” 闻怀景听见回答,一下子什么都忘了,一边傻乐,一边剥栗子给他。 褚长溪自顾往前走,路过一紫衣男子身边,目光随意掠过,再没有其他。 像是根本不认识,也不在意。 宣斐的心在那眼神掠过时,彷佛被尖锐的利器刺了一下,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 是他吗? 又似乎不是。 清冷淡默的剑尊,剑如其人,身正泠冽,从不贪口舌之欲,从不求助于人。 可他身上气息,气质都太像。 可除此之外也有很多不像。 天还在下雪,小公子身形单薄肩头落满了雪,有人在他头顶撑了一把伞,小公子偏头说谢谢。 宣斐望着他,在那眼神里红了眼眶,小公子看他流泪,有些莫名,悄悄问闻怀景,“他怎么了?” 闻怀景战战兢兢:“我也不知道。” 宣斐说,“雪进眼睛了。” ……… 天下晏三日散宝尽后,还有一场大晏。 修士们此时正站在每层楼的廊檐下闲谈交流吹江风,等待着最后的分别酒宴。 廊上欢歌笑语,廊下江底的业火已经烈焰燃燃,他们看不见,火光已染透江水半边红。 天色被照的极亮。 褚长溪斜倚窗栏,一边喝酒,一边望着焰火中心的血线法阵,和湮烬之心口的一模一样。 他手中闲闲敲着不知哪个修士扔上来的白骨玉似的花,手心寒霜慢结,沿窗格一直至江底业火中心,但刚靠近,就被融的干干净净。 系统跳过来说:“怎么样?能解决吗?” 褚长溪说:“必须毁了阵眼。” “那阵眼是……?” 褚长溪道:“湮烬之他自己。” 系统:……… 真是疯了,现在不杀也得杀了。 这个神经病在想什么?一点回头路也不给自己留。 * 最后一个宴席开始,天上云霞被满天鼓鸣烟火漫开,铺天盖地的星火坠入江水中,龙船火烛在江上翻滚,碎红与香粉齐落。 城中楼十层花红灯盏,红绸在江上条条铺开,天色和江底焰火早已分不清是哪里铺成的红火漫天。 宴席正式开始时,两岸鼓鸣震天。 褚长溪随容泽一行人下楼至第一层楼中大堂。今日宴厅设在此处,空间另有乾坤,可纳山海,足以让所有人都有一席之地。 他们到时,楼下已经有很多人。 没有垂幔雅阁,没有飞纱遮目,所有人都以真面目视人。 天衍宗和苍吾派弟子看见自家师叔真人,兴奋的起身行礼。 “掌门!” “师叔!” “………” 褚长溪抬眸看过去,几乎所有人都起身致以最郑重的敬意,一排排的人身,连江上燃出水面的焰火都遮住了。 只闻江水风起浪涌的水流声。 依稀还有某个水中活物,蠢蠢欲动,尾巴击打水面的声响。 整个江域都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笼。 所有人插翅难逃。 座下年轻修士看见仙门前辈还是非常激动的,一百年了,曾经万魔窟之难,就是他们解决的。 只是如今太平盛世。 那位以一己之力定苍生浩劫的人早已不在,这盛世他看不见,也无福荣享。 真是可惜啊……… 褚长溪依稀听到自己名字,在人群中吵嚷声中此起彼伏,五花八门,不由失笑。 有人说,一百多年前,魔渊门大开,魔族发难,是那人以自身被囚魔界换取整个苍吾派弟子性命。 后来被魔尊折磨,修为尽失,竟还是凭他一人重置魔渊门封印。 再后来万魔窟封印松动,也是他剜自身半仙之骨,重新将封印定牢,保世间百年平安。 那样的人物在众修士心中就是个传奇。 没参与过那场劫难的修士只有瞠目结舌惊叹的份,而参与过的修士们无不又喜又悲,又敬又叹。 一百年过去,他们还清晰的记得那一日的天降大雪,寒剑孤冷,白衣碎散…… 那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 好在后来也算后继有人…… “后继有人?”听到此处的褚长溪看向闻怀景。 闻怀景咽了一口酒,说,“对啊,就是无恶城城主。” 虽然没人见过城主真容,凡间版本也众多,但无一不是那人一身黑袍,脚下血水流一地,明明浑身气质犹如地狱而来,却一次又一次,护着这世间。 让人惊恐又惧怕,但危难时又无一不料定他会来。 逢乱必出,逢恶必除。 这盛世,几乎是由他一人创下。 他好的让人即使害怕怀疑,也不得不打心底里欢喜。 “小知,你都见他两次了,”闻怀景问,“那你见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褚长溪喝酒,“没有,他不露真容,做贼心虚吧。” 闻怀景:“………做什么贼,心什么虚?” 褚长溪:“不知道。” “那小知感觉他是什么样的人?” 褚长溪仰头喝尽杯中酒,烟火炸开后的烟雾星火。 吵嚷喧嚣。 他隔着人海看向楼后方,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如仙宫诸神垂眸人间,拂落的一场雪。 像最初那个人。 他说,“出乎预料。” “哈哈,”闻怀景大笑,很难不赞同,“出乎预料的好,是不是?” 小公子看什么都恹恹屑屑的,闻怀景觉得估计只有城主这般人物才能让他赞一声好。 果然啊。 系统摇摇头,暗叹这些人真是个傻子呦,什么好人?什么大善? 那疯子可为一人护世间众生。 也可为一人杀尽天下人。 他心中其实什么都没有。 只有所爱之人。 连他自己都没有。 【系统也问:溪溪觉得出乎预料什么?觉得好还是不好?】 【褚长溪真实说:都有。】 ……… 隔着天幕炸开的红光,小公子雪白肤色染的朦胧娇艳,他眉眼漆黑,唇角淡淡的笑意,清澈明朗,鲜活又好看。 宣斐转回头,喃喃低语:到底是不是? 他问容泽和闻驰生,两人也不敢确定,朦朦胧胧,不明不白的。 你可以怀疑他是不是夺舍重生,故意装作不是。 但你也能看出,他只是一缕气息相似,脾气性格其实大不同,或许只是转世。 他处在是与不是的边缘。 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宣斐想假如他真的是,那他不露身份,不与他们相认………? 顿时心痛如绞,何必相认呢?他们都对他做过什么? 光风霁月,不染半点凡尘的云端仙人。 他被湮烬之折辱。 他因七情花毒,不得不与他人交合…… 他被人狠狠拽入污秽深渊。 他最后自戕于万魔窟,是他不想活在这世间了。 游静汀说的没的没错,他们所有人,所有人都是害死他的凶手。 …… 宣斐微微抬眼,余光落那小公子翩翩飘飘的发带,和饶在指尖的玉骨花上。 他想,不是就不是,转世就转世。 他不回来,挺好的。 这里没人值得他回来。 这或许也是容泽他们始终不能确认的原因,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想…… 他们都不值得。 …… “对了,那湮烬之死哪里去了?”他许久未出山门,整日借酒浇愁,并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于是问旁边闻驰生,“他当初被游静汀诓骗,被剔除命剑,被剜魔元,后来听说死在了往生河里,可当真?” 如此死法,其实便宜他了! 闻驰生思索这一百年来所发生的事,将信将疑说,“他死于往生河一事,魔界中人已证实,但毕竟谁也没亲眼见到……” 宣斐摆手,“就他被游静汀那个贱人迫害成那样,他就算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驰生神色还是忧虑,“可他死了,这世间多了一个无恶城城主。” 无恶城城主?那个一身血气诡谲,力量强大到可怕的黑袍男子? 宣斐“啪”捏碎了手中酒杯,“你这话什么意思?” 闻驰生比百年前更加沉稳温和的脸上神色凝重,“只是觉得太过于巧合了。” 宣斐嗓音冰冷,“巧合个屁,他哪有那个能力?你可以不必忧心这么恶心人的事情,我会忍不住想杀人。” 说是这么说,但一种奇怪的恐惧感却在心底滋生,剑气血腥轰然崩发。 他听到自己心头乱跳。 天下晏的最后一场酒宴,纵情享乐,醉生梦死,每一个人脸上都是畅快又恣意的,哪里有问题? 宣斐目光穿过每一个可疑的面孔,惊讶的发现容泽不知何时离开了。 “容泽呢?”他四处张望。 自从褚长溪离世后,他们一行人人间游历的情谊已经散尽,这一百年中,即使偶尔相见也各自无言,唯容泽和闻驰生因仙门诸事有些往来。 “怀疑这场酒宴有危险,他去查看,”闻驰生不动声色眼神不离小公子,“我在此看着。” 他现在是仙门之首,离开会更显眼,而容泽因眼疾已甚少理世事。 “危险?”宣斐不由压低声音问,“有什么危险?这里可是无恶城。” 闻驰生道:“就是感觉此次不同以往。” 这是唯一一次有邀请函,试炼也不严的一次。 城主似乎想要越多人来此,连宝物都发散的是以前的数倍。 “你是说无恶城主这一次有什么阴谋?”宣斐实在不解,“他行善百年,要有阴谋早该有阴谋了,何必等到现在?” 闻驰生叹气,“你还不明白吗?不是等到此次才有的阴谋,而是等到了小公子出现才有的。” 宣斐看向无知无觉正和周围人说笑的小公子,心里就那么咯噔了一下。 …… 桌上有美酒,晏厅里歌舞,江上还有烛龙和烟火,两岸花枝落红,江水成了花海,往前往后,往哪里看,都一派欢天喜地。 有人在晏上得了珍宝,有人在此交了志同道合的好友,明日就要各奔东西,这最后一次的相聚,也显得弥足珍贵,所以最后放肆一晚,又有何妨? 修士们把酒言欢,醉倒一片。 而江面也由灯火映照的红变成水底焰火燃上来的红……… 容泽蹲在水边,将手从江水里抽出,他望着看似平静的水面,却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他细细感受指尖江水的不同。 最后转身,融入晏厅众人中,坐回自己位置,闻驰生问道,“如何?” 容泽摇头,“看不出,无恶城的人也都在毫无所觉喝酒,但我总觉得这江底好像有什么。” 宣斐此时已经有点慌张了,“这江底有什么?” 见容泽说不出,他急道,“我去看看。” 但还没等他出去,变故突生。 业火无形,凡人眼底看不出。 而江底的活物突然冲出水面时,众人看的一清二楚。 众人正醉酒欢乐,突然通体漆黑的蛟龙从水面冲出,呼啸声震耳欲聋。 翻卷出巨大的水花如海浪从门窗冲进去。 桌椅冲到,众人猝不及防也跟着东倒西歪。 扇动的风里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众人一边爬起来,一边惊呼声不断。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 “水妖?” “大家先下楼上岸吧,有水妖作乱。” “上岸要紧!” “快跑——” 修士众多,也有人仗着修为高深,人多势众,并没有畏惧,正打算直面这个扰人雅兴的家伙,忽听冲在前方想要出晏厅下楼的修士们诡异大叫: “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挡着,过不去!” “出不去啊!” 褚长溪因被人及时护在怀里,才免去被泼一身水,他从容泽怀里偏头望去,因为发现有无形屏障阻拦去路,场面已经混乱到失控了。 …… 154 六十七(二合一) …… 楼阁檐柱被水浪冲断坍塌, 修士们争先恐后往外跑,跌落进江水,却上不去连接江岸的桥索。 眼前似有一道透明屏障, 像一个巨大的酒盂倒扣在江上,而他们都被扣在盂底。 远处江面卧有一条黑蛟, 身形像一座大山一样, 阴影颇大。尾巴拍打水面,水花如浪。它像一只给主人看护猎物的宠兽, 静静等待主人的到来。 而盂底的所有修士们就是水面妖兽主人到了嘴边的猎物—— 这一认知, 让修士们惊惧交加, 更加想要逃脱屏障的囚困。 但他们使出浑身解数, 也破不开眼前的屏障。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根本打不开。” “大家快来帮忙啊。” “一起!” “快………” 许多修为高深的门派长老联手,却被反弹摔进江水里口吐鲜血。 无数道法灵器轮番攻击,那屏障却毫无反应, 犹如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还有修士们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的目瞪口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们想不明白,前一刻还在饮酒作乐的楼中酒宴, 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这个屏障是谁设下? 水面妖兽是在等谁? 把他们困在此处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想不明白,却越想越心惊,争相逃命找出口, 人群轰散无章法,以致很多人被踩进江水里……… “别找了,这种屏障哪里会有漏洞?” 仙门中尚算有地位,说得上话的长老在人群中高喊, 想要稳住人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共同破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对,大家别白费力气了。” “共同想办法才是。” “是是……” 越来越多人安静下来,张煌无措的看向说话的人。 也有人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可是无恶城!无恶城城主此次还参加了天下晏! 城主呢? 像城主那么厉害的人物,一定可以救他们,众人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纷纷去寻无恶城城中人,想要让他们通知城主。 可是一连问了几个城中守卫,皆都满脸迷茫,疯狂摇头: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联系城主……”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还没搞明白,突然发现江水似乎也不对,明明已是寒降雪落时节,江水却是温热的,而且似乎还越来越热? “这江水有问题,大家快找浮木上去!” “快……” 泡在水里的人纷纷寻找碎木站上去脱离水面,仿佛眼下不是江水,而是一池子血水,眸光惊恐,脸色惨白。 容泽一早就怀疑水底有什么,变故发生时就用剑划断一块船板,护着褚长溪站在上面,一行的还有闻驰生和宣斐等人。 他站在褚长溪身后,忽然用宽大的衣袖遮在小公子眼前,遮住混乱的人群和血水飞溅的场面, 温柔声音在头顶响起,“别怕,会出去的。” 褚长溪抬手搭在容泽腕上,缓缓拉下。 少年被护的好,衣衫半点没被打湿,他仰头,江上残余的灯火落他清寒水目,浅浅淡淡的冷,“我不怕。” 他看着眼前人仰马翻在水里扑腾的人流,眸色一片平静。 容泽手上一怔。 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一旁宣斐神色严肃起来,看着江水,“这水底到底有什么?” 闻驰生还未开口,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位面纱遮面的女子,冷声道,“红莲业火。” 乌发白纱,步摇珠翠。 神女衣裙飘逸,从一众凡夫人群里走出,一时风华无双。 “游……游静汀?”宣斐一见来人,面色极寒,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贱人!” 他根本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话中说了什么。 只知就是此人当年毁了褚长溪尸体,让他尸骨无存!他怪罪他们,加害他们,宣斐无话可说,可游静汀怎能将褚长溪尸身毁了?! 就算是为了报复湮烬之,他也不能那么做啊! 宣斐曾经找了此人许久,游静汀不知躲在何处,消失踪迹,没想到在这里出现了。 宣斐眼神愤恨盯着他,“你可让我好找………” 游静汀却没理会他话中的怨恨和挑衅,只一掠而过的眼神里有可惜,似乎在可惜他竟然还活着。 随后,游静汀一挥袖,蓬莱山水,蒙蒙水雾,月白色的淡淡灵光自他掌下蔓延,拂过整个水面。 待雾气缓缓散去,江底熊熊燃烧的红莲之火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底。 火焰燃出水面,火光冲天! 整个天空似乎都被此火烧的通红,像是要把天烧穿了……… “这………这是什么?” 众人惊愕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很多人被吓到了后退,再次跌进水里……… 神女冷笑,“你们怕什么?”他眉目间一如既往的傲慢和冰冷,眼底的悲悯不是悲悯,是堪称残忍的漠然。满江的大火快要烧到天上,众人似乎都要葬身火海,他却笑起来, “这是红莲业火,烧人身上罪业,只有身怀罪孽之人才会被业火焚烧,魂飞魄散。” 身怀罪孽? 此次天下晏,试炼并不严,不少人都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法子蒙混过关的。 此话一出,某些人盯着串上来的火苗,不由口干舌燥,手心汗湿。 “游宫主此话说的,似乎自己身上没有一点罪业。”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游静汀脸色冷下来,转头去看。 人群后方,一锦衣青年斜斜倚着一根倾倒的断柱,怀中抱剑,遥遥笑着看他,笑中明显不怀好意。 “子陵?”闻驰生忍不住上前半步。 那人仿佛脱胎换骨,身量长成,更加挺拔。玉冠束发,一身冷漠。 再也不是那个追在一人身后,吵吵闹闹不知世事的天骄少年。 “你以为我会怕?”游静汀看着那人,淡淡说。 倾倒的楼板上站了很多人,周围声响嘈杂,关朔仍笑,提高声音,“游宫主最好别怕。” 游静汀灭一族,仙宫神女的外表下是心狠手辣,阴毒冷血,手上不知多少人命鲜血。 这火真能烧人罪业,游静汀断然跑不掉。 他毁了褚长溪尸骨,关朔对他痛恨至极,他倒要看看这个疯女人能在业火中撑几时! 游静汀不予理会,但脸色十分难看。 从他们对话和神色里,众人已经能预感此火是真如他们所说,顿时恐慌又迷茫。 这是谁的手笔? 有什么目的? 能来此的多多少少都有对天下晏宝物不劳而获的贪念。更别说那些用秘法蒙混过关之人。会有什么下场? 容泽总觉得事情应该不止这么简单,他偏头看向被护在身后的人,对闻驰生说,“你我联手,看能否将屏障撕开一个裂口,先把他送出去。” 闻驰生立刻道:“好。” 宣斐也会意,上前说,“我也来。” 距离较远,江面烈焰和升腾的水雾弥漫。 游静汀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娇小身影被容泽挡在身后,极为紧张和保护的姿态。 那是? 游静汀眸光暗了暗,踩上一块浮木,手上掐诀,往那边滑行。 关朔一直没有往那边细看,他似乎谁也不关心。他倚着断柱,漠然地看着所有人。 容泽几人剑光合成一股,剑意浩荡,疾风骤起,江水翻滚呼啸,破开焰火红光的烟雾,直刺上空屏障。 但剑光没有直接劈开,只是极缓慢的划出划痕,崩散出刺眼的白光。耀眼的光在血泊染似的天色里格外明亮,人群中有人恍惚以为裂口成了,竟撕破喉咙大喊: “闻掌门,容前辈,救救我们啊!” “先救救我们啊!” 这种生死关头,谁都想要活命,何况那些本就心思不纯之人。 突然之间也不知是哪些人推攘着人流往那边扑过去—— “先让我们出去!” “让我先出去!” “滚开,让我先………” 有觉他人挡道的,推进河里,踩在脚底下,拔剑斩杀……… 场面一时间比最初还要混乱。 血水和断肢在人群中飞溅,容泽几人衣衫也喷上血迹,他眉睫轻颤,已知要遭。 果然,人流推撞至他们身后,容泽被汹涌的人潮推开,气息不稳,唇边溢出血,手上剑光也断了…… 不止是他,闻驰生和宣斐也是如此。 “这是早就布下的局,”游静汀走过去,“你们看那莲台中心是什么?” 宣斐被人流撞的趔趄,下意识跟着看过去,人潮涌过来时,很多人受伤,血喷撒进水里,而那血水竟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往莲台中心去。 莲焰中心,血水凝成线,缠烧成复杂的图纹。诡异又血腥的阵法正在成型—— 宣斐惊的面无血色,“那是什么阵?看着就一股邪气。” 它吸食人血,贪婪又急切。这江上所有人似乎都将成为它的食物。 “看来这场阴谋的关键在于此阵。”闻驰生收剑,脸色凝重。 “阴谋,谁设下的阴谋?”剑光散了,屏障未破,人群也不在徒劳奔涌。 有人大声嚷嚷:“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把我们喂养这阵法,是要做什么?” “谁这么恶毒?” …… “谁的阴谋?”游静汀冷笑,“你们都是为何而来,因谁人来此?” 自然是无恶城,天下晏,发散宝物而来。 难道是………无恶城城主? 发散宝物只是为了诓骗他们入这阵法? 行善也只是为了取得他们信任? 不可能,这太荒唐了,城主行善百年,天下晏已举办第十次,城主有何阴谋何必等到现在? 城主修为又深不可测,杀他们易如反掌,一根手指就能轻易碾死他们,何必费此功夫? 但………但是……城主……,那水妖露面,城主并未来救他们,还联络不上……… 若行善只是为了骗取他们信任……百年啊,整整一百年啊…… 谁能这么骗啊? 众人还是不肯相信。 “城主呢?”有人按住无恶城侍从的双肩,暴怒逼问,“你们城主呢?” 忽然从江面吹来一股阴冷的风,恍惚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众人下意识转头望向风来处。 火苗低萎,水面平息,莲焰中心的阵法都退缩。 只有那彷佛等待主人的黑胶,激动拍打尾巴,但也不敢用力拍出水花。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呼吸都停止了。 直到—— “你们……找我?” 一道低哑的声音被血腥的风吹着带过来。 众人忍不住后退,黑暗尽头,缓缓走来一道身影,一身黑袍,犹如地狱里趟着血水而来,让人心惊胆战的煞气。 他脸部一片黑,看不清容貌。脚下焰火都似乎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敢冒出水面,他在烈焰燃燃的业火之上一步一步走近。 “城……城主?” 来人黑袍像一团黑雾,影影绰绰间闪过森白指骨,带血,声音冷淡,“嗯。” 众人浑身僵硬,看着那缓慢走来的黑袍男子,完全不敢确定到底是来救他们的,还是这一切的阴谋都是他一手设下。 那可是一手创下沧华盛世的人。 是所有人即便害怕也坚信他是个好人的人! 可是现在…… 他们完全问不出口“城主是不是来救他们的”。 宣斐几人也怔住。 