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我救过的大佬都黑化了》 第1章 叛徒苏卿玉 苍山覆雪,天蓝如海。 这样的好天气,泠鹤宗的入宗山谷,此处却是血流满地,到处是断剑残肢,可见经历过多么惨重的一战! 泠鹤宗的高悬台下,乌泱泱一群各大宗门之人虎视眈眈。 三米高的高悬台之上,一女子被缚魔锁链绑在了灵纹密布的白玉柱上,一袭白衣染血,鞭痕剑痕交错,双肩被洞穿,留下汩汩的血痕。 女子双目闭合,乌发遮住大半面容,似乎奄奄一息。 无人瞧见她长睫忽闪,竟是快要苏醒之际。 高悬台旁,由泠鹤宗的弟子守着,几十人对成千上万人,各个面色凝重。 一人却是笑了出来。 “代宗主何必如临大敌?我们长老说了,已然原谅苏长老盗他伏魔珠之事,” 各大宗门之人回头,却见一人白衣踏光,款款而来。他慢条斯理地踏过遍地残骸,仿佛踏月行歌,众人纷纷行礼,“应真人。” 应映颔首,目光对上高悬台旁一人,唇畔含笑。“代宗主,只是你应当知晓,我们长老可以原宥苏长老,但这被放出牢笼杀人无数的魔王可有人饶恕?” 众宗应和,“说得没错!” 应映这才继续道,“当然,天下皆知,盗伏魔珠,叛宗投魔,乃苏卿玉一人所为,与血战魔王的泠鹤宗毫无瓜葛,代宗主只要交出苏卿玉,一切好说。” 众人大喊,“交出苏卿玉!” ——苏卿玉便是在这样震耳欲聋的喊声中醒了过来。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毕竟沉睡六年,醒来后却要面对夺她身躯外来者如此烂摊子,一瞬竟百感交集,倒不如不醒得好。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宗门之人,他们都在诉说她的罪行,说她叛宗投魔、残害同门,鲜廉寡耻、魅惑大能。但是那人不是她,这些人曾受她恩惠,如今却一心只要她死,何其心寒! “苏卿玉酿成大祸,死不足惜!” “她就该受千刀万剐,大能尊者只是锁了她灵根灵脉,实在是便宜她了!” 众人中有人眼尖,发现苏卿玉醒了,立刻拔剑相指,愤慨激言,“叛徒苏卿玉醒了!苏卿玉,你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叛徒!” “该死!” “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怎么还不死啊?” 苏卿玉一双眼漠然地扫过前来的众宗门之人,痛意在她经脉里行转,冷意在她肺腑中结冰。 脑子里那道自称系统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苏卿玉没有理会。 她最后侧目,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她的二师弟,云庭。 她最后一丝希冀,在对方手持降魔笛,踏上高悬台时,在心底逐渐湮灭。 云庭停下脚步,问她,“大师姐,你可有悔?” 他眼眸划过不忍,最后却在对方平静的眼眸中,渐生冷意,降魔笛在他手中灵力渐起,他低语,“事到如今,你这夺舍之人还想装成我大师姐吗?” 苏卿玉动了动干裂的唇,锁链勒在了她的血肉之中,她痛极发出低微怆然的声响。 “不是我。” “那个人不是我。” 云庭无动于衷。 众人无动于衷。 一直受诘问隐忍不发的代宗主冷笑,“你还想推卸,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云庭师弟放你一马不成?你推他入万蛇窟,害云琅师妹断腿,将试炼塔众妖放出,宗主灵力大损,令我代行,” 洛声啧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他回首,长袖一扬,厉声道,“众宗门善眼!此人早非泠鹤宗大长老,她乃夺舍之人,方酿下诸多恶果!害同门,叛宗投魔,她罪无可恕!” 他迎着风,居高临下,声音怆然,“魔王出逃,众人合力也不过损失惨重,若魔王危害天下,我泠鹤宗便是死不足惜!” “今众宗向我泠鹤宗讨要说法,我倒是觉得,与其将交出去,倒不如在众宗门子弟、长老面前,令苏卿玉付出应有的代价!” “宗门善见,今日便是苏卿玉的死期!” 众人群情激昂,闻言称赞。 就在此时,高悬台之上,却发出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一开始低若呢喃,后来竟越来越大,透过高悬台,直直传入众人耳中。 这令众人生疑,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有人怒骂,“苏卿玉,你罪行累累,如今竟还笑得出来,代宗主已将你罪行条条说出,你难不成还想巧言令色,糊弄众人不成?” 苏卿玉同他对视,字字珠玑,“宁长老,六年前,魔王现世,我追他三天三夜,与他大战沉渊,令其重伤而退,不知你是否记得?” 宁长老眼神闪烁。 她又转向另一人,“伏真人,你与师尊乃忘年之交,七年前听闻你受妖魔侵扰,我将九死一生所得之法宝赠与阁下,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伏真人讷言沉默。 动作间牵扯出火灼之痛,好似五脏六腑都在真火里灼烧,在呐喊翻滚,苦不堪言,但苏卿玉除了额角冒汗,却不显出一丝痛意来。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纷纷回避。 少女分明被锁困在柱,眼眸却漆黑如水,眉宇间英气逼人,宛若神临尘凡,令人不敢直视。 她的表情着实淡然,言词平淡,却似暗藏锋芒,竟将大片讨伐之人逼退。 一人却道,“苏长老。” 苏卿玉回眸,“应真人,” 她眼眸含笑,“不知姬无岐今日为何没来?” 应映表情冷沉一瞬,转而恢复如常,他似欲言又止,而反应过来的众人却是更为愤慨。 “你鲜廉寡耻,逢迎姬长老、燕宗主、宗道尊,叛投魔王,大能之士不忍,你竟还问他为何没来?” “好一个不忍!” 苏卿玉冷嘲出声。她曾相救他们,可他们竟然锁她灵脉毁她灵力,竟为不忍?! 她笑了,她垂首,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本命剑沧溟被云庭拾起,对方以警惕、陌生嫌恶的眼神看她。 苏卿玉凄然合眼。 她不用动用灵力也知她与本命剑魂契已断,身上唯一一个储物戒空空荡荡,宝贝全被夺舍之人在这六年间挥霍一空,用以装扮和拉拢大能。 她魂体被困六载,只能感知而不能动弹,如今还负上诸多黑锅,而有口难言。 天下人不信,就连同宗之人也不信。 她竟到如此地步! 第2章 死遁后遇姬无岐 众人见她不应,更是火冒三丈,“苏卿玉,纵然你六年前是正道之首,是剑道楷模,但如今你罪行累累,不过是人人喊打的叛徒罢了,” “若你痛哭流涕,下跪悔过,将全身灵脉自断,将苏真人留下的法宝献出,尚有一息活路——” 苏卿玉大笑出声,“好一个尚有一息活路。” “云庭,先放开我。” 云庭迟疑顾虑,倒是代宗主洛声嗤笑一声,抬手甩了一道灵力,锁链应声而断。 众人惊怒,他却扬声,“不用顾虑,她如今已与废人无异,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全身伤痕累累的苏卿玉如同一滩软泥一般滑伏在地。 她全身伤痕触目惊心,有的伤入骨髓,至今还在冒血,众人却见她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扶着灵柱缓缓站了起来。 她环顾众人,从笑里藏刀的应映看到说要她自断灵脉献出法宝的修者,最后看向居高临下毫无一丝悲悯的洛声。 她唇角动了动。 洛声惊疑,那两无言之字像是谢谢,他莫不是看错不成? 少女立于风中,风掀起她的袖角,若忽略她满身血污,竟让人恍惚觉得她仍是六年前领众人诛魔伏妖的正道之首,但如今月落泥潭,周遭乌黑,便是浑身长了数百张嘴,又能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苏卿玉手一抬,将本命沧溟横于手中。 众人大惊! 却见苏卿玉只是扫视剑身,剑在她手中发出不愿的悲鸣。 苏卿玉嗤道,“不过六载,你竟识我不得,也罢!也罢!” 她弃了剑,转头用灵力拔了一弟子剑到手中。 她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掂了掂剑,对众人平静道,“我苏卿玉,六年前可以为斩妖魔竭尽全力,如今各大宗门、同宗子弟不信我,我亦无话可说。损同门、投魔主,虽非我为,我亦有责。 但天下人若要折我风骨,我苏卿玉却是恕难答应!” 她扬起剑,站于高台,睥睨众人,神高灵采。 眼神决绝。 下一刻,众人骇然。 天光之下,血洒当空,少女身躯应声而倒,向后一跌,落入无边云崖。 她竟然是—— 以死,而结束了这一切。 —— 一月后。 “要知道啊,玄年五十六载,那魔王逃往人间,这都是泠鹤宗的大师姐苏卿玉一手造成的啊!她最后自裁于众人面前,以死谢罪,也实在是便宜她了!” 茶馆内,一人唏嘘感叹。 他同伴道,“说得有理,只我听闻,从那以后,那几位大能,闭关的闭关,云游的云游,这是为何?” 那人顿住,犹疑道,“或许是觉得,没能亲手手刃苏卿玉,而悔不当初?” 邻座轻笑出声。 两修士回头,但见一女子素身打扮,以帷幕遮面,桌上仅一碟二两牛肉,一盘花生米,一壶酒,一人正要怒而起身,被另一人抬手按下,眼神示意他往后看。 但见其身后,背负一剑。 玄黑剑身,藏匿于剑鞘中。 其人悠闲自得,竟有久居高位的气势。 修士强压怒气,回头对好友道,“如今魔王为祸修真界和人间,妖魔闻风而动,天下大乱啊,着实需要大能合力,除魔卫道,匡扶人间啊!” 他斜眼去看,但见那桌已人去座空,不知去向。 —— 破庙残败不堪、久无烟火,也显少人光顾。 夜间渐冷,忽而下起小雨,有转大之势。 苏卿玉拾了拾柴火,帷幕放在一边,一边和系统拌嘴,一边正要生火,忽而眼神一凛,握紧了长剑。 只见,一白衣修士踏了进来。 卿玉握着剑的手放松了下来。 进来的人实在是眼熟,他依旧是钟情白衣,未染尘埃,也未沾一滴雨水。坐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手一拂过火堆,火亮霎时而起,满室寒冷尽散。 他骨节修长的手在火焰下投下一片阴影。 破庙外树影浮动,火光照在他俊朗无畴的面容上,却像是暖色映在了一片冰凉的雪色中。 时隔九年,卿玉没有想到,再见姬无岐,会是在一座破庙里。 而姬无岐估计不会想到,她苏卿玉没有死。 卿玉轻哂。 她再次侧目,看到姬无岐正闭目端坐,月光流转在他面容之上,顺着披散的乌黑长发,流过月白华服,流淌在他宽阔的背、修长紧致的脊骨上。 这位大乘期的修士,容貌俱佳,且性情冷傲。 和当年一模一样。 苏卿玉漫不经心地想,她倒是没有想到,当年客居合欢宗,斩杀绯魔时救下的瘦弱小青年,如今成了魔洗宗的大能长老,这几年她没少听他的光辉事迹,倒是很是欣慰。 闭着眼的姬无岐平静出声,“姑娘为何一直盯着在下?” 苏卿玉道,“因为你好看。” 姬无岐顿时失语。 苏卿玉仔细端详,他的神态没有丝毫变化,可她却记得当年在合欢宗时,对方是个会因她一时戏语,从耳廓一路红到脖颈的小青年,想来这些年,对他恭维奉承的人诸多,他竟也生不起丝毫波澜了。 卿玉心不在焉地戳着火堆,却听到姬无岐忽而出声,“她也很喜欢在下的皮囊。” 苏卿玉:? 卿玉顿时如见了鬼一般,唰地转头去看向姬无岐,对方凤眼已然睁开,目光落在忽明忽暗的火堆上,薄唇微启。 “但天下皮囊好看者何其多?” 他自嘲,唇角微微弯起,像是一个即将浮出水面的银钩,见血方回。 卿玉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但也不得不说,这些时日提起来的警惕和再遇姬无岐的陌生,在这一刻化为了平和。 她松了松脊背往后靠,月色却正好照在她的面容上。 她肤色白嫩,眼帘半阖,整个人莹莹发光,像是雨露枝下的山茶,瑰丽妍美,不胜娇柔。 卿玉转眸,正对上姬无岐一瞬不瞬的目光,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当然,那个人也只会是她。 卿玉挑眉,“阁下为何一直看着我?” 按照姬无岐冷淡无趣的性子,是说不出因为你好看这样的话的,但卿玉也没有想到,姬无岐在短暂的沉默后,居然直言道,“在看你是不是她。” “她是谁?” 月光照在他苍白如寒冰的面容上,姬无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他捏着微微泛青的指节,开口道,“我与姑娘说一个故事如何?” 第3章 合欢宗过往 姬无岐和她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说实话卿玉觉得有些恍惚。故事里的事她都很熟悉,但是故事里的心情她很陌生。 她情不自禁去看姬无岐,但姬无岐神情坦然又冷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端倪来。 他端坐在不远处,月白色华服映衬不出他十分之一的俊美,却能衬出他的平静冷酷。 他说—— “那日在幻境里所有人冷眼旁观,只觉我是个幻境里的人物,唯独她看了出来,将我从妖魔手下解救了出来” 后来一切都显得十分顺理成章。 他那时病弱、瘦小,父母双亡后,本是要上魔洗宗拜师学艺,却因一身好灵根被歹人所骗,被困于合欢宗,女修垂涎他灵体如豺狼虎豹,但合欢宗功法,采阳补阴的双修功法,也需得对方心甘情愿才行。 他不愿,便被心怀怨恨的对方趁乱扔进了幻境里。 那是他第一回,看到了修真黑沉的一角—— 鬼魅横行,无所顾忌。 他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凡人,被各路鬼魅,如同玩具一般,到处抛掷。 恐惧宛若附骨之疽,杀意会沿着他的血液筋脉攀爬,妖魔黏腻恶心又贪婪的目光会裹住他全身,他被撕裂被咀嚼,却意识清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筋脉被血盆大口吞噬,却无人来救。 而那个女修打点好后,沏茶慢条斯理地在幻境外等他求饶。 他在一天天的惨痛中醒来,又惨痛地死去。死亡的空隙,竟成了他苟延残喘的唯一方式。他的身心都在炼狱里被反复炙烤,骄傲和尊严在生死面前都变得如白纸般无力,他每一日意志都在被消磨。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他遇到了苏卿玉。 那时她来客居,他被囚禁,两人身份天壤之别,她误打误撞进入幻境,杀魔后顺手将他救出。 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对方,那些溢于言表的感激,在对方挥剑杀了妖魔又解救他出女修魔爪后,在一日日的相处中,不知何时,竟发生了改变,他贪恋起吟诵书词时,对方放松悠然的神色,教训上门挑衅者,对方不屑傲然的神色。 姬无岐想,他于惨淡无光的人生中,窥见了一束天光。若他不曾见过,自然可以继续忍受,可他见了,方知得而后失,是何等的一种残忍。 苏卿玉神情恍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故事熟悉,但她听起来却无多少波澜,她只是觉得疑惑怀疑,还有一丝陌生,便又去看姬无岐神色,却也不见他有多么怀念的神色,仿佛说天气如何一般平淡。但除此之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仍记得清清楚楚,实在是难得。 可难得归难得,卿玉却记得,高悬台之上,这人守于暗处,神色漠然看她被万宗攻伐的模样。 她捏了捏发凉的手指,唇角的笑淡了些。手摊了开去,兀自靠近了火堆,一边清浅地笑道,“道友着实是个重情之人,想来你要报恩的人,若知你有如此想法,也一定会很是高兴才是。” 姬无岐默然,眼睫半垂,折下一片冷酷的阴影。 “她已死。” 苏卿玉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愧疚的神情来,“啊,我不知道抱歉道友,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姬无岐顿了半晌,淡声补充道,“吾名讳姬无岐。” “姬无岐!”少女惊叫出声,一下子从半干不干的草堆上站了起来,捂着嘴面色激动,过于洋溢的情绪便从她指缝间倾泻了出去,“您、您居然是名扬天下的魔洗宗大长老!” 她说着就要行礼参拜。 苏卿玉想得很好,按照普通正常的修士想法,遇到大名鼎鼎的正道之首,不就应当是这个态度?但苏卿玉没有想到,直到她俯身要去跪拜,这人依旧无动于衷,像是真要眼睁睁看她行完这个全礼似的。 卿玉顿时心里被气笑,只有徒弟向师父行礼的份,哪有颠倒她向他行礼的份?他不怕折寿她还嫌弃呢! 少女垂下的眼微动,下一瞬行礼的动作便被地上小石子一绊,眼见着就要往前扑去。 而终点,便是端坐不动的姬无岐。 少女似乎半路意识过来,就要收力,却不知为何,像是收不住力的鸟雀,直直往姬无岐怀里撞去。 卿玉瞬间,被满怀的雪松冷气包围。 她有一瞬间的恍神,那一刻眼帘下遮不住她的真实情绪,她缓缓抬眼,对上姬无岐意味不明的眼神。 卿玉尬笑,“不是,我真没有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 她的本意是借力打力,糊弄过去罢了,落地点她都算好了,最后会偏向姬无岐的身旁,她记得姬无岐不喜人接触,她又怎么会触他霉头?只是为何最后她却像不受控制一般,跌落进他怀里? 姬无岐却垂眼看她,语气平淡,“我知道。” 发愣的卿玉被攥住了袖子拉了起来。 她起来姬无岐便放了手,倒显得怔住在原地的她奇怪了。 而此刻,许久没敢烦她的系统洋洋得意地发声,“是999干的!999厉害吧!” 卿玉呵呵,“你是要害死我。” 而另一边,姬无岐像是终于验证了什么,一瞬间周遭温度比刚踏进破庙时还冷,他合了合眼,心底最后一丝希望湮灭,命盘无光、生机已散,眼前之人,形不似、声不似、能力不似,性格更是南辕北辙。 眸中金光暗淡转瞬而逝,“雨停,姑娘不如趁早离去,野外难免有犬兽而行,莫要叫家人担心了安全。” 简而言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本来尴尬的苏卿玉顿时气笑,“就算你是威名显赫的姬道尊,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这庙宇,是我先来的,要走也是道友您先走呢?”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小子做的是越发炉火纯青,也不知是谁教的! 她潜意识忽略了自己当了他三月师傅的事。 而姬无岐却道,“好。” 苏卿玉惊疑不定,却见人当真起身,与她擦肩而过走出庙宇。 卿玉追了出去。 第4章 入星月书院被抓 卿玉没有追到。 999恨铁不成钢地乱叫,“你在干什么啊宿主?我帮你死遁,可不是让你把攻略大能给赶跑的啊!现在好了,姬无岐走了,剩下几个也不知道在哪,你以为你还能再踩狗屎运巧遇他们吗?” “好感度!只要你获得了他们的好感度,什么灵锁什么重回巅峰都不是问题!” 卿玉抬了抬手,被她用束带绑起的袖口露出一截莹白,她举着树枝一举叉中一尾鱼后,动作干脆利落地生火,她在泠鹤宗没少干这些事,动作便格外熟练、赏心悦目。 卿玉闲闲道,“你在教我做事?” “纵然不讨好那几个小崽子,我既然能以实力成为泠鹤宗大师姐,便有本事重回我巅峰之时。” “诛杀魔王,平叛冤事。” 她语句平淡,但却仿若当头一棒敲在了999的头顶,是了!这宿主敢自刎于众宗面前,生死于她早是身外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999问。 天光微亮,晨曦的光照在少女莹白的面容上,她微微低着头烤鱼,灰白的天空描绘在她身后,长风绿柳竟也变成了她的点缀。 卿玉拨弄了一下火,“魔王这几年嚣张跋扈,看似踪迹一路向南为祸人间,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未必如此。我如今实力,想要对上他,必先破了灵脉里的六角灵锁,而这六角灵锁,为姬无岐、燕落逢、宗无极、柳江邺和洛声等人合力而锁。 洛声的灵力我已抹去,但其余人如今已为大能,且因外来者之事对我恨之入骨,现在就算我卑躬屈膝也不会有太大作用。” 999如何不知,它陷入了沉默。 比巴掌略大的鱼被烤得流油冒香,不断发出滋滋的响声。 被苏卿玉悠悠闲闲地翻了一面。 “六角灵锁乃上古神器,为姬无岐据有,锁我灵脉一事为宗无极的主意,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纵然是对着外来者,但我何其无辜? 高悬台上,他们隐在暗处,看我被诘难无路可退,只能拔剑自刎,就算我当年大善救过照拂过他们,他们此举也足以叫我寒心。方才相见试探,姬无岐对我之死毫无痛意,便足以叫我清醒。” 他们与她已是泾渭分明。 卿玉说完,自己都觉得那些陈年的情绪随着过往一起被埋葬,被投入了湖底,而她站在岸边,释然在她的心底缓缓流淌。她抬脚转身离去,将其抛下再不回头。 古有农夫与蛇,今有卿玉与狼,正常正常,她想着,心情好了很多。 999的电流声停了一瞬。 而少女背着微弱天光,面容温和,唯独一双眼宛若静水。 卿玉说,“六角灵锁破锁之法有二,一为锁灵者心甘情愿,二为外力高于锁灵者或六角灵锁可破。” “再有三日,便是宗门大比,各大宗门定下试炼境为北玄冥海,星月书院杂役弟子,你觉得这个身份怎么样?” 星月书院。 刘双棍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听到敲桌子的声响微微抬了抬眼,霎时眼前一亮。 少女身形纤弱,一身月牙色杂役服被她穿出了几分飘飘欲仙来,她拿着身份令牌往桌上一搁,眉眼莹莹地笑道,“刘掌事,我也想参加这次的宗门大比,前几日起热到现在才来,不知有没有错过报名?” 一袋鼓鼓囊囊的灵石被放在了他的眼前。 刘双棍掂了掂灵石,脸笑得快陷进皮肉里,“说得哪里的话,来得正巧不是?”他一边蘸了墨写在灵信上,一边上下打量,嘴上止不住地嘀咕,“青玉?杂役峰何时还有个这么标致的美人,我怎么记不得了” 卿玉接过灵信,微微一笑,“多谢刘掌事了。” 她走远,回头看了眼又懒懒躺回去的刘双棍,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这个刘双棍就是第一个上赶着建议宗无极去找姬无岐用灵锁的人,他祖辈三代为砍柴人,进星月书院时也是勉强够资格做杂役弟子,却因此事连跨数阶,直接当上了掌事,负责宗门内比、各大宗门比试,要说他身后没人指点,我是不相信的。” “999,我教你一招,引蛇出洞如何?” 卿玉笑着,话里的冷意却让999为之一抖。如果说死遁前的苏卿玉是泠然正道,虽小有顽劣却赤胆热心,那死遁后的她便是从淤泥里生出的黑莲,冷血心肠,杀人诛心还笑脸盈盈。 宗门大比之前是宗门内比,抽签决定对手,同级别三连胜晋升,而后与高于己级别的打三场,三场中有一场获胜即可参加。 三场中,卿玉在最后一场和白域的比试中获胜,成功获得了去北玄冥海的名额。而刘双棍,则是正在喜滋滋数着灵石法器时,毫无防备地就被人押往训诫堂。 他被押往训诫堂时,正逢卿玉神清气爽地从比武场上下来,两人目光相对。 天光大好,却仿似电闪雷鸣。 电光火石间,刘双棍明白了一切,他表情扭曲了几瞬,愤怒使他一把挥断了捆缚绳,拔出本命剑就冲向了少女,“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告的密是不是?!” 双剑相撞,灵力冲击。卿玉似乎是不敌,倒退数步,长剑咣当一声砸落在地,右肩被震得发麻,她缓慢地抬起,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血,唇瓣娇柔,那丝殷红的血迹便显得令人格外不忍,恨不得为其痛为其拭去。 刘双棍还要再上,忽而虎口一麻,被人反剪双手负于身后,冰凉凉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他的皮肉,他被勒得嘶了一声,但仍面目凶恶地直直盯着眼前的少女,像是要啖下她的血肉来。 哪有几日前笑眯眯谈话的模样。 而眼前的少女似乎是被吓得不轻,一双眼盈满泪水,双肩畏畏缩缩地颤抖不停,面无血色哆嗦着唇瓣,仿佛下一瞬泪珠就会滚落脸颊,皱了一池春水。 白域制住了发狂的掌事,上前一步时凝住目光,嗓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烦请青玉姑娘同我们一道训诫堂走一趟。” 少女声音颤抖,“好。” 第5章 试炼北玄冥海 去往训诫堂的一路上,白域有意将两人隔开,好在刘双棍除了瞪他和青玉外,再没有试图冲破钳制,反而像是迫不及待去到训诫堂似的。 他便把目光看向了另一边的青玉。 泪珠从她眼睫坠落下来,好似水满荷叶后受不住,倾落了一池春色。 白域立时顿住,想要说出口的安慰之言踌躇再三,终究是缄默在唇齿之中。他去看少女的面容,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对方在试炼场上打败他时洒脱的一笑。 天高云淡,少女负剑而立,光映在她纤弱的身躯上,她的笑容却比光还要耀眼三分。 白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宗门内比上输给一个杂役峰的女弟子。 她是他抽到的第一个对手,他也没有当回事,直到对方的剑先一步抵在了他的脖颈前,冲他涩然一笑,“师兄,承让了。” 之后他自我怀疑,谨慎地面对接下来的对手,但奇怪的是一路无趣地顺利,再没遇到一个和青玉一样,让他出乎意料的对手。 他在获得名额后就没有再继续打下去,反而是回头找掌事看了看青玉的比赛留影石,刘双棍隐晦又了然地看他,一边把留影石给他看,一边问他奇怪的问题,他虽感到奇怪,但毕竟心思都在看青玉的比赛记录上了,便不曾搭理。他越看越是陷入了沉思。 他自认自己的水平在内门也算是中等往上,能比过他的屈指可数。但青玉接下来的比赛中,比他强的,她打赢了,比他弱的,她输得不忍直视。他一开始觉得她放水,但仔细回看了那几场比赛,发现她的胜利只能用巧合二字形容——总是在抓住对方漏洞的一瞬将人击败。 白域沉思,或许对方水平本就止步于此,他不打算看那几场连胜了,就在此时收到了训诫堂发来的命令——追捕刘双棍。 —— 训诫堂黑玄砖铺满墙壁和地面,白域站在一边,高台上坐着执事长老高青松,他摩挲着长杖,垂眼看向底下跪着的两人,讥诮出声,“刘双棍,刘掌事,” “有人匿名举报你收受贿赂,操控宗门内比输赢,你认,还是不认啊?” 刘双棍恨恨地看了眼卿玉,咬牙切齿地道,“我认!但是,这小贱人收受好处,赢了比赛,还有你!” 他抬臂,手指直直指向一旁侍立的白域,面目扭曲,“你和她一起,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她找你比赛放水的时候,你怎么没把她抓起来,没把你自己也抓起来?” 刘双棍转头,看着看好戏的高青松恨恨道,“我一倒,你是更没对手了,我技不如人,我认!但是,高青松你要是不把这小贱人,还有你的好弟子,一块送进崖狱里陪我,那我出来必不放过你!” 高青松斜了眼白域,白域立刻俯身行礼,肃声道,“弟子从未收受贿赂,更未曾在和青玉姑娘的比赛中放水,师父明鉴。” 高青松颔首,又看向底下畏畏缩缩脸色发白的女弟子,哂笑一声,看向了目红如血的刘双棍,闲闲道,“我弟子什么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能受贿放水,我都要高看你一眼,” “至于这个可怜的杂役峰女弟子,” 高青松叹气,“你污蔑谁不好,你污蔑一个没啥实力的杂役峰弟子。” “她那几场比赛,我已经看过了,纯属是靠运气打上来的,再说告发你的又不是人家,你就算狗急跳墙,也不能见谁都咬啊不是?” 刘双棍一愣。 他被人带走时,还没缓过劲来,似乎在沉思到底是哪一个最后反水背叛了他,卿玉心里讥诮,面上还是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被人扶起时还在抽噎出声,“多谢高长老。” 白域侧目看她,皱起了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表情,不适合她 高青松装模作样地痛心道,“这刘双棍,死到临头了还乱咬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做主的,青家人都是我们星月书院的老忠仆,你是他们唯一的血脉,可不能受了这样的委屈。” “白域,将人好好送回去,再给三百中品灵石。” 这事便如此尘埃落定。 回去的路上卿玉懒懒地控制长剑,飞行得歪歪扭扭,她一边和系统对话,一边拿余光去看白域不忍直视的表情,想要找个人去揭穿刘双棍,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正琢磨着到手的三百灵石花在哪,忽而听到一直蔫蔫的999尖叫出声。 “宗无极!是宗无极回来了!” 卿玉脚下一抖,这下是真差点没摔下去。 被白域扶住的她心不在焉地想,不是说是去参加道法讨论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她研究过顶替的那个死去的女弟子身份是最合适的,她搞事搞得也很开心,但如今宗无极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希望这次宗门大比之行,能一切顺利吧。 —— 参与宗门大比的宗门有星月书院、魔洗宗、泠鹤宗、逍遥宗等,足有三千人,参与者皆由各宗英年才俊带队,持弟子令牌而行,每人佩有各宗门的传唤符和传送符一张,基础法器一到两件。 北玄冥海试炼境入口百年一开,开时需五宗以上金丹期合力开启。此试炼境是北玄王偶然发现,传闻里面蕴含功法传承、奇珍异宝,当然也有危机重重。 高青松站于队伍前,长袖一挥,每人手中便多了两张符咒,他神色威严,周身散发源源不断的灵力威压,目光扫过面前五十余人,平静无波,“此次所行,性命在前,排名在后。” “若遇穷凶恶兽,自当求助或放弃。” 众人齐声,“是!” 白域领队,他扫过众人,各个皆跃跃欲试,唯一人不同。 ——青玉。 她穿着杂役弟子服混在一群普通弟子中,显得格外显眼,但她似乎并不兴奋,只是她的神色,好像是有些躲避和慌张。 白域起疑,顺着她的目光往一旁看去,看到了其余几大宗的队伍,心下更是疑惑,据他所知,杂役弟子虽经常出宗门采买出任务,但她不一样,她平日只行要务,并不与他人熟识。 白域皱起眉。 卿玉察觉回头,对上他的目光,露出完美微笑,只是这笑里却含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尴尬。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来的几大宗的带队人,都是她认识的啊! 第6章 入试炼幻境 此行,依据所得进行评分,每人一个收纳灵袋,一柄附有判力的基础灵剑,每进行一次有效行动,就会得到相应分数,最后出试炼境统一进行合计和排名。 交代完后,试炼境开启,碧蓝无垠的海域在众人眼前变幻,朝两边划开,露出一个漩涡似的入口来,还未靠近,无穷无尽的灵气便涌了出来。 这便是北玄冥海的试炼入口了。 泠鹤宗云庭率队而入,卿玉松了一口气,逍遥宗金弘光率队而入,她也松了一口气,到魔洗宗要进去的时候,卿玉以为稳了,却见领队人太叔雁在入口停住脚步,转身往她的方向看来。 卿玉:? 她心里直打鼓,一边往左右看,也装作一副惊疑的样子,周围人皆在窃窃私语,有人压低了嗓子道,“前辈好像在看我们宗啊?她在看谁,不会是我吧?” “呸,”一人骂道,“太叔雁为魔洗宗大师姐,已有婚约的,对方身份可是大能之后,怎么可能看你一个筑基期弟子?” 太叔雁着月白色常服持剑而立,面若朝露温和淡然,身侧师弟公西绍随着她目光看去,目露疑惑,“师姐在看谁?星月书院的?” 他语含不屑,“五宗之末,那位也不知道怎么管理的宗门,落在他手上居然掉为末流。” “谨言,”太叔雁压着情绪瞥他一眼,收回目光,“走吧,许是我看错了吧。”她方才居然觉得一个杂役弟子面熟似她,怕不是疯了不成,太叔雁摇头,率先踏进试炼境。公西绍连忙跟了过去。 得亏卿玉不知道其内心所想,不然还得称赞一声敏锐,她已然换了个身份,对方却因着那点过往之谊生出疑虑,实在是强。 待众人进去后,便两三人为一组,分而行动。试炼境外,众宗门长老侍奉皆在玄冰镜前观看。 卿玉随即抽中两人,一位男弟子邱言,一位女弟子洛晚,一个沉默寡言,一个聒嗯,活蹦乱跳。 洛晚一边拾起灵芝一边道,“十积分,二十积分,哎这个试炼不就是采蘑菇吗?可真简单!” “你说是不是啊邱言!” 邱言淡淡嗯了一声,将杂草和毒藤除开,开出一条道来,弟子剑在他手中挥洒自如,宛若合二为一似的。 洛晚无趣地翻了个白眼。 卿玉跟在两人身后,宛若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跟班,偶尔捡上那么一两朵被落下的灵芝灵草,看上去实在是没有什么特点。 玄冰镜外,众人看到这一幕时兴致缺缺,“一个金丹初期,一个筑基大圆满,一个筑基中期,只会捡那么一点积分,如何比得上打杀魔兽,继承功法?” 玄冰镜转瞬随即跳到别处。 众人啧啧评判,“这个逍遥宗的几个弟子倒是有些本事,面对妖兽临危不惧,颇有几分宗门弟子典范。” “魔洗宗弟子也不差啊,这次带队的是太叔雁,她性子沉稳,师弟又本事了得,”一人捋了捋胡子,笑容慈祥又欣慰,“姬长老,你们宗门真是人才辈出啊!” 姬无岐从暗处缓步走出,面色沉淡,朝众人施了一礼后也加入其中,只是面上并无多少兴趣。 不过是一个小辈的试炼罢了,这里除了传说中有先辈留下的一道灵气,其余并无稀罕之物,也值得北玄王年年炫耀,敛财无数。当今法宝收藏第一人姬无岐淡淡地想。 试炼境内,卿玉却突然有些警觉。 不对劲,实在是太平静了。她往日参与无数幻境和试炼,也从未有如此平静过,往日里不是遭遇妖魔,便是被其余宗派抢夺,他们已经走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却一点危机都没有。 就在此时,面前忽然鸟语花香,宛若进入世外仙境。 溪水潺潺,天蓝如洗,空气中流动着芳香和灵力残留。 一大片缀满了红果的花海映入眼帘。 “哇!”洛晚喜出望外,“这不是进阶神果—红瑕吗!” 她如一只欢快的鸟儿飞奔过去,卿玉甚至来不及开口阻止,她满怀希望侧目看向一旁的邱言,却看到对方也踏了过去。 卿玉: 她感觉到数道目光似落在她身上,知晓此刻不是等她犹豫的时刻了,比起出名和被怀疑身份,倒不如加入这几个呆头鹅。 她状作不知地走了过去。 才走入红瑕花海,便不出意料地晕了过去,晕去之前,还看到周围躺着无数昏迷弟子。 “”就知道! 玄冰镜前,一人感慨道,“这是伪装成红瑕的魔果,这下他们都得掉阶受损了,实在是不该贪啊!” 他转头看向姬无岐,却见对方紧皱眉头,不由心下赞叹其悲天悯人,一边宽慰道,“不过是掉个小阶,这么多人,也够魔灵吸饱的了。” 姬无岐目光落在一杂役弟子身上,心下却莫名一跳,那日遇到的人原来是星月书院弟子,他淡淡地想,心下却滋生一种莫名的急切感,似乎有什么事将会脱出控制一般,他眉眼冷下。 而外人看,便是魔洗宗长老悲天悯人、无悲无喜地看着这一切。 卿玉看出是魔果伪装,但她没有想到会跌入幻境里,只有修为千年的魔果魔花可制造以假乱真的幻境,卿玉并不害怕,沿着漫长的小道行走,终于来到了有光的地方。 然后,她怔在原地。 这不是宗无极以前的居所吗? 卿玉顿时骇然。 那这个背对她的人?! 宗无极??! 那穿着落魄灰色长衫还打着补丁的人转头,卿玉看见了他的全貌。 剑眉星目,黑发披散,面上伤痕累累,眼底却泅起笑意,这不是宗无极那个黑心王八又是谁? 他坐在划痕交错的旧桌边,手指随意搭在桌子上,好似在等待什么。 而卿玉已然忍不住倒退一步,她万万不肯相信,这个魔果魔灵所幻化出来的她的幻境,里面出现了宗无极。 系统猖狂大笑,“哈哈哈!原来你对宗无极念念不忘!宿主,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卿玉面无表情回怼,“不。” 她根本没有。 她一抬手,一道灵符便骤然出现,眉眼冷淡万分。 不管宗无极这个黑心王八为何出现,都得给她死!! 符咒朝人疾驰而奔,直入人面门经脉,却无一丝动静。 而这个时候,一女子从门外、卿玉身边经过,端着一盘果盘朝宗无极而去,眉眼含笑。 宗无极搭在桌上的手抬了起来。 将人拥入怀中。 女子细柳般的身体便软软倒入男子怀中,长睫簌簌而动,神情娇甜可人,娇羞一笑。 这个女子。 是卿玉。 第8章 急!宗无极要她当殿下弟子? 显而易见,姬无岐为她挡下了刚才那一击。 卿玉暗自思忖,一边在感受到摇摇欲坠的幻境后开始动用灵力为自己疗伤,一边看戏。 系统啧啧摇头,“他们二人为你对抗哎,你居然无动于衷?” 卿玉冷笑,“这本就是姬无岐招惹而来的,这宗无极也不知道抽什么疯,对我一杂役弟子下手。”她更倾向于宗无极对她生疑,出手试探。 宗无极确实是如此想,他收了手,唇角弯出一抹笑来,“姬长老大驾光临试炼境,实在是难得一见。” 姬无岐冷冷道,“你明知道她不是,何苦出手为难?” 宗无极笑意转寒,“你也明知道她不是,为何种下一道感应术法?危机关头出手相救?” 两人寸步不让,中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似乎要展开大战一场。 卿玉摸遍全身口袋,终于从收纳灵袋里掏出果实,一边吃一边看戏,系统讽了她几句,腆着脸也要尝尝。 “宿主,他们为什么生气?” 卿玉分析道,“姬无岐觉得宗无极对我一路人甲动手看不过去,宗无极觉得姬无岐在我身上种下术法有失身份。” 系统惊呼,“那他们这么生气不会是喜欢你吧?” 卿玉冷笑,“恰恰相反,我一个灵力低微的杂役,不过恰好跟人同音就被打成这样,而姬无岐也在怀疑我,他们对我是恨之入骨,这才如此。”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卿玉开始和系统打赌谁能更胜一筹,毕竟姬无岐是大乘期,但宗无极刚刚那手也不可小觑,想来这些年,他一定潜心修炼了,卿玉暗自警惕。 幻境破碎,露出试炼境原本的场景,无数魔果被碾烂凋零,也不知是宗无极动的手还是姬无岐。 玄镜外,众人看见最先破了幻境的人大吃一惊,“这不是那个星月书院的杂役弟子吗?” “等等,”有人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我们长老吗?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是宗主?宗主怎么也在里面!” 众人七嘴八舌,面上兴奋溢于言表,但随即有人迟疑指出,“只是,仙尊之间气氛似乎不太对啊” 试炼境内,众人纷纷醒来。 “我怎么在这,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众人互报消息,有眼尖的人见到两人也是十分激动,大呼一声,“是姬长老和宗主!” 众人兴奋万分,却碍于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也不敢贸然上前。 卿玉正在看戏,而下一瞬,却见风平浪静,天象回正,两人面色缓和下来。 宗无极淡淡道,“试炼境只能撑住金丹修为,你我若真动起手来,怕是这些人会倒霉。” 姬无岐何尝不知,他一直没动手也只是防着宗无极再次发疯罢了。他没说话,转身看向了卿玉,神情平淡无波,“你对自己人都狠,难怪你现在疯了。” 他与宗无极擦肩而过,嗓音冰冷。 “疯了就退位让贤,我可不想在五宗门会晤时又看见一个疯子。” 他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宗无极在他走后笑意淡下来,也没搭理任何人,挥袖离开。 众人摸不着头脑,只当大能们性格怪异,能见上一见也是不错,而一旁早收起灵果的卿玉却皱起眉头。 姬无岐说宗无极疯了?卿玉深以为然,说得没错,能随手对一个杂役出手,可比之前更疯了。那他的眼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束上白缎带? 而最为可怕的是,卿玉现在身份是星月书院的杂役弟子,宗无极回来,意味着她还得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一想到刚才一言不合就要杀她的宗无极,卿玉顿时忧心忡忡。 这就导致她就连盘点积分时都有点心不在焉。 洛晚眨巴着眼看她,“545积分,虽说比起我和邱言来说差了些,但也是中等水平了!没关系的!” 邱言淡淡嗯了声。 卿玉扶额,一种无力感朝她袭来,虽说控分完美,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风雨欲来之感却从出来后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这就导致在白域邱言等人面前上灵法课,她是演都不用演的错误频出。 她越发积极地去藏书阁查阅古籍,出宗门采买日努力多赚点灵石。 而卿玉的担忧是对的,一日,她与洛晚邱言在弟子食堂用餐时,白域携灵卷而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神色肃穆开始宣读。 “今杂役弟子青玉,性坚韧稳重,有潜在之资,特擢为宗主殿下弟子。” 他笑容温然,“青玉,还不快谢了宗主恩典?” 谢!谢个大头鬼!青玉宛若木偶,心里早已把对方骂了个百八十遍,她想过疑心重的宗无极不会放过她,但没想到他能想出这样的想法,这与天天悬把剑在她头顶有何区别? 卿玉笑容僵硬,“这确定是我吗?” 她转头看向一片震惊的众人,眼神乱晃,“难道不是他,是她,是他们?” 白域依旧笑着,“没错的,青玉你不必怀疑。” 卿玉据理力争,“可是我比起他们,既没有突出天赋,也无其余能力啊?” “就是就是!”众人中除欣羡之人也有人忿忿不平,当即起身,“她在宗门大比之中也就拿个中等排名,宗主已然好几年不收弟子,如何单单看上她?” “是啊!我觉得我也性子沉稳坚韧,我悟性更好,不如收我!” “安静。”白域甩袖,灵力顿时荡开。他皱眉,对上卿玉不敢置信的目光时更加满意,眼神也温和下来,“你虽资质一般,但你能在魔果幻境中第一个醒来便已然不俗,且宗主这些年,从未看错过,你必然是有潜在能力的。” 卿玉:“” 该死的宗无极!你等着! 众人闻言,顿时尴尬散开,被白域说动,只是各种羡慕嫉恨的目光依旧隐隐扫来,洛晚更不用说,她一双眼激动看着她,高兴道,“那我以后不就也跟着沾光!是宗主啊!” 邱言露出笑来。 系统尖叫出声,“啊啊啊!塞翁失马塞翁失马!老天果然是待我不薄!你现在机会就来了,快去让他爱上你,然后你就可以恢复功法了!” 却见宿主卿玉露出阴森笑容。 “宗无极,想杀我是吧?还让我当你殿下弟子是吧?” 系统不知为何,瑟瑟发抖。 第9章 殿下弟子的第一天:下棋 卿玉端着一盏白毫银针、两碟糕点慢吞吞地往宗无极的居所,风吟殿走去。 管事雍子剑甩了甩拂尘,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做宗主殿下弟子,哪怕只是个洒扫弟子,也是你一个杂役弟子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你还在磨磨蹭蹭干什么?” 对方停下,雍子剑心里不知为何产生咯噔一下的感觉。 只见,她被绊了一下没摔倒,停下转头朝他看来,端着盘子的手稳稳当当,眼眸楚楚可怜,朝他露出一个尴尬而礼貌的微笑,看着是天真柔弱又万分可欺负,雍子剑转了转眼眸,这才放下心,一边暗骂自己是不是今天起太早没睡醒,一边上下打量弟子,咳嗽了一声。 “宗主虽不爱管宗门,但我们星月书院向来是五宗中最有礼数的宗门,所以我有几点要提点你,” “一,宗主喜静,万不可大声喧哗或制造声音,便是走路也不可过急过重;二宗主喜洁,所有吃穿用品必然用清洁咒后方可给宗主,日常大殿偏殿哪怕是庭院一角都要纤尘不染,免惹宗主不喜,你被遣回杂役院。” 卿玉听着内心忍不住翻白眼,她求之不得好吗。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万万不可近其身,”雍子剑语气加重,阴测测道,“原本各长老侍奉们进献无数美人弟子,可现在宗主殿下只有三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卿玉配合着谦虚发问,“为什么?” 雍子剑冷笑连连,也不知道是在笑谁,“不过三天,那些争宠的美人全都消失了,就留下几个本分守礼的,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卿玉乖巧点头,“弟子明白。” 雍子剑高昂着头,伸出了手。 卿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雍子剑手曲了曲,来回两三次见对方依旧一副不开窍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白了她一眼,直接走了,却在台阶上被绊了一跤,黑着脸踢开石子施展灵力飞身离开。 卿玉回头,好心情地扬起眉梢。 想赚她的钱,上一个想赚她钱的还在崖狱里没出来呢。她拍了拍手,抬手敲了敲门,殿门却应声而开。 在缓缓推开的殿门里,卿玉也终于看到了风吟殿的全貌。 山水座屏在白玉堆砌的殿内一角展开,沉木香气在殿内袅袅升起,无数文卷在书案上被堆得整整齐齐,而一人则是坐在窗前横木榻上,与自己对弈。 他长发披散,整个人在流光下显得懒洋洋的,眼尾的杀意似乎也尽数收敛,化为一个平和的笑意。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枚白玉棋子,缓缓落下,他并不看棋盘,只是平视前方,殿内并无其他人,他却一人对弈得十分自得。 就连卿玉进来,他也并不分出半个眼神给她。 有短暂一瞬,卿玉以为回到了当年,可布置再相似,如今他为人上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看她吃饭的小可怜,现在两人身份互换,她才是阶下囚。 卿玉稍敛神色,抬步走到人跟前,恭恭敬敬将茶盏奉上,“宗主,卿玉前来侍奉。” 宗无极淡笑,头微微偏转,朝向卿玉的方向,一双含笑眼眸不偏不倚对上卿玉,卿玉端着茶盏的手却不由自己地一抖。 他的眼。 没有一丝光亮。 宗无极看不见了?卿玉还在震撼之中,对方已然抬袖接过,他做出仰头要喝的动作,却在下一瞬将茶放置在一旁。卿玉不甘心的目光从茶盏身收回,却听宗无极慢条斯理说,“过来,同我对弈。” 卿玉俯身合礼,“弟子不太会” 宗无极嗓音低沉从容,“无碍。” 他话音落下,听到诚惶诚恐的对方终于慢吞吞地坐到对面,一边和对方下棋,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星月书院?” “三年前。” “平日都干些什么?” 对方老老实实回答,“修炼,上灵法课,吃饭,睡觉,下山采买,做任务。”似乎是疑惑和好奇,对方小心翼翼地问,“宗主问这些是,怎么了?” 很平淡,呼吸频率也很正常,宗无极顿时有些兴致缺缺,随意敷衍道,“没什么,不过是照例关心罢了。” 他似乎忽然想起自己在试炼境发的疯,又道,“等会儿去找采荷拿点灵药,有助你的伤势恢复。” “谢谢宗主。”卿玉露出娇柔微笑,只是垂眼间,那笑难免带了点自己才知道的咬牙切齿的味道。 王八宗无极!还挺高高在上啊,连个道歉都没有,想来是这些年不见,早就利欲熏心。 她也觉得无趣极了,两人面对面对弈,但一个兴致缺缺,一个心不在焉。也算是各怀鬼胎了。 卿玉被安排在了偏殿,晚上她在那儿翻看古籍,两人踏步进来,一红一白,见到卿玉红衣女子顿时冷哼一声,重重放下果篮,“杂役院出来的弟子,见到前辈也不动一下,还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呢!” 另一白衣女子蹙起秀眉,“采衣,不要为难人家。”她弯起唇角,是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朝卿玉拱手作礼,“采荷,殿下侍候宗主的大弟子,姑娘便是新来的青玉姑娘吧?” 她就连声音也温温柔柔,没有一丝攻击性。 卿玉收好书卷,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片刻后,她也灿然一笑,“弟子青玉,见过两位姐姐。” 采衣哼了一声,白眼翻上天去了。 而采荷倒是拉过她的手同她细细说宗无极的喜恶习惯,卿玉认认真真听着,她还记得在殿内时,那盏未动的白毫银针,原来是他不再喜欢了,难怪一动不动,她还以为自己下毒被发现了。 可她越听越不对劲,宗无极除了品茗下棋,其他所有的习惯和爱好,竟然都变了。 可那年她救他之前,他们朝夕相处数年,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可多的是啊!一个人竟然可以完全摒弃自己原有的喜欢和习惯吗? 卿玉惊疑不定下,终于试探性地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宗主的眼是怎么回事?” 第10章 惨!被其余三人排挤 卿玉此话一出,顿时气氛一静。 采荷脸上的笑僵了一瞬,而采衣则是直接气冲冲地过来,指着她鼻子道,“你懂什么?我们宗主那是舍己为人,眼睛才会、才会” “采衣!”采荷斥了一声,转头对着卿玉面色如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宗主本就是一个温柔和善之人,可在那件事后,越发深不可测起来,平日里也就我们几个姐妹可以照顾照顾他了,” 她叹息,语调本是可惜又怜惜,转而一变成了显而易见的厌恶和愤恨。 “都是那个妖女叛徒苏卿玉!” “要不是我们宗主良善,又怎么会心慈手软却惨遭毒手!” 她生气语气也是软软的,惹人怜惜,卿玉有些明白为何她是殿下第一弟子了。 采衣在一旁疯狂点头,头上的珠花颤颤巍巍。 卿玉一脸茫然,照两人所说他失明与她有关?可她属实不知自己一个才醒来就被逼自杀的倒霉蛋,如何能造成他失明?还是这其中有其他的隐情? 眼见两人不愿多说,卿玉识趣地收了话题,帮了两人准备明日宗无极的晨衣后,看到两人睡了她却有些睡不着,索性迈步出去。 月色如洗,银白色的光辉落满全身。 梨花在枝头盛开,美不胜收。 卿玉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个夺舍之人干的?她是下了毒还是设了咒法?” “都不是,”系统道,“我检测出来他的失明是在你死后,跟你没啥关系。” “那是怎么失明的?” “哼,”系统阴阳怪气道,“你不帮我攻略他们,我才不告诉你一点多余的剧情呢!” “” 卿玉叹气,一时有些拿捏不定。她以为自己死后,这几个小子一个比一个过的好,能力地位法宝唾手可得,他们除了她,天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可如今看,好像也并不是? 卿玉坚硬不摧的心忽然动摇一瞬。 而下一瞬,一道凌冽的杀意从她背后袭来! 卿玉浑身一凌,脚跟踮起,整个人迅速转身倒退,而对方着一身黑衣,手持的弟子剑散发寒芒,朝她直刺而来。 路过梨花树的时候,卿玉随手折了一枝,用以抵挡。 对方的眼神越发凛冽,径直朝她砍来。 梨花枝一分两断,掉落在地。 剑意气势汹汹朝卿玉袭来,卿玉不敌,整个人被掀飞在地,她只觉喉间腥甜,整个人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 而那黑衣女子已翩然落地,卿玉伏在地上,可以看到她做工粗劣的黑靴。 采春冷冷道,“你太弱。” 卿玉下意识想冷笑,但生生忍住了,她抬眼,冷静道,“是。”不能冲动,这是宗无极的地盘,卿玉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手蜷在地上,旧伤加新伤的痛楚在焚烧她的理智。卿玉在脑海中幻想之后如何把罪魁祸首宗无极大卸八块才好受一些。 采春一双眼冷冷的,她收起剑,好似十分失望和不解。 “你灵力弱,本领一般,敏锐度还行,”她抿紧唇角,声音越发冷硬,“还将宗主亲手种下的树折了枝,你会倒霉。” “” 卿玉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时,对方已然掠过,这应该就是另一殿下弟子采春,卿玉想,这几个留下来的弟子确实是性格迥异。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卿玉淡漠地拍了拍灰就要走,余光看到那枝梨枝时顿了顿。 接下来的几日,卿玉竟然过得十分清闲,她想去殿内时,就会被采衣拦下,想去找宗无极时,就会被采荷和采春拦下,一来二去,卿玉也明白过来,索性窝在自己一方床榻上看起杂书。 姐妹几个在一旁聊天绣花,余光却落在悠然自得的卿玉身上。采衣嘟囔,“这女子怎么一点也不恼怒,一点也不生气?难道是她没发现我们在故意针对她?” 采荷眼眸幽深,“不,她知道。” “难道她真的对宗主不感兴趣?和之前的那些人不一样?”采春吐字缓慢。 “我不信。”采荷收回目光,唇边笑意泛冷。 像是想到什么,她笑意忽然灿烂起来,令两人凑近过来,附耳低语,“这一招不能叫她原形毕露,但你们莫不是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 采衣有些犹豫,“可是宗主” “没有可是!”采荷咬重音调,“之前的人可都是旁人塞给宗主的,可这一个不一样!是宗主下令要来的!” “难道你们想要看着她逐渐取代我们在宗主身边和心里的位置吗?” 众人目光逐渐坚定。 而卿玉,在一旁和系统淡定点评,“这宗门下的话本一点都不好看,什么温柔宗主爱上小弟子,剧情俗套没有新意,怎么不来一个宗主爱上魔女,妖女或者爱上祖宗的?” 系统不淡定了,“宿主!” “你难道没听到那几个人又要算计你了吗?” “直接跑到宗无极的面前说出你的身份,”系统跃跃欲试,“揭露这几个人一直排挤你的事,让他为你出头!” 卿玉淡定地拿起另一本,“我怎么不知道?”她虽说换了副躯壳,但她魂魄依旧在,依旧强大而敏锐,不过六角灵锁也在。 “只是去到宗无极面前,你就觉得有用吗?”卿玉微笑,笑容里却令人发冷,“宗无极此人,向来不会让事情脱离掌控,你真觉得他不知道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他凭什么是那个渔翁?不过不管他是看戏还是要试探她,她绝不会叫他算盘响起的。 第二日,采衣破天荒让她去伺候宗无极。 对方白皙的脸上难得地对她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实在太僵硬,看不下去的卿玉在她笑容凝固前,将晨服接了过去。 而后在踏出房门前顿住,悠悠道,“太假了。” 洋洋得意的采衣笑容彻底凝固。 卿玉用在敲门前用神识将衣服扫了一遍,没发现问题觉得有点奇怪,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她正要抬手,忽而感到一股杀意,连忙倒退数步。 几乎是在她才刚站定的一瞬间,几个身子曼妙的女子着衣清凉地从殿内被扫出来,砸在卿玉脚边。 各个面无血色。 卿玉: 好家伙,在这等着她呢? 第11章 玄镜:和燕落钧会面 这几个女子倒在地上形容狼狈,却身残志坚地爬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其中有一个路过卿玉的时候还报以“同命相怜”的目光。 卿玉:她还真不是。 有低沉的嗓音从殿内传来,“进来。” 不知怎么,声音似乎比前几日见到时更为低沉,喑哑,有些奇异。 卿玉抱着晨衣,踏步走了进去。沉木香弯弯曲曲地燃着,白玉珠帘被玉手拂开,露出里面坐在书案后的人。 他好像不太高兴,卿玉想,一边默不作声地为人更衣。过程其实很顺利,但卿玉在打结上犯了难,最后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她一抬头,便对上宗无极似笑非笑的目光。 卿玉顿住。 此时二人的姿势也有些说不出的暧昧。她于他身前,微微展开双手,他伸展双臂,长身玉立,身影笼罩着她的,似乎下一瞬就会将她给围困住。 卿玉往后退。 宗无极开口,声音低沉冷淡,目含审视,“你可知刚才那几个弟子是谁送来的?” 卿玉眼观鼻鼻观心,“弟子不知。” 宗无极嗤笑,目光落在少女低垂着的发顶,越发冷淡。这个弟子,原先他以为是和姬无岐扯上关系,想要试探一二,才安排到眼皮子底下,可如今已过去数日,整日不是看话本就是出风吟殿去找同伴吃饭,并无任何可造之处。 与她也相差甚远。 他动手,随意将打的歪七扭八的结拆散,苍白色肌肤下筋脉却一瞬暴动,痛意由他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但他的神态却依旧闲适温和。 宗无极淡淡道,“那是其他几宗之一送来的礼物。” “你觉得会不会是救你的姬无岐?” 卿玉背脊一僵,立刻抬头慌慌张张地否认,声音结结巴巴,“弟子不知!” 少女神态柔弱哀转,目光澄澈盈盈,似乎下一瞬就会摇摇欲坠滚落出泪珠来。宗无极却并无半分动容,目光慢条斯理地从少女挺翘的鼻尖下滑到嫣红的唇瓣,直到下颌的边缘。 这张脸实在柔弱天真,但这张面皮,又是真的吗? 宗无极挥手,在少女面前,将玄镜打开。 “宗无极,你居然还没死啊?”一道混不吝的、散漫的声音先从玄镜里传来。 “你还未死,我怎么能先你一步?” 宗无极淡淡而笑,一边抬了抬手。 卿玉立刻低眉顺眼地将茶盏递上,余光不经意看到玄镜的画面时,把自己死遁前的悲伤事都想了一遍,才勉强克制住想要暴起的冲动。 “呵。”燕落钧眉眼阴沉,一手拂过美人的脸庞,下一瞬,却收缩手指,令美人窒息才松手。 美人跌落在地,一张盈盈含泪的脸委委屈屈抬起,却是和卿玉一模一样! 燕落钧却眼尾下压,目光阴沉暴戾,“什么样的货色,都敢来我的面前?” “给我滚!” 一瞬间,背景里的大殿烛火骤然熄灭,美人尖叫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一小簇幽火点亮了尺寸之地,照亮燕落钧俊美阴冷的五官。 他眼尾一处丽花蜿蜒盛开,同他阴郁嗜杀的表情相得益彰。 燕落钧低头看着那簇幽火,光影在他瞳孔间明明灭灭,他懒懒道,“今天你会不会死?” 宗无极意味不明,“不会。” 燕落钧闻言顿时哈哈大笑,“你是不会,”他终于抬头,目光一瞬不瞬朝玄镜看来,恶意满满,“你只会” “生不如死罢了!” 他一挥袖,那簇幽火顿时点亮整个空荡荡的殿宇。 阴暗冰森的画像,到处鲜红的帷幔,整个地方宛若人间炼狱,而他,五官俊美却冰冷阴郁,就像是此间恶鬼。 卿玉立在远处,仰头望天低头望地,假装自己就是个合格的背景板,实在不想掺和两个狼崽子针锋相对。但敏锐的燕落钧还是发现了她,眼神更是冰冷下来,意味不明道,“这些飞蛾蚊子真是多啊,是姬无岐送来的?那我也有份礼送你。” 他的眼神在卿玉身上停留片刻,便冷漠移开。 宗无极侧头看她一眼,意味不明。 “你的礼,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 他依旧温和平静。好似任何事情,都无法使他失去理智一般。 而燕落钧恨极了的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烧出洞来。 那时他不清醒,这人却也不清醒不成?纵然受控,他却能做到冷眼旁观,宗无极!你真是心狠啊! 燕落钧一脸阴郁愤恨地挥袖斩断玄镜联系。 断开前,他看了一下宗无极旁边安静侍候的少女,眼神冷漠。 既然本就是个尘埃,那今日死在这儿,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宗主?”卿玉试探出声,“那弟子可以下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殿内的香似乎比平日浓郁了一些?卿玉一颗心紧张不安,要说缘由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直觉让她快些离开。 “嗯。” 卿玉松了一口气,立刻端起空盘转身往殿门走去。 系统滋滋大叫,“你刚刚为什么不和燕落钧打招呼?人家既然对模仿你的人生气,他可能是喜欢你的!” 卿玉面无表情,“他那是恨极了我,没听他说什么货色吗?他恨不得杀我而后快,再说,我们当时相处可并不算愉快。” 实际上,四位小可怜,和她相处一开始都不算愉快。 不过只有燕落钧和宗无极,和她相处一直是充斥不愉快。 她收起杂念,伸出一只手,推开殿门。 下一瞬。 托盘砸落在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旋地发出了清脆脆的响声。 门才刚见一丝亮便陷入黑暗。 而卿玉眼眸骤然一缩,整个人一下子被一道力揽住,被扔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一道阴影遮天蔽日。 卿玉一抬头,看见了神色意味不明的宗无极。 “宗宗主?”少女结结巴巴道,一双眼泛红眨动,眼尾微微上扬,似乎天然含情。 宗无极努力控制胸口传来的燥热,但今日本就不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他越压制,痛楚混着欲念便窜逃出来,在他四肢百骸兴风作浪,耀武扬威。 宗无极眼底积聚起晦暗不明的风暴。 指节捏出响声。 第12章 真相揭开,入宗无极识海幻境 系统呆住,瞠目结舌道,“宗无极疯了?他现在状态好像不太正常啊啊啊!” 望着面目冷淡无情的宗无极,卿玉难得和系统想法一致。确实不正常,刚才燕落钧话里有话,但显然和宗无极不和,之前幻境里姬无岐也说宗无极是疯子,不想见到他。 还有,问他今天会不会死又是为什么? 又是什么,令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女弟子们今日一反常态? 太多的疑点了,可眼下绝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卿玉一个侧身从床榻上一跃而起,飞速退离宗无极的杀招范围,召出弟子剑抵挡。 下一瞬整个人被击倒在白玉柱上,猛然吐出一口血来。而下一道灵力又近在眼前! “宗主!宗主!我是卿玉啊!” 宗无极停了下来,下一瞬眼神越发冷厉,杀招频出,“你不是。” “你也去陪她好了。” “”这破系统给她找的身份叫什么不好,也叫“青玉”,现在好了,宗无极杀疯了!人也不认了! 卿玉被灵气打倒在地上,痛意搅动她的血肉,撕扯她的灵魂和经脉。卿玉眼神一凌,搀着剑起身,整个人气势陡然而变,她灵活避开每一道杀招,每一道灵力在她眼前,运转轨迹都宛若放缓了一般。 她一边抵挡化解,一边接近了宗无极。 然后! 挥出一剑! 灵气如束般骤然朝他袭去。 卿玉没打算这能重伤对方,甚至可能都伤不到他,她不过迅速飞身,双手结印就要打开殿门,殿门却纹丝不动。而身后,传来一声重响。 卿玉迟疑转头。 讶然看到宗无极倒地,一动不动。 “啊?我现在灵力根本不可能伤到他吧?”卿玉一脸迷茫,而系统倒是欢呼,“宿主!现在不就是好机会吗!宗无极晕过去了,你就可以去尝试解除六角灵锁了!” 卿玉闻言也有些意动,但她却立在原地有些踌躇。 “宿主,你还在等什么啊?他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可万一他是装的”卿玉咬住唇瓣,似乎犹豫不决,一双美目天真懵懂,水波潋滟。 “哎呀!他要是装的,刚才你游刃有余化解他杀招还能反击时他就会杀了你了!你是不是傻!” 焦急的系统却得到一句呵声。只见原本优柔寡断的少女抱着剑面无表情地冷笑,“所以你早知道今天会出事?你不提醒我,还当我是傻子让我来是吧?” 系统心虚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卿玉缓步走到双眼紧闭的宗无极面前,拿脚踢了踢他腰身,对方依旧一动不动。而卿玉闲闲道,“我早看出你不对,你对我们似乎都过分熟悉,你说是来帮我的,但你的目标似乎是这几位,说吧。” “什、什么?” “把你知道的,以及宗无极为何会这样,他们几个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全都说出来。” “我不说!我死也不说!” 卿玉并不动怒,反而慢条斯理捏起宗无极的下颌,目光流转在他完美无瑕的面容上,“多好看的一张脸,你说我要是在这上面画点什么,或者刻点什么,是不是更好看?” “宗无极要是吃点毒药什么的,他今天会不会真的死啊?” 少女面容一派天真,似乎只是好奇一般。 系统却忍不住打了个胆颤。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简直比夺舍的那个穿越者还要反派,比这几个黑化的还要恐怖,呜呜呜!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系统哭丧着一张脸,声音再也不硬气了,“我说!” 它语含哭腔,“我说还不行吗!” 卿玉松了手。 太阳光渐渐暗了下来,傍晚的光斑驳徘徊在卿玉身上,却照不亮少女的表情。系统胆战心惊道,“我现在可是全都说了,你可不能杀了这几个天道之子。” “呵呵,”卿玉剑尖直入白玉砖缝隙里,眉目生寒。天道之子?难怪他们几个修为涨得如此之快,难怪自己当时怎么杀都杀不死,还得提防对方杀了自己!她以为自己是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赋奇才,如今一看,命运早就明码标价了! 卿玉的脸很是阴沉。 她也是威名远扬的大能,却被一个夺舍者占了身份为非作歹,还被这几个天道之子种下灵力禁制,修为再也不能一日千里。 系统战战兢兢,“你你想干什么?” 卿玉灿烂一笑,“原本以为他们不合,想要从内部瓦解他们,可是我现在灵力低微,此举实在犹如暗道跳舞,步步杀机,愚蠢之事,我不会做。” 她将剑从缝隙里取了出来,眉眼温然。 “你说他们几个目睹我死,有了心结,我如今比起硬来,倒是有了一个更好的方法。” “宗无极不是生了心魔,为除心魔失明,余毒未消每年此时都会发疯吗?不是你说他现在识海自困,却认人不得吗?” 卿玉笑容扩大。 系统却越发不安,“你要做什么?” “我当然,是好好地,去帮助他啦!”卿玉微微一笑。 昏暗的大殿。 宗无极艰难地从桌沿边醒来,莹润的肩膀伤痕累累,血肉翻出,他想要站起,手腕上的玄铁镣铐却骤然锁紧,他却察觉不到痛意似的,眉目里一片笑意。 他低头看着自己伤痕遍布的手,笑意越发扩大。 真疼,可这熟悉的痛楚却让他更加地清醒,这里不过是他的幻觉罢了。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了。 越是痛,便越是要笑。要让他的好弟弟和好父亲知道,自己早就疯了。 宗无极不再挣扎,索性盘腿坐在桌边,手指微动,便将茶盏取了过来。是很清香的白毫银针,但是是潮湿的、被压坏的库存货,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给了他用。 在他父亲和弟弟心里,他与这垃圾,并无不同。 宗无极端详片刻,最终却眉目温然地喝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大开的殿门看去。 寒风凌冽,他却并不觉得冷,或许是那份期待,让他能在这幻境中心如热火。 因为那个人,将会出现。 “私放魔族,白瑕王女,你便和这个罪人呆在这疯人殿吧!” 熟悉的尖锐管事声传来,随即是人踉跄着被推进来的脚步声,殿门沉重关合声。 宗无极佯装漫不经心,实则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了殿门口一脸淡然的少女。 眼底却迸发灼热收敛的病态情绪。 露出一个他们初见时的一模一样的,温和又摆烂的笑意。 第13章 互演前传一 那年,人间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 而泠鹤宗大师姐卿玉渡劫,也是从未有过的神识下界渡劫,作为人间界的王女白瑕,自小受万千宠爱长大,性情随和淡然,善良宽容,却因魔族被斩杀时过善放走了一个魔,人帝大怒,将其送上佛宗山交于宗天泓,美其名曰修身养性,自悟悔过。 而宗天泓也不客气地将人关在了虞殿,又称疯人殿。 两人一开始时谁也不搭理谁,宗无极日复一日被困在枷锁镣铐中,尝着残羹冷炙,穿着破旧的单衣,每日就安安静静地喝白毫银针,拿水渍用手指在朽木桌上涂涂画画,每日存下的灵力就用以给自身施展清洁术,竟也自娱自乐。 而王女白瑕也不是个俗人,宗无极在品茗的时候,她倚靠在窗边榻上用手指头戳破了窗户纸,往外探头探脑看婢女们踢毽子,还每天用灵力自己给自己演皮影戏,戏的主角是两团幽火,一红一青。她玩着玩着还会自己逗笑自己。 两人都是囚犯,但和宗无极不同的是,她穿的是人间界最好的锦缎,每日送餐给她的是最好的吃食,鸡鸭鱼肉糕点甜汤应有尽有,连筷子都是玉箸制成,若哪一日用得多了些,第二天下人们便会多送些那道吃食。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却好似是隔着楚河汉界,都识趣地不去逾越,不去交谈。 就这样过了七天,到了第八天。 就在宗无极以为这位尊贵的王女直到离开虞殿都不会和自己说话的时候。 白瑕开口了。 当时他依旧在涂画,而对方歪着脑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宗无极指头都没停一下,“王女被送进来的时候,他们没说吗?” 他当时以为对方便会消停,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对方又说,“可我想听你说。” 很骄纵,行为也并不像传说中宽容淡然的王女,宗无极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无极。” 少女惊奇,“你姓无,名极?好特别的名字!” 宗无极弯了弯唇角,眼底却一片淡漠。他有姓,只是这个姓却是踩在他的脊骨和鲜血上刻出来的,他的父亲不想认他,他又何曾愿意认他? 他正恍神间,眼前却忽然掠过一片白色。 宗无极难得的,被惊到一瞬。 对上一张明媚的笑脸来。 她说,“我叫白瑕,”一边不客气地盘腿在宗无极对面坐了下来,朝他得意地晃了晃毫无桎梏的双手,“我厉害吧?” “厉害。”他从善如流。 少女不满意地撇嘴,一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后眉毛都皱作一团,抬眼却小心翼翼地看他,斟酌着说,“其实也还行。” 他微笑,内心却无一丝波动,他看着对方秀丽天真的眉眼,心想,这是一个从无经历一丝苦楚的小公主,和他这种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不同。他也并不稀奇和喜悦,就像他入殿以来,从不会去用手指头戳破窗户纸一样。 不过这漫长的时间由于有人作伴,竟也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一人涂画变成了两人对弈,小公主棋艺不错,而每天的幽火娱乐节目又多了他一个观众,哪怕他只是附和,她也自娱自乐地很开心。她和他说外面的天地,外面人的生活,每日都会偷偷地给他写下一章功法,在他学会后又能写出别的。 他设的阵法错了,她会在一旁给他指正。 给她送餐的人到之前,他会提醒她回原有的位置去。 两人斗法对弈,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有一日他弯了眉眼,白瑕很是惊奇地道,“你真心的笑很好看哎!” 她毫无顾忌地上手,捏着他的面皮,眉眼弯弯,“你这样笑好好看,之前像个假人。” 他却难得怔住。 