而游静汀恍惚间嗅到熟悉的血腥气。 是真的血腥气,无恶城城主常年带伤,身上血流一百年不止,那血腥气深入骨子里。 “你是无恶城城主?”游静汀深呼口气,看向来人,“你到底是谁?” 火苗被男子衣袍带起的风吹的乱飞,火舌舔上某些人的手脚,人群中有人摔倒,惊恐乱叫。 而黑袍男子踩在火焰上竟如履平地,毫无感觉。 忽然一股强大到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穿过屏障直直向游静汀袭来,力量像一只大手抓住游静汀脖颈,捏紧,拖拽—— 瞬息之间将他拖出屏障外,跌跪在黑袍男子脚下。 游静汀脸色痛苦,被力量捏住脖颈,半点动弹不得。他发上珠翠散落,喉间呛咳,高高在上,傲慢冷漠的仙宫神女此时狼狈不堪。 容泽攥紧手,却知走不出屏障。 宣斐心底也无法升起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情。 就连关朔都神色严肃的站直身体,不由穿过人群往前走。 而众人简直被他浑身散发的黑暗气息吓傻了!那种力量简直超出他们认知,完全不是他们所能抵抗的,只知瑟缩颤抖。 现在上前,只能送死! “他……”但闻驰生眸光微闪,道,“为什么对游静汀……似乎存有怨恨?” 宣斐缓慢缓慢摇头,“什么怨恨?他们有什么恩怨?”他不敢再想。 容泽也错愕看过去,男子长长衣袖堆叠,露出的是只剩骨头的手。他似乎嫌弃,并没有直接用手抓住脚下的人。 他似微垂目,“一百年不见,当真不认识了?” “你……你是?” 游静汀吐息艰难,但不愿往某一人身上猜测,怎么可能! 他伸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剑上黑红双龙缠绕,嗡嗡震颤。 游静汀扬手,挥下。 本该落下惊天动地,翻江倒海的强大剑意,却被一只手骨轻轻捏住剑刃,剑气顿时于无形间散尽。 男子微俯身,帽下垂落的发丝,如雪。 “本尊的剑,游宫主用的可还趁手?” 游静汀面色一僵。 兜帽被风吹落,满身白发三千,起起落落飞扬,一点一点显露出的脸,瘦削,苍白,唇上染血,双眸猩光血红。 远远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宣斐惊的跌退半步,喃喃:“湮烬之……” 怎么可能…… 湮烬之是谁? 人群中有人发问。 百年前那个嗜血嗜杀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尊,竟是无恶城城主,还行善了百年! 这太荒唐了,这不可能…… 宣斐眸色里全然不能接受,湮烬之他…… 百年前,被剔除命剑,被剜魔元,在往生河里遭里遭恶魂啃食…… 怎么可能还活着。 活的还好好的,还拥有这一身恐怖至极的力量?为什么? 凭什么? 游静汀嘴唇僵颤,“你……你不可能……” 黑袍白发,眉眼间一片冰冷的血色,男子衣摆落水,血水染进江河。他缓缓抽手将游静汀手中剑抽出,语气淡而讥诮,“如何不可能?” 游静汀是真想不通他如何变成这样。 湮烬之说,“当年你该斩草除根,让我死的。” 游静汀无话可说,他当时只想让他受尽痛苦折磨,最好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的活着感受痛苦。他没想到会有今天。 可此时此刻他也竟从湮烬之话中听出几分认真。 湮烬之似乎真的也想死。 死在那个时候。 “你该知道,我不死,”湮烬之平静说,“这一切就不会结束。” “你要做什么?” 黑色的力量如鬼魅般从男子衣袍漫过整个江面。 众人惊恐瞪大眼睛。 看着那风华端丽的仙宫神女跌倒在江面,痛苦挣扎。 一股剧痛从骨髓里蔓延,似乎要将游静汀全身骨骼一点一点捏碎。 “做什么?”湮烬之缓缓蹲下,对上跌跪的人视线,眸中血色浓郁,翻滚中汹涌的愤怒和恨意。 一字一句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毁他尸身,你如何报复我,都不该拿他来报复!” “他、是、谁,你怎么敢!” 游静汀说不出话,喉间往外吐血。 湮烬之畅然冷笑,“我自也要让你尝尝被碎尸骨的滋味。” 骨头仿佛在被一点一点拆分、碾碎! 游静汀痛的意识快要模糊,但他还想问明白,坚持张口,“所以………那阵法……你到现在还在执迷不悟………想要复活他?” “是啊,”湮烬之微微偏头,血水在苍白的肌骨上流,靡艳又可怕,“那阵法可回朔时间,逆转时空,我很快就可以再次见到他了。” “你……做梦。” 那吸食人血的阵法,似乎要用江上所有人的献祭开启。 “你要用所有人性命来开此阵?” “对,这世间找不到他神魂,”湮烬之竟有几分沉思,解释道,“此阵成功,我可再见到他,此阵不成功,这世间便也没有再存在的必要……” “………” 城主行善百年,护这众生百年。 竟在此时如此轻易说出这句话来,众人恍惚出现了幻觉。 分不清这百年的善是假,还是此刻这恶意满满,想要毁天灭地的魔头是假! “你这么做,”游静汀喘息着骂道,“就不怕他回来杀了你!” 湮烬之神色平静,淡淡说,“如此,也自然再好不过。” “你这个疯……疯子。”他想逼他回来!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久久都不能回神。 而从震惊中恍然惊醒的容泽,下意识就要去抓身后人的手,却猛得抓了一个空。 他回头。 江上焰火,漫天红光,而一直被护在身后的小少年,早已不知何时不见踪影。 155 六十八 …… 莲台中心的法阵, 从纹路渗出血水,延伸铺满整个江底,诡异又血腥。江上燃出水面的焰火, 越窜越高, 张牙舞爪,仿佛要将人撕碎。 众人被眼前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战战兢兢不敢妄动。游静汀瞥见已成型的阵法, 仍是不敢相信, 意识模糊间,断断续续问眼前人, “你……当真………要杀了这里所有人?” “这阵法……当真献祭所有人……” 湮烬之抬手,黑袍滑落,露出森白的手骨。 指骨一点黑雾。 黑雾包裹着白骨。 江底焰火似感应到什么,瑟瑟发抖,却越燃越烈。 湮烬之脸上银白发丝半遮半掩,猩红的眼底,血光闪动。 他答的轻且随意,“是啊。” “他会杀了你……”游静汀身骨被某种力量慢慢搅紧, 碾碎,他唇齿间大口大口的血水吐出,“他一定会杀了你………” “杀了我……”湮烬之缓缓勾唇道,“也需他亲自出现在我面前, 亲自动手,亲眼让我见一见他。” “你……”游静汀惊愕的说不出话, 他已经能确定湮烬之真的在逼褚长溪现身,“你想见他………你以为他想见你吗?” “你是不是忘了?你都对他做过什么!” “他怎么想见你,他厌恶你———” 话未说完, 绞紧骨节的力量猛然加大! 湮烬之垂眸,面容俊美,白发红眸,依如百年前诡谲艳丽的魔尊,一点没变。他笑容狰狞,“是,我是对他做了错事,我罪孽深重,所以我死在他手里,岂不正好?” “………啊——” 身骨彻底碎尽时,蓬莱神女发出忍受不了的痛声。灵魂也似跟着撕碎。 魔气外泄,力量冲击莲焰中心,仿佛爆炸,碰撞的火花冲出水面。 惊天动地,红光泼染上每一张惊惧的脸。 “城主是……百年前……魔尊?” “他们口中的他又是何人?” 众人浑浑噩噩,呆呆望着被碎尽身骨的蓬莱神女。 “啊——” 有人被火焰缠上,直接被拖入江底,融成一滩血水,汇集阵法中心去。 旁边人瞪大眼睛看着,却也无能为力。 有人仿佛被惊醒一般,指着神女问,“城主……不,魔尊是和那神女有仇吗?” 他完全可以将神女扔下去喂阵,但却花费时间一点一点将人身骨碎尽,一点一点折磨,报复,始终没有要他性命。 说到有仇,宣斐攥紧手,他们谁都跟湮烬之有过仇怨。可湮烬之自己受的伤害似乎并不在乎,他唯一要“报复”的便是游静汀毁了褚长溪尸身的仇。 宣斐想到闻驰生说是因为小公子出现才有的这场阴谋,想到城主是湮烬之,那他几次愿见小公子莫非是也看出了他们相似之处…………宣斐心下大惊,转身去寻小公子身影,却见身后容泽难掩急色,传音道,“他不见了。” ……… 湮烬之报复完游静汀,似乎不再打算对谁动手,他转过身向那黑蛟走去。 黑袍曳地,像黑雾包裹着,血水趟出的骨架,在泼天的红光里让人毛骨悚然。 兜帽落下,白发飞扬,血色眸光没有一丝落在盂底众生身上,眼底淡然,安静等待着什么。 等什么? 等这红莲业火将所有人神魂烧成灰烬。 等那诡异的法阵将所有人鲜血吸干启动。 有人对那身影大喊,“我与城主无冤无仇,城主为何要这么做?” 也有人道,“城主不是护这世间百年吗?这百年难道是假的不成?” “为善百年,护众生百年……原来就是骗局。” “用天下人命换一人吗?” “那人也受得起!” 也不知哪句话惹怒那个魔鬼一样的黑衣人,他笑了一下,只是眸色冰冷,忽然伸手——— 众人只感觉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直击过来,有人身体腾空,脖颈仿佛被一双大手掐住,半点动弹不得,众人对上那双远远望过来的红眸,如浸在血水里,铺天盖地的恐惧卷上心头,让人头皮发麻,一个字不敢再说。 关朔急了,上前,“阵法不成功,你会害死所有人!” 湮烬之淡笑:“这些人……死了又如何。” 关朔咬牙:“你不在乎,有人在乎!” “我不在乎,有人在乎……”湮烬之无声重复这句话,低声问,“可是……那人呢?” 眼中痛苦压过戾气,他动了动手骨,被提上半空的人身上力量忽然撤除,摔进水里。 从鬼门关回来,呛咳声不断,不论是心有疑惑,还是不甘痛恨,没人再敢说话。 关朔松了口气。可转瞬听到大火燎原的噼啪声,自水里扑向人群。 眼前一片红光,火势很大,漆黑的夜空被照成霞光漫天。 风起云涌,密密麻麻的火星飞溅。 屏障内的修士们吓得不住后退,目瞪口呆看着火焰如蛇烧至脚下,往身上绕缠。 湮烬之则站在大火之外,白发猎猎,火势蔓延却惶恐着绕过他身。 他与身后黑蛟一起,仿佛等待着所有人被火海淹没。 关朔瞪大眼,不得不相信,这个疯子是真打算拿所有人的命来开启所谓逆转时空的阵法。 关朔也想复活褚长溪,如果可以,他也愿意牺牲一切,但拿天下的命来换,褚长溪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不会同意的!关朔恼怒道,“湮烬之,你这么做,会将他置于何地你知道吗?” 湮烬之似乎不想听他说话,将衣帽罩上发肤,脸部融于夜色,又成一片虚无的黑洞。 只剩血淋淋的指骨垂在衣袖外。 他淡淡的感受着血水流过指缝的触感。 这感觉伴随了他一百年,从褚长溪死的那一刻,他身上伤痛就没有一刻停止过。 哪怕愈合,他也重新撕裂,剖剐。 只有伤痛够重才能平衡他的悔恨。 才能让他在百年的思念中尚存一丝理智,不至于把自己彻底逼疯了。 褚长溪死了。 他也不曾有过一刻好好活着。 他太想见他了。 太想了啊…… ———不过很快他就可以见到了。 屏障内的谩骂声传出来,业火焚烧神魂,也有哀嚎和惨叫,响彻整个天地。 他动动指骨,将屏障撤了—— 这并不是放过他们。人群疯狂逃窜,却跑不出这片江域,只是将喊叫声传的更远了些。 传出天外。 传到某一个人耳朵里才行。 湮烬之转身,一步一步向岸边走。 巨大的黑蛟身影在他身后游动,乖巧的跟着,放佛等待着什么命令。 直到见主人一直不回头,才戚戚然喊,“帝君……” 湮烬之:“闭嘴,我不是。” ………… 容泽和闻驰生一边救人,一边焦急地寻找小公子身影。 一路上用灵力给每个人罩一层防护,但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要护的人太多,丹田很快要抽不出灵力。 容泽白了脸色,他很想不管这些人去寻小公子。但不行,这是褚长溪以命换回来的世间,他爱世人,护众生,一世如此。 绝不可以毁了。 …… 游静汀漂浮在水面上,他很想起身,但全身筋骨碎尽,使不出一分力。 屏障撤除,周边都是奔跑的人群,但没有一人停下看他一眼。 惨叫声,水流声。 他内府也破碎,眼前视线里隔着血雾闪过无数奔走的身影。 他这一生,除褚长溪外,没有被人善待过,而他自也是除褚长溪外,没有对谁真心好过。 如今落得无人顾及的下场,只觉自己应得,心中倒也没有怨念。 唯一不甘心的,就是…… 他若这么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褚长溪了。 “游静汀……” 有人停在他身边,声音在上方响起。 他没有抬头去看,他听出了是谁。 “游静汀……游宫主………”宣斐蹲下,低垂的一张脸,矜贵非凡,眉心妖印如焰,“伤势看着挺严重,快死了吗?” “………” 游静汀没说话。 他曾经轻而易举置宣斐死地,如今落魄将死在他面前。 是来报复,看他笑话? “我可以救你,”宣斐却道,“为你护住心脉,留一丝灵息,你日后或许还可恢复。” 救他? 游静汀微微抬眼。 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宣斐这些年不是一直在找他,要杀了他吗?如今他要死了,他该畅快得意才是。 除非……… “你……想要什么?”他忍着全身剧痛,努力撑起上半身,呛咳出血水,“……条件。” “是有条件。” 宣斐金冠长袍,在身后业火长龙的光线里,临危不乱,几分帝王威严,“我想知道当年你为何要毁褚长溪尸身?你在隐瞒什么?” 他神情冰冷,更显线条凌厉的眉目里一介界帝王的睥睨,“我不信你不想他复活!” “我、不、信,你下得去手!” “呵呵………”游静汀听到他的意图,撑着大笑,“原来如此啊,可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想他回来,不想他见你们,不想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好过。” “没有其他原因。” “我不信,”宣斐怒道,他攥住游静汀衣领,将人提起,压低逼视,“比起这些,不应该长溪最重要吗?他好好活过来最重要!” “可我不想。” 因为颈部衣巾收紧,游静汀呼吸困难。 侧头咳出大口血。 但他笑了笑,艰难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污,讥讽道,“他为什么要回来?回来继续受你们纠缠吗?” “那他若已经回来了呢?” 忽然一道低沉温雅的声音穿过嘈杂的惨叫清晰传来。 “不知游宫主来时可曾听过,那位绿衣貂裘,孱弱多病的小公子?” 游静汀循声看去,闻驰生,容泽,关朔一起从火光里走来。 他们一边救人,一边寻到此处,千剑散灵力,周身火焰里分散着剑光四溢。 “闻兄……”宣斐立刻道。 最先走来的是闻驰生。 游静汀移开目光,陷入沉思。 青草雪落的气息,仅凭一根发带让湮烬之两次相见…… “可小公子忽然不见了,”闻驰生君子风范,看起来非常坦诚,“我留在他身上气息忽然就断了,寻了这许久,也未曾寻到丝毫踪迹。” 游静汀听了这话,眸光沉了沉。 “我也没找到,”宣斐面露焦急,“若说是被那阵法吸了去,可我已去莲心查看过,没有小公子丝毫气息。” “他是长溪转世,可他如今修为低微,身体虚弱,”闻驰生步步走近,没有看宣斐,视线依旧落游静汀脸上,“他是如何不见的?” “转世?”游静汀嗤笑,“闻掌门怕不是修炼走火入魔,脑子糊涂了,哪里来的转世!” “不是吗?”闻驰生道,“游宫主如何这么肯定不是?” 宣斐一把抓住闻驰生衣袖,有些惊慌,“不是转世是什么?” “是啊,”闻驰生也问道,“气息如此相近,不是转世是什么?” 游静汀:“………” 他似恍然,目光几分惊恐。 宣斐折扇化成长剑,抵在游静汀颈侧,“说,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游静汀看着眼前剑锋,只是沉默。 “你知不知道湮烬之打算做什么?他要逆转时空,他会害死所有人!”宣斐气极,“褚长溪若知道……他若知道,你要他如何自处!” “现在已不是争论此事的时候,”闻驰生转头看向周身燃烧的火焰,对宣斐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毁了那阵法,业火烧人罪业,来此的仙门修士身上不乏俗世凡念,会在业火中炼化,最后归于莲心的阵法,阵法开启,这世间,就完了………” 闻驰问道,“你们知道长溪他………最在意什么吗?” 焰火滚烫的热风吹过来,手中长剑流淌过玉白的灵光,闻驰生抬手,剑如明月。 他修为强大,灵力逼退了一些近身的火焰。 闻驰生握着剑,眼眸里闪动水光,“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世间。” 容泽和关朔此时也走到近前,也听到了这句。 “他生来似乎就是来护这世间的,他为此……多次涉险,舍命。” 闻驰生说,“他视守护苍生为己任,他不在乎湮烬之报复,不在乎拿自己相抵,也不在乎他与湮烬之………与我等之间的情义恩怨。” “他一直以来……” “他所作一切………从来都是,只为守护这世间而为。” “他最后赴死在万魔窟前,以自身换世间太平,”闻驰生道,“他现在不在了,我们应该替他守好这世间,如若他知道世间毁了,即便他好好回来,又如何以待?” 闻驰生握紧手中剑,剑上光华流转,耀眼夺目,他抬眸问,“你们可愿随我一起破阵,守护这世间,才是不辜负他,不辜负身为仙门的责任。” “………我知道,”宣斐嗓音沙哑,指尖冒出一簇涅槃之火,“我随你去。” 周围慢慢也有门派弟子聚集,仿佛待命。 闻驰生坦言道,“能不能毁了此阵,尚不可知,还有湮烬之在………我们所去阵法中心,纵然阵毁,我们怕是也——” 宣斐笑着打断他,“死就死了,没有他的世间,我也待够了。” 容泽走近闻驰生,衣衫染尽鲜血,却更显风姿卓越。他转身交代关朔,“小公子就交给你了,请务必找到他,护好他。” 虽然不知道小公子怎么不见的,但是这片火海里找不到他…………是好事。 关朔抿了抿唇,曾经最不懂事,最任性妄为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沉下声音道,“我不干。” “你们若都死了,只留我一人………褚长溪见到我,该讨厌死我了。” 火焰的热度猛扑过来,大火还在吞噬,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止是他们,还有无数聚集过来的仙门弟子,纷纷握紧手中法器,一致看向江底的莲焰中心。 闻驰生走之前还是分了一缕灵力为游静汀护住心脉,什么也没再问。 游静汀没感谢他,只沉默的看着他们走入莲台中心的血阵,身影消失在翻滚的焰火里。 可慢慢的,胸腔积起一股气,血气翻涌,那丝灵力都差点冲散了。 褚长溪是这世间最最好的人。 他爱世人,世人爱他,也终将爱这世间……… 游静汀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恍惚呢喃:“你若已回来,却不现身,是不是也在等这一刻?” “等他们所有人,走好他们自己的路。” 唯有游静汀,没有选择。 那湮烬之呢? 他成功了吗? ……… 整片江河已成了炼狱。 游静汀仰头去看江边静立的身影,那人隔绝在火海之外,安静的等。 到底是怎样的疯子,才能拿整个世间做赌,赌一次相见? 见了又如何? 褚长溪一定会杀了他。 可他明知如此,还是想见这一面。 真是……疯的无可救药。 游静汀没能继续想下去,视线再次被奔散的人群淹没时,他忽然感觉脸颊上落下一片寒凉。 伴随着远处一声清脆的剑鸣。 他听到杂乱的声响中,有人惊呼,“下雪了………” ……… 剑气破开火焰,无形的剑刃带着刺骨的寒意,落成一场大雪。 在火海里疯狂逃窜的修士们皆都停下脚步,怔怔看着眼前簌簌飘落的冰晶。 天地似被一剑两半。 茫茫白雪压下熊熊焰火,寒风掠过,冲散了灼人的热浪。被业火烧灼的身体落了一层薄雪,便不再感觉疼痛,那股凉意像轻缓入体的灵息,所有的伤都在被缓缓治愈…… 在火与寒里挣扎的修士们,茫然四望,他们感觉到了剑意,却看不到任何剑光。 但见到落雪。 剑意所及之处,霜花蔓结,雪色一点一点铺满整个江河火海。 曾经, 一百多年前。 是曾有人—— 一剑出,百里霜寒。 “是谁来了……?” 修士中有人惶惶而问。 容泽几人在血腥味浓郁的阵法中心,望向风雪来处,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雪落火海,如同曾经千千万万次鲜血里剑寒结出的霜花。 如同踏血而行,始终纤尘不染的白衣……… 玄天楼,玉阶道。花染山红,衣袍如雪。 是他………吗? 可是万魔窟前自戕,身死骨碎,又如何安好归来呢? 忍住心中酸涩,还是执意仰着头,眼睫都不敢颤一下。 忽然热浪从雪下卷上来,霜花被火焰冲散。 修士们惊慌无措间,又一道剑意天降,无数冒出头的火苗,瞬间被无形的利刃一剑斩断。 业火似受刺激,翻滚上涌的更加凶猛,山河震颤,越来越多的火焰撕碎冰层,喷薄而出。 眼前的白雪被火融烬。 见此一幕的修士们挣扎无望间记起有一人,永远都会在此等危机里,一次又一次救下他们,平定祸乱。 他们仿佛梦魇,竟在此刻希望真是那人回来了。 “铮——” 那声清晰的剑鸣离的更近了,清晰响在每一个人耳边。寒风凛冽,张牙舞爪的火焰再次被大雪掩埋。 修士们提起的心放下,脚下的江水结成冰路,天地白茫茫一片。 这样的景象,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见。 清凉的雪舒缓他们被烈火灼伤的痛,还带有灵息游走受伤的经脉。 很多人眼眶慢慢红了。 直到, 茫茫天地间,那道身形一点一点清晰,勾勒出来。寒风骤急,呼啸着卷起一江河的雪沫,也吹的那人白衣翻飞。 那人踏雪而来。 身后雪落如同九霄垂下的天路。 一种奇异的,荒谬的感受,世间在一瞬间静止,唯剩剑寒,雪舞。 他们听到来人衣袍拂在雪上,发出沙沙声响。 他们看见来人,玉冠墨发,眉目云雾缭绕般飘渺,额间水蓝钿印,一种天神般的遥远尊贵。 年轻一辈的弟子从未见过,来自上界天神的气息莫测,沉沉欺近,让人胆战心惊,震惊到生畏。 “他是………谁?” 所有人都愣愣睁大眼,呼吸停止,看着那踏在雪上缓缓走来的白衣天神。 一路寻人,又被人潮冲击至江边的闻怀景也是怔住,抬头。 他其实还没从这所有变故中回神。 明明只是天下晏的最后庆祝,忽然就江水翻滚,冲断城楼,将所有人淹在水里,水底又是烧人魂魄的业火。身边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瑟瑟发抖。还有莲台中心血淋淋的阵法,业火冲出水面,像恶鬼,把人往阵法里拖。 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 闻怀景一度以为,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小公子突然消失,他划动一块浮木四处寻找。