冬日过去了,春日的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照在少女明媚的笑颜上,他的心却忽而不平静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好比是她在殿宇的窗户上捅破了那一个洞,阳光却从外面照向了他。 于是他给她下毒。 用她曾夸赞过的好看的手、真心的笑容,端给了她。 她好似并无察觉,一口饮尽,朝他露出甜美的笑颜。 他静静看着,直到对方使用不出灵力后,露出诧异的、不敢置信的眼神。 宗无极朝她露出温和的微笑,笑容几乎是往常的无懈可击,他却忽然觉得疲惫,在对方直愣愣的注视下侧过了目光,喉咙像是被尖刺抵住一般,发出艰涩的声音。 “对不起,王女。” 白瑕生气了,坐在屏风后玩火也半天没和他说话,好在晚上的时候管事来找他了,他便放下早已冷却的茶,平静地被解开镣铐押了出去。鬼使神差地,他往王女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只有一眼。 他被押到了所谓的父亲面前,由巫族人给他取血割肉,煮成药汤给他那位受伤的弟弟喝下。 同从前别无二致。不,还是有点不同的。 因为他往日只是觉得无趣,而那回,他却分神地想,那位王女还是第一次偷溜出虞殿。她会去哪里? 他气息奄奄地回去,然后刚好碰到了隐身回来的王女。对方捂着嘴巴很是惊讶地看着他布满血痕的灰衣,他只是莞尔,而后想起他们现在决裂,弯起的嘴角又平直下来。 只是低声道,“不碍事。” 她却不依不饶地要脱了他的衣服给他上药,宗无极的术法都是她教的,竟招招被她压制,气结下他却注意到不对劲来。他的血,若旁人直碰便是剧毒,她却无动于衷。 伤口在缓缓愈合,可内心的疑虑却越来越大。 “你究竟是谁?” 对方收手,冲他无辜眨眼,“我就是白瑕啊,无极。” 可他们都知道,对方一开始,便没有坦诚以待。 那时他的伤口在愈合,心却呼啦呼啦地开始灌风。被撕扯被裂开,他寡淡的面容出现了裂痕。 他那时从不知后悔二字为何,直到她有一日清晨,站在他的面前,对着未醒的他说,“我要走了。” “父皇赦免我了。” 他的心便难以自抑地开始疼痛,那是他头回知道,疼痛是什么滋味。 而教会他的人却要离开了。 第15章 卿玉发现宗无极装失忆 宗无极时常在想,人间佛宗山那段时日,对她苏卿玉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而他,对于她来说,又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当他发现,她随手救助的人遍布四海修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想法。 他以玩弄人心为常,原来也会被人如此对待。 泛冷的茶在手中逐渐滚烫,宗无极没有抬头,神识却寸寸贪婪地窥视趴在窗边百无聊赖的少女。 他垂眼,脑海中却勾勒出自己看到的一切。 少女长裙因为动作间向上卷起,露出纤细的、不堪一握的脚踝和小腿,她扒在窗边啧啧感叹,“一个、两个……” 她在数他们踢毽子。 宗无极情绪如野草般疯长。 他扯了扯手腕,对方顿时被拉离窗边,朝他投来气愤的眼神,“宗无极!你干什么?” 他沸腾的、不满的心绪却忽然平静下来。 昨日数年,年年如一日。 而今,方知何为鲜活。 卿玉被拉扯着来到宗无极面前的时候,就对上他像在怀念什么的眼神,不由头皮发麻。“你…是不是疯了?” 宗无极轻笑,手腕扯了扯,人便毫无防备地落入他怀里。 是满怀的馨香,他低头喑哑着声音,闭上眼,“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疯了。” “王女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寻来,” 他将她的珠钗小心翼翼地拆下,骨节如玉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神情餍足又痛楚万分。 “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卿玉挣扎的动作顿住,霎时满满的沉香都将她包围,这些时日的不对劲忽然就连成了一条线。 他同她对弈,问她道法,外面的事,她一边心不在焉地重复,一边却恶意整蛊他,在他茶饮餐食里下毒,给他加重手腕镣铐对灵力的压制。 可他似乎没有一丝异样。 卿玉没往别处想,因为她知道此时的宗无极无痛楚。因为无痛楚又身怀异宝而被宗天泓取血肉,她是在当时给他上药时发现的,药方里有刺激性的药物,他却毫无反应。 所以这回她也以为如此。 但从前的宗无极是个防备心多重的人啊,玉佩是她无意发现的,他的身份也是她猜出的。 更别提他如今一见面就给她绑了束灵金线。 卿玉心里,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她不可置信抬头,“你…有记忆?” 阴影在这一刻彻底罩住她,她想起身,却忽然动弹不得,宗无极缓缓低头,眉眼伪装的温和烟消云散,露出眼底要吞噬一切的沼泽。 卿玉感到唇被附上了一片温热。 她才瞪大眼,视线便被一只大手遮盖住,但感官却越发敏锐。 宗无极的呼吸在她耳边流淌,温热的不再平静的呼吸像是要穿入她耳膜直抵灵魂。 他在她唇上辗转。 卿玉抿紧了唇不肯张开,却被含咬唇瓣撬开齿关。 “唔……” 陌生的感觉似乎令少女浑身颤抖,脖颈蔓延上一片粉色,随即被摩挲轻抚,攀上脸颊,更深更重地加深这个吻。 忽而,他唇上一片刺痛。 宗无极退开,手摸上唇,摸到了缓缓流淌的血迹。 对上卿玉冰冷的眼神。 她的唇上也有丝丝缕缕的血迹,那是咬破他的唇留下的。 宗无极眯眼,眼里情绪晦暗不明,“王女倒是牙尖齿利。” 他嗓音说不出的喑哑。 少女眼神更为冰冷,“你知道就好。” 卿玉不耐烦地扬扬手,金线却将她更贴近宗无极,她气极,“你还不把这个打开?” “不行。”宗无极慢条斯理地回,“打开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拥抱着她,轻嗅她馨香的气息,欲念在他心间翻滚,令他胀痛。 他舔了舔渗血的唇瓣,痛意阵阵传来,可他眼神却颇为愉悦。 卿玉对上宗无极甘之如饴的眼神,顿时不可思议,不过百来年不见,宗无极他居然成了受虐狂? 挣脱不得的苏卿玉眼眸一转,灵力从她身上迸发,桌面所有东西都开始颤动,转瞬化为杀意朝宗无极袭来。 却在咫尺之距化为一片片齑粉,消散在空中。 而桌上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布置。 卿玉和他商量,“不打开就算了,但坐在你怀里是不是不太得体?你把我放下去,不然等会儿别人送饭看到怎么办?” 回应她的是一个落在发间的吻。 他说,“没关系。” “……”她有关系啊! 而不久,送饭的婢女真的来了,苏卿玉挣扎着要下来,却被握住腰肢动弹不得,始作俑者面上一片宁静。 苏卿玉面无表情转身将头埋进宗无极怀里。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任何唏嘘和声音,大门再次被关上,她听到的只有宗无极跳得过快的心跳。 卿玉咬牙,原来他早设下结界,故意吓她。 卿玉从人怀里抬头,便对上宗无极含笑的目光。她顿了顿,移开目光,从人怀里跳下去拿吃食,脚方一沾地却被冻得下意识一个哆嗦。 空中响起一声喟叹,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起,她目光停留过的桃花酥径直飞到她面前,她张口,那块糕点却被一只手缓缓移开。 而始作俑者似笑非笑,声音慢条斯理,“求我。” “……” 卿玉当然没有求他,她气呼呼地移开目光,整张脸因气愤染上红霞,目光却像凶狠的兽。 宗无极只觉自己内心软软的,他莞尔,将吃的递到少女唇边。 卿玉听到他叹息的温和下来的声音。 “算了。” “还是我求你吧。” 就这样,卿玉过上了饭来伸口衣来伸手的快乐生活(不是)。 她睡觉还是很警惕的,骨碌碌滚到离宗无极最远的地方,睡醒后却发现自己趴在人温热的胸膛前。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两人约定,只要有一样东西她能赢过他,他便松开束灵金线。 卿玉下棋没再赢过他,这才知道宗无极往日装得滴水不漏。除此之外,阵法灵力,比比皆是。 卿玉气馁。宗无极却很是疑惑不解,“为什么要离开?” “有王女在此,我为何要走?” 卿玉对上他诚恳眼神,心咯噔一下,他竟是认真的。 他明知道这是幻境,但他竟然宁愿沉浸在心魔余毒里。 不愿醒来。 这还是当年那个心醉权谋,一心复仇登位的宗无极吗? 第16章 “我放你走。” 卿玉:如何让一个疯子心甘情愿地醒来? 宗无极:如何让神明心甘情愿地停留? 两人在识海幻境里开始互相算计,见招差招。 宗无极本人天天宿在桌边地上,但为了卿玉倒是变幻出了绒毯和棉被。 当然,只有一床。 卿玉则是想办法给外面的人传风送信,这是以前的宗无极用的招数。卿玉猜到他身份,他自然也猜出了卿玉的身份。 宗无极此人心智近妖,在众人和“白瑕”的面前装得是温和淡然,实际暗地联络母亲旧部,而卿玉的王女身份,是他利用的其中一张牌。 卿玉加速让外面的人知道宗无极的身份,想要快点结束这荒唐的幻境,宗无极当然阻止了她。 他甚至什么也不需要多做,但每回想要和卿玉对视的人都会绊倒昏迷,甚至看不见听不到她说的只言片语。 卿玉气结。 “王女何必苦费心思?” 卿玉面无表情,一手打翻他端过来的茶盏,“那你又是何必?” 两人陷入僵持。 卿玉不再和他说话,总是离他最远,哪怕金线束缚着她勒出一道血痕也不近他半分。 宗无极无奈,不再强求,但也不舍放过她。 两人就像互相折磨的怨侣,互相鲜血淋漓。 不久,过长的冬日终于散去,迎来春日。 苦受煎熬的卿玉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段幻境即将来到尾声。 她偷偷去看在作画的宗无极,却是大惊失色。 青年长身而立,宽肩窄腰系着束腰的腰带,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他眼尾微微上扬,里面是潋滟的笑意,就这样转头朝卿玉看来。 “王女来看看我为你作的画如何?” 卿玉怔住,整个人宛若石雕。 因为宗无极说话的时候,鲜血从他的手指和唇角蜿蜒而下。 他却感受不到似的一般,依旧冲她微笑。 卿玉嘴唇动了动,一时因他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举动无话可说。 他延缓了时间,代价就是受数倍的痛楚。 但他依旧还是这样做了。 卿玉之前当王女时和他斗法,两人都想对方降服,而如今她入了他的境,想的也是要让他吃苦头,偿还她有苦难言被逼枉死之苦。 可如今,他吃了苦,卿玉却心绪恍惚茫然。 她要他痛苦,他却甘之如饴。 宗无极并不在意地擦了擦鲜血,捧着那幅画给她,他往前走,卿玉就往后退。 直到背脊抵在了新屏风上。 也被迫看到了那幅画,画出她精致眉眼,身后的虞殿大门,她漫不经心的神色,行动间微微摆动的锦缎。 这是在虞殿初见的时候。 卿玉面色复杂,“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画得不好看吗?”宗无极将画塞在她的手里,语调平和宁静,微微扬起眉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虞殿的门被人从外面倏然打开,一群人乌泱泱地朝他们跪了下来,准确来说,是朝宗无极。 他们声势浩荡地伏地恳求,恳求被正名了的宗无极随他们走。 宗无极的唇角又开始渗血。 卿玉恍惚记起,那回她隐身在殿外,冷眼旁观。 而如今,被冷眼旁观的对象极轻地开口。 “我放你走。” 卿玉的眉眼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握在手指间冰凉的匕首瞬间化为齑粉,这是宗无极干的。 她垂眸,手腕一轻,一直束缚着她,让她无法远离的束灵金线倏而消失,连勒着的肌肤红痕也被灵力悉数抚平,又变回一片光洁白嫩。 她怔愣抬头,对上对方含笑的眼神。 只是这笑里含着无奈和疲惫。 “不要伤害自己来换我放弃,”宗无极摊开手,精致的糕点晶莹剔透,被摆在一方素帕上。 “王女,把这些带走吧。” 卿玉踏出大殿,所有人安安静静地伏在地上。 宗无极叹息,声音宛若落雪般轻和。 “阿玉,你究竟是人是鬼。” —— 幻境在她面前崩塌,破碎成无数碎片。 天旋地转后,卿玉睁开眼,整个人出现在风吟殿中,一旁是昏迷不醒的宗无极,地上是她的弟子剑。 她取过剑收了起来,手心莹白空空荡荡,没有手帕也没有糕点。卿玉难得生了半分可惜,早知道至少在宗无极的幻境里尝尝味道,虽然是假的。 她垂眸,目光落向宗无极。 青年白衣铺展逶迤,长发散开落在衣襟颈侧,面容苍白平和,薄唇微抿,眉眼一片宁静。 看起来像一只乖顺的小狗。 可卿玉知道,他若醒来,纵然是笑着,那也是笑里藏刀,也一点都不乖顺。 日光流转,温暖的晨光落在她的鼻梁、脖颈和秀丽的耳朵上,她低头望向宗无极。 对方的眼睫微微动了动。 卿玉大惊失色,立刻慌忙逃出。 直到飞身进入偏殿坐上床榻才缓了一口气。 而此时,虞殿殿内,宗无极缓缓睁开眼,从地上坐了起来。 面容一片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 卿玉成功吸引了几位殿下弟子的注视。 采衣皱眉撇嘴,砰地一下放下茶盏,语含不屑,“慌慌张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偷人了呢!” 采春淡淡道,“一夜未归,你在哪儿?” 采荷试探道,“青玉昨日是随侍宗主了吗?” “大人他现在如何?” 卿玉顿时想起了自己昨日一番波折,先是差点没被发疯的宗无极砍死,然后又困于踏的识海里差点没出来。 她回望几人,几人的目光依旧不友好,但其中却夹着回避躲闪和慌张。 她回想起了上回听到的只言片语,渐渐有了个大概。这几人怕不是早就知道宗无极会发疯,故意让她去的。 卿玉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看得众人是全然怔住。 甚至连对方悠然走出去都忘了继续质问。她这是默认了还是否认了啊?? 第二日,众人都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彼此望了一眼,皆是摸不着头脑。 凑在一块轮流讲自己恐怖的梦境。 而青玉这才伸着懒腰起床,眉宇里一片睡饱的餍足。 她被人投来怀疑的目光也并不在意。因为根本就没有证据。 系统呵呵,“但愿宗无极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宗无极没找上门,管事雍子剑倒是发布了紧急集合令。 令上写: 【五大宗门会将于星月书院召开,逍遥宗人已至,速来宗门处迎接。】 几人立刻洗漱打扮,而卿玉则在一旁傻了眼。 逍遥宗? 那不是她救过的柳江邺所在的宗门吗? 第18章 噩梦 卿玉和洛晚、邱言用餐。 洛晚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几天四宗门来访的趣事,桌上摆着油爆虾、红烧狮子头,看着色泽艳丽,香气扑鼻。 邱言默默无闻地吃着,卿玉偶尔含笑回应洛晚的目光。洛晚说,“分明呀,那逍遥宗的金弘光比魔洗宗的公西绍更胜一筹,他们还说公西绍强,真是可恶。” “就传出的五宗会谈之事,我也更喜欢金弘光的做法!一往无前!” 卿玉默不作声,却并未听到姬无岐和柳江邺的只言片语,姬无岐向来不见首尾,那柳江邺呢?当年他的另一身份是逍遥宗弟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现在难道还没混上个身份来?可系统说这几个都成了大能啊? 邱言终于停下用虾的竹筷,淡淡道,“慎言。” 洛晚便闭嘴了,据她所说两人从小便相识,不过她是人间界的富家子弟,而邱言是借住的没落仙门之子。这一来二去的,倒也生出深厚友谊来。 眼下便是他一个皱眉,洛晚便停了嘴。不过看上去还是想说,一脸宛若被鱼刺卡住憋得难受的样子。 卿玉往周围一看,不少的弟子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他们身上。有面熟的弟子,也有一些面生的,这几日五宗商议,在最终决定如何分配去寻魔王之前,弟子和各位侍奉长老都是客居星月书院。 卿玉收回目光,低声道,“人多眼杂,小心为上。” 洛晚悻悻然。 分别时,卿玉并没有把自己这一整天的糟糕经历告诉二人。她回到偏殿的时候,月色盈落满地,树影横斜,细风微晃,她吱呀一声推开门。 桌边坐着正说话的三人齐齐转过头来。 采衣撇嘴,“听闻被雍道人责罚了呢。” 卿玉淡淡微笑。 径直从三人身边过去。 采衣气急,直接抓起一只茶盏往人背后砸去,采荷脸色一变伸手去阻止,不知想到什么,手停在半路又缓缓收了回去。而采春悠悠然地品茶,面容闲适。 下一瞬,几人眼神骤变。 只见那滚烫的茶盏在空中化为齑粉,而卿玉缓缓转头,疑惑道,“请我喝茶?” 她笑,眉眼弯弯,“实在客气。” 采衣气得脸色铁青,直接抽出腰间软鞭唰地起身,却被采荷一把按了下来,得到一个缓缓的不认同的眼神,采衣这才咬牙忍下,手却握得极紧。 而卿玉没管,兀自坐上床榻。 她的床榻是正对着窗户的那张,冬日寒夏日热,但卿玉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她喜欢享受,却也不是吃苦不得。卿玉将手里新买的话本摊开,晃着一双脚开始看。 那几个人仇视的复杂的目光半晌才不甘心地收回。 系统蔫蔫道,“跟错主,吃大苦。” “别的统子都一年升级三年大跳,我跟你这两三个月,是一点希望都没看到啊——今天柳江邺,你分明看到了,你是故意出的手?” “他知道你属性为冰,出不了火!” 卿玉慢条斯理翻了一页,“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夜深人静,坏心眼的三个弟子终于睡了。卿玉和蔫蔫的系统道,“跟着我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哦?”系统半信半疑,心下却有些激动,“我有什么好处?你决定要去攻略宗无极、姬无岐和柳江邺了?” “不是,”卿玉眉眼弯弯,“我们去看看那几个不长眼的,现在得到的惩罚。” 卿玉给人下了一点小咒印,伤害不大但影响力极强,中咒者将在昏迷时见到此生自己最害怕之事。 这个咒是卿玉幼时在瑶山学的,因为它的特性,又称其为“噩梦”。 卿玉最先来到的是雍子剑的梦境。 他的噩梦里在飘雪,漫天的飞雪,落在了无人烟的村庄里,村口处奏着哀乐,黑红的棺木被人扶着往前走。 这是谁的出殡?又为什么会成为雍子剑的噩梦? 一道哀婉的哭喊声从棺后传来,只见一十六七岁少女披麻戴孝,踉跄着冲撞到人前,满眼伤痛。随即被大力拉起,长长的指节在棺木上留下一道洗痕,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渗了出来。少女回眸,一脸悲愤甩开手,双眼泛红,“你简直是罪不可赦。” 那人冷笑一声,径直将少女往地上随意一推,将人推倒在地。 随即开始解腰带脱衣。 少女面色煞白,手攀在地上一脸惶恐地往后退,“不要,你不可以这样——” 那男人冷笑着逼近,“为什么不可以?” “你的父亲都没能护住你,你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体质,还有谁能护住你?” “再说啊,就连那位路过的仙人,都默许了你被卖给了我,你现在还能求助于谁啊?” 奇怪的是,那个男人不是雍子剑,那个女孩也不肖似,那总不可能是棺材里那位吧?卿玉记得这是噩梦记忆,不是人死后记忆。她略微思索,便从两人言语中推断出雍子剑恐怕就是那位“仙人”了。 卿玉略有所感地抬头,看到了在云端冷眼旁观的雍子剑,他俯首,神情高高在上,对上了少女哀切而怨恨的目光。 少女嘴巴张合,“总有一天,” “你会从上面跌落下来,你的血肉都会粉碎,你的灵魂会受到惩戒。” “你将永世,不得安宁。” 她闭上了嘴,嘴中鲜血却冒了出来。她的眼中一片死寂。在她身上逞凶的男人一惊,立刻去探颈侧,随即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拿着衣服跑走了。 此处仅离村口几十米的距离。 雍子剑站在云上,不以为意,他正要转身踏云离去,忽而风云变幻,电闪雷鸣,他左躲右避,这雷电却紧追不舍,直直将他击中,他五脏六腑俱痛,砰地一下坠砸在地,感觉心肺都移了位,血从他的身体汩汩冒出,无数的针孔在他肌肤上爆开。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迟缓,最终飘离本体,却看见了黑白无常,他挣扎着,却被带到了阴曹地府,接受五十道酷刑。 卿玉立在一旁,看着地府里惨叫连连,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些,但更多的是复杂。 她又去了采衣他们几人的噩梦。 第20章 额外录取的卿玉 细风斜雨,池塘里有游鱼偶尔掠过,掠起片片涟漪。 柳江邺执着黑子,指腹微微摩挲,朝卿玉莞尔,“你的棋风,有些像我另一个友人。” 他的声音里似乎颇为怀念,卿玉闻言微微一顿,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垂眸,不动声色道,“是吗?” “嗯,”柳江邺收敛起神色,他将探查的灵力收回,自嘲一笑,不可能是她的,上天入地,都不会再出现一个身死道消的人了,眼前这个在星月书院待了好几年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她? 但即使如此,还是在想,这个人要真的是她,该多好。 他当时,可是有许多话想要和她说的。 卿玉对此一无所知,但是在之后,柳江邺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身边,下山采买他会假意路过,在她上阵法课时也会来参观,就连她去弟子食堂吃饭,他都会含笑着从她桌边路过。 系统满眼希望,“你说,他是不是——” 卿玉叉起鱼,淡定咬了一口,“不是。” “他说的那个人,善良温柔,善解人意,怎么会是我?” 系统:“”您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也确实由于柳江邺无穷无尽的渗透,卿玉和他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两人成为了关系还可以的棋友。柳江邺说起他的往事,卿玉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 建功立业少之,吃喝玩乐翻倍。 而当时任务堂的雍子剑管事则是在克扣卿玉的赏钱后连日噩梦,再不敢这样做。一边暗骂邪门,一边则悄悄传递讯息给三采。 卿玉立在树荫里抱着剑,望着从头顶飞过的信笺,手指一定,便轻而易举将这信笺给截了下来。 她道,“这还真是她们搞的鬼。” 信笺在她指尖燃烧,她眼底映出一片火色。卿玉问系统,“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就很好欺负吗?” 她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卿玉想,或许自己该给他们的惩戒时效再加大点。 秋生葵在阵法课上再没为难过她,偶尔会冲她翻白眼,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围着那其他四宗的人问问题,卿玉每每看到,就抱着她买的剑在远远看戏,而柳江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也会在她身边看戏。 这一幕不幸被洛晚看见,当即一副磕生磕死的表情。在吃饭的时候,话更是冒个不停,“那可是柳尊者哎,听闻在逍遥宗的地位比金弘光还高,” 邱言表情淡淡,“听说是个闲职,整日风流人间。” “你懂什么,”被洛晚白了一眼,她满眼欣赏道,“那叫潇洒——” 确实很潇洒,卿玉想笑,却得到一个更为火热好奇的眼神,“全宗都在传,柳尊者对你青睐有加,是真的假的啊?” 卿玉哭笑不得,只好摊手,“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怎么可能是普通朋友” “吃饭。”邱言一句话又成功让洛晚闭嘴,洛晚道,“哎,那你下次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哦。”她冲卿玉眨了眨眼。 卿玉颇觉好笑,忽而若有所觉,一转头,邱言却回避了她的视线,卿玉顿时若有所思。 五宗终于定下了最后的决定,由魔洗宗、逍遥宗和星月书院先去,另外两宗则是随后。而随行弟子则由上头筛选出名字,所定弟子规则是根据五宗日常考察,考核官测试考察,弟子日常积分和能力综合判断。 卿玉不在其中。 卿玉满意地从公示栏面前离开,忽而一人拦住了她。卿玉抬眸一看,正是安分了许久的秋生葵,对方叉着腰,身后跟着两弟子,洋洋得意道,“我就知道你过不了!” 她伸手摆弄腰间系着的上等玉佩,其上特令二字在阳光下更是璀璨夺目,见卿玉眼巴巴地望着,笑容更是止都止不住,抬起下颌高傲如孔雀,“羡慕吧?羡慕也没用,你一身份低微,灵力也低微的杂役弟子,有什么资格同去这么光荣的事” 卿玉目光艰难从玉佩上移开,诚恳道,“确实羡慕。” 秋生葵的笑才刚扬起,下一瞬却僵在嘴角。因为她听到对方用那诚恳的话音继续道,“这下发的上等法器,二卖也能换不少钱了。”要知道卿玉现在才得到够她杂役生活半年的灵石,这和她死遁前简直是天差地别。 秋生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气急败坏道,“我说的是你去不了!你去不了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去这一趟,得值多少个这样的法器吗?” 大意了。以前都是率兵冲在最前的大长老卿玉扼腕叹息,原来出一趟这种任务能换不少钱,宗门是不是把她的都给克扣了?可恶啊! 就在几人扯皮时,掌师高青松和白域走了过来,白域又打开一灵卷,开始宣读。周围人都被吸引过来,神色好奇而兴奋,秋生葵也安静下来。 只有卿玉不知为何,心里却是很警觉。她脚步往后撤,而此时白域的话音缓缓落了下来。 “弟子青玉,虽灵力低微,但经过综合考虑,以及雍讲师、柳真人和宗主的认可举荐,特令参与到此次行动中。” 白域含笑道,“青玉,这是你的特令。”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转身要逃的卿玉,卿玉在心底叹气,咬牙切齿地感谢了一番这几个大人物,一边转头缓缓上前,接过那红绳子系着的白玉佩,此时一道杀人的目光从一旁投了过来。 卿玉转头,看到了目光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的秋生葵。 她叹气,比方才还诚恳万千道,“不好意思,我能去了。” 秋生葵气得朝她翻了个白眼。 卿玉叹气,这回真的要准备去讨伐魔王的东西了,她摸摸瘪得可怜的小荷包,从人间界黑市来回几趟,诚心诚意地讨价还价后,终于满意地得到了几件法器,一个名为千山针,一个是水毒雾,还有一个是傀儡符。 而这回一同出发的另外两宗领头人,卿玉又很熟,而自己这方的,有三采、秋生葵和白域、邱言、洛晚等。 令卿玉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一去,便是自投罗网。 第21章 枯林遇险魔使现身 出门前,卿玉打了第三个喷嚏的时候,洛晚看不下去了,从一旁邱言的背包里拿出来糕点递给她,“你尝尝这个,吃点东西就能提神了。” 卿玉正要接过去,右侧臂膀却忽而被人撞了一下,秋生葵翻了个白眼高傲道,“真废,都这么久了还贪食五谷之欲。”卿玉听闻后没什么表情,倒是洛晚黑了脸,暗暗磨了磨牙。 卿玉默默抬头望天。这个秋生葵,是如何做到一句话得罪一帮人的,也是个人才。 大家走了一段路程后路过一片荒林,就在此时天色渐黑,众人决定在此休息一晚。魔洗宗在最东,逍遥宗在西,而星月书院在中间的位置,背靠一颗横着的枯木。 冷风呼啸,枯木林里响着动静,太叔雁点燃枯枝堆,众人开始坐下休息。 金弘光收了剑籍,正要合目休息,忽而看到身侧人起身,顿时一凛,当即也随之起身,“师叔?” 柳江邺道,“去找个人。” 金弘光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咬牙跟了上去,他一边在想师叔会去找的人是谁,一边又在揣测师叔这回自告奋勇要讨伐魔王的用意。难道说,师叔终于看不惯宗门内斗,要分一杯呸,要制止这种风气了? 想到这种可能,金弘光顿时眼睛亮起。 下一瞬却瞪大了眼。 一杂役少女倦怠地合着眼皮,手里微微转动着一个又圆又黑不溜秋的东西,火光映衬出她秀丽白皙的脸,听闻动静,她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很生动的眼睛,眼波纯澈坦荡,笑意自然。 ——对着他师叔。 金弘光顿时回神,方才一瞬的好感顿时消失殆尽,冷冷道,“我师叔才不会喜——” 他话音未落,柳江邺却已然自然地坐在少女身旁,少女声音还混着困意,他的师叔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正翻烤的东西,两人开始交谈,全然无视他。 金弘光黑着脸闷着气在旁边重重坐下。 两人相谈甚欢。 金弘光,“” 东西烤好,散发出香甜可口的气味,卿玉以手为刃,将其一分为三,剩下两个包裹好递给柳江邺。金弘光不接,一张脸臭臭的,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这是什么?” 卿玉道,“烤土豆。” 金弘光一脸嫌恶,“我不要。”他身侧柳江邺却已然吃了起来,眉眼弯起,“火候正好。” 看着两人吃得这么香,金弘光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悄然转身,偷偷尝了一口。 然后冷着一张脸,张口的动作却加快了。 柳江邺道,“你怎么半夜吃东西,大家都在睡觉,他们要是被你烤吃的香醒了怎么办?” 面对对方的谴责,卿玉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是不会分给他们吃的。”她将剩下的土豆收进了储物袋。 “那我们就去一个人少的地方吃。” 两人正在盘算,忽而卿玉察觉不对,侧目一看,周围的人居然全都陷入了昏睡,她迅速回头看向柳江邺身边的金弘光,对方居然也已双目紧闭,手里还握着小半块烤土豆。 卿玉的眼神一凛,让柳江邺也收了笑,他折扇一收,拿手探了探金弘光的经脉,目光冷沉,“不好。” “他的灵力在迅速流失。”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魔果?” 就在此时,一道黑雾迅速朝二人攻来,柳江邺祭出法阵,卿玉也拿出了法器,但黑雾却在还未触碰到二人时便已消散,化作万千细烟钻入二人鼻腔。 “不好!” 卿玉已快速敛息,却还是有一缕钻进了鼻腔里,她的四肢顿时沉重起来,头脑也开始变得浑浑噩噩。她转头一看柳江邺亦是如此,两人昏睡前最后一个对视,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 卿玉再醒来的时候,很不意外自己又一次来到了幻境里。 脚底下是混沌的雾气,面前数十个白茫茫的水镜在自发地左右移动,有的水镜忽然变成血红,随即破碎倒下,化成无数碎片消失。 其实并没有消失,卿玉凝出一缕神识,目光里顿时显现出水镜的消失方向,统统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白雾后缓缓走出一人,他头戴高冠,面如冠玉,唇角含笑,无数的血镜进入他的躯体,他顿时眯起眼,露出一个餍足的笑来,对着她懒洋洋道,“来者皆是客,小姑娘,你的灵魂气息很纯净,所以我愿意多陪你说说话。” “刚刚你的同伴已经进了我的千面幻境里,至于破碎掉的幻境嘛,就意味着你有一位同伴已经神识消散,成为了我的盘中餐了。” “我本来是很不想来这一趟的,但没想到还是上面的人算无遗策,还真让我吃了个饱。小姑娘,你可有什么遗言要说?” 他看似好心好意,卿玉的内心却止不住地泛冷。 眼前之人,眼尾一处靡丽的红花,丝丝缕缕地张扬盛开,那是魔族的标志,代表永不背主,而千面镜,是四大魔使之一的欧阳世以万千修者之魄炼制的魔器,堪称无坚不摧。眼前之人的面容也并不算陌生,卿玉还没死遁前,虽未曾与其打过交道,但曾于别处偶然瞥到。 她思忖了片刻以现在被灵锁封住的灵力对上欧阳世能有几分胜算,随即便更是坦然叹气,微笑道,“看来我不入镜,便是先死,入了这镜,是九死一生?” 欧阳世诧异,提了两分兴趣重新打量卿玉,黑雾在他指尖乖顺地缠绕,“你不问我是谁?不问这镜子里会有什么?也不向我求饶,让我放过你的同伴和你?” 卿玉淡淡反问,“有用吗?” 显然无用,他欧阳世是绝不会放过到手的羔羊,区别只在于他想看一场乐子。欧阳世眼里流露几分赞许,叹息道,“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可惜了。” “我给你个选择,你自己选一个幻境进去吧。” 卿玉凝目,缓缓抬步踏进其中之一。但在踏入前,她忽而停下,转头淡淡道,“若我安然无恙破了阁下的境,阁下可能放我同伴出来?” 欧阳世扬眉,凝视她半晌。 少女毫不退缩同他对视。 欧阳世阴鸷的眼眸弯起笑意。 “当然。” “如果你能活着站在我面前的话。” 第22章 抛绣球得侍郎 卿玉方一踏入水镜,水面波动一瞬便瞬间风平浪静。与此同时,卿玉面前天旋地转一瞬,她被这眩晕感激得微微闭目,再睁眼时,眼前一片黑红。 卿玉皱了皱眉,身子微微晃了晃,面前黑红也随之晃动。她意识到,这应当是个红盖头。她低头,伸出两只手,这手干瘦如柴,白如净骨,这不是她的躯体,卿玉判断好后沉吟,一边揣测自己的这个试验幻境是什么,一边则梳理起了这回的事。 她微微掀起盖头看了眼周围,是很正常的新嫁房,再用灵力一扫,也并无异常,想来试炼的内容与此无太大关系。 “系统,999你在吗?” 没有得到任何应答。显然欧阳世的千镜有些本事,竟能阻隔任何物品穿带进来。 卿玉沉吟,显然,上回北玄冥海的试炼境出现魔果绝非偶然,再之后的五宗汇合恐怕也是有人利用幌子,故意引五宗的人上钩。 除了那位魔王,卿玉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想出这样丝丝环扣的招数,她当即心里一片冰冷。当年便是他幻化身份,骗取她信任,最后将她重伤沉渊。若非如此,外来者又岂有这个机会夺舍? “噔噔。”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一双穿着红绣花的脚缓缓出现在卿玉眼底。 少女声音甜腻,垂下的手同样骨瘦如柴,“夫人,该要去抛绣球了。” 卿玉背脊冒汗,攥紧了手没有回答。少女不耐地又唤了几声,竟直接攥着卿玉手臂将她拉了起来,声音冰冷刺骨,“这是夫人答应好的,不是吗?” 卿玉宛若木偶一般,被拉扯出了房门,踏着嘎吱作响的木梯子上了阁楼。冷风刺骨,但阁楼底却传来无数含笑的声音。 “真是有趣啊,这林家的媳妇,怎么又要给自己找相公了?” “哎,还不是春闺寂寞,死了两个相公,又想找个死鬼啦!不过娶她得千金万银,我要是个男的,我也乐意啊!这林家的媳妇,又美又有金库,谁不想娶啊!” “你们说的莫不是城东那桑家小姐?可她既已嫁给了林家冲喜,又要嫁给别人?真是离经叛道啊,她的夫家,她的本家竟也同意?” “噫,谁知道呢。” 底下的讥笑和兴奋不绝于耳,身侧的丫鬟甜甜道,“夫人,该抛绣球了。” 卿玉站在风里,吹得她全身麻木僵硬,她接过红如鲜血的绣球,用力往外一抛,阁楼下传来阵阵惊呼声。卿玉却盯着自己的指尖,寒意涌上她的喉咙。 那是真的血。 身侧的少女又说,“恭喜夫人,已经找到了接绣球之人,奴婢陪夫人回去吧。”她挽起卿玉的手,缓缓下了楼梯。经过左转右拐,终于来到了房门前,卿玉内心却一片泛冷。 这不是刚才出门的路。 少女替她开了门,将她推了进去,柔情似水道,“夫人累了一天了,明日就要出嫁了,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 听不到一丝声响后,卿玉面无表情地摘下了红盖头,用力擦了擦手。她闭上眼,神识化作无数丝线从房门出发,四面八方地扩散开来。 片刻后,府邸内所有的路线卿玉了若指掌后,收回了神识。但与此同时,她肺腑一痛,喉间一片腥甜,唇角竟忍不住渗出血来。 她抬袖擦了擦血,动作却忽而怔住。目光顿时锐利地射向门外,不过转瞬,她立刻将盖头一盖,而此时,脚步轻如鬼魅的侍女再次来到面前,一双发红的绣鞋停在卿玉的眼底,甜到发腻的声音宛若木偶一般机械,“夫人,该洗漱睡觉了。” 一个铁盆端到了卿玉面前,上面晃动漂浮着一块红色的方帕。 多谢了这个幻境,卿玉现在一看到红色的东西就头皮发麻。她试探着拿起方帕捻了捻,并没有掉落血迹,方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地要掀起帕子擦脸,却被一只寒冷无温的手隔着快掀起的帕子按在了她的额头。 侍女嗓音不含一丝感情,“夫人的盖头只能由柳侍郎揭开。” 她的手冷得卿玉忍不住一个激灵。 侍女收回手,卿玉按着她说的,飞快擦了把脸,对方满意离去,卿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心里一沉。奇怪的再婚,奇怪的婢女,还有什么是和婢女约定好的?那个柳侍郎 卿玉脑中灵光一闪,迟疑着暗道,不会是柳江邺这个倒霉蛋吧? 第二天,卿玉被人按着押上拜堂现场的时候,堂外阴风吹过掀起一半她的盖头,电光火石间她看到了新郎的脸,顿时失语。 卿玉,“”天,还真是柳江邺这个倒霉蛋。 哈哈。 看到对方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本来很不爽的卿玉顿时乐了,这大概就是当自己倒霉的时候会怨天怨地,但当自己发现还有人更倒霉的时候,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柳江邺本来在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绣球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怪倒霉了。结果他被拉着见到鬼童和鬼奶娘的时候,以为自己不能再倒霉了,然后他吃了一顿饭,就被迷晕在了柴房。第二日来人将五花大绑的他松开,他甚至进了幻境后就全身灵力不可用,而神识可用但毫无作用。 这是一个鬼府。 柳江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猜到自己要娶一个鬼新娘。他苦中作乐地想,自己调戏过那么多美人,万花丛中过,那是片叶不沾身,难道今日就要被鬼怪吸干了吗? 然后风扬了起来,鬼新娘的盖头掀开,露出一张秀丽纯澈的眼。 那双眼冲他眨了眨眼。 鬼使神差地,柳江邺放下了心。他顿时知道这是青玉,是熟人柳江邺便没那么抗拒了,他顺从地完成了仪式,最后夫妻对拜,拎着红绸牵起对方时,柳江邺悄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后面一点。”卿玉低声道。 喜婆冰冷的声音响起,“不许传话。” 两人,“” 两人就像牵线木偶一般麻木地完成喝喜酒揭盖头后,众鬼面无表情说了些吉祥话缓缓退下关上了门。 卿玉松了一口气,转头一看,却对上柳江邺失神的双眼。她疑惑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柳江邺,你怎么了?” 柳江邺回神,眨了眨干涩的眼。 “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第23章 幻境新婚之夜 柳江邺看着眼前之人,思绪却远远回到了两百年前。 那时他正值人生低谷,父亲另娶,家族内斗,昔日好友远离,他每一天醒来都要缓好久才能面对这一切,每天都像是逐渐迈向深渊的一天。 然后他开始了放纵自己,整日跑到人间界寻花问柳,所有勾栏红楼的名牌美伎都是他的知音,他渐渐远离了争斗,也就远离了忧愁。但同样的,父亲对他失望,家族奚落嘲弄,天赋之子一朝堕落,这可是能给他们提供百年谈资的事啊。不过柳江邺并不在乎。 就在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时。 他遇到了苏卿玉。 她应当是被友人坑了,站在大堂里被莺莺燕燕包围,虽极力掩饰整个人眼底一片不知所措,他站在楼上看戏,转眼却轮到她看自己的戏:他被知音告白了。 时至今日,柳江邺依旧不明白对方为何对他告白,若他是天之骄子那无可厚非,可他当时只是一个流连花丛的、无所事事的浪子。 然后刚走上楼梯的苏卿玉便停在了不远处,看他的戏。 近看方知传闻中的正道之首,泠鹤宗的大长老竟生得如此貌美,她肤色是极致的雪白艳丽,眼神又像是朝露缀在晨光之下,明若点漆又坦荡澄澈,唇色饱满嫣红,像是咬碎了朱果口齿生津。 饶是见过无数美色的柳江邺都不禁晃了神。 便是这一个晃神,对方已然翩然远离,柳江邺不知为何,头回冲动地奔上前去。 柳江邺回神,对上少女明媚疑惑的目光,微微一滞后收回目光,低声道,“此为魔使欧阳世法器千镜,由万千修者冤魄制成,里有万千变化,外有欧阳世把持,” “里外世界时间流逝不同,我自来时已有三日,试了无数法子也出不去,想来外界也不过短短几息,也不知弘光在何处幻境。” 卿玉嗯了一声,将收集的情报告知,又道,“但凡是幻境,便有其运行规则,北玄冥海幻境承载不了金丹期以上修者,魔果依靠让人沉湎的幻觉吸食修者灵气。我们虽入了欧阳世的幻境,但我们如果能勘破规则,一举击破,想来出了幻境不是问题。” 柳江邺不由吃惊。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少女,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秒。太像了,和她的处事风格也很像,当他意识到这点后,久违的钝痛一点点割裂他的心脉,痛意无限蔓延开来。当他以为再也不会有人令他触景生情的时候,眼前这个杂役弟子出现了。 他方知道何为——后知后觉的痛彻心扉。 卿玉古怪地看着柳江邺,疑惑对方发呆的次数也未免太频繁了,难道是喝桃花酿喝傻了不成? 但当她对上对方怀念的、复杂眼神时,内心顿时咯噔了一下。而对方却恍若回神,卿玉还没松上一口气,忽而听到柳江邺道,“你真的很像她,不只是棋艺,甚至是说话风格、行事作风,都很像。” 卿玉心里一团乱麻之间,又听他道,“那个人之前消失了一段时间,做了很多错事。” “我以为再见还是那个人时,但她却自绝在我面前。” 他的面前,似乎又出现那日血染云崖之景。 柳江邺闭上眼,声音苦涩,“我以为我会解脱,可是我并没有。后来无数日子我都在想一件事,如果,如果是她回来了呢?” 卿玉的心里微微泛起涟漪,但又很快平静,她看着眼前的人,缓缓道,“逝者已矣,你该往前看才是。” “你说得对。”柳江邺苦笑。 就在此时,窗外黑影幢幢,似有无数鬼魅横行窥视,卿玉顿时凝眸,柳江邺靠近她肩膀低声道,“你说的,按幻境的逻辑来行事,我们现在是新婚夫妻,那就要做新婚之事。” 饶是万分淡定的卿玉闻言也忍不住睁大了眼。 肩膀却被人倏然一推,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床榻上。 而柳江邺欺身而上,露出笑意来。卿玉翻了个白眼,用口型道,“你待如何?” “不、如、何。”柳江邺同样用口型回,而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左右晃动着身子。身下的木床顿时发出咯吱的响声,他凝望着卿玉,眸中水波潋滟,似有无数情意。 他衣领里是雪白的肌肤,随着俯身的动作露出一片,露出一截洁白莹润的肩膀。 但死遁前被师妹云琅带去勾栏见过无数美色的卿玉只想睡觉。她随手拂过帘幔遮下,将一旁的枕头够了过来,手却被这硬度微微顿住。 正在卖力表演的柳江邺疑惑看她,卿玉凝眉,从枕头里取出了一个手札,方才她从枕头底下摸,摸到了一个凸起,却未曾想到居然是这位林夫人留下的东西。 柳江邺下意识地停下,被卿玉一个眼神警告住,“继续摇。” 待过了很久,黑影悉数离开,柳江邺停下动作,翻到另一边去,被一道飞过来的手札给砸中。他不禁翻了个白眼,“能不能对苦力好点?” 卿玉淡淡道,“我们再不找出破绽,怕是就要死在这里了。” 柳江邺顿时皱眉,翻开手札看了起来,瞬间喉咙像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手札上,记载着林家死去的祖先名讳,每一个都是林家的男人,在最后一页,记录着一个阴邪至极的法阵,柳江邺认出这是吸食人魂魄灵力的法阵后顿时全身发冷,他冷冷笑道,“这欧阳世,大幻境里还套个法阵,他是不把我们吸干誓不罢休!” 卿玉道,“这上面右侧小字记录,男修灵力需洞房之夜吸食,而次日则为下乘,需得加之女子灵气。” “方可启动还魂阵。” 柳江邺骂道,“什么还魂阵,分明是邪术阵法,就是像姬无岐宗无极这样的大乘修士来,也是只有吸干的份,我们如何破这个局,难不成等到明日等死吗?” 他往外看去,神识探查到外间都是鬼婆,整个人顿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分明就是个鬼宅!” 卿玉翻身下榻,将灯罩拿开,把手札给点燃,眼底映出一片亮光。 她静静道,“等明日。” 第24章 可惜她不是一般的修者 次日,两人又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被压往祠堂祭祖。黑黢黢的供堂之上,无数牌位在白日下却显得阴冷怨恨,柳江邺一脸生无可恋地持香祭拜,卿玉面色却很平静。 风雨欲来。 两人随后又给林氏婆婆敬茶。 卿玉注意到林婆婆手上越发惨白,她微微敛起心神,挑不出一丝错误地敬了茶。 林氏转动了一下眼珠,死气沉沉的眼掠过卿玉,随即看向柳江邺带上了笑意。“我们阿宸死得早,只留下我们婆媳支撑着偌大的家业,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林家的一份子了,以后我们互相扶持,定然能叫林家做大。” 她招呼二人用餐,鬼婆奴仆们动作迅速地开始布餐,柳江邺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却全然没有食欲。林氏阴冷冷道,“莫不是这些菜不符合柳侍郎心意?” 她一个眼神飘过去,那正在布菜的鬼婆顿时全身灼烧,惨叫一声便魂飞魄散,连一丝灰烬都未留下。而林氏则是露出一个餍足的笑来,目光又盯着他。 在这样的死亡注视下,柳江邺顿时冷汗涔涔,他咬牙切齿地想,这老毒妇将他们骗来,如今居然装也不装了,他余光看到外间正盛的天色,盘算快要到晌午了,心里一阵焦急间,却转头看到吃得正香的卿玉。 “” 卿玉正在吃一道辣炒鸡肝,无数的黑雾随着她咀嚼的动作,一下一下地往外冒,她对上柳江邺难以置信的眼神,展颜一笑,转头对林氏道,“婆婆这道菜,做得很是不错。” 不同于对柳江邺的和风满面,她对上卿玉后脸色骤然转冷,“你违背了发过的誓言,你今日要受惩罚。” 无数绵密幽深的黑雾在餐桌四周升起,尖叫着朝二人逼近,而卿玉周围的黑雾比柳江邺还多,那些黑雾虎视眈眈,似乎下一瞬就会听从号令,将卿玉撕裂咬碎。 柳江邺冲她摇了摇头。 卿玉安抚一笑,转头对着林氏道,“素来是你吃肉,我喝汤,可今日的汤也着实是寡淡无味,倒不如这道辣炒鸡肝来得有味,不知婆婆的心肝,是否也是红的?” 柳江邺几乎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再看林氏,一张脸已然拉长,满脸不虞地死死盯着卿玉。 她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媳,所以我更留你不得。你真觉得,这些菜好吃吗?”她慢条斯理地令人撤菜,餐盘端走,原本素净的檀木桌顿时法纹显现,林氏微微一笑,“修者,你今日吃的,都是足以侵蚀你魂魄的毒物,这里我已布了天罗地网。” “马上你们都要为我儿阿宸贡献自己,”她眼珠转动了动,终于露出一丝人气,“我终于能看到我儿阿宸了。” 她笑完,对上少女镇定的面容,笑意僵住,目光冷沉下来。 “你为什么不害怕?”她身后黑雾四动,整个人彻底露出原形来,姣好的容颜瞬间变为枯骨,只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镶嵌在其上,很是煞人。 林氏已到快要爆发的边缘。 卿玉却很平静,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物,淡淡道,“既然我都快要死了,那我死前,带走一个,也不过分吧?” 林氏从容不迫的神色在看到卿玉拿出来的东西时顿时一变。 牌位之上,林宸二字,醒目红艳。 林氏死死盯着,几乎咬牙切齿,周围黑雾随她不断波动,她目光几乎要穿透卿玉,将她撕碎殆尽,“你是何时——” “多亏了林家的传统,方才祭拜的时候拿到的。” 卿玉回,手捻着上面的纹路把玩,“我的神识探查了全府,却未曾发现林宸的棺椁和灵魂气息,直到我今日见到了他的牌位,我才知道原来你将他残魂锁在了灵位里。” 卿玉百思不得其解,“你那个儿媳不愿受你控制自尽而亡,你以为事情要失败了,却出现了一人告之于你,往后进来的修者皆是你的盘中餐,你原本只想多吸食灵气魂魄来复活林宸,但他告诉你聚天地之气集修者之气可让你儿快速回来。” 卿玉叹气,“你也不怕是个骗局?” 林氏冷冷一笑,“你懂什么?要是你,要是你们的爱人友人亲人,消散在天地间,你苦求无果,但凡你们有一丝办法,也绝不会放弃。” 卿玉笃定,“我不会以此法。”她转头,却看到柳江邺闪烁思考的眼眸,微微皱眉。 而林氏则是张扬大笑,无数黑雾彻底将二人禁锢包裹住,“就算你能拿此威胁我,又怎么样?大人说了,所有修者进来后,都灵力消散,仅神识可用,你动用不了灵力,无异于待宰羔羊。” 她转而恶狠狠道,“本想让你死个痛快,但你却如此不识相,那你就给我生不如死!” 尖锐的声音穿透整座府邸,无数的黑雾揪扯撕咬二人魂魄,柳江邺神色逐渐苍白,而卿玉已然是摇摇欲坠,一张脸毫无血色。 林氏正得意间,忽而听闻少女道,“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林氏道,“休想诓骗于我!” 就在此时,黑雾之中,少女手里,却传来尖锐的哭喊,凄厉无望,听得人揪心不已。这声音甚至压过了万千黑雾的声响,林氏一顿,在这熟悉的声音里想到了什么,顿时色变,她瞬间将黑雾松开,一把将儿子的牌位夺了过来。 两人发出咳嗽,柳江邺昏了过去。卿玉伏在桌面喘息,唇角鲜血溢出被她擦拭去,林氏焦急呼唤儿子,却得不到回应,瞬间暴怒,手指一握,黑雾瞬间笼罩上卿玉脖颈,少女面色涨红。 即使如此,卿玉面对林氏恼怒的眼神,却是微微一笑。 林氏狠狠道,“今日正午,阳气正盛,但此处极阴之法,便能叫你们魂飞魄散!你究竟对我儿,做了什么!” “我儿若是有事,我必让你陪葬!” “说错了,”卿玉淡淡地直起身,叹了一口气,“我说过了,我要是死,肯定要拉一个垫背的,你说得对,修者确实动不了灵力。” “可惜我不是一般的修者。” 外间正午第一缕光芒撒入其中,林氏怀中牌位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后,再无声响。一直骄傲伶俐的林氏顿时慌神,“我儿,我儿你怎么了?你倒是回娘一句啊?” 然后,牌位在她怀中破碎,彻底消散在黑雾中。 林氏顿时尖叫哀嚎,五官扭曲发白,人形和鬼形在她面容上不断变化,她周身气压低得可怕,心里火焰不断翻滚,盯着卿玉的脸像是要将她大卸八块。 “你究竟是谁?” 日光在少女身后落成背景,她从容舒朗地微笑。 “我叫卿玉。” 她居高临下,手慢条斯理地握成拳,林氏和无数鬼奴便尖叫着烟消云散,而黑雾则是全数退散。 卿玉叹气,仰头看了看逐渐消散的幻境。 “魔使,你的承诺也该实现了。” 第25章 众人得救 刹那间,风云变色,卿玉又回到了混沌空间。一旁出现的是仍旧昏睡的柳江邺。 欧阳世依旧是她离开时那个位置,站在她面前,饶有兴趣道,“你很厉害,你是如何做到的?”这弟子进去前他可没有想到,她居然去了自己最满意之作。永远延续下去的献祭,源源不断给他提供养料,从开设至今,不知死了多少狂妄自大的修士。 但她居然破了局! 欧阳世到此刻,终于高看了眼前灵力低微的修士一眼,“你是如何猜出这个局,又是如何破的局?我实在是好奇。” 卿玉不言,方才幻境里的一切仍令她面色苍白,神魂不稳,她笼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十分淡定道,“魔使应当记得与我的赌约。” 她话音一出,顿时气氛冷凝。欧阳世收敛笑意,视线冰冷地望着她,“你猜出我的身份,那便该知道魔族狡诈,如何会兑现承诺?” 卿玉露出苍白微笑,“魔使不会。” “因为在这里的誓言和赌约,都是有效力的。不是吗?” 欧阳世眼眸深黯,里面涌动着惊奇和残忍的嗜杀,他挥挥手,千镜瞬间吐出里面的修士,卿玉一眼望去,大多数人都还在,只不过各个形容狼狈浑身浴血,想来在幻境里过得很是艰难。 洛晚差点被嗜血藤绞死,如今忽然周身一轻,还有些茫然。她立刻转身去看邱言,对方为她挡的那一道,显然伤及他灵脉魂魄,现在整个人勉强站立。 她焦急万分,就在此刻,看到了云雾散去,露出的两人,顿时大喜,“青玉!” 三采的面色也并不好看,她们三人站位如今很是分散。这多亏了幻境里三人被蒙蔽视听,互下杀手,如今各个看对方都觉得心狠手辣。 听到洛晚呼声顿时目光如剑朝中央看去。 金弘光捂住自己的脖子,又惊疑不定地摸了摸自己尚在的四肢,也顾不上自己法衣染尘了,听到呼声,立刻朝那边看去,看到倒在地上的柳江邺便急忙要冲过去。 “师叔!” 众人之中,姬无岐和太叔雁最是狼狈。他们身上的血气浓重如河,他们在幻境里受的伤加倍凿刻在神魂之上,更是令人苦不堪言。 公西绍扶着太叔雁缓缓坐下,一旁姬无岐全身伤痕,但仍旧抬起手朝二人缓缓输送灵力,被太叔雁抬臂挡住。她低声,手臂上的血沿着手指流淌下来。“前辈,你的伤更重。” “在傀儡阵里,前辈为我们挡了大部分的攻击。” “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姬无岐没说话,径直拉起二人的手臂,给他们疗伤。相触的一瞬间,两人便被姬无岐过低的体温冻得一颤。而姬无岐却神色淡淡,源源不断的灵力朝二人输送过去。 他唇色苍白如雪,语气低沉冷寂,“我一人可护不住三宗。” 就在此时,呼声令他们骤然抬眸。 云雾散去,露出对峙的两人,众人认出后面色各异。太叔雁低声道,“这不是星月书院那个破格送上来的杂役弟子吗?” 姬无岐眉眼微动,没说话。 秋生葵冷笑道,“想来是这魔头没吃饱,要第一个吸干她。” 采衣坐在她身边,也扬声道,“那最好了。”秋生葵闻言,扬眉扭头,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她没有想到青玉身边人也巴不得她死,此刻竟连身上到处被魔蛇咬出的血洞也觉得没那么疼了。 欧阳世闻言大笑,抬眸漫不经心地瞥过一边。 金弘光悄然将昏迷的柳江邺往后带,他犹豫一瞬正要上前,却对上欧阳世嗜杀的目光,全身顿时僵住,余光扫了眼卿玉,咬牙快速离开。 “你看,”欧阳世捻手指,叹息道,“这些人多愚昧啊,你救了他们,他们却想要你死,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要救你。” 他笑完,面容冰冷残忍,手一扬,卿玉便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被固定在半空中,脖颈被死死掐着。 众人发出惊呼。 欧阳世道,“你很聪明,可惜我和你的赌约,只是放了他们,却没说要放过你。你一个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小修士,今日就要死在这儿了,” “你会不会后悔救了他们?”他歪头,头顶高冠也微微倾斜。极致的黑与白使得他更像是一个黑白无常,顷刻间便会夺人性命。 他越发攥紧了少女的脖颈。 “不要!”洛晚哑声大喊。 而被掐住的少女脸越发无血色,却未回答。 死寂。全场是死一般的沉寂。 欧阳世的话一出,众人顿时哑声,他们或许都有一瞬怀疑疑惑自己怎么出来的,如今得知是一个杂役弟子换了自己九死一生逃出来,顿时说不出话来。 秋生葵眼神复杂,采衣一脸不敢置信,而太叔雁目染悲色,就要上前,被姬无岐按住。 万籁安静之下,略觉无趣的欧阳世手下就要用力地了结卿玉,忽而一人道,“放了她。” 欧阳世手一松,少女顿时往地面坠去。却被四面八方的数道灵线给悬于空中,三采和金弘光互看一眼,洛晚和秋生葵对视,众人面色复杂将她平稳落在地,一时无言。 而欧阳世看着缓缓站起来的姬无岐,也一时无言。 此时的姬无岐绝对称不上往日十分之一的英姿无双。他白衣染血,整个人苍白如雪,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但欧阳世却依旧不敢小瞧他。眼前这个人,已是大乘期,他的千镜确实将他压制到了一个很低的阶段,但在重压之下,甚至还要保护这么多累赘,他依旧是神色自若的。 千镜没能杀死他,更别说出了千镜后他的实力会飞速恢复。 欧阳世手捻了捻,暗自揣测他现在恢复到了什么境界,一边扬声道,“姬真人,许久不见。” 姬无岐缓缓向他走去。 欧阳世立刻道,“你难不成真要为了这一个小修士,和我大动干戈吗?” “你可还记得上次,你我双方也是两败俱伤,你又何必呢?” 姬无岐扬起手,眼底一片薄凉,“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之责,何况我受她之恩。” 他话落,一道凌厉的攻击顿时朝欧阳世攻去! 第26章 掉马前夕1 欧阳世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幻境彻底破裂,众人又回到了枯树林中,此时阳光正盛,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修士们内心大悲大喜,有人发现自己同伴死了目光大恸,也有人一脸麻木地站在原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以为的除魔卫道,光是一个开头,就已经如此艰难。 何况是那位真正的魔王。 不少人已心生退意。 但这些目光落在卿玉身上时,全都化为了复杂。 少女坐在光里,她整个人脖子一片红痕,面色和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整个人像只弱鸟一般奄奄一息,但众人却回想起了刚才,她一个杂役在重压之下也毫无退缩的神采。有些人想开口询问,有些人则是神色复杂地打量。 金弘光给柳江邺输了灵力后对方悠悠转醒。 卿玉其实并不好受,她捂着阵阵发痛的脖子,忽而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她瞬间身形一僵。她甚至不需要抬头,便能察觉到姬无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在审视,像是在打量。 他在怀疑她了,卿玉心里紧张,面上却扬起笑抬头道,“姬真人?” 姬无岐没应,却在她一旁坐下,而后在卿玉震惊的神色中不由分说地按上了她的脖颈。 温暖的灵力缓缓将她包围。 卿玉垂眼,看到两人的衣角暧昧地交叠在一起,淡淡的雪松气息似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整个人眼神乱瞟,勉力压制着紧张和慌张,而姬无岐垂眸,好似随意问道,“你以何和他做了赌约?” 卿玉老实道,“若我能出了幻境,他便放了大家。” 一旁传来秋生葵不信的嗤笑。 姬无岐恍若未闻,又问了幻境详情。卿玉便简单阐述了一下,在说到新郎官是柳江邺,两人拜堂之时,她顿了顿,疑心自己好似看到姬无岐眼底闪过一瞬阴翳,姬无岐却仍神色自若道,“继续。” 压在她脖颈上的力道重了一分。 卿玉一边腹诽五宗之首真是分崩离析,居然互相厌恶到了这个地步,一边继续说完。见姬无岐神色淡淡,方悄然松了一口气。他在她脖子上的伤好后便干脆利落地收了手,卿玉道了谢后赶紧跑开了,和洛晚邱言会合,几人开始分享自己的幻境。 而卿玉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姬无岐负手而立,他闭着眼,几人的声音便清晰传来,甚至是几人此时的神态也清晰地传到他神识中。 几人说饿了,没心没肺地拿出储物袋开始分享吃食。 而姬无岐缓缓睁眼,捻了捻方才触过少女肌肤的手指,冷淡疏离的眼底出现一片暗色。 无人知道,他的呼吸开始炽热急促,心跳几乎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一般,仿佛下一瞬就会神魂俱灭。可若是细看,姬无岐的眼底却是一片风雨欲来的风暴。 所有的猜测,都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幻境下,得到了回答。幻境里无灵力可动,而生祭鬼阵,又是数一数二的魔道之术。神识强大,且咒术阵法精通到如此地步,百年来,他也只见过一人罢了。 他望着少女的背影,眼底一片浮浮沉沉的暗色。 “前辈——” 太叔雁拿着法器匆匆赶来,却见向来光风霁月的姬无岐正望着星月书院的杂役弟子,她开口后,姬无岐慢条斯理地转身,所有的阴影都从他身上一下子褪去,他又变回了那副无欲无求、光风霁月的模样,甚至比平日近人了两分,“怎么了?” 他温和道。 太叔雁却直觉哪里不对。她踌躇片刻,将丹药小心翼翼递过去,恭谨道,“弟子恳请前辈服药疗伤。” “不必了。” 姬无岐缓步离开。 而此时,卿玉正在品尝洛晚之前买的果子蜜饯,愉快地眯起眼,不得不说,恶战之后甜食确实能放松心情,她愉快地想着,周围喧闹要和她说话的人都被洛晚凶巴巴地拦住。 而另外一批人则在怨天尤人,一边打起了退堂鼓,“这才刚出门几日就差点没命了,我们真的有命见到魔王吗?” “别说了!就算能见到,就我们这几个人,还不够化神期的魔王塞牙缝的!” “唉,这可怎么办才好!” 卿玉叹气,这届弟子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她的师弟妹奋勇向前,泠鹤宗弟子鲜少有畏缩退后之辈,绝不会如此行事。她正感慨着,却见柳江邺醒来后神色焦急,同姬无岐说了什么,而后直接飞身离去。 卿玉顿觉纳闷,一把攥住了匆匆要追过去的金弘光道,“你师叔要去哪?” 金弘光压制住焦急,心平气和同她道,“我师叔醒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我给他上药时他一直念叨着聚魂复活什么的,说是要回去遍查古籍,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卿玉手一松,整个人呆住。冥冥之中,她察觉到柳江邺想做什么了,但也同时升起一种荒诞之感。当时他们看着她自刎,无动于衷,如今做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又是为何? 卿玉百思不得其解,内心一片冷意。她察觉有人在看她,转头立刻望去,却看到姬无岐正在和太叔雁谈话,卿玉缓缓收回目光,内心却升起疑虑来。 姬无岐,似乎是注意上她了? 卿玉忍不住叹气,她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出这一个风头,可是真要叫她眼睁睁看着众人去死,那她也是做不到的。 三宗本就元气大伤,在柳江邺飞身离开后,更是乱作一团,姬无岐和太叔雁做主,令众人抉择,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向前。 他声色如雪般淡薄,“想返回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想继续的,便同本尊一道继续走。”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卿玉所在的方向。 卿玉一脸莫名,她干脆利落地收了收法器,正要悄然踏步时,系统999忽然道,“宿主宿主,检测到前方有重大能力波动,好像是自生的上古幻境!” 卿玉动作一顿,脑中五湖四海的地图顷刻铺开,她略微一想,顿时眼睛一亮。 玉琮幻境,可是三百年一开! 第27章 掉马前夕2 众人休整好后开始出发。 出发前选择的路是唯一一条不用传送阵,不经魔族领地,不易被察觉的线路,可没有想到的是,就算如此,也依旧中了魔使埋伏。有人偃旗息鼓,有人畏缩不前,就在此时,全身血痕的姬无岐成为了众人的指路灯。 卿玉看着站在光影交错里的人。 姬无岐向来爱干净,但此刻白衣染血,却宛若是淤泥里开出的荷花纤尘不染。按照卿玉往日的经验来说,现在的姬无岐是最脆弱、元气大损的,即使他风轻云淡地站在那里,但内里仍是一击就倒。若是乘虚而入,此刻的姬无岐绝不会好过。 卿玉眯了眯眼。 六角灵锁为姬无岐据有,若是杀了他,自己又何必费尽心思找齐几人逐而攻破?她想着,心里渐渐染上热意,像是一把火噗地一下点燃了她,整个人都泛起热意来。 但转瞬,卿玉便收敛了神色,那团心中的火焰也渐渐变小,缩于一隅。 她可以乘人之危,但她动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却想起了欧阳世快捏死她的时候,是姬无岐站了起来力压保她,她垂了垂眸,暗道,就放过他这一次。 姬无岐似有所感,对上卿玉的目光时,卿玉的眼眸一片澄澈无辜。他微微垂眸,叫人看不清神色。 令卿玉没有想到的是,她没去找姬无岐,对方倒是主动找上了她,姬无岐总是有话没话地靠近她,问她吃什么喝什么,她像看傻子一样看对方,对方也无动于衷,依旧如此。 倒是周围察觉到不对劲的人开始议论纷纷,秋生葵嗤道,“一个不知道用了什么歪门邪道让魔放过,还叫你们魔洗宗的长老都为之倾倒,实在是好本事。” 洛晚怒目而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青玉本来就很强的好不好!” 路人甲,“别说,姬长老何时这么和颜悦色过?我平日里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都会被他的眼神给冻死!” 路人乙,“啊啊啊,他居然拿法器给她当坐垫?我要晕倒了!” 当事人卿玉一头黑线,她忍不住侧目,看了看不为所动的姬无岐,“你的弟子们都在瞎议论你哎,你都不去制止一下的吗?” 姬无岐神色自若,抬手将她衣摆给扶正,“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何必动怒。” 卿玉顿时无语凝噎,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她禁不住道,“真人缘何对我态度转变?” 姬无岐缓缓收了手,看着一脸戒备疑惑的少女,淡淡道,“救人还恩,不是理所应当?”少女似乎是信了,微微收起了戒备的神色,姬无岐没再多言,起身离开。 他步履轻和,实则心中淡然中裹着无限的燥热,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青年捻了捻手指,垂眸,淡然冷静的眼眸却掀起波澜。 究竟,还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 风吟殿。 宗无极缓缓走向暗室。 他目光黯淡无光,指尖却凝起火焰,转瞬便将暗室照亮,映出里面满满的旧物来。 若是卿玉在此的话,便会毛骨悚然地发觉,这里的每一样被摆放在楠木箱箧里、白玉桌台上的东西,全都是她往日在虞殿把玩过的东西! 而宗无极很是熟稔地一件件摩挲过去,面上露出自虐般的苍白笑容。 而此刻,玄镜亮了起来。 宗无极顿时冷色,拂袖打开。 燕落钧倚靠在美人榻上,阴沉的笑放肆地传遍整个暗室,他将染血的刀刃随意搁置,打量了宗无极背后的白玉背景一眼,手指轻敲着,“哟,面壁思过呢?” “怎么,上回我送的迷幻香,是不是更让你发作得爽快了?” “可惜你还是没死。”燕落钧惋惜地感慨,却见对方仍旧无动于衷,顿时眼眸沉了下来,整个人露出阴鸷冷血的残忍来,“我在骂你呢,你个没有心的家伙。” 他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宗无极眼睫微微眨动。像是雕刻的玉人忽然活了过来,眉眼矜贵,神色淡淡道,“要死,那也是大家一起死,哪有我一人赴死的道理?” “难道当时袖手旁观的,只有我一人吗?” 燕落钧顿时气结,砰地一声砸碎手下人新献的玉桌,目光沉沉,“那最该死的也是你!” 他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后,缓缓平静下来,冷冷道,“他们还没靠近南境,才刚出门不久,就在黑林遇见了欧阳世,被困在了千镜里面。” “里面死伤惨重。” 宗无极手指尖跳跃着白焰,神色漫不经心道,“你派人藏在三宗里了?” “可惜,你的消息还是延迟了。” 他淡淡微笑,“我的人告诉我,他们已经被宗无极救了,现在要进玉琮幻境。” 燕落钧皮笑容不笑,“还真以为你不问世事,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但玉琮幻境,可不比北玄冥海,那应该,是你最不想去的幻境了吧。” 他意有所指,“你觉得姬无岐会去吗?还是绕过?” 宗无极回以从容微笑,把玩着手里的木雕不置一词。 —— 眼见着姬无岐就要绕过心心念念的幻境所在地,卿玉顿时心急,储物袋应声掉落,她捡起后不经意地惊呼道,“这里有个试炼幻境!” 众人停下,有的不信,有的证实后同样惊呼,看向了做主的姬无岐。 姬无岐立于人群中,看向少女忐忑不安的眼底,向来平静淡漠的眼掠过一丝意味不明。 声色平静道,“这是玉琮幻境,传闻百年一开,可遇不可求,里有乾坤万物,有上等法器,有高级草药,还有失传的古神传承。” “只要不是惊动传承,便无性命之忧,”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淡淡问道,“你们可想去?” 无须回答,众人跃跃欲试、隐含期待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卿玉站在人群里,见只有秋生葵一如既往地翻白眼,其他人大多赞同,不由悄然松了一口气。姬无岐不想冒这个个万分之一的险,但大家如今元气大损,又是丧失信心之时,现在进一个稳赚不赔的试炼境,是大家都急迫希望的。 宗无极却静静望着她,就在卿玉以为自己小心思被看穿的时候,他淡淡颔首应允,走在众人之后。 但是好巧不巧的,就走在了她身后。 第28章 误碰传承 与上次北玄冥海幻境分了数队不同的是,这回仅分了两队。 一队由太叔雁、公西绍带队,一队则由姬无岐带队。不得不说,姬无岐果真是个随性之人,他自知自己灵气有损,便让众人自己挑选。这放在任何一个大能之士身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大度和谦让。 何况人来人往,他的面色也毫无变化。卿玉一边啧啧感叹,一边迈步朝太叔雁那边走,开玩笑,他大度随性关她什么事?她只要解六角灵锁,可不想和这几个白眼狼搭上边。 卿玉才迈出一步,忽而被面前一个石子绊倒,脚一歪,猛然转换了个方向,鲤鱼一般直挺挺朝姬无岐——面前的空地扑去。 “啊——”卿玉咬牙道,“999你故技重施是吧?” 她脸未着地,倒是落在一片柔和的灵力里。与此同时,淡淡的雪松气息渐渐包裹住她,似乎要同她密不可分似的。 卿玉抬眼,看到了神色寡淡的姬无岐朝她看来。 卿玉再次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姬无岐收了手,垂下云袖,神情平淡道,“既然已选好了,那就出发吧。” “啊?”卿玉整个人呆住,眼见着两队朝不同方向走去,她的心就像泡在酸涩的水里一样,苦不堪言。一路上,她一边和洛晚、邱言聊天,一边则是在心底恨恨骂上999,999却不敢置信尖叫,“你搞什么!这回真的不是我!” 它愤愤不平道,“亏你进了欧阳世的幻境我还为你担心,亏我提醒你这里还有玉琮幻境,人与人基本的信任呢?” “不好意思,”卿玉面无表情,“没有。” 无人知道,最前面,姬无岐捻了捻指腹,神情褪去了温和淡漠的假象,眼底凝着一片幽深。 像是不动声色的猎手,在抓到心仪的猎物前,是最为耐心和温和的。 但这都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罢了。 —— 一路上,有引雷木、灵芝、筑基锻体果等宝贝无数,卿玉和洛晚两人在后面边捡漏边讨论最新的话本剧情,洛晚愤愤道,“要我说,这本《清冷仙尊爱上我》最新剧情简直像屎一样,仙尊怎么可以怀疑小弟子,不听她解释呢?” 想起自己解释却被天下围攻的卿玉,“没错!” 一旁同属清冷挂的邱言抿紧了唇。 “哎,”前方传来一弟子疑惑的声音,“长老你怎么忽然停下了?” 卿玉和洛晚好奇抬头望去,半晌后听到姬无岐嗓音淡淡道,“无事。” 大队又开始继续行进,只是卿玉不知为何,心里忽生疑惑,“999,他不会在偷听我们说话吧?” 999恨不得翻白眼,没好气道,“人家可是一宗大长老,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卿玉依旧疑惑,旁人或许听不出姬无岐声音情绪,但卿玉可是曾和他朝夕相处良久的人,一下子便察觉到他声音似乎更冷了,就像是她说出自己在幻境经历那次。卿玉顿时迟疑,难不成,姬无岐厌恶此类情爱话本? 以为察觉到真相的卿玉顿时避开谈论话本,转而关注在自己收集的东西上,引雷木30灵石,灵芝25,筑基果20 她数着便弯起了眼,有闲心想起了那个日日噩梦的雍子剑,一边想,这雍子剑是刘双棍被罚后提升上来的,但却和刘双棍一样贪得无厌,幸得她照样治他! 她正想着,忽而天际间一道乌云密布,有雷电似乎穿梭在云层间。轰鸣声不断响起,下一瞬便落下了雨。 远处变得模糊不清,雾气和水气混合在一起,这现象显得十分诡异。 众人纷纷就近躲进石洞里,有人抖抖身上的水骂道,“这才采了没多少,怎么就出现了这样奇怪的天气?” “事出反常,”洛晚严肃道,一边接过邱言递过来的方巾擦了擦额发,一边看向了姬无岐,“真人,我们该怎么办?” 姬无岐还未回应,一人便焦急地拿着自己的储物袋要冲到洞外去,方近洞口,便被一股力道瞬间弹回,一下子砸在了石壁上,哗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苍白。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吵吵闹闹的石洞里顿时安静无声。 姬无岐淡淡道,“外间天色有异,洞门自封,显然是有人触碰到了这里的传承机制。除非能有人得到传承,否则我们不得不跟着它走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淡,“上古传承机制一开,短则数日,长则半月,你们在这试炼境里得到的东西,倒不如用在此处,以免到时候叫苦不迭。” 众人顿时眼神一凛,再不敢大意,有人率先吃了增力果,还有人持观望态度不舍得吃,洛晚在身旁压低声音道,“姬真人不愧是魔洗宗第一长老,这玉琮幻境可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里面如何运转的!” 她神神秘秘道,“我爹说了,这里面的神陨之人可是立下了一个启阵必得继承,否则所有人都得死的规矩。” 噫,还真是霸道。卿玉想,一边则是迟疑地问999,“她说的,不是真的吧?” 999苦涩道,“是真的。” “”一人一统陷入深思。 卿玉又迟疑着问,“那姬无岐死了我的六角灵锁是不是就解了?” 999恨铁不成钢道,“他现在什么实力,你又什么实力?他死了你还能活吗?” 也对。卿玉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触碰到了传承机制,正想着,她忽而面前一黑,所有人的气息皆数消失。 卿玉脚下一空,直直坠了下去。 “啊啊啊——” 是洛晚的惨叫。 卿玉分出神识往下探去,顿时一惊,只见一条浑身黑漆漆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往众人咬去。 卿玉顿时目光一凝,咬牙冲破灵锁禁制,直直甩出一道灵力往众人奔去。 999尖叫出声,“你不要命了?” 一道灵力比卿玉更快,更为迅速,直接将众人甩了上来,而自己却落入蛇口。 卿玉只望得见他一角凝血的衣袍。 是姬无岐! 不做多想,卿玉纵身,也跳了下去。 第29章 幻境掉马1 卿玉落到了巨蟒满是腥臭的身体里。 里面太黑,卿玉不得已点起了灵火,一路面无表情地绕开粘液和腥臭的东西,而后看到了姬无岐。 姬无岐合着眼,面色苍白地躺着,一动不动。999大声道,“快救他快救他,天道之子可不能死在这个小小的玉琮幻境啊!” 卿玉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宛若在估量一块上好的肉能卖多少,“姬无岐要死了,我的灵锁应该就解了吧?” 她兴致勃勃。 999悲愤欲绝,“他死了你一个人能逃出这巨蟒的肚子吗?” 卿玉闻言顿时叹气,很不甘心地上前踢了一脚姬无岐,躺在地上的青年缓缓醒来,只是面色依旧惨白,他眼睛眨了眨良久起身,哑声道,“你怎么也下来了?” 奇怪的是,卿玉居然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小期待?她面上诚恳恭敬地行礼,“弟子自然是担心真人。” 当然不是。她只是防止别人捡漏杀了姬无岐,灵锁易主,倒霉的不还是她? 姬无岐淡淡嗯了一声,没听出是信还是不信,只是很自然地探手,摸了摸卿玉的脉。 卿玉顿时僵住。 他的手很冷,玉石般的冰凉,而从两人相碰的地方,却渐渐起了暖意。那是灵力不断输送流转的效果。 卿玉顿时后退,一脸诚惶诚恐,“弟子并无大碍,倒是真人,如今我们落在这巨蟒腹中,一定要保存灵力杀了出去才是。” “嗯,”姬无岐垂眼,神色淡淡。 “你且退开些。” 卿玉依言退开,而后便看到姬无岐祭出本命剑雪泥。 只见白光如芒,剑气荡开天地。 一剑便破了黑蟒腹。 卿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姬无岐拉着飞身离开。她不禁抬头,看到对方棱角冷寂的下颌,心道,这些年不见,他是真的变强了许多。 她回想起自己在千境里和鬼婆和欧阳世斗智斗勇,还差点死掉,顿时感慨,“哎,还是躺赢香啊——” 999无语翻白眼。 两人衣袂翻飞,而卿玉被握着的手微微发烫,暖意似乎从她被握着的手指,蔓延到了她的心底。 两人平稳地落回石洞里。奇怪的是,并不见得众人,但原本无路的前方,却徒然出现一道灵力波动的虚门,卿玉和姬无岐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 两人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同时踏进了另一道虚门。 姬无岐,“” 卿玉,“”真该死啊,这神陨先人! 天色湛蓝,卿玉坠落在一处草地上。周围并没有姬无岐,她便一直往前面走,忽然天空中出现一道苍老的声音,“心镜澄澈,临危不惧,” “孩子啊,你便是本神要找的传承之人。” 那道空音特意顿了顿,以为下面的人即使不欣喜若狂,也会有所激动,谁知道他却听到少女疑惑地问,“传承,是灵果吗?” 空音顿住,“不是。” “那是法器灵石吗?” 空音磨了磨牙,“也不是。” 他气得不轻,却听少女叹气,“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我要来干嘛?” “” 空音气得抓狂,“你知不知道老夫的传承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 卿玉诚恳道,“其实和我一块进来的,还有一位,他叫姬无岐,如今大乘期,天资纵人又宁折不弯,你不如给他?” 空音叹气,“这还是老夫头回欣赏上一个弟子,你说的那位姬无岐,老夫认识。” “老夫不强人所难,”他沉沉叹息,像是惋惜一般,“只是你和你的友人,须得过老夫的考验才行。” “”等等,关她什么事啊?? 卿玉还没来得及反驳,忽而面前就天旋地转。她再睁开眼,整个人便落到了一片草地上。 未干的露水湿哒哒地黏在手心,有微风阵阵,仰头便是天高云淡,卿玉原以为还是方才那处,忽而目光一凝。 远处的苍山之顶,天蓝如海,高悬台上,被束缚着一名全身狼狈的少女。她垂着头,白衣染血,被乌压压的人群包围,看不清面目,但卿玉一眼便看出,那人,便是自己。 卿玉冷眼,撑着手起身,朝前走去。 她每往前走一步,便是天色骤变,顷刻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吹得人衣袂乱飞,睁不开眼。 她面前出现了六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卿玉的脚步被迫停下。 眼前六人,各个神色悲痛欲绝悔恨交加地望着她。 这六人便是姬无岐、燕落钧、宗无极、洛声、柳江邺和假扮成友人的魔王。 燕落钧褪去满脸的嗜杀,双眼通红地望着她,双唇翕动,“我我不是故意的。” 宗无极温和伪装的笑变得苍白如雪,“阿玉,我不知道那是你。” 洛声跪在她面前求她恕罪。 柳江邺失了往日的随意从容,眼底一片脆弱,“我没参与,真的” 魔王冷笑道,“若非你拒绝我的提议,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姬无岐神色沉寂,“卿玉,是我之过。” 卿玉握紧了手中的剑,手劲一松,朝众人露出一个微笑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就要拥抱她,一起冰释前嫌。 下一瞬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他们低头,只见弟子剑一剑幻化成六道,毫不留情地从他们的心口洞穿,鲜血从里面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染上她的脸颊,温度又渐渐消散,而持剑的少女神情冰冷,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分动容。 动容吗?卿玉问自己,她想起了她于混沌疲惫中醒来却遭万人唾骂,想起了自己被逼自绝坠崖,若非系统999绑定,将她肉身以玄冰冰封,神魂寻了刚死之人,她怕是早就真的烟消云散,世间真的再无泠鹤宗长老苏卿玉。 六道俊美无俦的身影瞪大着眼缓缓倒下,在地上散开。 而远处,“卿玉”已拔剑自刎,坠落云崖。 卿玉面无表情地等待着一切的结束,她手微微松了松,转身却身形一僵。 幻剑直直坠地,发出清脆的铁器声。 而姬无岐本尊目光从地上六个人的尸体上收回。 目光缓缓地、淡淡地看向了她。 神情莫测。 而杀了本人幻境又被本人抓包的卿玉: 第30章 玉琮幻境掉马2 卿玉一脸淡定又恰到好处的疑惑,“真人?” 少女微歪着头,一双眼澄澈又无辜地微微眨动,盈若春月又如水温柔,但无人可见的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姬无岐没有回应,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半分表情变动,他上前半步,卿玉下意识想退后,却硬生生克制住,只是眼底难免生出一丝疑惑来。 姬无岐想干什么? 青年却只是淡淡地,抬手用袖子抹去了她脸上的血。 冰冰凉凉的触感流连在她的脸颊,随即离开。 但冰冷的阴影却留在她心底,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卿玉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简直不可自抑地开始背脊发冷,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神色,试图分辨出来他的想法,但一无所获。 他的神色太淡了,比起燕落钧的喜怒无常、柳江邺的被迫伪装,宗无极的温和假面来说,没有表情往往是最厉害的表情,看不透,对方便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的卿玉便是如此。 她甚至咬着牙在想,要是姬无岐敢轻举妄动的话,哪怕他只是示威地拔出本命剑,她也绝对要和他抗争到底的,哪怕自己现在灵力被锁大半,哪怕是螳臂当车。 但他没说话,卿玉便也不动,温温和和地笑,“谢谢真人,我的脸上是有点灰。” 姬无岐看着眼前终于开始害怕的少女,眼底凝聚起了往日不曾有的风暴。但即使如此,他面上的表情也是很淡的,很温和的动作,像是生怕惊走了驻足的蝴蝶,又或者是晨光下第一滴露水。 他看着少女拙劣的演技,想笑,但是笑意到了嘴边,却变成一个四不像的自嘲。 他想,如果她是虚假的,那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生命中? 如果她是真实的,那么为何过去了那么久,她都不愿坦白,与他们相认? 直到他看到了传承先人给他留下的幻境。 他原先不想进入这个玉琮幻境,便是生怕这里的传承先祖将往日重现,不同于北玄冥海让宗无极心甘情愿地沉溺,玉琮的传承先祖一大绝招便是毕生痛苦之事都会轮番在面前显现。 一切再次在他面前重现,父母双亡,家族凋零,他入合欢宗被抓,后上大宗拜师又九死一生,卿玉在合欢宗的客居,竟是他唯一无须防备的快乐时光。 然后画面斗转,来到了少女被夺舍,他从满心悸动到心灰意冷,从一再忍让到满怀失望。 最终画面来到了高悬台。 他提着剑,一路面无表情地杀了所有挡路之人,直到这,方停了下来。 他几乎自虐一般地望着高悬台上挥剑自绝的少女,他使出全身灵力去阻止这一切,依旧毫无办法,他的神魂也因此不稳,险些有走火入魔之兆。 直到他回头,看到了冰冷杀了众人的“青玉”。 高悬台上,神色自傲的少女,和客居合欢宗为他教训人时不屑傲然的神色简直是一模一样!他怎么会那个时候没立即分辨出来! 他回神,望着眼前满脸无辜的少女,微微一笑。 好一个青玉。 他心里仿佛破了一道口子,血汩汩直流,他却感受不到痛意似的,只是贪婪地,望着卿玉,好似看一个终于寻回的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卿玉直觉现在的姬无岐很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的神色平淡,但眼底却是深黯,好像下一瞬就会拔剑把她乱刀砍死,卿玉咽了咽口水,慌乱地退开两步,率先往前走,“真人,我们该寻找出去的办法——” 她话音未落,却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得。 大乘期的威压悉数显露,重重地压在她的肩膀之上,仿佛要将她压入地底。 而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顶,姬无岐此刻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好看,甚至是一种带着恨意的阴沉。他就这样望着她,而后慢条斯理地拉起她的手,顿时威压悉数退开。 卿玉松了一口气,正要逃开时,她的双手被钳制住,冰冷的吻落了下来。 铺天盖地。 少女顿时睁大了眼。 —— 而此时的试炼幻境外。 燕落钧手指挑着幽火,百无聊赖地把玩,看到此处时整个人身形一僵,一向喜怒无常的神色有些许呆滞,疑神疑鬼地问,“宗无极,我没看错吧?姬无岐在玉琮幻境里亲了个人?” 他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讪讪道,“我忘了,你看不见。” 燕落钧叹气,一边看好戏地啧啧称奇,“他的样子像是走火入魔了,看来在你之后,他也要成疯子了。” 宗无极并不言语,燕落钧见此,“好心”地将画面经过玄镜直接传向宗无极的神识。 宗无极不置可否地淡淡接下,他的神识里顿时出现了两道身影,即使不细看,也能分辨出那两人一个是魔洗宗的大长老,一个则是他新收的殿下弟子。 宗无极面上的笑意淡了淡。 切断了神识的传送联系,声音里压抑着冰冷和杀意,“德不配位,借公徇私。” “让他带头去讨伐,他却勾搭我的弟子。” 燕落钧纳闷地瞥他一眼,“你说什么呢?” 他摸了摸鼻子,嘀嘀咕咕道,“我们几个人,哪有一个人是真的正常的?” 他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还不是靠她,才勉强装成正常的罢了” 宗无极没兴趣看,燕落钧却是很兴致勃勃,他一边啧啧感慨,一边道,“哎,宗无极。” 宗无极神色淡淡,“怎么?” 燕落钧懒洋洋道,“我这个人呢,很爱抢东西,虽说姬无岐发疯到你弟子头上,但跟我无关吧?” 宗无极蹙眉,“你想说什么?” 燕落钧神色自若,“他变心那是他自己退局,但我呢,向来对新鲜东西很有兴趣,马上这个玉琮幻境要塌了,你不如把她送给我?” “我实在是好奇,她一个杂役弟子,如何在你发疯的时候活着出来,又是如何大本领地让姬无岐走火入魔的。” 半晌,风吟殿听不到任何声响。燕落钧皱眉,以为对方没听见正要重复时,却听见一声宛若雪落一般的叹息。 苦涩而冷静。 “不是她。” 而此刻,卿玉被抬起下颌,吻得几乎要窒息。 第31章 合欢宗1 九年前。 卿玉因好友邀约,前往合欢宗参加曲水宴。 那一回发生两件大事,一便是她救了姬无岐,二则是她和好友断交。 流觞曲水,美味佳肴和极品美酒放在弯弯曲曲的水流中,伴以雅香、粉荷,乐师奏乐,不失为一大美事。 但令众人失望的是,当时的合欢宗宗主溯玥,她的好友,因为一道菜肴准备得不够完美,当即推迟了曲水宴的时间,一挥袖财大气粗直接用灵石法器将有怨言的来客通通堵住了嘴。 卿玉颇觉好笑,但架不住冰山美人对自己相留,一时心软就答应帮忙,去西境找抱仆散人取西溅山之泉,地河之气,以挽救菡萏戏溪这道菜之不足。须知西溅山之泉和地河之气非一朝一夕可取,取得其精魄之气需连续满八月,否则前功尽弃。而溯又玥是个吹毛求疵事事要求完美的龟毛。 那个时候,卿玉只是觉得无聊,加以不得不客居帮忙罢了。 直到一日她小憩于树上,被底下两个合欢宗弟子的说话声给惊扰到。 一人道,“真是奇了怪了,近日入试炼境,觉得试炼境似乎比之前更难了,我上回差点没出来。” 另一人笑着裁了段花枝,慢条斯理地回,“你怕不是近日修炼脑袋修出了问题,洞虚之境不就那些个毒物,不过是给我们历练的垫脚石。” 百无聊赖的卿玉提了兴趣,一日和溯玥对弈时提起,对方很是讶异,“阿玉你要去一个小小的试炼境?” “当然是可以,”溯玥道蹙了蹙眉,半晌道,“只是以你的修为,还望手下留情。” 卿玉自然满心应允,然后次日就将整个试炼境给炸了个底朝天。 理所当然的,她受到了合欢宗弟子的怒目相视,若非溯玥相保,她又有要事相求,合欢宗上下虽不满却也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 卿玉便是在洞虚之境里,碰到的姬无岐。 正如两个弟子所说,一开始卿玉便是遇到了那些毒物,无非是妖蛇、魔蛛,这个境是幻境,但痛感却是百分之百真实,不过对于当时已经化神期的卿玉来说,不值一提。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用灵气荡开妖兽魔物,一边则往灵气最为浓郁的核心处走去。按照常理来说,境界运转自有阵法和其内在规律,无特别原因,不会好好地就不稳定。但卿玉没有想到的是,她在幻境核心处看到的那个变数,不是灵石宝器。 是个人。 她随意地破开一般修士看不到的禁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个瘦弱的青年。 白衣染血,眼神空洞无望。撑着伤痕累累的指节,身上交错的伤痕,被咬出血洞的伤口在飞速愈合。不远处就是玩弄他的大片魔蛛,正一步步地靠近。 密密麻麻的,一眼望去全是恶心垂涎的口器。 青年的身上被人下了阴毒的咒术,甚至自己都无法做到神魂崩溃自毁,他垂着眼睑,眼睫下是黑沉如深渊的冷淡,也并不多看卿玉一眼。 那时的姬无岐在经历幻境的轮回,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失去了对任何人和事报以期待的希望。 而卿玉划了一道灵力,将所有魔蛛全都毁灭碾碎,她要上前去查看青年情况时,那道恶意的声音遥遥地从幻境天际边传来,是一个妩媚又冰冷的嗓音。 “很厉害的修士,但这个男子是我看上的,你要是动他,幻境困阵变为杀阵,纵你是大罗神仙,也要死在这里。” 卿玉抬脚困难,同属于化神期的压力让她再难上前一步,她稍稍分出一缕神识,探查到另一端灵力是在幻境之外,属于绯魔。 卿玉叹气,收回了脚。 姬无岐神色依旧淡淡,在这个空隙里他已经闭上了眼,十分安详地等死。他能感觉到这个闯进来的人灵力很强,很醇厚,但那又如何?上一个满腹侠气大喊要救他出去的人现在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了。 没有人能过绯魔的终极杀招。 这个人识趣地停在这里也挺好的,姬无岐没有情绪地想,他感知到自己的体温,但他更多的时候只能在生死的边缘挣扎,那个人会问他,“求不求饶?” 他没有回应,代价就是不断地承受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痛楚,脊骨被咬碎、咽喉被扼断,全身血肉都被吞吃殆尽,还会感受精神一点点涣散,体温逐渐变冷的过程。 死原来是这样轻松的一件事,可惜死的过程可一点都不轻松。 姬无岐已经不期待有人来救他了,他觉得自己死了还比或者好,无论如何死总是好过这样的生不如死的。 但是眼前这个人在收回脚后,又懒洋洋地说,“我这个人有一个优点。” 她的声音很好听,姬无岐闭着眼睛,已经无所谓她说什么了,但他的耳朵没办法阻断她的话,那个人将他仅存的灵力全都封住,姬无岐只能被迫听着她说话。 她说,“那就是不听劝。” 下一瞬,姬无岐感到她跃地而起。 一定会失败的,姬无岐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等死,一边却忍不住分出心神给这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鬼。 然后下一瞬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随即是身体重重砸地、血肉相撞的闷顿声。 有鲜血溅到他的脸颊,温热的,不容忽视的。 姬无岐短暂地晃神,睫毛不禁颤了颤,他睁开了眼。他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倒霉蛋,结果却看到了他处置而后快的女人的尸体。 她恶心的笑容僵滞在了嘴角,像是一个破败的人偶,整个人支零破碎,死状比他之前还难看。 姬无岐脑子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尸体,很久后终于确定了,心里涌上不可置信的欣喜。 他蓦然转头,看到了悠哉在采灵草的人。 比地上这个还精美漂亮的皮囊,转头看他时,很是淡定又疑惑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姬无岐被她这一问问得愣住,还真的顺着对方的思路去想了想。 在幻境摇摇欲坠之时,瘦弱但俊美的青年露出茫然的表情。 声音是久不说话的沙哑低沉。 “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第32章 合欢宗往事2 “” 事件的结尾是以卿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人拽了出去。 但卿玉认为不过是随手做的一件事,这种救济世人的事,她在师父的教导下,倒是一直恪守着,也并没当回事。 她在之前人间救了宗无极,在沉渊救了燕落钧,甚至还有柳江邺等等一众人,救过的人可以说是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普度众生嘛。 当然是多多益善。 后面造成一切因果时后悔了,但这个时候还是无知无觉的快乐。 卿玉还有个优点,就是爱面子。要破幻境不难,难的是她得抓住这个作恶的绯魔,于是来了招以退为进。绯魔没死,金蝉脱壳跑了,但气息依旧停留在外面,在合欢宗里,受了重伤,抓到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卿玉强压着受损的肺腑将人顺道捎了出去就丢给了合欢宗,自己则是立刻跑去找了溯玥把这件事告诉她。 奇怪的是溯玥的态度,一向疾恶如仇的溯玥在莫名的沉默后,居然和她说。 “这件事便罢了。” 罢了? 卿玉看着溯玥,对方却头回回避了她的目光。 卿玉抿紧唇,不再多言。 但卿玉的人生准则没有就此罢休,只有刨根问底。她顺着绯魔气息找到了人时,追到了合欢宗执法长老的门外。 里面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熏香袅袅,道的是雅致情趣。 卿玉面无表情推开了门,祭出本命,剑气直出殿顶,一剑荡开在合欢宗内。 对方大惊失色,找来的炉鼎吓得连滚带爬,衣衫都忘了拢好,直接敞着白花花的胸膛跑了。她与大长老正要展开一场恶战之际,一道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溯玥。 她望着卿玉,笑起来会惑人心神的眼眸现在一片冰冷,横着剑问卿玉,“你要在我合欢宗动手不成?” 好友应该是被迷惑了,卿玉想,很耐心地同人开始解释,“溯玥,你身后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你可以信赖和仰仗的大长老了,她是披着绯魔皮的魔族,不知吸食了多少你座下弟子的灵力,若非我好奇进去,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毁于她手。还有一个灵根极佳的弟子,他” “够了。”卿玉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看着好友冰冷无情的神色哑口无言。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通了一切,也冷了神色。 “你知道?” 卿玉一剑横在了溯玥的脖颈之上,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你是默许的?” “铛!” 溯玥身旁侍奉一剑挡开,冲她冷冷道,“不许对我们宗主无礼!” 卿玉并不在意,只是目光直直望着溯玥。 溯玥目光已然转冷,“你说的魔已经找到了,你何必攀污我的长老?” 卿玉简直要气笑,“你找到了?那请问人在何处?” “难不成我的判断都是信口雌黄?” 她一转头,看到了溯玥说的魔。 被压着的全身伤痕的青年。 对方眼底一片死寂。 —— 卿玉客居的地方从最好的客房落到了另一处普通的客房。吃食用具全都降了数级,就连前来送吃食的奴仆都冷脸,转身时用以为卿玉听不到的声音嘟囔,“居然污蔑我们长老,剑指我们宗主,不过年少成才,还真以为自己一辈子第一了?” 卿玉拿竹箸挑起看不见一点荤腥的白米汤,扯了扯嘴角。 她无话可说,也彻底对昔日好友失望。卿玉没再去找溯玥,决意要离去的那一天,是个明媚的午后,她困在殿宇一角,传了信笺给对方后闭了闭眼。 却收到对方的回复:地河之气。 卿玉冷笑。 她黎溯玥不讲道义,她苏卿玉还守着承诺做什么? 卿玉猛然推开殿门。 动作却僵住了。 正背对着她扫庭院落叶的青年,背影瘦弱但有些熟悉,还未待卿玉想起来对方是谁,他就被人猛然踹了一脚。 那男弟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啐道,“你一个魔种,扫个地还扫得这么慢,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快施展一下你呼风唤雨的本领啊!” 青年被踹得身形一晃,而后又无动于衷地继续扫地。 男弟子笑嘻嘻道,“哎呀,瞧我这记性,都要忘了你被我们宗主锁了灵力啦!” 他从怀里摸索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饼来,砸在了青年背上,啪嗒滑落在地上。 很是高傲地宣布,“好了,瞧你扫地这么慢,食堂也不必去了,这就是你今晚的晚饭了。” 说完扬长而去。 认出了青年是谁的卿玉眼底一片冰冷,径直出手将人绊倒,又令他被自己的扫帚给打了数下才稍稍解气,对方连滚带爬着大喊,“有鬼!” 而卿玉一回头,看到青年正坐在树下,拍了拍饼外层的灰,张口咬去。 姬无岐没吃成。 饼直接从他手上飞了出去。 就像那个无风自动的扫帚一样。 姬无岐却连眼皮都没抬,眼底依旧是一片沉寂。 卿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怒气冲冲径直来到他面前,“你为何不打回去?” 对方声音如雪般冷寂,“因为会换来更重的一顿打。” 他扫地的动作不停,眼神也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好似除了刚被救出幻境的那一声道谢,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卿玉顿时被噎住了,她本来不忿,怨恨昔日好友变得面目狰狞,怨恨整个合欢宗是非不分,愚蠢至极,还怨恨自己落得现在这个遭遇。 甚至比不过在虞殿当王女的日子! 但现在看到姬无岐,她的怨恨变成了更复杂的心情。 卿玉略微一想便能猜出以采补增力的绯魔将他困在幻境里是为了什么,但比起拯救一个瘦弱青年,卿玉更在意的是潜伏在大宗里的魔族。 她气愤,怨恨。 却忽略了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实在无辜。 卿玉后知后觉地生出愧疚和怜惜来。 这一点怜惜,也就导致卿玉暂且缓下了沉闷的愤恨,心平气和地又给溯玥传了份信笺。 “我可以帮你。” “条件是一个人。” 那个时候,卿玉不会想到,一时的善举,对方会在她死遁后都穷追不舍。 第33章 合欢宗日常3 今日的菜肴是三样,一道小葱豆腐,一道油焖虾,一道狮子头。 天气很好,暖日照在人身上,晒得人也昏昏欲睡,卿玉提着食盒走到庭院的时候,青年正在扫地。 卿玉便把食盒打开,让香气飘散开来,人一跃坐在了树头,对他喊道,“喂,” “你是扫地僧吗?天天只知道扫地?” 娇俏的声音传入姬无岐的耳朵里,他的眉目却毫无波澜。泛青的指节握着扫把,用力着一点点将地上的落叶扫去,他听到少女的声音从头顶的树梢上传来,“喂,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 实际上姬无岐并不能明白她。他从幻境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终于重获自由,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合欢宗需要一个人顶罪,他一个无名无姓的低阶修士最为合适。姬无岐从一个任人宰割的境地到了另一个任人宰割的境地,并且无法反抗。 而眼前这个人,他在这段时间听遍了她的事迹。 少年英才,诛魔邪匡正道,是剑道之首,正道楷模,可这样一个人,也还是压不过地头蛇,被人困于一隅。他被认定是魔物后,扫地干杂活,被弟子耻笑奚落,心中其实无多波澜,只是偶尔经过她殿宇时会想,这个人在做什么? 他甚至荒谬地产生了一个念头:她的处境似乎也并不比他好多少。 但当她一把推开殿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姬无岐便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和他不一样。他是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她却是可以遨游于天的鹰,只要出了这个合欢宗,她依旧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受任何人的冷眼。甚至这份冷眼,若非顾忌合欢宗宗主,她也完全可以还给他们。 她与他,天壤之别。 姬无岐垂下眼,眼底闪现嘲讽,并不回应卿玉的话,但下一瞬,他手中的扫帚便不翼而飞。 姬无岐抬眼,看到扫把正悬于他上方,少女食指微勾,晃荡着双腿,青色的裙摆随之微微晃动,腰际的玉佩若隐若现。 姬无岐没什么表情道,“苏姑娘是如今剑道之首,何苦为难于我一个绯魔?” 卿玉奇道,“原来你知道我是谁,那礼尚往来,你也应当告诉我你的名讳。” 卿玉眉眼弯弯,“你叫什么?” 姬无岐避开眼,淡淡道,“姬无岐。” 卿玉哦了一声转了话题,“我将你要来,可不是让你扫扫地那么简单的。” 这回姬无岐终于有了点反应,他面无波澜地问,“仙尊想要我做什么?” 卿玉闲闲道,“为我做饭、洗衣、替我照顾起居,如何?” 姬无岐寡淡的表情停滞了几息。 —— 卿玉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而姬无岐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 他顺从得像一个玩偶,安安静静地待在卿玉的身边,卿玉让他奉茶,他便奉上,让他叠被子他便叠被子,好像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狗,只是过分安静了些。 直到他端上衣物,当真要给卿玉穿衣时,还半睁着未醒的卿玉顿时清醒过来,一把攥紧了自己的衣领,一脸讶然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姬无岐没有表情,“是仙尊说,要我为仙尊着衣。” 卿玉一脸无话可说,“我只是随便说的。” 她往后退缩了一下,好似视他为洪水猛兽,姬无岐扯了扯唇角,往后退,见少女松了一口气,眉眼微黯。他以为,她也是那样的人,原来竟是同他开玩笑? 姬无岐握着衣服遮住迷茫的神色,缓缓退了下去。 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更是让姬无岐感到诧异。合欢宗的女子向来随性,就算是宗主溯玥也有两三位道侣炉鼎,而她作为宗主的好友,却似乎是并不习惯同男子接触。他递于她茶盏,她从不碰到他一丝一毫,更别说对他动手动脚。 但姬无岐很清楚自己,他被绯魔看上,是因为他绝妙的灵根和极佳的慧骨,溯玥锁他恐怕也是因此。姬无岐垂下眼,目光却落在正在支着侧颜昏昏欲睡的人身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来。 只有她。 似乎是从来没有提及这些,也没有这种想法。 她不可能看不出,难道是想让他先放松警惕? 姬无岐眼神冰冷晦暗。 —— 姬无岐发现对方总是晚起晚归,一开始他并未发现,直到有一日他在扫寝殿的时候,看到了一路的泥点。 珠帘低垂,榻上之人似是睡熟了,从里端伸出截莹白若雪的玉腕来,白嫩的藕臂似乎一拉就能将人拽出,直直将人从榻上拉到怀里。 姬无岐站在帘外垂眼,隔着中有间隙的珠帘,看到少女正睡得香甜。曼妙玲珑的胴体被裹挟在一层白色寝衣之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线条,还有那一手可握住的纤细腰肢。 天下第一的剑道之首,居然有着这样惹人争夺的诱人春色。 姬无岐眼神微黯。 他伸出手,缓缓将人的手腕往里收,将人被子掖好。 次日,一尘不染的寝殿里,卿玉伸了个懒腰继续开始新的一天。她问姬无岐,“你可想要修习剑道?” 姬无岐未应,卿玉也便识趣地不再提及。她的一日便是从看话本开始,从出门回来结束。 而这次,她却隐隐觉得有人跟在她后面。 在即将踏上小桥时,卿玉不动声色,实则垂袖已然召唤出了本命剑,回眸神色冷厉地架剑于人前。 待她看清眼前之人时,不由一怔。 姬无岐正神色冷淡地望着她,好似对于脖子上架着把剑也不觉得奇怪,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卿玉收回剑,很是纳闷,“你来干什么?” 姬无岐缓缓道,“是仙尊说的,我是您的,你让我去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他反问她,“既然仙尊出门,那我也理应侍奉左右,这难道不是仙尊希望的吗?” 卿玉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道,“原来这几日,我的寝殿都是你给清扫的。” 她叹气,很是无奈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麻烦。 “我去的地方很危险的,小姬,你要是去的话,我保护不好你,损了你漂亮的容貌,我就罪过大了。” 第34章 合欢宗4 说是这样说,卿玉还是好好地将人给带了回来。 不过姬无岐不会御剑,卿玉立于本命剑上时,嘱咐姬无岐要牢牢攥紧她,要是害怕抱住她的腰都可以,但姬无岐恨不得跟她隔得有百八十丈远。 自觉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卿玉翻了个白眼,随即也不再多言,倒是稍稍缓灵力速度。 望着少女从容悠闲的背影,姬无岐自己倒是先生了疑惑,他为什么跟来。 姬无岐心里一片茫然,思绪似乎都被风吹个七零八落。 或许应该是出于仆从的职责吧。 他想。 两人来到了西境,那里的抱仆散人见到多了一个人挑了挑眉,笑呵呵道,“约定好的只许你一人去取。” 姬无岐看到卿玉同对方很是熟稔道,“自是当然。” 姬无岐便被留在了外面,一旁抱仆散人躺在摇椅上,捋着胡须问他,“小子,你叫什么?” 姬无岐依旧冷淡,“姬无岐。” 谁知对方闻言却很是震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啧啧称奇,“原来你便是姬无岐。” “我原先听闻合欢宗之事也觉溯玥此举绝非正当,但她却同溯玥换了一个条件,继续替她做完这件事,小子,” 抱仆散人叹息,“原来那个条件便是你。” 而姬无岐的表情从一脸茫然到疑惑再到复杂。 他的脑中似乎有条不明朗的线渐渐清晰明朗起来。那日,她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殿门,还将责罚他的弟子顺手教训一顿,姬无岐以为她转瞬就会飞身离去,却不想,她没有走。 姬无岐垂下眼,眼神莫名。 原来,竟是因为他吗。 他捻了捻指节,神色被遮盖在密密匝匝的眼睫之下,看不清楚。 而恰此时,卿玉已然取完回来,看到两人的状态也是莫名,“你们在聊什么?” 姬无岐此刻莫名庆幸修士的神识只在特意要查看的时候使用,否则,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回想起自己对对方的阴暗猜测,姬无岐于长空之中、卿玉的身后,用力地闭了闭眼。 实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卿玉对此一无所知,只不过她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将所取得的西溅山之泉和地河之气收集封好,此时距离曲水宴的到来时间已过一半。 而卿玉觉得略微奇怪的是,她和姬无岐的相处模式似乎有所改变。 改变的不是卿玉,是姬无岐。 往日的姬无岐,她说十句他接个一两句,现在她在那儿看话本,姬无岐从她身边路过,忽然来了一句,“仙尊可要我再下宗去买些新的?” 卿玉顿时满眼不可思议,猛然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姬无岐神色淡淡在给窗边的仙草浇水,又重复了一遍。 卿玉得寸进尺,“我要《三娘子的神旅续集》《鬼神之河》《都是银钱惹的祸》” 姬无岐神色淡淡,“太多了,七日只能看两本。” 卿玉顿时蔫了。 但卿玉素来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人,她没再过多纠缠,两人开始对弈,此刻天清气朗,是个十分明媚的午后,两人关系转变之后,就连对弈都变得有趣多了。 往日卿玉总是和姬无岐下不到几回,对方便行礼说打不过她,实在是无趣得很。 卿玉正悠哉悠哉地感叹之时,忽而闯进来两个持剑的男弟子,他们目光逡巡殿内一圈,看到窗边对弈的两人露出不屑的冷笑来。 姬无岐神色淡淡地垂眸。 卿玉不明所以,她回想了一下,此刻好像还没有到用膳的时候,一看两人空荡荡的手,更是确定了两人不是来送餐的,顿时兴趣全无,但仍是好脾气道,“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一人嘲弄地哼笑,“原来你藏在这儿啊,打了我们大长老还威胁我们宗主的混账!” 另一人则是朝姬无岐翻了个白眼,“以色侍人,原来绯魔也能干这种事,我还以为是宁死不屈呢!” 卿玉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两个人,正琢磨是用灵力将人轰出去还是直接祭出剑将人打出去。 要不还是用咒吧。 她正举棋不定之时,二人已然拔剑而起,朝他们飞身砍来。 只是还没近身弟子剑便寸寸断裂,两人重重摔在地上,无形的威压将二人压得起都起不来,两弟子顿时脸色剧变,面色惊恐地看着从容喝茶的卿玉,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而她背着天光,整个人只有下颌落在光里,其他隐没在阴影里,倒还真有几分阴戾难惹的样子。 少女叹了一口气,对两人道,“说我便罢了,为何又扯上他?” 神色平淡无波的姬无岐错愕抬头。 听到少女说,“我素来不爱惹事,但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好战吗?” 她微微弯下腰,朝面色惊恐的二人弯出一个笑来。 好似十分地友善。 随手将二人打了出去。 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无端让姬无岐想起了那日的绯魔。 卿玉兴致缺缺地叹气,随后一转头,却对上姬无岐复杂的神色,而更让她讶然的是对方接下来说的话。 他说,“无岐想修习剑道。” —— 卿玉自然是十分高兴,但她想起了之前姬无岐迥然不同的态度来,顿时起了戏弄之心,“你想学,我便教吗?” 姬无岐静静道,“仙尊待如何?” 少女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捉弄,“这样吧,我教你剑道阵法,你便为我念书词如何?” 原来这样简单,姬无岐垂下眼,静静道。 “好。” 他余光看到少女错愕的神色,眼底掠过浅浅笑意。 卿玉说做便做,不仅送了对方不少剑籍和法宝,又亲自带他去剑冢择剑。 而姬无岐也不失所望地得到了陈渠的认可。 那是同卿玉一般无二的上古神剑,已然有五六百年不曾出世了,上一任主人是个半仙,不过后来不知因何死了,尸骨无存。 姬无岐的进步速度也很快,卿玉能猜出他灵根极佳,却不料到他悟性也是极好。一般修士要悟个年的招式,他不过看过几遍便可以演示出来。且他过目不忘,卿玉偶然得趣问上两句,竟也是全对。 卿玉顿时有一种为人师且收了个不错的关门弟子的自豪感。 一日,卿玉同姬无岐喝酒,便是随意问道,“我教你剑法阵法,怎么着也算你半个师父了,不若改日,你便行个拜师礼如何?” 她整个身形摇摇晃晃,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我还没收过徒弟呢。” 她话未说完,整个人便直直往地上倒去,姬无岐眼皮一跳,想也不想立刻扶住她。 少女已然昏昏欲睡。 而姬无岐垂眼,看着怀中的少女,神色微黯。 “恐怕,不行。” 第35章 合欢宗日常5 令卿玉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姬无岐越发奇怪了。 那两个上门挑衅的傻子弟子,在那之后,卿玉再也没有见过。她本想要问溯玥,但转而想起自己也算是和她决裂了,顿时歇了这个心思,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而姬无岐就在一旁为她点香。 比起刚见到的时候,现在的姬无岐整个人抽条,他本身就容貌俊朗,抽条之后更是犹如春柳,宽阔的肩背展现在卿玉的面前,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副羸弱瘦削的模样来。 更别说这些日子修习将他将养得很是不错。 青年微微俯身,宛若浓墨的黑发便从他的脸侧垂落,顺滑如上等的丝绸,拂过他苍白如玉的手指。他的神色依旧是冷淡的,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动容的东西似的。卿玉正审视着,却见人抬眸,看向了她。 他的眼眸冷峻幽深,里面像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湖泊,看得稍久一些,就会被蛊惑着踏进去。 不知道迎接而来的是沼泽,还是深渊。 卿玉才冒过这个念头,转瞬就呆愣住,在姬无岐温和下来的眼神里,做不出任何的表情反应。 他好像弯了弯唇角? 卿玉表情空白了几瞬,反应过来后话本搁置在一边,微微坐直了身子盯着他,满目疑惑,“你刚刚——” “是不是笑了?” 姬无岐淡淡嗯了声,看着少女疑惑的表情,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朝卿玉走来,将少女滑落到腰肌的薄毯往上遮了遮。 他的目光在少女雪白的足弓上微微驻目。 那小巧可爱的脚趾,在青年的注视下,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地微微弯起,却展露出一抹淡粉,更是娇俏可爱。 姬无岐的眼眸深黯,喉结微微滚动。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也收回了视线,正人君子一般,声音淡淡道,“仙尊,现在想要做什么?” 卿玉看着姬无岐,有种诡异的荒谬感从心底渐渐升起。 眼前的青年眉目冷淡,但比之之前不知温和了多少倍,且这温和,还是对着她。卿玉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眼前的姬无岐就像是她的提线木偶,只要她吩咐命令,对方就会心甘情愿去做似的。 卿玉被自己的错觉雷得头皮发麻,干咳了咳,一本正经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你这段时间也算是小有所成,马上我收集的地河之气就能派上用场了,你既然如今也算出师,那你可有想好接下来要去哪个宗门,要去做什么?” “对了,”少女一拍手掌,“你上回说的,你要去的那个大宗是哪个来着?星月书院还是逍遥宗来着?” 少女的神情愉悦的,眉眼弯弯,像是很为他将来高兴,姬无岐看着却并无多少好受,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捻了捻,几乎要压抑住所有,才能不展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态来。 他只是道,“是魔洗宗。” 无可奈何的、叹息着的。 卿玉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朝他尴尬地笑了笑。实话说,卿玉的记性不算好,尤其是她不放在心上的事可比放在心上的事,多得多了。 卿玉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一个铃铛来,眉眼弯弯,“这个是静心,可以保佑你不受邪祟侵扰,让你安然入梦。” 姬无岐垂眸,落在少女掌心中的青色铃铛,却并不接过。 “仙尊。” 他无奈又百般隐忍道。 “我们现在,还没有分别。” —— 卿玉在午睡的时候,姬无岐在外间竹林采灵草。 近日卿玉总是睡不安稳,连点了熏香也没有用,姬无岐在古籍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种灵草,而他几经探查,却发现刚巧在他们居所附近便有。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姬无岐用小锄缓缓将周围的土松动,小心翼翼地连着根带土将一株株灵草挖了出来,午后毒辣的太阳照射在他额前,晒出了细密的汗珠,姬无岐却有种事情将要大功告成的喜悦。 有了这种灵草,想来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姬无岐刚抱着灵草起身,便被狠狠一推。 他身形不稳之下,两三株灵草便从怀里的长布上滚落,掉落在两人的脚边。 姬无岐缓缓抬眸,看到之前叫嚣的两人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其中一人啐了一口,狠狠踩住姬无岐辛苦挖好的灵草,脚尖用力地碾了碾。 灵草转瞬变得色泽暗淡,枯萎无用。 林子豪不屑,“不过是一个罪奴,竟能迷得苏卿玉为你出手,姬无岐,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对,应该说是——” “你是什么极品炉鼎啊?” 张萧道,“什么啊,人家靠的是真本事呢,不要瞎说。”他抬起脚,把衣袍边沾上的土拍了拍,“什么玩意啊,臭烘烘的,”他上下打量了眼姬无岐,皱紧了眉头。 “哎,怎么这么久了,苏仙尊,还没有给你个名分啊?你还真是可怜,竟沦落到要挖野菜为生了。” 他啧啧感叹,面含不忍,下一瞬却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阴邪的笑来,凑近了姬无岐道,“要不,你换个人跟——” 他话音未落,便被钉死在了竹子上。 张萧瞪大了眼惊慌回头,却看见抬手收了剑的姬无岐依旧表情淡淡,转而目光移向了他。 “你、你竟然一直隐藏着灵力——” 他瞠目结舌,一番话说得是口齿不清,眼见着人看向他,竟有一种活到头了的恐怖之感,瞬间也不叫嚣了,整个人仓皇逃窜。 另一个弟子的尸体,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留下一丝痕迹来。 姬无岐垂眸,淡淡转身,却身形一顿。 溯玥看着眼前为长老背锅的青年,眼神很是复杂。 “见过宗主。”姬无岐行礼,神色依旧淡然,完全看不出来刚杀了一个人的害怕惶恐。 溯玥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他在你过宗时将你引给了大长老使你受苦,死有余辜,但你在阿玉身边,既然已有金丹后期修为,为何一直没有渡劫,反而压抑着修为?” 她看着眼前神色冷淡的俊美青年,脑中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顿时神色有异,“是因为——” “阿玉?” 第36章 合欢宗6 青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像是一座伫立静默的雪山,但溯玥莫名知道,她猜对了。 溯玥顿时心情很是复杂。绯魔一事是她之过,她也很是对不起阿玉,但真叫对方就这样走了,以她的脾性,怕是真要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这绝非她想看到的。 可若是叫她低头,那她所维护着的,便将要公之于众。 溯玥也做不到。 也是因此,溯玥在得知事有转机之时,满口答应下来,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提出的要求,居然是要一个筑基期都不算的弟子。 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灵根极佳,竟到了这种恐怖地步。 溯玥将眼前抱着灵草的俊美青年和初见时的联想起来,很是艰难。那个时候对方或许只是想要经过,而又囊中羞涩,弟子林子豪为他求情在宗小住时,溯玥也不置可否,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大长老的这个弟子如此胆大包天,竟将一个路人也引进局来。 不过那个时候的姬无岐虽然不如现在俊美,倒也别有一种青涩的少年气,而大长老又很好那一口。 溯玥眼神复杂地看着姬无岐,皱紧了眉头,“你压抑修为不过金丹,你是怕阿玉知道?” “为何?” 姬无岐垂眸,神色冷寂淡然,“这是弟子的私事。” “好一个私事,”溯玥冷笑,幻化出长刃抵在青年脖颈间,一道血痕若隐若现,“你若是心怀叵测,对阿玉不利,那我现在,便能叫你和林子豪一样。” “死无葬身之地。” 溯玥的声音冰冷如刀。 姬无岐藏在袖中的指节微微攥紧,下一瞬却又全然放松下来,对着她低眉顺眼,“弟子不敢。” 溯玥:“”她刚才分明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杀意,但为何—— 溯玥放出神识,听到了殿内窸窸窣窣的动静,卿玉像是迷迷糊糊醒了,唤了一声姬无岐,无人应后揉了揉眼,又换了个姿势躺下,舒舒服服地喟叹一声。 “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躺下之时,露出半截如玉的手臂,面料薄薄的一层,贴在她的身上,但里面裹着的身材,却是秾纤合度,只消叫人恨不得将这薄薄的一层去掉。 溯玥收回了神识,回看面前乖巧的弟子时,眼神顿时怪异起来。 一种荒谬的念头悄然浮现。 溯玥迟疑道。 “你该不会是——” —— 姬无岐轻车熟路地将窗边的灵草换下,给它们浇了水后缓缓来到少女的身边。 少女正睡得香甜,长如小扇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脸颊上是微微泛粉的春色,玲珑纤细的身段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线段诱人至极。 姬无岐垂眼,捻了捻指尖。 他缓缓凑近,低声唤了一句。 换来少女一个无意义的嘟囔,又翻了一个身。 姬无岐顿时失笑,那些晦暗不明的念头也转瞬消失,轻柔地替人拢了拢被子后,便退了出去。 卿玉起来的时候,姬无岐正在外间煮茶,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本就很是神清气爽的卿玉顿时更加愉悦,直接凑了上去,问道,“你不休憩的吗?” 淡淡的少女的芳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姬无岐难耐地往后退了退,神色依旧淡然,“无岐没有这个习惯。” 卿玉以为是他不适应她靠近,顿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脆在人面前坐下,一边捏起了糕点一边抬眼看天边的云卷云舒。 很不惬意。 卿玉喟叹出声,“原来,安安静静地偏于一隅,竟然如此令人开心。” 姬无岐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那仙尊,可会长久地待在这儿?” 天高云淡,风朗云清,如此明媚的好天气,卿玉却毫不犹豫地摇头,“这自然是不会,我同溯玥的关系——” 她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和他说,忽而眼尖地看到青年弯腰时露出的一截脖颈上淡淡的红痕,顿时语言一顿。 那红痕醒目,之前被他遮在衣领里没发现,但如今看到方知在光洁的白瓷上留下一道红,是多么地刺眼。 卿玉立刻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姬无岐顺着她的目光垂眼,不动声色地将衣领掖好,神色淡漠,“无碍,不过是同旁的弟子打了一架。” 胡说。 卿玉心下一沉,那痕迹分明是剑痕,将剑架在人脖子上,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眼见着姬无岐闭口缄默,丝毫没有要同她诉说的意思,卿玉眯起眼,立刻叠印掐咒,要用溯源咒将姬无岐之前经历之事重现出来。 被青年一把握住手腕。 两人手指相握,一个温热,一个冰冷,姬无岐修长的手,直接将卿玉手包裹住,一瞬间两人都动作停滞了下来。姬无岐别开眼,神色略微不自然,仔细去看,耳廓居然微微泛红,像是羊脂玉上的一点。 他无奈道,“溯源咒极为耗费心力,且不能为换过肉身的人而施,仙尊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姬无岐收了手,心里却一片柔软,望着少女的面容也多有动容,万不想她维护自己到如此地步,竟然是不惜元气损伤也要替他做主。 而知道有事又不知全貌的卿玉心里抓心挠肝地难受,她道,“那你便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 又念及他刚才所说,略有迟疑道,“溯源咒确实不能,但你——” 姬无岐神色淡淡,“许久前,在我还未曾来到合欢宗之前,就已经是了。” 卿玉一瞬间想到妖怪夺舍之类的话本子,一时眼神怪异起来,但姬无岐轻描淡写带过这一句后,便说起了下午之事,不过略过了部分,而卿玉听完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万万没有想到溯玥竟然如此小人之心,竟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杀了他。 实在是岂有此理! 卿玉立时召出剑来唰地一下起身,被姬无岐眼疾手快地按住,青年神色无奈道,“我现在无事。” 而此时溯玥的信笺用灵鸟传到了她面前,上面书着一句:远离姬无岐。 气得卿玉一把毁了信笺。 得知姬无岐上了药后稍稍放下心来,她心情转变很快,一下子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对姬无岐提议,“不如我们今晚再小酌两杯?” 姬无岐一顿,想起上回醉得摇摇晃晃的少女。 “” 第37章 合欢宗7 月光柔和地落在两人身上,微风吹拂着树枝微微晃动。 卿玉和姬无岐碰了杯,慢吞吞道,“如此风景,不来一首诗,那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姬无岐倒当真吟诗一首,是当时抱仆散人极爱的那一首。他的嗓音很好听,能叫人想起最温柔的过往,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卿玉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回想起了当时自己渡劫时路过的人间,也想起了宗无极。 她眼神乱飘着,看着眼前白衣胜雪之人,竟和宗无极渐渐重叠,一时迷惘疑惑,“宗无极?” 她嘟囔着,“这里可没有你要的白毫银针。” 青年执杯的手一顿,他将酒杯搁置在桌子上,看少女泛红的脸庞和迷离的眼神,淡淡道,“仙尊,你醉了。” “我没醉!” 姬无岐并不打算和一个酒鬼计较,他垂下眼再抬头时目光一滞,少女的面容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带着一股酒的淡香喷薄在姬无岐的面容上,他眼睫颤了颤,难耐地往后躲,却被她给捧住了脸颊,少女温热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咦了一声。 “哎,你是真的很好看哎。” 少女眼眸弯弯,眼里似有无数星辰闪烁。 “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姬无岐呼吸一滞,耳根不可自抑地泛红,指节隐忍地攥紧,被他握得发白,即使如此,他也只是淡淡地回道。 “仙尊说笑了。” 少女闻言皱了皱鼻子,不满极了,“我这人可从不说笑,还有你可鲜少叫我仙尊,你以前都是叫我王女的,宗无极” 她身形不稳,一个摇晃跌了下来,被姬无岐眼疾手快地扶住,温香软玉在怀,但姬无岐依旧神色淡淡。 但如若细看,便会发现,对方淡漠的神色里隐藏着一种掠夺和危险。 一触待发。 姬无岐慢条斯理地,将少女手中酒杯夺了过来,将人拉起扶住,步履平和地往殿门走去。 月色照在两人的背影上,一个挺拔宽阔,一个东倒西歪。 殿门缓缓关上。 姬无岐松手,少女平稳地陷于床榻之中,他拂袖而过灯盏,顿时殿内一片漆黑。 而姬无岐冷白的面容上是风雨欲来的神色。 宗、无极?她这是将他认做了谁?那个人又和她是什么身份?一种纠扯心脏的酸涩渐渐蔓延,姬无岐垂下眼,动作称得上是温柔地给她遮盖好被子,但却并未起身,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缓缓地垂头,看向了少女。 少女睫毛微微颤动,下眼睑微微泛红,整个面容是白里泛红,就像是枝头颤颤而动的山茶,美不胜收。 宗无极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指节被攥得泛青,在夜色下他的神色并不明朗,最后他叹息一声俯身。 吻在了少女的脸颊。 虔诚的、隐忍的。 无法餍足的。 —— 卿玉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光初上。 少女如墨的青丝顺着她如玉的脖颈垂落在胸前,掐住诱人的弧度,而少女伸出两条白藕似的手臂,懒洋洋地将帘子掀了起来,嗅闻到了空中的沉香香气,顿时心旷神怡地喟叹一声。 姬无岐去哪了? 卿玉环顾了殿内一圈,没有看到他如往常一般站在窗边浇花,顿时眉头紧锁,心里无数猜测顿时闪过:被人陷害了?还是溯玥找他麻烦了? 卿玉心头一紧,直接掀帘出去,却刚好迎面撞上端着茶盏的姬无岐。 对方穿了一身青衣,依旧是淡漠的神态,腾出一只手稳稳将卿玉扶住,面上一派温和淡然,“怎么了?” 他垂眼看她,似有询问之意。 卿玉的心忽而就像是被温水浸泡一样,缓缓放松下来,她舒了一口气,“你去哪了?”垂眼看到他手里端着的东西,打开盖子看了看,“茶?” “嗯。”姬无岐的视线,却落在了少女光裸的脚踝。 少女泛粉的脚丫微微蜷缩着,像是贝壳露出了里面的嫩肉,倾泻了连片的春色。 卿玉没得到回应,顿时感到奇怪,她抬眼正要说话,整个人戛然而止。姬无岐似是感受到注视,慢条斯理地抬眼,温声询问,“怎么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卿玉不由自已地后退了一步,现在的姬无岐太温和了,温和到卿玉甚至都忘记了之前他是多么冷漠又防备的一个人。 这很不对劲。 卿玉缓缓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退了步,将他端来的茶一饮而尽,下意识地蹙眉,随即又舒缓开来,看向姬无岐时故作轻松道,“好像有点苦?” 姬无岐的神色微暗,内心的躁意让他忍不住地捻了捻指节。 他抬起眼时却一片淡然,好似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刻意疏离,温和道,“阿玉喝了很多酒,想必醒来必然头疼,这盏茶有安神宁定之效,应该对你的头疼很有效。” “那你有心了。”卿玉打了个哈哈过去,像是随意地坐到了窗边,问道,“来对弈?” 姬无岐道,“好。” 两人便开始对弈,卿玉这回仔细观察,发现姬无岐的棋艺没有忽高忽低,也没有刻意相让的痕迹,但是就是如此滴水不漏,更是让人心惊。 卿玉几乎瞬间头皮发麻。 一个人如何每一局都能如此精准把握,并且不露锋芒也不太过平庸? 卿玉这才觉自己好似惹上了个大麻烦。 她既然开始有心,便不会只在这一处用心,卿玉数次询问对方未来想法,都被对方给含糊挡了回来,卿玉便心下起疑,而一次偶然拿对方逗笑,她发觉对方虽然尴尬耳赤,但依旧是任由她捉弄的意思。 卿玉顿时笑不出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卿玉想不通,便开始头疼,一头疼,便不想去想。索性大宴即将开始,而作为地河之气收集者的卿玉便是理所当然地更忙了,她要负责相关菜品的把控,还要每日来回去看地河之气的状态,一时也就将姬无岐抛之脑后。 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心里虽然咯噔一下,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姬无岐现在的态度好像有点奇怪,卿玉想,她在院门前踌躇着,而门在她第十六回徘徊时,无声自开。 姬无岐站在门后望着她,薄唇轻启,嗓音清冷。 “阿玉,为何不进来?” 第38章 合欢宗8分别 “你在等我?” “嗯。” 卿玉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如此直白地承认,心里的诡异感越发浓烈。卿玉大步往桌子旁一坐,随即道,“你似乎对我改观不少?” 卿玉问出来倒是好受了很多,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去过多猜忌的人,如果一直为此深受困扰反倒不是她了。卿玉说完,一双澄澈明朗的双眼便看向了对方,兀自等待对方的回答。 姬无岐抿了抿唇,含笑道,“仙尊说的,我从未对仙尊有所不满。” 说谎。 卿玉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出十万分之一,只是点了点桌子,抿了口茶。 心里却是好受了许多。因为她注意到了姬无岐现在对她的称谓又变回了距离感十足的“仙尊”,这样的称呼反而让她安心不少,也不由为自己先前莫名的揣测失笑。 她放松下来,和姬无岐谈起了大宴的细节,并嘱咐他到时候会有哪些人,他们的特征是什么,姬无岐的神色是认真淡漠的,卿玉心里最后一丝怀疑烟消云散。 她正要卸下最后一口气,忽而对方冷不丁地问她,“为什么你如此重视这场宴?是因为里面的人都很重要吗?还是——” “里面有宗无极?” 卿玉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要询问他如何得知的宗无极,另外又觉得十分荒谬,他一直待在合欢宗,又如何认得人间界的宗无极? 她正要开口,忽而脑中电光火石想起了什么。 她曾和对方说起过宗无极,在她喝醉的时候。 回想起自己发痴惹人发笑的语言和动作,一向无所谓的卿玉顿感羞耻,不过秉承着解释清楚的原则,卿玉还是认认真真解释,“并非如此。他并非是会出现在此次宴会上的人物。” 不过确实她曾在宴会上发生意外,所以不想再次发生罢了。 卿玉垂眸,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以为到此为止,没想到对方却继续问道,“那宗无极,与你是何关系。” 卿玉顿时被口中的点心呛到,猛地咳了咳,而宗无极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为她顺了顺背,温凉的触感隔着层布料缓缓动作,卿玉无奈道,“也不是你想得那样。” 思索了一下人间那段往事,卿玉斟酌用词,轻描淡写,“不过是一个顺手救过的人罢了。” 还救错了。 姬无岐垂眼,感受到手下少女背脊的僵硬不自然,缓缓地收回了手,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只是眼底的情绪却越发深沉。 又是一个顺手救过的人吗? 姬无岐捻了捻手指,眼神意味不明。 可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多么地明朗,令人动容,是只要见过,便再难以忘怀的太阳。那位又怎么可能会甘心只做一个路人呢? 姬无岐弯唇。 却是一片见血方回的冷峭。 —— 无论如何,卿玉的合欢宗客居生活,也终于要落下帷幕。 在大宴上,几方大宗在你来我往地寒暄,其他默默无闻的小宗门户也眉开眼笑地讨论着,卿玉所负责的地河之气一事没有出任何差错,得到了溯玥一个赞许的眼神。 卿玉翻了个白眼避开眼。 转头和姬无岐碰了碰杯,喜笑颜开。 姬无岐也几不可查地弯了弯眼。 溯玥顿时眼睛暗了暗,再看一脸无辜冷淡的姬无岐,牙齿狠狠碾了碾,冷笑一声沉着脸转头。 中途有弟子来给各宗上酒,卿玉偶然抬眼,发现上酒之人有些眼熟,再一细看,猛然想起了这人便是胆大包天上门挑衅之人其一。 顿时好心情变得七零八落,但这回却有所不同,对方脸色煞白,往日高傲的态度变得瑟缩畏惧,一眼都不敢正视他们,手下的酒也是倒得颤颤巍巍,活像是看见了活阎王似的。 卿玉顿时纳闷起来。 “你在抖什么?” “弟子、弟子有罪!”那人被卿玉质问,立时回答,再不见往日的得意和不屑,不过就这回答时也是不敢看她,倒完酒后便迅速离开,好似身后有人会追着他似的。 不解的卿玉转头看向姬无岐,“他怎么了?” 姬无岐神色淡然给她夹了只虾,眉眼温和,“或许是近日坏事做多,做噩梦了。” 卿玉一听,顿时觉得有理,毕竟也确实有令修士噩梦连连的法咒,这人又嚣张跋扈,想来被人教训也很是正常。 她也就不再管了,而这回的宴实在是尽心,并且出乎意外地顺利,卿玉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转念便抛之脑后,吃饱喝足之后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回没有姬无岐早起来为她照看花,整个大殿显得静悄悄的。 卿玉按了按额角,穿好衣服后缓缓走到了门前,推开了门。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一回似乎睡得格外沉重,四肢也是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般舒服。 奇怪的是,殿外也没有姬无岐。 那他去哪儿了? 她是在殿外的长亭里看到的对方,他正在抚琴,直到她来,他才拨出第一个音弦,给卿玉一种对方一直在等她的错觉。 而他的面前,摆着些精致的茶点在石桌之上,卿玉随意扫了一眼,全都是她爱吃的。 而对方的神色淡然,一如既往。 此时天高云淡,长亭四角的帘子被微微吹起,有美男奏琴,有美食作伴,但卿玉不知为何,心里却产生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慌感。 她没有猜错。 姬无岐拨弄着琴弦,垂眼淡声道。 “仙尊,” “我要走了。” 卿玉猝不及防,不由一怔。 待她反应过来时立时扯出一个微笑,猜测道,“是因为要去别处学艺了?” 许久后,得到一个淡淡的嗯声,卿玉不知为何,心里竟产生一丝迷惘和不舍,她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悠闲,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扬起一个笑来,“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姬无岐缓缓抬眼,眼底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却只化作了淡淡一句。 “仙尊也是。” 被吹散在风里。 两人就此分别。 第39章 玉琮幻境里1 而现在。 那个说要和她分别的人,此刻正不知餍足地吻着她。 卿玉想要伸手推开,却被狠狠禁锢着,她的声音被堵住,姬无岐像是攻池掠地般入侵,所到之处激起一片颤栗,青年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颈侧。 激起一片红意。 等姬无岐稍稍停下之时,垂眸看向怀中之人,眼睫里的情绪更深。 少女从耳垂到脖颈一侧染上一片红晕,像是白玉染上了胭脂,往日澄澈坦荡的眼眸,如今则是漫起了一片水意,朦朦胧胧的,潋滟流转着。 他在少女惊呼声中将少女拦腰抱起,慢条斯理地走向了石洞中。 回眸察觉到有人窥伺,不动声色地布起结界,隔绝了一切的窥探。 玄镜外的两人: 看不见八卦的燕落钧若有所思,“姬无岐是真的疯了?还是和你一样心魔缠身,把人给认错了?”他扯了扯嘴角,很想控制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越咧越大,“哎呀,竟然找了这么个姿色平平的人,这不是错把鱼目当明珠嘛。” “青玉”是个容貌清丽可爱的少女,但燕落钧有意贬低,也不知是在贬低少女,还是在贬低看上她的姬无岐。 而宗无极漫不经心,“他不管是真疯了,还是和我一样心魔缠身,对你我而言,不都是一件好事?” “这倒是。” —— 卿玉恹恹地蜷缩在石洞一角,身边垂落着姬无岐的衣角。他正在生火,在火光的照耀下,他显得越发容貌清俊疏朗,还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一想起刚才对方的动作,卿玉顿时冷笑,什么拒人千里之外? 姬无岐烤好了鱼,转头递向卿玉,目光在她水光潋滟的唇角上一掠而过,“阿玉,饿不饿?” 眼前的烤鱼金黄喷香,油亮亮的外表看上去是酥脆可口,几乎令人一瞬间便能回味起烤鱼的绝妙口感,但卿玉没接,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拒绝,“我不要。” 姬无岐垂眼,像是失落的小狗。 卿玉狠着心冷冷道,“我也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人。” 她毫不留情地往对方身上扎刀,眼也不眨地说瞎话,“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仙尊分明说过的,你那位友人已死。” “而我是在星月书院待了多年的一个杂役弟子,我的祖辈都是星月书院的忠仆,这点人人皆知。” 少女疑惑道,“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可能,是您的那位故人呢?” 卿玉试探性地伸出手,缓缓拍了拍姬无岐的手臂,安慰道,“我知道仙尊与友人之情深厚,才将我认错了,但逝者已矣,仙尊必要向前看才是,仙尊放心,青玉没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 她每说一句,姬无岐的心里便涌起一阵风暴,到最后,风暴已控制不住。他缓缓抬眼,眼里一种莫名的危险朝卿玉缓缓逼近。 “我是说过逝者已矣,可若是她没有死呢?” “能在宗无极发疯时毫无损伤,能破了欧阳世的局,还入了玉琮幻境的传承,你说你是个普通弟子,你觉得我会信吗?” 信不信关她什么事?卿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毕恭毕敬,“仙尊定是一时魔障” 姬无岐冷笑,捏住少女的手腕将人拉了过来,垂眼时眼底浓浓的危险,“我最魔障的,是在当初没第一时间认出你,才叫你又去找了宗无极,进了他的地盘!” 卿玉顿时一哽,不是,这又关宗无极什么事?她颇觉荒谬地看着对方,却在对方冷而哀伤的眼神里说不出话来。 姬无岐好像很伤心。因为她去找宗无极? 可是事实上,每一个人她都会去找的,只是时间早晚和报复的先后顺序罢了,但这话必然是不能说的,相认也是不能认的。卿玉绞尽脑汁,为自己刚才一刀杀了六人整了个撇脚的理由,“那个时候有六个幻象出现在弟子面前” 姬无岐目光淡淡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揉捏着她泛红的手腕,声音清淡,“不论你如何说,这回我都不可能让你去宗无极的身边。”他在少女故作无辜的眼神里扯唇一笑,“既然想要杀我,那来我的身边不是更合适?” 疯了,姬无岐真的疯了。 卿玉躺在柔软的毯子里忐忑地思索,一边呼唤道,“系统,系统?” 系统兴冲冲道,“宿主你叫我?等下啊,我来数数,五十、五百五千!姬无岐居然提供了五千的好感积分!呜呜呜宿主你也太棒了吧!” 卿玉抽搐了一下嘴角,回想自己在幻境里的表现,思绪停留在最后一刻杀人转身,不由失语。“原来姬无岐爱好如此别致,因为我杀他幻影?” 想起自己原先的计划,卿玉顿时提不起精神来。玉琮幻境里灵草不重要,传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幻境里有一样东西—— 五色石。 听闻是女娲补天遗留下来的碎片,其中一块就遗落在这玉琮幻境里,至今无人见到。五色石坚硬不摧,但却为情动容,当它对一人使用,检测到对方的五情时,便会碎落成残片,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碎片将能短暂操控人的神志,比如解开六角灵锁,而巨大的能量将会转化成灵气为她所用。 可卿玉万万没有想到,她在玉琮幻境找五色石,居然遇到最大的苦难不是妖兽,不是陷阱,而是姬无岐这个可恶的家伙! 她正心口气愤而剧烈起伏,忽而腰身一紧,后背贴在了一片温热的肌肤上,隔着层单薄的布料徐徐传来。 而头顶,姬无岐的声音毫无波澜,“卿玉。” 听在卿玉耳里犹如恶鬼来索命,少女顿时身形一僵,动也不动了,而慢慢的,竟然也就这么睡着了。 这个时候,姬无岐才缓缓睁开眼,垂眸。 眼底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深墨。 他用力攥紧了指节,感受到神魂的疼痛时,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找回了苏卿玉,她就安然地睡在他的怀里。 这是多少个午夜梦回都不敢想的事情。 第40章 幻境里2 次日,石洞外小雨朦胧。 卿玉苦心相劝,“仙尊,现在弟子们下落不明,难道我们不该去找他们吗?” 姬无岐却淡淡道,“有公西绍他们在,无需过多担心。”他从袖中取出盒点心来,递给卿玉,“试试这个?” 卿玉匪夷所思看他,低头看到了形状精美外观不错的各式糕点,微微愣住。 姬无岐道,“在合欢宗的时候,你曾一时兴起要做糕点,让我第一个吃,我说好吃,你并不信” “在那之后你便对做糕点失去了兴趣。” 是有这么回事,卿玉模模糊糊地想起,随即不动声色地看他,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姬无岐神色淡淡,“但在你走后,我学会了做糕点。” 卿玉呆住,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反应,她嘴唇动了动,才说出一句“你认错了”,对方便勾了勾唇自嘲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记得。” 他起身,随即朝洞外走去。 天光照亮他孤傲冷淡的背影,卿玉听到他说,“天晴了,我们走吧。”他微微侧脸,“去找他们。” 他率先走了出去,好似根本不在意放置在洞内的那盒糕点,卿玉也当然可以不要,就像之前无数次拒绝他一样,但这回,卿玉的心却生出一丝愧疚来,她看了看对方快要看不见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糕点,一咬牙,拿了起来。 两人走了很久,但依旧没有遇到一个人。 倒是遇到不少妖兽,不过都被姬无岐一剑砍了。 鲜红的血顺着他眼角蜿蜒而下,沿着他的剑尖滴落在地,而姬无岐的神色依旧淡漠无波,叫人完全不能想象数年前,他还只是一个被困在绯魔幻境里等死的青年。 如今万人敬仰的魔洗宗长老。 他回头,对上卿玉呆呆的目光,周身气势收敛了起来,变作一团温和的水,“阿玉,来。” 脚下荆棘密布,而姬无岐收了剑,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卿玉将手缓缓放了上去,被人紧紧握住收紧。卿玉抬眼,对上姬无岐疑问的眼神,缓缓压下心底的不对劲,摇摇头。 两人走到一处时忽而白雾四起,而姬无岐也瞬间消失不见。 卿玉顿时心生警惕,却听到一道古老又熟悉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这里是心有执念的人才会困在这儿。原来你也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样洒脱不在意。” “你的执念是什么?” 卿玉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淡淡道,“既然神尊如此本领通天,又如何不能猜不出弟子心中执念?” 对方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卿玉一直没说话,等对方笑够了才道,“其实前辈一直没打算放我们出去吧。” 老者叹息,“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你的那个朋友确实不凡,灵根极佳又悟性极高,可惜是个痴人,执念深重,对我来说并不合适。” 卿玉攥紧了手中的剑,挑了挑眉,“那前辈的意思是我就合适了?” “本来是不合适的,”老者慢悠悠道,“但在这两日的观察,我发现你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且不说心性坚韧,就是你神魂上的毒和枷锁单挑一样,可都要叫人瞪大了眼。” “听闻一百多年前出了个少年天才,十六岁便金丹,入凡界度金丹劫,后一跃成为修真界最年轻的剑道修者,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她师父鼎盛时期还要厉害。” “她精通剑术阵法和咒术,并且心怀苍生,带领众弟子无数次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他故作惋惜,啧啧道,“可惜不久前却死在了众宗围攻之下,尸骨无存,神魂灯灭。” 卿玉无动于衷地微笑,“前辈说的人名叫苏卿玉,之前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天纵奇才,但如今逝者已矣,不知道前辈提起她所为何事?” 老者哼道,“你骗得了旁人,可骗不过老朽。” 他问,“难道你就不想复活?像之前那样将他们全都杀死?报复他们?” 卿玉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原来当时幻境里面的,不止姬无岐看到了,你也看到了。” “这毕竟是老朽的地盘,”老者微笑,“不过只要你答应老朽一个条件,你的所有执念都能实现。” 他慢条斯理地道,“现在让我们看看,你心中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大雾散开,露出一片场景来,却惊得老者顿时失声,说不出话来,“你、你——” 他话音未落,便彻底失去了声音。 卿玉在幻境最后分崩离析之前看了一眼。 狂暴奔腾的江岸,没有抓紧的手。 哀嚎声,咒骂声,全都消失在耳边。 卿玉闭了闭眼。 “此后你便名唤卿玉,愿尔心道澄澈,以匡扶天下为己任。” —— 姬无岐找到卿玉的时候,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全身瑟缩发抖,脸无血色闭着双眼。 唇一缕血痕蜿蜒而下。 姬无岐皱眉,立即去探对方经脉,全身却立时僵住。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言不发地将人放回山洞里。 对方经脉里灵力乱窜,毒素缓缓向她五脏六腑流窜,再这样下去卿玉会很危险。 姬无岐抿紧薄唇,眼神淡淡,手却化刃割开了手掌,缓缓递到少女的唇边,他垂眼,一手钳制住对方的下颌,两指用力,迫使昏迷的少女张开双唇。 血缓缓流淌被吞咽下去,少女苍白的唇角也染上了绯色,鲜艳欲滴,蛊惑着人低头。 姬无岐缓缓俯身低头,唇缓缓靠近。 少女眼睫轻颤。 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却一片黑暗,有温热的触感碾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同时卿玉品尝到未消散的血腥气,不由一怔。 她张了张口,对方却已缓缓退开,顺势收起了压在她眼睛上的手,慢条斯理的,如果忽略他手心的血还有唇边的一抹红,也倒很像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 卿玉皱眉,吃力地在对方搀扶下坐起。 “你刚刚——” 姬无岐微笑,手掌翻转,摊开在她的面前,神色不明道,“我的血能解百毒,哪怕是你神魂上压制东西的毒。” “不过,你要不要猜一猜,刚刚我遮住你眼时,你唇碰到的,是我的手,还是什么?” 他唇色一片艳丽。 第41章 幻境里3 卿玉一哽,说不出话来。 而姬无岐说完这句话,便好似个没事人一样,静静闭目休息,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好似之前那个含笑说出那番话的不是他一样。 这让义正言辞要去“教育”一下对方的卿玉瞬间哽住,她愤愤然擦了擦唇畔的血,迟疑着,微微移动了腿往姬无岐的方向靠近,但奇怪的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卿玉这才发觉他的唇色似乎过于鲜艳了。 他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白衣,一种远离世俗的冷傲和疏离,但过艳的绯色却使得他整个人如妖如精怪,似乎下一秒就会勾诱人的心魂。 卿玉伸出手碰了碰对方的手腕,触到一片冰雪般的凉意,霎时一抖,心中警铃顿响:他的状态很不对。 系统999慢悠悠道:那个毒,虽然被姬无岐的血给压制住了,但现在毒素通过你转移到他的神魂上了,他现在可不会好受。 卿玉面无表情:“你这个马后炮。” 不过如何救助姬无岐成了一件头疼事。卿玉当时想到以毒攻毒,压制六角灵锁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发作起来会如此痛苦。每一次强行动用神魂之力都无异于自行送死。在千境里她用了一次,后果便是反噬回来时差点没被欧阳世掐死,而这回也是,若非有姬无岐在,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 卿玉心里的恨意不知不觉淡了些。 她素来是一个爱恨鲜明的人,姬无岐对不起她,但如今也救了她,且算是一报还一报,恩怨抵消吧。 打着这样的念头,她将姬无岐往石壁上靠了靠,一边尝试着输送灵力,但她现在披着的杂役壳子,注定了这是杯水车薪的做法,得不偿失。她的灵力甫一送入,便如一滴水掉落进大海一样。 生不起一丝波澜。 卿玉沉默着收回了手,捏了捏指节,内心十分沉重,不过她转瞬便想到另一个办法,进入他的神魂,去驱散那些进入他神魂的毒素。 不过这同样也有危险,回想上回她去发疯的宗无极神魂里,却被对方神经兮兮地困住时,卿玉就一阵头大。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 卿玉一咬牙,先是在外界加固了结界阵法,这才施了咒法让姬无岐彻底陷入沉睡,而后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色的天。 卿玉踩在黑沉泛着魔气的土地上,一瞬间脑中划过很多的地方,但又一一被自己排除掉。唯有一个魔界入口的沉渊,倒是与此处相似。但沉渊她被魔王重伤沉睡那多年,也绝没有一日,有这样白亮的天空。 这是哪里? 姬无岐又在哪? 卿玉怀着满腹的疑惑继续往前走,她看到了很多东西,有被魔气污染的动物植物,也有夹杂着魔气的河流。这里不是沉渊,但绝对距离魔界不远。 或许她会在尽头看见沉渊也说不定。 卿玉思索着,继续往前走,她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缓缓来到了一个小村落。 她看到了姬无岐。 卿玉先是一怔,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姬无岐他变成了一头羊? 卿玉眨了眨眼睛,面前的景象还是没有一丝变化。简陋的羊圈,一只纯白色的小羊羔就缩在角落里,恹恹的,若非它身上浓烈的气息,卿玉简直不能将它和那个冷漠疏离的姬无岐联系起来。 很快就到了中午,前来喂食的主人将草料洒下,随即摸了摸几个凑到前面的脑袋便离开了。 主人看不到卿玉,和宗无极的幻境不同,在这个幻境里,似乎所有的生物都看不到卿玉,不过这对卿玉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但主人来喂草,姬无岐却没动。 那头纯白色的小羊羔,耷拉着耳朵垂头缩在角落,就连食物都吸引不了它的注意。 在这期间,卿玉一直观察着它,也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但奇怪的是,没有毒气,也没有姬无岐忽然变回真身。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姬无岐变成了羊,还是他本来就是羊,然后变成了姬无岐? 卿玉想起了姬无岐曾说过的,他曾肉身有损,难不成他肉身之前是头羊羔? 卿玉顿时面色怪异。 一直等到了太阳下山,周围的羊羔都安安静静地休憩时,姬无岐才缓缓地站了起来,但是可爱的小蹄子却一瘸一拐的,卿玉顿时神色凝重起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看它吃力地挪到干草面前。 盯着小羊羔慢条斯理地吃草,她暗中揣测,莫不是小羊身上有暗伤? 卿玉便小心翼翼地凑近,才方抬起手,便对上了小羊缓缓抬起的眼睛。 淡漠的、对着她。 卿玉错愕,手顿时僵如石头般无法动弹。 姬无岐看得见她? 卿玉迟疑着,左右晃了晃手,便见对方似乎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低下了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伸出手去摸小羊的头顶,却落了个空。 退后了两步的小羊羔神色冷淡地看着她,眼神警惕。 卿玉回以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原来,你是真的看得见我啊。” 小羊羔没有搭理她,吃完后慢吞吞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和别的羊不同,他自己蜷缩在一处,像只厌世的,不爱交流的羊。 卿玉一噎,索性又开始打量起周围了,最后百无聊赖地开始观察姬无岐。 小羊姬无岐所处在一个荒凉的村子,一个虽干净但环境简陋的羊圈,甚至身上可能还有暗伤。但卿玉一无办法靠近,二也见不着毒气,想到这儿不由唉声叹气,愁苦着一张脸。 而小羊已然闭上了眼。 卿玉索然无趣的眼神在看到小羊软白的皮毛和四肢时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小羊腿,羊肉汤 卿玉顿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啊她在想什么,现在是想吃的时候吗? 少女正在自责之际,却没有注意到原先闭眼沉睡的小羊,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沉寂和冷漠。 卿玉正在纠结,一道黑影忽然从面前闪过,鬼鬼祟祟地靠近了羊圈。 缓缓朝小羊羔伸出了手。 还正好是远离羊群的姬无岐。 卿玉:嗯?不是吧?还有偷羊的? 她眯了眯眼。 第42章 幻境里4 卿玉扬起了手,但许久许久之后,反而是一丝动静也无。 没有灵力,没有阵法,卿玉眼睁睁看着人抱起了挣扎不休的羊羔,捂住了羊羔姬无岐的嘴,随后就要离去。 月黑风高,周遭的景色由破落的村落变成了荒山野岭,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只留下轻忽的脚步声。 卿玉跟在身后,神色恹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幻境里,没人看到她就算了,还施展不出一丝一毫的灵力来,那不是眼睁睁要看着姬无岐倒霉吗? 一瞬间,卿玉脑海里闪现烤羊腿、全羊宴、羊肉汤等姬无岐的种种死法。 卿玉也不可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小羊在这一声响亮的咽口水声中,挣扎的动作一僵,回头看了眼卿玉,眼神冷淡,一瞬间竟和那个魔洗宗的长老姬无岐重合了。 卿玉:啊!我真不是 而那偷羊人却以为是自己的恐吓奏了效,咧开了唇角笑了笑,阴测测的,“这样不就好了,免得你真变成了熟羊,你连动都动不了。” “老实点!” 那人又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那个人要一只羊做什么。” “又不许我杀,又不许我吃了的。” 那个人? 卿玉眼神一动,随即各种念头都在脑海中掠过,但眼下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卿玉不动声色地跟在人后头,时不时拿几个小石头去作弄一下人家,那人一边仓皇回头,一边却又加快了脚步。 卿玉:弄巧成拙了这不是。 她尴尬地笑了笑,低头却对上那人怀里姬无岐冷淡的眼神。 “”不是!她怎么好像从一头羊的脸上看出了嫌弃? 这是她的错觉吧? 卿玉摇了摇头,再抬眼时一人一羊都快失去了踪迹,卿玉立刻跟上。 也终于看到了那个背后之人。 那人穿着一身鸦青,转过头的时候,卿玉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霎时一变。 居然是欧阳世。 一瞬间,那个在混沌之界里,掐住她脖子如看死物一般地看她的欧阳世浮现在她的面前,少女的眼神逐渐冷厉下来,攥着的指节都微微泛青。 欧阳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要一头羊又是用来干什么? 不过此时的欧阳世却身上魔气暗淡,就连面容都仿佛年轻了不少。 欧阳世冷淡地扫了一眼来人怀里的羊,伸出了一只手。 卿玉心口顿时被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她的思绪在小羊咩咩叫时一片空白,近乎迟钝地思考,就算是要被发现,也不能让姬无岐就这样死了吧! 她正要出手,却见欧阳世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缓缓收回了手,面色冷冷道,“不是这只。” 啊? 卿玉和偷羊人都呆住了。那人低头看了眼小羊,又一脸难色地抬头,踌躇道,“可是这些羊都长得差不多啊,也就是高矮肥瘦之分,如何能确定是哪一只呢。” “蠢货。”欧阳世冷笑,唇边却溢出鲜血来,被他重重抹去,只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他冷冷道,“既然是吞食了魔丹的羊,便会周身缭绕魔气,定然与其他羊不同,我说了不是这只便不是这只。” 他眼神如刀子般垂落,缓缓俯身,“你敢质疑我?” “不敢不敢。”那人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那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找” “现在不行。”欧阳世抬手阻止,声调冷漠,“你今日偷了一只,或许明日羊圈的主人便会发现,魔主的魔丹现在落在了一头羊身上,这件事可不能宣扬出去。” “你需过几日再去。” 他缓缓收回冷白的手臂,意味不明,“只希望过几日,天灾降到这时,那可怜蛋不会这么容易死去,还要劳烦我重新去找。” 那人闻言,却是低着头眼眸转了转。 再抬头时,眼神却是畏缩不安的,指了指怀里安静的小羊道,“那这个怎么办?” 欧阳世低头,看了眼小羊,毫无兴趣地收回了目光,冷冷道,“随你。” 随即便转身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空中。 卿玉看着那人露出阴测测的笑暗道不好,立刻上前一把推倒了偷羊人,而怀中的小羊咩了一声,也趁机逃窜,飞快奔走,消失在荒野中。 男人暗啐了一口,从地上站起来时拿起了树枝,到处巡视,阴狠道,“究竟是人是鬼?给我出来!” 他自然看不到看不见的人。卿玉抱着双臂站着,看着人回到了羊圈旁却没发现那只回来的羊,然后不甘心地离开,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即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小羊羔姬无岐逃跑了,那她该怎么找到他呢? 卿玉沿着他灵力消散的方向一路寻去,最终回到了羊圈,一无所获。少女叹了一口气,索性在一旁大树下闭上了眼,决定等到天亮再说。 夜深人静。 一只纯白色的小羊从草丛里钻出来,路过树下睡着的人身边,摇了摇脑袋。 然后慢悠悠地钻回了自己的羊圈。 —— 天光初亮。 卿玉伸着懒腰,在鸡鸣声中缓缓睁开了眼。她惊喜地发现姬无岐居然回来了! 不过她下一瞬便皱起了眉。 只见小羊踏着颤颤巍巍的步伐,站到了另一只睡着的羊面前。 他这是要干什么? 随即卿玉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缕黑气从那只睡着的小羊身上缓缓飘了出来,又钻入了姬无岐的身体里。 电光火石间,卿玉明白了一切。原来欧阳世要找的小羊,是睡着的这只,而魔丹里溢出来的魔气,却全都被姬无岐吸收了! 卿玉嗅闻到毒气时便已然眉头一皱,更是在看到小羊吸气完后恹恹地缩着更是心里一紧。 同时,更深的疑问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为什么姬无岐能够吸收魔气?魔王的魔丹又怎么会遗落到睡着的这头羊身上?魔气里为何有毒气的气息? 而欧阳世说的,天灾将至,又是什么意思? 卿玉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抬起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小羊姬无岐。 对方警觉地抬起眼。 一人一羊目光对视。 第43章 幻境里5 小羊抬头看了眼卿玉,在少女僵硬的神色中,又缓缓低下了头。 卿玉松了口气。 她抬手缓缓摸了摸小羊的脑袋,软乎乎的,一时没忍住又多摸了两下,但姬无岐很快躲开,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是的,冷漠,卿玉再次从一头羊的脸上看出了这种表情。 不过代入一下姬无岐的脸,还真是有些有趣。卿玉忍俊不禁,一边低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一切,你是在救你的同伴是吗?” 小羊不吱声,好似视若无睹一般,又开始慢条斯理地低头吃草。 而早起来喂草的主人睁着睡眼惺忪的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嘀嘀咕咕,“哎昨晚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低头伸出一只手指数了数,“一只、两只八只羊,哎一只也没少,看来是我喝酒喝糊涂了。” 卿玉扯了扯唇角,看着人又摇摇晃晃地转身回房。她幽灵似地跟在人身后转悠,看着凡人无聊又充实的一天,洗漱吃饭喂羊劈柴,下午买上三两酒一两牛肉,晚间坐在村口和其他村民唠嗑。 卿玉盘腿坐在人群身边,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往天上的星辰看去。 明亮的,似乎照耀世间所有黑暗的月色倾尽全力地落下。 人们的欢声笑语将卿玉包围。 卿玉低头,看向在羊圈里事不关己一心吃草的姬无岐,实在想不出他这个幻境该如何破解,但一个问题却在这几天一直笼罩在卿玉的心头,宛若一道不灭的阴影。 这个幻境是因为未清的毒素进了姬无岐的神魂才造成的,显然幻境里的魔气也是毒气,只是这毒气是什么时候有的?如果它是远在幻境形成时就有的,是不是说明,她的神魂 而且—— 卿玉眯起眼,看向姬无岐的目光很是复杂。 幻境里魔气污染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姬无岐还是像往日一般对她爱答不理,但今晚却变了。他很是乖顺地任由卿玉揉它脑袋,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和的表情,但好歹是更进一步,卿玉松了口气。 她喂了对方一株草,对方竟也吃了。 然后。 她被姬无岐踹了一脚。 对方一直咩咩地朝她叫个不停,卿玉一头雾水,但为了不使它一直这样,并将主人引出来,还是顺了对方的意思,抬起手往后退,退到一个远远的距离。 卿玉忍不住叹气,姬无岐实在是一个让人猜不透的人,哪怕他变成了一只羊。 不过这晚异动的也不只姬无岐一只小羊。羊圈里所有的羊都在不安躁动,地面上河里的小动物也变得奇怪起来,卿玉不敢忽视,一直守着姬无岐生怕出什么事,好在一夜平安。 但第二日,真正的危险降临了。 洪水泛滥,无数的庄稼被冲毁,建筑和瓦舍都淹没,人们尖叫着向高处奔去。 卿玉救了几个站在原地哭闹不知所措的孩童,一转身顿时眼瞳一缩。 姬无岐被卷入了洪水之中。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瞬间淡去,尖叫声和咒骂声淹没入卿玉的脑海,让她动弹不得。等她回神奔向姬无岐时,对方却已然在洪水中被越冲越远。 卿玉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 她在洪水中抱住了小羊,对方奄奄一息地垂着眼,往日漂亮的皮毛全数垂着,蔫蔫地搭在身上,浑身冰凉得像是死了。 巨大的冲力将她往后带去,卿玉浸泡在河流里,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够住一棵横倒的大树。 卿玉咬着牙,在波涛骇浪中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姬无岐,不要放弃——” 小羊依旧没有动静。 卿玉冷得睫毛都在轻颤,寒冷像是无孔不入的魔气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肺腑肌肤,求生的渴望瞬间爆发,让她更加用力地攀住大树。 更为重要的是,她必须要救姬无岐。 这个曾经同她分别,给她种下灵锁,却又关键时刻救了她的姬无岐。 “姬无岐,你可不能有事。” 少女声音嘶哑,水珠沿着她湿哒哒的额发坠落,流淌在小羊的面容之上,她小心翼翼去探对方的鼻息。 卿玉低头,看到小羊眨了眨眼,徐徐睁开,顿时一片惊喜,“姬无岐,你醒了?” 小羊虚弱缓慢地靠近她的脸,蹭了蹭她的脸。 少女全身冰冷却目光坚定道,“我会救你的。” 小羊抬起头。 头回,卿玉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冷漠,而是一种很复杂无望的情绪。 他的眼中似乎含了泪。 卿玉随即被松开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对方蹬开了她,被洪流席卷着,淹没在了远处。 “姬无岐!” 卿玉忍不住大喊,但这回没有人回应她,所有的人都在自救,看不到困苦的一只羊羔被卷入洪流里,也自然看不到一个少女在无声地流泪。 她睁着眼睛,泪水却从她眼瞳中坠落下来。 大颗大颗的,沿着她惨白的面容坠落。 天地混沌,所有的魔气全都沿着洪流的尽头奔去。 莫名其妙的,卿玉却知道它们都是奔着谁去。 是姬无岐。 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想要发出声音但是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是心口难受地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溯源咒极为耗费心力,且不能为换过肉身的人而施,仙尊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许久前,在我还未曾来到合欢宗之前,就已经是了。” “为什么,死得那个人,不是你呢?” “明明你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啊!” “此后你便名唤卿玉,愿尔心道澄澈,以匡扶天下为己任。” 究竟何为道,何为正? 卿玉剧烈喘息着从破庙里醒了过来。 一睁眼对上无数张围着她凑近的脸,顿时呆滞住。 弟子甲,“青玉姑娘这是被魇住了?” 太叔雁,“姬长老和她都身有魔气残余,想来二人必然遇到了什么,大家快些散开。” 洛晚眨了眨眼,“青玉?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采衣,“啧,既然醒了就不要装死啊。难不成看大家都这么关心你,你就会高兴吗?” 卿玉缓缓地坐了起来,看到了一旁静坐调息的姬无岐,看了几眼,确定对方似乎没什么问题便收回了眼。 太叔雁收了手,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道。 “你是不是,喜欢前辈?” 第44章 幻境里6 卿玉一哽,整个人迅速从幻境里那种无能为力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甚至忘了伪装自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喜欢他?” 她上下打量着昔日的好友,实在不明白对方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荒谬的想法来。 太叔雁得此回应,回以微微一笑,低声道,“是我多虑了。”她的心中却缓缓松下一口气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姬无岐,对方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可即使如此,依旧俊美如天神下凡。 “我宗之人多爱慕姬前辈,他品性高洁又能力强大,青玉姑娘,难道是另有心慕之人?” 卿玉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温和少女,脑子一瞬间宕机。这该怎么说?说这几个崽相当于都是她渡劫路上救下来的小猫小狗?她一直把他们当后辈看? 卿玉分外头疼,干脆往草铺盖上一躺,随意扯了个要睡觉的话。 太叔雁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半晌,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 卿玉松了一口气。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一口气实在是松早了。 不知何时,被众星拱月般围着的青年冷淡地睁开眼眸,在许久没听到少女的回答时,眼底划过了一抹的冷黯。 他极为克制地捻了捻指节。 是那个她隐姓埋名后也要去身边的宗无极? 还是那个相处甚欢,两人总是对弈逛街的柳江邺? 抑或是燕落钧? 太叔雁来到姬无岐身边时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勉强扬着笑,淡淡道,“前辈这么快便又突破,修为更上一层,实在是魔洗宗的福气。” 姬无岐淡淡垂眼,“是吗。” 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 “当然,”太叔雁极力压制着情绪,但话语里难免透露出一丝激动来,“若非前辈传了书信,引我们前来,我们至今还被困在迷雾之中,无法出来呢。” “前辈修为深厚又心怀弟子,实乃天下之福。” 姬无岐抬眼,望向破庙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像是幻境里风雨欲来的景色。 心怀弟子?心怀天下? 他终于正视了眼前满眼仰慕的女弟子,也是魔洗宗最优秀的大师姐。对方在他的目光中紧张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露出一段白玉染红霞的景色。 他饶有兴致地想。 如果,如果让眼前这个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知道他们深陷危难,却为了一个人,而迟迟作壁上观,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姬无岐扯了扯唇角。 他捻着指节,缓缓靠近眼前不明所以的女弟子,目光慢条斯理地落在对方的脖颈上。 多么纤细又脆弱的生物。 只要他伸出手,甚至不需要用多少力气,都能轻易地结束对方的生命,简单得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太叔雁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心里开始一种奇异的不安,逐渐往上升,让她不敢轻易靠近眼前俊美无俦的大长老。 她不确定地出声,“前辈?” “嗯。”姬无岐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全然康复的神识却落在了另一个悠哉悠哉躺在草上的少女身上。 对方很是心大地翻来覆去,衣衫上推至了小腿,露出一段白皙的肌肤来。 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翻来覆去地想,这让姬无岐不禁想起了在合欢宗的时候。卿玉只要一开始有问题,便会翻来覆去地琢磨,直到想通为止。 他第一回见到她翻来覆去,是为了溯玥隐瞒的事,辗转了两夜,后怒而推开殿门。 第二回,则是对方因着他不让探查的事,而翻来覆去。 第三回,是因为他说了离别。 他姬无岐也算有幸,竟能得她两次辗转反侧,虽然这两回都不过半个时辰。 姬无岐垂眸,心里却在叹息。他本就算不上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不过是为着她,也愿意去学一学如何去关爱天下。 罢了。 他闭了闭眼。 到底是压住了那些阴暗的心思。 姬无岐没有猜错,卿玉确实在思考,她不明白那个幻境是什么时候的,代表着什么,但这段经历里她却确定了一点。 从她踏进幻境的那一刻起,便是被魔气早已彻底污染了。 她以为能克制六角灵锁的毒,实际上何尝不是另一种对她有损害的魔气? 卿玉侧着身子朝里,月色下静静摊开手掌,看向了自己白皙如玉的手心。 “999,你说,五色石究竟在哪里?” 系统:你这跳跃也太大了吧? 999道,“我检测到五色石波动确实就在幻境里,但它具体在哪,我也说不出。” 卿玉面无表情,“算了,你别出来了。” 999: 它愤愤道,“不过!999发现一个事。” “那就是宿主你在之前还没进幻境前,你曾经无限接近五色石过,宿主你可以想一想,你之前都和姬无岐去了哪些地方。” 虽说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也聊胜于无。 卿玉手指点在干草上,不动声色地开始回想。从刚进玉琮幻境的时候?不对,那个时候要是有的话,她不发现别人也会发现,再者系统也不会毫无动静。而之后和姬无岐一块的时候 卿玉眼神一凌。 “那个先者传承?” 想通了关节,卿玉终于放松地睡下了,但是她在梦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在梦里,她居然变成了一头羊,被锁着脚困在了一处宫殿。无人听闻她的呼救声,她大声呼救也只是软糯的咩咩声,更是施展不出法术,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羊。 卿玉无望地盯着紧锁的殿门,就像看着唯一的希望一般。 在夜间。 门开了。 而推门而入的青年一抬眼,小羊卿玉看到了对方的面容,顿时呼吸一滞。 姬无岐? 不是,这怎么和在他的幻境里身份互换了啊,他变成了人她却变成了一头羊? 卿玉简直要昏厥过去,在对方慢条斯理靠近的时候大力挣扎,大喊道,“姬无岐,姬无岐!” 不过一出口,全都变成了咩咩声。 卿玉顿时羞耻地闭上了嘴巴,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对方,希望对方能明白。 而姬无岐,在她希冀的目光中,缓缓低头,揉了揉她的脑袋。 卿玉,“” 这厮一定是报复吧?一定是吧!!! 第45章 迷雾幻境执念 一行人在幻境里走了许久都没走出去,漫长的迷雾将人的希望磨光,让人开始垂头丧气。 而卿玉自从做了那个变羊的梦,就有点无法正视姬无岐,她无论做什么,都离姬无岐远远的,洛晚一脸奇怪地看她,得到卿玉一个礼貌的微笑。 999道,“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卿玉啃着烤玉米,含含糊糊,“难不成我直接跑上去问姬无岐?” “哎姬无岐你还记不记得那头小羊?” 卿玉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算了!他要是拿此威胁我,我就拿他也当羊威胁他。” ……幼稚。 不过姬无岐没有这么幼稚。 几人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出现。 卿玉一下子就认出了这道声音是之前的先祖。 不由有些奇怪,他居然还安然无恙? 卿玉眼睛闪了闪,听着对方道,“你们之中,有吾命定的传承之人,但你们既然是一伙的,吾就要考验你们。” ……还是这么霸道。 卿玉一转头,对上姬无岐淡淡凝视的眼神,立刻转移了目光。 苍老的声音道,“世人皆有七情六欲,今日老夫便以情字考验你们,若你们能有一人安然无恙地走过眼前这片迷雾,那老夫才愿意放过你们。” 公西绍急急道,“那要是没人能过呢?” 那声音哈哈一笑,“要是没过……” 笑够了方道,“那就证明你们没有这个命回到外界了,得陪着我一起死在这玉琮幻境里。” “不过这里有资源有灵气,还有我老头子陪着你们,其实出不出去,有那么重要吗?” 众人踌躇。 公西绍看了眼忧虑的太叔雁,忽而决定道,“好!” “那我先来。” 众人讶异,卿玉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张扬骄傲的小辈有这样的勇气,不由暗自赞许点头,她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转头便对上了姬无岐。 对方的眼神此刻实在冷沉,卿玉竟从里面读出“负心汉”的控诉,不由一头雾水。好在对方很快收回了眼神。 卿玉也不再管。她转看前方时,周围人都发出惊呼声,卿玉目光一凝。 只见公西绍才往前走了几步,飘散的白雾似乎散开,但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瞬危险便徒然降临! 公西绍脸上才露出得意的笑容,下一瞬整个人被突然钻出土壤的藤蔓紧紧捆住,往地下拉去,整个人被紧紧束缚在地面上,涌动的藤蔓不断吸食着他周遭的灵气。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神。 “师弟!” “公西师兄!” 众人惊呼,就要上前搭救,一人拔剑而起,却被立刻束缚住也丢到了一旁,那道苍老的声音感慨道,“何必如此着急,一个一个来就是了。” “……”卿玉顿时一言难尽,这个操作怎么像魔界人干的?他真的是先祖吗? 老者慢悠悠道,“少年你能力尚可,可惜执念深重,就和你身上的藤蔓一样,你不挣扎,就不会将你捆得这么紧,但你不愿。” 公西绍一愣,缓缓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没多久,束缚住他的藤蔓便缓缓从他的身上退去,他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看不清神色。 而一旁的弟子见状也如此,见所有藤蔓散去立刻起身要跑,却下一瞬被捆得更紧,他的脸顿时铁青。 “……” 老者无奈道,“都说过了,越挣扎越痛苦。怎么不听呢?” 又对着众人道,“你们下一个谁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忽然出声,冷冷道,“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不敢露头,我们何必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们杀出去!” 他一转身当即举剑要冲,脚下却突变成沼泽,他渐渐深陷泥潭,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众人,“……” 卿玉忍不住捂脸叹气,发现对方是魔洗宗的弟子后,不由去看姬无岐。 对上少女同情目光的姬无岐,“……” 洛晚咬咬唇就要上前,被邱言一把拉住,对方沉默寡言地走上前。 被吊了起来。 接着,淹没在水里,被挂在树上,被埋在土里,众弟子的困境各不相同,但都一样地好笑。 卿玉忍俊不禁,正要上前,被一左一右抓住了胳膊,不由一顿。 金弘光收回手,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抬了抬下巴,“师叔临走前让我照顾好你,还说什么虽然你不是她。” 卿玉一愣。 姬无岐面色冷沉。 他捻了捻指节,手指一动,便将要走上前的金弘光困在原地。 缓步走上前。 霞光落在他身上,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踏进了白雾里。 下一刻,白雾散去。 众人惊喜地睁大了眼。 但转瞬一变,所有的白雾都缭绕在他周遭,化作无数流动的丝线,姬无岐面色不变地伸出手,随即便被割破一道口子。 鲜血哗啦啦地往下淌。 他面色不变。 众人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是魔洗宗最年轻有为、最强、最心怀天下的大长老啊! 金弘光嘴巴大张,结结巴巴道,“竟然连姬前辈都过不了——” 老者哈哈笑道,“很深的执念啊,强大的修士啊,你执念越深,能力越强,所受的痛苦便是他们的千百倍,” 他似是疑惑不解,“明明你已经知道自己过不了了,为何还要自讨苦吃?” 姬无岐没有回应。他垂着眼睫,无人看得清他眼底的神色,无人知道他的想法。 金弘光正义凛然上前,随即在踏进白雾的一瞬—— 摔了一跤。 “噗!” “哈哈哈!” 就连本来心情不好的公西绍都憋笑憋得面色扭曲。 老者可惜地感叹,“年少不知愁,不懂情,虽只有一点,但也聊胜于无。”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 如流水般传入众人耳朵,传到卿玉的身边。 “小姑娘,该你了。” 卿玉走了上去。 她走了一步,白雾散去。 第二步,天光乍亮。 第三步,所有的迷障烟消云散。 传来了老者的叹息。 这回要低沉许多。 “心境澄澈通明,看来上次不是个巧合。” “罢了罢了,你们走吧。” 众人获救后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一脸茫然的卿玉,采衣嗤道,“也许就是好运罢了!” 洛晚当即回怼,“我们卿玉,就算是运气好,那也比你一个被五花大绑还不服软的好!” 众人议论纷纷,无人注意到,一团白雾渗透进了姬无岐流血的手指。 他神色一瞬间的暗沉。 第46章 回星月书院 在走出玉琮幻境的路上,众人纷纷互相揶揄,卿玉注意到,那几个一路上都很沉默。 金弘光目光躲闪,公西绍也没去怼他。就连姬无岐都开始发呆。 对着他那根流血的手指。 坦诚讲,姬无岐确实美色出众,哪怕是一根手指。那也是修长如玉,在光下根骨漂亮,让人目不转睛。 卿玉却皱着眉头,实在是想不到对方为何会发呆,他的执念又是什么? 999跳出来道,“宿主,他的执念一定是你。” 卿玉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冷静又理智地同它分析,“姬无岐要是喜欢我,怎么会那么冷淡地同我分别,这么多年也并不同我相认,又怎么会在觉得认出我后还是一成不变?” 有、有道理? 少女静静道,“你知道我变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999好奇,“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 卿玉看着一袭白衣的姬无岐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在怀里,捧起她的脸。 眼神是她不懂的温和情绪。 他说,“我喜欢一个人,很早之前,也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原来那就是喜欢。” “她温柔善良,是这世上最纯良的女子。” 卿玉回忆完,面色复杂,“这种形容词看上去像是形容我的?” 就连999都卡壳一瞬。 合欢宗时期的她,懒散随意,兴致起了就逗弄几下,觉得不对劲就撤退,不负责任、养猫养狗似地照顾青年。 她没当回事。 那是她的一时顺手,她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做,怎么可能被姬无岐放在心上? 而且两人后期相处的模式,也只比初期好上一点,或许称得上一句朋友? 从回忆出来的卿玉神色坚定无比,“他的执念不会是我。” 卿玉手指扣在水囊上,微微思索,姬无岐之前的愿望是去魔洗宗拜师学艺,他成功了。那就是执念出在之前或之后… 他之前当羊的时候? 卿玉顿时面色古怪。 卿玉凑到姬无岐身边,递出丹药来,指了指对方流血的手指,“前辈,一直受伤对你的灵力有损害的。” 姬无岐接过来,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她,少女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扬起笑脸,一脸关心地看着她。 姬无岐神色暗了暗。 那道声音卷土重来,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看吧?她根本不亲近你!她愿意去宗无极的宗门当弟子,去和柳江邺把酒言欢,但她从不找你!” “就连金弘光那小子,她都要亲近几分,你呢?” 那声音疯狂大笑。 “你可真是个可怜虫啊。” 姬无岐捏着丹药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青。 卿玉忍不住后退一步。 但她身后便是大树,背脊抵着树上,凉意将她淹没,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青年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但她的心里却直打鼓。 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回卿玉躲得更远了,她一路上不停变化位置,但好在姬无岐这回根本不看她? 卿玉松了一口气,但不敢确定对方有没有肯定她的身份,一时有些忐忑。 她人才走了一下神,忽而整个被绊倒,重重地落在枯叶里。 引来众人注目。 反应过来后有人哈哈大笑。 卿玉颇觉丢脸地将脸埋在枯叶里扒了扒。 忽而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 卿玉动作一顿,将那块东西擦了擦,露出它暗淡的五颜六色的纹路来,似乎还有一瞬间灵光闪现。 卿玉一愣。 这、这是…… 999立刻尖叫,“五色石,这就是无色石啊!”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卿玉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正拍了拍泥土起身,身侧走过一人,冷冷一笑,“不过是一块破石头,竟还当个宝了,啧啧。” 采衣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拉着姐妹走了。 卿玉,“……” 不过她一想到对方那个噩梦来,顿时面色复杂起来,倒也懒得和她计较。 卿玉站起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停在了她的面前,朝她摊开。 卿玉动作一顿。 缓缓抬眼。 是金弘光。 卿玉心里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径直起身后随意看了一眼前方,青年冷傲的背影孤直一如既往。 卿玉以为金弘光会走,但对方没有,一行人中洛晚走着走着便偏离路线,邱言便跟着她去,而金弘光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边。 卿玉一脸莫名。 “青玉姑娘,”金弘光抿了抿唇道,“在下想知道,你在白雾里看见了什么?” 卿玉摇了摇头。 金弘光皱眉,“不能说吗?” “不,”卿玉失笑,一脸无辜,“是什么也没有。” 金弘光顿时哑然,他在来的一路上心里闪过无数答案,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卿玉看着少年脸色不对,不由好奇,“那你们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然后。 她就看到眼前的少年腾地一下,整张脸红透了,快步从她身边离开,低声。 “没什么。” “啧啧,”洛晚从一旁探出个脑袋,“这可不像没什么。” 邱言淡淡道,“少年慕艾,很正常。” 卿玉失笑,拉着两人往前走。 却不曾想,前方的大队却忽而停下。 几人顿时脸色一变,以为前方又有危险,却听到一个比有危险更噩耗的消息。 宗无极发来信笺。 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 众人神色各异,纷纷看向了带头人姬无岐。 姬无岐将信笺碾碎,卿玉眉眼一扬,以为对方是要对着来。 他说,“走吧。” 卿玉脑子一片混乱,看着前方不动声色的姬无岐,想了想总算明白了。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宗无极也不是个无聊至极的人,他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们回去,要么就是觉得没必要再往前走。 要么就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卿玉眉头紧锁。 来时用了几个月,回去时却不到一个月,但当卿玉踏上风吟殿,方知道: 不是宗无极传的讯息。 是燕落钧。 事情退回一刻钟前。 众人火急火燎回来,到处询问发生了什么,却被掌事雍子剑召到广场,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告之,不过一场误会。 得到众人毫不客气的几枚白眼。 众人正要散去,雍子剑却叫住了卿玉,皮笑肉不笑道。 “青玉,宗主有请。” 姬无岐眯起了眼。 第47章 和燕落钧离开 眼见少女踏步走了进去,殿门即将关合,姬无岐眼神顿时一冷。他抬脚上前,却被拦在了外面。 两弟子一左一右伸臂,“姬长老,宗主只召见了青玉姑娘一人。” 姬无岐神色淡淡,“我若硬要进去呢?” 气氛转瞬冷凝,就在一触即发之时,一道柔弱的声音从姬无岐身后传来。 “无岐道君。” 姬无岐转头,看到来人不由一顿,而女子笑笑,“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其余几人摸不着头脑,又见没热闹可看,顿时悻悻想要退开,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溯玥仙子将要设宴?” 而此刻,殿门重重关合。卿玉站在门口,神色不定。 宗无极披着一袭白衣,慢条斯理地坐在窗边饮茶,“怎么不过来?” 卿玉眉头扬了扬,缓步靠近行礼,“宗主。” “禀告宗主,我们一行人在路上……” 卿玉将一路之事娓娓道来,而观宗无极神色,却是在白雾缭绕后看不清晰,卿玉几不可查一顿,一时心下警惕。 而她也确实是对的。 宗无极缓缓抬眼,扔下一记重雷,“燕宗主要你。” 卿玉一下子明白了这回的信笺出自谁之手,她心思斗转间,更是压低了脊梁,毕恭毕敬,“弟子不知哪里入了燕宗主的眼,可弟子一无天赋二无能力,更是星月书院的弟子。”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宗无极哂笑,手指扣在桌上点了点,面色一片冷淡吐出言语。 “在我还未回宗之前,便已听闻掌事受贿入崖狱一事,我知道是你做的,却因为你同她相近的名而手下留情,在幻境里你闯入我的地盘,若非姬无岐出手相救,我本该杀了你。” 宗无极眼神一片冷漠,“你在讨伐魔王前,呈上无名信举报雍掌事,在幻境里得姬无岐青眼,又因心无执念而顺利出了幻境。” 他每说一句,卿玉的心便冷下一分。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最是阴险狡诈,面善心黑。他分明知晓一切,却如看戏一般看她在泥潭挣扎。 宗无极看着眼前的弟子若有所思,“你不愿,是因为你想跟着姬无岐走吗?” 卿玉缓缓扯出一个笑来,缓慢俯身,也实在惫懒和对方解释,她面上所有情绪消散开来,只留下一片平和。 “宗主所言极是,弟子唯有从命。” 她缓缓直起身,和宗无极目光对视,又漠然移开。宗无极被这冰凉一眼看得忽而怔住,一时竟哑然说不出话来。 而少女语气平平道,“宗主还有何吩咐?如果没有,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卿玉转身朝殿门走去。 宗无极忽而出声,“等等。” 卿玉顿时一顿,没继续走但也没转身,只静静道,“宗主还有何吩咐?” 宗无极心里莫名一种挥之不去的燥意,他抿了抿唇,“上回我问你的,都是真的吗?” “我设了界,外面没人能听到。” 他面上伪装的温和悉数消散,紧紧盯着少女的背影,一眼不瞬。 上回宗无极醒来,传唤她问话,问她在他失去理智时做了什么,卿玉说那时自己已经昏迷不醒了。 又问他有没有梦见什么,卿玉说什么也没有。 此后宗无极更是放松了三采,全然不管,也撤了对她的灵力监视。 而现在,他又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卿玉转身,“弟子还是一样的话。” “什么也没有。” 宗无极神色有瞬间的怔忪,半晌神色如常地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燕落钧半个时辰后便会过来。你可以去收拾收拾。” 刚走到殿门的卿玉停住脚步一瞬,再次抬步,推开了殿门。 殿外光洒落进来,照在少女孤傲的身影上,而大殿里的宗无极却坐在暗处,一光一影,像短暂交错的两条线。 卿玉离开。 殿内俊美无双的男子捻着白玉棋子半晌,忽而出手将整个棋盘推散。 无数黑白棋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他面色阴晴不定。 —— 三采见到卿玉一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神情各异,采衣神情倨傲抱着手臂嘲讽她终于被赶走了,而采荷面色几变。 采春在短暂地沉默后,开口道,“多谢你一路上的搭救。” “换做别人,我也会救的。”卿玉神色淡淡,手下动作不停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后,转身看着神色迥异的几人,挑了挑眉。 “我要去别的宗了。” 采衣脸色大变,立时指着她鼻子大骂,“好啊,因为我们宗门是五宗最末,所以你另攀高枝。” “回来的路上有人跟我说,你跟魔洗宗长老姬无岐相处甚密,你总是偷看他!说,是不是你攀上高枝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当即就大喊着要去找宗主揭发她。 身后却传来少女嗤笑一声,采衣当即顿住,整个人面色犹豫不定看她,却见卿玉面色淡淡,但唇角微勾,似有讥诮,当即犹疑。 “你笑什么?” 卿玉将包袱往身上一背,经过采衣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息一声。 “有时候,无知无畏的倾慕,迟早会得到全盘将倾的一天。” 采衣一脸茫然。 而少女已然踏了出去,日光落在她白皙如玉的脸庞,采衣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转头迷茫看向二人,“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否认,是不是就是姬无岐看中了她?” 得到二脸沉默复杂的神色。 而卿玉才走出几步。 天空便乌云遮蔽,广场上众弟子纷纷议论纷纷,而一束红光从乌云中降落,照耀在卿玉身上。 上方露出一人来。 众弟子顿时抽气。 “是——” “是幽冥宗宗主燕落钧!” 站在红光里的卿玉缓缓抬头,天上的身影渐渐清晰,燕落钧穿着一身玄衣,眼尾丽花红得灼目妖艳。 而他伸出手,朝她漫不经心地勾唇。 “走吧。” 卿玉的身形便自行飞起,落在了燕落钧身旁。底下又是一片唏嘘声。 燕落钧朗声,“过五关斩六将,此等能人借我段时日,宗主果然大度。” 两人的身影转瞬消失。 底下,三采神色莫辨,洛晚掐了掐自己的人中,不敢置信。 “她、青玉怎么跟着燕宗主走了?听闻他喜怒无常,杀人如麻,青玉不会有事吧?” 风吟殿殿门被猛然推开。 姬无岐面色冷冽如刀,手中一道灵力击向殿内之人。 “宗无极,你真是该死!” 第48章 幽冥殿第一天 宗无极侧身慢条斯理躲过,在对方又一击时不耐抬手,顿时殿中灯盏忽闪,纸张呼呼作响。 两人衣袂在灵力冲击下飘荡起来。 宗无极冷冷道,“你疯了?” 姬无岐召出灵剑,一剑斩落对方颈侧发丝,留下一道血痕来。 他的目光狠厉,沉沉道,“若非魔王作乱,眼下五宗不可少一,你这个疯子早该死了。” 他正要收回剑,却被对方猛然爆发的灵力冲击倒退数步,一下子撞到柱上吐出一口血来。 灵气结界迅速结成。 姬无岐神色冷淡地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 宗无极勾唇,捻了捻指尖的血,神色莫测。 “虽然不知道你发什么疯,但你既然想玩,我就陪你玩玩。” 两人身影迅速变换,不过几息便已过数招,宗无极压制住姬无岐,扬了扬唇,“怎么这么生气,是为了那个杂役女弟子?” 宗无极神色更冷,“在玉琮幻境时是你在监视我们?” 两人灵力再次相撞,发出巨大冲击,宗无极按住桌案,脸色黑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我还疯?” 姬无岐胸腹剧痛,但面上未显出分毫。疯?他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的人,心里忍不住冷笑。 宗无极要是知道真相,怕是绝对比他还疯。 他神色意味不明,缓缓抬手,宗无极顿时眯眼以为他要再打,也抬起了手。 谁知对方却是淡淡一笑,理了理衣襟,又变回往日的慢条斯理,“宗无极。” “你有一日将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宗无极怔住,还未来得及问,却见对方已然破开结界离开了。 此时的卿玉看着前方燕落钧的背影神情复杂。 万万没有想到,燕落钧和宗无极竟然作壁上观,窥视幻境里的一切,而燕落钧更是一如既往地胡作非为,将局势搅和得乱七八糟。 999纳闷,“宗无极方才说半个时辰,万一他在等你求他呢?姬无岐当时被人缠住,你要是拖延一下联络联络他……” 卿玉淡笑,“我同他们的关系,没到那一个地步。” 而且靠近燕落钧,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卿玉摸了摸掌心里的五色石,神色莫测。 到了幽冥宗时,卿玉被直接扔进了主殿。 殿门开合,卿玉手指按上冰凉黏糊的毯子上,眼前光线昏暗,而燕落钧俯身,看不清神色。 但浓烈的血腥气已然在卿玉的鼻尖萦绕。 不知道是殿内的,还是从燕落钧身上传来的。 燕落钧声音低哑,“你知道,我把你要过来干什么吗?” 他指尖一团幽火亮起,隐隐约约照亮他的脸,卿玉不动声色往后退,诚恳万分,“不知道。” 燕落钧嗤笑,抬起眼前少女的下巴,端详她的恭敬,慢条斯理道,“你应该知道,是我出的手,你和姬无岐在幻境里的亲热,我和宗无极都看到了。” 卿玉神色未变,“前辈当时是陷入了困境,神志不清。” “那你更有意思了。能让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神志不清,我把你要过来便是很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摸上少女光洁如玉的侧脸,微微用力。 “取悦我。” —— 卿玉瑟瑟发抖地端茶,实际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她的白眼再看清殿内的布置时,便停住了。 无数的魔兽白骨,沿着王座一路蔓延的两边灯盏皮,全是真皮。 她递出茶。 被燕落钧按住。 卿玉呼吸一停,缓缓抬眼,对上燕落钧意味不明的眼神。 看着眼前一脸慌张的少女,燕落钧勾了勾唇,微微前倾,嗜血病态的目光似要望进她心里。 “都说要取悦我了,你这样发着抖,我会觉得很无趣的。” 卿玉:“……” 她忍着想要揍人的冲突,低头深吸一口气,抬眼便换上了灿烂的笑。 冲燕落钧眨了眨眼。 “燕宗主,请喝茶~” 燕落钧顿时嘴角抽搐,一口饮尽后神色阴沉地告诫道,“在我幽冥宗,没有什么燕宗主,姬长老的。” 他手指握住少女端茶盏的手,眉眼冷冽低笑。 “这里只有我一个宗主。” “……”幼稚。 卿玉在心里翻白眼,面上却似被吓到了,顿时毕恭毕敬道,“是的,宗主!” 燕落钧,“……” 他颇为无趣地甩袖,示意卿玉下去。卿玉面上一副恭敬,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才踏出殿门,身后便传来燕落钧懒洋洋的声音。 “你就住偏殿,明天卯时来为我梳洗。” 卿玉咬牙,“……是。” 这不就是从一个殿下弟子变成另一个殿下弟子吗?卿玉推开寂静无声的偏殿,却讶然发现无一人。 飞扬的尘土,令她她忍不住咳了咳。 万万没有想到,这燕落钧的偏殿不像宗无极,竟无一人居住。她环顾像是八百年没人住过的破殿,半晌后按着胀痛的额角,认命打扫。 卿玉画了几张清洁符,便悠然搬出椅子坐在院子里嗑瓜子。 看话本。 画面传回到燕落钧手心里的玄镜上,燕落钧嗤笑一声,将玄镜随意放置一旁。 表里不一,害怕权势,懒散,修为低下。 这样一个凡夫俗子,怎么可能会是她。 燕落钧眉眼一动,当即修书给姬无岐,“你看中的那个弟子不过是个鱼目罢了。” 随即燕落钧得到回信。 燕落钧慢条斯理拆开,将信笺举起看了又看,忍不住皱眉一脸不愉。 这姬无岐一个字没写是什么意思?果然是个能装会演之辈! 他手覆在玄镜上,转瞬玄镜上便变了一副模样。 宗无极在书案上写字眼也不抬,“怎么?” “我的弟子用得可还顺手?” 燕落钧随意凝出一分神识,看到了少女现在的状况。她跑到了任务堂门口和几个掌事弟子在聊天。 “哎呀,那后续自然是英明神勇的神女打败魔王,并教训了几个白眼狼小弟啦——” 燕落钧嗤笑,神色古怪地缓缓道,“你那个弟子,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除了一些小聪明。” 两人同时道。 卿玉对此一无所知,不过这里的弟子都并未对她有恶意,反而拉近了不少关系。 第二日,卿玉在999的尖叫声中睡眼朦胧地起身。 去找燕落钧。 第49章 幽冥殿第二天 卿玉推开门的时候,动作微微一顿。在王座之上,燕落钧手随意搭在蛇形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他一身纯黑,整个人像是沉渊里的花一般,浓黑阴沉。 “小修士,我等你许久了。” 嗓音里的凉薄和冷淡被风吹着,飘散在了卿玉的耳边。此情此景,倒像是魔王要威胁一个修士似的,卿玉忍不住抽了抽唇角,收敛了神色缓步上前,态度十分恭敬,“宗主,还请更衣。” 少女上前,低眉顺眼。燕落钧伸开手臂,看她熟练动作,冷不丁地出声,“你之前,也帮宗无极更衣过?” 卿玉闻言一顿。燕落钧这话里语气是意味不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吃醋了,卿玉动作没停,将人整理好衣襟后便后退,“之前在星月书院确实是宗前辈的殿下弟子。”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温顺的笑来。 那笑在眼波流转之间,显得如雾如露一般,燕落钧怔住一瞬,竟感觉到一丝久违的熟悉。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将手缓缓遮在少女的眼睛上。 哑声道,“你再笑一次?” 少女闻言嘴快咧到耳根去了。 跃跃欲试,“宗主,是这样吗?” 燕落钧脸色阴沉放下了手,冷冷道,“你可真是笑得像个丑八怪。” 他像是揭过这一茬了,又道,“奉茶来。” 卿玉没料到这一出,下意识一呆,愣愣出声,“什么茶?” 燕落钧不耐地回眸,给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采泱没有告诉你吗?” 竟然又一个姓采的弟子,卿玉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无辜摇头,“没有啊。” “哦,”燕落钧淡淡抬手,“竟都忘记了你昨日才来,实在不好意思。” “”还真没看出你哪里不好意思了。卿玉心下一顿,依言去将茶捧上时,疑惑却在心底缓缓凝聚,同燕落钧相识之事,乃至他们分别,从未见过对方有饮茶的习惯。 燕落钧是何时爱上了君山银针? 卿玉给人沏茶,看人正在无趣地把玩着幽火,佯装不经意问道,“宗主爱饮君山银针?不知是何时有的兴趣呢?其实白毫银针也是不错。” 燕落钧神色恹恹,语气随意,“以前不爱饮。” 卿玉继续给人倒茶。 “因为一个故人。” 卿玉手腕一抖,好在很快挽救回来,只在杯边落下了一滴,像是宣纸上的一个墨点。 