身边都是混乱的喊叫和绝望的哭声。 江域上方似乎有密不透风的大网,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他们仿佛只能看着火焰燃至脚下,等待神魂俱灭。 闻怀景不知城主拿所有人启阵到底有何用途,但他明白了,那百年行善真的只是一场骗局。 城主还是传闻中那个残忍嗜血的魔头。 心中悲愤交加,他不愿去想他为何而来无恶城,他曾经崇拜敬仰的城主,他为此还多次与他人争辩……… 真是太蠢了。 他现在只想找到闻小知,将人抱进怀里,护在身后。 小公子身娇体弱,又无修为,该怎么应对业火烧身的场面。 他太着急了。 直到忽然天降大雪,将江火冰封。 万物静止,天上地下,由雪铺成了一条天道,而道上走下一人。 天神降世。 垂眸人间。 闻怀景死死盯着来人。 因为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不属于凡尘俗世,仙山云雾里,雪落清草的气息。 这几日他们曾形影不离。 闻怀景微微睁大眼眸,看着人越走越近。 和白雪落成一色的衣袍,玉冠下的长发扬在身后,在风雪里。身姿挺拔如皎月当空,眉目侧脸覆有薄薄的霜花,整个人都如同冰雪雕琢成。 而额间光华流转,神圣非凡。 闻怀景惊讶的说不出话,难以理清,恍惚梦中。 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冷冷,他仰着头,静静看着白衣仙神走过。闻小知……… 他嗓音沙哑,在来人路过他身边时开口,“你是………?” 白衣仙人听到声音,竟停下脚步,苍茫的天地,看不清他神色,只是声音也同雪落一般,冰冷又轻浅:“可有受伤?” 闻怀景眼眶发红,摇头,“没……” “哗——” 一件披风披在闻怀景身上,白毛滚边,于他有点小。 荒谬的猜测如同白日做梦,闻怀景手指抓紧披风,指尖颤抖。 仙人立在雪中,淡淡说,“很快就结束了。” 闻怀景知道他话中指的是,这场劫难他很快就会解决。 但他仍是问:“你是……?” 声音含着风雪,闻怀景怀疑自己没听清。 白衣翻卷,仙人不再停留。 “等……等一下!” 急切之下,只有一片白衣从手心划过,而从袖口飘落一根碧绿发带。 闻怀景捡起,握在手中,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手指一寸一寸收紧。 他低头,眼泪落在雪上。 褚长溪……? 闻怀景想起天下晏最后一场酒宴里,众人谈起这个名字,无不艳羡惊叹:“他多次凭一己之力,救天下苍生。” “你是没有见到,这世上怎会生出那样一个人。” “只要看见他,就让人安心。” “只要有他在,这天……就塌不了。” 闻怀景想起那时他问小公子,“你知道他吗?苍梧剑尊,褚长溪。” 小公子放下酒盏,想了想说,“听起来……无所不能。” “对,他就是无所不能!” 小公子笑起来:“那便是吧。” 156 六十九 天神降世 茫茫风雪里, 他只是稍作停留,便继续往江域中心走。 白衣踏雪而来。 身后雪落如同九霄垂下的一条天道。 他从九霄之上, 从天而降—— “天神降世………?” 人群中有人讷讷出声。 “天神下凡来救我们了!” “神来救我们了!” 声音沸腾。 是神啊…… 雪越下越大, 来人眉睫覆了白雪。 人群看不清晰他容貌, 只觉整个人冰雕雪砌, 但能感觉一种超脱世外的气息, 强大神圣, 他走过时, 人群恨不得俯首跪地。 火焰冲破冰层, 他一拂袖,空无一物的手中,凝成一把冰剑的虚影, 仙神剑意, 顷刻间将翻滚出的焰火寸寸冰封。 容泽握剑站在阵法中央的血水里。 风雪开出的道上来人。 容泽只看了一眼,握剑的手猛地用力,眼中酸涩漫上来,视线模糊。 整个人微微发抖,想迈步上前, 却不敢动一下,生怕眼前是幻影,一动就灭。 他紧紧盯着来人, 什么都不敢思考, 百年的思念绞的心脏要碎了。 身边人同样如此, 一动不敢动。 某个名字在他们喉间涩然滚动着,始终发不出声音……… 血阵中狂风呼作,莲台中心的焰火掀起巨浪。 来人走近,带动降雪。 一步过, 山河火海成冰川。 “来者……何人?” “是……褚仙尊吗?” 人群中有人替他们问出口。 走来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剑寒白衣,眸色淡若飞雪,让人魂牵梦萦百年的脸上,眉心间灼灼光华,显出一种天神般的高贵与圣洁。 眉眼还是百年之前的模样,整个人的气息却遥不可及。 曾历经万魔窟之难的修士都震惊到心底发慌发颤。 亲眼目睹他身死,他又如何能好端端地回来呢? 不是他……? 关朔眼眶红了,不死心望向来人:“你是不是………” 而褚长溪没有看他,他走到阵法中心的冰面,白衣落地,他蹲下身,指尖一点霜花,穿透冰层而下,直达江底莲台中心。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天神降世是为何而来。 踏过一地冰雪,浑身气质若天神,发着光,他是来救世。 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他探查,避退为他让路。 他半蹲在江上,低头时,墨发垂落,站在他身侧的宣斐,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替他拂去发上的雪,又胆怯的停下。 再起身,他才说了话,声音也如百年前那人剑出霜寒的清冷。 “莲台需毁,方可断尽业火。” 分明是他—— 闻驰生激动到颤抖,指尖抚摸落在剑身上的雪,冰凉的触感,睫毛震颤。 看着衣袍如雪,气质清冷的仙神之身,唇角扯出苍白笑意,心底轻喊他的名字:长溪,长溪……一声一声,最后发出声音:“………褚长溪?” 然后来人动作微顿,茫茫雪中回望过来。 在所有人眼中,衣衫翻飞,他什么也没说。寒江冷月,皎皎当空,他一身霜花,视线平静。 没人敢如此笃定。 细雪簌簌,落了一路,他随雪天降,是天神降世。也与那风华绝代的已逝剑尊,竟是容貌一致。 但没人敢真的确定。 怎么敢? 直到那人转身,玉冠下的发丝拂过脸颊。 他伸手,竟对身边人说,“借剑一用。” 容泽强忍眼眶湿意,什么也没问,只柔声道:“好。” 不确定他是谁,也不知他借剑有何有意。 但只要是那人模样,似乎答应什么都理所当然。 以容泽修为,命剑已通灵,即使落入他人之手,也无法催动剑灵。但褚长溪将这位师兄的命剑握在手中,竟丝毫没感觉到排斥。 是剑主人心里丝毫不设防。 褚长溪握着剑,心底淡笑一声,执剑而立。 剑在手中,剑意微变,水蓝色的光缓慢流淌,他眉眼发丝也浸在光中。手腕一动,运起剑法。 一声剑鸣清啸,以他为中心,形成万千剑阵,一丛丛冰棱拔地而起。 冰面下张牙舞爪的焰火开始惊恐逃窜。 但剑光从天神脚下,漫过整个江底,水蓝色的光,远在下界之外,远古强大,缓慢笼罩整朵红莲。 ——湮烬之觉醒了神君之力。 褚长溪手腕一转。 剑意如云波滚浪,冰寒淹没了焰火热意。 莲台在摧毁,做最后的挣扎,焰火成利爪往江面上撕扯。 褚长溪握剑,剑尖直达江底。江水断流,斜劈开一个口,冰柱如山峰急剧堆叠,分至两岸。 剑意过处,仙山云雾腾起,如同雪衣轻拂。 容泽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苍吾的山峦,云峰,两岸花红,千千万万道玉阶…… 他看到玄天楼。 看到白衣仙人执剑翩然。 看到花红落他衣摆,他云端走下,不染凡尘。 看到他剑下霜花,如梦似幻。 褚长溪…… 那是他师弟,他看着对方从单薄的少年人长成顶天立地的模样,肩负起苍生之责。 是他吗? 容泽眨了一下眼睛,用力看过去,看到莲台碎裂,冰峰乍起! 这是………? “苍吾剑法!” 有人更快的认出,“神君使的是苍吾剑法!” 苍吾啊……… 所有修士开始从那“不敢想”的思绪中,胆大妄为,荒谬猜测。 剑出,雪降。 一剑碎红莲业火,整个江域焰火熄尽,被大雪掩埋。除了那人,这世上再没有哪一人出剑,能有如此威力。 波澜壮阔,浩瀚无垠,仿佛能平定人世间的一切灾祸。 修士们不是没见过这番景象。 不是没经历过。 在百年前,苍吾剑尊,一次又一次救他们于危难之间,一次又一次天降飞雪。 “………是他吧?” “一定是他!” 除了褚长溪,似乎再没有人能…… 冰蓝剑光褪去,风雪也轻浅。 那人身形渐渐清晰,声音也如九天之外,神座落下。 “莲台已碎,但阵法还在。” 容颜覆霜,他云淡风轻收剑,月色落他身侧,万籁俱静。 那道身影有人太熟悉了。 很多人红了眼,喃喃:“褚仙尊……” 声音很轻,但周遭太静,整个山河都响彻。 所有人目光都凝在那道身影上,根本想不起还有什么阵法,只要有褚长溪在,他们就不必再怕。 那人将剑物归原主,放进蓝白衣衫人手中。而后抬眸的那刻,星光漫漫,雪满山河。 似没打算有所隐瞒。 人们听到他音色清冷,低头轻喊:“师兄。” 师兄? 师兄?这个称呼忽的落地,反倒不真实起来。 长久地沉默。 很多人惊骇的魂不附体。 修士们愣愣望着法阵中央,仿佛降世的神君,触不可及的身影。 喊容泽师兄,使苍吾剑法。 褚长溪…… 直到此刻,所有人内心都被搅动的天翻地覆。 是他! 真的是他! 但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百年前,万魔窟…… 修士们想不明白。 但视线落在那抹白衣身影时,却奇异般安下心,张张嘴,眼泪落下来。 那人是褚长溪。 是百年前整个仙门弟子景仰之人。 “褚长溪……” “是褚仙尊。” 这个名字像天雷,炸开在整片江域雪原上。 很多人开始向江域中心跑,望着那人跑………不顾还未修复的心脉,不顾仍然在痛的灼伤。 只要看着他。 他们就无需怕。 什么苍生大劫,什么生死大难。 什么业火,什么魔尊。 主要有褚长溪在,这天……就塌不了。 因为曾经无数次被他庇护。 他活着,斩妖除魔,护他们性命。他死时,以自身根骨安定邪佞,庇护天下。 那身影在时,他们仰望。 不在了,他们在无数话本传说里思念。 现在,他竟然回来了! 好好地回来了! 一路跟过来的闻怀景,听了一路的轻泣,见了一路的眼泪。 他在一片水雾里,看着那抹白衣。 他忽然笑了。 好像开始真正懂得了酒楼里人们的笑谈。 以一己之力,护天下太平。 那人啊,就是无所不能。 修士们在大雪中仰头,茫茫月色,剑寒雪衣,狂风卷着碎雪,众生自视如蝼蚁。 仿佛突然开窍,黑夜里的眸子亮如电:“不,他本就不是死了。” 有人惊喜大喊。 “他是神啊!” 神,所有人想不明白的地方忽然都有了解释。 那个闻名仙门的苍吾剑尊,仙门第一人,只是天神下凡渡修的身份。 真正的他。 是神。 众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他是神,他没有死,真正的仙神之体,如今在他们眼前。 游静汀躺在血泊里,仰着脸看天上孤月。 看月下人,看那挺拔身姿也如覆雪的利剑。 游静汀终是闭上眼睛,声音很低,似悲叹:“真是个傻子……” 他涩然笑起:“好像只要拿苍生骗他,就能把他骗回来。” …… 泪水一颗一颗落,关朔声音颤抖:“褚长溪……” 宣斐低下头,而后唇角一点一点扬起,弯下身,泪水划过脸颊,落在雪上,他哭,也笑,无声地大笑: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游静汀一直隐瞒的! ……… 红莲业火没了,但依附而成的逆转时空阵法还在。 褚长溪从容泽身上移开目光,往江岸边望去。 那里,巨大的黑蛟卧在水面。 在它身边,立有一人,帽檐下散落着白发,红眸敛在阴影里,正凝视着他,或许目光从不曾有过一刻偏移,从他现身开始。 没有阻止,甚至不曾上前。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静静地等。 帽下阴影半落,肤色惨白,唯唇上染了血色,似咳血不止。见他终于望过去,缓缓张合,仿佛在说: 我等你很久了。 157 七十 这一场局 风雪凝聚成一道冰寒剑气, 褚长溪转身,向湮烬之走去。 江底业火寂灭,江上大雪, 月色银白。 曾以为会葬身于此的修士们皆都立在原地,看着漫天风雪里走向黑衣邪魔的天神,周身清华剑光,眉睫覆雪, 风华绝代。 圣洁高台, 恨不得就地跪拜。 “神君要去杀了那魔头!” 他们欢呼,热泪盈眶,“神君要替苍生除害!” 容泽握剑的手指微紧, 隔着茫茫簌簌的雪, 看着他牵挂的人来了又走。 他张口说了什么,声音淹没在周遭人潮振奋声里。 神力催动的剑气,寒风卷江雪,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 视野内, 一片白。 被困江上的修士们都在这股强大的威压下惊颤, 风雪成剑, 众生微如蝼蚁, 他们心道:这就是上界天神的力量吗? “神君能杀了那魔头吧?” “不是能否, 而是一定会!” 谁都知道白衣仙神此去是要杀了那黑衣邪魔。 湮烬之当然也知道。 他能感受到随着剑风直逼而来的强烈杀意, 但他没有动, 反而用力盯着风雪中的身影, 生怕一眨眼,就再也寻不见了。 身后黑蛟的尾巴焦急地拍打水面:“帝君,他……此人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 “知道还……” 黑蛟疑惑不解的看向主人,杀气当头, 它没有看到湮烬之有任何应对和抵挡的准备,只看到他唇角慢慢勾起。 “我就要亲眼见到他了。”湮烬之道。 他的长溪就要好好的来到他眼前了。 杀他? 那就必须要现身,必须来到他身边,才能杀啊。这世间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还让人期待。 身后人声鼎沸,系统看向褚长溪周身剑气随他步伐掠过江面,天地崩裂,风云变色………是真真切切的杀意。 “溪溪……”系统知道在此时出声不妥,但忍不住问,“你真要杀了他?” 褚长溪边走边道:“帝君神识在他身上,却反被压制,只有杀了他,帝君真神才能苏醒。” 褚长溪离开下界时,帝君真魂也去了下界,他回到上界,帝君却没能回来。褚长溪猜测是受湮烬之影响,后来见到心魂灯灯芯一分为二,一强一弱,如今见湮烬之身怀帝君神力,便是证实。 “可是……杀了他……他就消失……” 湮烬之是帝君一缕神识所化,心魔载生。可以说是帝君的心魔生成,杀了心魔,帝君固然能苏醒,但是……但是……湮烬之也会不存在了吧? 系统化出身形,甚至变幻出成年男子身量,跟在褚长溪身边,几乎想要拦住他去路。 但它到底不敢拦。 “溪溪,湮烬之这一百年其实做的……做的已经很好了,除了今日这一件事,他从未再为非作恶,还为你创下千百年来难得的沧华盛世,他……他这一次,只不过想见你罢了,就是想见你一面才会……” 系统也不想可怜湮烬之,可是这一百年湮烬之是怎么过来的,别人不清楚,系统却是想一想就能体会。 他有多爱褚长溪,就活的有多苦,有多惨! 系统甚至觉得,是不是湮烬之根本就撑不下去了,才会做下如此疯魔之事。 他逆转时空。 他拿世间所有人性命为之作赌。 是撑了一百年,撑不下去了吧。 “溪溪,有没有别的法子了?” 褚长溪抬眼看去,湮烬之身罩黑袍,浸在一团黑雾中,隔着风雪,视野不清。 但远远就能感受他浑身透露着浓郁血腥气,袖间隐约显现的森白带血的指骨,整个人如同浸在血水里的骨架,几乎没人样。 “他以自己为阵眼,”褚长溪冷漠说,“也并没有想我放过他。” 是啊。 系统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他若只想逼宿主现身,那他成功了,为何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湮烬之到底在想什么? 糟了!系统猛然意识到:“溪溪,湮烬之也是任务对象啊!他的那条线……他若消失了,那任务还能算成功吗?!!!” 剑气逼近,杀意临头。黑蛟被剑风刮的皮肉刺疼。 “天神惩戒,上界论处。即便要罪罚,也不必不明不白死在此处。” 随着主人神识的觉醒,连带黑蛟也恢复了一些神智,对他们的来历有了一份感知,“主人,你可以告诉他……你是……” “我是谁,”湮烬之缓缓道,“也改变不了我曾经对他犯下的诸多罪孽。” 他做过那么多伤害褚长溪的事,当一切真相摆在眼前,这世上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自己啊。 没人能懂。 他爱的人也不会懂。 湮烬之视线一动不动凝视那道白衣身影。 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等。 指骨看似漫不经心摩挲垂落的袖摆,实则他紧张极了,随着白衣身影逐渐清晰,唇边的笑意越勾越深。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衣袍掠过雪地沙沙,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他心跳声如闷雷滚滚隆隆。 而后,一阵大风卷过,风吹雪散,月色清辉漫落下来,衬来人雪衣墨发彻底明朗。 来人停在几步之外,抬眼看过来。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整片风雪在湮烬之眼中都静止了。 那一眼,让他心口像被刀刮,一刀一刀,一下一下的痛,酸楚,又欢喜。 “长溪……” 他不知自己有多狼狈,心尖无可抑制地颤抖,三步并作两步,朝来人走去,什么也顾不及。 走到近前又无措地停下。 眼里藏着几分怯意。 湮烬之太久没见他,真的太久。他目光痴痴地落在来人身上,每一分眉眼都细细隽刻,与梦境中身影无数次重合。 来人眉目发间都落了雪,一身冰冷杀意,锋芒冷冽,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惧意,望而却步。湮烬之却看着他笑。 浓郁血红的眼,悬着泪。 眼尾也通红。 伸手,雪花穿过指骨,凝出一把伞,撑在来人头顶,隔开风雪,湮烬之眸光颤动,喘息都克制,压抑汹涌的情绪。 像是他们之间从没有过恩怨,没有这千百年的罪孽。 像是故人久别重逢。 他轻声说,“长溪,你来了。”小心翼翼问,“这百年,你可好?” 血水从握住伞柄的指骨落。 滴答,滴答。 将雪与月色都映红。 褚长溪看见他双手皮肉都没了,只剩白骨,看着更加血猩煞气,帽檐阴影下瘦削苍白的脸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如同地狱里淌过血水出来。 明明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却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一身血水浸透的衣衫,湿漉漉的,像被人抛弃的恶犬,候了一夜雨雪。 他就那么明目张胆细细看着褚长溪,视线一遍又一遍巡过全身,看这百年分别,他可安好。 只有他好,什么都不在乎。 褚长溪一身华光归来。 湮烬之也不问。 伞下衣袍,回风落雪,额间水蓝色的神印,清华高万丈,比之剑尊更加遥不可及。 衣摆被风卷起。 也卷起一地的雪沫。斜斜从他们眼前飞过。 褚长溪碎雪里眼眸看他,整片江河底下的血海浮沉,云雾,孤山,都显出沉寂又飘渺。 极浅的目光平静落湮烬之脸上,不言语。 湮烬之咽下满口的血气,不退缩与他对视,满眼深情表白:“我好想你。” “很想。” “很想………” 褚长溪死的时候,他发了疯的想要复活他,上天入地,穷尽所有,他一直认定他们还能再见。 后来在往生河里,感知神明,天道。 他便以为他们再无相见之日。 那时春秋日月,山河草木,看哪里都是褚长溪的影子,醉时梦少,除了为护这世间众生的时间,他余下的生命,都在想他。 他常常一想一整个四季。 念之极致,常常立山巅看月,整夜整夜不肯走。 他思念了那么久,褚长溪化身小公子下界之前,他从不敢妄想褚长溪还能回来的。 褚长溪听闻此,眼中不见情绪。 只是冰雪凝成的剑气,带着彻骨的寒意,抵在湮烬之心口。 那里阵法血气图纹如咒,绕裹湮烬之心脏。 可湮烬之毫不在意。 血顺着衣衫流淌,染红雪地,他执意望着他。 执意不退。 近在眼前,湮烬之真的很想抱他,感受他的真实,可见自己一身血污,没忍弄脏他。 “长溪,” 最后一次,湮烬之道:“你让我抱一下,我让你杀,可好?” 明明语气卑微乞怜,但却在褚长溪还未有反应时,就将人搂紧在怀中。 手中伞扔了。 双臂虚虚柔柔箍紧。 耳边,眼前,都是雪。 仙山云雾,雪落青草水涧的气息。熟悉的,刻骨思念的。 “长溪……”湮烬之眼中的泪,没忍住,落下来,“我有错。” 想着过往种种,误会他,伤害他…… 湮烬之一张口,呕出血来。 “有悔……” 声音里透着哽咽。 褚长溪死后,他没有一刻好过,每时每刻,心肺都似剖剐。 身上伤也未曾有愈合时候,哪怕愈合,也被一刀一刀重新剜开。 经脉,识海,身上每一处,自伤自损的术法,密密麻麻堆叠。 这百年,他只是死不了。 不算活。 长发在风雪中缠缠绕绕。 褚长溪沉默着,终于开口。 声音和风雪一样冷,“你自知有错,有悔,又为何逆天违道,伤及无辜。” 湮烬之手指死死攥紧,“对不起,终是让长溪失望了。” 阵法咒符在湮烬之胸口成型,与他生息融合在一起,若想毁阵,只有他死。 “所以长溪此次来,是为了……?” “杀你。” “嗯,”湮烬之顺从道,“让你杀。” 放开手时,极为不舍。 他退开些距离,微微俯下眉眼,白发散一身,衣衫被血浸泡。这下,褚长溪衣上也染了血迹。 目光几分歉疚。 冰雪剑意无形,小神君在下界神力受限。湮烬之道:“只是你这剑杀不了我。” 不远处黑蛟着急万分,却丝毫不敢插手。 而褚长溪手中被递了一把剑。 他稍愣,又一双指骨,握住他手,没有丝毫迟疑的带动他提起剑。 平地狂风,紫电雷劫。 世间唯一真神的力量,何其恐怖。 神明之力灌入剑身,自两人脚下风雪成巨大的漩涡,茫茫遮盖,与江上众人成两个空间。 湮烬之稍稍后退,剑尖“噗嗤”没入胸口血肉。 鲜血涌出来,褚长溪雪白衣袍血被溅染了更多。 剑息有灵,似乎因刺入自己主人体内而嗡嗡震动的抗拒。湮烬之低头,压制,抬眼对褚长溪淡淡一笑。 “索性,能让你杀死。” ——只一招,能杀人吗? ——能,若他要杀我,我大抵是只能站在那里让他杀。 却原来,不必他杀。湮烬之会递剑,握他手,亲手教他杀死自己。 剑气与咒印相抵。 心口阵纹缓缓碎裂,湮烬之才松了手。 他白发被风扬起,脸上,身骨浮现一道道血红的裂缝。 顺着裂缝,血水凝成细线,顺着他脚下,往江底法阵的位置延伸。 而后一同开始溃散。 支撑命脉的东西没了,湮烬之清晰感觉气息流逝,快要站不稳。 “长溪,有些话不说想来再也没有机会了。” 湮烬之眼底深深眷恋,满腔赤忱的热意,凝视着他,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低头,甚至想要吻他。 可是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 最后一次。 “………罢了,”他不忍,“………不脏了你。” 他放任身体往下滑跪。 褚长溪眼前落雪纷飞,眸中情绪被白雪映的更加淡。 他此刻也松了手,剑插在湮烬之胸口,符文碎尽,湮烬之也要消散。 【系统:所以,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跌跪在地上,有长剑支撑,湮烬之微仰着头看褚长溪,眼中不舍,泪水盈满眼眶。 “褚长溪,你信不信?” 他竭尽最后一丝力气问,“这世间没有人………”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这场局之前。 ——血衣曳地的魔头,面目暴戾,如一具死人骨,阴沉,可怖,浑身散发着血腥气。 他是魔。 本该与这世间众生为恶,不两立。 可却拖着那样一副可怕的模样,在褚长溪死后,逼自己到处助人,行善,逼自己守这世间百年。 小公子未出现前。 无恶城,天下宴,都是真。 这是沧华盛世。 他若一直不出现,也会一直是,直到守护之人泯灭消亡。 小公子出现后,湮烬之设下这场局,每一步,每一步都是在逼褚长溪杀了自己。 逼他不得不杀。 湮烬之曾经总是想,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所以褚长溪不愿回来见他。 后来他也听人咒骂,他那么伤害了褚长溪,褚长溪厌恶都不及,怎会愿意见他。 湮烬之无法忍受,想他的时候流泪。 为救他,发疯癫狂时眼泪也汹涌。 也无法忍受,自己对他的伤害。褚长溪会厌恶,会憎恨。 所以,他想死在他手里。 湮烬之从没想过让褚长溪原谅自己。 那至少………湮烬之眼睫轻动,眼泪落下来。 “长溪,杀了我,就别讨厌我了。” “好不好?” 褚长溪一直没说话,只是视线落下也似这场雪。他看着湮烬之,雪落满他眉睫,侧脸,如瀑长发,他眼中仍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湮烬之也不强求。 笑了一下,气息将尽,就要闭上眼睛。 然而褚长溪静静看他良久,在他阖眼之前,俯身,吻上他的唇……… 158 七十一 帝君归来 飞雪长剑, 气息将绝。这种悲恸太过于震撼,就连系统都忍不住难过。 【溪溪……】 然后刚喊出一句,就见褚长溪俯下身, 垂落的青丝白发两相纠缠,脚下咒印碎散,鲜血遍地。 天神降世,亲吻了邪魔。 整片江域血符乱散, 漫天红绸生花。 那个吻, 轻的恍若隔世,如一抔雪落在唇间。 微凉。 淡淡寒花香沁入脾肺。 随即如山河倾覆,天崩地裂, 重击着湮烬之仅剩的微末意识。 眸光几乎散尽的眼睛里, 閤眼时积蓄出一点星火……… 而另一边天界浮图境内—— 焰火燃烧着浮图众生,众生焚尽。 ……… 狂风卷着雪成的漩涡,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江岸边的景象此刻才让人看清。 风雪停了,冰雪剑气也随之消失殆尽, 白衣故人归来, 恍然如梦, 那里如今只剩一滩血迹, 什么都没有。 等在远处的修士们, 似乎什么都没来及瞧见, 一切就已尘埃落定。 他们只依稀瞧见黑袍人凶戾面目, 三千白发, 足下血染。看一眼就让人颤抖后退,不敢出声。 但最终天神降世,被一剑斩杀,消散于天地间。 但也不是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游静汀捂着胸口, 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的眼睛发红,眼里强烈的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他伤很重,断断续续咳血,手指撑着冰面,骨骼发白。 “不会……他不会喜欢……” 他咬牙切齿,吐息撕心裂肺,似乎致死都不愿相信所看到的那一幕。 关朔向来和宣斐不对付,那时竟慌不择路的随手抓住身边人的胳膊,也不管对方是谁,声线抖的不成样子,求救似的发问, “你……看到什么了?他们……褚长溪他……” 宣斐拳头捏的很紧,眼底都是嫉妒的猩红,半响才自嘲地笑了,“他对湮烬之终究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似乎显而易见。 关朔失力般后退两步,摇着头,满嘴苦涩。 褚长溪爱世间,爱众生。为此舍命,自戕,为此一次又一次杀湮烬之。 以护苍生为己任。 那是座上神明,低眸人间的悲悯。 但这种爱不会是对某一个人的爱情。 褚长溪曾经身种情花毒,为解毒,或也为私心,他们都与他有过榻上缠绵,可那时褚长溪都是神智不清,为情毒所控。褚长溪从来,从来都没有清醒着主动与谁亲近,更别说清醒着主动亲吻谁。 宣斐静静看着风雪来人消失的地上,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轻声问,“他知不知道,他的一个主动,是我这一生都不曾敢妄想的……”宣斐手指隔空拂过他残存的影子。 桃花树下,白衣长剑。 他在第一次见褚长溪的时候,就心里较劲过,这人可真好看。眼里有众生,却没有一人。他想让这人眼里有他。 “他应该……真的喜欢上湮烬之了吧。” 关朔眼泪砸下来,心酸道:“他当初答应与湮烬之成亲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有湮烬之这个蠢货不信,非说他只为设局!” 宣斐叹息似的苦笑:“他早说啊,早说他喜欢湮烬之……” 关朔笑着笑着弓下背:“他早说喜欢湮烬之……那我……” 未尽之言,有无尽悔恨,却也似万般不甘。 千里雪寂,月落无声。 红莲业火被天神斩碎,阵法咒印也因魔头被斩杀而破除。 一切有惊无险,劫后余生。 修士们都欢歌笑语,点起长灯,有序撤离,但也有人始终站在原地,不肯走。 点点灯火,清风摇曳。 人群熙攘,欢笑着离去, 多像那年凡尘历练,陪那人走在穿梭人流的街道里。 容泽脸色惨白,静立在撤离的人群中,仰着头看天,喃喃问,“他怎么就这么走了?” 闻驰生微微抿唇。 “你在生他气吗?” 容泽似乎想了想,“嗯……” 闻驰生广袖迎风,他苦叹一声走近容泽,劝道:“人心难自控,我知道他不该喜欢上湮烬之那种人,可他………” 褚长溪谁都不喜时,闻驰生淡然处之。 亲眼目睹,褚长溪也会主动亲吻他人时,闻驰生竟也感觉像天塌了…… 他心弦绷得紧,所有情感都压抑了。 “驰生,”容泽却平淡着唤他,月色浅淡,他眸子里的光也黯淡,语气极轻,“我只是在想……他竟是一句告别都没有,就走了。” “其实……长溪喜欢与否,喜欢谁………都好。” 闻驰生一滞,沉默很久,才轻笑出声,“没有跟你告别?我们这几人,他此次回来可只喊了一句师兄!”他刻意嫉妒似的语气,“可什么都没跟我们说。” 容泽转头瞧着他,慢慢弯起唇角笑了,“这倒是。” 他能好好的,还是上界那般厉害的仙神,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驰生,”容泽低眉问道:“我若能飞升上界,是不是就能再见他一面了?” 闻驰生惊诧地答不上话,毕竟经记载,已经有上万年没有修士飞升上界了。 这谈何容易啊? 容泽抬起手,端详手中的剑,剑上残留的冰雪气息还有褚长溪握过的痕迹,“我还有些话想问他。” “问什么?” “………也没什么。”容泽收了剑,示意闻驰生一起往江岸走。 闻驰生无奈道:“那等你日后见到了,也帮我问一句。” “问一句什么?” “………”闻驰生突然也答不上来,“暂时也不知哪句为主,到那时,怕是要说个三天三夜。” “那不行,”容泽回头睨他,“扰他清静。” “你啊……” 闻驰生摇头失笑。 …… 但也有人对天神降世,离去,恍如昙花一现般的梦,怅然若失,好像把什么弄丢了。 闻怀景想起对小公子那些可笑的保护之举,想起一直以来认为他身体孱弱,灵力低微,觉他怕冷,贪口舌之欲,总是给他披衣裳,买吃食……… 但是现在,小公子是天上的神。 哪里用得着他护?闻怀景攥紧手中碧绿发带,抿唇小声骂:“骗子……” 可眼泪却顺着脸颊流。 还是闻名修真界的剑尊褚长溪,仙门第一人! 他一边抹脸,一边骂:“骗人感情……” 他想说该遭天打雷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一个骗子来来回回说……… ……… 天界,阙宫主殿。 浮图境外,司御焦急的等待褚长溪的消息。 因为浮图境坍塌,帝君神魂本体在浮图境内悟道,不得出,若境毁,帝君还出不来,将随境毁魂灭道消。 褚长溪猜测是和帝君一缕神识在下界所化分身有关,便下界探查,查到帝君神魂本体受分魂反压制在身才回不来,褚长溪说只有杀了帝君在下界的分身,帝君神魂本体才能回来,司御无可奈何同意了,将褚长溪真身送下界,杀人。 可是已过去不少时辰,褚长溪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司御越想越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变数。 想了想,决定去登仙台等褚长溪归来好问清楚。 出了主殿,司御脚步一慢,视线落在坐在院子里把酒言欢的三位少年,满头花架,缤纷落一身,醉酒折花枝,嬉笑打骂,眼神望过来,清澈又愚蠢, “老头,这么急着去哪里啊?” “要喝一杯吗?” 司御简直没眼看,摇头,快步走了。 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几只神兽跟着帝君可真是好命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操心,天都要塌了,还有心情喝酒。 “你们主人都快没命回来了,还喝一杯?!” 没压抑住,司御一甩拂尘,暗骂了一句。 谁知刚出殿门,就见一群小仙娥提着裙摆往他方向跑。 “帝君,帝君回来了。” 司御浑身一震,下意识回头往主殿看,可那里灵息平静无波动,毫无有人从浮图境里踏出的动荡。司御转动的脚步停下了。 “回来?从哪回来?” “那里,登仙台!”仙娥喘着气说,“只是,帝君……他似乎——” “登仙台?帝君怎么可能从登仙台回来?” 司御没来得及听小仙娥说完,身形一闪,一阵烟雾,直接闪至天境界门外。 还没到登仙台前,就感到远处迎面扑过来一片血腥气,司御心下一惊,急忙上台往下望。 缭绕仙雾的万道阶梯上,一个人影正一步一步踏上来,周身落处不是登仙落台的金光,而是一片血光,脚下走过也是一地血。 “……这是……谁?” 天界柔和的清光,落他身上,也被扑染成了一层血雾,一片雾气里,司御惊恐地看见来人胸前插了一把剑。 一路的血就是从他胸前血洞流出来的。 黑袍曳地,天界从没有这样浓郁的黑,他低着头,发丝纯白如霜雪。 他于阶下抬眸望过来的瞬间,司御心魂震碎,目瞪口呆看着那张和帝君一般无二的相貌。 只是身量较年小,也少了千万年神台上的淬炼威严,圣洁华光,他如同初生,地狱走上来的。 “帝……帝君?” 司御怔怔,不可置信开口。 这不是帝君吧? 这是帝君在下界的那位分身?!!! 身边几名仙台守卫,也是惊讶色变,虽凭气息,凭神髓刻印的魂息,是珏渊帝君没错,但这幅模样的帝君,上万年间属实没人见过。 而来人瞧着他们的眼神似乎也有片刻挣扎,眼里情绪快速的翻涌着很多东西。 恍惚弹指间,上万年的岁月一瞬涌入脑海。 他思绪似乎飘然天外,回顾一生的漫长。直到司御再次出声,才让他回神。 他低头看胸前的剑,抬手,握住剑柄。 拔剑时,铺天盖地的神明剑意平地而生,众人一愣,只感觉强大的威压落下。 上古唯一未陨落的战神。 众人恍惚间嗅到熟悉的气息归来,惶恐跪下,呼啦跪了一地。 剑拔出。 胸口血洞转瞬长成,手指本只剩白骨,也在此间长出皮肉,而后身形慢慢拔高,白发如墨滚过…… 来人黑衣白发,几分下界混噩的邪佞,变成座上神明神台端坐的华贵,睥睨众生。 司御眼睁睁看着来人从他以为的帝君下界的分身,恢复成他所熟悉的帝君本来面貌。 又惊又喜上前:“帝君?”这才是他的帝君啊! 来人提着带血的剑,一步步走上仙台,经过司御身边时,脚步停下一瞬,哑声道:“去浮图境。” 浮图境! 司御猛的回神,人都傻了。 帝君本体不该是从浮图境中出来吗?怎么……怎么从下界上来的? 司御识海炸的一团乱,他转头去看帝君走远的背影,一身血腥已被天界清气洗尽,黑袍已无半点血污。 帝君掌天界仙神罪罚,他不是后封的神,他若想独立于天规之外,不是没有办法。 司御心惊胆战,恍惚意识到一直以来他与小仙君的某些猜想怕是有哪里不对…… 159 七十二 苍生大劫 “帝君!”司御边喊边追。 但帝君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拖着一把带血的剑,身影化成一片仙雾消失。 “不对………”司御皱眉道,“肯定有哪里不对。” 他急的六神无主, 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身形一闪,便也消失。 阙宫院内。淡淡的血腥气如风飘过去,紧接着是白发拂尘的老头,步履匆匆走过。 “老头怎么又回来了?” “好像很着急, 发生什么事了?” “我怎么好像……感觉到帝君的气息了。” “不会吧?你别吓我!” 院内三位醉酒的少年纷纷站起身, 向殿门内望去。 殿门威严深重,也孤寂寒冷,院中花草, 楼中仙池赏亭都是那些年从息泽山上带回小仙君之后才开始慢慢有的。 息泽山是天境界最北边的荒芜之地。 常年大雪, 不生草木。 当初帝君从息泽山带回一颗清露化形成人,他们几人都是感到匪夷所思的。 那里冰封雪盖,无半点茂林青叶,天地灵气怎么会在那里凝结出清露来? 几人正想往殿内走,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回头, 见一黑衣少年步伐也顿住。 “青龙?!”白虎惊讶道。 黑衣少年头发散乱, 衣衫也不整, 犹可见慌乱, 看见几人只长长叹气。 …… 司御跟在帝君身后看见他径直跨入殿内, 脚步竟然僵住一般停下来。 “怎么了?”司御追着跨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浮图境………”声音在转头看神髓印时戛然而止。 神髓印挑着的图纹已经全部崩散了,金线杂乱在半空着垂落,一端摇曳,带着焰火燃烧的余烬。 而浮图画卷也已被烧成一滩灰烬。 “这……” 司御大惊失色, 转头看向帝君。 怎么也没想到,上古战神,连如今天帝都要礼让三分,强大无比的男人,在踏进殿内的那一刻,看着浮图境崩塌,竟失力般踉跄半步,神情几乎崩溃。 他很慢很慢走近那处余灰,衣摆带出风,余火被风吹散,洒落的到处都是。 长剑脱手,砸在地上,声音回响让人头皮发麻。司御上前一步,急忙问,“帝君,浮图境毁了……那境中预言………” 因为境中预言,帝君才会入境悟苍生道,如今浮图境已毁,帝君不是在境中悟道吗?那为何是从下界上来的,为什么?司御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看向帝君,却几乎被帝君此时的模样吓到了。 看着浮图画卷已被烧成灰烬,帝君眼底的绝望如同潮水般蔓延,淹没,而后,平静,窒息,深渊似的黑。 司御视线落在那盏魂灯上,一分为二的灯芯已捻成一股,金光平稳闪烁。 “帝君已合神归位了?” 什么时候,他走时还未,那便是登仙台,司御想起那时帝君眼中仿佛恢复记忆一般的情绪,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或许,真正下界去保护褚长溪的,根本不是帝君神识所化分身。而是他本体真魂下界,留在境内悟道的才是他化出的分身! 原来他和褚长溪一直都想错了。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帝君对褚长溪的在意。他是务必要亲自照看才放心吗?只是没想到因为上古魔神的魔息在他身上,下界时无法压制,才会投身魔胎,才会弄巧成拙与褚长溪在下界有了那些恩恩怨怨? 司御只能无奈感叹造化弄人。而且魂灯,先前魂灯灯芯一分为二,一强一弱,他们都以为是湮烬之神魂之力越来越强的缘故,却没有深思为何越来越强。 那是帝君意识在觉醒,而境内分身下界,直接导致湮烬之无意识间门神魂合体。 所以下界那百年,其实已经是帝君本人了?只是那时并没有身为帝君的记忆。 司御只能庆幸,褚长溪下界没有真把帝君杀了,那时只当是心魔才……… 那时看他也确实心魔所向,情感放纵的那般惊天动地,与之帝君天差地别。 帝君即便那般在乎,在乎死了,也不曾吐露情意半分。 司御抬眸看去,帝君走向那些散落的烟尘碎屑,慢慢蹲下,手指轻轻拂过,只划出一道道痕。 捧都捧不起来。 他盯着空空的指尖,便不动了。心口处像是有什么勒紧,脊背也慢慢弯下。 浮图境中预言,褚长溪可救苍生,大抵是以命来换,所以帝君入境悟另一条苍生大道,如今道未悟出,境却已毁。 这便是死劫,无从更改! 司御看着帝君盯着掌间门,一言不发的模样,心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帝君……” 他以为帝君仍旧不会有回应。 但帝君开口了。 他嗓音极轻,似喃喃自语,既绝望又无助,“浮图境毁……” 司御也不知该如何,这是褚长溪注定的命劫,若可随意更改,这世间门哪还有什么天道! 想来就是因为帝君想要逆天改命,才在下界有了那些劫数。 司御问:“这预言可说小仙君命劫到底是何事?” 很久,帝君才吐出两字:“天梯。” “……”司御惊慌不已,有些无措问道,“和天梯有什么关系?” 湮烬之指尖微顿,他本以为自己如何都好,至少褚长溪会好好的,却没想到…… 他慢慢站起身,发丝转瞬雪白,落在黑袍上。 他是帝君,也终究哪里不同。 “天梯崩塌,灵力枯竭,神台尽毁,天道诛罚。” 回头的刹那,身后像是万千血色枷锁捆着他,一宫殿的神佛圣光也捆不住他心中凶戾的猛兽。 司御惊骇,说不出话。 只听帝君又说,“下界修士吸纳天地灵气为己所用,天梯断了上万年,灵力即将枯竭,届时修炼资源有限,生杀抢夺,苍生大乱。” “世人只知天梯可供修士飞升,灵力通六界四合,但不知天梯也定神台。” “若世间门无人奉神,神便也没了道法。” “天道诛罚,弑神,杀神。” 这才是苍生大劫。 司御倒吸口冷气,久久无法言语,嗓子干涩,“那……那小仙君又如何能救?” 帝君这句便不回了,只是沉默错开他的目光,看地上浮图众生的余烬飞火———这也是这世间门所有生灵的结局。 司御看着看着忽然看懂了什么,即便是这般结局,帝君也不会拿褚长溪的命来换。 这也是帝君的罪,帝君要渡的劫。 只是这劫……渡失败了? 无论帝君心中有多大的恶,成魔,成孽,无论褚长溪怎么伤害他,杀他,他都不会反过来对褚长溪动手? 司御以为帝君下界成魔是阴差阳错,却原来是他要渡的劫! 浮图境预言刚出时,帝君也曾虔心跪求过。天界地位最尊,法力最高的神,一阶一跪,跪到了诸天神佛殿,跪足了九个天日。 然而并没有用,满座神像悲悯的望着他,预言一出,注定了褚长溪的结局。 后来,天道将帝君困在浮图境中悟众生大道,逼着他悟,一人之重,还是苍生之重。 逼着他选,选众生,还是选一人! 他就这样被困在浮图众生里千年不得出。 司御想到此处,深呼了口气,“但若小仙君知道——” 语未尽,帝君蓦地抬眼看他。 隔着空荡荡的大殿。有人弃了自己的道,也弃了所有的神。司御被那轻慢的眼神摄住,后面的话咽回喉咙里。 “苍生大劫,那便所有人一起面对,”湮烬之转回身,静静看着地上飞灰被风吹散干净,语气冰冷,“众生覆灭,那便所有人一起死。” “众生的难,凭什么要他一人背负?” 司御沉默了。 天外浓云翻滚而来,波澜诡谲。湮烬之缓缓抬手,拨开云雾,日光普照。 他放佛又恢复成了万年前那个以拯苍生的神,眉目如初。 湮烬之欲往殿外走。 门外四人刚好跨入殿内,青龙在最前面,满脸忧心。 身后三人不敢走,推着他背往前,小声说他刚跟帝君回来,与帝君更为亲近。 湮烬之捡起地上带血的剑,收入体内,一头白发垂落,若染了息泽的大雪。在满座神台之下,极为诡异。 他平淡地望着几人,瞳孔已恢复黑色,唯发丝有变。 不说话,便让人心惊。 在几人记忆中,他们的帝君并没有这么冷酷。 白虎下意识有些疑问:“帝君?” 目光中除敬畏还有些惧怕。 怎么会有神,一身这么黑暗危险的气息? 湮烬之未理会,只是对几人说,“别告诉褚长溪今日之事,违者,诛。” 他平静向外走。褚长溪若知道,定会舍自己,以护苍生,那便永远不让他知道。 走出殿外时,发丝一瞬如墨染。 玄武哑声问:“帝君在下界到底经历了什么?” 白虎怔怔:“我觉得帝君像是疯了。” 哪知青龙竟点头:“嗯。” 早就疯了。 对一切来龙去脉还算明了的司御,只能无言叹气:帝君这是与天相抗。 ……… 褚长溪私自下界,回来后自禀自罚前去天雷台,那时天河幕下,烟云雨雾,濛濛渺渺。他走在路上,看着系统放出的存档画面。 看到某人白发成黑色,他移开目光。 过宫索,洁白的双脚如玉,白衣乌发飘飘,顺着山壁慢慢走过,斜斜伸展的花枝摇曳,簌簌落落。明明是去罪罚之地,偏生出风月无边来。 系统变幻成一团白雾,短小四脚,乖乖蹲在褚长溪肩头,问他:“那什么预言说拿你换苍生,怎么换?” 褚长溪身上有捆仙凌,禁锢了法术,只能步行,闻言边走边道:“存档只记录小世界主角言行,并不探内心,他不说,我也不知道。” 系统:“那为什么是你?” 褚长溪指了指天,带动腕上无形的锁链,哗啦响。 系统声音都不自觉小了,缩了缩脖子,“天道干的?” 这个世界存在天道秩序,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势必会被排斥出去,合理的排斥出去,便是宿命。 但这世间门事,都为因果。 褚长溪这次任务,前置剧情并不多,他所能猜到的,仅是上次任务是成为珏渊帝君的情劫,要他动情。 系统叹口气:“想来溪溪勾引了他上千年,他也确实动情了,奈何这位帝君有道心道法正身,打死不承认,不表露,又被天道困进浮图境中,溪溪是不是没办法了,才突然下界历劫去,迫使帝君因为担心你,也不得不跟下去?” 在下界就好办了,没了帝君的身份和记忆,要湮烬之动情,历情劫,那还不简单。 所以褚长溪很快完成任务,走了,但………小世界主角也因此歪楼了,褚长溪又不得不回来。 