君山银针,是她喜爱的。不会这么巧吧? 她抬头,便对上燕落钧阴沉不明的眼神。 她顿时心里收紧,诚惶诚恐道,“弟子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燕落钧却道,“你这小修士,倒是挺利落的。”他像是不经意一般,随意开口道,“既然如此,过两日的宗门内比,你就代表本宗主座下弟子出场吧。” “可不要让本宗主失望。” 卿玉心下一麻。 万万没有想到这该死的燕落钧还能玩这手,她对上对方玩味的目光,很是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 就在卿玉侍候完燕落钧的事宜后,端着东西正要转身离去,气还没松下来又被燕落钧给叫住,他漫不经心道,“你怎么不问我这个故人是谁?” 卿玉心里一停,几乎都要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破绽,她沉着口气转身,换上笑颜,“弟子只知道,知道得越少才是越安全的。” 把玩着幽火的燕落钧嗤笑一声,黯淡的火光映衬出他旖丽的眼尾花。他慢悠悠一抬手,卿玉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飞到了他身边,被他按住肩膀不容置疑地按在了地上。 燕落钧坐在她身边,神色淡淡道,“不过在本宗主这没有这些破规矩,我可不像宗无极那个人一样装模作样。” “”卿玉不敢苟同。要知道她被带到这两人可都不是什么好鸟。 卿玉面上仍是笑嘻嘻道,“那宗主这是——” “本宗主带你看场好戏。” 燕落钧将手中的玄镜置于空中,拳头大小的玄镜逐渐变大,变成了一面伸手合抱都困难的大镜,里面缓缓映出另一处来。 白玉铺地,金光满阁,殿内无数金宝被随意堆砌在墙角,很眼熟的地方。 这里是逍遥宗,是金弘光和柳江邺在的地方。不知道他看这处做什么,卿玉不动声色地瞥向身边人。 燕落钧神色玩味,抬出纤长食指隔空点了点玄镜,“你看,这里是不是很漂亮?” 卿玉眼观鼻鼻观心,“还好,不及幽冥殿十分之一好看。”卿玉面不改色说着违心的话,心里却在腹诽,这燕落钧也不知是什么审美,建立宗门要叫幽冥宗,自己居住的宫殿要叫幽冥殿,啧,听起来真像一个魔住的地方似的。 燕落钧嗤笑,神色淡然,“你无需时刻拍本宗主马屁。” “”可是燕落钧你上挑的眼神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燕落钧收回手,点了点自己下巴,“你说,这柳江邺在干什么?” 卿玉神色莫名,不过还是依言道,“弟子不知。” “无趣。”燕落钧唇齿微微张合,露出里面一一个尖利的牙来,“我告诉你,他在做一件蠢事。” “你肯定想知道他在做什么蠢事,那本宗主就大发慈悲和你一同看看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卿玉忍不住汗颜,这小子时隔百年,倒是越发厚脸皮了,分明是自己想看,还要拉她一个小小杂役做挡箭牌,啧。 而眼前的玄镜也快速变幻场景,经过庭院长廊,来到了一处后山。 此处灵气凝聚,从水池之上缓缓飘起。卿玉不由眉眼一动,居然是可以洗涤魂魄重铸魂体的灵池?没想到在逍遥宗这里。 而一个人影则是从巨石后缓缓走出,露出一张俊美清雅的脸来。 卿玉一怔。 是柳江邺。 而下一刻,却瞪大了眼。 没想到对方踏出一步,身上衣服竟然自动滑落,她还未曾反应过来,双眼便被一方黑帕遮住。头顶传来燕落钧嫌弃的声音。 “瞧这白斩鸡一样的身材,吾真怕今夜吾长针眼。” 卿玉知道他在胡说,方才衣衫滑落瞬间,底下是一具宽肩窄腰的身材,不过之后便被遮挡住了,卿玉将帕子拿下时,玄镜另一边传来柳江邺散漫的声音,“既然如此,又为何偷窥我?” 第50章 幽冥殿第三天 燕落钧随意道,“本宗主这是许久不见你,关心你罢了。” “那柳某可真是承受不起。”柳江邺眉眼不动,水池中灵气缭绕,无数白雾从萦绕在他光洁的肩膀。 卿玉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机锋,不过也并不关心,她分神地想,没有想到这灵池除了她所在的泠鹤宗居然逍遥宗也有,不过转念一想也便释怀,逍遥宗财大气粗,得来一处灵池倒也不算稀奇? 想起泠鹤宗,卿玉便有些情绪低沉。 “999,你之前和我说,小师妹醒了?” “是的宿主,三天前。” 真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卿玉想,又思及自己现在的情况,便是心生茫然。 她的肩膀却被拍了拍。 卿玉一抬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在灵池里泡着的人,神色淡淡地以手为刃划破了自己的手心,鲜血顿时沿着他手滚落,流淌在池水里,变成醒目的红色。 柳江邺听到这一声吸气,微微顿住,但依旧面色不改,他往后一躺,背靠着巨石,神色平静无波,“你是来看我能不能成功?” “今日将是阵法完成之日。” “成与不成,便看现在了。” 被挑破了心事,燕落钧眼神有一瞬变得阴沉,转瞬又恢复如常,淡淡嗤道,“我怎管你成与不成,宗无极说了,魂灯灭,尸骨无存,你又何必异想天开,召唤魂魄?” “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卿玉顿时怔住,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没想到柳江邺还真是从幻境出去后受刺激,捣鼓召魂阵了,可她人未忘,他不可能召唤她的魂的,卿玉不以为意,随即目光落在一旁燕落钧眉尾处时,却是若有所思。 在她离开之前,柳江邺的毒分明已经解了,又为何 她转念一想,就算他再中毒,也同她没什么关系,便淡定下来,看戏般地看两人故作镇定的神色。 一刻钟后,毫无波动。 柳江邺面色灰败地闭了闭眼,“没有。” “什么都没有。” 倘若不是对方现在召唤的是她的魂,倘若不是最为阴险的燕落钧就在她身边,卿玉害怕自己还真要心软上前安慰两句。 召魂阵是上古失传阵法,也不知这短短的时日,一向懒散随意的柳江邺是如何找出来的,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在她未曾昏迷沉渊之前,两人便如知己好友,卿玉此刻心思渐渐淡了下来。同999道,“我虽痛恨他们冷眼旁观,间接导致我被逼死,但如今姬无岐救过我,柳江邺遍寻法咒要复活我,我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痛恨他们了。” 999道,“那宿主还要用五色石吗?” “那还是要的。”不用她怎么恢复之前的灵力呢? 卿玉对此倒是很坚定,而玄镜两边往日意气风发的人此时面色阴沉不定,燕落钧随意甩袖示意她离开,卿玉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她去任务堂接了个任务,掐着正常的任务时间上交后,得到一笔可观的灵石,她掂了掂厚重的灵石,心里却不禁想起了在星月书院。 在星月书院,宗无极防备她,监视她,哪怕她只是想要让中饱私囊的雍子剑受点惩罚,他也不为所动,甚至冷漠地将她交给燕落钧。 卿玉垂头,遮住眼底浮现的一丝情绪。 今日是休沐,不少弟子闲来无事在宗门口摆起了摊来,有洗髓药、升阶丹、灵草灵芝、各种符咒卿玉的脚步路过琳琅满目的摊位,最后停在了一处烤架前。 只见烤架上被烤得喷香的麻雀发出滋滋的油声,卿玉吞了吞口水,见那弟子悠悠然却熟练地撒上调料,口水咽得更急了。 卿玉死遁前,一爱的便是酒,二爱的便是吃食。但她这具身体主人青玉却是一个不爱口腹之欲,不爱下山交友,过得如同寺庙和尚一般的人,卿玉一开始为了维持原主的性格,倒也忍得很辛苦,何况姬无岐心细如尘,她更是如履薄冰,只有偶尔和洛晚他们下山之时,才会偷偷吃上一顿,过过嘴瘾。 但在这幽冥宗就不一样了。 少女扬眉,大手一挥,“我全都要了!” —— “嗝。” 吃饱喝醉的卿玉坐在摇椅上看话本,看着看着就有些困倦,正迷迷糊糊之际,忽而脑袋一疼,起初像是针扎,后期像是有人在撕扯重击一般,生生将卿玉疼醒。 卿玉倏然坐起,右手探上左手经脉。 而此刻999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不好!你现在有离魂的症状!” “”该死的柳江邺! 次日,和柳江邺阵法斗智斗勇一夜的卿玉打着哈欠给燕落钧穿衣,被对方一把攥住了手腕,冰冰凉凉的触感顿时让卿玉一抖,回过神来,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怎么,给本宗主做事就如此困倦吗?”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阴沉不定。 卿玉扯了扯嘴角,顿时化为一个灿烂的笑来,“宗主哪里的话。” “呵,”燕落钧松手,很是嫌弃地用黑帕子反复擦了擦,看得卿玉心里冷笑,等他再抬眼时,便对上少女恭敬的眼神,燕落钧却顿感嫌弃。 “真是蠢笨又懒散,也不知道本宗主是被什么冲昏了头,居然要用极品灵丹来换你一个傻子过来三个月。” 呵呵,卿玉闻言在心里冷笑,她也很后悔之前救了他呢。 不过极品丹,三个月?卿玉眼眸转了转,很是诚恳仰头,“下次若还有这样的好事,宗主直接来找我便是,主要是弟子倾慕宗主风姿,不是为了什么极品丹。” “”鬼话连篇,燕落钧冷笑。 卿玉再次被阴晴不定的燕落钧抬手扔了出去。 她扶住一旁的树干,呸掉了口中的树叶,哎幸好她有准备。她才要推开偏殿的门,忽而面前凭空出现了三封书信来。 卿玉迟疑着去接。 分别是姬无岐、洛晚和柳江邺的。 洛晚在信笺里絮絮叨叨说了她离开后发生的事,说有个仙子最近名声大起,还将要去合欢宗宴会,问她近况如何,卿玉想了想,在上面提笔:一切安好 而姬无岐的信便简短许多,只有短短两句:若有需要,我随时可来。 卿玉忍不住扬唇。 而到了柳江邺这里,又是一连串絮絮叨叨如老妈子的话来,卿玉忍不住扶额。 给三个人写回后,卿玉便躺在了床上。 直到熟悉的离魂感再次袭来时,卿玉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该死!忘记了柳江邺这个缺心眼的了! 第51章 逍遥宗蝶心一 卿玉按住床沿,额角青筋暴起,在999慌忙询问下咬牙切齿道,“我没事。” 999:你这可不像没事。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滴落,沿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卿玉仰头,身体在极寒极热中瑟瑟发抖,她双手迅速结印。 只见纯白的灵气在她两手翻转,最后交叠成一道法阵,而卿玉身体缓缓倒下。 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逍遥宗。 十里竹林。 弟子阿甲拦住一个欲往上走的弟子,冷声道,“再往上便是灵池,只有长老及以上人物才能上去,你是何人?不知道那里不能随意去的吗?” 那低眉顺眼的小弟子连声点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弟子不知,弟子是一时吃了酒迷了路,这就走——” “等等——”阿甲皱着眉,见人顿住脚步,眉心蹙得更深,“你且转过来让我瞧瞧,你是哪一峰的弟子。” 女弟子抬头,露出一张出水芙蓉般光洁的脸。 怯怯道,“阿甲师兄——” “原来是蝶心师妹。”阿甲严肃的神色缓和下来,手中藏着的暗剑也缓缓消失,他温和道,“杂役峰离这尚远,不知蝶心师妹如何走来的,可要师兄送你回去?” 他不动声色凑近,待得嗅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才缓缓松懈下来,又探查出周身灵气不假,这才敛下神色。 女弟子咬住唇瓣摇摇头,“不劳烦阿甲师兄了。” 女弟子转身,在阿甲的注视下缓缓走远。 而与此同时,999长舒一口气,但同时又是疑惑不解,“宿主,你怎么神魂离体,竟附身的小弟子又挑了个杂役?” “蝶心”露出无奈的笑来,“我哪知道,这不是情况紧急吗。” 她人彻底走出阿甲巡查范围,顿时运用灵力符咒,将自己整个人隐了身形,动作迅速悄然地往灵池边走去,步履轻快。 哎召魂是吧,我把你法阵破了,看你还怎么召! 卿玉上前一步,在波光粼粼的灵池边伸脚将阵法涂开,又撕开一道化灵符在池中缓缓溶入,待一切完成后拍了拍手轻快离去。 搞定! 卿玉一转身正要离开,却差点撞上一人。 柳江邺。 对方唇色泛白,步伐匆匆,卿玉却眯起了眼,要不是这个家伙非要召魂,她会天天忍受此等苦楚吗? 卿玉手握成拳,隐藏在一旁恨不得暴打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但转瞬却顿住,想起了什么。 五色石那个地方有六颗,被她全数拿来了,但一直没有开始用在他们身上,原因便是五色石的使用需有条件,一是需得作用于人心境大起大落之时,二是需要对方的血。 卿玉看着柳江邺又开始熟练地划破手心没入池水,眉心一动。 片刻后,卿玉缓缓将手没入水中,在这个过程中她小心翼翼,生怕荡起的细微波纹惊动柳江邺,但对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反应。卿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将一滴血成功收集到了手里。 被她装在净瓶里。 卿玉转身便要走,却察觉到一道气势汹汹的灵气从她身后传来! 不好,被发现了! 卿玉迅速逃离。 而从灵池中骤然起身的柳江邺神色一片阴沉,握住手心,刺痛却使他更加愤怒。他侧目,被人为毁坏的阵法刺目灼眼,他冷冷地瞥着灵力追踪方向,蓦地飞身而去。 他追踪到了杂役峰,便消失不见。 柳江邺从空中缓缓降落,脚却踩到了一滴血迹。 他弯身,拿手指捻了捻,神情若有所思。 等到人终于离去,一墙之隔的卿玉在八人房里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哎险些被发现。她右手掐两指,缓缓输入灵力给蝶心这具身体,在刚才跑路的过程中,还是一朝不慎被柳江邺灵力打伤,感受到逐渐温适的灵脉,卿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抬起头望向窗外,神色逐渐变为不解。 刚才柳江邺分明有所发现,为何却直接走了? 卿玉想不通,但不管如何,她都不能掉以轻心。 但是她如今的神魂不稳,为蝶心身体补伤又耗费太多灵气,如今无法继续控制这具身体了。 卿玉咬牙,将两件宝贝隐在神魂里,随即缓缓离去。 而原本的蝶心也缓缓睁开眼睛,一脸疑惑,咦?她不是在参杂役宴吗?什么时候自己回来的?她拍了拍脑袋,无果。便安详地闭眼继续睡了。 —— 此刻回到幽冥殿的卿玉则是满眼期待,眼也不眨地将血缓缓滴在五色石上。 她屏住了呼吸。 只见,原本黯淡无光的无色石,滴上柳江邺的血后,顿时发出满室亮光,照亮了昏暗的寝殿。卿玉倒吸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将殿早早地布上了结界。 五色石在光芒大亮之后,又缓缓地恢复了原状。但这一次,上面却出现了五道裂痕,分出了白、黑、青、赤、黄五种颜色,999道,“这五色便代表着柳江邺的五情,只有当五色石吸收了他大喜大悲之下的五情之时,加以北玄冥海之水炼就七十七日,便会破裂成丹。” 卿玉把玩柳江邺的五色石问道,“那他们每个人的五情都如他这样吗?” “不尽相同,”999道,“你看这上面赤色和黄色最为多,而其余三色便相对少些,代表最能引起他五情的便是这二种,但其他人可能便不是。” 卿玉若有所思。 只是这赤、黄代表的二情是什么呢? 999对此也一筹莫展,“这五色石是女娲神补天之用,最后一块不知为何掉落在玉琮幻境里,但运动五色石也是一上古典籍记载,不知真假,更无人得知这五情又是哪五情了。” 卿玉对此倒是很坦然,有总比没有好,要是靠被锁住的灵脉修炼,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破了他们的结印,要是让她去求他们,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卿玉心满意足入睡。 再睁眼时却被突然出现在床边的燕落钧吓了一跳。 对方阴沉冷笑,“小修士,你睡得可真香。” 卿玉顿时起身,缓缓后退。 第52章 唤他燕落钧,立刻 卿玉面上镇定微笑,心下却警惕起来,“宗主,这么早起床啊?” “实在是幽冥宗的表率,修士的代表啊。” 燕落钧皮笑肉不笑,“日上三竿也叫早?那在你眼里,什么时候才算是晚?” 卿玉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忙不迭低头认错,“都是弟子贪睡,竟然误了宗主的要事!弟子有罪!” 燕落钧冷眼旁观,不知为何旁人阿谀奉承他没有感觉,这个人阿谀奉承他却十分有感觉,他舔了舔渗血的舌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冷淡道,“今日不必你侍候,一个时辰后便是弟子大比了,你且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卿玉小心翼翼又一脸迷茫地询问,换来对方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 “自然是准备法器符咒,看看书念念咒什么的,”燕落钧歪了歪脑袋,眯眼看她,宛若在看一个白痴,“不然你准备等会儿上去就输啊?” “咣当!” 一语成谶。 卿玉手中弟子剑碎裂成两段,虎口被震得生麻之际,一抬头,冷刃已抵上她的脖颈。 而一旁的掌事则悠悠往册上记上一笔,“弟子青玉对弟子采泱,采泱胜!” “下一场!” 卿玉弯腰捡起断剑,垂头丧气地从试炼场上下来时,便对上燕落钧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心里一寒。 “弟子辜负了宗主的厚望,第一场比试就输了。” “你确实挺没用的。”一声脆响,只见黑盏在他手中碎裂成齑粉,缓缓散落下来。周围原本想要上来攀谈几句的弟子见状,顿时跑得飞快。 而卿玉也忍不住心里一抖。 干什么?这燕落钧不至于如此变态到当众把她杀了吧? 心里如此吐槽,但卿玉却忍不住戒备起来,她还是一个十分惜命的人,倘若燕落钧真的如此疯魔的话,那她也顾不上什么装不装了,毕竟小命要紧。 惨白的、青筋暴起的手在空中缓缓握成拳。 燕落钧咬着牙冷冷道,“昨日睡得这样晚,发挥不好也是正常的。算了,你跟着本宗主修习吧,争取之后重新来!” “”这燕落钧怎么还会自己安慰自己?她虽然睡得晚但她起得也晚啊!等等,卿玉忽而抓住一词,不禁警惕起来,他居然知道她昨日晚睡。可她分明设下了结界。 卿玉被燕落钧带到了一处灵池边。 卿玉,“” 不是,这怎么也有?灵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唾手可得了? 或许是看出了卿玉的疑惑,燕落钧慢悠悠道,“这处灵泉是本宗主要求柳江邺送我的。” 卿玉想起这个人之前做事风格,不由眉眼一跳,艰难道,“他是如何答应的?” 虽说柳江邺家财万千,但也不是个慷慨之人,这个送字便显得有待商榷了。 果不其然,对方慢条斯理道,“很简单,我拿他装模作样威胁他,不给我就告诉他全宗,他就送了。” “”强盗行径。 卿玉一脸无话可说,但转头对上燕落钧顿时化为了灿烂笑容,“那不知宗主带我来此处是为何?” 燕落钧扫了她一眼。 “自然是让你来泡灵池了。” 卿玉想到了对方喝的君山银针,想到了他兴致勃勃去看柳江邺召魂,一时心中心情复杂,脚步踌躇,燕落钧该不会 燕落钧等了片刻没见人下水,凌厉的眉眼顿时不耐皱起,一挥袖灵力便大开大合将人扫落下去。 “磨磨唧唧的。” “” 卿玉抹了一把脸,心里想把对方大卸八块的想法都有了,但被她硬生生忍住。卿玉袖中手缓缓握成拳,一脸求知欲,“不知道宗主为何要让我泡灵池?” 燕落钧冷冷道,“让你泡就泡,别这么多话。” “” “宗主” 卿玉话还没说出便被施下了禁言术,她唔唔两声,不甘不愿地停下了话头,不论如何这灵池对她神魂滋养倒是很有好处,卿玉干脆闭眼。 而等到她出了池子后,一道清洁术法打在她身上,衣衫瞬间干透。 她抬起眼,看到燕落钧幽暗的神色落在她身上,立刻捂住身前,换来燕落钧一声嗤笑,他懒洋洋道,“就像是个小山丘似的,谁会看你啊。” “”分明不是!这燕落钧真是气人! 或许是想起了对方说不出话,燕落钧大发慈悲解了咒,随手扔给她一本剑籍,“好了,灵池也泡了,现在是时候该修炼了。” 卿玉抬眼望了望昏沉的天色,明白燕落钧这是要来真的,顿时失语。这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她低头,看到怀里的剑籍,顿时卡了壳,脑子一片空白。 星月剑法?这不是宗无极的剑法吗? 卿玉一脸欲言又止地抬头,燕落钧淡淡道,“哦,这是从风吟殿顺手拿的,反正你是他弟子,你就顺手练吧。” “”还真是熟悉的强买强卖。 卿玉便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开始练习剑法,偶尔燕落钧便会隔着树枝打她纠正,卿玉保持着一个杂役弟子应有的学习速度,换来了燕落钧无数白眼,“你真是个废物。” 卿玉到现在,实在不想同他说话,干脆闭嘴。 等到练习完毕停了下来,却对上对方怔愣的目光,此刻的燕落钧倒有几分过去的影子,她缓缓垂下弟子剑,低声道,“宗主?” 燕落钧如梦初醒般回神,神色却变得不好看。他真是疯了!才会一瞬间觉得她们很像!燕落钧满眼戾气无处发泄,但四溢的灵力却将周遭的树木拦腰折断,卿玉手中的弟子剑也断裂成数段。 砸落在地。 卿玉,“”燕落钧这是发什么疯? 她正疑惑间,却被按住了脖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一阵瑟缩,而燕落钧垂眼看她,眼底是浮浮沉沉的情绪,看不分明。 “你现在,唤我一声,燕落钧。” “立刻。” 卿玉一怔,往日无数片段瞬间浮现,她眨了眨眼,缓缓抬头对上燕落钧意味不明的眼神。 笑容灿烂。 “燕落钧。” 第53章 曲水流觞宴前 燕落钧徒然掀起眼皮,但目光却过于森冷,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嘶嘶对着少女。 而少女笑容灿烂如山间山茶,纯粹柔美,仿佛毫无察觉。 燕落钧的目光却更冷。 眼前这个人,美丽动人,但眼里却透露出讨好和刻意的谄媚。 不是她。 燕落钧舔了舔上颚,冷笑一声,“以后别这么叫我。” “”这人还真是善变啊。不过卿玉并不在意,不过暗里却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正要将剑放在石桌上,便被燕落钧用灵力拦住。卿玉疑惑抬头。 燕落钧驱使着灵剑,笑意散漫冷淡。 “你今日的表现实在太差了,虽说我已吩咐下去,明日为你加试,但本宗主还是很不爽。” 他晲着她,宛若看一个废物,“所以你今天晚上还是再练练吧。” 卿玉,“”她该说他以权谋私还是蓄意报复? 不过眼下什么也不用说,卿玉只能勉强挂了个笑对燕落钧乖巧点头,“是的,宗主。” 逍遥宗。 众弟子面面相觑,看着眼前抱臂守着他们的阿甲一脸茫然,有人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上前道,“阿甲师兄,不知柳大人将我们深夜召集而来所为何事?” 阿甲避开一袋灵石,冷漠地拍了拍被蹭到的手臂,“柳大人做事,我只需要遵命就是,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无需多问。” 众人闻言议论更大。 而蝶心在一群人中惴惴不安,神色惶恐。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会回想起昨夜丢魂一般的事,她记得自己分明是在参宴,又为何会出现在床上?莫非是她自己走回去的?但她又为何对此毫无印象? 很快,柳江邺便到了,身侧跟着身着便衣的金弘光,他低声询问道,“师叔?” 柳江邺目光扫过众人,嗓音散漫随意,“昨日夜里,有人闯入灵池,破我法阵,偷我东西,被我一道灵力打伤,却不见人影。” 众人顿时哗然。 “谁啊?” “就是!” “竟然有人敢偷我们柳大人的宝物!还毁了大人的召魂阵法!” 蝶心更是瑟缩茫然,手臂不自觉摩挲了下,不知为何,她今日醒来却觉得修为见长 柳江邺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那贼人痕迹消失在你们杂役峰,我不欲重惩,但倘若你们之中无一人认错” 他的声线失去了往日的随意,变得薄冷淡漠。 “那就不要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他攥了攥指节,只见一颗斗大的上品灵石,在他的手中被碾成齑粉,化作一阵风飘散开来。 原先喊着不可能在这的人顿时噤声,人人瑟缩着,怀疑的目光四处逡巡,却又唯恐惹祸上身。 柳江邺将他们的反应悉数收进眼底,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手。 随即阿甲便一个一个开始探查。 一旁的金弘光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实在荒唐,师叔居然为了那个叛徒要弃同门不顾!他眼眸深了深,眼底情绪不断翻滚,最终化作隐忍的一言不发。 一炷香功夫后,阿甲收回手,绕回到了柳江邺身边,对着他摇了摇头。 柳江邺自信满满的神色顿时一怔,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在,他倒退一步,手中灵力顿起,却在片刻后悉数消散。 他寡淡冷漠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痕。 一旁的金弘光怔愣地扶住他。 被柳江邺顷刻甩开,他转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冷静,淡声道,“既然无人承认,那明日都去思过崖打扫吧。” “阿甲和金弘光监督。” “是。” 卿玉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声,听到系统那传来的消息后忍不住弯唇一笑。 笨蛋柳江邺,她做得如此滴水不露,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卿玉拍拍手,吹了个口哨。眉飞色舞道,“让我先睡一会儿,等明日借蝶心的躯壳去探查一下柳江邺的五情。” 她说完,自己摸了摸枕头,很快进入了睡眠。 卿玉是被一道碎在耳边的敲鼓声敲醒的。 她的七窍似乎都被这一声震响给敲出魂外,痛苦得令她忍不住皱眉,随即卿玉在一声声敲鼓声中艰难睁眼,便看到俯身在床边好整以暇的燕落钧。 “”不是吧?她低沉着问999,“我睡了多久?” 999老老实实道,“一个时辰。” 居然才一个时辰?卿玉瞳孔剧缩,整个人快要昏厥过去,反应过来后怎么看燕落钧的眼神都恨不得杀了他。 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少女深吸一口气,随即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微笑来。 “宗主?您是真的很早。” 这该死的小子是不睡觉的吗?? 燕落钧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人,往日他觉得这个小修士很是虚伪,如今看到她这虚伪的做派不知为何,心里却漫出愉悦来。 燕落钧舔了舔上颚,眼底是阴鸷的愉快,“还行,小修士,你的比赛要开始了。” 卿玉迟疑道,“不会我还要准备吧?” 燕落钧奇怪看她一眼,冷冷道,“本宗主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到你了。” 他话音才刚落,一道雄厚的声音便传遍整个幽冥宗。 “弟子青玉,弟子青玉何在?” 卿玉正要抬脚,就被不耐的燕落钧一把推了出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到了试炼场上。 “” 而另一边,一行抬轿仙子缓缓落步于星月书院。 从轿中缓缓伸出一纤细手腕,挑开了白帘,里面眉目清丽白纱遮面的少女道,“宗无极,何在?” 她的嗓音似山谷里的黄莺一般悦耳动听。 —— “弟子青玉对弟子采泠。弟子青玉胜!” 卿玉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转头看向场外一脸淡然的燕落钧时,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燕落钧,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在卖的什么药! “什么!” “你说要我代表你的弟子,去参加即将开始的合欢宗流觞宴?” 正在喝茶的卿玉差点没整个人喷了出来。 曲水流觞宴,溯玥,宗无极,姬无岐,柳江邺,肯定还有泠鹤宗的人。 卿玉瞬间眼前一黑。 第54章 赴宴途中1 卿玉苦劝良久都没有劝动丧心病狂的燕落钧,倍感郁闷的她在休沐时,恨恨地又去买了几只烤雀。 她是最后一个买烤雀的人,卖烤雀的小哥很爽快地还送了一只。卿玉干脆席地而坐,奇怪的是,那个小哥也坐了下来。 卿玉转头随意看了他一眼。 清秀书生气,但五官细看却又觉得普普通通,卿玉便收回目光,专心致志解决烤雀。就在此时,身侧却传来了同样嘎嘣咀嚼的声响。 卿玉再次转头,看那位小哥慢条斯理地也吃着烤雀,扬了扬眉,“你不是说,卖给我的是最后一只了吗?” 那小哥静静道,“也没有规定我不能自己留个一只。” 卿玉点点头,一想也对,便也收回了目光。 两人一时无言。 但她不曾想,自己不搭话,对方反而缓缓开口道,“我名宗盛,不知姑娘是——” 这小哥消息可实在落伍,卿玉想,她从星月书院被燕落钧接来一事,听闻幽冥宗都传遍了,没有想到这人卖了她两回烤雀居然不知。 卿玉便实话实说,宗盛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随即又淡声道,“抱歉,我长居在望峰,不知此等事。” “望峰?那是何处?” 宗盛道,“那是一个不能修炼之人,或者罪大恶极之人,所在的地方。” 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卿玉听得却很是讶异。又是不能修炼的,又是罪大恶极的她目光审视落在他身上,怀疑对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便是前者,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 神色顿时迟疑,“那你——” 宗盛解决完烤雀后,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卿玉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上面。 与他平平无奇的面目不同,宗盛有一双很漂亮纤长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 他缓缓擦拭着指上油渍的动作也颇为赏心悦目。 卿玉的目光也很难从上面移开。 直到对方停了动作,卿玉慢半拍地一抬头,便对上对方安静的眼眸,宗盛静静道,“姑娘在看什么?” 不是那几个人,卿玉也便稍微放松下来,很是坦然道,“在看你的手。” “我的手,有什么不同?”宗盛瞳孔微黯,眸中深色一转即逝,不过对方并没有看到,反而继续道,“好看。” 宗盛,不,宗无极忍不住怔住。 随即内心哂笑。 两人短暂的相处便在卿玉身上的传音铃响了后结束。宗无极的目光缓缓落在上面,看对方慌慌忙忙地拍了拍衣裙起身,同他告别,也很是淡然地回应。 随即,他便看到一道身影快速地划过天际,朝最高峰飞去。 ——那里,有燕落钧所在的幽冥殿。 宗无极目光淡漠收回,缓缓踏步走回了望峰。 他在此处的居所只是一个简陋的竹屋,里面一床一桌椅,还有些简陋的用具。宗无极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拿出一道符咒,随指尖灵力而动后,缓缓的,空中浮现出幽冥殿里的场景。 宗无极神色淡漠地看着。 片刻后,符箓灵力耗尽,空中的画面开始扭曲消散。 宗无极熟稔地拿出新的一张,重复。 他就这样看着,看其上的少女在修习练剑,看她睡觉吃饭,看她对着燕落钧露出灿烂笑容。 他有一瞬间忍不住疑惑。 为何对他,她却甚少这样的笑容? 哪怕是假的。 宗无极闭上了眼,姬无岐冷冽的声音却在耳边再次浮现,“宗无极,” “你有一日将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后悔吗。 俊美疏离的青年合衣而坐,露出一个冷淡至极的微笑。 —— 不论卿玉愿还是不愿,去往合欢宗一事终究还是到来。 卿玉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该死的溯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爱好面子摆宴设会这一套! 而等燕落钧身边掌事公布随行人时,她更是眼前一黑。 采泠,那不是那个被她打败的弟子吗?好家伙,还玩内定是吧?她转头看向对方却见对方神色无波,便猜出燕落钧定不是第一回如此做,更是无语凝噎。 随即便是几个耳熟的弟子。 卿玉听得昏昏欲睡之时,却徒然惊醒。 她目光随之望去,却看到了一个面容平静的青年。 对方察觉到目光,回以一个平静的回望。 卿玉迅速收敛目光。 不是,其他人就算了!一个没有灵力的弟子,怎么也去的啊? 一路上,燕落钧对她吆来喝去,不是买糕点就是买吃食,卿玉一个人恨不得分出几个来,转头将人需要之物全都奉上之时,却被对方气得牙痒痒。 她跑得浑身冒汗,这人却悠哉躺在马车上;她双腿快断,这人正闭眼享受两位美婢捶腿捏肩。 卿玉握紧了拳头。 在对方将要睁眼一瞬化作灿烂微笑,“宗主,你要的糕点。” 燕落钧不感兴趣地收回,随意道,“现在又不想吃了。” “赏给你了。” 卿玉咬牙控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冷静,冷静,这个人就是一个小鬼,不要和他计较。 她垂下眼,整个人却僵硬住。 只见这两位身形姣好美人却有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她死遁前的脸。 她正愣神,忽而察觉到燕落钧静静的目光,眼尾丽花妖艳夺目,对方饶有趣味道,“怎么?对我的美人感兴趣?” “弟子不敢。”她快速出去,走在队伍末端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手掌张开,里面全是冷汗。燕落钧这个人,心思狡诈阴险,两人相处之时便是弄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没想到这厮居然如此变态。而且去赴宴就赴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去哪游山玩水呢! 她随意转头,身形一顿。 两个弟子抢走了宗盛手里的干饼,还冷嘲热讽道,“望峰出来的废物,若非是宗主仁慈,需要几个打杂跑腿的,哪轮得到你出宗门,啧,这瘦弱的身板还需要吃这个吗?吹吹风得了!” 另一个人笑哈哈地将人随手一推。 两人扬长而去。 卿玉顿时皱起了眉,踏前一步。 片刻后却又顿住。 随手救人的毛病。 她想起了那几位白眼狼,才起波澜的内心顿时平静下来。 应该改了。 第55章 合欢宗打架 宗盛看着眼前纯白精致的糕点,眼神微微滞住。 “这是——” 卿玉道,“是燕落钧赏的。”她捻起一块来,手指微微转动,“这个是他必须要我买来的,我花了一个时辰下马车去给他买回来,他又说不要了。” 宗盛目光随即落在其上,喉咙微动,“那为何拿出来?” 他观察其淡淡的神色,扯了扯唇角,“是因为我吗?” 卿玉动作一滞,转眼去看对方,随意的神色也有瞬间停滞,对方以一张平常的面目,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何却有些违和。 她缓缓抬眼去看,宗盛却似乎仍旧是那个模样,眉目微微凝着,疑惑的样子。 卿玉提起的心又缓缓放了下来。 眼前的人面目平静,在她点头后缓缓伸出手,拿起了一块。 卿玉看着他拿起,却转而又放下,他很安静地垂眼,淡淡道,“这不该是我的。” 卿玉看着人起身,看着人走远,目光收回落在糕点上,挑眉毫不在意地捻起一块吃了起来。 “嗯,还不错。” —— 再紧赶慢赶,最终还是到了合欢宗。 看着熟悉的荷花池塘,看着熟悉的东阁西阁,阔别数载的卿玉也忍不住有片刻的恍惚。这个地方,有她和溯玥对弈的打趣,有她拿吃食逗姬无岐的快乐,也有她拿剑直指大长老绯魔的场景。 原来,竟也过去了这么久。 卿玉方知何为物是人非。 “喂,”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透着一股傲气,“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卿玉转头看,目光却凝了起来,万万没有想到是一个老熟人。 ——洛声。 她苏醒时对方那番话她现在还记得呢。 一想到那六角灵锁也有对方的手笔,卿玉心里便忍不住想笑,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反而是要弯身行礼,“弟子青玉。” 她才要起身,身形却滞住。 一道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停在了眼前。 卿玉对上一双柔丽的眼。 小师妹云琅。 她竟也来了。 卿玉本是开心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对方脚下,她双腿架在木轮椅上。 一想到眼前的事是那个夺舍人造成的,卿玉便心绪复杂。 云琅转头对洛声道,“洛师兄,你怎么在这?” 洛声侧目,目光却冷淡地落在卿玉身上,“在看一个不去侍奉宗主长老的小弟子。”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卿玉更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全力隐藏住自己的神色和心情。 而云琅也是微微一怔。 眼前这个人,为什么感觉有些奇怪 奇怪得有些熟悉? 她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被洛声推着走了。却又忍不住在跨过园子时回头。 只能看到对方低着头的发顶。 而卿玉则是在长久之后,才缓缓直起身。 唯有这个时候,她才愿意将自己的心绪全都显现出来。长久地凝望着对方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眼前却浮过一面面过往的记忆。 她挂在树上摘果子,师妹在下面接着 她在船头吃鱼,师妹在和师弟说笑。 如今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女孩长大了。 却变得稳重了。 却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 卿玉垂眼,遮掩住眼底纷杂的情绪,同时也叫她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一定要尽快解决六角灵锁的事,回到师弟师妹的身边。 —— 燕洛钧张嘴,咬住一旁侍女递过来的葡萄。 转头看溯玥淡淡笑道,“不知道你这里这么久了,为何竟还如此富丽堂皇,比我那好多了。” 这可真是稀奇,卿玉一边倒茶心里却想笑,还真是难得听到燕洛钧夸人。 而卿玉才将茶递给溯玥,却又忍不住抬头一眼。 也就是这偷偷的一眼,却对上了溯玥清冷淡漠的目光。 卿玉怔住。 她人手微微一抖,茶水微微倾斜。 在茶盏里泛起微微的涟漪。 “让你奉个茶都不行!你还能干什么?”燕落钧凝着眉,声音冷肃。 卿玉立刻垂眉行礼,“是弟子的错。” “退下。” 卿玉立刻麻溜地下去了。 她在下去前还感受到一道目光,微微转了目光。 是宗无极。 只是为何有些奇怪? —— 燕落钧道,“我的这个人,似乎是不太懂规矩,还望溯玥你别太介意。” 溯玥却道,“不,很有意思。” 她吹拂着茶叶,动作慢条斯理,“听说这个弟子,原先是宗宗主的?” “是吗宗无极。” 被叫到的宗无极神色自若,微微一笑,“是。” 窗外,卿玉听了一耳朵后,神色淡淡地收回触摸花瓣的手。 微微一笑。 溯玥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但是宗无极 卿玉正要去找人商量办宴的事,这回宴会虽说是合欢宗筹办,但五大宗为了各自面子,倒也没有完全袖手旁观。只是没有想到,她又在厨房看到了几个熟人。 她就要转身,眼前却多了一条拦她的胳膊。 采衣得意洋洋道,“哎呦,成了燕落钧的狗了?” “怎么这回见我们就躲啊?难道你不是来筹办的吗?” 卿玉扯了扯嘴角,淡声道,“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事,等会儿再来。” 她方踏出一步,便被另一只手拦住,采荷对她微微一笑,缓缓收回了臂膀。 “何必如此急迫?就算是别的事,也可以暂时放一放。有些事是忙不完的,而我们几个姐妹叙旧,却是不常有的。” 卿玉缓缓抬眼。 “啊你说说嘛,你有没有被燕落钧收进房里?” “真的没有?只是住在偏殿?偌大的殿宇还只有你们两人?啧。” 卿玉不耐地扬眉,目光移到面前的茶盏上,看向推过来的手。 微微挑眉。 “呦,怎么?不想喝?” 卿玉目光凝在茶盏上。 慢条斯理地捋捋袖子。 “如果我说,是呢?” —— “不好了不好了!膳房里几位女弟子打起来了!” 溯玥顿时站起,而一旁的燕落钧也放下了茶盏凝了凝眉,倒是一旁的宗无极依旧淡定,直到有人目光看向他,才微微顿住。 “怎么了?” 溯玥顿时眼神复杂。 “我的弟子说,是那位叫青玉的弟子,和你殿下几位打了起来。” 第56章 宗无极 等到众人赶到的时候不禁目瞪口呆。 眼前的景象十分混乱,众人脸上都挂了彩,头发凌乱,三个女弟子死死盯着另一个女弟子,看上去却像是要活撕了她似的。 反观另外一个女弟子,倒是少有的淡定从容,只是慢条斯理地回望,微微一笑。 众弟子明里暗里的眼神便忍不住纷纷落在各位大能身上。 此次的动静,各宗有头有脸的人都在,除了魔洗宗的姬无岐。 溯玥面容很快镇定,不过也忍不住去看其他人反应,尤其是宗无极和燕落钧的。 毕竟眼前这几个弟子,三个是宗无极的殿下弟子,而另外一个,也曾是宗无极的殿下弟子,虽然现在不是了。 没让她意外的是,宗无极的神情依旧是不显山不显水,看得溯玥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若非是他如此冷情冷性,又怎么会叫苏卿玉落得个尸骨无存。 溯玥捻了捻指骨,冷笑着收回了目光。 而燕落钧则是冷淡地瞥了一眼,随即扬了扬嘴角,“不错,不愧是我的弟子,一打三也毫不落下风。” “” 众人闻言顿时无语。 卿玉也是忍不住讶然,这燕落钧行为处事确实是超乎常人意料。 她才要扯了扯唇,却被唇角的伤给牵绊得一痛,顿时皱眉。 她虽然没落下风,但这几个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尤其是众人眼皮子底下,想要隐藏自己还要达成目的,更是难上加难。她既然收了力,便自己也伤得不轻。不过是善于隐忍罢了。 燕落钧顿时眼含笑意。 而这场闹剧也最终以他们几个各自被罚落下了帷幕。卿玉自然是被罚得最惨的那个,卿玉对此虽然没有太大的意见,却也更是心生怀疑,尤其是在膳房外见到宗无极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眼前的宗无极似乎有些不对。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卿玉忍不住皱眉,最后还是叹息。 她一边敷着药,一边叫住路过的小丫鬟,犹豫片刻后,对她说了句话。 —— “你说,这是燕落钧送我的?” 云琅看着眼前精致漂亮的轮椅微微一怔,随即扯了扯唇,目光变得徒然一深。“不,你在撒谎” 她手掌用力,一道纯净的灵力便从她指尖倾泻出来,她眉色冷冽倒有几分当年的宗门师妹模样,只是一双眼像是被浸在冷水里一般,冷寒夺目,“说,究竟是谁?” 那小丫鬟在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间隙中立刻害怕求饶,将一切都说了出去。 云琅闻言立刻一怔。 竟然是那个女弟子。 可是,为什么她要送她这个东西呢? 卿玉在庭院里剪花的时候听到车轱辘声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999惊讶道,“完了!宿主!是你的小师妹!” “她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猜对了,卿玉在心里默默道,她师妹向来蕙质兰心,虽不知那魔物是如何哄骗她师妹害她的,但她的师妹在其余事情上,可从来不犯糊涂。 而卿玉内心,也本没有想要瞒住她一生一世的念头,她只不过想要久一点再久一点。 久到对方离开,她也离开的时候,甚至久到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而不是眼前这副模样。 卿玉在内心叹气,但她却不动声色地行礼。 却被一旁的婢女扶住。 云琅看她半晌静静道,“不知你的名字?” 卿玉在内心叹息,面上一片平静,“青玉。” 云琅闻言顿时目光一怔。 居然也叫卿玉。 是卿玉。 还是青玉? 是偶然? 是巧合? 还是 卿玉对此一无所知。 内心却忍不住心痛起来。 “那人在沉渊、魔洗宗、泠鹤宗,星月书院、逍遥宗等地,到处勾搭她救过的大能道君,自荐枕榻,却引得对方厌恶极至极,她捞不得好处便又去投靠了魔王!” 师妹云琅重伤卧榻,师弟云庭被推蛇窟后九死一生,师尊也因她看守试练塔不慎放出妖魔而焦头烂额,灵力几空而闭关,将宗主之位交给方才那名为洛声之人。 卿玉内心一片复杂,但对上师妹云琅的目光时忍不住一怔。 师妹为何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卿玉还没有从里面分辨出来个一二,便被对方忽然的转移话题给惊住。 云琅静静道,“不知,你是喜欢宗无极,还是燕落钧?” 两人对面而坐,本来卿玉是很不同意的,但是对方却硬要如此,卿玉不得不承认,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依旧拗不过对方,只要是对上小师妹一双澄澈俏皮的眼睛,哪怕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也受不住,卿玉想。 随即便将对方的茶盏低眉顺眼地推了回去。 也同样神态自若道,“弟子不敢对两位宗主有心思。” 她这般滴水不漏地回了话,却迟迟没有听见小师妹的回答反应,心下顿时感觉奇怪起来,迟疑着抬头,却忍不住一怔。 只见—— 云琅正笑嘻嘻地托着侧脸审视她。 “是不敢,还是没有?”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这对话何其熟悉,卿玉微微停住,忍不住回想起,在泠鹤宗的长亭里,她们也是这样对面而坐,那时微风拂面,两人逗趣着聊天,一边吃着侍女们准备好的糕点,小师妹云琅也是如此问她。 仿佛是一句随意兴起的玩笑话。 “大师姐,你喜欢云庭师弟,还是我们大师兄啊?”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卿玉板正着脸摇摇头。 “不,我可不敢。” “大师兄严厉,师弟老成,我怎么有胆子喜欢他们?”卿玉皱着眉,低声道,“难不成我嫌自己命长?” 云琅顿时扑哧一笑,笑完却收了神色,一脸严肃道,“大师姐你又在浑水摸鱼。” “你是不敢,还是没有?”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卿玉顿时愣住。 而眼下,同样的对方再次重复。 只是。 她不是当年鬼灵精怪的小师妹。 而她 也早已不是那个苏卿玉了。 卿玉垂下眼,瞬间起身,却并不看她,低声道,“不知云琅小姐为何来同弟子说这些,弟子也是实话实说,若是云琅小姐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 “弟子告退。” “站住。” 卿玉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她身后车咕噜的声音响起,缓慢地停在了咫尺的距离。 对方声音似乎含着无数的情绪,她叹息,但过了许久才道。 “你可以走,你是燕落钧的弟子,我没道理一直留你。”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卿玉眨了眨眼。 “你为何,要送我一副新的轮椅?” —— 卿玉魂不守舍地扇着药炉。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只是小师妹她 一旁却突然出现一片纯白的衣角。 卿玉眼神一泠,神色和动作却依旧显得不动声色,缓缓转头,故作讶异道,“宗宗主?你如何在这?” 宗无极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中似乎含着一种陌生的审视,良久道,“听闻泠鹤宗的云琅仙子去找了你?” 这人消息可真是灵通,卿玉在心里冷笑,一想起对方随手将她送给燕落钧的动作便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冷冰冰的,“是的。” 宗无极缓步走近,微微侧目,“那她和你说了什么?” 卿玉低眉,静静道,“宗主何不去问泠鹤宗的云琅小姐呢?弟子和她,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竟能惹得宗宗主来兴师问罪?” 她皮笑肉不笑地抬眼,慢条斯理地取过对方身侧的药材,“弟子还真是受宠若惊。” 两人身形短暂地接近。 却又迅速分离。 宗无极微微一怔。 随即不动声色地垂眼。 卿玉的笑顿时凝滞。 她再不能往后退一步。 而这时,宗无极靠近。 俯身。 微笑道,“真的不愿说吗?” 第57章 宗无极2 卿玉顿时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身后是再不能退一步的结界。 身前是虎视眈眈的宗无极。 卿玉有些意外,宗无极在之前殿内见面的时候显得不动声色,没想到如今却来找她,难道是因为三采的事? 卿玉露出了然之色,有了底气后的昂首起来,“怎么,宗主设下结界,是为了惩罚我对三位姐姐不敬之罪吗?” 她自己先被“三个姐姐”给恶寒到。 宗无极并不动怒,唇角荡开意味深长的笑,“是吗?难道不能是本宗主许久未见,想你了?” 噫,这比刚刚还要恶寒。 不过也打消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怀疑。虽然卿玉不知道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对方怎么变得如此恶俗,但也懒得计较。 “宗主,我现在还是幽冥殿的弟子,你这样拘着我,不好吧?” 或许是乌鸦嘴,她话音刚落,脚步声便随之响起。 卿玉僵硬转头,看见了正慢条斯理拾级而上的燕落钧。 “” 卿玉顿时朝宗无极使脸色,并努力伸出手推开他。 宗无极却轻描淡写摇头,示意他看不见的。 “”怎么该死得有种偷情的错觉? 卿玉正怔愣间,随即睁大了瞳孔。宗无极竟然直接伸出手来摸上她的头发。 “!” 而此时的燕落钧正巧停在他们身侧,眉头蹙起。 卿玉知道对方这是发现了有结界存在,正提心吊胆间,就见燕落钧伸出手,手掌中缓缓凝聚出灵气来。 糟糕!燕落钧估计是生了怀疑!竟然要直接打破结界一探究竟了! 卿玉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攥住宗无极的手腕微微用力,眼神示意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宗无极露出一个无辜笑意来。 卿玉顺着他的目光往他手上看去,看到了那一片翠绿的树叶。“”原来他竟然是想要帮她拿树叶,是她误会他了? 卿玉怀疑的目光仍停驻在他温和的眉宇间。 不对,宗无极从来不会这么好心。 卿玉冷着面孔,而就在燕落钧的灵力即将触碰到结界的一瞬间。两人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燕落钧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结界。 缓缓眯起了眼。 啧。 —— 合欢宗的偏殿一处。 熏香袅袅,肢体交缠,诱人的嗓音和低软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勾勒成起伏的身影。 在层层叠叠的纱帘后若隐若现。 卿玉甫一睁眼便看到眼前一幕,顿时呆住。 两人身处的狭小衣柜也变得气温灼热起来。 她之前擅闯合欢宗长老殿时不是没看到过,但当时怒火正盛,一心只想着将对方碎尸万段。 而如今,身边可是宗无极啊! 她一时尴尬、羞耻和某些回忆瞬间浮现。 而宗无极抓着少女柔若无骨的手腕,眼眸里也是情绪深沉一片。 那个时候—— 白瑕王女站在他面前,对着他随意道,“我要走了。” “父皇赦免我了。” 他的心竟然不可自抑地生出疼痛来。 但那个时候竟也不懂得喜欢便该去强求,只是眼睁睁看着对方欢快地踏出大殿。 那个时候,他以为两人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 他清楚地记得,她裙摆飞扬的羽饰,她发髻颤动的金钗,还有她纤弱柔美的腰肢,缓缓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而他,只能被镣铐困在桌边一角,得不到自由。 两人天差地别,一个是天上的飞鸟,一个是地上的蝼蚁。 若非她一时之善放走魔人,两人甚至根本不可能有相遇的机会。 想得越多,便是越不甘。 他之前从未觉得接受自己的苦难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但如今见过另一种活法后,他很是羡慕甚至有些恨上了他那个弟弟。 他困于一隅不得自由,他却荣尽享,人人宠爱。 这世间,竟有如此偏颇之事。 而更偏颇的事也随之出现。 她又回来了。 那个时候宗无极在想什么?他在想,虽然世间允他诸多不公,但若是有她在身侧,似乎也甘之如饴。他可以不去计较这一切,他甚至学会用灵力去探听殿外小丫鬟的谈话,知道该如何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心。 如何认错道歉。 他再次被抓去取血的时候,提了一个要求。 他的父亲很是诧异地看他一眼,到底是同意了。 他便拿着自己用血换来的东西,一心忐忑欣悦地去寻她。 却无意发现了一个真相。 原来她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因为认错了人,她真正费尽心思要守护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而是他的弟弟。 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假的,她因为那一件信物认错了人,所有的关心和爱护,本也不属于他。 他攥着玉钗,手心硌出了血。 在对上王女疑惑的眼神时,忍住绞痛心脏的痛楚微微一笑,“没事。” 他看着她去寻他,去为他采集草药,说一些蹩脚的笑话逗他笑,在他面前施展她的皮影法术。 原来他并不是特别的那个。 也就是那个时候。 他的神识站在冬日的阴影里,站在他们欢声笑语的殿宇内,眉眼伪装出来的温和悉数消散。 一个声音低语着问他。 “为什么不去争呢?” 是啊。 为什么不去争呢?这个世道对他已然如此不公,他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得到,自由、公正、快乐、痛苦,全都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存亡之上。 可是 凭什么呢? —— 他用很长的时间编织了一个陷阱。 王女白瑕虽被赦免,但她因为弟弟的恳求却迟迟没有离去,正好赶上佛宗山十年一次的盛宴。 此次盛宴,诚邀各宗英豪,美酒佳肴,乐曲美人,应有尽有。 卿玉面对宗天泓的盛情挽留,也一时心软答应了。 她在宴会上看到许久未曾说话的宗无极也在其上,穿着干净体面的白衫,坐在长席一角,安安静静地吃菜。 不过显然有的人不愿他那么安静。 眼见着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端着酒杯走向宗无极,卿玉皱了皱眉,手藏于案桌下不动神色地施法。 转瞬那几个人便抬脚换了个方向,对着几个旁宗的人寒暄起来。 卿玉松了一口气,却对上宗无极含笑的眼眸。 只是—— 那眼眸中似乎含了看不透的情绪。 而她的身子也开始变得灼热起来。 第58章 宗无极3 卿玉察觉到不对劲的瞬间立刻起身告退要去休息。 却被宗天泓好心地安排了两个婢女跟随。 卿玉冷着神色,但若是细看,便能看出她呼吸已然开始急促,粉腮嫣红,有些发热之兆。而更为重要的是,卿玉发觉,她的灵力使不出来了。 她被两个婢女半搀半拉着走向了一个黑黢黢的寝殿,像是一个被困住手脚的牵线人偶。 卿玉内心焦急于无计可施,又同时燃起不可名状的怒气来。 她是皇室王女,既然已传出消息她将回去,却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她动手。 是为了什么?又是谁做的? 一瞬间,宴会上各种接近她同她寒暄之人,都成为了怀疑的对象。甚至于宗天泓的好心,一瞬间也变成了别有目的。 她的身体开始发冷发热,心火不断上涌,灼烧她的五脏六腑和理智。 她在被推入殿门的一瞬间,趁两个婢女不备,将二人用力推开咬牙就跑。身后顿时传来二人的惊呼和追逐声,但她咬着牙继续往前奔。 虽不知是谁要陷害她,但万万不能让对方得逞。 她一路沿着僻静小路跑着,最后转进了一处偏殿隐藏起来。 卿玉勉力压抑着喘息声,躲在窗户下听着两人的脚步声和话语声渐渐远去。 “王女去哪儿了?她中了合欢散竟也能跑这么快?” 另一人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她。主子可是说了一定要得到她。” “咦,前面好像有个人!” “走!赶紧去追!” 卿玉用力闭了闭眼,心却在发抖发冷,控制不住地恐惧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然小心谨慎地在佛宗山行事了,自认没有去得罪他人,却总有人惦记上她。 她想起了幼时在宫中那个淫邪冷笑朝她靠近的老太监 一道阴影却缓缓落在她的面前。 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 卿玉顿时惊叫一声,下一瞬便被对方捂住了嘴巴懒腰抱起。 卿玉顿时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重重地张嘴咬住他手掌。 在黑暗中,她听到一声嘶声,嗅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但就算如此,对方却依旧没有松手。 她被松开,跌落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卿玉按着被褥就要起身,阴影却随之落下。 卿玉下意识就要张口。 “嘘,”温润的指节落在她唇边,她听到淡淡的叹息,降落在她的耳边,“王女再喊,可就要把人喊过来了。” 卿玉一怔,原来是宗无极。他怎么会在这里? 反应过来的卿玉顿时讷闭嘴,只是唇上的触感,周遭弥漫的血腥气却越发难以忽略。 卿玉羞耻地偏头。 却避不开这柔软的触感。 “我不喊了,你拿开。” 宗无极却面色一深。 眼前虽然昏暗,但他早已适应了如何在昏暗的虞殿行事,如今却是恰到好处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少女泛红的脸颊,躲闪的眼神,还有唇上嫣红的血迹。 他的心竟流过一丝热烈来。 她唇上落的,是他的血。 竟如此地,令他愉快。 宗无极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却又随即将手掌张开置在她面前,低声道,“你看,我的手被你咬破了。” 卿玉不敢置信抬头。 她居然从对方的话语里听出了撒娇?是她神志不清了吗? 这样想着,心底的火热越发难耐起来,少女弓着身子如虾米一般蜷缩着,面上汗水越多。 “你怎么了?” 卿玉听见了对方的话,却觉得对方的声音似乎飘在远方。 “我难受” “你好像中了合欢散” 宗无极不动声色地将人捞到怀里,伸手拨弄了一下对方汗湿的发丝,心里却几近喟叹。 有种得偿所愿的欣喜在缓缓涌动。 “那怎么办?” 少女的声音沙哑,里面含着隐隐的哭腔,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宗无极抬袖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温和无奈地叹息,“合欢散让你失去了灵力,不知是什么人竟如此陷害你,而且这合欢散霸道威力强劲,倘若王女不找人纾解,恐怕——” 卿玉在极度的混乱里顿时一噎。 而宗无极已然缓缓低下头来,手轻柔地碰了碰少女的脸庞。 “王女还好吗?” 不好!完全不好!卿玉快被自己烧死了!她想哭又不能哭,想喊也不能喊,顿时面上表情复杂,又是深陷情海里,更是诱人采撷。 宗无极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喉结。 卿玉胡乱之间扯开了他的衣领,露出一片洁白的肌肤来。 她的手无意之间触摸上去,顿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声。 “好凉好舒服” 她越来越贴近他,整个人恨不得趴到他的怀里汲取冰凉,整个人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宗无极知道现在的王女,怕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完全是凭着本心在行事。 他垂下眼帘,幸好是他赶来了,不然若是她这样对着旁人 宗无极眼底一片冷意。 手却越发搂住了少女纤弱的身体。 任由她在怀里蹭来蹭去,柔软的唇瓣亲吻在他的脖颈间,一路往下。 在即将钻进他衣领里时,被他按住了。 他发出难以忍耐的喟叹声。 随手一拂,窗户缓缓闭上。 他翻身压住少女,虔诚的吻落在少女的额角,一路吻过她的眉宇最后点在了唇角。 反复辗转纠缠。 少女嘤咛一声,被攻破齿关,被轻轻啃咬,后又变得灼热炽烈。 少女抬起双臂想要推拒,却不知这样简直是欲拒还迎,尤其是在一个装成绵羊的豺狼面前。 宗无极勾唇,慢条斯理将人手臂按了下去,喷薄而出的热气在她脖颈一侧,近乎诱哄道,“王女,我在让你好过些。” 是、是吗? 她迷迷糊糊地放下了双臂。 随即陷入更深沉的漩涡里。 卿玉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头疼欲裂,她缓缓坐起身,发觉自己回到了皇宫里。 而低头目视自己的衣衫,不由眉头一跳。 她的衣服何时被换了? 此时一道沉稳的脚步缓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父皇白帝淡淡凝视她,“你在佛宗山的事,我已派人去处理了。” 什么事? 处理什么? 第59章 宗无极4 卿玉倏然回神。 此时不是虞殿,不是佛宗山,而她现在也不是白瑕,他不是那个可怜的被囚之子。 卿玉狠狠瞪了一眼宗无极,以口型道,“放我出去。” 宗无极却并不恼,甚至扬起了眉梢,眼神滑向衣柜门缝,“你真的要我放你出去?” 外间越发炙热的喘息吟哦不绝于耳。 卿玉恼怒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一时竟陷入了两难境地。 而另一边,燕落钧缓步走进殿内又出来,挑眉淡声道,“小药童,刚才可见着一个小姑娘在这儿?” 那药童年纪尚小,闻言停下手中的蒲扇,侧立在一旁,低眉顺眼地摇头,“弟子刚刚来时,这边便只有弟子一人。” 燕落钧的目光顺着他往地上看,地上一叠药包十分醒目,他随手捞过一个,低头嗅了嗅。 再回想起方才所遇到的莫名结界,心里已有了计较。 不由冷笑一声,好一个宗无极。 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小童见人一甩袖就要走,不由疑惑咦了一声,“燕宗主这是要去何处?不是来拿药的吗?” 燕落钧止步,神色凝冰般阴冷,“本宗主现在有比拿药更要紧的事。” “那就是把偷走本宗主东西的人暴打一顿。”小童竟听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摸不着头脑,嘀嘀咕咕,“小偷?竟有人敢偷燕宗主的东西,这不是不要命了?” 燕落钧令人将所有宫殿都搜一遍,自然受到了溯玥的阻止,她似笑非笑抬手,“燕宗主,我尊你一声宗主,但我也是合欢宗一宗之主,你丢了个新来的弟子,同我合欢宗置什么气?” “难不成你怀疑我合欢宗还私藏你一个弟子吗?” 燕落钧转身看她,神色冷淡,“溯玥,我同你相识数年,但你合欢宗之大,藏一个弟子还是绰绰有余。就算与你无关,也保不准你座下的弟子徇私——” 溯玥每听一句便冷下一分神色。 身边弟子觑她神色,又偷偷去觑燕落钧的眼神。 “那宗主,弟子是搜还是不搜——” “搜!”两人异口同声,又随之凝滞。燕落钧挑眉去看溯玥神色,对方却偏过头冷冷道,“若不搜,本宗主都要成为某人口里徇私之人了。” “便是好好给他搜!要是找不到人——” “那便由我承担谢罪,如何?”燕落钧嘴角噙着笑。 溯玥剜了他一眼,同样皮笑肉不笑,“那燕宗主可记住了。” 两人站在殿外,看无数的人被派出去又回来,一个个行礼禀报,而溯玥一边随手摆了摆,余光却觑到燕落钧神色一寸寸冷了下来,不由好笑。 啧,这要是真没找到人,那这个疯子岂不要发疯? 一旁的侍女踮脚悄声道,“宗主,只剩下最后大长老的房间了。” 溯玥神色有片刻的凝滞,又转瞬调整了神色看向燕落钧。 真到了这个时候,燕落钧的神色反而冷静下来,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是一双眼却阴鸷得可怕。 微微一笑回视,“宗主看我如何?该去查便查就是。” 脚步声停在了大殿外。 卿玉缓缓握拳,垂眸时燕落钧和溯玥的声音却在耳边回响。竟然还是大长老,看来她着实是和对方有缘。 而在床上厮混的两人动作渐收。 一道娇媚的嗓音传来,“你怕了?” 卿玉手指一松。不是她原来时间斗转,那个曾在大长老位置上耀武扬威,令她和溯玥心隔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一时心情复杂,便也没有注意到宗无极缓缓垂眸凝望她的眼神。 那男声低声回,“大长老难道不怕?” “呵,”女声娇笑,“怕有什么用。” 她慵懒地摆手掀开帘子,随意披上了衣服,一旋身,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道,“进来吧。”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进来,先是看到了床上的男人,随即又分散开来四处搜寻。 大长老惜和冷眼看着,她的情郎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这该不会——” 惜和抬手制止,冷冷道,“不是。” 众人搜寻一番一无所获,而大侍女转身看向了还没探查过的衣柜,目光一深。 此刻就连卿玉也忍不住提起一口气来。 而反观宗无极,倒一副淡漠温和的模样,甚至有闲心对她弯了弯唇角。 卿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局中人呢。 眼见着人脚步声靠近,就要打开衣柜,卿玉顿时攥住了对方袖子,拧起了眉。 “怎么办?”她又快又急地示意。 宗无极伸手,缓缓拍了拍她的手。 摇了摇头。 卿玉在门开一瞬间想了很多,先是发觉身上没带任何的符咒,又想到了自己要是硬生生闯出去,不论是否用了法力隐藏,殿外那么多人,也不可能出去。 一时干脆破罐子破摔。 紧紧闭上了眼。 而她的手被握住。 外间的光照了进来,落在两人身上。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卿玉几乎是屏息凝神,等待着头顶的剑落下来。 但一息过了。 良久。 那大侍女又转身,“也没有。” 众人又悉数退了出去。 卿玉提着的心缓缓松了下来。 殿外。 溯玥讥笑,“如何?这下我这合欢宗可是没有一个地能有你的弟子,燕落钧,这外间有你设下的结界,里面有我的人,现下我可没有徇私了。” 燕落钧目光凝在敞开的大殿。 手指一动,一道灵力便顷刻挥了出去。 溯玥眉峰一挑,制止住身旁就要上前的弟子,“看来燕宗主还是不信。” 燕落钧冷着神色没有说话。 而原本要松一口气的卿玉顿时提起气来,见那道灵力在他们周遭绕了一圈,又慢条斯理地回去,一时都不敢呼吸。宗无极倒是依旧淡然,甚至拍了拍她的手,翻转过来写了两个字,“莫怕。” 卿玉白他一眼。 而灵力已缓缓收了回去,卿玉提心吊胆着,最终却听到了一句。 “溯玥,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由得缓缓松了一口气。 而一转头,却看到宗无极淡笑的神色。 第60章 宗无极5 待得外间声响尽消,卿玉才终于放下心来,立刻从柜子里出来。 两人一道从殿内出去,卿玉拉着人一路东躲西藏,最后来到了一处隐秘处。卿玉松开了手,疑惑道,“宗宗主,这番行为究竟是为什么?” 让燕落钧怀疑生气?可燕落钧岂是一个能随意糊弄的人?他虽会怀疑她,但他宗无极又岂能摘得清楚。 少女此时眼眸明亮,可内里的讥讽却也同样明明白白。 宗无极微微低头,卿玉可以看到他精致漂亮的眉骨起伏,看他眸色漆黑温和,但依旧看不清情绪。 如此心里最后一丝怀疑才消除。 眼前这个人曾在合欢宗殿内神态自若地看她出糗,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但实在太浮于表面,反而显得虚假不真。 如今,才像是她在虞殿认识的疏离之人。 纵然他在笑着,却也叫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卿玉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是宗无极意味深深地看她一眼,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当时不过试探,并非真要将你交给燕落钧。” 卿玉却扬眉淡笑。 “纵然你是人间帝王,我也非命若草芥的宫女。” 宗无极一怔。 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 卿玉被燕落钧找上门的时候,有种“终于要来了”的感觉,深吸一口气随即踏入殿宇中。 