系统想想有点想笑。 “勾引?”褚长溪抿唇,偏头看了系统一眼,见它赶紧双手捂嘴,才也笑了一下,“你猜的大概也没错。”不过他记忆清除,无从证实。 系统想到另一条任务解锁和存档记录恢复,都是在湮烬之上登仙台的时候,问道:“溪溪,你是早就知道湮烬之是帝君本体下界吗?” “不是,”褚长溪说,“在那之前,我和司御神君一样,先入为主,以为他只是帝君心魔化生。” “那你是……?” 褚长溪道:“杀他的时候。” “还真杀?”系统哼哼直笑,“那你当时亲他……?” “那一剑,见他气息就要断了,他若只是心魔,真正的帝君魂体早该抓住机会反压制过来,”褚长溪神情淡淡,“可直到最后,也没有半分迹象。” “难怪你当时就只是盯着他看,”话峰一转,系统还是笑嘻嘻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亲他?” “他一心求死。” 系统瞧着褚长溪脸色,也不知想瞧出什么,最终泄气,“………行吧,反正没真把他杀死就好。” 褚长溪将系统从肩头揪下来,抱在怀里,“他若是任务对象,那我也是杀不死的。” 系统:“………” 白担心了!!!每一步每一步他家宿主都料想好了! 160 七十三 你在下界亲我是什么意思? 天雷台是仙神犯错受罚之地, 褚长溪需在此以肉体凡胎,受七七四十九道雷刑。 被脱下神袍,摘下发冠, 褚长溪拾级而上,双手双脚锁链声叮铃悠远。 衣衫微乱,发丝全部散落下来。可即便如此,他走时, 也带起一地流风如薄雪吹落, 清辉萦绕周身,半点尘埃不染。 衣袖被风吹卷,猎猎飞扬。 云雾氤氲, 山巅雪, 皎皎月当空,仙姿无双。 台下守卫仅一个上台阶的背影就看痴许久,见他无所畏惧,淡然将自己双手锁在雷台石壁, 怜香惜玉之下, 又肃然起敬。 雷刑还未降下, 天空黑黢黢的。 台下黑云缭绕, 也似来者不善。 系统心头揪紧, 问褚长溪:“溪溪, 真的不用帮你吗?” “不用, ”褚长溪低头看它, 见它一直不愿进空间,安抚道,“这是天罚,若出差错, 我还要另想办法骗过天道,多此一举,得不偿失。” 它这宿主冷心冷清,眼底情意其实根本分不清浅淡,他不对你上心还好,但凡表露一点在意,哪怕是虚情假意,你也会像上瘾,贪恋,发疯,断不了。 系统往上飞,与褚长溪额头贴了贴,“你若疼的受不了,一定要说出来,大不了任务不做了。” 褚长溪好笑:“你在说笑?” 系统歪头捧脸:“那你再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下线。” 褚长溪:“说什么?” “说你最喜欢我!” 褚长溪:“………” 天空浓云堆叠,银白色的光隐隐现现。 眼前电光鸣闪,风呼啸卷过雷台。 无尽的电芒,就要直击而下。 系统还要再说,雷台之外的气流仿佛被什么撕开一个裂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接跨了几个天境空间大踏步的踏进来。 系统心惊肉跳在雷云中张望。 无数电光石火碎落的满天飞,灵气动荡间,一人从靴到手逐渐成形。 褚长溪抬头,看到来人黑袍广袖,从云霭中走出,身材挺拔,长发如墨。 系统一眼认出来,是存档记录里的湮烬之,是恢复帝君身份和记忆的湮烬之! 和下界有所不同,下界不到千年岁月,相比于几万年的神生,实在年幼。如今恢复身份,身量都似重新长成,仿佛脱胎换骨。 脚踏云彩,华贵威严,仿佛从神台走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看见这人赶到了,系统才算真正放心了。 雷台下的守卫,察觉到气息,便已经齐声跪地恭迎。 珏渊帝君是天界最尊崇的神,眉眼生的俊美,但他性情冷淡,掌天界刑罚,对人动刑时候看着就一冷血无情刽子手,所以天界敬他,也怕他。 “帝君,不可——”见他径直往刑台走,守卫下意识出声阻止。 湮烬之也没开口怒斥,他是神,不再是下界那位暴虐嗜血的魔头。他只是转了一点身影,并未冷脸,但气势却骇人,他瞧着开口阻止的守卫,压的对方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息泽仙君的雷罚,由本座代为受过。” 不是……这还能代替? “息泽仙君私自下界一事,”湮烬之手指碾过袖口,这期间一直未细看罚台上的人,似乎是不敢看,“归根究底,都是因本座而起,他并无过错。” 这……… 守卫虽然觉得并不合理,但也不敢再说什么。 湮烬之上台阶时,似乎才敢慢慢抬头看去,久远的记忆里,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息泽山上,阙宫天河,苍吾,万魔窟,无恶城……… 以及眼前,落雪如初。 湮烬之心口涌起一阵室息般的痛。 雷云滚滚之下,无数道雷电击上雷台,湮烬之抬起手,手指虚虚一勾,声势浩大的雷罚如同被牵引一般,全数击至他自己背上。 他被击打的微微前倾了一下,而后又挺直脊背,继续走。雷电不停的降下,他背上衣衫一道道裂口,鲜血染至脚下。 衣衫变得凌乱,唯有眼神,一直落在前,天雷鞭身下,仍半分未移。 那是一双直白的近乎偏执的目光,曾压抑了身为帝君几千年未宣之于口的爱意——最终在下界年少的魔头身上,轰然释放。 如今也再克制不回往昔。 他走得近了,褚长溪才见他胸骨血肉,都被击穿,鲜血直流,这是针对仙神的罚惩,进入罚台,便会卸去一身法力,以凡人之躯,受此惩戒。 纵然是上古战神的帝君,几十道雷刑下,也有了一丝狼狈。 台下天河,水光凌凌冷冷,仙雾氤氲湿意里薄了几分衣衫,莹莹落落的光,渗过天界石壁枝桠,仿佛人间山月。 褚长溪需微微仰头,才能对上来人的眼睛。他被挡了雷罚,白衣未沾污沉,干净皎白,仍像仙山云雾里拂落的雪。 湮烬之看着一如记忆中的眼前人,眸中情义融成水,更显轮廓棱角的脸,唇边缓缓勾起浅浅笑意。 雷刑还在继续,他将一切挡在身后,看着眼下人,仿佛有千言万语的情愫,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低垂头喊了一声“长溪”。 那一声,似乎是湮烬之的口吻,饱含了他下界那一百年的思念和重逢的欢喜,也有那百年的痛苦和愧疚,有些温柔,又有些心酸。 脊背挺的直直的人,某一刻,心口疼的整个身体微微佝偻。 褚长溪沉默了一会儿,明净侧脸,清透如玉,眼眸望过去时,几分不解,看起来茫茫然的清澈。 他道:“帝君不该替罚。” 但湮烬之充耳不闻,他的手已恢复皮肉,修长的指尖摸上褚长溪腕间的锁链,轻轻柔柔的,甚至怕碰伤他,将锁链一点一点碾断。 受罚之人是被吊起,锁链断了之后,褚长溪失力倒在湮烬之怀里,发丝贴上湮烬之颈侧皮肤,呼吸也在他脖子上。无意间犹如情人间的亲昵。 褚长溪眼睫轻垂,语气却很淡,“帝君替我受此刑罚,知法犯法。” 湮烬之抿着唇不说话,只是让他靠着,等待背后雷罚结束。 褚长溪又说:“此罚结束,帝君合该再受一次罚。”他声音那么冷淡,却又愿意与湮烬之一直说话。 湮烬之心中敢想的不敢想的,全部涌上来,他手有点抖,一直不敢触碰,此刻才敢慢慢的,慢慢的贴上褚长溪的发丝,轻轻的为他把乱了头发理顺。 他的记忆往前翻涌,茫茫旷野白雪覆盖,一人携卷风雪而来,周遭一瞬清风明月,山河草木百里逢生。 珏渊帝君修的是苍生道,大道至顶。 万年前,天梯崩塌,断绝两界联系,不仅无一人可再飞升,两界灵气不通,下界灵力终有枯竭。天界众神为修复天梯,想了许多办法,以各种神器渡化,但万年来无一能成。 眼见下界灵力凋敝,运转不周,珏渊帝君是上古最后一个神了,唯他法力无边,可固存天梯根基,维持两界灵气细微的流通。 他这一守便守了上万年。 而天梯最后一点根基便存于息泽山上。 无论是掌天界刑罚,压邪魔于无妄海,炼化于万魔窟,还是固守天梯根基,珏渊帝君来往于天境和息泽山两地,成了万年来的日常。 可有一日,便出了变故。 天地灵气凝结的清露,初化成人。尚且年少的模样,茫茫风雪里,走出了一位云烟雨雾般的少年……… 珏渊帝君有时也在想,自己心性坚定,道法坚定,到底何以轻易动了心。 好似万年来的苍白人生,就是一道按部就班的工序,直到遇见这人开始,才有了色彩,才开始鲜活。 才开始真正在这世间活过来。 息泽山上没有生灵,怕他冷,怕他孤寂,将人骗去天境,为他造府邸,封神籍。见他年幼,为他找玩伴,许他任何可以许的承诺。 什么时候心动? 是教少年修道,剑法,琴棋诗画? 是他离开修补天梯根基,就忽然有一人每次都站在阙宫院内的桃花树下,跟他说“我等你回来”? 仙神只食天地清气,却突然开始为博人一笑,捣鼓人间吃食? 是天河舟蓬上的醉酒,还是醉时抱着人一步一步慢慢淌过整个天河都不愿走到尽头? 见他回来,褚长溪对珏渊帝君远远浅笑。 人间花灯节,偷偷下界看一场烟火雨落? 珏渊帝君从没有那般清醒认识到,那一年两人再回息泽山,一起倒在雪地里淋了满身白雪那时,他的道,完了。 而同时,浮图境预言出。 忆到此处的湮烬之,极为痛苦,伴随击落的电鸣,他好像又回到了千年前入浮图境之前,那时两人坐在一只小船上,褚长溪依着他奏一曲江舟晚。 从冰雪中走出的人,性子也如冰雪一般,可那一日,他主动与他说起天境发生的趣事,还要湮烬之亲自带他去星君殿,翻一翻人间录,古琴曲。 褚长溪从未曾这般主动情绪外露过,湮烬之明白他的意思,可他把满腔情义尽数压尽,只严肃告知,他需入境悟道,归期不定。 他没说,道不成,他会泯灭在里面。 可褚长溪又怎会不知道,那等同诀别的一场江舟晚。 那时褚长溪手中还捧着他塞给他的一株水莲,他说完这话之后,褚长溪便背手扔了。 所以是……生气了? 才会在他入境之后,下界历劫。 湮烬之恍然明白的这一刻,呼吸都僵停了,像是有万千尖刃狠狠刺入他的心。 想起下界发生的一切,湮烬之甚至不敢再抱他。 可是手指停了半响,终究还是将人用力抱进怀里,那些他本无意造成的伤害,下界百年早就煎熬透了他,下界时想死在褚长溪手里以悔过是真,如今天道不仁,想护他在这世界最后一刻也是真。 他抱着褚长溪木然的想,无论天道困他多少年,无论要以什么样的人生来困他,他也绝不可能拿褚长溪来换苍生。 就让这世间的劫难落到每一个人头上,就让这世间所有的道法,所有的生灵,一同覆灭。 天地不仁,世间无道。 这世间最古老的神,弃了道,也弃了神。 褚长溪隐约察觉湮烬之似乎情绪不对,一头墨发,某一瞬间又成了下界那个白发红眸的魔头模样。 雷刑已经结束,褚长溪从湮烬之怀中站直。 长发拂过脸侧,万籁俱寂,他仅着白色里衣,眉目如画,风斜斜,云雾扑来,额间水蓝色钿印,浅淡的眼眸,若霜若雪,一如湮烬之与他分离那日。 历经下界一切,却依然未曾变过。 湮烬之心中一痛,垂下眼,有些不敢看,低眉下去,目光落在褚长溪的双足—— “你怎么……”还在期期艾艾的帝君眉峰一拧,一把将人抱起,往雷台外走。他脚下是一路血,他却只是心疼,“我抱着你走,别脏了你的脚。”褚长溪在他这里,不仅尘埃不染,还是金尊玉贵。 褚长溪知道上一次任务即然是要这位帝君动情,哪怕不是勾引,他也绝对会做什么。褚长溪在他怀中挣了一下,“放我下来吧。” 湮烬之却听他语气,抱得更紧,哑声说:“你是不是原谅我了啊?” 褚长溪莫名。 湮烬之低头,眸中蒙了一层水,透亮透亮的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在下界亲我………是………是什么意思?” 161 七十四 你哭够了吗? “下界种种, 不过是你我历的一场劫罢了。”褚长溪虽被抱在怀里,脸上仍是冰雪之意。 他发丝散落着,云雾氤氲缭绕的眉目更显仙气美丽, 但也仿佛堪破尘缘,进入大道无情之境的神佛。 他在下界所经历的一切,无怨,无恨, 也不在意? 那便也是无情, 无爱…… 湮烬之指尖微紧,眼眶里积蓄的水光慢慢黯淡、沉寂。 三两步直接迈入阙宫,将人放在榻上, 湮烬之半蹲下, 沉默着为褚长溪穿鞋袜。他一手握住褚长溪脚踝,小心珍惜的像是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 褚长溪穿好鞋,就听湮烬之低着头道:“对不起。” 褚长溪没回话,便又听到一句: “对不起。” “………” “对不起。” “………” “对不起………” ……… 他就那么半跪, 头也不抬, 声音低低的, 一遍又一遍, 道歉。 也不知是说了多少。 神宫天境, 窗外仙雾花树, 斜斜吹进来的风, 卷落了一些花瓣, 褚长溪衣衫上落了不少,湮烬之瞥见花,也才看见那白衫抱他时也染了不少血。 湮烬之似乎更愧疚了,抬起头, 歉意地看着褚长溪,“对不起,脏了………” 他似乎也不知道,那一句句的道歉里,到底在对不起什么。 褚长溪望着他。 湮烬之在那目光下,发红的眼眶,眼泪一颗一颗滚落。褚长溪第一次那么直白的看着一个人在他面前哭,他也看明白了,这人是帝君,可他也还是下界那个湮烬之———认为自己伤害了最爱的人,害死了最爱的人,苦苦煎熬悔恨了一百年,生死不能,受尽了痛苦折磨的湮烬之。 那不到千载的岁月,虽对于几万年的神生来说不算什么,但是那千载却太过于深刻,没有身为帝君的压制,轰然释放的爱,因误会爱恨交织的折磨,真相揭然,痛苦悔恨的疯魔………特别是最后那一百年,心爱之人被自己害死,他活着每时每刻的思念与煎熬。 所有的情感,都像是刀子往他灵魂里刻,每一刀,每一幕,都血淋淋的疼。 眼前的人至今还沉浸在下界那一场人生里,与其说是上古战神威严冷峻的帝君多了一段湮烬之的人生,不如说是下界爱恨癫狂的湮烬之只不过恢复了一段身为帝君的记忆。 下界的那些悔恨,痛苦,不是恢复了帝君的身份记忆,就可以突然没了的。所有情绪,直到两人独处,发酵到极致。 褚长溪第一次看见人真可以哭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湮烬之微微偏头,又低下去,伸出手,缓缓抚过褚长溪衣衫,掌心灵光,一点一点清除那些血迹。 无论是身为帝君,还是下界那个暴虐血腥的魔头,他都最想护褚长溪干净。 可是褚长溪却曾脏在了他手里,死在了他手里…… 他都无法原谅自己,还说什么让褚长溪原谅他? “长溪不原谅,我本也没奢求你原谅,”湮烬之不敢碰他手,便抓了一片袖摆在手里,攥得紧紧的,嗓音呼气仿佛都带着痛,“讨厌我,不想见我,杀了我,我本都可以,但是……” 但是他没多少时间了。 他们没多少时间了。 湮烬之没说完,却忽然听到褚长溪开口:“我有些事情想问,还望帝君如实告知。” 他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湮烬之也不知他要问什么,“好。” “你那一百年如何过来的?” 没想到褚长溪问的是这个,湮烬之还是敛下情绪,将那一百年所为悉数说出。 去抢尸体,想到办法复活褚长溪,却又被游静汀抓住机会迫害,最后魔不魔,鬼不鬼,在往生河里想要找寻褚长溪魂魄,却连一丝魂魄的影子都找不到。 他本想死在往生河里,任由亡魂啃食,但却觉醒了神法意识,死也死不了。 但那时,他也确实没有身为帝君的记忆。 之后他便从往生河里爬出,开始了长达一百年的对下界众生的守护。 “我知道你爱这世间,所以我就想替你守好这世间。” 他就那样将自己残破的身躯裹在宽大的黑袍里,偶尔裸露在外的只有血淋淋的骨架,他从地狱里淌着血水出来,白骨森然,阴邪可怖,但却诡异的到处救人,助人,像一个可怕的疯子。 听到此处,褚长溪问:“你所救之人中有没有不怕你的?” “………有。” 起初,人们真觉得他就是个疯子,被救了却比被杀,尖叫声还大,湮烬之也知道自己模样吓人,出手时基本也不露面。 但也有例外,那时救了一对夫妇,他们的儿子埋在了死人堆里,夫妇以为儿子也死了,只知奔溃哭喊,湮烬之只好现身,亲手将那孩童从死人堆里扒出来。 夫妇被吓的后退,但那小孩却在跑向父母之前转头先抱住了湮烬之双腿,不怕手下触感肉骨残缺,哭着道谢:“谢谢哥哥救我。” 湮烬之思念褚长溪,想的心疼,有时静立山巅看月,一望几日不动。有一次在江边,有钓鱼的老翁,见下雨了,把身上蓑衣披给他,不知是视力不好,还是真的不怕,竟拍拍他肩膀,“别哭了,回家去吧。” 他也救过被剜了妖丹的大妖,帮他重塑内丹,大妖却跟着他,不愿意离开了,说要报答救命之恩。 “所以……”褚长溪道,“无恶城就是这么来的?” “是,”湮烬之声音沙哑又隐忍,“我不想他们跟着我,但是他们说没有亲人,没有家了。” 所以便给他们造了一座城? 褚长溪垂眸看他一眼,仙神气息流光溢彩,但眼底也并未有动容,又问:“我一下界,你便知晓了吗?” 一瞬间,湮烬之眼眶又湿润了。 他很缓慢的摇头,“我没有想过你还能回来。” “那是什么时候认出我?” 湮烬之:“你化身小公子,说要见我。” 褚长溪:“那时第一次见就认出了?” “是。”所以后来的天下宴,临时被他更改设局,成为了“杀人宴”。 “你就没有想过,小公子只是我的转世?” 湮烬之还是坚定摇头:“没有。” 褚长溪:“为什么?” “我不会认错你。” “为什么?” 湮烬之终于抬起头,泪流满面,哑声说:“因为我爱你。” 因为爱你,不会认错你。 湮烬之太想他了,几乎每一个梦里都有他,他细细的想念,细细的看梦里每一个他的身影。 把他刻进骨子里的一样的思念,又怎会在他露面时认不出他? 可那时湮烬之也觉得褚长溪根本不想见他,于是设一场局,逼褚长溪杀了他,来赎自己对他犯下的罪孽。 还可以亲眼见他一次,多奢侈啊。 他只是没有想到,褚长溪会在他临死前亲他,没想到他本是天上帝君…… “最后一个问题,”褚长溪道,“帝君为何困在浮图境中,千年出不来?” 湮烬之攥在手中的衣袖慢慢松开了,浮图境本就是天道给予帝君的一个骗局,只是为了逼他选,选一人,还是选众生。 他选不出。 褚长溪看着他,也明白:选不出。 帝君只是选不出,并不是不要苍生了。 他若选一人,可屠尽浮图境中众生而出。他若选众生,可用一人换苍生而出。 但他困死在里面,也选不出。 帝君修苍生道,大爱世人的道,他万年如一日修补天梯,他只是后来爱上了一个人,他爱世人,也爱一人,无法抉择,也不愿抉择。 纵然湮烬之是在下界成了魔,成孽,也最后因为心爱之人对世间的爱,爱他所爱,又走回了帝君的道。 只是如今,浮图境毁,天道逼他做抉择,而他仍旧不愿,宁愿这世间众生一同毁灭。 【系统:要他怎么做啊?他怎么可能亲手杀了你呢?】 褚长溪从湮烬之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遥遥堕着的花,褚长溪记得刑罚台那里,在帝君抱他走过时,枯枝腐木仿佛重获新生,一路伸展,绽放,花海如幻境。 他的道里,有生机。 还有救。 “湮烬之。” 忽然听到喊他,湮烬之抬眸看去,就见褚长溪静静望着他,然后伸手,他只瞧见他衣袖垂落露出的玉腕。 下一刻,褚长溪倾身,再一次吻了他。 这一次,不是下界濒死之前,不是一触即分,轻如山风雪落。 他停留了片刻,似乎见对方没有反应,才退开。 是做梦吗? 湮烬之眼睛里水雾弥漫的厉害,眼前人影都模糊了,只能看到一片白衣,模糊的靠近他。 他仰着脸,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一片雪光云雾扑落下来。 只感觉侧脸有一双手,将他额上发丝拂开。 湮烬之受了天罚,遍体鳞伤,背上一道一道雷击,像是鞭刑,一路流着血回来,却一点没顾过自己,只知道歉,只知让褚长溪干干净净。 褚长溪垂眸看着他:“湮烬之,你哭够了吗?” 162 七十五 “后山的月牙泉,长溪还记得吗…… “湮烬之, 你哭够了吗?” 湮烬之眼中的泪慢慢凝滞,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在拨开迷雾一般,一点一点绽起微弱的光。 窗外卷进来风, 带动床榻纱帐飘起,嫣红碎落的花,从白衫上滚落。 湮烬之却觉得一切都似乎静止了。 像一副易碎的画。 “长溪……这一次又是何意?”他声音哽咽,但很轻微, 像是怕呼吸重一点, 都能把眼前的幻像给震碎了。 褚长溪垂着眸,静静望着他。 天幕翻落之前,琉璃幻彩的霞光里, 帝君身躯轮廓比之下界更显深刻, 线条棱角更为分明,比下界魔尊少了几分艳丽,多了些成熟男子的硬朗。 但空有皮囊,此刻的人完全沉浸在下界人生里, 出不来。 褚长溪坐直身体。 湮烬之看着褚长溪收回的手, 像是终于从迷雾中挣脱出来, 猛地伸手死死攥住那只手腕, 一字一顿地问:“长溪为什么又亲我?” 褚长溪不说话, 湮烬之眼睛里的碎光固执地都显出几分凶狠了, 抓着他不放: “为什么, 长溪?” 像是溺水的人, 在濒死之前浮出了水面,湮烬之呼吸急促,眼泪再次滚落。他是不奢求原谅,是认为褚长溪会厌恶他, 恨他,但是,若是,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他都不可能放过!湮烬之攥着那只手,慢慢起身,逼近,他盯着褚长溪的眼睛,不依不饶追问: “为什么主动亲我?长溪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告诉我,我求你了。” “求你……”他问着,眼泪汹涌的都崩溃了,“那不是梦,不是梦是不是?梦中你不会如此对我,在梦里,我抱不住你,抓不住你,我一碰你,你身影就散了,我不敢碰!我不敢碰你,我连你一片衣角都碰不到!我只能远远的与你说话,可是我与你说话,你也从未曾理会我……” “………湮烬之。”褚长溪知道,他没让湮烬之清醒,反而像是添了把柴,让湮烬之那些情愫烧的更旺,更烈了。 “长溪主动?”湮烬之忽然道:“那我若………长溪是不是也不会拒绝?” “………好。” 似乎冰消雪霁。 似乎有人舒眉一笑。 湮烬之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深陷梦中了。 但他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手指抚上褚长溪发丝,轻轻按住后脑,吻了上去。 直到唇上传来真实触感。 直到冰雪都被灼烫的热意烧熔。 褚长溪没有拒绝,没有抗拒。湮烬之便疯了,两人渐渐身形不稳,向后倒,床帐纱曼被扑飞。 身下人霜雪寒凉似乎都在这个吻里渐渐消融。 窗外枯枝缓缓伸展,沿着不知从哪来的生机攀爬,汲取,一路绽放,芳菲成途。风吹过,缤纷落一地,那时宫门殿内,哪里都成花海。 婉转而下的花瓣在天境幕下纷纷扬扬,像一场花雨,殿外几位少年模样的神官,皆都懵懂震惊的仰着脸,伸手接了几片花,花上还带有未化的残雪,冰晶灵透。 玄武背手望天:“这是谁在这里施法?不要命了?” 白虎噗嗤一笑,将掌心花瓣吹落下去:“还能有谁?枯木逢春,自然是帝君,只是……他这是把咱们小仙君当姑娘哄呢?” 湮烬之不知因为他意动外面已成了怎样一番景象。他呼吸都成热浪。