殿内,燕落钧在喝茶,闻到动静并不抬头,只是淡淡道,“等你许久了,你去哪儿了?” 他语气平和,但卿玉一听便听出他在生气。不过转念一想,又想他生气很是应当。自己如今也算是他殿下的人,结果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带走,偏他还无计可施,恐怕是一时心火正盛。 卿玉叹气,却在感觉到周遭冷凝下来的气氛时不由一哆嗦。 不至于吧? 她在说实话和胡说八道间踌躇片刻,但又在转瞬间对上对方的目光时,缓缓收敛了目光。 低声道,“是宗无极。” 燕落钧动作一顿。 卿玉觑他神色,缓缓说了下去。 “宗宗主不知为何找到了弟子,还设下了结界,随即将弟子藏匿于大长老殿中。” 燕落钧神色冷淡,但卿玉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正踌躇间,看到对方神色却显得越发难测。 一时心里咯噔。 燕落钧冷笑,“你的意思是,全都是宗无极的错,同你无半分关系?” 卿玉被噎住,一时有些想翻白眼。不然呢?这两人,一个是笑面虎,一个是变态王,两个她跟着都是伴君如伴虎,行步踏错便是有致命的危险。 面上却是低头道,“弟子没有及时求救。” “是弟子之错。” 她半晌没听到回应,抬眼去看,看到对方垂下的眼睫透露出思索和阴冷。 正研究着,对方却忽而抬头,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卿玉慌乱低头,便又闻一声冷笑。 罢了!缩头一刀伸头一刀,卿玉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去想对方的想法。而这个时候,燕落钧才缓缓开口。 “罢了,这事也怪不到你。倒是那个宗无极,居然连我也敢蒙骗,还逼我欠下溯玥那丫头一个人情——” 卿玉闻言顿时无语,她想到一个词,兵不厌诈。两人谁也别说谁,不过宗无极能在燕落钧眼皮子底下却不露声色,想来灵力绝不在他燕落钧之下。 卿玉心里一沉,待抬眼看到对方神色时,更是明了燕落钧恐怕不会如此轻易罢了,一时又想叹气。 她这件事被重拿轻放,卿玉心里存疑,正在膳房帮忙,却听到一旁两个婢女在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 “你说的不会是燕宗主那事吧?” 燕落钧?卿玉正在盛汤的动作一顿,听着人说道,“可不是,燕宗主今日在殿上说是要将欠宗主的那份人情还了,却说是要邀魔洗宗的姬长老过来。” “你不知道啊,宗主那脸色难看的,好像要杀人了似的!” 卿玉顿起疑心,姬无岐?确实是难得的没见,她原先还松一口气,却听两人说的好像另有隐情,是因为当时她客居合欢宗时溯玥和姬无岐不对付? 不对,卿玉皱眉,溯玥不是这样的性子,姬无岐就更不用说。若是溯玥当真看不起他,便不会在那年姬无岐离开前,还亲自写了举荐信送过去。 两婢女正聊得开心,忽而听到一道声音悠悠从身旁传来。 “那宗主如何回应?” “宗主虽说面色难看,却不知为何竟然同意了。”婢女一转头看到卿玉,顿时惊呼一声皱眉,“哎,怎么是你?” 卿玉眨了眨眼。 “怎么不能是我?” 那婢女干笑两声,手肘在石桌上一滑,却不慎碰落一盏汤盅。 眼见着就要碎个稀烂,婢女急忙惊声去捞。 却被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又慢条斯理地放回原位,往里推了推。 她眉眼平静温和,“小心些。你们宗主可最爱这梨花盅。” 婢女大松一口气,回眼看卿玉,倒比之前顺眼不少。这个人之前,宠辱不惊的,就算是殿前失仪,也只是被燕宗主罚了一月灵石。 自来到膳房帮忙,却也是不冷不热的,更别说对她们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大家千金,却不料原来对方也会听八卦,还救了她一回。 只是 她是怎么知道自家宗主最好梨花盅的? 那个时候的两人并不知道,她们离当年的剑道之首近得只有一臂的距离。 离真相也是。 —— 宗盛安安静静地在扫地,被踹了两脚。 “一个没灵力的,竟也没有力气,那你来我们合欢宗干什么?” 卿玉路过的脚步不由顿住。 眼前一幕何其熟悉,当年从这里走出去的姬无岐,当年她和姬无岐结缘相处的地方。 如今故事重现,卿玉一时心绪复杂,却忍不住隐了身形看宗盛如何处置。 青年身形单薄,平凡的五官却沉静无比,一双眼眸没有情绪,只是安静地低头做事。 啧。 卿玉忍不住叹气,就连这处事风格,也同姬无岐很是相近。 眼见着那弟子的脚又要落在对方身上,卿玉叹气,还是没忍住出手,一道灵力便从指尖倾泻而出,落在了那弟子身上。 他顿时一个滑倒,摔个四仰八叉。 但他对上对方平静的眼神却越发恼怒,起身便是一剑。 气势汹汹。 第61章 小师妹相助 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卿玉眯起眼,看着宗盛依旧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顿时又急又气。 她正要出手,忽而一道灵力直冲过来,径直打散攻向宗盛的灵气,一举将弟子击退数步。 缓缓的车轱辘声再次传来。 卿玉一怔。 坐在轮椅上的云琅一袭粉白长衫,满头墨发仅在鬓角处着一朵山茶。 却是俏丽清婉。 但她神色却十分冷淡。 “你又是何人?竟敢管我合欢宗的事?” 那弟子扶地而起,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肩膀,一脸阴沉。 隐在暗处的卿玉冷下眉眼。 这届弟子真是越来越拉胯,不知所谓。 那弟子扬扬唇角冷声打量了一番道,“看上去腿脚有疾,也不知是哪个没落小宗如此倒霉!” 卿玉指尖凝聚出灵气,神情已是冰冷一片。 真是,该死。 “就让我替你的宗门教训你这多管闲事之人!” 他扬剑,瞬间化作无数道灵剑来,直面云琅而来! 是千剑阵! 卿玉眼神顿时一凌。 千剑阵前身是千机阵,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都是出自一宗之手。 泠鹤宗。 万万没想到,这弟子居然在开山老祖面前班门弄斧? 卿玉看着云琅身边弟子一手拂落大半虚幻之剑,但仍有几道直击云琅而来,而云琅却依旧一脸无动于衷。 连眼都不眨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隐秘的灵力不知从何窜出,将剩余残剑击落。 云琅微微挑眉,朝卿玉隐藏的方向望了一眼。 卿玉提起口气,更往树后藏了藏。 云琅收回目光,淡淡抬手,一道水形囚牢便将眼前叫嚣的弟子层层困住。 她冷眼看着那弟子不断挥剑,淡淡道,“小弟子,是我该替溯玥仙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那水牢环绕在身侧,碰到却宛若冰刺入骨,男弟子被冻得呲牙咧嘴,抬剑去划断却转瞬严丝合缝,不留空隙。 而冷刺却随着他不断挥砍,沿着灵剑蔓延全身。 周遭灵气冰火两重,灵气乱窜,逼得他不住求饶。 “弟子、弟子知道错了!” 云琅面孔沉静,不为所动。 过了一刻钟才抬手缓缓收回,眸色黑沉。 “吾乃泠鹤宗内门弟子云琅,尔若不服,随时恭候。” “是、是——” 那弟子再不敢嚣张,连滚带爬跑路了。 云琅这才缓缓将目光投向远处静立的宗盛,他微微俯身行礼,“弟子拜见云琅仙子。” 云琅观他片刻,见他神色宁静,不喜不悲,一时不由挑眉。“你是——” “弟子是幽冥宗弟子。” “宗盛。” 云琅淡淡颔首,“随我来。” 又在路过卿玉隐匿位置时淡声道,“你也是。” 卿玉:“” 不得不说,她的小师妹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啊。 正想着,却对上宗盛缓缓望来的目光。 不偏不倚,好似能看到她似的。 卿玉不由心里一顿,反应过来后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宗盛可不是小师妹。 再说他身上可是毫无灵力修为。 类同凡人。 —— 卿玉磨磨蹭蹭地跟随一行人来到了云琅的行居。水榭长廊,幽静平宁,确实很适合如今的小师妹。 她正感叹着,却见小师妹忽而捂唇咳嗽。 鲜血刺目地从她唇角滑落在指缝里。 宗盛目光一凝。 而卿玉顿时脑中轰鸣一声,简直不敢置信。小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见一旁服侍的弟子熟练从暗匣里拿出药瓶,心里更是波涛难平。 小师妹的身体…… 而云琅一脸平静漠然地接过药吞了下去,按着唇角一点点将血迹拭去,她胸口剧烈起伏片刻,最终归于平静。 这才温声道,“抱歉,吓着你们了。” 又扣了扣桌面,沉吟道,“青玉,” “还不现身吗?” 卿玉未曾注意到这声呼唤后宗盛瞳孔的变化,只是不情不愿地解了咒法,低头顺眼,“不知仙子叫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云琅笑道,“按照常理说,我也算帮了你们幽冥宗,难道不该报答我吗?” 卿玉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住。她万万没想到,时隔经年,小师妹竟也变得和燕落钧一样,现实冷漠了。 她神色复杂,但宗盛却依旧平静,“不知仙子想要如何一个报答?” 卿玉侧头,看到对方冷淡认真的神色,怀疑云琅要是让他去送死,他恐怕也会,一时被自己的想法惊住。 这问题却着实为难了云琅,她本是临时起意,却不料对方顺水推舟。索性思索了片刻,拍手道,“那你们两个,便一人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她挑眉,眯起眼睛,“要精彩,特别,独一无二的。” 卿玉,“……”这从哪给她找故事? 她脑子一片混乱之际,却想到了自己之前的经历,转瞬却又被她自己否决。不行不行,这要是说出来,不就相当于直接告诉小师妹她是谁吗!! 话本子,话本子,不行她平常看得太恶俗了,不可以用来玷污小师妹的耳朵。 卿玉左右为难间,云琅敲击桌面的速度却变快了,眉宇里一片隐忍的不耐,“怎么样,想好谁先来了吗?” 卿玉上前一步。 她将过往经历和话本子融合瞎编的故事。 “从前有个很厉害的仙子,她喜欢游历山川湖海,心除了大道之外无任何挂念,” “后来有一日,她在人间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温和,良善,在她危难时挺身而出,哪怕他只是个凡人。 “两人渐渐暗生情愫,但道凡有别,修者命途百千年,而凡人只有数十载,仙子面临一个选择,是要离开,还是坚持下去。” “那后来呢?” 云琅攥住扶手,表情认真。 卿玉几不可查动了动唇角,这么虚假的故事也信,小师妹还是太单纯,面上却配合露出感叹惋惜之色。 “仙子于心不忍,竟要将半生修为给男子,助他褪凡脱骨,登上仙途。” “而男子也不愿,最终悄然离去。” “两人再无相见之时。” 云琅皱眉,“一个哀婉缠绵的爱情故事,” “不过听起来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故事。”卿玉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中不觉周身一僵,连忙往后退去,“哪有哪有,弟子也是一俗人罢了。” “勉强算你过关吧。” “她说完了,那到你了,”云琅目光一转,投向宗盛。 青年面色平静。 第62章 宗盛望峰 其实就是云琅不指出,卿玉也是很好奇宗盛会讲什么的。 他是会讲自己进幽冥宗之前的遭遇?还是其他? 少女略带兴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盛宗不动声色地垂眸,遮住眼底的深黯。 他虽然五官平平,但肌肤极白,透着不见天日的冷白和冰冷,眸光垂下时,众人可以看到他抿着的薄唇。 淡无血色。 卿玉不禁沉思,想来这望峰的日子并不好过,才能叫人被磨得如此心平气和,宛若一片死水。 而好巧不巧,宗盛便讲了他在望峰之事。 “第一缕太阳光落下时,弟子便从居所起身,去崖壁上摘灵草灵芝,但同样也要小心被囚在崖壁上的罪人。” “他们个个腰肥身壮,虽被宗主的玄铁链子压抑了修为,但若是被他们一拳打下来,也是会重伤断脉的。” 云琅眉头一皱。 卿玉也是啧啧感叹,这望峰与恶人谷的差别就是,它好人坏人都关,也不知是为了好人,还是为了坏人。 青年仿佛没有看见众人惊异的表情,依旧垂着眸子淡声道,“而我在那里居住了十年。” “除我之外,还有楚师兄,林师兄和石师姐。” 倒霉四人组,卿玉在心里道。 不过眼前之人也确实可怜。 感受到少女怜悯的注视,宗盛忍不住捻了捻指节,神色却依旧平静,“随后便是分拣药材,煎药炼丹,抄录书籍,浣衣裁补…” 卿玉听得头脑一黑。 而云琅的脸色早已一片冰冷,“燕落钧竟如此对待没有灵力的弟子。” 宗盛面色平静,一边不遗余力给死对头抹黑,“宗主也是为了弟子好,毕竟当时救了弟子还愿意给弟子们一个安身之处,弟子已经很感激了。” 云琅艰难道,“可他分明可以有个更好的安排,或者想个办法让你们修道练习,而不是在那种苦寒之地久居十年。” 虽少时飘零,但她的半生都在泠鹤宗度过,那里有爱她宠她的师兄师姐,也有可爱的师弟师妹。她素来和师兄弟们一起修炼,一起玩闹,一起下山试炼。 万万没有想到,在别处会有如此区别对待之人。一时眉心蹙蹙,更是对燕落钧看不顺眼了。 云琅握拳,“此事我先前不知,但与穷凶极恶之人共处一处,岂不是羊入虎口危险万分?” “现在既然我知道了,便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燕落钧此等行为。” “云琅仙子不必——” “仙子不可——” 卿玉和宗盛几乎是异口同声,云琅狐疑望去,一人面色平静,一人唇角含笑。 只是不知道为何,都有些奇怪。 云琅皱眉,并不想放弃,“此等不公待遇,如何能落在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上?我若是不管,那岂不是作壁上观?” “我云琅做不到。” 少女声色温和,但却坚定无比。卿玉虽有顾虑,但到底心中宽慰,涌过一阵暖意。 虽然夺舍人害她双腿被废,但小师妹依旧是当年那个热血正直的师妹。 倒是宗盛静静道,“我说这个故事,并非想要云琅仙子为我不平出头,我只是说一个故事,一个已经是过去的故事。” 换而言之,他现在过得已经不是之前的生活了。 云琅半信半疑,“当真?” 宗盛略微颔首。 他眸色漆黑,望人时显出一股格外的认真,倒叫云琅一时不敢直视。 她略微别过脸,掩饰似地咳了咳,“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出面了。” 加重了语气,“只是你若是骗我,我可不会放过你。” “弟子自然不会。”宗盛俯身行礼。 卿玉随之俯身。 唉风水轮流转,曾经她是剑道之首,受弟子仰慕尊重,小师妹云琅曾信誓旦旦要打败她,成为新的正道第一。 却不知正道第一,她曾经的师姐正站在她面前给她行礼呢。 只是这一俯身,便不可避免地,视线又落在少女双腿上。 心里便对那夺舍者的恨又加深几分。 小师妹曾穿着时兴仙衣在花海中翩翩起舞,曾一跃剑指内宗门,多么骄傲热烈的少女,明媚如三月的春花,如今却只能与轮椅为伍,相伴于这深绿长亭。 是她的错。 卿玉垂眸,遮住眼里的阴沉冷漠。 却不知一旁的宗盛看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若是说,之前他只有三成的把握,如今见到她对云琅,便是有了七成。 而最后三成。 宗无极眸色一暗。 他需要一个时机。 加以验证。 两人各怀鬼胎同步而行,被云琅身侧的小侍女送出去。 青年步履平和地走在前头,卿玉的脚步却有意放慢,最后来到了侍女身边,眉眼弯弯低声道,“妹妹可知云琅仙子为何忽然吐血?” 那侍女警惕又嫌恶地瞥了卿玉一眼,冷冷道,“我骨龄二十有六,你有几何?” “……”虽说她这具身子小,但她本体可是已有百来多年了!这个可恶的小丫头片子! 卿玉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姐姐说的是。” “哼,”那弟子停步,“你知道就好。” 又凶恶地瞪了她一眼,“别说你是幽冥宗的人,就算你是泠鹤宗的人,云琅仙子的事,又岂是你一个小小杂役可以随便探听的?” “今日姐姐我就告诉你一句箴言,那就是——”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 “……” 卿玉一时无言,又不好同一个本心不坏的丫头片子计较,只能点头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而不远处的宗无极却缓缓停下脚步。 唇畔掠过一丝笑意。 卿玉道,“你现在要去哪?” 青年停下脚步,绿池边吹来一阵凉风,吹起他耳边的发,浓黑飘逸,与他沉黑的眸子相得益彰。 他静静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方才之事。” 许多年前曾问但被堵得哑口无言的卿玉尬笑,“世人本就诸多无奈,我又何必非要清楚明白?” 宗无极微笑,沉沉望着她,片刻后俯身行礼,一张平凡的面孔竟也显出三分沉稳来。 那是一种笃定自信之人才有的不同寻常。 他道,“盛有一言,不得不说。” “不知姑娘,可有心悦之人?” 第63章 与宗盛对弈 卿玉呆住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宗盛面容沉静笃定,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反倒让卿玉一时头皮发麻,败下阵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狐疑道。 宗盛却道,“一时好奇。” 卿玉心里有丝怪异,又抬眼打量了一番宗盛。实话说,对方完全不像看上去那样爱八卦好奇的人,所以…… “你真的想知道?” 少女身子微微前倾,含笑道。 宗无极不由一怔,片刻后淡淡颔首,“嗯。”他确实想知道,在那些过往的时光里,究竟是谁能得她芳心。 这个问题,在她假死后无数次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越想越难以平静,越想越不甘。 这个人究竟是谁。 卿玉眨眼,“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需得也拿一个回答交换。” 倒是聪明,宗无极轻哂,淡声道,“不知姑娘想问我什么?” 卿玉道,“你先说你会不会答应。” “答应。” 这回轮到卿玉高看他一眼,慢悠悠道,“没有。” 这便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宗无极怔住,但转念想到对方的表现,却觉得很是理所当然。她在北玄冥海里最先清醒,在玉琮幻境里也是唯一一个不被执念困住的人。 她随手种下一个因。 但他们却无法放下这个果。 也实在是有趣。 卿玉眼见人唇角划过一丝自嘲,疑心自己看错了,但对方转头又静静地问,“那你的问题是……” “你方才和云琅仙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没有对真的。 两个人的回答倒是颇有意思,简洁明了,卿玉了然点头,舒展了下手臂。 两人如今站在了池塘边。 此时微风拂过树梢,吹皱一池春水,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卿玉道,“那既然如此,我先走了?” 她方踏步,却听到沉稳男声从身后传来。 “等等。” 嗯? 卿玉转头。 宗盛黑白分明的双眼微微垂下,迟疑道,“马上就要落雨,此处离我居所极近,我这儿还有几只烤好的鸟雀……” 卿玉顿时怔住,她抬眼,天色阴沉得仿佛下一瞬就会落雨,气压低得让人心口发闷,恨不得来场大雨舒缓一下。 她本想拒绝,毕竟在合欢宗客居之处并非都像她之前那样,而她因与大长老之事被换了寻常居所,更是能知晓下等弟子的居所将会如何。 但她一听到对方说还有烤好的鸟雀,顿时食指一动。 “这……不太好吧?” 卿玉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嗯……味道甚好!” 宗无极弯了弯眼。 少女不停进食,此时窗外也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冰凉的风带动雨丝从缝隙里穿透进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宗无极垂下的眼眸,是得偿所愿。 眼前的人不会想到,他曾期盼这样简单的时刻,期盼了多久。 他曾希望能够这样简单地只是看着对方,哪怕是皱眉生气一言不发,也已经期盼了数十年。 一百多年前枯燥的虞殿生活,静若一滩死水。唯有她,使得死水般的生活掀起了波澜。 卿玉偶然一抬眼,便对上宗盛似乎是怀念的眼神,顿时一惊。 过往的经历一段段地从她面前闪现而过,卿玉艰难地咽下了口中食物,微微笑道,“怎、怎么了?” 她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笑是多么蹩脚。 宗无极想笑,但更多的是想要叹气的冲动。 燕落钧曾说姬无岐错把鱼目当珍珠。 可如今他方知道,是他们错把珍珠当成了鱼目。 被想当然蒙蔽了视听。 燕落钧将人要了过去的时候,或许是出于置气姬无岐的角度,但他自己没有发现。 他或许早已被对方的特别深深吸引。 宗无极不会告诉他。 他最好永远不知道。 而宗无极此刻就是十分地懊悔,他想起了她方回来时他的不假辞色,他的专断独行。 她一定恨透了他吧。 所以才对他避之不及。 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人,竟然有一天会因为他动怒生气,是不是说明,他也是有那么一分特别的? 宗无极思及此,心里竟产生了淡淡的欢愉。 那是饮鸩止渴。 是蜜药砒霜。 而他……甘之如饴。 卿玉吃饱喝足后,又见宗盛从一旁抽屉里取出两盒棋子来,不由挑眉。 “对弈?” “然。” 雨天,对弈,不得不说,确实很舒缓心情,不过下着下着,卿玉却不敢放松警惕了。 无他,实在是对方的棋风让她想起了姬无岐和宗无极。 这本应是无稽之谈,真要叫卿玉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也说不出来。毕竟对方有的点会疏漏,有的点会防守反击,并不是像宗无极那样缜密,也不像姬无岐后期一样深沉。 更像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玩法。 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就是如此。 而二…… 他是装成如此。 就像前期的姬无岐,他有十分的疏离,却只表现出七分,只是以简单的“弟子打不过仙子”便推拒了和她对弈。 但是后期的姬无岐,他有三分的疏离,却刻意表现出七分来。 卿玉捻了捻白玉棋子,目光隐忍审视地望向对面。 眼前平凡的弟子在她眼里似乎换了一副面孔。 一时是面容清俊冷傲的姬无岐。 一时又变成了温和含笑的宗无极。 她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宗盛哥,在进幽冥宗前是何身份?又以何谋生?” “在人间,做皮肉生意。” 卿玉顿时目瞪口呆。 皮肉生意?人间?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会吧不会吧? 咳咳,她可没有鄙视对方没有色相的意思,绝对没有。 眼前少女一张脸精彩纷呈,宗无极垂眸,面上一片落寞,“早些年的事,毕竟如今已是不知年轻人的喜好了。” 心里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还是那个天真的王女。 他说的是人间虞殿,做的是割肉喂弟之事。 那段时间或许对她来说是过眼云烟。 但对他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一段记忆。 她不记得,没有关系。 他会替她记得。 永远不会忘怀。 第64章 赤为真心1 卿玉觉着宗盛的眼神有些奇怪,以前……他是这么奇怪吗? 她努力回想幽冥宗休沐日时,却完全想不起初见宗盛时对方的样子,好像有点模糊在竹影清风里,不过也是穿着极为低调的衣衫。 卿玉只能想起,那长风拂过时,满是肉香和油香的烤麻雀。 想起钻进鼻子里勾人魂魄的气息。 幸好她吃饱了,否则若是再想岂不是要流口水了! 卿玉努力拉回心神,对宗盛道,“那我走了?” “好。” 宗盛这回没再留她,从门后拿起一把伞递给她,“现下雨小了些,不过仍是应当慢行。” 卿玉乖乖点头,“那我到时候还你。” “好。” 卿玉撑开伞,鬼使神差看了眼站在几步外的宗盛。 他不苟言笑,面容平凡地站在屋里,周遭的背景是极为简单狭小,但他却神色自若。 既不局促也不羞怯,仿佛应当如此,理应如此。 卿玉一瞬间竟有种看到那几个白眼狼的错觉,不由甩了甩头挥去这个想法。 她当即转身,摆了摆手,走进了雨幕里。 雨声滴答滴答落个不停。 宗盛神色自若地坐回原位,神识却时刻将少女此时神态和位置报了回来。 他勾了勾唇,重新执子。 如果卿玉还在这里的话便会发现,宗盛的每一步路都是完全将她的路堵死。 再没有之前的随意和温和。 而青年平淡无奇的五官上一双眼眸却过于沉黯,仿佛在深水里滤过一般。 眼眸里是极深的占有欲和危险。 昭然若揭。 —— 卿玉回头舒服地趴在床上,一个圆圆的东西却咕噜噜从衣服里蹿了出来。 卿玉随意一转头,眉头一皱。 柳江邺的五色石,遭了,居然将此事给忘了! 她连忙一手捞过五色石,随即动用灵力,再睁眼时立刻看查了一下自身。 目光在手里的酒菜上微微一动。 系统道,“宿主,五色石百日成,千日变,眼下宿主占了蝶心的身体,可一定要成功啊!” 那当然。 卿玉自信一笑,随即抬步走向了柳江邺的殿门,抬手扣了扣。 半晌无声。 卿玉当即皱眉,又唤了几声,依旧不闻人言,而在柳江邺眼皮子底下,她可不敢随意将神识放出,一是会失去对蝶心身体的控制,二则是会使得柳江邺起疑。 那可得不偿失。 难道不在? 卿玉满脸疑惑推开了房门,却险险侧头躲过了一个即将砸上脑袋的酒瓶。 顿时心神恍惚。 回过神时又惊讶于满殿堂的酒气,她往里走,绕过外殿屏风,撩起珠帘,看到坐在地上的人一时顿住。 这是—— 柳江邺? 或许是听到了声响,对方冷冷抬眼,他是从满头乌发空隙里抬起眼,漫不经心道,“你是谁?” 这是喝醉了? 卿玉垂眼,不敢放松警惕,“弟子蝶心,杂役峰的人,来为宗主送菜送酒。” 她缓慢上前几步,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身旁,越是靠近,便越是一股浓烈的酒味,熏得人只想吐,卿玉顿时后退,却忽而僵住。 柳江邺看也不看一旁的精致菜肴,信手拿起酒壶便往嘴里灌,他喝得随意至极,不少酒液喷洒在他嘴唇周围,沿着他脏污泛黄的衣领往下落。 或许是回过神没听到脚步声,他疑惑抬头,“你怎么还不走?” 卿玉目光复杂。 她不走是因为她不仅嗅闻到了酒味,还有被掩盖住的淡淡血腥气,她这段时间没有再头疼、灵魂撕裂,原以为柳江邺放弃了,却不曾想或许他一直没有放弃。 而他向来是一个看似随意实则执着无比的人啊! 卿玉在内心感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低眉顺眼道,“弟子马上就走。” 她转身听到一声淡淡的嗤笑。 “法阵毁,回魂难,苍天无眼,留我一人!” “可叹!真是可叹啊!” 卿玉顿住脚步。 她多想告诉眼前这个人,她就是他在找的友人,但她不能,一步错满盘皆输,师妹、六角灵锁、魔王…… 她冒不起这个险。 身后的呓语在继续。 “那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 卿玉顿时全身僵硬。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希望是听错的。但柳江邺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似乎落进了尘埃里,再听不见。 卿玉抬脚,再次怔住。 她低头,握住怀里发烫的五色石,缓缓拿了出来。 五色石被她施了咒法,除非对方刻意来看,否则是看不见的。 而眼下代表柳江邺的五色石,赤色红得耀眼。 这是……什么意思? 卿玉落荒而逃。 有什么比一下子知道自己多年好兄弟暗恋自己还要刺激的呢? 那应该就是她明白了赤代表的意思。 真心。 这下子明白导致了卿玉接下来好几天见着柳江邺都绕着走,生怕和对方对面相逢。 尴尬,太尴尬了。 卿玉一下子无法转变心态,更是无法面对这惊奇的事实。 但万事总有意外。 一日她分明掐准时机,要从园子里离开时,转头却一下子撞在了一人坚硬宽阔的胸膛之上。 卿玉,“!!!” 她慌乱抬眼,被对方扶了一下之后站稳,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 柳江邺挑眉,一脸玩味地抽走了卿玉手里的剪子,微微一笑。 “看来我的预料并没有错,你这个小姑娘是在躲我。” 卿玉尴尬笑了笑顺从低头,“弟子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弟子还有事……” 她踏出一步却再难前进。 这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操作,令卿玉顿时眼前一黑。 不是吧?宗无极发疯就算了,柳江邺也来? “等我说完再走。” 卿玉顿时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学生模样。 柳江邺哂笑,忍不住磨了磨牙。 指尖在锐利冰冷的刀面上轻轻划过,声调慢条斯理,“很高兴你能记得我几时会来逛园,几时会离开,只是有句话说得好。” “太过巧合便显得格外刻意了。” “青玉。” 卿玉被这一声“卿玉”吓得当即魂飞魄散,反应过来后心定了定,没认出来,不是喊之前的她。 淡定淡定。 她抬首,一脸迷茫,“不知前辈在说什么?弟子修剪完就该离开了呀。” 第65章 四方相汇1 柳江邺似笑非笑,没说信与不信。 卿玉袖子里摸着滚烫的石头,心里却一阵忐忑。 柳江邺虽说不像宗无极和燕落钧那样,却也是十分地坚韧,端从他对待她死的态度上便能得知一切。 可既然如此,那之前呢? 柳江邺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陪我聊会儿天如何?反正你的事情已经完毕了。” 卿玉,“” 这话不禁让她想起了之前在星月书院对方邀请她对弈。 长廊回亭,两人相对而坐。卿玉略微迟疑,“不知道前辈要我做什么呢?” 柳江邺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向了卿玉,好似完全没看到少女僵直的背脊,淡淡微笑,“这是君6山银针。” 卿玉伸手的动作一顿,眉头不经意一跳。 君山银针? 此处不是幽冥殿,对方不是喜怒无常的宗主燕落钧,他忽然来了这么一招,必然是别有用心。 她弯起笑来,动作随意地接过,饮了一口,“不愧是好茶。” 柳江邺淡淡道,“对我不需如此小心翼翼,若是谈个究竟的话,在欧阳世的千境里还是你救了我一回,只可惜我当时身有要事,不能好好道谢。” “小事,小事一桩。”卿玉缓缓放下心来,原来是这件事,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柳江邺眼神晦暗下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卿玉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她听到对方淡声道,“我有一个故事用来答谢你,不知你想听还是不想听?” “”她能拒绝吗? 还有,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爱讲故事? 柳江邺垂着眉眼,清风从他面容间路过,吹起一缕垂散的发,而他的神色是漫不经心的,细看却好像又含着一丝惆怅和怀念。 “我急着回去,是为了复活一个友人。” 卿玉心头一动。 “那个时候她曾在我人生低谷中出现,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可能早就自甘堕落,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是在红楼惊鸿一瞥的初见。 是后来误打误撞的相遇。 更是之后相见恨晚的知己。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却是悔之晚矣。 卿玉听完后神色复杂,四个人中她最难恨的便是柳江邺,他看似流连人间实则疏离戒备,他家财万贯见美女如流云,很难说会对送上门来的女人动心。 当然同样的,他也很难对这样一个女人生恨。 她曾在勾栏瓦舍看对方绅士回绝头牌爱意,转瞬却又能寻人作乐,他既是有心又是无心,虽然不知道他面对夺舍人是何想法,又为何参与了六角灵锁一事,但她却莫名相信他并非有意为之。 “这样一个天资过人、怜悯众生的人,却转头戕害同门,叛宗投魔,”柳江邺眼底凌冽如寒霜,“我不相信。” “那个人不会是她。” 卿玉怔住,心里缓缓流淌过一阵暖流来。 她疑惑道,“那个人不会就是之前名扬天下的泠鹤宗弟子苏卿玉吧?” “嗯。” 她摩挲着五色石,强忍住想要询问他想法的冲动。不行,不能这样做,小不忍则乱大谋。 柳江邺自嘲一笑,“我想要召魂,但不管是阵法有无被毁,都没有得到一丝反应。” “”其实还是有点反应的,不过她强行抑制住了罢了。 “你觉得,她是不愿意见我,”柳江邺勾唇,眼底一片晦暗,“还是——” “她根本没有死?” 卿玉心脏滞停一瞬。 她沉吟片刻,眼底划过细微考量,“想来是她彻底消散了吧。” “呵,”柳江邺淡淡道,“或许——” “她根本就没死。” 卿玉震惊抬眼,对上柳江邺笃定眼神,“我这人生来便十分敏锐,这直觉带我渡过无数难关,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我这几日闭关谁也不见,虽说是日夜醉生梦死,但我也同样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卿玉冷汗涔涔。 “我在想,她会去哪里,会去做什么。” “” 卿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的脑子里一片浑噩,万万没有想到,总是随心所欲的柳江邺居然发现了真相,虽说是猜的,但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下去很快他就会开始排查身份。她得尽快行动,拿到几人的五色石解开六角灵锁了。 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卿玉一路皱着眉头走,她挑的是偏僻小道,却撞上了个高大的人。 燕落钧似笑非笑,“先是宗无极反悔,随后又勾搭上柳江邺,小修士,” “你还真是本领过人啊。” 卿玉回以一个乖巧微笑。 呵呵呵,如果他不把姬无岐找来,她或许还要轻松点。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 “哦好。”卿玉心里腹诽这燕落钧不知又要做什么,却在合欢宗门口看到了姬无岐。 对方一身白衣在风中飘扬,远远望去便是身形清俊卓绝,近看更是容色无双。只在两人目光对上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对方眼里快速划过一抹深黯,快得如同流星。卿玉一时疑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她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听着两人暗藏玄机的对话。 “等你许久了姬无岐,我知道你想要我身旁这个弟子,但是等待你的麻烦还在眼前呢。” 姬无岐神色淡淡,“彼此彼此,你觉得溯玥仙子会轻易放过你吗?” “五十步笑百步,可非明智之举。” 燕落钧咬牙,脸色阴沉如雨,“呵呵,还真是欣赏你这副不见黄河不落泪的死样呢。” 卿玉,“” 莫名想到了学堂里的三岁稚童。 还是两个。 两人便这样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缓步往里走,卿玉跟在燕落钧身侧半步,头也不敢抬。 那些回忆冷不丁地浮现在她的脑海,让她心头一跳。 “我的血能解百毒,哪怕是你神魂上压制东西的毒。” 姬无岐微微一笑,唇色绮丽鲜艳缓缓朝她靠近。 “不过,你要不要猜一猜,刚刚我遮住你眼时,你唇碰到的,是我的手,还是什么?” 第66章 四方来聚2 两人在殿宇里下棋,柳江邺随后而来。 就差一个宗无极了。 她立在一旁当柱子无聊地想,下一瞬便见宗无极踏入殿中。 得,自己还真是个乌鸦嘴。 她正想着,忽而感受到强烈的目光注视落在她身上。 卿玉立刻回望,正好对上采衣不屑的眼神。 “” 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顿感荒谬,转头便将目光移开,专注在几人的棋局上。许久不见,看来他们的棋艺越发精进了,卿玉心里有荣与焉,暗暗点头。 而被忽视了的采衣恨恨咬牙,盯着少女的身影都快要烧出一个洞来。 这个人为何能在那件事后还如此地若无其事?她难道都不知道什么叫丢脸,什么叫出丑吗? 采衣一想起她站在殿中,宗无极坐在窗边悠悠道,“在别的宗门里对曾经的同门动手,还被众宗围观,你觉得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吗?” 采衣顿感脸上火辣辣一片。 她想要反驳,说对方也说了不少话激怒她,但她想要说出口,却先觉得羞耻。因为她拦住青玉的时候,对方看她一眼,随即在她耳边悠悠道,“我知道你喜欢宗宗主,但他常挂在口中的是采荷,不过我可以帮你——” 采衣心里顿时一乱,她怎么会知道?这事分明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好,不可能有别的人知道!但是—— 她转念想到了在去寻魔出发前,她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原来是她干的! 采衣顿时恨得咬牙切齿,看着巧笑倩兮的少女脸色一冷,怒火烧灼她的五脏六腑,最终轰然一声烧上了头脑,她霍然出手—— 她那一刻忘却了所有的理智,忘记了自己的暗下决心,眼里只有那个嚣张无比的弟子! 而事后,其实也是不后悔的。 她的灵力术法虽说没有采春强悍,却胜在绵延长久,绝对叫她难以忘怀。她从地上按着伤痛的胳膊起身,得意勾唇时,却在对方青玉的眼神时脑中警铃霍然一响! 她是故意的! 她的目光越过状似狼狈的少女,看到了身后缓步而来的宗无极。 或许是青玉的提醒,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和宗无极的初见。 他于人群里穿行而过,径直朝她走来。他的步履平和沉稳,又似是漫不经心,他的眼神像是深不可测的海,他的笑似乎是冬日里的寒冰,是触碰不到的幻影。 那日天光甚好,而她却甚是无聊,无聊到甚至以为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宴会。 而当她失足就要跌入魔兽口中时,他飞身而过。 她抬起眼。 她触碰到了对方冰凉的衣角。 采衣收回思绪,眸沉沉地盯了少女一会儿,却发现对方实在是肉眼可见的无聊。她一会儿看看棋局,一会儿抬头看看,一会儿甚至无聊地看地上的花纹。 甚至还动了好几次的身体,以为自己做得隐秘无比,她却发现!殿中各位大能,注意力都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真是可恶! 采衣一边咬牙一边恨恨地想,眼珠子却转个不停。她想起了她被宗主罚后的委屈,而对方补上的一句。 “做错并不可怕,但要及时改正弥补。” 她愕然抬眼,对上宗无极微笑的眼眸。 她不寒而栗。 没有人能想到,他提出的居然是要她再次针对青玉!她原先虽知他心思深不可测,却对此痴迷不已,或许是往日身边人都非如此,便越是显得他特别。她畏惧不解,却像是饮鸩止渴般,恨不得再近他片刻。 哪怕只是一瞬间,也甘之如饴。 而宗无极的话也证实了他分明是知道一切,知道他们苛待青玉,却对此不闻不问,好似全然不知。 卿玉回头,又对上采衣的眼,却被她眼中的友善吓了一跳。这家伙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上回被她打傻了?看起来不像啊!她记得她上回路过还看到对方叉腰教训人呢。 卿玉本不欲搭理,但对方目光实在灼热,灼得她如鲠在喉,她想要忽略也忽略不了。 卿玉只好抬眼回视,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友善微笑。 更瘆人的来了,对方见此却露出更友善的笑来。 温暖如三月春风。 卿玉: 完了,这人疯了! 她可还是记得上回她出言嘲讽,再往之前,三采在风吟殿表里不一的行径她也还记得!这人转变可真大。 卿玉索性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就在此时却听闻到一声极轻的笑,如雪落树梢,簌簌一声,却勾得人心痒。 卿玉疑惑看去,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个圈。 此时燕落钧正坐在小榻上搭着条腿在饮酒,一边很是鄙夷地伸手指点姬无岐的落子,而姬无岐神色淡淡,这声笑似乎都不是他们发出的。 而柳江邺微微皱眉,全神贯注地看着棋局,看他这副模样,好像也不是他?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宗无极身上。 他眉眼倦怠疏懒,黑子在手中转了几转,面上无犹豫却有戏谑之意。 莫非是他? 虽说难得见他们这样和谐共处,但无论被他们哪个人看重,都不是一件好事。卿玉正想着,忽而听到宗无极的声音叫她,“去倒几杯茶来。” 他嗓音如雪般清和,卿玉闻之一怔,一瞬间竟有种回到虞殿两个人独处的错觉。 而下一刻便被燕落钧冷嗤一声打断,“喂,现在可是我的人,你使唤谁呢你?” 宗无极缓缓抬眼,对上燕落钧冷冷的眼。 一瞬间,殿内气温骤降,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宗无极笑,“是吗?可我不过借你三月罢了。” 两人一个目光冷冽,一个温和含芒,却都是寸步不让。 此时姬无岐淡淡道,“既然如此,让他们都去不就好了。” 卿玉暗笑,姬无岐不愧是和稀泥的典范,而柳江邺似乎意识不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随意道,“我觉得有理。” 这下子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而采衣等人快步出去,好似在抢着去端茶似的。 卿玉,“” 她无奈摇头,正慢悠悠要跨出殿门时,忽而感到一阵杀气。 远处,溯玥提着剑,眉眼一片阴沉走来。 第67章 四方来聚3 秉持着有热闹不看是傻蛋的原则,卿玉脚步停住,侧立在一旁缓缓行礼。 溯玥并不看她,面色一片阴沉,好像谁欠她八百万灵石似的,眉眼里一片怒意。 上次见她这么生气是什么时候?卿玉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她同她辞别的时候。她不顾对方别扭的挽留,冷淡着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溯玥不甘的声音,“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姬无岐吗?为他与我决裂,为他离开?” 当时她只觉莫名其妙,但如今倒是有些懂了她当时的想法,她误以为自己去同绯魔大长老对峙是为了姬无岐。可惜她猜错了,她是为了真相。 而如今时隔多年又见她如此状态,卿玉不由稀奇。她见人怒气冲冲地提着剑直奔殿宇,人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 瞪大了双眼。 只闻“砰”的一声,溯玥竟然直接踢开了殿门,手中灵剑化作数道,直指姬无岐面门。 好家伙! 这还是个大热闹。 滔天的威压笼罩着整座庙宇,卿玉知道昔日好友是真的完全动怒了,便打算消了看热闹这份心,这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岂不是第一个无辜死的池鱼? 她转身就要走。 面前却凝起了厚厚结界,抬手使劲也打不开,散发着淳厚浓烈的化神期威压,也不知道是他们中哪一个设下的。 卿玉,“”惨了,逃晚了,这回真要变成遭殃的池鱼了。 卿玉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角,看溯玥满面怒容,而姬无岐执子的动作微顿,微微抬眼,一双冷淡的眸子便对上了直指面门的数道灵剑。 却无丝毫动容。 不愧是姬无岐,卿玉正感叹着,一旁燕落钧嗤笑道,“溯玥仙子欢迎人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柳江邺皱眉,“溯玥仙子这是何意?”燕落钧看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呢?我欠了溯玥仙子一个要求,便提议让姬无岐来宴,溯玥仙子原是答应了,如今却——” 他目光饶有深意地落在满脸怒容的溯玥身上,柳江邺目光随之转移,一脸疑惑,“那为何——” 宗无极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卿玉,“”好一个大型男人勾心斗角现场。 而溯玥一脸冷漠,咬牙道,“好你个燕落钧,你分明知道我为何不让他来,你却当众提及此事让我下不来台!你难道不是故意为之的!” 柳江邺,“所以为何?” 卿玉,“”该说不说,这家伙确实说出了她的内心疑惑,为什么?按理说之前在合欢宗里两人是不对付,但溯玥却没到这个地步,要不然便不会给他亲写推荐信。 两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那数道灵剑簌簌而动,剑身轰鸣,最近的一道距离姬无岐双眼只有半指的距离,而他面色依旧不改,终于缓缓开口,“当年斩杀大长老一事,无岐自认有错,但问心无愧。” 卿玉顿时震惊!原来那个大长老被姬无岐杀了,好家伙!卿玉心里涌起惊涛骇浪,但反应平静后却心下赞叹。 姬无岐杀得好啊,不愧是受她教导,果然是几个人中最心怀天下的! “好一个问心无愧!” 溯玥却是冷冷一笑,“你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应我之约,你若是问心无愧如何这么多年宴会不来?” 她步步逼近,神色肃冷,“你是问心无愧,还是问心有愧!” 强烈的寒意在卿玉周遭蔓延,这显然是溯玥更生气的征兆,而姬无岐却忽而抬手,握住了眉心一剑。 鲜血缓缓沿着他的手心流淌下来。 众人面色一变。 溯玥眼眸一动,神色却依旧冷诮,“怎么,你以为这一剑便可以抵挡你杀我长老之过?” “无岐断没有这个意思,”失血让他唇色泛白,整个人越发像个冰雕玉琢的假人,有一种破碎纤细的美感逐渐呈现。 卿玉不由恍惚一瞬。 而一道目光也缓缓落在她身上。 卿玉转头,对上宗无极似笑非笑的眼。 卿玉,“”不是啊哥!你看戏啊,看她干嘛? 卿玉颇为无语,但转头一观溯玥松开了手,那把剑被姬无岐握住,又被松开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心下便松一口气,溯玥这显然是消了气,不然姬无岐今日便是挡再多的剑也无用。 溯玥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她当时为你作保,我原先只是一笑置之,以为她偏心于你,但如今我方心服口服,你果真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 “可是那绯魔——” 她正要说,忽而像是察觉到什么,一道灵力簌然甩开,直直落在了卿玉的身上,卿玉被这一击击得立时吐血,而逐渐恍惚的目光中映出几人焦急变色的脸。 她想露出一个微笑,最终却沉沉昏了过去。 在意识最后消散前,她听到一声溯玥的声音,“喂,按理说这事不该有人知道,这个弟子是留不得了,你为何生气?” 卿玉再醒来的时候,闻到了满室馨香,有欢悦的鸟鸣从窗外传来。 日光一缕一缕地落在她身上,卿玉缓缓地睁开眼,便忍不住按上了心口,那里传来阵阵剧痛,她皱着眉,另一只手缓缓抬起,遮了遮眼睛。 待适应了之后,方放下手,眼前站立的人便一点点清晰起来。 姬无岐? 卿玉慌忙起身,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很快便松了手,而卿玉则是垂眼道,“姬前辈怎会在这儿?” 姬无岐面色温和,“你被溯玥的灵力打中了灵脉,需得细心调养,宗无极和柳江邺去吩咐人给你抓药了,至于燕落钧——” 他的面色划过一瞬间的阴沉。 “这个人竟然令你深陷危难,却作壁上观,实在是小人之径!” 卿玉: 她想了想,还是不替燕落钧分辩了。 只是她忽而一顿,犹疑问道,“那你和溯玥仙子” 他究竟是如何杀了绯魔的,又因何不敢面对溯玥?按理说他才是占理的一方才是啊,而溯玥在打伤她之前,想要说的话,又是什么? 少女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眸忽闪。 姬无岐心头一动。 第68章 四方来聚4 姬无岐缓缓避开了她的目光,“你身子如今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溯玥知晓她之过错,已然命人为你备了歉礼,你可想一看?” 卿玉不置可否地点头,便见姬无岐拍手,顿时一行人便端着物件鱼贯而入。 有夜明珠、法器法衣,还有一箱上品灵石。 卿玉心里顿时高兴起来,没想到啊!这溯玥竟然过了这些年后变得大方了许多,往日她可是要个东西她都要三推四阻的呢! 不过面上还是要装装的,卿玉佯作为难地皱眉,“这实在是不好吧,况且弟子相信,仙子定也是无心的。” 快反驳她!然后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卿玉心里打好了算盘,却见姬无岐看她半晌,忽而勾唇,“既然你不要,那你们便下去吧。” “是。” 如雪如水的声音,此刻听在卿玉的耳中却是刺耳无比。 不是吧!她就意思意思,难道他竟然看不出来吗?? 卿玉一脸复杂地看向姬无岐,却对上对方好整以暇的目光。 卿玉,“”他这分明是看出来了! 卿玉心里顿时憋闷,但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她卿玉可不能出尔反尔,她磨了磨牙,将这个悲伤的苦果咽下,露出一个微笑来。 “那弟子就谢谢姬前辈了。” 姬无岐却是目光沉沉。他捻了捻手指,眼里情绪黑沉如深潭,淡声道,“不必谢。” 他的情绪是难以捉摸的,卿玉想着,便见对方骤然起身,转身离开了。 不过在即将跨过门槛时又道,“既然想要谢,不如也谢谢我。” 嗯? 卿玉一头雾水。 不过等到了夜间,便明白是为什么了。 她自然不能一直待在修养的客房里,等过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溜走了,而她无所事事地从东庭逛到了西堂,从北门逛到了南苑,却是硬生生没一个人寻她。 卿玉一开始稀奇燕落钧终于要做个好人,一时忽得清闲竟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可真是被奴役惯了,卿玉无可奈何地摇头,去用了膳,又踏着月色消食了会儿,甫一打开自己房门便是大吃一惊。 那些法衣法器、上等灵石缓缓发出温润的光。 原来姬无岐也只是逗逗她的,卿玉手触摸而过,忍不住失笑,她一个个点过去,防身法器居多,不过也正适合她这种无本领的“杂役弟子”。 至于上品灵石,卿玉打算将他们用以置办些东西。 她的本命剑此时不知遗落在何处,不过她自从死遁后,便已和本命剑断了命魂联系,又何必去想它呢?卿玉自嘲一笑,甩头挥去杂念。 寻一个与自己契合的本命剑很是困难,当初那把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来。 宗无极的后山剑冢是不必想了,而燕落钧 卿玉顿时嫌弃地打了个寒颤,罢了,只能看看黑市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锻炼材料,又能否铸一把出来。 想起上回在幽冥宗她比试时断裂的剑,卿玉便立时满头黑线。 苍天啊大地啊!谁能想到,当初意气风发的剑道之首,如今却混得剑没人穷,还被昔日好友打成重伤,试问天底下还有比她更惨的人吗? 一想到这儿,卿玉自觉自己的胸口竟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索性推门而出,打算去散散步,缓解一下自己的郁闷。 而下一瞬推门的动作却顿住。 门外,随着门瞬间打开,青年立在门外抬眼望来,目光含笑。 宗无极怎么过来了?卿玉瞬间警惕,但目光落在对方手里拿着的药瓶时,又缓缓放下心,原来是送药来了。 宗无极微笑,“不欢迎我?” “岂敢岂敢,”卿玉皮笑肉不笑,伸手去接,“多谢宗宗主好意。” 宗无极手却往后一撤,令她扑了个空,神色莫名,“你还在怨恨我?” 卿玉微笑,“岂敢岂敢。弟子只不过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杂役弟子,又谈何怨恨呢?” 宗无极眼帘微低,声音淡淡,“看来是了。” 他伸出手,将药瓶放在她的手心,淡淡道,“此药含千年灵草,对你伤口有极大好处,纵然怨怼我,也不要同自己置气。” 她又不是傻子。卿玉在心里翻白眼,面上却笑嘻嘻道,“是。” 宗无极失笑,好整以暇看着她,“你实在无需如此,”他忽而靠近,卿玉甚至可以看到他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嗓音温和如山中泉水,“左右此行结束你便要回来了,你不如说说如何才愿意原谅我?” 他说着这样歉意的话,但面上却无半分歉意,他的行为反而透露出强势和占有,逼得卿玉忍不住倒退一步,她忘却了身后便是门槛,一时便重心后仰,就要跌落。 被一只手拉住,站立回来。 “谢谢宗宗主。” 但宗无极并未放手,他仍旧是含笑着的,但这笑容里却多了三分意味不明。 “你很少对我道谢。” 卿玉,“”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索性硬着脖子朝他看去,“宗主为何一直要纠缠于我?之前是宗主将我送出的,如今宗主又来纠缠,别说是燕落钧,便是弟子怕也要误会了。” “误会什么?”他并不生气,好整以暇望着她,似乎很好奇她会说出什么。 卿玉微笑,笑不达眼底,“自然是误会宗主出尔反尔,比小人不如。” 这下看他还说什么,卿玉在心里冷笑,却不料对方却沉思一瞬,从善如流道,“你说得对。” 卿玉,“”论厚脸皮,你宗无极还真是榜上有名。 卿玉不欲与他纠缠,索性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却才走几步动弹不得。 “”这熟悉的令人恼火的结界咒法! 卿玉咬牙切齿,“宗宗主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宗无极没有回答,反倒是另一个人缓步走到了她面前,似笑非笑,“原来你在宗无极面前,是敢直呼本宗主的名讳的啊,小修士。” “”糟糕!居然是燕落钧。 卿玉抬眼,对上他阴鸷的眼神,顿时心下一抖。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69章 四方来聚5 燕落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似眼底有情绪万千。 卿玉尴尬而笑,“宗宗主。” 她这一声却令两人回头,顿时后背冷汗涔涔。噫,这两个人都是宗主,不过一个是前宗主,一个是现宗主罢了。 宗无极道,“你喊的,是谁呢?” 他似乎若有所思,但眼里的调侃和戏谑却是毫无隐藏。 比起宗无极,燕落钧倒是要直接许多,他道,“原先我是来送点药的,却没想到看到这一出,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卿玉微笑,心里不断腹诽,“怎么会呢?” “怎么会不是时候呢?弟子很高兴呢。” 她伸手接住燕落钧手里的药,笑得无比灿烂,“谢谢宗主。” 宗无极冷笑一声。 燕落钧看他一眼,很是得意地挑了挑眉。 眼见着这一切的卿玉,“”不是吧你们两? 她索性往前走,将人留在了身旁,“弟子见今日月色好,弟子先去散步赏月了哈。” 简而言之,你们两个爱咋咋地,她不奉陪了。 没想到她话一出,两人却异口同声道,“我也去。” 卿玉,“” 倒也不必如此默契。 卿玉见到两人一左一右地跟着,还十分有默契地看向她,自己顿感全身僵硬。 就这样三人往前走,直接往前走走到了一处长亭。 卿玉一抬眼,正对上站在长亭中的柳江邺和云琅。 “” 好家伙。 卿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尤其是云琅还挑了挑眉。 柳江邺目光犹疑在一左一右上,最后又落在了她的身上,也挑了挑眉。 只是这动作却不同于云琅的好奇看戏,反而多了一点什么。 还是他率先打破几个人的沉默,“还真是巧了。” 燕落钧看了眼卿玉,也似笑非笑,“确实是巧。” “”不是,看她干嘛啊?会碰见他们两个她也没想到的好吧? 宗无极依旧微笑,月华落在他眉眼,似乎笼罩上一层云雾,更让他难以看清。 云琅笑道,“我正与江邺聊起往事,却没想到会碰见你们,阔别许久,大家还好吧?” 卿玉一怔,狐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忍不住惊奇,原来他们还和小师妹相识?看起来还很是熟悉?可倒是从不曾听他们或者小师妹说过,这又是为何? 宗无极叹息,似雪轻落地。 月华从他深邃的眼划落他浅红的唇,他微微开口,“确实阔别良久,已有六年之久。” “不知云琅仙子,如今可好?” “自然是不错的。”云琅眉眼温和,手指扣在石桌上,微一翻转,便见桌上出现了一排酒杯。 而她言笑晏晏,眉眼温和平静,“既然难得相逢,不若共饮此杯,共聊往事?” 卿玉的目光随之众人也落在了酒杯之上,却见几人没一个人动的,心里微妙划过什么,但看师妹的表情却瞬间将这个想法打消,不会的,师妹怎么可能 卿玉正思索间,一道随意的声音道,“云琅仙子实在是好客,也不必拿毒酒给我们。” 卿玉不受控制地去看燕落钧,又去看云琅反应。 她没有反驳。 卿玉心里一沉。 小师妹为何 云琅一手按着轮椅一手随意搭在腿上,她的表情却很是平静,平静得让人忍不住去注意她的眼神。 ——像是一滩深水,毫无波动。 云琅问道,“难道不应该吗?你们几个可都算是罪魁祸首呢。” 卿玉眉心一动。 云琅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尚在修养,不知外间竟发生此等大事,但我后来在高悬台一死了的弟子身上却找到了留影石,” 她终于冷笑,所有的情绪开始爆发,整个人眼神霎时凌厉起来,搭在轮椅上的手也紧紧攥成了拳。 “你们若非怀疑、知道那个人是大师姐,又怎么会想尽办法去寻她的尸首,去招魂!” 卿玉心里忍不住叹息,也不由划过一丝暖流,从始至终,也并非无人为她愤慨,小师妹一直在惦记着她,替她恨,为她担忧惦记。 那几个小崽子表情各异。 离云琅最近的柳江邺忍不住侧目,避开了云琅的目光,好似被说中一般。 而燕落钧眼里情绪深沉,冷淡无波的情绪似一刻划过了惊涛骇浪,转瞬又悉数归于深不可测的海底。 而宗无极唇角的微笑悉数消失。 卿玉听到脚步声,缓缓停在了他们的身后,一人淡淡道,“云琅仙子说得对。” 卿玉片刻失神,是姬无岐。 他怎么也来了? 她转头,见他缓缓抬手,桌上一杯便稳稳落在他手心,他一饮而尽。 卿玉瞳孔放大。 她这一刻很想摇醒对方,问问姬无岐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其他人可都是猜测这酒有毒,他却依然喝了。 姬无岐攥着空杯,面上情绪依旧平和冷淡,看不出来是否有受影响,他指节修长的手停住,转而看向了卿玉。 卿玉眼眸似被一烫,转而回避了开来。 她这一避,却见众人竟也一饮而尽。 宗无极微笑,手中酒杯在他手中被捏攥成齑粉,从他指尖倾泻而下,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确实应该如此,是该付出代价。” “”卿玉原本坚硬的心忽而软了一瞬。 而燕落钧也难得道,“嗯。” 柳江邺目光平静将酒杯放回桌上。 他微微叹息,“云琅,这却是我们的错。” “我师姐可未必原谅你们,”云琅冷着一张脸,“我知道那人实在可恶,居然利用师姐的脸但我师姐却是无辜的,她不该承受这一切,如今她不愿回来,也不愿出现,”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卿玉眉眼一动。 嘴唇忍不住翕动片刻,小师妹 其实她就在这里,不过眼下却不能相见,她的心意自己领了,再等等,等到她将灵锁解了,便是他们相认的时刻。 不会太久的,卿玉在心里坚定地想。 云琅硬邦邦道,“放心好了,不过是一点不能动用灵力的灵药,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反正你们明日便要离开了,明日离开时就会恢复的,若是实在不放心也可找人看守不过你们应该不会吧?” 她冷哼一声,眼里一片傲气。 还是那个小师妹。 卿玉忍不住失笑。 第70章 四方来聚6 月上柳梢头。 卿玉抬眼望着繁星漫天,月色微冷,不由感叹一声。无论事事如何改变,这月却是同六年前毫无任何分别。 经过长亭喝酒一事后,云琅便以要同她说话为由,从几人身边解救了出来,卿玉在心里是高兴地松了一口气,果然小师妹是聪慧的、善解人意的! 她还没开心几刻,却忽而听到坐在轮椅上的小师妹问道,“你是大师姐吗?” 卿玉的心都停了一瞬,推着轮椅的动作有片刻滞停,反应过来后又往前走,在心里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她这片刻的反常,微笑道,“云琅仙子为何如此说?” 不能自乱阵脚,卿玉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纵然可以现在就承认,可是之后呢?难保她或者小师妹不会因此陷入危机,她也就算了,可小师妹如今 云琅闻言自嘲一笑,“也是,我今晚实在是魔怔了,你怎么可能是大师姐” 她的声音有细微的脆弱,听得卿玉忍不住心头一颤,如今面前的小师妹,没有方才在长亭那般的骄傲冷漠,反而是尽显脆弱,而她—— 也发现,比起对众人说谎,对小师妹说谎反而更难。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就要将一切告知。 望着小师妹离去的背影,卿玉心绪复杂,站在庭院里看了许久的月,手中摩挲着被送的药。 恨吗?卿玉问自己,最开始被逼死的时候确实是恨的,恨他们无动于衷,恨他们做了推手,而如今,苦苦哀求期盼她能回来的也是他们,为了自己之过将毒酒饮尽的也是他们。 卿玉心情复杂。 999犹豫道,“宿主,你后悔了?” 它絮絮叨叨,“后悔也好!现在攻略他们也为时不晚!只要你——” 卿玉忽而眼神一亮。 “灵力尽失五色石” 卿玉先是操控着蝶心端着酒杯进了柳江邺的房,低眉顺眼地温声道,“这是您要的酒。” 柳江邺随意道,“放在这儿,出去吧。” 卿玉不动声色地将酒放在一旁,正要转身,忽而听到对方又道,“等等。” 她眉头一动,缓缓转过身。 看来有戏 卿玉行了个礼,“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柳江邺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你也喝。” “”卿玉瞬间想起了刚才长亭之时,一时怀疑地看向他。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让他现在心生警惕了?不过要是不想被发现灵力尽失,眼下最好低调安静才是,这家伙倒好还令人上酒,还真是无知无畏啊。 卿玉在心里吐槽,脸上倒是乖顺无比地接了过来。 “是。” 柳江邺转着酒杯,看面前少女仰头一饮而尽。目光落在她修长光洁的脖颈上,神色莫测。没有毒,但是这个人为何如此眼熟 他盯着半晌,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了那回在灵池里的异样来。 当即不动声色地敛眉,微笑道,“你且上前一步。” 卿玉疑惑迟疑地抬脚。 “再上前点。” 卿玉慢吞吞又往前挪了点。 随即手腕一紧,被柳江邺拽到怀里,她惊慌仰头,却被满鼻的酒气包围。 而柳江邺望着她,眼神含着探究和深不可测,“你叫什么?” “弟子叫蝶心。” “蝶心?”柳江邺道,“是个好名字。”少女挣了挣,但这点力道在柳江邺眼里却是完全不够看的,他攥着灵石,汲取其中灵力化作一道灵光在少女周边绕了一圈,随意眼底深深浅浅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道,“你今日陪我喝个痛快可好?” 他说着疑问,但手上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目光里藏着更深的情绪,卿玉感到怀里的五色石在隐隐发烫,不由暗骂柳江邺一声色胚。 面上露出为难的样子,“弟子不善饮酒。” 柳江邺闲闲道,“没关系,你随意喝个几杯便是。” 随意?几杯? 卿玉顿时眼前一黑,心里又记挂着自己的五色石,更是推脱不已,“这不太好吧,而且夜实在是深了” 柳江邺若有所思,“是吗?” 他拖长了尾音,看到少女认真又急切地点头不由觉得好笑。 他皱起眉,叹息一般道,“可是蝶心你之前勾引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避之不及的态度啊——” “?”卿玉顿时傻眼,勾引? 完了她只是控制身体,却没有对方的记忆,难不成她真的想不开去勾引柳江邺不成?卿玉心里情绪百转,面上却化作一个尴尬的笑。 模棱两可道,“前辈这是说哪里的话” 她却没有注意到,柳江邺露出了然来。 眼见着面前的人绞尽脑汁要应付他,柳江邺却生不出半丝恼怒来,只是心里却空落落的,她化作另一个人,在他身边,破坏他的阵法,不愿同他相认,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她说句真话吗? 他的心里是闪过片刻的恼怒的,只是一想到今夜云琅说的话,那丝恼怒便也很快烟消云散了。 该说什么呢?这个人确实是何其无辜,他当时怨怼的人,是一个狐媚勾引的下作女子,却并非是她。他对她,怜爱疼惜还来不及 卿玉好不容易趁着他失神一瞬挣脱开来,下一瞬却被金线困住了手腕。 柳江邺静静道,“不好意思,我骗了你,蝶心可从未勾引过我。” “她见到我,可是害怕都来不及。” 卿玉,“”好你个柳江邺!你竟然唬我! 卿玉低着头想对策,并没有打算就此摊牌的意思。而柳江邺注视着她的发顶,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别白费力气了,我虽没有了灵力,却也是有一万种办法让你离不开我的身边。” 卿玉望着他铺在地面的各种法宝,不由满头黑线。 她居然忘记了,这家伙财大气粗,什么东西没有?不过这家伙居然诈她,她是没有想到的。看来许久不见,倒是变聪明了些。 等等!现在是赞许对手的时候吗喂! 第71章 四方来聚7 卿玉按着地面,看着对方忍不住一头黑线。 而柳江邺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庞,眼眸微眯,“是真的一张面皮。” “”不然呢?还能是假的吗? 卿玉微笑,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苦笑。 而柳江邺喷薄出去的酒气已经落在她面上,卿玉顿时一惊就要后退,随即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好啊,居然又是在骗她啊! 卿玉颇为无语,“前辈” 她极力让自己落回实处的温和,“我得回去了” “不着急,喝完这杯放你回去。” 卿玉狐疑看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晶亮的眼看向对方,却对上对方含笑的凤眸,“再来一杯。” “您刚刚分明说一杯的” 柳江邺慢条斯理,“你知道的,男人最会骗人。” “”你好像还很骄傲? 卿玉叹气,“现在知道了。”她再喝一杯,这一次喝得急了些,瞬间便面染红霞,在对方开口前,已自觉端起了一杯。 柳江邺含笑看着她一饮而尽。 卿玉勉力扶住桌子,眼前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万万没有想到,蝶心这具身体着实是不胜酒力,她正耳边嗡鸣,便听到对方道,“你好像醉了。” “蝶心。” 卿玉反应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叫她。 她抬眸,慢悠悠对上对方的眼神,微微摇了摇脑袋。 “现在可以了吧?” “当然。” 卿玉听到此处,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就要起身,却被对方按了回去,卿玉被对方冰凉的指尖冻得一哆嗦,对方道,“不过你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卿玉反应了一会儿,忍不住心里腹诽,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地戏谑,再说自己现在这样不就是他害的? 她摇摇头,身子在起身一瞬摇摇欲坠。 她问道,“那弟子走了?” “嗯。” 顾不上柳江邺此刻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卿玉立刻转身要走,哪怕自己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她才按上殿门,身后却落下一道阴影。 炽热的呼吸落在她头顶,她整个人似乎都被包围住,而对方就在她身后轻笑,“你很急?” 别说,还真挺急。急着去看这回是亮了哪一色。 卿玉假装没听到,伸手就去推门,门却纹丝未动。 卿玉额角冒汗,全身因为酒力忍不住摇晃,而身后的笑似乎又响起,卿玉顿时憋不住心里的怒火,唰地转头,“你是故意的!” “这话从何说起?”柳江邺挑眉,对她微微一笑,颇有些从容不惊的意味,“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这个老狐狸。 卿玉咬牙,故作凶狠地抬眼瞪他,却不料对方却是忍俊不禁。卿玉懵了一瞬,随即将人往外推,但她这点力度实在是不够看的。 反而是对方低头笑道,“恼羞成怒?” 卿玉瞪了他一眼。 柳江邺按上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手用力地将她的手反手扣住,一把拉近。 近得卿玉可以看到他扑闪的睫毛,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在不断交缠。 