他不是没有这样吻过褚长溪,可那是种了情花毒,情毒发作,意乱情迷之下的迎合。 可此刻的褚长溪是………是清醒的。 这一认知让湮烬之心跳快要破出胸膛。不是梦,却甚过这世间所有的美梦。 就连死在这一刻,都觉是成全。 褚长溪任由湮烬之吻着,却仍感觉有一滴滴泪水坠到脸上。 他睁开眼睛,湮烬之动作也停下来,撑起了一点距离,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泪水浸的那双乌沉沉眸子,清透,偏执,偶尔一闪的猩红,爱意喷薄汹涌。 褚长溪长发已经被折腾乱了,气息微喘,眼尾脸颊绯红一片,冰冷之下鲜活的人气,仿佛花染三千雪。 “清醒了吗?”他问。 湮烬之紧抿着唇,眼神几欲茫然下显出几分狼狈,按住褚长溪腕上的手在抖,根本按不住。 但他摇头:“不想清醒。” 褚长溪道:“那继续。” 一瞬间,湮烬之眸子都微微睁大了,他不知自己有没有会错意,但他已经彻底疯了。 没人能在褚长溪清醒着的允许下能保持清醒,能不发疯! 褚长溪后来在湮烬之失控的动作里几乎也要后悔了,身体热浪翻涌,随波逐流,眼尾都被热意熏的雾蒙蒙。 纱帐落满榻,随着带起的风飘动剧烈,粗重的喘息,一起一落的破碎,飘来的花瓣都被震落地上。 褚长溪捏住一片花。湮烬之背上伤已自发运转灵法愈合,法力无边,道法至极,一个意动搅的满殿生机乱了四季。 湮烬之是因为对褚长溪的爱走回了苍生道。 只要爱意在。 道就永不灭。 褚长溪碾碎了指尖的花。 唇边溢出的气息全被闷在激烈的亲吻里。 直到天境夜幕星河,杂乱的生机才彻底平息。 湮烬之动作停下,两手撑在褚长溪颈侧。褚长溪的唇被他咬的泛红,他有些心疼,又觉得心火满涨,再次烧起来。 “长溪………”他低头,舌尖描摹身下人的唇形,星河微光,拂亮他眼底的笑意,看着痴傻痴傻的,“你原谅我了对吗?” “湮烬之。”褚长溪按住腰间那只手。 湮烬之声音很缠绵悱恻,应他:“嗯。” “现在清醒了吗?”褚长溪看着他眼角已经干涸的泪痕,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现在是谁吗?” 自己……是谁? 湮烬之神情微微一僵,被摒弃排斥的记忆如波涛般又重新涌进识海。 天境的夜晚,星光璀璨的几乎炫目。流光划过褚长溪冷冷清清的脸,又似霜雪堆砌。湮烬之意乱情迷霎时退了干净。 幻梦如烟渐渐消散,湮烬之记忆清晰,心也跟着沉。 身体发冷。 他不仅是湮烬之,他还是那个唯一可修复天梯的帝君。 湮烬之心尖骤疼,像搁置刀刃上。 “嗯………”湮烬之垂下眼睛,不看褚长溪,但神情倒也没有再惊慌。 到底是帝君,不单纯只是湮烬之时情绪失控般外露。 “帝君。”褚长溪又这么喊了一声。 湮烬之抬起眼睫,漆黑的眼眸望着他,因为拳头紧握,能看出有些紧张。 褚长溪像是看不出,直白问道:“帝君修复天梯,这些年可还顺利?” 湮烬之猛然转过脸,褚长溪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 “不修了,”他说,“修不好。” 明明强硬的姿态,语气却发涩。 “修不好?” “我……”湮烬之不知要怎么糊弄过去,磕磕绊绊,“我若有能力,也不必……万年………修不好,是,若能修好,也不必等到现在………” “帝君修复天梯,本就不能急于一时,”褚长溪听他结巴,主动接话道,“现在没办法,未必以后也没有。” “………”湮烬之沉默。 褚长溪撑着起身,湮烬之伸手去扶,在看到他一身被自己弄出来的痕迹,指尖颤了颤,但抿紧的唇缓缓松开,慢慢笑了。 他好似等这一刻等了太久,等的身心都煎熬死了几回,如今终于尘埃落定,雪满花红。 至于以后…… 湮烬之不想管,褚长溪的命运他湮烬之说了算!天道也不行! 褚长溪刚披上衣衫,湮烬之已经穿好新衣俯身过来,帝君身量挺拔结实,一把抱起他,低头在他额发上落下一吻,“长溪,本座带你去清洗。” “后山的月牙泉,长溪还记得吗?你以前最爱在那处修炼,说清静,冰泉静心。” 163 七十六 送花 阙宫依山。 重峦叠翠, 郁郁葱笼。 司御正坐湖心亭,品着褚长溪新烹的茶,见两岸草木花岭, 鸟鸣鹤啼,亭前仙水流云,仙雾悬湖,如此一番人间山水色, 不禁想起两千年前阙宫的模样。 那时阙宫建在云端, 周遭什么都没有。 殿内也寂寥无形,全然不像有人休住的样子。 司御那时去找帝君,时常见殿门敞开, 殿内萧索, 连薄纱轻幔经风一吹,都萧条的犹如主人家死了好些时日了。 哪像现在? 这一草一木的景,都是帝君从息泽山带回了一人,开始造起来的。 司御放下茶盏, 偏头去看湖中那只小船, 褚长溪正与玄武下棋, 白虎在后边指挥嚷嚷。 “你行不行啊?不行让我来。”白虎见玄武执一子久思不落子, 一把将他推开。 玄武不察, 差点一头栽湖里, “观棋不语!你懂不懂?” “不懂, ”白虎性子跳脱, 脸皮极厚,“只知你这局输定了,看小爷如何给你力缆狂澜,反败为胜。” 玄武一身浅紫衣裳, 端的是清雅俊逸公子,却咬牙冷笑:“行,老子就看你如何反败为胜!” 褚长溪不受其扰,中途换个人,神情也未有变化。 片刻后, 对座人谄媚笑说:“小溪溪,可否让哥哥两子呀?” “呵,”玄武冷哼声大的能怼白虎脸上,“无耻!” 褚长溪低眉,荧荧玉白的指尖,落下一子,“可。” 白虎立刻得意:“长溪都同意了,要你管!” 玄武:“让你两子你也赢不了!” 一盏茶后。 白虎执子久久落不了。 玄武大笑,嘲讽之意明显。 褚长溪从座上起身。 雪衣浮光,缈缈雾气,眉目掠身后花摇间,清华无边的冰雪美人,踩进水里,周身如落星河。 这幅气质绝尘的模样,迷了人眼,也不无道理啊。 司御见褚长溪从水上往他这里走,为他沏了盏茶,“你一步棋,能困他们半月。” “神君过誉了。”褚长溪声音里含着浅淡的笑意。 亭檐下垂落着白纱,白衣跨进来,褚长溪一身华光走来,更是迷乱人心。 “故意的吧?”司御见船上两人还在研究那盘棋,调侃道,“为把他俩甩开。” 褚长溪失笑,“什么都逃不过前辈的眼睛。” 他坐下之后只喝茶,也不说来意。 司御拿捏不准,道:“朱雀青龙跟着帝君去见天帝,但你也知道,帝君在天界地位,怕只是走个过场,很快就会回来。” “嗯,”褚长溪长话短说,问道:“前辈可知天梯现在如何了?” 他虽然问了,但话里情绪淡淡,不甚在意。 看起来不像是特别重视此事。 也不像知道什么隐情。 “还能如何,老样子啊。” 司御面上淡定,拂尘柄都要被他暗暗掐断了,心道:可绕了老夫吧。 褚长溪没追问。 拂了拂衣衫上落的花,花碎出的汁水在白衫上留下一道嫣红痕迹。几道之后,色彩鲜红。 “小仙君若肯换件霓裳,一定艳压群芳。”司御把茶换成了酒葫芦,笑眯眯打趣。 “艳压群芳是指女子。” 褚长溪似乎没懂他话中意思,静静看着他。司御恍惚只觉,那眼底清澈可见,拿他逗趣,简直犯罪。 “帝君他真的很在意你……”司御不知要如何才能让褚长溪不去管天梯一事,“左右天界无事,人间太平,让帝君陪你多逍遥快活几日岂不美哉。” “我来找前辈,是有一事相求。”褚长溪淡淡道。 司御受惊,慌忙摆手:“别,老夫什么也不知道。” 褚长溪:“………前辈还未听是何事。” “什么事我也不知情,”司御心说,能有什么事?无外乎天梯,下界苍生为重,牺牲自己也毫不犹豫,司御起身准备逃了,“帝君是不是快回来了,老夫去看看。” 褚长溪:“………” 司御走了几步又无奈回头,面无表情道:“你别问我,帝君会杀了我的。” 褚长溪道:“帝君不会。” 司御脸色难看极了,“怎么不会?你是没见过,他——” 司御话没说完,已经瞥见人回来了。 从廊桥上过来,帝君换了神官服饰,远远走来,气势迫人,带着上位者睥睨视下的威严,可他远远瞧见亭中人,又仿佛卸了一身脾性,神色十分温柔深情。 也判若两人。 司御回头,眼神示意褚长溪:对,就这,看见了吧,这变脸。 褚长溪觉得好笑了,他把司御拉回来喝茶,又拂袖摆出一些糕点小食。 司御剥一颗松子送入口中,“你哪来这些吃的?” 褚长溪只喝茶,“帝君给的。” “是了,”司御点头,“那些年,他总以为你是小孩子,不是给你弄各种吃的,小玩意,就是找人带你去玩,他总说你,小小年纪怎么不爱笑,为搏你笑,也闹出不少笑话。” 但是那时帝君自持身份,克制内敛,道心看着稳固,旁人也压根看不出帝君对褚长溪庇佑之下还生出了何种感情。 如今历劫一趟回来,丝毫不加掩饰了。 司御眼瞧着帝君走入亭中,坐在了褚长溪旁边,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瞧着褚长溪,几乎出神一样痴迷,那眼神缠绵悱恻的令司御老脸都要红了。 他咳嗽两声转过目光,看到青龙跃至船上,见那两人还在研究棋局,抬脚就踹过去,一脚一个,双双踹入湖中。 “青龙,你想死啊!” 青龙暗骂:“蠢货!” 司御看着不免也笑了。那人不知情,青龙跟着帝君下界,自然清楚所有。 对褚长溪来说,什么最为重要,不必多说,自是一点不敢让褚长溪打听到天梯实情。帝君走时让两人想法缠着褚长溪,一刻不能分神,结果两人就被一盘棋给困了。 是两人太蠢,还是他们小仙君太聪明啊。 褚长溪自然也被水里扑腾厮打声吸引去了目光,唯有一人漠不关心,视线始终落在褚长溪脸上。 褚长溪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湮烬之道:“没有,我就看看。” “看什么?” 湮烬之答非所问的理直气壮:“看不够。” 褚长溪:“………” 湮烬之余光轻轻掠过司御方向,司御心领神会起身,“咳咳,那什么,我去把他们叫上来,都多大岁数了,还玩水!” 等司御走了,湮烬之在重重纱幔的浮动里,轻轻握住褚长溪一只手,包在手心里。 天境的日光,因为流云仙雾,光影千丝万缕,折射的璀璨夺目,褚长溪衣衫侧脸都像是星辉月色勾勒而成。 这么看着他,还这么近看他,湮烬之心跳砰砰,很是情难自抑: “长溪………我想你了。” 那声音里压抑着浓浓的情愫。 但才多久没见,褚长溪看向湮烬之,似乎想了想,偏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湮烬之心跳更厉害,手指都难耐的抓紧了,“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褚长溪一吻了事,已经不想再搭理身边人了。他依着栏木,看水里人打架,他们没用术法,凭拳脚,掀起的水声哗啦响。 没见过这场面,像几只蠢狗互挠。 褚长溪看的津津有味。 湮烬之便沉下了脸,他指尖轻弹出去一滴水,便成一张大网,把几只蠢兽一起捆了,扔到桥岸上。 褚长溪:“………” 湖中有几只水莲,开的正艳,褚长溪指着其中一株,回头对湮烬之说好看,湮烬之立刻下水去折花,等再回身,亭中哪还有人。 唯剩一盏热茶,袅袅白烟。 湮烬之哭笑不得,干脆又去折了几只,捧着一大束花,穿着湿漉漉衣裳,一步一步往阙宫走。 白虎已经解了束缚,帝君过他身边时他吓得缩头,待走过,又对着帝君背影嗤之以鼻: “天啊,帝君可真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褚长溪回到房内便拿起上天界藏书阁找来了几本关于上古神法的玉简看起来。 衣袖堆在桌上偶尔设法翻页时才会带起,白衣墨发,远远望去霜雪琼花,芝兰玉树。他沉浸书中,不知何时天光已暗。 这期间倒难得一直未有人来打搅他。 系统也在此时才敢跳过来:“溪溪,看出什么了吗?” 褚长溪放下书,说,“帝君是上古唯一未陨落的神,他大概也是唯一有可能修复天梯的人。” 系统:“他说他修不好。” “不是修不好,是不愿意修,”褚长溪说,“大概和我有关。” 想到天道逼湮烬之拿他换苍生。褚长溪思索片刻,笑了。 他起身,往门外走。 境空一弯浅月,清晖被风吹散如流星划过。 高墙之外,悬天瀑布高耸而坠,溅起的水花带着仙界灵光,像揉碎的一河星子。 而星光下,有一人抱着一束水莲,微微笑,遥遥看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发丝都被寒雾浸湿。 褚长溪脚步微滞:“帝君在此做什么?” 湮烬之举了举手中的花,“给你送花,又怕打扰你,便只能在这等了。” 164 七十七 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一直等到此时?” 湮烬之摇头:“也没有……刚来。” 褚长溪:“………” 发衣湿漉漉的, 分明像是失魂落魄等了他许久。 凭空凝出一花瓶,将花置于榻前,湮烬之转过身, 褚长溪正站在窗前背手望月。月华之下,照瀑布流泻如云彩。 “好看吗?”湮烬之在他身后,却只望着他。 湮烬之没有上前,褚长溪看月。 他也在看, 他看褚长溪。 这世间最最美的月亮。 褚长溪没有回头, 只说一句“好看”。声音那样淡,听在湮烬之耳中,却那样好听。 飞瀑溅起了水雾, 褚长溪白衣在水雾里, 看久了,模糊不清,几乎消失不见。 湮烬之顿时心口发紧,几乎有些慌乱的, 两步过去狠狠将人抱在怀里, 才算平复了骤快的心跳。 他从背后抱着褚长溪, 双手箍的牢牢的, 紧紧的, “方才我说想你, 是真的只是想你了。” 他知道褚长溪大抵是误会他那句是在向他索情, 才会吻他, 但湮烬之那句“想你”却只是那时肺腑之情。 褚长溪不在他身边,想他。 褚长溪在他身边,他还是想他。 见不见他,思念都如绞痛, 哪怕亲眼看着,也如疾病沉疴,湮烬之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褚长溪在他怀中转过身时候,他眼中极致的思念和某些隐秘的惧怕都未来得及掩饰,那种情绪几乎要氤氲溢出来。 “你别怕,”褚长溪觉得他像是又能哭了,“我在,我不走。”现在不走。 褚长溪白缎束发,闲暇半日已有些散乱,他目光静如清泉,安安静静看着湮烬之,像是褪去了冰冷,鲜活的人气,温暖的扣人心扉。 湮烬之低头,将脸埋进了褚长溪颈侧,轻柔地蹭了蹭,窗台伸展的花枝,又开始扑扑落落着花。花香沾两人衣襟,湮烬之声音闷闷传出来: “长溪。” “我在。” “长溪。” “嗯。” “长溪。” 褚长溪:“………” 湮烬之闷笑的胸腔震动,“长溪,我想吻你。” 湮烬之两只手还扣着,便一手揽着人,腾出一只捏住褚长溪下巴,侧头用力吻下去。一边吻,一边动情,几乎推着人往后按。 直到褚长溪的背贴上窗边,发带已经掉了,一头长发乱在湮烬之怀里。湮烬之最喜他如此,喜欢他发丝乱,衣衫乱,气息也乱。 喜欢那一捧雪化在他口中。 他爱死了,如痴如狂。 褚长溪被亲的吐息不稳,两只手都被抓住,湮烬之微微俯下身,仰着脸亲。 这种事情上,某人不想做人。 纯情死绝。 “有人……”褚长溪被迫仰着颈时,察觉到了门外几人气息,“有人来了。” “他们不敢来!”湮烬之这会儿不可能停下。 衣衫乱了,领口散开,腰带也被一把扯下,湮烬之抱起人就要往榻上去。 褚长溪腾出手,捂住湮烬之即将亲上来的唇,“我要与他们去吃酒放灯。” 湮烬之将唇上手指含进去一根,见褚长溪要皱眉了,才无奈笑了:“行,那这次先欠着。” 殿外四人本都已经走了,却又被帝君传音叫回去。白虎提着酒和花灯,喜滋滋跨进院门时,见帝君那眼神分明是想把他们撕了,简直莫名其妙。 不愿见他们,又把他们叫回来? 瀑布流泻成一条天河,溅起的碎光,是人间漫天的繁星。 月亮落在河上,像坠在他们身边,前面几人笑谈喝酒,手中挑着花灯摇。 褚长溪被湮烬之牵着手走在后,身上灵息流动,云彩碎了一身。 “此处,很漂亮。”褚长溪真心说。 湮烬之对上褚长溪似乎染上愉悦的目光,觉得这一生都值了。 他摊开手,一盏粉红莲花灯出现在掌心,灯火跳跃,他俯身置于水上。手指而又轻挑,一点疾风过去,莲灯便成无数盏,随着风挑起的水浪,一排排铺展过去,没有尽头。 星火漫天,霞光万道。 看着天空星雨,脚下花灯河,白虎目瞪口呆,附耳跟玄武嘀咕说“帝君又把人当小姑娘哄了”,刚想回头去瞧,就被一旁青龙拧住脑袋固定在前,“找死啊,不许回头!” 白虎气哼哼拍掉青龙的手,当即就要打起来,被玄武朱雀一人扯住一个按下。 褚长溪收回目光,对湮烬之说,“好看。” 湮烬之立刻抿了抿唇,笑意止不住,眉宇间还有不符身份的志得意满。褚长溪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全然牵动他心扉。 他稍稍思索,便又拉着褚长溪往前走。 天河尽头,月亮落在他们身后。他们上了岸,大片大片的花灯,人间花灯节盛况如许。仙山云雾,薄雪如烟落。 湮烬之拉着褚长溪坐在山脚一青石上,递给他一坛酒,“给你。” 褚长溪说的放灯吃酒,他一一实现。 在河里打闹的几人也停下,一同把酒言欢。后来醉了,白虎胆子大起来,将褚长溪从帝君身边拉走,与他小声告状,说起帝君许多事,当笑话说与褚长溪听。 褚长溪听着有趣,也不免喝了许多酒。 他一手支着头,意兴懒懒看着白虎蹲在河边放花灯,见白虎双手合十许愿,与他说“心诚则灵”,又问“人间许神明,神明何许?”,薄雾里,他白衣落雪,发泼墨,眉目朦胧动人,平日里冷若冰霜的人,一点一滴的情绪都勾动人心。 湮烬之远远瞧着他,只觉心软成一片,可是又心痛的无所适从。 青龙走过来说,“帝君,息泽仙君今日从藏书阁拿走了几卷书,里面记载了上古诸神的陨落。” 湮烬之拿着酒坛的手指捏紧,好半响,才平静道:“无妨。” 酒尽而归,湮烬之拉着人往回走,不用术法,偏偏一步一步走。脚下河灯,星子,他攥着褚长溪冰凉的手,有心要暖热,可依旧冷如玉骨。 褚长溪似乎真醉了,安安静静被拉着走。 湮烬之忽然凑近他脸,说,“长溪,你对我笑一下,可以吗?” 褚长溪此刻看起来好美,好乖,似乎让他做什么都会做。湮烬之起了贼心,想看他笑。 然而褚长溪却不回应。 湮烬之小声诱哄,“你对我笑,我什么都答应你。” 褚长溪这下转眸看他了,眼睛里冰层浅淡,濛濛不清的,却问,“什么都答应吗?” 湮烬之想到什么,立刻后悔:“只……除了一件事外。” 褚长溪不理他了。 湮烬之好笑的啄了一下他唇角,“生气了?” 褚长溪视线落在满天河的花灯里,说,“帝君,天梯不修复,人间怎么办?” 天梯可维持两界灵力流通,天梯断了万年,一直是珏渊帝君以自身道法固守根基,才维持了微弱的联系。可下界灵力经万年,早已开始枯竭,而帝君如今弃了道,也不愿修复天梯。 下界灵力枯竭,苍生大乱。 无人奉神,天道诛神。 这不是某一界的劫难,这是众生的毁灭。 湮烬之闻言,脸上笑意却没变,似乎这一结果早已预想千万遍,他唇边的笑甚至越勾越深,说,“那,一起死,如何?” “帝君,”褚长溪看着湮烬之,似乎在思考,比量,说,“你不是以前的帝君了。” 湮烬之低头亲他额间,声音还是带笑的,“嗯,我是湮烬之。” 他这么回答,是聪明的。 湮烬之是个疯子,不必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于是褚长溪便也不说了,挣脱了湮烬之的手,独自往前走。 走了两步,没人跟上来,褚长溪回头。 湮烬之还在原地站着,保持着被他挣开手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无声无息的,两颗泪从眼眶里滚落。 褚长溪不说话时,神色看起来冷极了,河灯星火驱不散他眼底寒霜。 湮烬之似乎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抬手盖住自己双眼。 他微仰头,轻轻吸气: “长溪,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165 七十八 去人间吃饺子 阙宫山后多回崖, 悬湖飞瀑,日光顺着水流而下,似披了一身霓虹。 水潭边花开遍野, 空中却有细雪簌簌落,司御走近, 身后一排雪印。 他拂了拂肩发上白雪, 稍稍抬头,穿过绿枝红梅, 便看见崖下一人正手抚琴弦,给琴渡灵。 墨发泼一身, 便显玉骨冰肌, 眉眼生的好看, 颠倒众生之貌, 但是情绪太淡, 也太冷。 冷冰冰,像一柄覆霜的剑。 路过别筑木亭, 四兽正在打闹, 司御又看了一眼抚琴人, 不免摇头叹息。 多希望小仙君也能两耳不闻事,只知逍遥。 “呦, 小仙君这琴做来是要送给帝君的?”司御拂衣在石桌对面坐下,“凤凰木, 凤凰花,真漂亮, 只是你所用的凤凰木似乎并未天界凤凰神木啊?你若想用,可让朱雀去取——” 褚长溪没有抬头:“嗯,只是下界普通的灵木, 若渡以天界灵气,于下界而言也非凡品。” 司御听明白,脸皮都皱出褶子:“所以……不是送给帝君的?那你这是………?” 褚长溪没有回答,雪白手指抚上朱红弦丝,相比之下,颜色艳的触目惊心。 “你可别再去招惹………”那些人红尘累身,都快与飞升无缘了,司御正欲苦口婆心规劝,又生生憋回去,改口,“你和帝君昨夜怎么了?” “无事。” “还无事?”司御皱眉,“帝君昨夜去了诸天神佛殿,又是一步一跪,钟鸣响,惊动天帝都去了回,”说到此处,眼神幽幽看褚长溪,“你可知帝君所求何事?” 褚长溪两手按住琴,琴音铮铮,道:“昨夜我说不走,他便也没哭了,后来回殿中,他便离开,我不知他去了何处。” 说完,褚长溪抬眼,目光和司御对上,眼里清泉浅浅,一副我不知情的样子。 司御:“………” 司御半响憋不出一句话,他转头看山看水,看又在掐架的四人,就是不看褚长溪,他怕他忍不住把那张漂亮脸蛋给揉花了。 后来,长长叹气:“帝君直至此时,还跪在那里呢,求神有何用?有用也至走到今时今日,小仙君,你说,求神有用吗?” 褚长溪道:“无用,他自己就是神。” “他无神可求,或也是没有办法,你可知他求愿时,说了什么?” 不等褚长溪回话,司御衣袖一拂,石桌上现出几行金光浮字: “神佛在上,罪人湮烬之,自知有罪,愿受任何惩戒,剔骨削法碎神格,以换褚长溪平安。” 想到这一句,帝君跪地求了无数,须发皆白的司御,目光哀怜:“老夫活了这般久,没见过比他更苦之人,”司御仰头望天: “这天道,对他不好。” 非逼他亲手杀了心爱之人来换这世间。 真心所爱,又怎能下得去手啊…… 系统也在此刻拉褚长溪衣袖,拉了又拉。褚长溪袖摆擦过琴身刻进的凤凰花,鲜红翻落细雪。 褚长溪似乎想了想,帝君给了他许多人间小吃,他拿出一颗饴糖,递向不远处亭中四人: “可否将此物送去给帝君。” 饴糖用油纸包裹,很小的一块。 白虎正在折花,听到这话,就推了青龙一掌,青龙被推出去,回头瞪他。 褚长溪把糖放黑衣少年掌心,“去吧,就说我给的。” 司御依着石桌笑了笑。 待褚长溪落座,他转头看向余下人,又转回来:罢了,帝君也从未曾刻意阻止褚长溪探查。 向石桌一挥袖:“你要的乾坤镜。” 乾坤镜可窥人间,镜边缠龙,镜面此时成虚无,只有烟云翻滚。 司御翻手准备施法:“你要看什么?” 褚长溪道:“闻驰生。” 苍梧虽为仙门之首,但先前下界,容泽似乎并不常出面理会仙门事,他生性也不适周旋。而闻驰生已为门派掌门,性情稳重,又八面玲珑,常与仙门各界一同议事。 人间若出异常,他或许最先察觉。 司御点头,以命格为引,镜面缓缓出现一人身影。 …… 天界几日,下界已是几年过去。下界灵力不是忽然枯竭的,慢慢捕空,最先引起躁动的是各方秘境中的上古妖兽,接二连苏醒,作乱。 闻驰生正领仙门各派除妖。 褚长溪指尖敲了敲镜边,示意司御可以停下了。司御收手,问:“怎么?又想下去了?” 司御劝道:“你下去也无用,道法自然,尊重万物命运是天道,任何人力所为,最终都会以逆天以责,以受天谴。” “倘若有一日,众生皆毁,那也是天道之下众生自当有的命运。” “与一人无关,与这世道也无关。” 褚长溪手指还落在镜上,耐心听司御絮絮叨叨:“好,我不去。” 司御听他答应,满意的捋了捋胡子。 琴已渡好,褚长溪把桌上琴收了,换成茶具,煮茶。须臾,满座茶香。 他挽袖给司御倒了一盏,司御边喝边心事重重。 褚长溪闲来无事,便闭目养神,一手支额,一手敲着乾坤镜边,一下一下,轻轻响声。 但这声响落在司御耳中,敲的他忧心不安。 帝君便是此时回来了。 他从石阶上走下来,天界服饰多素雅,但帝君自下界归来,便一直穿下界那一身衣裳,玄衣翻卷,翻出红艳的里衣。红的像血,与天界仙云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血腥气。 眼瞳沉黑,低垂着眼,手里攥着什么,一步一步过来,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青龙。 走过木亭时,一阵风吹过,吹落的薄雪一阵阵雪雾。 似乎被风雪迷眼,他停下。 明明漆黑像是照不进一点光的眼睛,透过冰冷的雾气看向石桌边坐着的一人时,身上沉重的气息一瞬松了,眼底明亮的光温柔的涌出来。 只是看着总觉得悲苦。 司御起身欲行礼,被帝君看了一眼,便只好闭嘴,轻手轻脚退远。 褚长溪静坐不动,身上落了雪,眼睫也结出霜粒,察觉到有人来了也并未睁眼,只是指尖还落乾坤镜上。似乎不想被人拿走。 湮烬之在他身边慢慢蹲下去,将那镜子往褚长溪手心推了推。褚长溪睁开眼睛,正对上湮烬之深情目光。 “怎么了?”湮烬之抬手幻出一柄伞,撑在褚长溪身上,“今日怎么像是不开心了?” 褚长溪把镜子拿给湮烬之看,说:“人间过的太快了。” 镜子不特意施法时,只有一片模糊的烟云翻滚着,可也有人只要看着,便能透过镜面看到人间去。 人间快冬至了,快下雪了。 “嗯,”湮烬之仰着头看他,伞撑在褚长溪身上,问,“长溪想去人间了吗?” 褚长溪没说话。湮烬之忽然倾过身来吻他,他坐在石凳上,需低头,墨发落下来,落湮烬之一身。湮烬之似乎格外喜欢这姿势。 湮烬之这次没有亲的那么狠,那么急,温温柔柔的,像是在安抚褚长溪并不存在的焦虑。 等亲够了,湮烬之又蹲下,仰着脸看他,“人间快冬至了,我们现在去许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褚长溪看着他,似乎有点不太明白。 “带你去人间吃饺子,别不开心了,好不好?” 褚长溪道:“不合天规,会受罚。” 湮烬之笑了一下:“受罚我还替你挡。” 褚长溪认真看着他,两人在伞下,湮烬之整张脸落在阴影里,眉目轮廓都显得深刻锋利,但眼眸始终温柔,带着纯粹的喜欢,发自内心的深爱。 他是真神,额间没有封神印籍,但那里皮肤有些发红。 褚长溪忽然问他:“给你的糖吃了吗?” 湮烬之手指攥了攥,老实说,“没有。” “不吃还我。” 湮烬之揪着一颗心,将那只手背到身后,别过脸去,声音里像是藏了一些委屈,“哪有送了人还有收回去的道理,送了我就是我的,我不吃不行吗?留着不行吗?” 褚长溪看着他,许久,才道,“湮烬之,既然求神无用,那就别求了。” “………好,”湮烬之声音里有一丝压抑不下的哽咽,好在这个角度,褚长溪看不见他眼睛,“不求了。” 是无用。 他跪了一夜,其实只是想了一夜的人。 想起魔窟谷底,聚魂结魄的那百年,坐在成堆的尸骨之上,一遍又一遍念一个人的名字。 想起下界护苍生的一百年,望了一夜又一夜的月亮。 也想起他们息泽山上初见。 湮烬之低垂着头,说,“长溪还记不记得,你我在息泽山初见那时,我让你跟我走。” 雪从伞檐下慢慢落,静的听不到动静,只有湮烬之声音温柔又模糊,像淋了雨,又冷又湿。 “我让你跟我走,你不理我,我只好一路跟着你。” “你后来被跟烦了,就用冰雪凝成了一把剑,”他说着,手里幻化出一截树枝,“就像这样,”他用树枝在地上划,“在雪地里划了一道线,你说,不许我过那条线。” “那是你第一次与我说话,我故意笑你说,原来小公子不是哑巴啊。” “我故意跨过那条线,故意继续跟着你。” “故意给你撑伞,故意拿出人间话本给你看,吃的,玩的………” “故意给你讲神话故事,讲天境众神,讲人间………” “后来,你果然被我勾起了兴趣,跟我走了。” “我那时,只是以为我救了一位在大雪中迷路的小公子。” “我没想到……没想到……” “我现在想……”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声音颤着,哽咽的厉害,“我现在想,我那时若没带你走,就好了……” “湮烬之,”褚长溪喊他,声音很轻,“我们去人间吃饺子。” 166 七十九 不信 千阙笙歌, 游船画舫,深夜不息。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 百官无事, 这几日的都城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街铺摊道遥遥烟火气, 层层高楼长街宛如腾云的火龙, 照的江水都似洒了胭脂。 人间一别并不久远,却觉如梦。 梦终有醒, 终会散…… 眼前美景, 美如画卷,湮烬之心口却像骤然扎进了一根刺,稍稍拨动,疼痛便绵延四肢百骸。他手指攥紧又松开, 浅息平复许久,才轻握身边人的手走进人流。 他们下来早了几日, 夜深寒重的, 行人还是很多,相倚相携,醉酒邀月邀美人。 湮烬之踩过桥上红花,转头去看身边人。褚长溪做人间公子打扮,锦衣发带,光风霁月。楼阁上有女子提着花篮洒花,伞檐下嫣红徐徐落, 褚长溪眉眼仿佛也浸在人间烟火气里, 格外生动。 似不知他为何失神,褚长溪停下,问道, “怎么了?” “没……”湮烬之装作随意,拉着褚长溪边走边说,“我们可否在人间……多留几日?” “好。” 褚长溪也随口答道。 湮烬之哑然,眸光几分惊喜:“那我们可以留几日?” “你想几日?”褚长溪侧脸在星河灿烂里,俊美鲜活,“你想几日……便几日。” “真的?” 褚长溪点头。 湮烬之眼眸弯了一下,但笑意很快落下。不知想到什么,眉宇间仿佛化不开的心痛,悲苦,溢满眼眶。 在众生即毁的喧嚣里,天界最高的神,拉着心爱之人走进人间烟火里。 “桃酥,好吃的桃酥!”街道边摊贩见两人贵气非凡还带着家仆,便望着他们吆喝,“很好吃的,公子要不要买来尝一尝?” “还有蒸糕,糯米酒!又香又甜,公子试了便知。” 湮烬之还没问褚长溪要不要,身后白虎已经迫不及待挤上前喊着“我要吃我要吃”,又见帝君神情平静但十分骇人的脸,便将拿在手里的糯米酒塞褚长溪怀里。 褚长溪捧着酒壶:“………付钱。” 随着行人在城中转了一圈,最后收伞停在酒楼边,他们几人气质出众,城中人都还未知道他们来历,就有姑娘纷纷向他们抛花枝,扔香囊。 见褚长溪指尖摩挲一香囊上的鸳鸯刺绣纹路,湮烬之不是滋味,道:“这香囊有什么好的?我可以给你买更好的,长溪,你把手里那个扔了。” 白虎在一旁不怕死的插嘴道:“人家那不是买的,是人姑娘亲手绣的!”还感慨,“我们小仙君即便掩了相貌,在人间也还是太受欢迎了啊。” 他们使了术法,普通人看不到他们真实样貌。 “我也可以……”湮烬之脱口才觉不妥,默不作声将褚长溪手里香囊拿走,拉着他上酒楼,“长溪,我们去喝酒。”走时,暗暗将香囊碾成碎屑,随风散在风中,没人瞧见。 楼梯人流嚷嚷,湮烬之护着褚长溪不被挤到,有伙计过来招呼,说他们贵客赶巧,今日正有先生说书。 “节目就快开始了,几位客官请随我来。” 楼里人群纷杂,显得几人清俊的鹤立鸡群。伙计领他们去雅间,心下明白这几人绝不是普通人,虽看着面貌平平,但一身气质,很像是仙门里出来的世家公子,还不是普通的仙门世家。 “可以了,”进入雅间之后,青龙掏出钱袋扔给伙计,“不必在此侯着了,你且忙去。” 伙计头一次见如此轻松得来如此多的赏钱,呆了呆,还未有反应,就见那位仆从关上了隔间的门。 雅间有窗正对楼下大堂,大堂外是热闹街道。褚长溪依着栏杆望街市,那里有许多杂耍卖艺。围了一圈一圈的人,时而鼓掌叫好,呐喊声能传到楼上。 湮烬之给他倒酒,“长溪喜欢看杂耍吗?我们过去看?” 褚长溪端起酒杯道:“喝酒,听书。” 雅间廊灯里,他眸如溪泉,落一点光影,便湛湛生光,显得平日里冰冷轮廓都温和可人。 满头墨发,发带被风撩过玉白的颈…… 湮烬之目光直直的,很想抱他,亲他。但碍于旁人在场,只能忍着作罢,看向对座几人神情越发冷沉。 青龙几人立刻意识到什么,立刻起身离远。依着窗,目不斜视盯着楼下去。只有白虎还在大口吃蒸糕,一无所觉,吃完又去油纸袋里翻栗子。 “就知道吃!”青龙双手抱怀,嗤了一句。 白虎将剥好的栗子全塞嘴里,拍拍手,从油纸袋里抓了一把,起身塞褚长溪手里,然后回头,少年模样,张牙舞爪:“长溪也在吃,你再说?” 青龙:“………” 褚长溪笑了一下,将栗子放湮烬之手里说,“你吃。” 他这么说着时候,笑意还未散尽,分明冰雪碎碎融融,眉目间像是骤然洒了一片天光。 湮烬之被那笑容恍了神,呆愣半响。 他抿了抿唇,心尖都颤动不已。 方才觉得同意几人跟着下界倒也不是坏事。 满城灯火落衣衫,落红满江水。整个都城从窗外看,红砖绿瓦,长街灯笼都浸在瓢泼江雾里。 湮烬之笑着剥手中栗子,剥完壳却递到褚长溪唇边。 楼下大堂在吵闹声中,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堂下高台走上一位长须老人。 “嘘,安静!先生要开讲了!” 惊堂木一拍,一段传奇,由此拉开序幕……… 楼上灯光也暗了,静寂的雅阁里,只有湮烬之垂着眸,认真剥栗子的声响。 酒楼依江而建,层层檐角灯笼,山水如画。 “那夜天降大雪,由冰雪铺了一条天路,天神从九霄而下!红莲业火被尽数斩断,邪魔也被一剑斩杀!” “………无恶城恢复如初。” “那场雪持续了整整五日才停!” 说书先生伸出五指,目光从人群脸上一一移过去,引的众人全部盯着他。 “无恶城”,“天神降世”,也才短短几年过去,偏远都城也有流传,只是真真假假,残缺不全。 有孩童忽然站起来,高声问,“那神仙后来回天上去了吗?” 众人也被勾起好奇心,看向先生,却见先生起身走向窗边,人们纷纷跟着他的目光,看天上。 “当然回去喽。” 孩童追问:“那他还会回来吗?” “会吧………”先生叹息着说,“有很多人盼着他回,那夜还有几人站了几日不肯走。” “神仙来了,就下雪,”孩童懵懂说,“下雪了,神仙就回来了是吗?” “也许是吧………”先生看孩童如此纯真,不愿打破,缕缕胡子,笑的和蔼,“下雪了,他就回来喽。” 有人指着堂外道:“看,真的下雪了!” 盈盈灯火里,薄雪飞飞扬扬,照灯火万般颜色,如落英绮丽。 “哇,下雪了,神仙就回来了!”孩童欢快地蹦蹦跳跳往楼外跑,“我们去雪里找神仙去!” 堂里众人也随着孩童往外走,怀着不知名的幻想,都默契未撑伞,肩上发上落了雪,也执意往天上瞧。 先生独立于堂中,看着走远的人群,摇头失笑,忽的又喃喃自语: “也许真会回来,只要人间有祸乱,他定会回来相救………” ……… “下雪了。” 湮烬之拉着褚长溪也往外走。 人间有点灯祈愿的习俗,街边也早早卖起了孔明灯,有孩童买了灯点,空中细细碎晶洒下,灯火一盏盏缓缓升空。 摊贩指着天上对围着的孩子们说:“把心愿写下,送到天上,告知神明,便能实现愿望了。” “真的吗?” “当然,心诚则灵!” 湮烬之停下看了许久,忽然放开褚长溪的手,也挤入孩童里去,他身姿挺拔高大,挤在一群小孩子们中间买灯,有些滑稽可笑。 “大哥哥,”孩子身高只到他膝上,仰着头看他,“你也有愿望要许吗?” “你很着急吗?那我让你先买好了。” 湮烬之上前拿过灯,没说话。 旁边有笔墨,专供客人写下愿望。 青龙看见,一言不发走过去,帮帝君研磨。 白虎心里明白,也笑话不出,他站在褚长溪身边,道:“帝君好像总是在求……” 这里是城中最繁华一带,商铺众多,到处丝竹管乐,酒香气。只是人间再普通不过的一盏纸糊的灯,湮烬之却看起来很重视。 衣袖挽起,落笔,他修眉俊目,玉簪黑发,在吵嚷人流里,颇华贵雅正。 他一笔一划落笔。 “愿……吾……妻……”小孩挤在案前,垫着脚尖看他灯上所写,念出来,“……长溪……什么什么……” 后面字教书先生还未教到,孩童不认识,仰头问湮烬之,“大哥哥,你写了什么愿望啊?“ 湮烬之只是沉默,转身点灯。 小孩也不气馁,给他找蜡和火,吵吵闹闹教他怎么点灯,许愿。 后来,灯升上夜空,遥遥星点,湮烬之鬼使神差问腿边小孩,“愿望真能实现吗?” 小孩不假思索:“对啊,一定会实现的!” 湮烬之揉了揉小孩的头顶,说:“倘若没实现,我定回来找你算账。” 小孩:“啊?” 湮烬之将买下的其他灯塞小孩怀里,转身走了。 褚长溪出乎意料的没有说什么,一直平静看着湮烬之点灯许愿。灯越升越高,融入黑夜,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湮烬之点的那盏也混入了众多星星里。冬日花本不开,但有修行者一日千里,从很远地方折花来此售卖,于是落雪的时节,满城星光下,也花开满城。 那些真诚所愿,似乎真能被送至神明那里,一一实现。 “我就点着……玩玩。” 湮烬之答应过褚长溪不求了,回来时如此说。 他顺着褚长溪目光看过去,看到河中许多花瓣随水流,也看到江岸边有男子给心爱的姑娘点灯祈福,点一盏讨一个亲吻。 满城薄雪也下的纷飞,雪雾洒在衣袂发间。 湮烬之小心牵住褚长溪手指,慢慢相扣,凑近说:“长溪不生气,好不好?” “最后一次,真不求了。” 他举手,曲起一指:“我发誓!” 褚长溪似乎也没生气,也许满城烟火也令他动容,只是点头应下: “嗯。” 湮烬之松口气,招青龙过来吩咐几人,去寻一处宅子买下,住客栈怕人多吵闹。 青龙走时,把其他人,都拉走了,白虎骂他有病,青龙反骂他蠢! 见几人互相骂着走远,湮烬之拉着褚长溪走入一江中小亭。 夜已深,亭中风冷,无人来此。湮烬之左右看看,说道:“终于没人了。” 褚长溪没听出什么意思,回头,就被湮烬之按在亭柱亲吻。 他似乎憋了许久,吻的很深。 褚长溪仰着头,背后亭柱湿滑,他快滑倒,不得不抓住湮烬之衣衫。湮烬之低头看见抓住自己衣衫的双手,偏开头笑。 褚长溪站直身,斜斜飞进来许多雪沫,他喝了酒,气喘时带出酒香,湮烬之忍不住,又低头亲他,这次怕他摔倒,揽紧他的腰。 被放开后,褚长溪眼尾潋滟水光,见湮烬之仿佛心满意足,意气疏洒,忽然道:“我给你的糖,不吃还———” 没说完,又被堵住唇。 湮烬之也心动的喘息不止,用额头磕了褚长溪一下,说,“你还说吗?还说……我还亲你。” 素来性子冷淡的仙君似乎无法应付某人的无赖行径,别过脸去。 忽然似乎想起来什么,道:“我要去蓬莱一趟。” 湮烬之一愣,戾气横生,“我不许你去见他!”声音都发了狠,“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褚长溪闻言眸光湛湛,道:“不信。” 湮烬之:“………” 167 八十 送琴 湮烬之在最恨, 最疯的时候,都因顾及褚长溪没敢真的把人杀了,如今又怎么敢? 褚长溪说“不信”, 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最终, 他也只是指腹摸了摸褚长溪的脸颊,说, “你总知道………怎么欺负我。” “欺负?”褚长溪像是不明白,望着他。 “你要去蓬莱,去见游静汀, ”湮烬之闷闷说,“我除了看着,还能阻止你不成?” 又说:“我既喜欢你, 看着你去见其他男子我还能高兴不成?” 褚长溪漆黑眼睫,沾了些雪沫,垂下眼时, 眼中月色簌簌落落的。平日不见笑的人,每一点疏疏意意, 都惊心动魄的美丽。 湮烬之很动情,说, “我好喜欢长溪的。” 褚长溪要结束这个话题了, 还未开口, 就听湮烬之小声又认真,说:“被你欺负,也喜欢。” ………… 花香混着酒香随风雪扑来, 这一夜,褚长溪被牵着手,从长街一头, 漫步至另一头,在这一年冬日的第一场雪里头。雪花把满城花枝和红灯笼都落的冰晶淋淋。 湮烬之没能说出那时心里话:同淋雪,共白头。 他只是一遍遍故作姿态问“不去行不行?” 要住下的宅子选了许多个,帝君大人都不满意,后来选中一处荒废许久的院子,只是院中有一颗枯死多年的藤萝,只剩干枯的枝桠绕盘着凉亭。 湮烬之那时看了许久,像是回忆许多事。 宅子的主人收了钱离开,两扇木门被青龙关上。湮烬之拉着褚长溪走至枯树下,伸手抚上树干,一瞬间,枯树像是被注入了生命源泉,从湮烬之掌心部位开始新生,伸展……紫藤花一一盛开,花穗长长垂下…… 褚长溪抬头看时,紫色的花藤将他眉眼映的几分靡艳,湮烬之撑伞给他挡了雪,褚长溪面容只落紫藤花色里。 帝君大人第一百零三次,前言不搭后语突兀问褚长溪,“不去行不行?” 褚长溪似乎看花的份上,解释道:“他被你伤,修为尽废。” 湮烬之:“所以,你做那琴是送给他的?” 褚长溪道:“嗯,可助他修补灵脉。” “那也不必你亲手做,”湮烬之垂下眼,表情十分自生自气,“算作怪我,不过我殿中有许多名琴神器,我择一把给他便是。” “天界神器,于他而言,过优不适。” 湮烬之懊悔的难受,但也不敢再说什么,怕褚长溪恼,只能默默叹气:“………嗯。” 褚长溪转身去折花,染一手淡淡花香。 夜已深,墙外街道上喧嚣已落幕。 白虎买了许多灯笼,招呼其余三人,飞檐走壁挂满院中,地上白雪,落花,灼灼茫茫。 湮烬之拉着褚长溪往卧房走。 一拂袖,房内便焕然一新。灯盏,挂饰,桌案被褥都是新的。湮烬之准备了浴桶和热水,说让褚长溪洗尽身上酒气。 褚长溪坐在热水里,墨发散在雪白寝衣上,水雾蒸腾,冰雪面颊因热气微红,鲜活动人。见湮烬之也解了衣裳踏进来,才微微露出一丝上当受骗的神色来。 “你……” 他手指捏紧,想起身,却被湮烬之抓住手。 “给长溪解酒。”某人吻上来时笑说。 案上灯盏被弹指熄灭,黑暗中微微泄出的喘息,晃动的水声。 湮烬之从没有收过褚长溪亲手做的什么,连那颗糖都是他给褚长溪众多吃食里,想来他随手拿出的一颗。那一点点施舍,他都如珍如宝,贴心口放置,褚长溪问他为什么不吃。 为什么? 吃了就没了…… 湮烬之想到那把琴,双臂撑着木桶边缘,将褚长溪困在怀里,水波缓缓平静下来。 他气息也压抑着平缓,看着褚长溪烟波里迷蒙不清但俊美非凡的轮廓,哄道:“长溪,明日可否不去蓬莱?” “不见游静汀,好不好?” “那把琴,不给他,好不好?” 夜色里听不到回话,他就一直等。 直到有手指难耐地绞了一缕他漂浮在水里的湿发,喊他:“湮烬之………” 湮烬之胸腔里被这低喊冲撞的厉害,也不知到底是在折磨谁。他把那只手握在掌心亲吻了一下,“罢了,你再我喊一声,我什么都依你。” “………” “喊也不喊了?长溪最会欺负人……” 湮烬之额头抵上褚长溪,黑暗里,外面天寒落雪,这里,却炽热,呼吸缠绵到每一寸肌肤。 他心中酸酸涩涩,但又很欢喜。眼前人,哪怕是跟他闹别扭,他都觉得是恩赐一般,不是冷冰冰,毫无情绪的,是活生生的在他眼前。 湮烬之回忆里其实涌进来很多画面,但此刻,他不想管,什么也不愿去想。 连那悬在头顶的刀,都模糊到不见。 他握着褚长溪的手,十指相扣。窗外月色洒进来小片余辉,也斜斜飞进一些雪沫,将雾气打的灵灵点点的光,像是掬星捧月,像是星星倒进了水里。 褚长溪衣衫没有被脱尽,湿衣贴身被湮烬之隔着薄纱吻。 水波晃动,甚至溅出桶外去。 湮烬之喜欢那捧雪化在口中的感觉,激烈到亢奋的粗喘,贴着褚长溪耳边,一遍又一遍喊“长溪”………… 他威胁不了褚长溪,拿这个威胁,弄死的只能是他自己。 ……… 天蒙蒙亮,褚长溪撩开纱帐,瞥见自己衣衫遮不住的痕迹,愣了一下。 意足兴满的某人也起身,依着床栏,笑着看他,还是下界魔头的神气和无赖,没有半点帝君的样子。 雪霁晴空,窗外天色在初明时朦朦胧胧,褚长溪看着自己肩上红痕,披了一件衣裳盖住,但想到无法遮盖的脸颈,放弃了:“你故意的吗?” 湮烬之很镇定,下床给他穿衣裳,“故意什么?” “我如何出门?”褚长溪说。 其实可以用术法,没几人能看出,但湮烬之能看见。 唯他能看见。 湮烬之压下窃喜,一本正经说:“那就不出去,不就是送琴吗?我替你去送!” 褚长溪本就没想自己去跑一趟。 穿好了衣裳,湮烬之又给褚长溪梳发,见他没反驳,试探着又问,“只是送琴而已,难不成你们还要叙旧?长溪真不怕,届时我把你们桌子给掀了。” 褚长溪似乎无言以对了:“……你去。” “真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逞了,湮烬之还有些迟疑,更试探着变本加厉,“那你不去,我自己去?” “………嗯,”褚长溪想了想,“你们会打起来吗?” 湮烬之:“………” 湮烬之噙着笑,对心上人以外,笑意淡淡又不屑,谈及其他人,唯在此刻显出身为帝君的姿态来,高高在上,高不可及的地位。 “不会,”他给褚长溪束好发,俯身亲他一下,才自己穿衣,侧脸冷峻锋利,“只要你不在,他于我而言,什么也不是。” 系统此时呵呵了:昨夜也不知谁,问了不下一百一十遍,不去行不行。 褚长溪把琴拿出来,湮烬之表示他会快去快回,但临走时却抱着琴,嫉妒的咬牙:“我都没有长溪亲手做的……” 褚长溪摊手道:“我给你的糖,不吃还我。” “长溪给一颗糖,打算要回一辈子了?”湮烬之无奈了似的。 湮烬之走后,褚长溪估摸算了一下,若不想惊动上界,走此处去蓬莱,来回也需半日。 他拿出乾坤镜,施法翻看了少顷,褚长溪不是司御星君,以命格便能引出画面。他需在下界相关联的命星里翻找。 系统眼见着褚长溪翻过几个熟悉的人名,但并没有一刻停留,最终还是停在闻驰生身上。 上古秘境中妖兽苏醒作乱,年关将至,闻驰生还是领着各仙门修士,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去往极北渊漠去查探——— 那妖他们杀不死,只能再给封印回去。 但仅是封印于他们而言,也难。 这是众生天劫,远远超过他们能力范围。 系统问:“溪溪把湮烬之支走,是为了去找闻驰生?” 褚长溪看它一眼,“你觉得时间够?” 系统:“那是为什么?” 褚长溪:“………你数据什么时候能升级?” 系统:“………”我不升级! 天明时,雪已停了,地面厚厚积雪,折射天光云影胧胧洒洒,庭中紫藤花瓣落在雪上。 褚长溪打开房门,便见青龙朱雀在院中扫雪,少年人,朱红劲装,明亮又轻快。