酒气、温热的呼吸,瞬间交叠在一起,而彼此的温度也在不断地重合。 柳江邺的目光似乎很是平静,但又隐含一种无言的蛊惑,卿玉怔住一瞬,心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挣了挣,没挣开。 卿玉咬牙,“放手。” 柳江邺慢条斯理,“不放。”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眸漆黑,喉结无意识地滚动。 少女眼眸潋滟,脸颊因为酒气而泛红,她下颌微抬,一双眼似乎是瞪着他,却像是一把小勾子,勾得他心头泛痒。 这个时候能够轻易放手的恐怕就是圣人了,柳江邺想。 他像是被蛊惑一般低头,缓缓靠近。 两人的距离也因为他的动作不断地缩短。 卿玉呼吸停住,忍不住就要后退,却被他另一手按在了后背。 退无可退。 柳江邺眼眸越发深沉,眼里似乎积聚着无数的风暴,少女像是被烫到一般,偏过头去。 那个吻便落在了她的发间。 柳江邺却十分享受地闭了闭眼,由衷地发出一声喟叹。 时间倒转多年,那时他正值人生低谷,在青楼被红粉知己告白后,忍不住追了上去。 他得到对方疑惑的眼神,但心里的躁动却并未平息。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否是脑子一抽,几近是蛮横无理道,“你搅和了我的告白,你得赔我一个。” 嗯?少女当即疑惑地抬眼看他,他再次凝视她的容颜,心里却久久难以平静。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微微上扬的眼尾使得她多了一分寻常女子没有的飒爽,柳江邺好似被一道落雷击中。 他似乎是见过这个人。 柳江邺迷迷糊糊地想。 这个人,是谁来着?他在心里想了片刻,想到了好友在厅室里挂的她的画像,想到了多年前路过泗水一战时的匆匆一瞥。 原来—— 眼前的人就是人人称道的剑道第一—— 苏卿玉。 而她面容平静指出,“方才是那位佳人同你表白,跑开的是你,而我不过是一个路过的路人罢了。再怎么样,这罪名恐怕也落不到我头上。” 他对上少女洞悉一切的笑容,心里猛烈而跳。竟有一种无所遁形,被发现一切的错觉。 柳江邺顿时还想再说什么,但就这么一会儿要说的功夫,便见到对方已然消失不见。 仿若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境罢了。 柳江邺低头,捏着少女的下巴,眸色微动。 卿玉正要开口,却忽而睁大眼睛。 而柳江邺伸手沿着她脸颊落下,碰了碰她的唇。 随即倾身而下。 卿玉睫毛颤颤,感到热气不断上涌,而属于柳江邺的气息,不断侵染她。 他含着唇瓣轻轻辗转,随即深入攻池掠地,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呼吸从她耳边不断掠过,热气熏得她脸颊发麻,耳廓泛红。 而卿玉—— 完全没有办法动弹。 只能在对方炽热的吻中被动地承受这一切。 第72章 四方来聚8 那个时候,柳江邺是当真以为自己再无缘相见这位正道之女了,或许自己只有去泠鹤宗一趟才能相见。 但若是如此,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当成登徒子给赶出来。 但柳江邺没有想到,有些时候缘分就是如此地奇妙,在他叹息失落的时候,在他辗转反侧于客房时,这个机会来了。 一道黑影落在了他的窗边,冷冷道,“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柳江邺第一反应: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第二反应:这人想来是认错了。 他也懒得搭理,索性转了个方向脸朝里继续睡。 那黑影沉默了一瞬,声音更冷了,“我在和你说话,你听是没听到!” 随着他尾音的怒吼,桌上的灯瞬间亮了起来。 柳江邺,“”不是,现在的杀手都这么明目张胆吗? 他被气笑了,也难以回忆当时什么心情,索性披衣而起,坐在床边懒懒打量他,对方一身黑衣似乎是融在了夜色里,但今夜有月色,他又十分嚣张地点了灯,像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似的。 柳江邺目光从他身上的黑衣落在他遮住面容的面具上,最终落在他冷白抓窗的指节。 挑了挑眉,“你可知我是谁?” 柳江邺当时想,就算自己已经没落到这个地步,但他的父亲母族,也是余威犹在的吧?更别提那帮子鱼龙混杂的大宗族。 谁知对方却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 “?”饶是柳江邺听到这个回答也忍不住愣了一瞬,愣完后忍不住失笑摇头,“你让我杀人,却不知我是谁,能否杀了那人,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样貌,你如何判定我就会帮你做事呢?” 那人平静道,“只有你能。” “我用秘法搜寻过了,你便是她这几日最后接触的一人,她受了伤,如今在城外寺庙疗伤,你一旦靠近,便会激发她的毒性,如此便是送她去死!” 是他还是她?柳江邺闻言不动声色,又听那人道,“至于你是谁,我不关心,我是谁,你也不必关心,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便是。” 他话音才落,一道黑影便划着弧线砰然一声砸到了他的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袋厚重的灵石砸下来,连着烛火都晃动了一瞬。 “这便是你的酬劳。”那神秘人冷冷道。 柳江邺又想笑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洒脱了半生,居然有朝一日能在人间被人砸钱的时候,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偏偏他并非一个任人摆布的人,柳江邺的目光只是复杂地看了那袋灵石几息,便将目光从那上面收了回来,淡淡道,“若是我不愿呢?” 他话才一出,便觉得周围气势忽冷,有凌冽的杀意缓缓朝他逼近。 柳江邺不动声色地垂眼,听到那个人嘲讽道,“若你不愿” “那我便先杀了你,再杀了她!” 柳江邺唇角掀了掀,袖中灵力已然凝聚,忽而听到那人声音,手却无意识地放了下去。 那人恨声道,“可恶的苏卿玉,我此生立誓,必要杀了她报仇雪恨的!” 就在威压就要落下时。 青年面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过桌上的灵石,微笑道,“也不是贪生怕死,主要我这个人热心肠,爱助人为乐。” 那人: 柳江邺被喂下了一种毒药,说是百日内无解药必死无疑,又称百日散。那人恶狠狠道,“她就在城外十里的破庙中,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柳江邺却随意把玩着灵石,面上装得是恐惧畏缩,心里却是雀跃不已。 原来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柳江邺在去的路上一直旁敲侧击想要套出对方的话来,对方警惕性却很强,除了在窗户那里时的恨意流露,这一路上倒是很是平静。 不过柳江邺注意到,离得近了,他若有似无嗅到一丝血腥气。 原来是受伤了吗? 柳江邺眯起眼。 他脚步一转,而对方的长刀也瞬间横在了他的身前,那刀上魔气微散,透露出一股阴邪嗜杀的气息,柳江邺敛眉,在对方凶神恶煞地询问时,小意回答,“我是想去买金创药。” “干什么!”那人声音警惕。 柳江邺刻意停了半晌,在对方快要奋起动刀时,这才犹犹豫豫道,“我是想先取信于她,不是你说的吗,越靠近才能越让她早死” 那人勉强信了这话,微微点了点下巴,收起了刀,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柳江邺这话确实没说错,也没打算做什么小动作,他买完药后,便依着对方所言,走向了目的地。 他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在破庙前烤火的少女。 她面容沉静,长发披散下来,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意思。 柳江邺的心也忍不住随之一跳。 但强烈的心跳过后,他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因为他发现 对方的唇色和脸色过于苍白了。 他知道此刻正被那杀手盯着,也沉着气没有动用灵力,一步步走向了对方,脸上挂着微笑。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僵住了。 在距离十步远的位置,少女头也没抬,指尖灵力缓缓消散,随即收手,静静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找我有事?” 不愧是剑道第一!说话就是如此地直白明朗! 而且—— 她居然还记得他哎!柳江邺的心更是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但柳江邺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热切道,“你脸色很苍白,你受伤了?我这里有上好的药” 卿玉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柳江邺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很奇怪,哪有人一眼看出对方受伤?哪有人刚好带了药,又刚好找上门来? 这和大声嚷嚷着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区别? 面对少女狐疑的目光。 柳江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说我是猜的,你信吗?” 第73章 四方来聚9 卿玉自然不信,这话说出来别说她不信了,就是柳江邺自己也不信。 他尬笑一声,随即对对方道,“那你要吗?” 卿玉垂着眼睛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药。 微微挑了挑眉。 两人坐在一处,细风吹动两人的衣袍,近得似乎再近点,他们的衣袍就会交叠在一起,柳江邺不动声色靠近,对着对方道,“我原以为你会拒绝。” 他也这样想倒也没错,卿玉微笑,手里把玩着那个瓶子,打开来嗅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药香气便飘散出来。 是上好的药膏,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别的东西。 卿玉随手将东西放在一边,看到对方的眉眼似乎黯淡了些,不由失笑,她慢悠悠道,“我原先以为,再见你应该是在华灯初上的红楼。” “我以为再见你将是在什么谈论会。”柳江邺也忍不住笑,随即想到什么,笑收起来了一些,“你现在” “有什么感觉吗?” 卿玉顿感莫名其妙。这家伙是在试探她对他吗?她回想起上回,更觉啼笑皆非,“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柳江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整个人失落下来,眼眸垂下,静静盯着面前的篝火,“这样吗?” 卿玉嗯了一声,随即拨开火将烤好的土豆递给他一颗,“尝尝?” 两人从暮色渐晚坐到了星光满天,期间柳江邺一直注意着她,发现对方一直没有什么异样后才渐渐放下心,但少女侧颜如玉,就在伸手就能勾到的地方,他也很难心如止水,于是他犹豫再三道,“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柳江邺当时问出这个问题纯属于好奇和一点心悸,但后来回想她的回答,却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她似乎沉默了片刻才道,“以前我以为是。” 柳江邺放下心来,他也不知道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他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烤鸡,佯装随意道,“要不要来点?” “好像还缺点什么。”卿玉也佯装皱眉,待他疑惑不解时刻,又拿出了两个酒杯,一个酒壶来。 笑容温和,“现在不缺了。” 柳江邺顿时失笑,心底却有一处慢慢陷落下去,逐渐地落进了水里,有水流涓涓地流淌过来,似乎下一瞬就会开出花来。 而那个夜晚,她望着月,他静静地凝视她被夜风扬起的发,才觉得一切显得如此地愉快和洒脱。 ——那是他日夜沉迷欢笑都装不出来的洒脱快意。 他不知不觉、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却忽而惊醒过来,他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望,却看到空空荡荡的横木边空无一人。 他讶然起身,身上的外衣裳随着起身动作瞬间滑落,被他眼疾手快捞了起来。 随之捞起的,还有一个长长细细的纸条。 上面字迹飞舞洒脱,“以衣换药,谢你好意。” 柳江邺看完却不住皱眉,紧紧抓住衣裳的一角,手背上青筋冒起,心里不住地恐慌。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诀别?是离开?是再也不见了? 她要去哪里? 这一刻,柳江邺忘记了杀手可能监视,忘记了自己不能随意暴露灵力身份,直接放开神识,四面八方地开始寻找,最终在一处溪流边找到了对方。 她在呕血。 乌发浓黑,眼眸沉静,唇边溢血。 她转过头的一瞬,柳江邺的心都要停了下来,上前一把扶住对方,语气里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关切,“你怎么了?卿玉?” “没事,之前打败一个魔将被他阴招伤到了。” 柳江邺身形顿时一僵,面色苍白地倒退数步,“我” 卿玉却没有看他,自顾自道,“几日前,我本在用膳,那店小二将东西放在我房外,我一时不查吃了下去,里面应是放了些毒。” 柳江邺声音紧绷,“那这毒对你影响大吗?” 说是不大反倒是假话,卿玉眉色淡淡,“我这些日子灵力受损,虽说不是大问题,但今日见了你后,似乎发作得更频繁些了。” 柳江邺唇色苍白。 “对不起。” 卿玉擦了擦唇畔的血,淡漠地看他,眼里情绪疑惑,“这与你何干?” 他张了张口,随即下定决心一般道,“是我不该答应那个魔将,来靠近你陷害你!他雇了我来靠近你,说” 他话音未落,一道带着凌冽杀意和劲道的羽箭便向他背后冲来。 柳江邺才刚转身,便已然近在咫尺! 他瞳孔骤缩! 而那道羽箭却于半道猝然垂落。 魔力尽散。 柳江邺迟疑转头。 看到了正缓缓收回手的少女。 她长发飞扬,面色沉静,似乎眼前不过是举手之劳。 柳江邺却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他情不自禁道,“谢谢” 而少女下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僵住。 “在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两人再次坐回破庙的时候,颇有些相顾无言的意思。卿玉在闭目调息,而柳江邺见状也不好去再说什么。 哪怕他满腹的话想要去说、去辩解。 直到少女缓缓停下动作,他这才道,“你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卿玉转头看他,眼底浅浅淡淡的笑意,“从一开始啊。” 柳江邺怔住。 他原先以为自己演技还算是好,如今见着了对方,方知道什么才叫班门弄斧。 他那些拙劣的、低俗的把戏,恐怕早被对方看在了眼里,还要一直配合着他,不拆穿他。 “倒也是委屈你了,”柳江邺苦笑,手指心不在焉地拨弄篝火。 卿玉淡声道,“若想骗过别人,首先还需骗过自己。这点,我也只比你早一点。” 柳江邺抬头,看到对方朝他狡黠眨眼,“其实你已经装得很像啦。” “”谢谢,但并没有被安慰到。 柳江邺正想着,又听到对方问他,“你在人间游戏数载,本家那儿,竟也无一人察觉吗?” 原来,不仅他猜出她,她也早猜出他了。 柳江邺顿时怔住。 第74章 四方来聚10 如何该和她说呢? 这并非是一个可以轻易决定的选择,若是说出来,便是相当于递给对方一个把柄,一个随时可以背叛他令他坠入深渊的把柄。 而这个把柄,数年前,他曾递给了自己最相信的友人。 换来的结果,便是父亲因此而死,母亲伤心欲绝不久后也跟着离去。 而他也在那之后陷入了无穷无尽的争斗和暗潮,不断地被人试探、陷害,几近生命垂危。 这么多年被迫沉迷人间,难道还不够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吗? 他心里发冷,但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告诉他。 “不一样,这次会不一样。” 坚定无比。 他为此停顿驻足,为此犹豫,而最后柳江邺缓缓抬头,对上了少女好奇的目光,微微一笑。 “其实” 他将事情告诉了她,对方在此过程中一直很平静地倾听,直到最后他讲完了,试探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傻了?” 他有些犹豫,心里也有些忐忑。 但对方却依旧平静,缓缓地摇头,“没有。” “真诚,本就是朋友之间应该存在的东西。” 这话说得实在是饶有深意,柳江邺很容易就听出了对方潜在的意思,一时心里停了停,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想问,“你和你的朋友难道也” 卿玉随意拨弄了一下篝火,底下发出噼啪的一声,而她就静静地开口,“太多了。” 曾有一个友人,她为自己去求药,自己也多次同她并肩。但在那个平常的一天,在她一脚踹开长老殿门时,对方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平静地对她说,“卿玉,到此为止吧。” 而另外一个人,她原以为客居生活结束后,她便会离开,但两人应还会有联系,但对方也同样在寻常的一天,淡淡地说,“就此别过了。” 此后便是数年,再未相见,只言片语,她曾传信而去,但无丝语而归。 还有的人 卿玉思绪停在了这里,便不想再走下去了,她收回思绪,转了个话头微笑,“不过你的性子,倒是与我有些相像,你我经历既也有些相同,不若我们——” 柳江邺心跳快了一息。 “那我们便当对方的友人如何?” 柳江邺心跳滞停,瞬间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一般,呼吸艰难却缓慢露出微笑,他点点头,“好。” 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失望呢?同病相怜,共做彼友,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但心里的躁动却明明白白告诉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柳江邺询问对方的毒,卿玉也便询问他的毒,两人相视一笑。 彼此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人,倒是确实是相似了。 两人白日上街闲逛,也去红楼里坐听他那些知己们唱曲跳舞,两人去赛马,去赌坊。 他忘却了往日的伤怀,她也在一旁眉眼笑开。 柳江邺再回想起那些时光,也是十分怀念。 但好景不长,这样平静又快乐肆意的生活,在某一天被猝然打断。 他昔日的好友,绑了他,用来威胁苏卿玉。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奄奄一息,全身是被鞭挞的痕迹,阴冷、血腥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呼吸困难,而最让他感到痛苦的,却是对方穿金戴银,缓步走到他面前时。 朴玉居高临下道,“原先以为你这些日子是当真安分了,天天眠花宿柳,没有想到却是避人耳目,拿毒为由故意去接近如今的剑道第一。” 他眉眼阴冷狠厉,拿着鞭子抬起自己的下颌,逼得自己不得不去看对方。 柳江邺却只觉陌生。 眼前的这个人,如今为权贵之流,跻身名派内门,但他的眉眼里全是冷漠和野心,陌生得让他很难回想起对方同他一起逃学时调皮的眉眼。 当然后来这点也被对方嗤笑,“不过是为博你欢心,松你警惕的把戏罢了,你竟也当真信了?实在是天真无邪的小公子。” 而如今面对对方打量的目光,柳江邺猛然撇开了脸,冷冷道,“你我早已恩断义绝,我做何事,去接近谁,又是否做戏,与你有何关?” 朴玉舔舔唇,眼里一片兴致勃勃,“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小少爷,你我同为宗门血脉,你为尊,我却为卑,往日是你的影子,是你的玩伴,甚至是你的书童,却独独不是我朴玉,” 他张开双臂,眉眼一片快意癫狂,“如今我终于借你吉言,闯出一些名堂来了,难道你不为我高兴?” “既然你当我是兄弟,没道理占着这大好的资源一人独享才是啊!” 柳江邺彻底冷下眉眼,连锁链深陷皮肉的痛也未察觉,一双眼死死盯着对方,“你想要做什么?” “我告诉你朴玉,她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你听到没有!”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随即很是嫌弃地对一旁人道,“他好吵,把他嘴巴堵起来吧,不然吵到我要见的贵客该怎么办?” 随即缓步离去。 而他在被大力地塞了布条后,心里发冷绝望。 他就不该一人前来,他甚至就不该前来!他竟然为这样一个人,为过往情谊心软,如今好了,倒当真应了他和卿玉坦白那日对方的劝诫。 “有时,情意过满便是累赘了。” “你当他是朋友,他未必当你是。” 竟然当真被她说中了。 迟来的痛意从伤处遍及全身,他终究为自己的心软再次付出惨烈的代价,并且这一回也牵扯到了他在意的女子。柳江邺心里有将对方大卸八块的想法都有了,他攥紧了拳,心里阵阵发痛。 地牢昏暗,无法得知时间的流逝,他全身灵力尽失,竟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的想法和期盼居然是—— 她可千万别来。 一定、一定不能也落入这小人的圈套才是! 他正想着,却见对方被朴玉顺手一推,推到了他面前。 少女双手被束缚被推得踉跄一步,但又随即抬头对他粲然一笑。 “不好意思,我也进来了。” 那一瞬,所有天光都在她身后,落成了一道背景。 第75章 四方来聚11 柳江邺当时当真以为对方是不慎中计。 朴玉大笑两声,颇为得意洋洋,“同我合作可是天大的恩赐,你不过如今是剑道第一,又不是永远都是,嚣张个什么?” 随即扬长而去。 柳江邺动了动嘴唇,对上少女澄澈的目光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而少女只是对他眨了眨眼。 那一瞬,似乎心有灵犀一般。 柳江邺明白了对方未说之言,放下心来。 在朴玉这儿,两人的牢饭伙食只能算是勉强入口,什么咸菜稀粥,有时是干饼窝窝头,这些东西柳江邺自救都难以下咽,当即去看对方反应。 却讶然发现对方适应力很是良好地,宛若在吃山珍海味。 柳江邺顿生疑惑,一时瞠目结舌。 “你” 卿玉的目光随着对方也落在了自己手里的饭菜上,缓缓咀嚼咽下了口中的干饼,“怎么了?” 柳江邺摇摇头,“只是觉得奇怪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东西难以下咽吗?” 卿玉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失笑。 在柳江邺迷惘不解的神情里娓娓道来,“这些东西,若在我危及性命之时,反而能救我一命,多年前我命悬一线时,什么树根草皮,我也是乐意吃的。” 柳江邺眼眸微黯,手中的饼灼热地发烫。 他沉闷地嗯了一声,随即默不作声地也开始吃了起来,两人相顾无言,但柳江邺心里却不知为何,觉得这饼似乎甜到了自己心里。 卿玉没被束缚住,说实话柳江邺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就像一开始自己的靠近她知晓却默许了一样。 她没被朴玉过多苛待,对方甚至每回来时都循循善诱,“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放你出去” 而换来的则是卿玉一个微笑,“不好意思,待习惯了。” 他便见着朴玉伪装出来的温和瞬间破裂,咬牙切齿道,“那你就待在这儿待一辈子!” 他原先也以为对方是不是有什么计谋,但当他受刑时她无动于衷,当他被唾骂时她在一旁看戏。 若非是这段时间的了解,恐怕就连柳江邺都会疑惑,这真的是和自己一道的,不是朴玉派来的人吗? 直到一日,对方面色如常地吃完饭拍了拍手起身,对他说道,“是时候该走了。” 柳江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抬手解开了多日来的束缚,拽着拉出了地牢,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而柳江邺的目光却落在对方攥着他的袖子上,难以移开一刻。 那一瞬,他发誓自己听到了心花盛开的声音。 后来柳江邺方知,对方在那段“袖手旁观”的时刻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她将那段记忆放入留影石,将对方的所作所为录入进去,将它送给了柳家本家,宗族震怒,往日各怀鬼胎的众人在此面子前,居然难得地统一战线。 讨伐朴玉。 而柳江邺呢? 他正同卿玉泛舟游湖,好不惬意。 不过那回却是遇到了姬无岐。 那时卿玉说要去外间透透气,方一出去便又回了船舱里,面色似乎有些过于沉寂,却依旧微笑道,“外面也很闷。” 他难得见对方如此状态,自然好奇,却只见到另一艘满是丝竹靡乐的乐坊船,可以看见里面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身旁各拥美姬。 而最显眼的却是一脸淡漠坐在那儿的姬无岐。 他一身白衣,似乎周遭的寂静都与他无关,眉宇像是落了雪。 抬眼望他时却显露出刀尖的冰凉。 那时他便有一种,此人深藏不露的感觉。 更别提他不过三年便一跃成为了魔洗宗的长老。 —— 而现在,柳江邺握着她的手,冰凉地微笑,“那个时候,你说的那个和你再也不见的人,便是他吗?” 卿玉一怔,又听对方继续道,“我原先以为我们是知己,是好友,那有朝一日我们的关系也会发生改变,我也可以是你心上的人,但你——” “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卿玉道,“是。” 柳江邺怔了怔,松开了她的手。倒退了一步。 他原先喜她随和,万事不过心,如今却也深恶痛绝她的随和,因为这让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是那个被放在她心上的人。 他万万不该的,就是在对方说出当对方好友时,心动同意了。 他根本就不会甘心。 如何甘心?这个人是他在漫长的灰暗生活里的亮色,是他浑浑噩噩里的清月。 是他明知不可为,却依旧想要的人。 酒意灼烧他的肺腑,燃烧他的理智,而柳江邺站在那儿,在短暂的沉默后,也没有看她,低声道,“你走吧。” 随即他便听到了远离的脚步声。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从柳江邺那儿出去,卿玉按住了装在怀里的五色石。继赤色过后,黄青两色也亮了起来,卿玉攥紧石头,脑海中却一瞬浮现出方才柳江邺的神色来。 她按按心口,一瞬有些迷惘。 那一瞬间,不舍竟让她想上前一步,说出些话来,但能说什么,她对他没有情便是没有情,如何能够去辩解? 在玉琮幻境里,那位先者一开始以为自己一切尽在掌握。 却也在下一刻窥探到她执念时不敢置信喃喃道,“你竟没有执念——” 无情便没有执念,卿玉垂眼,目光落在石头上,如果她所料不错,那黄和青中应有一种名是吃醋。 卿玉缓缓收起了五色石,再也往前走时却碰到了姬无岐。 卿玉停下脚步。 就要脚步偏转往一旁走,而对方也移向了同样的方向。 卿玉,“” 她又往右走,对方也学她往右挪了一步。 卿玉无奈,终于抬头,下巴上却瞬间传来冰凉的触感。 “姬姬长老?”卿玉瞬间结结巴巴。 而姬无岐深沉的目光却缓缓落在衫女红肿的嘴唇上,神色莫测,“这是——柳江邺干的?” 卿玉这才想起自己还是蝶心的皮囊,立刻一手拍开对方的手,佯装恼怒道,“我是柳前辈的弟子蝶心,姬长老这是要做什么?” 第76章 四方来聚12 卿玉看到对方没回答却俯身,立刻哆嗦地想起了在幻境的事,立刻就要跑。 而那道束缚灵力也紧随而至,卿玉顿时紧绷,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了,当即施展灵力就要远离,而与此同时另一道灵力却直面姬无岐,两道灵力相撞,顿时发出猛烈击响。 卿玉松了口气,彻底远离。 而与此同时,她的本体也缓缓苏醒。 卿玉捏着五色石开始绞尽脑汁,如何让另外几个动情动念,而她的房门也于此刻被敲响,卿玉顿时一个激灵抓紧了被子。 反应过来后以为是燕落钧又想办法折磨差使她,便是立刻叹了口气。 卿玉一边随意应着来了,一边打开门,瞬间呆愣在原地。 门被关上,而门外的人已然悠哉悠哉地坐在桌边饮茶,卿玉难以置信道,“宗宗主,你怎么来了?” 宗无极道,“你不必再想办法隐藏。” 他倒茶的动作很是优雅,如果他不是倒的她的茶,用的她的茶杯的话。 卿玉面无表情,“弟子不知宗主在说什么。” 宗无极道,“你还是喜欢君山银针。” 卿玉愣住,背脊开始生汗,她平日里虽说随意,但对于自己喜欢的却是根本不愿去隐藏。 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却听到低低的一声叹息,轻得像是雪尘落地。 “你以为刚才帮你从姬无岐手里逃脱的是谁?” 这声也像是落在了她的心底。 卿玉一怔,随即说不出话来。而束灵金线也缓缓落在她身上,对方慢条斯理一圈一圈将她束缚住,随即一扯,便轻而易举将卿玉拉到了身边,他微笑,将人搂在了怀里,嗅闻她的发。 “原来当时并非我的错觉,在梦里看到的,便是你。” 卿玉的挣扎被轻而易举压下,她面无表情道,“弟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宗无极似笑非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不知为何卿玉自脖颈后处却蔓延出一股危险来。她及时改了话头,“是这样的,弟子确实爱喝君山银针,有问题吗?没问题吧?” “至于您救了弟子,弟子心里自然是感激涕零的,只是大恩不言谢,想来宗主也不需要吧。” 她每说一句话,宗无极的表情便越发冷沉,与此同时他的笑容便越温和。 “是的,我确实不太需要感谢。” “但我需要谢礼。” 卿玉讶然对上对方翻转过来的手掌,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他好整以暇,却好似不是在开玩笑。 卿玉一时被哽住,竟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到失语,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而宗无极又道,“想不出来吗?” “那便将你随身的一件东西送我吧。” 卿玉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也知道若是不顺着他,恐怕自己今晚一要面临随时到来的燕落钧,二宗无极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也就勉为其难点点头。 只是她该送什么呢? 卿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头上的东西不行,腰间的玉佩也不行,卿玉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摸到了五色石。 这个恐怕更不行吧? 卿玉一瞬的迟疑却被对方看在眼底,宗无极一手按着她的手拉了出来,五色石也当即暴露在他的眼前。 卿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停滞一瞬。 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抓住似的。 她不动声色去看对方反应,却一无所获。好在这个五色石是全新的,卿玉心里短暂松了一口气,又随即担心对方认出这是什么,一时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宗无极挑眉,“这是什么?” 还好,他没认出来这是五色石。 卿玉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又对对方道,“这是五情石,可以检验出你的五情,上面有赤黄白黑青五色。” 宗无极望着暗淡的五条纹路,稀松平常的石头,神色好奇,“如果检验出来呢?它又有何作用?” 作用当然是替她解除六角灵锁,让她能得到力量啊! 不过这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说出口后宗无极绝对不会放过她! 但是万一他信了呢?卿玉微微一笑,“此物能获得力量。” “哦?”宗无极像是来了兴趣,“那该如何做?” 卿玉心里嘭嘭直跳,面上却一派镇定,“很简单的,只要宗主你将一滴血滴落在这石头上” 她面色平常,语气认真地在解释,却没有注意到宗无极的目光没有落在石头上,反而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等到卿玉收回手时,手就被按住了,她仓皇抬眼,对上了宗无极慢条斯理的目光,“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卿玉提起来的一股气顿时垂了下去,还以为是什么呢 卿玉得偿所愿,眼见着人松开她就要走,一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追了几步唤道,“宗无极” 宗无极停住脚步,缓缓回头,“怎么了?” 卿玉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五色石上,提议道,“难道宗主不想现在就试试吗?” 这句话终于说出口,卿玉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内心反而好受了一些,但她迟迟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反而是得到了长久的凝视目光。 卿玉心里忐忑。 而终于,她终于得到了一声笑语。 “好。” 卿玉发誓,她从未觉得宗无极的声音如此天籁过,简直就是神祇降临! 卿玉见着对方缓缓抬手,在食指上一划,一滴血珠便缓缓滴落下来,霎那间发出莹白的灵光。 卿玉的心也像是被这光完全照射一般,开心极了。 万万没有想到,宗无极居然真信了这一套。 过了一会儿,光芒渐暗,宗无极将五色石握在手心,抬眸缓缓问她道,“还有什么步骤吗?” 卿玉压着心虚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了。” 她微笑道,“宗主实在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宗无极弯起唇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步踏了出去。 月色正明。 第77章 仇敌见面1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难得地,几个大麻烦都没有来找卿玉,卿玉倒也是落得清闲。 卿玉将自己的活干好后,正躲在树上休息,一边思考如何去将剩下的五色石送出去,底下却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是采荷和采衣。 采衣不屑道,“虽说她近来风头正盛,但也不至于叫几大宗几大长老都去迎接她吧,好大的威风!” 卿玉心头一跳,一开始以为是对方在指桑骂槐说她,听到后面却察觉不对,都去迎接?嗯?难怪今天没一个人去找她茬。 卿玉起了好奇,就在这时,底下又传来采荷温温柔柔的声音,“你呀,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和我们宗主相谈甚欢吧,可是他们之前便是旧友啊,再说琉音仙子如此地善解人意、救济天下,你又有什么好吃味的呢?” 采衣似乎有些挂不住,别过脸哼了一声,“谁说我吃味了,再说姐姐既然说得她如此好,那至少是比那个杂役弟子青玉好的!我又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采荷失笑摇头。 采衣目光躲闪,最后不经意抬头看到树上伸出的脑袋,不由尖声叫了一声,“啊!” 卿玉: 采衣顿时横眉竖目,“你干什么躲在树上吓我!” 卿玉无奈地坐直回去,懒洋洋道,“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分明是我先来,你们两个在树下赖着不走就算了,还扰我清静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你、你!”采衣叉腰,一张脸被气得通红,正要上前却被采荷拦了下来,对她示意摇头。采荷温声道,“何必伤了和气?再说,今日可是欢迎仙子的宴会。” “莫要失了体统。” 她说话温温柔柔,却似绵里藏针。而采衣一听,心下思量片刻,怒气消散了些许,她抬起眼得意洋洋道,“你嚣张又有什么用呢?比起美貌、法术和身份能力,你可是没一样能够比得上琉音仙子的!” “” 被人当挡箭牌估计她也开心,卿玉无意与她争辩,但到底是对这位神秘的仙子生了些兴趣,一是耳熟却想不起来,二也确实生了些兴趣。 她问道,“那这位琉音仙子,现在何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采衣一扬下巴,随即眼珠转了转,“告诉你也无妨,现在众人都在合欢宗宗门前,我们刚从那儿回来。” 卿玉去了。 她还未靠近,便察觉出一道至纯的灵力,在那日光落下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个女子。 她受万千光辉簇拥,姬无岐、燕落钧、宗无极、柳江邺等人都在她身边,过亮过浓郁的灵气模糊了卿玉的视野。 卿玉眨了眨眼,极力想要看清这个人。 终于,她看清了。 那个人,她面容端庄秀丽,笑容温和,周遭纯净得像是白梨花,一颦一笑之间都俱是风情,仿佛连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是在亵渎一般。 众人在和她聊天,卿玉看到她的唇一开一合,但所有的声音在她对上琉音的眼时全都远去。 琉音冲她一笑。 卿玉静静地望着她,但无数的记忆却纷至沓来。 她落入沉渊,她重伤失去意识,而这个人却去献媚,去讨好,去伤害她的师弟师妹,去投奔魔王。 “宿主,你、你要冷静——” 她很冷静,卿玉想,手中的灵力缓缓消散,对着对方眼底昭然若揭的恶意,也回以一笑。 琉音万万没有料到她是如此反应,一时怔在原地。而所有人的目光便顺着她落在了人群之外的卿玉身上,顿时七嘴八舌。 “咦,这人是谁?好像穿着件杂役服,莫非是哪宗的杂役弟子?” “杂役弟子怎么会来这儿,还傻站着不动,啧啧。” “等下,这个人我好像有点眼熟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之前在北玄冥海幻境第一个清醒的弟子!好像是宗宗主的殿下弟子!” “对!在玉琮幻境听说也是她带着人出来的!” 这下那些轻视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越来越多打量的目光落在卿玉和宗无极身上,而琉音眼眸微黯,转瞬却又挂上了纯白的微笑。 她转头,轻声细语,“是这样吗?无极?” 宗无极张了张口,正要回答,却被另一人懒洋洋地打断,“不好意思,琉音仙子,你问错人了。” “这个小小的杂役弟子,如今是我的弟子。” 众人大惊,窸窣谈论声渐起,而宗无极冷淡道,“很快回程时便不是了。” 燕落钧回怼,“你说不是便不是,那之前借给我这个弟子怎么这么大方呢?” 琉音微微一笑,“何必因此争吵,琉音从缥缈宗而来,如今舟车劳顿,想要休息了。” 宗无极和燕落钧止住话头,“那先进去。” 好一个默契。 卿玉早趁着众人不注意时便悄然藏匿离开,她望着那人被众星拱月离开的背影,眼神微微一动。 她不是没有看见方才对方对她的眼神。 挑衅、冷漠,玩味。 似乎是早有准备而来,卿玉在原地立了片刻,缓缓握住五色石,心里激荡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她是没有想到对方在她拔剑自刎时没有魂飞魄散,反而如今找了另一具身体去控制,恐怕也是带着目的而来。 目的——是她? 卿玉眯了眯眼,心里已经完全平静,甚至开始清算她同这位夺舍者的冤仇。 她被夺了身体,被毁了名声,师弟师妹被害,魔王被放,天下生灵涂炭。无论这位夺舍者此番回来究竟想要如何对付她,她苏卿玉也万万不会退后一步。 “哎,你在发什么呆啊?” 卿玉转头,看到了一脸疑惑的婢女推着师妹云琅,云庭在她身边审视着自己,片刻后没有情绪地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这便是你说的,送你轮椅的弟子?” 卿玉想起了那日的高悬台,风清云朗,而师弟却一脸憎恨地看着自己。 而现在,云庭声音淡淡道,“似乎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卿玉垂头,指甲深陷掌心皮肉。 面无表情。 第78章 仇敌下药风波1 云琅瞥他一眼,声音淡淡道,“人家可是对我有情谊,又曾是宗无极和燕落钧的弟子,你说话可要注意些分寸。” 谁知云庭闻言却眉心皱深,眼底厌恶一闪而过,不知想到了什么。 “师妹善良,有些人生来便是水性杨花,招三惹四。” “师妹可万万不要被欺骗了去。” 他说完便大步转身离去,卿玉缓缓抬眼时,匆匆瞥到他阴沉的眉宇,大踏步离开的背影,微微一怔。 而云琅笑着招手,“不好意思,我师兄他说话实在是不太会说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必。”卿玉面色平静上前,接替过推轮椅的工作,她目光落下看到对方松了口气,眼底不由掠过笑意。 那小子确实有句话说得对,师妹确实善良。 不过她苏卿玉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望着师妹松气的表情,卿玉眼底笑意更深。 卿玉陪着人在下棋,这回云琅倒没有说些猜疑她身份的话,反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不知为何” “我总觉得,再见到琉音似乎感觉对方很是陌生。” 卿玉不动声色落下一子,“仙子为何如此说?” 云琅眉心蹙起,十分忧愁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哎——” 眼见对方欲言又止,卿玉有些受不了了,不由道,“有些事,仙子烦忧,但若说出来,便会化解许多。” “是吗?”云琅怔怔地道,片刻后苦笑,“这句话,大师姐也对我说过。” 卿玉怔住。 但这回对方没有再细谈的意思,反而正色道,“多年前,我便已知琉音之名,她那个时候还比不上我师姐,甚至比不上我,但她却是缥缈宗出了名的心善人美,听闻和宗无极来自同一处。” 卿玉捻了捻棋子,微微思索,同一处?有名的仙子?为何她好像没听过? 对方继续道,“不过后来听闻在追击妖时受了重伤,一直在缥缈仙境里疗伤,如今这最近才又开始出现在众人视野,听闻这回递帖子,也是她主动递给了合欢宗溯玥仙子。” 卿玉若有所思。 而就在此时,一道缓步而来的脚步声停在了两人身边,那婢女低眉顺眼道,“仙子,请用茶。” 云琅漫不经心,头也不抬,“放那儿就好了。” 卿玉却忽觉不对,立时抬头,一手打翻对方的茶。 晶莹剔透的茶盏落地,那婢女顿时跪在地上,而云琅也是眉头一紧,“怎么了?” 婢女委委屈屈道,“弟子正要奉茶,却被这位仙子一下打翻,也不知是哪里惹了仙子。” 云琅面色毫无动容,转向卿玉,“你说。” 卿玉心里依旧存疑,目光落在地上跪着的女弟子,还有面前淌了一地的茶水,静静道,“弟子怀疑,这茶水里有毒。” 此话一出,立刻是惊雷落地,卿玉听到一声脆响,转过头时,见到棋子在棋盘上摆动未停,而师妹云琅面色苍白如雪。 她嗫嚅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沙哑紧绷得连自己都没发现,“你确定吗?” 卿玉很心疼,想要去握住对方的手,将对方拥入怀中,像往常每次一样轻声安慰,但她清楚地知道,现在不可以。 卿玉顺着云琅的目光,缓缓落在跪在面前的婢女身上,心里不住泛冷。 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样没错的话,那么这夺舍人此举无异于戳着师妹的心肺,逼她再次回想起过去来。 那一次的师妹断腿,本源于一次心怀叵测的下毒。夺舍人控着她的身体,微笑着将毒递给了师妹,师妹天真无邪,亦然不曾对她设防,便一饮而尽。 而后—— 她去寻了自己当年还未退婚的未婚夫婿,姜越。 她向姜越告白,诉说心意,却被姜越以为是嘲笑是恶作剧,将对方困在了迷雾之林中三日。 偏巧不巧,那迷雾之林里忽生出无数妖魔,待宗门发现时,小师妹双腿已被啃噬得一干二净。 那姜越听闻后上宗门谢罪,却被宗门人打了出去,而小师妹亦然矢口否认。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劫难,被她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听闻那姜越死在了迷雾之林中。 卿玉苏醒后本来也是要找这人报仇的,毕竟若非他如此冷酷无情,间接造成了师妹双腿尽失,师妹依然会是当年那个活泼开朗、说要与她争第一的小师妹。 云琅哑声道,“你去看看,里面是否有毒。” 她捏着轮椅的指节泛青。 卿玉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拿出法器刺入水中,半晌未变。 她缓缓松了一口气。 正要回答时身边的侍女却大哭出声,“仙子,我万万没有害你之心啊,仙子!你可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啊仙子!” 卿玉的嘴停住,缓缓转身看向师妹。 师妹面色苍白如雪,目光虚落在半空,既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吵嚷的弟子。 半晌后,卿玉听到她的声音。 “好。” 便是这一声,卿玉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 —— 卿玉成为了阶下囚。 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又一次成为了阶下囚,以前为了任务,倒也没少被囚,帮柳江邺那一次,也是事急从权,而如今,小师妹因她判断失误,为了给那婢女一个公道,却是将她给囚了。 卿玉抱着单薄的囚服,缓缓地蹲了下来,心里五味杂陈。 恨吗?生气吗?好像是没有的,只是觉得悲哀,觉得心疼,那次的伤害小师妹之后表现得和无事人一样,似乎对此看得很淡,但如今旧事重现,哪怕是假的,她也如此大的反应。 当真不在意了?过去了? 恐怕不然。 卿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密密麻麻的疼痛,像是有蚂蚁在快速急切地啃噬她的心,留下一个个孔洞来,又从里面滴出血。 系统担忧道,“这看来没有事,宿主为什么好像不是很开心?” 当然不开心,卿玉想,因为她更证实了一件事。 拿痛处去敲击小师妹,让她和小师妹离心。 这才是夺舍人的最终目的。 她 做到了。 第79章 被囚风波 成为囚犯后,卿玉再次过上了吃咸菜馒头的生活,她倒对此没什么所谓,只是被关后便与外界断绝了关系。小师妹居所不知是谁竟设了强力结界,就连她的神魂也没办法出去。 卿玉一时有些苦闷和无聊。 苦闷是因为她的五色石头还遥遥无期,柳江邺的差了两个,宗无极那个黑心的肯定也没那么容易。 而无聊则是因为她自从被关后便是断绝了外间的信息,就连每回来送餐的人都是一个目不斜视送完就走的好下属。 卿玉叹气,忍不住第五十二次拿着枯枝在地上画画。 “这是在画什么阵法吗?” 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出现在牢外,卿玉缓缓抬眼,站了起来。 云庭垂眼,神色淡漠,“听闻你说小怜给的茶里有毒,但实际没有。” 卿玉微笑,“是啊。” 她话音刚落,对方手便抓握成爪,将她隔空提了起来,“你竟敢在她面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 他的话戛然止住,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松了手,任由卿玉跌落在地。 原本的窒息感逐渐消失,卿玉握着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干咳了一声,随即缓缓抬眼,看到了云琅。 她神色有些不同于往日的苍白,卿玉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眨了眨眼。 被关起来后,云琅来看过她。 远远的,隔着一道铁栅栏,只字未说。卿玉彼时在调息,感受到她的注视缓缓抬眼,两人对视。 卿玉笑道,“仙子怎么来了?是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吗?” 云琅看她,羽睫缓缓眨动,“你难道不怨,不恨吗?” 卿玉疑惑,“我为何要怨,要恨?” 云琅怔住。 “世人自有自己的苦楚,自己的艰辛。” 云琅顿了片刻,细细看她半晌叹道,“你是个聪明人,这点更像我的师姐了。” 卿玉顿时后背生汗。 云琅道,“你既如此聪明,便也应能猜到这里是整个合欢宗最安全的地方,是合欢宗先祖造了如此一方地牢,刀剑不摧、水火难侵,” “溯玥怜我体弱,怕当年之事重现,特将此处借给我,予我承诺,我在此可有无上权力。” 卿玉迟疑,“你的意思是——” “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 这回轮到卿玉怔住,但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对方便将事情盘得如此清晰,甚至可以将来龙去脉猜到。 卿玉袖中手指无意攥紧,装作漫不经心道,“那可说不准,弟子在星月书院、幽冥宗,哪怕是在这儿,也是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是冲我来的,恐怕也难以分辨是谁。” 云琅淡淡看她,“不,你知道是谁。” 她目光如炬火,“那个人是最近出现的,不然你那日也不会一反常态将我的茶盏打翻,那个人——” “是琉音。” 卿玉倏然抬头。 云琅淡淡一笑,“看来我猜对了。” 若说之前卿玉还算游刃有余,此话一说倒是有些着急了,“云琅仙子,你万万不可去——” 云琅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呢?” 她微笑,目光却直直对上卿玉,不容她有片刻躲避。 “” 卿玉沉默片刻,最终垂下头去。 她该如何说,难道说哎小师妹,你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大师姐?还是说这个人她知道就是曾伤你至深的人,但是她如今却束手无策? 这话无论说哪个,似乎都不是一个好的话。 卿玉又想叹气了。 而此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然缓缓移开。随即是车轱辘声渐行渐远的声音,卿玉顿时一怔。 她缓缓抬头,却只能看到对方萧索挺直的背脊。 卿玉想,师妹终究还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师妹,可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哪怕是被退婚,也会追到千里之外问一个缘由。哪怕她随意出一个问题,她想不通,便会一直痴缠着她,要得到答案。 而如今的云琅,再也不是之前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人了。 卿玉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却有些难过。她多么希望对方依旧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希望她永远开心快乐,而不是现在这副情绪淡漠的样子,她的喜怒,似乎都被过去深深掩藏了。 可变的岂止是小师妹一人?就连她的师弟云庭也变得冷漠刻薄,再无半分往日的样子。 卿玉看着眼前目含敌意的云庭,缓过了那一阵后缓缓站了起来,云琅面有薄怒,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湮没成一句,“我无需你管闲事。” “师兄。” 云庭面无表情,“大师兄离去后,大师姐也离去,如今我自然负着照顾你的职责,无论你想与不想,我都是要将你身边的所有危险给拔除的。” “可是——并没有毒。” “我知道。”云庭神色依旧淡淡,“但她冒犯了你” 卿玉忍不住想翻白眼,“” 这个小子还是有之前的风采的,比如一样东西。 ——油盐不进。 系统道,“那琉音正朝这儿赶过来——” 卿玉顿时面色一变。 众人只见原本身形冷傲的少女忽而双腿一软,竟跌落在铁门面前,双目含泪道,“云庭道长,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冒犯云琅仙子的,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琅,“” 云庭,“” 随即赶来看热闹的琉音,曾经的夺舍人,“” 不是,不是系统和她说这个大师姐性子刚正不阿,从不屈服吗?怎么在这地牢待了几天便成了这副样子? 她正疑惑怀疑间,却看到了对方捂着自己的脖子又咳了两声。 琉音眼尖,一眼便看到了从指缝倾泻的白玉肌肤上,有一道醒目的红痕。 原来如此。 琉音不动声色挑眉,声音却是温温柔柔,“听闻有个杂役弟子,不仅屡次在幻境中拔得头筹,还指出仙子茶盏有毒,琉音本想来拜访,不知她为何在此处?” 卿玉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她还没准备好要说的话,就听见云庭开口。 极为不耐道,“这与你何干?” “”很好,不愧是师弟你! 第80章 风波2 琉音万万没有想到云庭居然如此不给面子,一时也顿住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又是温温柔柔地垂眸,似乎很是失落的样子,“琉音只是好奇罢了。” 这回不等云庭继续开口,卿玉便大力咳了咳,少女面色苍白如雪,声音轻飘得仿佛下一瞬便会离世一般,“这都怪我。” 众人目光望向她。 只见少女满目悲切,“弟子一时不查,竟然疑神疑鬼怀疑那茶盏被下了毒,这才惹怒了云琅仙子和云庭道人,但是弟子的心是好的呀——” 云琅唇角抽了抽,无言以对。 云庭面无表情。 琉音却并不翻篇,继续温和道,“那不知你是如何觉得这茶盏有毒呢?”这话说完,琉音的心开始嘭嘭直跳,好一个蠢才大师姐,系统说的剑道第一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她只要说出了自己的怀疑,那她从系统那儿兑换过来的穿肠毒药便能派上用场了! 她正期待着,却见面前少女开始默默垂泪,“都是弟子的错” “都怪弟子一时不察,竟然冤枉好人。” 琉音耐着性子听着,心里却是对眼前这副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很是嫌弃,半天说不到重点,听系统说如今也是没有什么灵力了,如今又和云琅云庭离心,那岂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凭她处置? 琉音愉快地眯起眼,心里已然将一切给想好了,如何将曾经的剑道之子给完全废掉,以报她神魂被损一次的仇! 而少女呜咽半晌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抽噎道,“但是——” “弟子心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来了!这一刻,琉音忍住冲动,目光却是发亮,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对方缓缓开口。 “因为” “弟子也被采衣害过。” 云琅怔住。 云庭本是冷漠无情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而琉音则是一脸不可置信,好半晌才在系统的焦急提示下按捺下来,不对这分明不对,她该说的,难道不是揭穿她的身份,然后就会中了她的计谋吗? 琉音勉强微笑,“那你是有些可怜的。” 她吃了这个闷亏,便要在旁处找补回来,而对一个强者的可怜,便是对她的侮辱。琉音不动声色看她反应,却见少女神色如山间雾花,绽开一个朦朦的笑意来,似乎是万分羞涩和感动,又想要隐藏其中,“多谢仙子” 琉音,“”她要的可不是谢谢。 琉音如今方知道系统为何警戒她要沉住气,原来苏醒后的苏卿玉如此不好对付,面对她时几乎是滴水不漏,琉音想起自己之前一路顺利却被众人厌弃,又被苏卿玉给重创魂魄,好不容易逃走找到了这具身体,如今一定要步步而来才行。 如此棘手的对手,难怪那魔王曾说不要小瞧她。 琉音在心里冷笑,一边问系统,“那你说的,除了毒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能不能雇人直接在地牢里杀了她?” 系统: “你不要异想天开好不好宿主?” “你知道这个地牢是有多厉害吗?” 琉音自然不知道,于是被她的系统给解释了一番,这会儿她内心的怨恨倒是缓缓平息下来,万万没有想到,这云琅说是不悦,实际上却误打误撞将苏卿玉送进了最安全的地方,而她想要动手便宛若升仙般困难。 琉音沉沉地舒气,对众人微笑,“既然如此,那琉音便先行告退了。” “好。” 云琅回以一笑。 而云庭则是没有什么反应。 琉音一边微笑,一边转身却变了脸色。这云庭往日便是对她不冷不热,如今她换了一个更尊贵的身份,对方还是对她不理不睬,只可惜上回推他进蛇窟没能将他弄死! 也好! 琉音转念一想,既然对她曾经都如此冷漠,更别提对挑衅云琅的苏卿玉了! 琉音冷冷一笑。 苏卿玉,你的苦难,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我要你看着,你所有珍视的一切,包括那几位大佬,还有你所爱护的师弟妹,一个一个死在你的面前。 而你没有任何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云庭的目光一直落在苏卿玉身上,沉默半晌,直到卿玉都有些受不了的时候,他平静道,“你说,你曾经被采衣欺负?” 卿玉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依旧是老老实实回答,“是的,便是星月书院宗主的另一殿下弟子。” 云庭道,“我知道。” 卿玉,“” 不是,你丫的你知道问啥呀?这小师弟可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卿玉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依旧微笑,而云庭看她半晌,忽而道,“我知道不可能,但你方才,我居然有那么一刻,觉得你像她。” 卿玉,“”不是吧?她什么时候有这样过?卿玉这回真的是一头雾水了,却见对方勾了勾唇,淡声道,“那个时候,我,她,还有小师妹,我们三个都偷溜出去,当时大师兄还在,回宗时见我们都不在,瞬间便是大发雷霆,而大师姐便一个健步上去,直接抱住了大师兄的腿,一边抹眼泪一边哭。” “她说都是她一个人的错,她不该因为自己想去玩,就将我和小师妹拖下水。” “而大师兄虽然无奈,但也居然拿这样的师姐没有办法,那回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罚我和师妹,反而是叫我师姐去抄了经书,让她戒谎谨言。” 云琅目光缓缓移向他,眸色微动。 而卿玉也是怔住,她万万没有想到,还真叫这小子从陈芝麻烂谷子里翻出这件事来,她都险些要忘记了。 师弟记忆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卿玉心里赞许,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迷惘,“弟子” “弟子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云庭没再说什么,他缓缓抬起手臂,卿玉下意识后退,以为对方又要开始发疯将她掐死,却不料对方手里却一翻,翻转出一瓶上好的药来。 卿玉,“”早说嘛。 第81章 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卿玉没有想到云庭会送她药,一时呐呐无言。 而云琅则是唇角弯了弯,她内心一片安然,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往日在泠鹤宗时她与云庭还有大师姐三人玩闹的场景,她想到这,眼神黯了黯。 云庭见到身侧人情绪似乎不好,收回手后转头,淡淡道,“怎么了师妹?” 云琅勉强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明日是个故人的忌日。” 云庭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面上情绪更冷了一些,似乎开口想要说什么,但又无话可说。顾忌着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卿玉,淡淡道,“我先送你回去吧,马上就要变天了。” “好。” 而卿玉则是一脸茫然地看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还在疑惑故人二字时,忽然灵光一闪,艰难道,“云琅说的故人,不会是我吧?” 算算日子竟还真的是那个时候。 卿玉顿时五味杂陈。 系统点头,“没错,那个人就是宿主你哦。” 卿玉,“” 她想了想,却忽而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她想的是要将魔王诛杀,要报复这几个白眼狼,要破了六角灵锁,要重新获得力量,为她自己正名。 但不知为何,如今随着故人重逢,她这种想要报复的心思却越来越淡薄了。 卿玉抱着双臂缓缓蹲了下去,满目迷惘。 “999你说,我是不是一个道心很不坚定的人啊——” “怎么会呢?”系统急急道,“你若是道心不坚定,便不会还有一线生机,便不会能屡次破了执念而出,你的道心甚至比那几位天道之子还要坚定呢!若非有那个夺舍人搅局,本来你才应是那魔王的最大敌手!” 卿玉却很不是滋味。 她低声,声音似乎随着风跌进了尘埃里。 “可是我以前和他们一样不坚定” —— 无论如何,第二日依旧是如约而至。 这天看守她的狱卒们似乎格外无聊,竟在她牢房外搭了张桌子,开始嗑瓜子打牌来。 卿玉漫不经心地尝试用灵力去勾狱卒腰间的钥匙,却是功亏一篑,每回钥匙将要落在牢门上便跌落下来。 次数一多,一吃醉酒的狱卒似乎无意摸了下腰发现异常,猝然起身转头大步踏过来。 一双三角眼恶狠狠盯着卿玉,将钥匙捡起来后还对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本宗的牢房可不是那么好破的!要不是今日各位都要去祭拜一位故人,早来人收拾你了!” 卿玉无辜眨眼,“什么故人?” 那人道,“关你什么事?好好吃你的牢饭就是!” 卿玉,“”不说就不说,还挺凶的。 那人转头回了人群里继续嬉笑,有人混不吝道,“也真是奇了怪了,当年是众人合力讨伐叛徒苏卿玉,如今却又要去怀念祭拜她,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卿玉眼神一暗。 “还能为什么,惺惺相惜呗。” 另一人调笑道。 卿玉盘腿坐在牢房里,将饭菜往前推,推给了小老鼠,对方先是警惕地闻了闻,随后张开了口。 卿玉百无聊赖地支着一只手看着,一边一心二用想从这些狱卒身上获得消息。 下一瞬便全身冰凉。 那老鼠才走了两步,却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不过几瞬便一动不动。 卿玉冷了眼,果然那人借着琉音的壳子,还是想要打算杀掉她。 卿玉捏着根长树枝戳了几下老鼠僵硬的尸体,随后一挑起将其扔了出去。 正好扔在了一人脚边。 卿玉一愣。 她顺着对方浓如墨的黑靴子往上,一路攀过他雪白色长衣,最终落在他的面容之上。 微微皱眉。 宗无极? 青年眼珠漆黑,肤色雪白,唇色微微发白,淡声道,“原来你在这里。” 他微笑,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卿玉却忍不住提起一口气来。 “”不是,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一直在找她?可是不是说,今日这几个人都去祭奠她去了吗? 卿玉顿时一脸犹疑,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来,一时想到对方该不会是琉音变的,一时又猜测只他过来是不是对她感情最为淡薄,才不去祭拜? 这个念头方才冒出,便被卿玉恶寒地给甩了出去。 她疯了吧? 卿玉抿唇,将手里的枯枝扔掉,若无其事道,“不知宗主来这儿是为什么?” “为你。” 青年看她片刻,笑容却缓缓扬了起来,他容色本就旖丽,这一笑更是让人头晕目眩,心波动荡。 卿玉却心如止水地扯了扯唇,“那不知宗主找我是为何?” 这回对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沉默半晌,忽而抬起了手。 卿玉便见锁链寸寸尽断。 她顿时瞠目结舌,而那些在下赌喝酒的狱卒却无一人回头,好似完全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似的。 卿玉顿时头皮发麻,而宗无极已然缓缓垂下手,淡声微笑,“走吧。” “” 卿玉紧紧抱着牢房门,面露难色,“其实我觉得呆在这儿也挺好的,你说是吧,又有吃的又有喝的” 卿玉的第六感告诉她,不能出去!一旦出去这个小疯子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宗无极缓缓踏了进来。 他进一步,少女便退一步。 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他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的。 他抿了抿唇,本就苍白的唇更显出几分纤弱易碎的美感。 他的眼神冰凉又温柔,一张薄唇微微开合,“青玉,你是我的人,怎么能叫别人囚了去呢?” 卿玉一怔,便是这短暂的一怔,便被一道冰冷的气息瞬间包围。有冰冷的触感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腰身一紧,随即便只能感受到风从身边呼啸而过。 显然,宗无极将她带走了。 但是他会将她带去哪里? 卿玉心里一阵忐忑,直到她被松开重见光明,顿时倒退两步。 风吟殿。 他居然将她带回了星月书院? 他是真的疯了? 等等,刚才宗无极叫她的时候,叫的到底是“青玉”还是“卿玉”? 卿玉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眸,顿时心里一抖。 第82章 回风吟殿 卿玉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预感不对,转身就想逃,熟悉的束灵金线束缚住她手脚,她整个人直直就要往前倒,随即便跌入一片冷香里。 她攥到一片似水似云的衣袖。 随即却从她的指尖溜走,变成了温热的触感。 卿玉的心一颤,她抬眼,对上宗无极温和的目光,“怎么这么不小心?” 卿玉,“” 倒打一耙是吧? 她撇过头,手指在袖中悄然蓄力,却被拉住按在了坚硬的胸膛上,她要缩手却被紧紧攥住,紧紧地拉住她,似乎生怕她不打他似的。 他轻声,“往这儿打。” 卿玉,“”完蛋,这宗无极真疯了。卿玉一瞬间回想起她在风吟殿时宗无极心魔发作时,六亲不认追着她打的场景。 少女一脸欲言又止,“宗无极,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青年眼神一黯。 如何认不出来呢?这个人在他生命中出现,又消失,他以为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后悔,但事实上日夜折磨他的心魔却嘲笑他并非如此。 宗无极贪恋的目光从眼前少女一寸寸划过。 从她微拧着的眉眼,从她小巧的唇,落在她脖颈上。 他轻声道,“你从高悬台跳了下去,命盘无光,魂灯黯淡,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忽而被揭穿的卿玉顿时睁大眼。 她艰难道,“你说什么?” 宗无极收回手,淡声道,“那个时候只有柳江邺这个傻子锲而不舍地要去鬼界去找你的魂,我们阻止不了他,若非你曾送他的那道鬼玉法宝,他早要被鬼界的众鬼啃噬得一干二净了。” 卿玉一脸复杂。 “姬无岐仇视我,我也没了什么要光荣宗门的想法,燕落钧更是不用说,那我们几个人,和柳江邺比起来,哪一个不是行尸走肉呢?” 他叹息,这声叹息似乎也落在了卿玉心里,惹得她心一颤,而宗无极垂眼,眼睫在下打落的一片阴影却显得乖弱、无助,“王女为何不愿认我?” “是因为我伤了王女的心吗?” 事已至此,再多说便是欲盖弥彰了,卿玉无奈低头,“那你先松开我。” 宗无极依言而行,卿玉转了转手腕,径直坐在了桌边,宗无极便紧挨着她一块坐下,样子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像是一条马上就要被宣布放逐的狗狗。 