只是竟然没用法术,褚长溪在檐下问,“你们为何……” 青龙:“帝君吩咐不准用法术。” 朱雀一头红发,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帝君说让我们学着做人。” 白虎蔫蔫地拿着汤勺从厨房跑出来:“他还让我们学着做早饭!天啊,这不是有病吗?” 白虎还要再控诉,被玄武拉了回去:“你快些吧,长溪都起来了。” 褚长溪:……… 褚长溪默默退回房内,对今日早饭已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等乱七八糟分不清什么菜色的几盘端上桌,玄武和白虎已经吵了起来,青龙尝了一口,也一脸愤慨加入战局。 朱雀走过来说,“我带小仙君出去吃?” 褚长溪见碗中白粥都是焦黄颜色,放下筷子说:“好。” 168 八十一 长溪担心吗?…… 蓬莱四季长春, 只有微雨空蒙,海上光影浅薄,笼着仙雾, 折射出道道红霞。 游静汀侧立海岸一块平石,光影穿过指缝落在掌下红琴。游静汀试过几个琴音,心跳骤然激烈起来。 他几乎有些慌乱的环顾四望,琴上有冰雪气息,却没有冰雪来路。 游静汀垂下眼, 抿紧唇,一颗心跳动的仿佛要冲撞出去。 他怔怔望着琴, 面纱拂过脸, 眼眶霎时红了, 水雾漫上来,连琴身上的凤凰花都氤氲成一片一片的光影。 琴身有花,是女子才会用的琴。是他“神女”身份该对外使出的琴。 少时也有人送给他这样一把琴, 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遭受无休止的虐待,被路过的白衣天神带出去。他无修为, 没有能力自保,天神走时为他做一张琴,耐心教他,对他说:“你要自己学会保护自己, 你周身多豺狼,却也无需怕,琴可辅修,也可成剑出杀招。” 游静汀抱着琴含泪点头,巴巴望着他走远,什么也做不了。 仙人来去都冰雪成路, 眉眼间也覆霜雪,明明那么冷,却教人那般渴望。 后来他也才知,褚长溪走时,似乎终是放心不下,昭告仙门,以婚约保他。 游静汀这一生,除褚长溪外,没被人善待过,他也是除褚长溪外,没对他人有过半分善念。 当年血染十方宫,满殿冤魂嘶吼,游静汀没有怕。他于尸山血海里静坐一夜,思的,想的,念的,怕的………只是自己双手染血,褚长溪知道会如何想他。 他始终记得头顶黑暗洒下亮光的那一刻,连同雪白衣袍和衣摆上滚落的红花都记得清楚。 那是从神坛走下来的神。悲悯垂眸,舍生忘死,以护苍生。 他干干净净,圣洁无瑕。 也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但他也不仅仅是神,游静汀见过他太多让人无可抑制心弦错乱时的样子。风华独绝,无人能比。 在游静汀眼中,这世间所有人,所有人的意气风姿,都不抵他一个随意的举手之间。 这世间最好的人是褚长溪。最美的风景是褚长溪。 不喜欢吗?不心动吗? 不,他只是………只是不允许自己肮脏亵渎。 他自然也不愿意其他人如此。 所以他恨与褚长溪有过纠缠那几人,最恨让褚长溪动情的湮烬之! 褚长溪就应该谁也不爱,谁都不能将他拉下神坛,游静汀自己也不行! 但褚长溪爱世间,爱众生啊,为此多次舍命。任何人,任何时候,只有苍生有难,他都能不顾自己,舍生相护。 游静汀甚至想到,褚长溪此次又回来,是不是这世间又出什么乱子了!又累他劳心劳力! 思及此,游静汀恍然一惊:“是………灵泽……?” 各仙门开山建派之时,都是在灵气充裕,源源再生之地,每一个门派地下都有灵息地脉。蓬莱仙域是海上,地脉是一片灵泽,而日前有宫中长老来禀灵泽有异。 游静汀那时并不想管,也并未细问,这世间众生与他有何干系,他本也是个废人了。但现在……… 琴弦波动,有灵力顺着指尖在破损的灵脉游走。褚长溪给他做这琴,给他送来这琴,不仅仅是为了帮他修复灵脉吧? 还是想要提醒他“灵泽”一事吗? 蓬莱仙域,承接上界,天下灵息地脉,皆终源在此。若蓬莱灵泽出了问题,那整个下界灵息都将截断。 灵息若断源……… “就是个傻子………”游静汀想明白,又气又无奈。 眼泪落下来,一滴一滴。 落在了琴上,凤凰花上。 能与他再次相见的欢喜,庆幸,游静汀没有。 褚长溪回来了又如何? 还不是为了这世间奔波劳苦? 这样好的一个人,天塌了撑不起来也会撑的一个人。 若苍生大乱,他该怎么办啊! 游静汀抱起琴,往九重宫走。 泪水浸湿了面纱:“他该怎么办啊……” 衣群卷过落红,带起的风吹散了一些薄雾。 雾气中黑色衣袍缓缓现出一角,而后整个身形勾勒。 雾深凝成雨落,湮烬之站在原地,淋在雨里,看着游静汀抱琴离开的背影,在那一句句“他该怎么办啊”低喃里,心痛的都要撕碎了。 他痛极了,褚长溪为众生忧虑,湮烬之自然不舍得他如此,不舍他一点不如意…… 他本什么都可以为褚长溪做,什么都可以给他。 他真的什么都可以……… ……… 湮烬之淋了雨回去。冬日里,风寒刺骨,衣袍上都是冰晶,他走时神采扬扬,回来时,身上诡异的发冷。他脸色苍白,眼神都是怪异的冷静。褚长溪正坐在亭中,低眉削一把木剑,亭外白虎和玄武正在雪地里和一小孩打闹。 是昨夜与湮烬之一起放灯的小孩。 “那孩子父母是这城中普通的农户。”青龙见帝君回来,上前说道,“小仙君似乎挺喜欢他,今日外出时见他,便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亭檐长长垂着紫藤花,随风浮浮,落得满阶青石花残。 湮烬之挑开花藤走进去,在褚长溪身前蹲下。褚长溪抬头,手中未完成的木剑就被人拿了去。 “长溪怎么总想着别人……”湮烬之很是吃味似的盯着褚长溪的眼睛,“我也想要长溪亲手做的。” “那你想要什么……”褚长溪声音轻,眉目在人间烟火里也似人间公子,如同雪地里开出的花,暖融融的生机。 湮烬之那一瞬间,差点落下泪来,他慢慢低下头,将褚长溪的手轻柔握在手心,有些心疼地说: “不要了,不想你累。” 褚长溪白骨玉似的手指因为刻剑用力,轻易就弄出红痕,湮烬之想给揉散了,却怎么也散不尽。 “一把木剑而已,”褚长溪目光似乎很是不解了,“怎会累?” 湮烬之不说话,自顾揉着褚长溪手指。 褚长溪抽手抽不动:“琴送去了?” 湮烬之声音低低的,也不抬头:“嗯。” 褚长溪也没再问什么。 湮烬之忽然说:“长溪,我想你了。” 褚长溪道:“才几个时辰。” “………很久了。” 褚长溪:“………” “真的想……”湮烬之垂着头,那么高大的人似乎哪里疼的厉害,将额头磕在褚长溪膝上,“真的想你。” 湮烬之跪求过满天神佛,也有怨,也有悔。 他是这世间最后一位真神,正因如此才深刻知道自己的无力………可他不会妥协,他逼自己心狠。 湮烬之闭上眼睛,逼自己不看褚长溪: “真的想………” 可褚长溪不会如他意,把他脸抬起来。湮烬之睁开眼睛,就见褚长溪俯身在他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好,你想我,我知道了。” 褚长溪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可眸中似乎有些笑意。桌旁热酒,也不知喝了多少,气息里有酒香。头发垂落下来,不经意露出几分风情,发带也落在脸侧。这么鲜活的,明亮的,牵动人心。 湮烬之心跳的快,也扯的生疼。 院中几人开始玩雪,白虎领着小孩,将雪揉成团砸向青龙。雪团有时砸在亭柱,碎散的雪沫里有紫藤花瓣。 眼见一个雪团冲着褚长溪砸过来,湮烬之紧张之下,便扯着褚长溪手腕带动他躲,可褚长溪似乎也无防备,一下子被扯的从石凳摔下来,往湮烬之怀里摔。 湮烬之张开双臂,将人抱满怀,自己则因冲力摔在地上。 两人衣衫落地,吹动一地的花瓣。 “长溪你……”湮烬之躺在地上,望着褚长溪笑出声,“投怀送抱?” 褚长溪撑着他胸膛,也望着他:“是你故意的。” 湮烬之好笑的伸手摸他脸颊,手指又移至他发上,把人往下按,直到能吻上他的唇。 “嗯,故意的。” 亭下石壁遮挡,紫藤花枝枝条条伸展着落,两人躺着地上亲吻,院中人瞧不见。 褚长溪很久才被放开,起身时踩着满石板的花瓣,在地上找着什么。 “什么丢了?”湮烬之也起身满地望。 最终在石凳后面看见了那个金边镶龙的镜子,镜面云雾浮动着些画面。 他见褚长溪捡起来收入袖中,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长溪担心吗?” 褚长溪垂下眼,神情错落在垂下的紫藤枝条泄下的光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湮烬之去牵他手,满眼心疼,“你若担心,我送你过去。” 褚长溪似乎有些孤疑望着他,道:“不能插手人间事。” 湮烬之:“有我在,没关系。” 褚长溪沉默了一下,“我若出手,必会引来天雷。” 湮烬之还是道:“有我。” 褚长溪望着湮烬之,眼中冰冰凌凌的碎光,主动回握湮烬之手:“好,那我们快走。” 湮烬之笑了笑。 可笑意传到心头,却化成刀似的,剜得他那么疼。 169 八十二 我以为他已经在接受 上古凶兽混沌,本被封印在极北荒漠的秘境之中,但不知何故苏醒,出世作乱。 它未现出实体,只以一团煞气聚成形态。 湮烬之将褚长溪送到此地。风沙昏日,烟尘四起,他们落地时,就见不远处站满了人,正将那团煞气围住,施法布阵——— 闻驰生领着其他掌门已合力将混沌困住,只剩最后一步封印,但他们此行所有人齐力施法,都迟迟未能封印成功。 混沌能窥探人心,发出迷惑引诱的声音。修士们自封眼耳,却被那声音穿破,口鼻都被刺出了血。 引诱的话语层层向外传递,声音也越来越大。 闻驰生自知不能再拖延下去,与其他掌门对视一眼,可越是向阵法输力,混沌挣扎也越凶猛,发出的声音也越强。 最外围修为低微的修士们,终于受不住,捂住流血的眼耳撤力后退,阵法溃散,许多人乱作一团。 见此一幕,褚长溪挣开湮烬之的手,走入其中,逆着四散的人流。人群看不见他,只有奔跑时带起的风沙,卷起他衣衫。 湮烬之很久才垂下空了的掌心。抬眸望去时眼睫落下一些阴影,显得他神色阴鸷的有些戾气。但他微微苦笑着,视线落一人身上,心痛如绞。 褚长溪早已不是那个在天界,在帝君庇护下无忧无思无所担负的小仙君了。 …… 人群后方忽然吹来寒风。 众人能感觉随着那道冷风而至,周遭变冷,低头看脚下黄沙竟也一点一点结出霜花。 这是……? 众人呼吸急促起来。 忽然一道剑光穿过人流,直直落向不断挣扎咆哮的混沌,与煞气相撞,一道刺眼的银光,灵点四散。 引诱的声音被斩断,穿刺眼耳的痛感消失。 被围困的混沌停滞了一瞬,似乎明白迎来强劲对手,而显出更加兴奋凶狠的攻击。 一道道剑气,带着熟悉的霜雪气息,再次落下,人群中白衣缓缓显现,拂过黄沙。 空中还伴有细雪落。 所有人都不自觉屏息,激动万分的看着那缓慢走来的白衣人。 相貌不同…… 但无恶城那夜,仅仅过去五年而已。 没有人忘,没人忘得了。 闻驰生攥紧手,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意料之中。 来人手中依旧没有剑,但万物可成剑,万剑皆为空。他只是轻轻抬手,衣袖滚落些雪沫。 封印阵法的灵光成型,将混沌煞气尽数逼退。 沙尘滚滚,直至阵法禁锢混沌本体,来人手下的剑气寒意冰冷让众人不禁打起寒颤。 漫天的沙粒,雪落的不清晰。 但所有人仿佛又见无恶城那夜那场雪。 没有疑问,不再仓皇,众人眼中满是信仰与尊崇,恨不得跪地膜拜的意动。 混沌被阵法压制,顿时拼尽全力嘶吼挣扎,气浪推山翻海般袭来。 众人避无可避,惊恐的正要后退,白衣人一侧身,替他们挡下了所有的攻击,一点也没落他们身上。 后退的修士停下脚步,呆呆望着白衣人背影,小声喃喃一个名字,红了眼眶。 白衣人周身都流淌盈盈灵光,是真的天神。 也真是他。 总是以一己之力,护天下苍生。 能如此的,也只有他了。 阵法最终牢牢禁锢,混沌也知再无冲破可能,很不甘心,因自上古,天地共存,它能感知自己祸世是顺应天道,于是警告似的对来人密语:“与天道相抗,必遭天谴。” 褚长溪神色平静。 眼睫霜雪,不为所动,清姿而立仍是下界仙门一派剑尊,但他密语时,语气里多了些真实的笑意:“你以为此刻不是天谴?” 混沌本体身形巨大,在这片沙漠深处,张了张嘴,被震惊。 “既如此,你还敢反抗天道?不怕整个六界沦为炼狱?” 褚长溪衣发翻飞,淡淡道:“谁说我反抗她了?” 混沌五官都难以理解的挤成一团。 它当然想不明白。 褚长溪也不再与它谈话。 手上剑无形,阵法无形,只有冰蓝流光萦绕冷白指尖。 一掌之后,万籁俱寂。 湮烬之远远望着褚长溪动手,封印。 只是在他出手前,拿出遮天幡,幡上山河日月盖住这片黄沙。 也遮住黄沙之上发生的一切。 他视线始终落在褚长溪身上,看他出剑,施法,看他现身人群,万众瞩目,万人敬仰。 褚长溪早已不是天界的小仙君了。 他有在乎的人,有要守护的世间。 为此牺牲自己毫不犹豫,方才为替那些素不相识的凡人以身挡去致命凶气又算什么呢! 湮烬之垂下眼,眉眼间戾气越来越甚,眼眸也近猩红血色。 沙尘乱扬雪。封印处只有一树矮枯木桩,几乎要再次被沙土掩埋。 褚长溪垂眸,在枯木枝桠处划破掌心。 一点血迹,像是受到牵引,源源不断灵气灌溉般涌出—— 整片沙漠,众人脚下,都有灵力滋养浸润,混沌本体安静陷入沉睡,而之前受伤的修士伤口竟在慢慢愈合,转息间耗损的灵力已然充盈丹府,通体舒畅。 没人能傻到不知是怎么回事 尘埃落定之后,众人纷纷道谢: “多谢……多谢前辈!” 既是易容露面,众人也善解人意不拆穿他真实身份似的称呼前辈。还想靠近,只是不敢造次,对此人敬仰尊重,深入人心。 不过也难以压抑兴奋的和周围人小声交谈。 一片欢喜议论声中,有人激动地随手一扯,拉住了正好现身的湮烬之:“啊啊啊你知道他是谁吗?” 湮烬之黑袍冰冷,浑身气质诡异若来自地狱,吓得身边人一哆嗦。湮烬之冷声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年轻修士想不到仙门中哪来如此面目凶戾的人,颤颤巍巍解释道:“他……他很好的,每一次仙门有难,他都会…都会出现相救。” 湮烬之神色更冷,扫了一眼身边人:“嗯,他救你们,你们又为他做过什么?” “………” 褚长溪舍生忘死。 褚长溪不求回报。 褚长溪能为天下苍生做许多事,可这芸芸众生中,又有谁能为褚长溪做什么? 褚长溪有何求,有何愿吗? 有的。 所求所愿皆是为这众生…… ———有人能为他做么? 湮烬之心脏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手给攥住了。 …… 封印前,其他掌门心有余悸仔细查探,闻驰生却握紧剑,目光紧盯着一人,深怕他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似的。 他知道褚长溪解决完此事之后,又要离开了。 如同上次,并不会特意跟谁告别。 心中有众生,却没有一人。 大道大爱,大道无情。 闻驰生还在想,如若褚长溪一声不响离开,他要不要上前拦一下,说上一两句话也成。 就见褚长溪朝他走来—— 闻驰生说不上来是紧张过分,还是觉得置身梦境回不过神,还未说出话,就被褚长溪抓住手腕: “烦请闻掌门借一步说话。” 闻驰生只觉得被带着走了一步,就仿佛跨过几个山川湖海,来到另一个空间——— 但那一句话,一点触碰,都让闻驰生心弦颤动,没有任何迟疑,就任由褚长溪带着走了。 没有走很远,只是隔开了人群,中间竖起一道屏障。 被放开时,腕上还残留霜雪冰寒。熟悉的触感,让他眼眶发酸。 褚长溪死的那一百年,不是只死在湮烬之的世界里。 无恶城那一面,连一句话都未能和他说。 又五年不见,如今露面还是掩了真容的。 也不知还能见几次。闻驰生也不隐藏了,目光落在褚长溪幻化的脸上,描摹他真实的面容。 一点一点刻画出他最好看的样子。 褚长溪看了远处湮烬之一眼,才转回视线。 闻驰生已是仙门领首一辈,正道匡义,襟怀坦白,人间有祸事,必以他为首为先。曾经有些傲气疏狂,但一百多年过去,如今看着更加沉稳魄力,于仙门正道,也是一呼百应了。 褚长溪没说话。 闻驰生便也不说,他想与他待久一点。他不认为褚长溪找他会是为叙旧,定是有事交代。 褚长溪心中有什么,谁还不知道了。 昏黄光线里,孤烟落日,褚长溪往前走,闻驰生不明所以跟着。寒风将褚长溪衣衫吹的飘渺,正值冬日,一望无际的荒漠,却吹来一路雪寒微花香。闻驰生锦衣长剑,身姿悠然,清俊温雅,远远一看两人真像是叙旧去了。 褚长溪走了片刻,而后转了身。 “有什么要交代,你……直说好了。”闻驰生柔声道。 “你……”褚长溪看向闻驰生手中剑,“剑使的如何?” “不如何,”闻驰生神色黯淡下来,“与……你相比……真让人惭愧。” “不必与我比较,”褚长溪继续转身走在沙漠里,“我不同……这些本就不是你们能承受的,无需在意。” 褚长溪神态虚虚浅浅,风沙绕他幻化的普通容貌,气质却难掩,发带拂拂落落的,衣衫掠处落雪花寒般,真容可想怎样俊美可人。 他似乎少了几分曾经身为剑尊的冰冷,那时云端之上,触不可及。如今恢复真身是为上界仙神,反倒多了一些让人胆大的亲近,念想。 闻驰生看着褚长溪出神,忽然之间又不敢再看,他抓住褚长溪手腕,衣衫翻动深深浅浅的影子,明明黄沙漫天,日光也暗,闻驰生却觉得眼前洒了月色似的,美的窒息。 “没了么?”闻驰生问出口:“没有其他话要与我说了么?” 褚长溪停下脚步。 闻驰生也停下。 褚长溪向他伸手,闻驰生鬼使神差将自己剑放入褚长溪掌心。 褚长溪握着剑说:“有,教你剑法。” 这话一出,闻驰生神色微变。 “你……教我剑法?” “日后我不在,你也可,当一面。”褚长溪说。 黄沙被风卷的肆虐,闻驰生听了他的话,却只在意一点,声音惊慌:“你不在……是什么意思?” 褚长溪淡淡说,“我总有顾不及,来不及的时候。” “嗯,”闻驰生放下心后,更加惭愧,“我们这些人是有多无用啊?才让你事事都要考虑。” “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仙门的未来。” 未来? “你说我……真是抬举我了,不过我真的开心,”闻驰生压下心跳,情绪,笑问,“但你觉得……我能学成如你?”在仙门正道心中,褚长溪无所不能,无人能比。在闻驰生心中,他根本学不来他一星半点,望尘莫及才是,哪怕褚长溪亲自教。 褚长溪转向某一处看了一眼。微微侧过脸,发带墨发都散在肩上,唇角动了动,雪霁一般清亮: “我觉得……你可以。” 闻驰生心脏咚咚,他注意到褚长溪真心又浅浅笑了一下,如同仙宫云雾,低眉拂落的雪。闻驰生不是没见他笑过,但仍旧在这昙花一现般的浅笑里仿佛迷失。 “好。” 总归他尽他所能,付出所有便是。 “我在苍梧剑法之上,又独创一剑,有九式,十八诀,”褚长溪道,“但我没有剑谱,只能使给你看。” 闻驰笑了笑,清风朗月的气质,眼里笑意皎皎,“好。” “我只教一次,你且看仔细。” “好。” 反正……让学什么学什么。 让做什么做什么。 荒寂沙漠里,响起一声剑鸣。 褚长溪一下抽出了别人的剑。剑灵不抗拒,如同认主。 【系统忍不住感慨: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拿你当外人……】 寒霜蔓延,周围飞起的沙尘一瞬冰封,风也停滞。 无边无际,人群喧嚣都远去,天地间唯余一人一剑。 剑出,霜降。 雪未沉浮,雪已冰封三尺。 闻驰生想起那些年煮酒泼茶,知己相逢。 雪花骤落,冰晶扑面,闻驰生眼睫落满雪粒,眼前也是一片雪雾,几乎看不清舞剑之人。 ……… 褚长溪鬓发汗湿,将手中剑放回闻驰生手中,握紧他手,带起。 漫天的雪停滞,世间犹如静止。 剑锋偏移时断了一人发丝,一片衣摆,褚长溪没有停,按住闻驰生手拨正。 剑气锋芒,无形无相。沙尘滚滚飞扬。 闻驰生能感觉到褚长溪气息极近——— 好了,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剑诀九式,”褚长溪吐息都在颈侧,“可还有不明?” 闻驰生缓缓平复心跳,青草水涧,雪寒,花香………空气中全都是心上人的气息。他忽然想到子陵当年那么着迷是为什么? 何以魂牵梦绕。 何以痴狂无悔。 不是没道理的。 褚长溪就是褚长溪,好的让人不动心都难。 闻驰生吞咽了几下喘息,才道:“没了。” 刚说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剑学好了,褚长溪就该离开了。他想改口,又无从可说,手指都捏紧了,却见褚长溪忽而对他一笑,眼眸冰消一般灿亮,声音也轻: “你很厉害了,有人就教不会。” 闻驰生怔怔:“谁啊?” 褚长溪没说,转身往回走。 一路无言,屏障之外便是仙门众人,褚长溪要走了,闻驰生没什么可挽留,但又有些冲动,想再久一点,再慢一点。见褚长溪就要穿破屏障,他终于开口: “等一下。” 褚长溪抬起的脚放下,在屏障外站定,抬起眸回望,簌簌落落的日光,衣袍如雪,清晖萦绕。 闻驰生看一眼后,觉得藏不住心思了,慌忙移开目光: “我日前已与容泽联系,他应该不久就能赶到,你………不妨等一等你师兄?” 褚长溪似乎思索了一下,垂眸道:“不必。” 闻驰生不知这句“不必”指什么,系统却自认很清楚,略带无奈的问褚长溪:【不必等,不必见,是因为没有用吗?】 褚长溪给游静汀送琴,是因为仙门灵息地脉,蓬莱灵泽是源头。教闻驰生剑法,是仙门大事以他为首。 至于其他人,因为没有用………?褚长溪别说见了,问都没问过一句。 褚长溪没回他,只是没头没尾对系统说,“湮烬之………他只是看着。” 【我知道,所以呢?你做这一切,不就是给他看的吗?你想让他明白你在乎什么,你想要什么,你想让他满足你,杀了你,但是溪溪,你非要让他动手吗?】 褚长溪:“是天道逼他如此选。” 天道是世界规则,褚长溪在规则之外,必定要被消除,他可以消失,离开这个世界就好,但帝君对他动情,仙神动情,是要受惩诫的,天道不仅要让消除褚长溪,还要罚惩湮烬之。 天梯就是最好的方式。 系统沉默片刻,说:“不是天道逼他如此选吧,是溪溪你在逼他如此选!” “帝君在众生与你之间只是选不出,但湮烬之选出来了,”系统哭哭啼啼说:“他早就选出来了………” 他不要苍生了。 不修苍生道了。 哪怕众生一同毁灭,他也不会伤你。 系统期期艾艾:“是溪溪,你不愿意,你做这么多给他看,不就是在逼他选众生吗?” 褚长溪不置可否,仍在沉思:“湮烬之只是看着……… 系统头都要炸了:“嗯,我知道,他从头至尾,只是看着你,顺着你,什么也没做,让去送琴去送琴,想来找闻驰生,就送你来,哪怕你跑去跟闻驰生亲密,他远远看着,脚都没动一下,所以他什么意思啊?” “我以为他已经在接受,”褚长溪头一次觉得有点难办,“原来……他是在让我接受。”:,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