卿玉叹气,“宗无极,你是如何知道的?” 宗无极道,“因为你送我的那块石头。” 卿玉:? 或许是少女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宗无极忍不住勾起唇角,对她道,“那块石头是五色石,对普通人的作用没有多大,但对神魂强大者作用却是十分明显。” 卿玉皱眉,“便因为这个便笃定是我?” 宗无极道,“不,还有一个原因。” 他垂眼,似乎轻描淡写,“那五色石在今日我见你时赤色而动,但我只对王女动过心。” 卿玉,“” 真是百密一疏。 而宗无极小心翼翼抬眼看她,再无了往日运筹帷幄的样子,“我往日怀疑你,待你不好,王女可愿原谅我?” 卿玉微笑,“你说呢?” 宗无极眼尾下垂,无比脆弱道,“我知道是我错了,不求王女原谅,但求王女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卿玉感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了扯,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不由觉得好笑,“宗无极,你之前漠视我,纵容你那几个弟子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这样说?” 宗无极急忙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是——” “不知道是我。”卿玉漠然甩开衣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知道是我,所以也懒得插手,可你也知道,有了你的默许,她们更是肆无忌惮,我若非不是原本的卿玉,怕是就要被她们给折磨死。” 宗无极面色一白。 少女继续道,“而且你我都知道,凡尘那段时光,在虞殿里,本就是一段错误。” “不,不是的——” 应该说什么呢?那个时候,卿玉作为白瑕,确实是因着师父的信物玉佩对宗无极多有照拂,但发现那个病秧子才是师父要她照拂的人时,便决定扭转这段错误,反正那个时候的宗无极对她猜忌疏离,也坦言对她下毒,那么自己又何必再继续这段错误? 卿玉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佛宗山最后的那场宴上,她被下了药,醒来时已然回到了王宫,父皇说处理好了,她本还是满心迷茫,却在寝殿里见到被五花大绑的宗无极。 他衣服滑落,露出半片莹润无瑕的肩膀,卿玉本是要立刻上前给人松绑,却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对方和她的事。 瞬间僵立原地。 她是如何痴缠上对方贪凉亲热,对方又是如何不知满足地亲吻。 卿玉顿时面若火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与此同时心里更是无比地乱,分明之前的宗无极不是这副模样,他冷淡至极,哪怕是对她微笑亲近,也是别有目的。 更别提她从外间晚归,是如何见着对方折了一个要摸他脸的婢女。 他只是擦了擦手,轻描淡写道,“你太脏了。” 任由那婢女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跪伏求饶。 这人是真的不近人情,也是真的不近女色,卿玉心想,比起他心悦她,她更愿意相信对方怕也是中了药。 这样一想,确实合理很多,卿玉这才将心头那丝若有似无的奇怪感抹去,步伐轻松地上前,就要将绳索解开,一边无奈道,“不好意思啊宗无极,我父皇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你可万万不要当回事,我等会儿便令人将你送回佛宗山。” 宗无极却道,“王女何必自欺欺人。” 少女顿时停住。 宗无极却残忍地点破,“你我都知道,陛下是查出了当夜之事,以为王女对我有意,想要成全你。” 他仰头,睫毛轻颤,似无比脆弱无辜,“王女又为何要放了我?” 第83章 与宗无极过往1 他眼尾似有潮湿泛红之意,卿玉忍不住手一抖,正要缩回之时却被对方给牢牢握住。 “王女明明知道他们是想要您宠幸我。” “为何不顺了他们的意呢?” 卿玉不可置信地看他,嘴唇微张。眼前这人真的是微笑着给她下毒的宗无极吗?看上去倒更像是被夺舍了一般。 卿玉于是艰难道,“我那日不知是被谁下了药,你那日——” “莫不是也是被下了药?” 少女眼含期待,似乎只要他说是,她就能松了一口气,将那日以一个轻描淡写的误会全然揭过。 也确实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宗无极眼神微黯,转了转手腕,那白肤上的红痕却显得越发醒目,卿玉忍不住避开目光。 宗无极语气低沉,“那日不是。” 卿玉恍然抬眼,一脸惊异不定。 “你说——什么?” 她自己都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的眼神写满了警惕。 宗无极哑然失笑,笑够了方道,“但不是我。” 卿玉眼神温和下来,但没有完全相信他的意思,宗无极极力忍住要将人拢入怀中完全禁锢的想法,温声解释,“那个时候,我看到你仓皇出逃,便帮了你,而后我听到了我那个弟弟的声音。” “他说一定要找到你。” 卿玉顿时蹙起了眉,心缓缓沉了下去。她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半信半疑。那个病秧子?怎么会是他? 卿玉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对方光亮的眼神,倚靠在床头拍着手道,“姐姐可真厉害,好好看的戏!” 是和宗无极皮笑肉不笑的温和全然不同的热烈。 卿玉疑惑,“我同他并无仇怨,他为何要如此对待我?” 宗无极目光幽深,“王女,这世间并非所有事情都能说出个是非对错来,有些人的恶意便是与生俱来——” “如我一般。” 卿玉恍神,想起了对方莫名其妙下的毒,一时竟好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而宗无极又叹道,“何况王女身份特殊,若是能得皇族助力,那跻身名宗指日可待。” 卿玉,“……”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不过宗无极说得实在有理有据,卿玉倒也觉得很对,她抿了抿唇问道,“那你——” 她试探的目光落在他的眉宇,缓缓眨动。 你也是如此吗? 像是读懂了少女的未尽之语,宗无极眼眸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随即又恢复往日的微笑,“王女如此身份,谁人不想高攀呢?” 卿玉嘀咕,“你要是真想……便不该得罪我……” 宗无极眨眼,往前探身凑近,声音若有似无拂过她耳边,“王女说得对。” 卿玉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耳垂,警惕得离人远了点。 卿玉本想找父皇叫人放了宗无极,谁知父皇却倒茶饮了一口,悠闲自得道,“他若现在回去,也不知是会生还是会死。” 卿玉一个激灵瞬间打消这个念头。 她打算等过段时间再将人送走,宗无极便留下来做了个小厮,面上是小厮,实际上也就是她玩伴,同两人在虞殿时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为囚她为主。 他若再下毒,便是性命不保。 只是宗无极却完全没有自己当质当囚的觉悟,每日悠闲自得得仿若在自家家门里,卿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盏君山银针便递到她眼前。 他眉眼温润,顺从,“王女请用。” 卿玉翻到一半的白眼便停住了,她想这人确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范,倒也难怪人间的帝王也要为自家女儿留住人。 只可惜,她不是真的白瑕。 卿玉垂落目光,抬手悠悠喝了一口。 而宗无极在皇宫这段借住的时间,是越来越奇怪了。往日在虞殿,她百般讨好,他无动于衷、心生警惕,如今她不干了,他倒是巴巴地凑了过来。 卿玉嫌热他便搬来了冰鉴,卿玉嫌渴他便端茶送水。若非他手上绳索已断,卿玉简直要怀疑这人被人用秘法控制了不成。 夏日总是令人昏昏欲睡,聒噪的蝉鸣,火热的太阳,永远口干舌燥的喉咙和肌肤。卿玉贪凉,仅披了件外衫在桌前看话本。 看着看着却有些昏昏欲睡。 她最后眼皮一沉,脑袋一歪,就要砸在桌上,却被一只伸开的手臂接住。 少女毫无意识,微微挪动了身子,陷入更深的昏睡。 等卿玉醒来时,殿内昏沉,颇有种分不清白日黑夜的错觉,卿玉揉了揉脑袋,就要起身,却忽而顿住。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那水云袖下的手修长、骨节分明,随着她抬头缓缓地伸展,而后收回。 卿玉的目光便随之而动,最后落在了对方温润的侧颜上。 他对上卿玉的目光。 微微一笑。 卿玉眨了眨眼,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 卿玉接过对方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她一时没注意有水珠顺着唇角顺延落在了脖颈上,被冰凉拭去。 卿玉一抖,随意瞥了过去。 正巧见着那一抹晶亮隐没在他微微开合的唇角,那丝红色隐没在其中。 卿玉,“……” 她顿时全身僵硬。 她本就浑浑噩噩的脑袋更是沉重,却不由得不思考起宗无极的行为。 两种可能,一,他就是喜欢舔手指,二,他变态了。 卿玉很想认为是一。 但她对上对方危险的眼眸时一瞬间确认了是二。 轰的一声,卿玉脑中顿时大响,她想也不想地立刻转身要逃,却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按在了桌上。 阴影遮盖在了她的全身,缓缓落了下来。 她听到温柔如山涧流水的嗓音,在她耳边厮磨。 “王女为何要走?” 卿玉浑身发麻,抖着声音装凶,“你、你离我远点,宗无极。” “现在又没有旁人在,你装什么装!” 却得到鼓动耳膜的酥麻笑声。 “王女认为我是装作喜欢你吗?” 他俯身,含咬住她耳垂,激得身下少女浑身一颤,他缓缓松了口,慢条斯理道,“王女说得对,现在确实无人。” 他俯身,贴上了她的唇。 第84章 和宗无极过往2 卿玉唇舌像不是自己的了,她被攻陷,反抗却得到更为猛烈的浪潮。 少女呜咽出声,眼尾被压出细密红痕,像是被禁锢在方寸之地的金丝雀,动弹不得。 而宗无极眼角眉梢,都是无法餍足的笑意。 他在松开她喘气时,低声道,“王女早在靠近我时便应当知道我是何种人了。” 卿玉艰难别开眼,绯红的小脸一片恼怒,“你分明知道我是认错人了。” “那又如何?”宗无极眼神晦暗,里面是浓烈的占有欲昭然若揭,“王女应当知道,像我这样躲在黑暗里的人,但凡有一丝亮光,哪怕不是对着我,” “也会叫我心生向往,不是吗?” 卿玉又急又气,想要去踢他却被握住了脚踝细细摩挲,冰凉的触感让卿玉想到了蛇类,顿时浑身发麻,她在电光火石间却想明白了什么,眼神顿时不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那个弟弟,也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她不敢置信抬头,看着对方堆雪积玉般的眉骨鼻梁,看他淡粉含笑的唇角,心里却徒然生起一股凉意来。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被抓进来的……” “嘘。”宗无极伸指抵住她唇角,制止了她的话,他在少女惶恐的神色中缓缓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仿佛要让她沾染上他的气味似的。 他哑声道,“王女真是聪明。” “我那个弟弟永远也想不到,他不过是计谋失败,为何会日日被针对被陷害,就像他猜不到我被抓也把消息透露给了陛下。” 一石二鸟,又借刀杀人。 卿玉艰难抬眼,面前之人分明生得是玉琢般的温和五官,但所作所为却和温和全然搭不上一点边。 是啊,谁能想到呢,这样一个年如一日被囚被困,无怨无尤地给弟弟献肉献血的人,最后会反过来含笑看他们走入绝境。 天子一怒,步步杀机。 更别说这位天子还当真有些手段,往日求仙问药虽不成,但也靠着无数珠宝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 对付一个一步三喘的病秧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连她,也成为了其中一道棋子。 卿玉目光复杂,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滚。” 宗无极被推得身形一晃,稳住身形后似乎很是不解,低头望向她,“我替你报仇了,你为何不高兴?” 卿玉面无表情,“你那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也不是你替我报仇,是我的父皇怜惜我受难,替我报仇。” 宗无极若有所思,半晌后道,“有什么区别吗?” 卿玉想骂人,但对上对方不解认真的目光,顿时噎住,她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那便是这个人可能真的不明白。 卿玉含刺的目光收敛了些,方低声道,“你……没有人教过你用计用法?” “那是何物?” 卿玉怔住。 她想是了,这个人和他弟弟不同,他弟弟病弱,但生来便得到的就是最好的一切,功法、吃穿,他的路途由天材地宝堆叠,而宗无极呢? 他的半生都困在阴冷无人的虞殿里,无人问津,唯一的作用就是当他弟弟的“药”。 卿玉闷声道,“那你怎么知道如何这样便能对付他的?” 宗无极坦然道,“学的。” “我那个弟弟有次会故意污蔑我在血里放毒,迫害他,我便遭一顿打,我也会故意装作被下毒,在他们面前发作,他安排的婢女也会被打。” 卿玉,“……” 不愧是你。 卿玉一个头两个大,目光不经意落在对方红肿的唇瓣上时,像是被热水烫到骤然别开目光,冷着脸道,“那你方才对我,也是因为要对付谁吗。” 宗无极怔了片刻,在少女快要生气前才反应过来,不由失笑,他凑近她,摸了摸她红通通的小脸,“王女。” 少女抬头,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是真心悦你。” —— 卿玉想,那个时候她也不是没有片刻的动摇。但她历劫要经苦难,又如何能够长久地陪在一个凡人的身边? 尤其是他虽有澄澈灵根,却因多年的挖肉取血而内里破败不堪。 恐怕作为一个凡人,他能活到寿终正寝便已是不易。 卿玉便于短暂的沉默后,摇了摇头。她清楚地记得,青年眼里期待的光转瞬灭了下去,脸色苍白受伤。 “对不起。”她只能这样说。 就像她认错了人帮错了人一样,她与宗无极之间,也是注定不会有后续的两道灵线。 从那以后,卿玉便开始不断地避开他,总是能找到由头让旁人替了他,宗无极一开始没有察觉,到了后来便怔怔地站在殿外,看少女同另一人巧笑倩兮。 他垂眼,周身被困在冰冷冷的雨中,动弹不得,心也仿佛被紧紧攥住了一般,无法顺畅地呼吸。 他固执地看着,像是自虐一般地看着,雨水转大,从他长发滚落,从他羽睫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眨了眨眼,甩开了水珠继续看着。 终于,少女看到了他。 她似乎有片刻的动容和惊讶,转瞬又被裹挟在无动于衷的壳子里,转头与那人说说笑笑。 宗无极感到发冷。 冷意沿着他四肢流转,冻住了他的血液。 这个时候有宫女路过他,雨坠伞面声、脚步声、交谈声悉数落入他耳中。 “这个人怕不是个傻子吧,这么大的雨,竟然在王女的殿外站着,我们王女可最不会怜香惜玉了。” “怎么能这么说……咦,这个人好像很眼熟,好像王女之前很是喜爱他,他一直侍奉在身侧,好像是从佛宗山来的,叫什么宗——” “宗无极。” 清澈淡漠的声音响起时,宗无极猛然抬眼,他的发被一缕缕地淋湿,头顶却多了一把伞。 他对上了对方的眼神。 她看着他,眼里分明没有情绪,宗无极却觉得她好似在叹息。 “宗无极,你那个弟弟死了,你是时候,也该回去了。” 他张了张唇想要拒绝,想要说什么,却被她下一句话打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已定了婚约。” 第85章 婚礼 卿玉说完这句话,便移开了眼。她松了手,那伞便落在了他手上。 宗无极却觉得遍体生寒。 他抬起眼,水珠却沿着他眉眼落下,最终滴漏在他衣领间。 而那个歪头看着他微笑的少女也转身离去。 宗无极紧紧攥住伞,面上无一丝愤怒怨怼的表情,却让身边的侍女心惊胆颤,她望着对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历七情劫难,卿玉那个时候其实也很迷茫,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算历劫成功,能够回归本体,唯一知道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知道若是宗无极离开皇宫,回到了佛宗山两人很可能便再无相见的机会,但同时她也知道,这是不得已的事,斩俗缘,登仙阶,人生总是要有舍有得的。 卿玉定了婚约的那人是前些日子被封了侯的景阳,他为人淡薄刻板,武家出身,自小便是寡言慎行,随亲出征,武功了得,和王女白瑕也算是相配。 卿玉接到帖子去相见时,此时荷花盛开,宗无极回去也有月余,她方踏入长亭,便见一眉眼冷冽清俊的人。 景阳起身行礼,“王女殿下。” 卿玉失笑,“何必多礼。” 两人面对而坐,有侍女和小厮在一旁布置茶糕伺候,被景阳示意退下。 他线条锋冷,声音寡淡,说出的话却十分礼貌,“本不该这么早与殿下相见,但臣有一事,不得不说” 卿玉挑眉,伸手捻起一块糕点,“吴侯是想说自己那个心上人,还是要与我讲前些日子西北的胜仗?” 这回轮到了景阳哑然,他沉默良久,目光在容颜姣好但目若观火的少女前垂落下来。 声线微哑,“殿下果真冰雪聪明。” 卿玉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并不答话,而面前的人沉默许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臣心悦她,与殿下的婚事” 卿玉擦了擦唇角,漠然哦了一声,抬眼,“没关系啊,我也并不喜欢你。” 景阳噎住,短暂的迟疑后若有所思,“听闻殿下前些日子日日召佛宗山的那位弟子,月前才放人离去,听闻如今人已成了佛宗山的内门弟子。”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既然臣与殿下皆心有所属,那陛下此道婚约,不若就——” “等等。”卿玉失笑打断,抬眸间目光却凌厉如刀,在对方讶然的眼神中慢悠悠道,“父皇为君,尔为臣子,你有心上人,知晓难以改变父皇的心意,便想来劝解我吗?” “你难道不知道抗旨是何种罪名吗?” 景阳沉默,面色难看起来,“臣自然知道。” “只是殿下也并非心仪我,难不成当真要与我三日后成婚不成?” “有何不可。”顶着景阳不敢置信的眼神,卿玉慢条斯理地起身,手按在桌面上,微微前倾,微笑道,“吴侯应知,有时候,人也并非一定要与自己相爱的人成婚。” 景阳失神一瞬,听得转身离去的少女最后悠悠道。 “何况,我也不阻碍你们相爱。” 卿玉那个时候确实是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但她却低估了宗无极的执拗。 三日后大婚,卿玉百无聊赖地披上红盖头,被人牵扯着来拜堂时,那道失了温和的声音响起时,卿玉便知,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了。 “且慢。” 卿玉便在这一声中顿住,她循着声缓缓转身,风却穿堂而过,吹起了她的盖头,让她看见了站在堂外的宗无极。 他眉眼冷淡,其间感情却深不可测,缓缓地看向了她。 两人目光对视,卿玉忍不住别开了目光,“继续吧。” 她正要转回去,却被人按住了手腕。 当下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就连老侯爷和芳华长公主都变了脸色,厉声道,“佛宗山弟子!你欲何为!” 霎时间,所有的兵刃都齐刷刷地对向了他。 卿玉眼睫一颤,只觉自己的手腕被更用力地握住,那冰冷的触感似乎沿着肌肤一路渗透到她心底。 而宗无极只淡淡笑道,“我心悦王女,不愿她另嫁他人。” 卿玉抬眼,极轻极浅地笑了下。 她抬手,阻了兵刃相向的趋势,淡声道,“今日是我与吴侯大婚之日,不宜是见刀见血的,诸位还请客气些,至于宗无极你——” 她淡淡看向他,好似在看一位许久不见的旧友,熟稔有之,宽慰有之,却独独没有心动。 “今日来恭贺,倒也不必给我这份出乎意料的大礼。” 宗无极看向她。 她的眼里波澜不惊。 宗无极勾起唇角,惨淡而笑。 手却无半分松懈,他凑近她低语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让你嫁给旁人。” “大胆!”长公主气得身子颤抖,面孔煞白,头顶步摇颤颤而动,“宗无极,你以为你还是在佛宗山吗?你以为我们都是你那个被掌控的病秧子弟弟吗!” “来人,将他给本宫拿下!” “等等!”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白衣身材纤弱的少女快步也走了过来,她眼眸里一片紧张,却还是坚定地看了一眼景阳,俯身行礼,“民女锦辛见过长公主殿下、扶阳侯殿下、王女殿下、吴侯殿下。” “你又是谁?” “民女与吴侯殿下两情相悦,早已暗许终生,还望长公主殿下成全。” 全场哗然,顿时乱作一团,而卿玉则是在短暂的愣神后,被人拉起手腕,拉出了混乱的大堂里。 似乎有人身后喊她,卿玉再听,却只听到簌簌作响的风声。 卿玉低头,发现自己在云间,她很冷静地问身侧的人,“要带我去哪?” 宗无极答,“天之涯,海之角,去哪都行。” 卿玉抿唇,“你应当知道今日一走,一生都是逃犯。” “那又如何?”宗无极微笑,“我从来不在乎这些。” 卿玉哑然,心间竟也缓缓平静,但下一瞬却又徒然睁大眼。 天空之上,是万千雷雨。 转瞬霹雳而下。 卿玉猛然旋身,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替宗无极挡住了那一道天雷。 第86章 人间惊雷 很久之后,卿玉回到了修真界,问了她的师父,方知道一切都是因果循环,非人力所能改变。 但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她只是在短暂地疑惑后想,天雷本不该落在一个凡人身上,凡人若是身受了天雷,便只有一死的下场。 那一刻的不忍何其相似,就像她漫不经心走进了虞殿却心疼起面白心黑的宗无极来一样。 愚不可及。 她在浑浑噩噩中,似乎看到了对方震惊苍白的脸孔,但是太晚了,她的意识已经在渐渐远去,卿玉最后艰难地抬手,想要触碰一下对方的面容。 手臂却半路垂落下来。 宗无极怔怔地,仿若失去了魂魄一般,固执地将少女手搭在自己面容之上。他想要说话,嘴唇翕动之间,却说不出话来,他想要挽留,却只见怀中的少女一点点化作白光消失在了怀间。 他怔怔的,目光失去了焦点。 而天雷再次落了下来。 宗无极笑了一声,缓缓闭眼。 他任由天雷将他击中,唇角因着这痛不受控制地溢出血来,他心里却是满足的,方才她有这么痛吗?还是更痛一点? 他在身躯跌落云端的时候,心里却划过了一个念头。 卿玉听他说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宗无极笑,笑意却泛着病态和苍白,“我濒死的时候我在想,要是有下辈子就好了,你不是王女,我也不是那个处处受辱的小弟子,我一定不会像第一次见你时那样待你冷淡。” “我们一定会,好好地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卿玉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半晌才吐出话来,“你疯了。” “我当然疯了,”宗无极紧紧握住她的手,冰冷刺得卿玉下意识缩手,却被更紧地握住,宗无极望着她,眼神炽热愉悦得让人颤抖,他却浑然不觉道,“没有想到,我当真没有死,反倒是意外觉醒了我的灵根,从此踏入了修仙之途。” “还遇见了你。” 卿玉面无表情,“你知道是我?” “当然——” 他话未说完,胸口便被重重锤了一下,是真的毫不留情,宗无极能感受到自己的肺腑似乎都受了创,灵力开始流转紊乱。 他却好脾气地应和,“但后来我也知道,那个人,她不是你。” 提起夺舍者的时候,宗无极的眼神很冷,显而易见的嫌弃,卿玉不由一顿,虽说她知晓那人都做了些什么不知羞耻的事,却还是没有当事人面无表情的描述来得尴尬至极。 “说实话,她脱光了躺在我的床榻上,我都没有半分感觉,我只觉得恶心。” 卿玉冷声,“你看了?” “我猜的。” “” 卿玉彻底无话可说,便试图让对方放她走,这话一出,原本温和淡然的宗无极瞬间变了神色,缓步凑近她,冰冷的吐息落在她的脖颈,激得卿玉生理性颤抖。 他危险道,“你不愿留在我身边,是想待在燕落钧身边,姬无岐身边,还是——” “柳江邺的身边。” 卿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的心魔真的除了吗?” 宗无极眼神闪了闪,对此没说什么,却从怀里拿出一样圆滚滚的东西。 卿玉一怔,只见那五色石全色亮起,而宗无极只是微笑道,“你要的东西。” 卿玉顿时面色复杂,她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遥遥无期的东西转瞬便唾手可得,而他还在笑,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算计他算什么。 卿玉望着那块石头,突然觉得力若千钧重,重得她拿不起来。 但最后卿玉还是拿起来了。 她垂眸,低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本就是我们欠你的。”宗无极失笑,缓缓摸了摸她脑袋,卿玉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回去,是要事要做,并不是回到他们任何一人的身边。” “我知道。” 卿玉讶然抬头,看见对方温柔的神色,他此刻褪去了那些冷戾和伪装,倒是平和不少,“我也知道一个秘密。” 他眨了眨眼,屈了屈手示意卿玉上前。 卿玉上前,听到他在耳畔说了一句,顿时瞪大了眼。 —— 卿玉回去的时候,正赶上燕落钧上门,对方见到她,诧异挑眉,似笑非笑地嘲讽,“哟,舍得回来了?” 卿玉懒得和他交锋,直言不讳道,“你没事吧?” 燕落钧下意识就要骂人,却在对上对方诚挚的眼神后意识到,对方不是讥讽的意思。 他不自然地移开眼,冷淡道,“本宗主能有什么事?” 少女眼眸晶亮,燕落钧那些难听的话便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默半晌,转身时一句自言自语落在了风里,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蠢。” 卿玉轮番确认了一圈周围人后,方缓缓松了口气,这个时候系统999悠悠道,“宿主,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不恨他们了?” 卿玉怔住,她在沉默良久后终于坦然点头。 “是。” 她痛恨的是自己受不公,自己待他们为友他们却刺了她一刀,但近来她却豁然开朗,这世间许多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她不该怨怼,而是应以更平和的心态去面对。 卿玉吃了晚饭后坐在榻上拿出了五色石端详,“系统,你看这石头没问题吧?” 999,“”该说不说,你们心眼子都很多? 半晌后它道,“没有。”卿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喜滋滋地要将五色石收起来时,却动作一顿。 “怎么了宿主?” 卿玉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她一日的担惊受怕,到了床上很快就睡着,但是却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那是在人间,皇宫。 天子动怒,一沓奏折扔她面前,纷纷散落在地,“白瑕,朕问你,你是否真的放走了魔族之人?你可知魔族之人,与人界乃至修真界,都是死敌!人人得而诛之!” “我没错。”卿玉淡声道。 “好一个没错!那便罚你去佛宗山,让你知道何为冷宫的日子!” 而后画面一转。却是修真界里歌舞升平,人人欢声笑语。 一伪装成修者的魔族被一剑刺穿心口。 他不可置信地仰倒在地时,卿玉擦拭剑的目光对上他。 认出了他是自己曾放走的那个魔族。 她微微一怔。 第87章 琉音安排的缘分1 宗无极凑近少女,低声道,“你曾在人间界放走那个魔族,但回了修真界,便将人杀了。” 卿玉倒退一步,听到响动时挥袖隐藏地上痕迹,随即转身,手中长剑随之消失。 她面对弟子微微一笑,“师弟。” 云庭道,“师姐在这做什么呢?不是开宴了吗?” 卿玉道,“无碍,随处转转,你且先去吧。” “好。”云庭擦肩而过,丝毫未觉。 而卿玉垂眼,手中长剑上血珠滴落。 啪嗒一声。 “愿尔坚守道心,福泽天下。” 卿玉那时想,她是做到了,善恶分明,这个魔不害人,她可以放过,但若他害人,她也理当杀魔。 只是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事,会被宗无极知道。卿玉躺在床榻上辗转,叹了一口气。 “在想什么呢?” 卿玉听到这似笑非笑的讥讽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她一仰头,便看到了横身倚在横梁上的燕落钧顿时一个激灵。 连忙披衣从床上坐起,“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何不能进来?”燕落钧看她警惕的样子顿时嗤笑,“别遮了,你以为你是琉音那样的花容月貌身姿无双吗?” 话虽如此,他却忍不住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一瞬。 雪肤如霜,单薄的白色寝衣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身段玲珑,腿白皙如玉。 燕落钧几不可察地顿了片刻,神色冷淡。 “本宗主可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兴趣,也就宗无极那种又瞎又疯的才能看上你。” “”卿玉扯了扯嘴角,这燕落钧真是一如既往地嘴毒,不饶人。 不过他既然提到了琉音,卿玉倒是正了三分颜色,“宗主见了琉音仙子?” “怎么?”燕落钧倦怠抬眼,“本宗主和她也是有些缘分的,见一面又如何?” “弟子没有别的意思,”卿玉顿时低眉顺眼,“弟子只是好奇,因那琉音仙子看起来冷而脱俗,实在是好奇宗主会和她说些什么。” 燕落钧勾了勾唇,飞身下来来到卿玉面前,卿玉瞬间身子往后,却被按住了肩膀。 而一只秀冷修长的手缓缓抬起了她的下巴。 “小修士,你的好奇心,可实在是太多了。”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听上去像是要杀人灭口似的,不过卿玉早习惯了他如此说话,不退而进,目光回望他,镇定十分,“你知道的,我本来好奇心就比较多。” 燕落钧嗤笑一声,缓缓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目光却落在上面。 少女肤色白皙,一点过重的痕迹便尤为醒目,此刻他捏出来的痕迹便说不出来的刺目。 燕落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皱眉,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单纯觉得这道痕迹碍眼,索性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来,放在卿玉手边,神色寡淡,“真是豆腐做的。” 他话音轻飘飘,但却充满了嫌弃。 卿玉,“” 燕落钧打了个哈欠,随即没骨头似的歪靠在卿玉身边,倚着床淡淡道,“琉音那女子并不冷,反而是有些过分热情了。” 卿玉心里一跳。 她面上没表现出来,只不动声色道,“宗主这是何意?” 燕落钧冷冷看她一眼,“热情得让我想起一个讨厌的女人。” 他手背青筋凸起,脸上表情并不算好,卿玉听出他压抑着的嫌弃,看他眼眸里明晃晃的杀意,不由一顿。 没道理啊,难道换了副躯壳,这夺舍人还要继续勾搭这几个吗? 也不怕适得其反?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的,燕落钧忽而出声,吓了她一跳,卿玉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平缓道,“弟子是在想想象不出来。” 她总不能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就算说出来,燕落钧也未必信她,不过她说得也算是真话,确实想象不出来,尤其是顶着琉音那副温柔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燕落钧收回目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很快就能见到了。” 嗯? 没过多久,卿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彼时她正在屏风后充当一个倒茶的小弟子,而有人迤逦而来,声音轻柔无比,缓缓漫过这殿内所有的角落,“小钧,许久没和你相见了。” 她的声音,让人想起最温柔的水乡,是使人轻而易举放下戒备的蜜糖。 卿玉动作顿住,不动声色地朝声源望了过去。 这屏风是近乎全黑,也不知道溯玥从哪里找来这样顺着燕落钧心意的东西,她与燕落钧隔着一道屏风,而她找了许久,才从一个不是全黑的点上望见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正缓步朝燕落钧走来。 而燕落钧手就搭在屏风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卿玉的心停了停。 好在琉音到底没太放肆,在几步外坐了下来,而燕落钧也收回了手,对琉音道,“这不昨日才见过?” 才松口气差点被噎的琉音,“” 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的,燕落钧。 琉音笑容僵硬一瞬,随即恢复正常,她依旧柔声道,“只是往日与你日日相见,自分别后,却是再难像往日那般。” 卿玉听到这儿,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 她正疑惑间,就听燕落钧没什么情绪道,“那段在杀手阁里的回忆,没什么好叙的,”他抬起眼,似笑非笑,“不若你去找宗无极聊聊你们的婚约?或者去找宗无极聊聊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卿玉一顿,那丝疑惑渐渐明朗了。 而系统999咬牙切齿道,“宿主!四位天道之子,分明是只与你有羁绊,这琉音不知如何做到,竟将所有人的记忆篡改,也安排了一段缘分。” 它尖叫,“她在模仿你啊!” 无所谓,学她生像她死。卿玉弯了弯唇角,并不在意琉音搞的小动作,她听了会儿两人没营养的对话,将琉音近日的行程都梳理了一遍,发现没有她小师妹后,方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在她恢复灵力找到能治小师妹腿办法之前,不能让这个人再祸害小师妹了! 第88章 燕落钧初见1 卿玉百无聊赖地听着,忽而一个激灵。 因为她十分敏锐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出自琉音的口中。她好像是不经意提起,“小钧那个殿下弟子呢?” “不要叫我小钧了,”燕落钧十分冷淡,没有回应,反而回问她,“你前几天去牢里见了她,如今问我做什么?” 卿玉一怔。 琉音手指一紧,她面上微笑,不动声色地掠过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异样才缓缓道,“你实在是灵通。” “岂止,”燕落钧微笑,“我还知道你出了宗门,第一个去的就是宗无极的星月书院,你去见了他。” 卿玉躲在屏风后一脸震惊。如果不是他们话题中心人物前段时间还把她带走,卿玉这个瓜会吃得更开心。 “何必拿我打趣,”琉音则是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低头敛去目中情绪,声音无比哀伤低沉,“你分明知道,他的心魔生的,是为了一个女子。虽说他现在已然不发作,不疯不瞎了,但我和他也是成不了的。” 卿玉饶有兴致地听着。 就在这时,指尖却触碰到什么。她一个哆嗦低头,看见了自己碰在屏风上的手,被燕落钧随意碰了碰,好似是一个意外,但直觉却莫名告诉她,不是。 燕落钧好似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啊,他是为了苏卿玉,他来了修真界,也是为了那个女子,为她疯魔为她瞎眼,说得好像情深不寿似的。”他嗤笑一声。 卿玉艰难地想要收回手,却被不轻不重地点了点。 “”不是,你嘲讽宗无极就嘲讽他好了,干嘛在这跟她怄气?卿玉望天,嗯,她现在是青玉不是卿玉,她苏卿玉惹的情关她青玉什么事? “听闻小钧在离开杀手阁后,也遇到了她?”琉音似乎不经意试探道。 卿玉指尖触感消失。 她听到燕落钧漫不经心的嗓音,似乎是嘲笑,似乎别有深意。 “是啊,那个时候,我还觉得我是天下第一呢。” 卿玉怔住。也顺着他这话没忍住回忆了起来。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卿玉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但他燕落钧作为杀手阁第一杀手,又何尝不是? 卿玉忍不住去看燕落钧神色,隔着一道屏风,他的身影也是隐隐约约,卿玉唯独看到的,却是他眉眼间那一道丽花,开得颓靡盛大,像是他们的初见。 那个时候,正是盛夏。 卿玉参了舟宴,吃饱喝足后贪凉地睡在最里面。 她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了争斗打闹声,但一切声响都太远了,水声、兵刃交接声、人声所有的声响似乎都离她远去,卿玉也懒得费力睁开眼。 直到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感受到冰冷冷的审视,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判断她的状况,随时准备取了她性命。 卿玉在模模糊糊间,看到一身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他似乎握着一柄剑,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剑尖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 静悄悄的,像是这艘船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卿玉当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睁眼,双眼却聚不了焦距,双手试探着往前摸索着,似乎要寻找声源,那时燕落钧没动,看戏似的由着她摸到他身上,双手在他腰间、胸前摸索,似笑非笑出声,“你是哪宗哪派的?” 卿玉双手顿了顿,她匆匆往后退了一步,却碰到了矮桌,硬生生扶着桌停了下来,一脸警惕道,“你又是谁?” 燕落钧扬起了剑。 挑起了她的下巴。 他端详她无神的眼,微笑道,“我是燕落钧。” 当年杀手阁,从无败绩的第一杀手,那回的任务便是杀了名单上所有的宗门子弟。 他也懒得一个个去找,便使了招栽赃嫁祸,杀了个弟子使得各宗混乱。 他饶有趣味地盯着少女的反应,却只得到一个了然和迷惘的神色。 他顿时一怔。 没有任何道理,修真界第一杀手的名声,没道理她一个修士没有听过,燕落钧沉了脸色,杀意顿时从身上迸发出来,不过转瞬又被他收敛起来。 他目光随意落在桌上空了的酒杯,眼前失明的女修士身上,无趣地想,没关系,反正很快她就会记住他的名字。 在阴曹地府。 他正要动手,袖子却被人小心翼翼地拽了拽,那力度很小,却让他想起小熙的动作来,不由恍神一瞬。 而少女则是对着他小声哀求,眼里似乎含着欲坠不坠的泪。 “你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可以做很多事,也可以做你要挟别人的筹码的。” 燕落钧的手松了松,他面上却不显,声音更是万分冷酷,“就你一个瞎子,眼下还中了我失灵散,一点灵力都没有,看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我要你何用?” 少女一怔,泪水滚落下来。 她就连哭也是安静无声的,像极了自己那个妹妹。 燕落钧心软了软,转身冷冷道,“跟上来,不杀你。” 他那个时候太快地转身,因而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一瞬,对方漂亮眼眸眨了眨,唇畔含笑,哪有半分楚楚可怜和害怕的模样? 而他那个时候,过于自傲和自负,也完全不会想到当今的剑道第一人,就在他的面前。 还饶有趣味地装起了瞎子。 在那之后,卿玉便跟在他身边,给他跑腿买酒,跟着他去追踪要杀的人。 不过奇怪的是,每回总是差一点却被对方逃脱了。 燕落钧一开始怀疑半路加进来的另一杀手,甚至同对方大打出手,差点要你死我活,却最终发现自己是着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道,从一开始就是。 那个时候他特意下了毒,递给了小瞎子卿玉,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一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却在他的等待下缓缓拿起那杯酒。 就连她的手也是颤的。 燕落钧心里鄙夷,面上却不敢有分毫的失误,他必须知道,自己这回的差错,是不是出在这个人身上。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喝下毒酒,松了一口气,下一瞬,自己的五脏六腑却生疼起来。 他抽搐,不受控制地倒在桌上。 看到少女缓缓扬起的笑容。 第89章 燕落钧初见2 少女眸光潋滟,盈若春月,若不是她支着下巴看好戏的动作过于明显,燕落钧实在难以相信,真的是她。 燕落钧很难理清自己内心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想法,似乎茫然、生气,但除此之外却还有别的,因此他的血脉不断涌动,他的眼眸中聚集起晦暗的风暴。 只哼笑了一声,“原来” “是装的。” 卿玉看眼前年轻的杀手他眼尾晕红,冷白的肤色那一点的绯红便显得格外醒目,她侧着身子慢悠悠地欣赏,微微一笑,“小杀手,我今天教你一个道理。” “那就是做杀手不能过分自信。” 她慢悠悠伸出手,在空中转了个圈,燕落钧便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左手。 她手又点了点,他就不受控制地摸上了自己的脸。 燕落钧黑脸,“你竟给我下了束法,你给我等着” 卿玉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我等着。” 燕落钧,“” 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该死! 卿玉看他一眼,很是诚恳道,“小杀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要不我给你找个大夫?” “滚。” 从那之后,便开始了燕落钧生无可恋的被支配人生,他白日被安排去赌坊青楼去陪那个女人逛街,夜晚则是被迫坐在屋顶吹冷风听她探讨杀手生活。 燕落钧翻了个白眼。 “嗯?”卿玉微笑。 燕落钧快速变脸,“您说您说。” 他在心里暗暗咒骂,千万不要让他找到一个机会,否则他一定要把杀手阁里学到的那些毒全用在她身上,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少女看他一眼,似乎没察觉不对,继续喝着酒聊天。 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而燕落钧负责拍手附和的戏份。 但燕落钧内心是不信且不屑的,因为他觉着自己中招不过是一次巧合,看她秀丽精致的,一看就不是那种过着刀尖舔血日子的人。 于是就有了以下对话。 卿玉感慨,“我曾经一人杀了上百魔,毫发未损。” 燕落钧,“好厉害!” 心里则是在冷笑,吹什么牛呢,他这回舟宴要不是聪明,真一个个杀过去,那些个元婴化神的也够他不死重伤了。 而魔族能派出来的可都是精兵。 “你在想什么?” 他在思考时冷不丁听到问题,下意识地回答,“想你一无名小卒却夸夸其谈,你可知道就连剑道第一也不敢这么说?” 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和谁说话后,立刻全身僵硬,等了会儿没得到转圈圈跳舞之类傻子的指定,心里暗松一口气。 “哦?”少女挑眉,意味不明道,“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那个天下第一呢?” “呵呵。”燕落钧冷笑,“你当我傻?” 他潜伏前可是特意打听了一遍这宴会都有谁参加,都是哪方的势力,其他都不确定,唯独那个时候剑道第一是不会在的。 “人家可是在泠鹤宗闭关,你以为是那么容易,想冒充就冒充的吗?” 这回少女倒是没立刻反驳,反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颇有些心虚的意思。 燕落钧本是为出一口气,见此反而内心不安起来,“你” 不会的,不应该。 他心里不断否认,脚步却不自主往后挪了下,被少女疑惑瞟了一眼,“你干什么?” “没什么。” 燕落钧皮笑肉不笑,心里的疑虑却像一块石头般,缓缓压在了他心底。 俗话说得好,疑心一旦存在,所有痕迹就都变得可疑起来。 比如,他被使唤时路过的那些个名派之人,她都能叫出名字。 比如,她也爱喝君山银针,腰间佩着的法器还十分像传说中的本命剑 比如 燕落钧顿时神色复杂起来,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次不大不小的任务,倒叫他万分倒霉地碰见了传闻第一的剑道天才—— 苏卿玉。 少年成名,天赋极佳。 卿玉在吃饭的时候,发现小杀手变得气压低沉,艰难地回想了一下今日的行程:买鱼买酒,帮李伯伯抗米,去西市给她买首饰法器。 这路上应当没什么人能惹到他,卿玉放心后还是多问了一句,“谁惹你了?” 燕落钧阴冷的眸子片刻复杂,转瞬即逝,快得好像是卿玉的错觉似的,而下一刻,出乎卿玉意料的,他向来黑沉冷淡的眼眸里居然泅起淡淡笑意。 十分温和道,“没什么,大人。” “”卿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深刻觉得他疯了。 而接下来更让她震惊的事出现了,对方在她坚持不懈的“帮助”下,还真开始学着做一个好人,主动地去帮忙,去替人解决问题。 卿玉坐在屋檐上,很是欣慰地看着,唇角才泛起笑意,却下意识地收了收。 有点不对。 燕落钧再也没顶撞她,反倒是温顺如羔羊一般,若是旁人可能就欣喜沉浸在他的温柔体贴里,但卿玉却深知此人的狡诈,总觉得难以安心。 直到一日她看到了对方偷偷买来的术法傀儡书。 卿玉竟然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这就对了,哪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好事,按照她坑了燕落钧不少事来想,燕落钧都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果然是幻觉。 卿玉十分欣慰地将书放回原位,点头抬步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没过多久,燕落钧便从暗处走了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唇角划过一丝冷笑。 卿玉的怀疑在一次燕落钧为她挡刀时轰然破碎。 事情起因是那铁西帮的帮主儿子看上了总是坐在屋檐喝酒的卿玉,觉得她很帅很迷人,求着自己老爹上门求亲,但卿玉本家在泠鹤宗,在人间哪来的门呢?于是他老爹万分为难之下,找上了卿玉所在的——客栈。 求亲的方式也很霸道,直接刀架着卿玉的脖子上冷声,“你嫁不嫁我儿子!” 一旁燕落钧眼观鼻鼻观心。 卿玉,“” 别以为她没看到他在偷笑! 第90章 和燕落钧初见3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卿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一个字来。 “不。” 这自然惹怒了头大无脑的铁西帮帮主,他双眼顿时冒火,抬起刀就朝卿玉砍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卿玉手才刚抬起来,身前却迅速闪过一道影子。 在她怔然的瞬间,有温热的液体喷薄到了她的眼皮上,她的面容上。 卿玉下意识地接住朝她倒下来的身躯。 燕落钧总是似笑非笑憋着坏的一双眼在缓缓闭合,他的面容很是苍白,体温在迅速降低,卿玉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他肩膀上的伤,她的肩膀一沉,原来是对方实在受不住靠了上来。 她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幸好” “你没事。” 卿玉一怔,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而这个时候,铁西帮帮主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卿玉缓缓掀起眼皮,神色淡薄地扫过一脸慌张的帮主。 帮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心里说不出的恐慌,他动了动嘴皮道歉,“对、对不起” 他后知后觉懊悔自己的冲动,尤其是本来慢条斯理的人现在脸色有种风雨欲来的沉冷。 他脚步悄然往外撤。 下一瞬整个人被一道浑厚的力量举了起来。 而那力量来源的少女,只不过抬起了一条纤细的胳膊,神色淡然,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 修士!他才发觉自己惹上了什么人,一时双眼瞪大,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哭丧着一张脸求饶,“真人!真人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气不过!” 他连道数声,对方却无动于衷,只从手中现出一颗混黑的药丸来,抵着青年嘴唇让他吞入,随即才缓缓看他。 男人瑟缩着垂下了头,心里忐忑。 而那道审视的目光过了片刻收回。 他听到对方淡淡道,“既然你认错了,那便赎罪吧。” 从那以后,帮主便做起了跑腿药童的活,药苏卿玉让他去取的是上好的药材,吃也是盯着一点点喝了下去,但人却是一直没有好起来。 就连亲手出了这刀的男人都心生疑惑来,他记得自己没有在刀尖涂药啊? 少女却转过来看他,目光不明,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说了出来,连忙捂着嘴,但少女没说什么,只是又将目光移了回去。 重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就连身为同性的男人见着这一副面孔和身材都忍不住惊叹,倒也难怪对方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反倒看上这个“小白脸”了。 青年静卧,白色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段漂亮连绵的线条,他的肩线很宽,沿着手臂线条一路蔓延。而他的面容更是不用多说,惊艳得仿佛天人下凡,挺秀有致,眉长目深。 男人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少女,果真看到少女一脸“看痴了”的表情。 男人,“”唉,女人啊! 他正腹诽着,却不料对方冷不丁道,“你先出去。” “啊?” 男人一头雾水,却听着对方又重复了一遍,顿时身子一抖,乖乖站起身转身就走,但他走到了门口,才意识到什么一般,唰地转回头,果不其然看到女子正朝床上俊美男子伸出魔爪来。 男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 他正天人交战间,却对上少女清冷冷的目光来,他顿时心里什么感慨都没有了,立刻微笑着弓身退了出去,还十分体贴地将门关好。 当面前那丝缝隙彻底消失时,男人面上的笑却立时垮了下来。 儿子,老爹对不起你啊! 他心里顿时浮现出屋子里的画面来:少女朝昏迷不醒的男人伸出魔爪,随即十分迅速地扒了男子的上衣,露出一个痴迷火热的眼神。 而就在她手要伸上去摸时,男子却醒来了,他面色苍白一脸惊慌地呵斥,想要后退,却苦于全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摸了上来,一脸满足地叹息。 “真是结实有力的肌肉。” 男人在这样的幻想中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露出万分痛苦无奈的表情。 随即转身守门去了。 男人不知道的是,屋内的情形大相径庭 卿玉朝床上的青年缓缓伸出手,随即猛然拽住了青年的领口,用力一扯,冷冷道,“还在装吗?” 床上的青年长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面容苍白,似乎是刚刚醒来的困倦和无力,“大人在说什么?” 卿玉冷笑,“你再装下去,可就是连屋子外的帮主都要看出端倪了,你是伤在肩膀又不是伤在心肺,那刀刃上没毒,我用的也是上好的药,你就算演苦肉计,演个天也就算了,你却要演上个七八天?” “你不怕屋子外照顾你的帮主知道跳起来再砍你一刀?” 燕落钧沉默。 卿玉见此冷笑。 却不料对方却低落道,“不怪大人如此怀疑,”他缓慢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眼尾的绯色红花。 卿玉目光一顿,神情疑惑。 燕落钧淡淡解释,“这是幽冥的丽花,对任何人都是剧毒,如今这丽花就种在我的身体里。” 卿玉挑了挑眉,“怎么来的?” 燕落钧抿了抿唇,面色苍白如雪,“杀手阁。” 卿玉怔住。 眼见少女神色好了些,青年顿时小心翼翼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像是一只惨被主人抛弃的可怜狗狗,朝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大人,我是毒一并发作,身体为了保护我陷入了沉睡,并非是想要大人怜悯。” 卿玉面无表情打断,“那这毒如何解?” 燕落钧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杀手阁只有缓解我痛楚的解药,用以时刻控制我,但随着时间越长,我发作的间隙便越来越短。” 他抬起头,似乎很是希冀地,犹豫着缓缓开口,“大人会在我死之前陪在我身边吗?” 卿玉一怔,这话说得实在伤感,且让她一下子回想起自己在洪水边没救上来的人。她垂下眼,面上冷冷淡淡,“我会为你立下墓碑。” 她顿了片刻,“就写天下第一杀手。” 燕落钧怔了怔,片刻后弯起唇角,“也好。” 他又道,“那天下第一的剑道之首,对我实在是好。” 卿玉闻言转头看他。 她身形立刻一僵。 原因无他,两人此刻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过于亲近了,近得他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袖子上,她只消稍稍抬眼,便能望进他散开的衣领。 那大片玉石般的肌肤就在她的正上方。温热的呼吸离她十分近。 卿玉已许久没和人如此亲近了,下意识地就皱眉往后,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动作都落入对方眼中,并且他眼中的可怜全数化为了幽深。 只要她此刻抬头,便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伪装悉数消退,露出了原本的危险和玩味。 卿玉忘记了自己此刻就在床边,她这一退,反而是身子悬空就要往后仰倒,在危急时刻被一只有力臂膀拽了回来。 卿玉挣了挣。 青年若有似无的叹息,“你再动,我伤口要裂开了。” 卿玉慌乱抬眼,果真见雪白衣服有深色缓缓渗出,也便不再动了,只微微动了动嘴唇,神色不自然道,“那你放开我。” 燕落钧乖乖放开。 卿玉松了一口气。 燕落钧顿感好笑,他玩味的目光落在少女红彤彤的耳垂上,看她目光低落不敢直视他,一时觉得有趣极了。 万万没有想到,聪明的天下第一,可以轻易识破他的苦肉计,却对异性亲近如此地不安害怕。 难不成她无道侣也没和男子亲近的机会吗? 燕落钧回想起在青楼里,对方熟稔风流地拿扇子挑起名伶的下巴微笑时,也终于忍不住勾起了唇。 原来 是叶公好龙。 第91章 和燕落钧分别 自那以后,卿玉便发现燕落钧变得很是奇怪。 总是若有似无地接近她,触碰她,等她去回看时,他又装作若无其事。 卿玉,“……” 该说不说,这样比卿玉发现他要当好人还要可怕。 就这样过了几天,在第三十一次燕落钧给她倒水时碰到卿玉手指时,卿玉终于忍无可忍。 “你是故意的?” 燕落钧却道,“啊?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卿玉差点没被气笑,这家伙不知道在装什么傻,“那你每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冲我挤眉弄眼,也都不是故意的?” “当然。”燕落钧无辜眨眼,“像我这样的,怎么可能故意呢?” “……呕。” 卿玉头回知道何为无语,她翻了个白眼,对方既然不承认,她也就懒得再搭理。 幸而在这样短暂的接触后,卿玉竟也慢慢磨砺出一副铁石心肠来,对对方的百般手段倒真无动于衷了。 燕落钧却锲而不舍,一会儿在她视线晃悠,一会儿借故说些酸不拉叽的话来,听得卿玉牙酸,听得多了竟还察觉出一股熟悉感。 当日,卿玉无聊,从自己的储物袋中翻出了本话本子。 里面的话一模一样。 卿玉,“……” 她真真是要叹气,不过倒是存了几分心思去帮他留意解毒的事,没过几日,倒真从一位友人口中得知,这丽花确有解药。 其中一味药引,便是一处幻境的珍宝名为丽草,不过那幻境主人由于保管不当,珍宝被灵兽吃得一干二净。 卿玉无语,“……那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让我放弃这份心思?” “不不不,”好友喝了酒,整个人褪去往日伪装出来的仙风道骨,故作深沉地眨眼,“天无绝人之路,那主人手里,倒还存了几颗,不过被他用来当此次大比的赌注了。” “……” 虚桐捋捋自己白胡,见好友一脸沉思不由惊诧问道,“阿玉,你该不会是想去参加吧?” “也不是不行。” 于是,卿玉同燕落钧告别,告别前顺道理所当然去了趟青楼。 燕落钧,“……” 他似笑非笑道,“你要回宗门,便不管我了那吗?” 一边沉着脸挥开往卿玉身边凑的男子,眼底危险一闪而过。 他在得到一个漫不经心的“嗯”字后整个人开始发凉,恐慌像是吐丝的线瞬间将他缠绕包裹住,动弹不得。 这段时间,纵然他演戏,却也不得不承认,和对方斗智斗勇的日子,其实很快乐。 再也不会怀疑身边人的算计阴谋,不用面对一睁眼就要刀尖舔血的生活,每天光是看这个人表情吃瘪不自然都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而如今却也要失去了吗? 燕落钧目光从少女神色随意的侧脸划过,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酒杯上。 神色不明。 卿玉喝到后来已然有些昏昏沉沉,但她有燕落钧扶着,倒也没什么问题…… 个鬼。 她在要打开门时,对方并未松手,反而是神色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好像她恍惚间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像锋利至极的刀刃。 卿玉瞬间酒醒了大半,只是脑子依旧昏沉,连说话都慢上了几分,“你要……杀我?” 燕落钧缓缓道,“大人多虑。” 卿玉一把松开对方的手,倒退数步,“是吗?” 他没说话。 卿玉犹疑间却看到他目光落在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 卿玉微怔。 她正要抬头,忽而听到对方说,“别动。” 燕落钧静静道,“在当日舟会后,我问你身份,你编了一个父母双亡、被师父捡到的盲女故事,如今,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如何?” “好。” 而后,燕落钧当真讲了一个故事来。 故事里,有一对神仙眷侣,他们琴瑟和鸣恩爱无间,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住在一处人烟罕至的荒山,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过得惬意快活。 直到一天…… 一个受伤的刀客昏迷在男人砍柴的山间,被他给捡了回去,经过夫妻两精心照顾,这人很快便醒了过来,为人沉默寡言,但干活利索,问其身份一问三不知,倒是苦求夫妇将人留下。 那夫妻善良心软倒也真同意了。 卿玉听到这,已然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她迟疑抬头,见顿住的青年神色漠然继续道,“好景不长,那刀客一日将夫妇砍死,那对儿女由于外出游玩竟也逃过一劫。” “但那刀客决意斩草除根,而两人走投无路下,被杀手阁收留。” 卿玉一怔。 “那刀客苦寻无果后便离开了,拿着劫掠来的灵宝法器去到了大宗,当上了长老,而两个小孩,一个体弱多病,需要药材吊养,一个则是当起了杀手。” “那个人,”燕落钧看她,微微一笑,“就是我。” “嗯。”卿玉慢吞吞附和,一时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燕落钧道,“每天与毒蛇猛兽相搏,与同伴相残,最后留下来的,才能够活命。” “我不知道为杀手阁出了多少次任务,又杀过多少修士魔人,我需要攒够三百万的灵石,才能和我的妹妹离开那个鬼地方。” “如果你不阻碍我的话,算了算这次应该够了。” 卿玉闻言一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后又湮灭下来。 她最后苍白无力道,“抱歉。” “人各有路,我不会怪你,大不了再多攒些任务和灵石。” 他又道,“你当真要走?” 卿玉点点头,“我要回宗门,去参加一次试炼幻境。” 燕落钧奇怪地看着她,“你如今都天下第一了竟然也要去参加比赛?” 卿玉,“……” 不过她素来不想去说些还没有结果的事,便又沉默下来,只道,“我会回来寻你的。” 燕落钧微笑,干脆利落倒退一步。 “不必了。” 他手一转,一道傀儡线出现在他手中。 月色下,他眉目平静清淡,似乎看不出一丝哀伤来。 “人各有路,你去做你的剑道第一,我也有我杀手的路要走。” “就此……别过。” 第92章 丽草幻境1 卿玉在长久的沉默后微笑,“好。” 两人一前一后,交叠的影子分离开来,像是两人短暂的相逢。 卿玉那个时候想,或许等她拿到丽草时,燕落钧应当会开心吧。 她想着,便也静静沉下心来。 回了宗门后,师父问她去了哪儿,卿玉便一五一十说了,师父神色不显,却转头叫她去了炼心池。 他怕她对燕落钧动情。 每回她从外边回来时,他都要看看她的道心是否依旧坚固不移。 事实证明,没有丝毫变化。 卿玉从水中缓步而出,散发的灵力顷刻间便将水汽挥发掉,而师父站在不远处,放心微笑。 一如她从人间界王女历劫归来时。 卿玉自然也能明白师父的顾虑,毕竟她曾经也干过极端的事情,师父有后怕倒也正常,但她理解归理解,心里却是想着—— 人间千情,孰能无情? 无情难道就真的修成大道了吗? 她摸着自己始终平稳的脉搏,微微一笑。 燕落钧说她身世骗他,又怎会知道,除了眼盲,其他可都是真的。 无论如何,准备的时间很快过去,而卿玉也终于等到了试炼幻境开启的时候。 她目标很明确,便是为了那试炼主人手里的丽草。 那是做解药的主药材,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到。 卿玉稳定心神,很快便飞身进入,那是一片勾栏幻境。 据说每个人看到的人都会是不一样的熟人。 而试炼主人的要求是,要找到这勾栏的幕后主人。 卿玉曾来去自如不少幻境,因而对此信心满满,直到…… 燕落钧和宗无极、柳江邺穿着裙子站在她面前摆弄身姿。 “……”辣眼睛,真的不是一般的辣眼睛。 卿玉扶额,余光里,柳江邺大红唇圆腮红,眨着眼冲她挥手帕,而燕落钧则是一屁股挤开他,冷哼在面对卿玉时化为一个咧到耳后根的笑脸。 卿玉,“……” 杀了她,就现在。 她迟疑着去看宗无极,对方倒是既没有涂脂抹粉,也没有故作姿态,平静伫立在那儿,依旧是记忆里的平和疏离。 惨遭荼毒的卿玉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扬起笑脸正要说话,却在对上对方勾人的眼睛时一片茫然。 而更为可怕的是,宗无极开口,那是极尖极柔的嗓音,像是掐着嗓子说出来的。 “奴家宗无极来伺候大人吧……” “……”卿玉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一抬手,挥出灵力,本以为几人都会被她定在原地。 却不料她瞬间便被包围。 宗无极羞涩拍她肩膀,“哎呀大人不用勾手我们就懂得啦……” “……”你懂什么啊你懂! 燕落钧微笑递茶,手指勾了勾她的手,朝她低声道,“大人去我那坐坐?” 柳江邺更是直接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对着她耳朵吐气若兰,“大人~” 卿玉,“……” 真不想承认这几个是她的幻境。 卿玉面无表情。 她好不容易从众人热情的亲昵里挣脱出来,转念想到姬无岐,顿时松了一口气。 打心里的。 到此为止没人出现,那姬无岐应该也就不会出现在她眼前的幻境里了?卿玉不确定地想。 她才松一口气,眼前灯火全暗,伸手不见五指,卿玉顿生警惕之心,她手才按上灵剑,身侧却响起三道声音。 “别怕大人。” “无极在。” “江邺也在。” “……”谢谢你们,真的。 而卿玉在短暂无语后,察觉到周围多了很多人,他们在窃窃私语,他们在议论纷纷。 卿玉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他们讲的是这临江楼即将登场的名伶,夸他如雪山般清冷无双,容貌如天神般俊美无俦。 一旁传来几人不屑、冷漠的声音。 “这真的不是在夸我吗?” “我觉得也是说我。” “分明是我!” 卿玉,“……” 她无语之际,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正迟疑间,啪啪拍手声响起,面前舞台顿时灯火亮起。 在舞台上人出现时,卿玉按着桌子的手顿时收紧。 她面无表情想,姬无岐还真是来了。 对方端着一副冰山脸,还当真甩起水袖跳舞了。 卿玉震惊之际,还觉得如梦似幻。 她认真看了一会儿。“……” 别说,还真的好看。 他本就身段极好,力道也很足,加上他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面,确实引得无数的人如痴如醉。 “我要是真弄得这样一个美人,天天在阁楼里为我跳舞……” 顺着那人想的卿玉瞬间摇头清醒过来。 冷静,苏卿玉,这是你的幻境,不是你的白日梦,不要不切实际!! 再说了,别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看到正扯柳江邺头花的燕落钧,卿玉目光顿时坚定。 而燕落钧回以一个羞涩微笑,朝她眨了眨眼。 卿玉,“……”忘了,不能对这几个抱有什么幻想,说他们现在是失智的傀儡都高估他们了。 卿玉悄然退后就要溜走,一束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卿玉迟疑抬眼,发觉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而一人在众人惊呼中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卿玉看到了停在自己面前的白衣。 还有朝她伸出的手。 那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 卿玉目光再往上,彻底对上了对方的眼。 姬无岐平淡无波的眼眸,似乎露出点点笑意,转瞬即逝。 卿玉以为自己看错了,一时犹疑间,却被对方伸手拽了起来。 她堪堪站稳,瞬间漫天飞花落在两人的头顶、袖间。 随之传来的还有男老鸨粗粝的嗓音,“恭喜客官,贺喜客官,得到头牌青睐,今夜畅谈一晚的特权。” 掌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卿玉,“……” 她艰难地转头,对上姬无岐含笑的双眼,不知为何,却确定对方是故意的。 而她目光再一偏移,看到了宗无极身后目光阴测测的三人。 “……” 唉,她人间那世的父皇也是如此地苦恼吗? 卿玉不知道,但她心里却很是无奈,不过众目睽睽下也无法去拒绝,她便展露微笑同姬无岐往房间里走。 两人步履平和速度不快不慢,直到房门关上,卿玉方一转身,对上要脱衣服的姬无岐,悚然一惊,连忙后退摆手。 “不是,你这也太快了吧……” 第93章 真假姬无岐 她见到对方动作一停滞,随后疑惑地将外衣挂在一旁,抬眼看她,“客官在说什么?” 卿玉尴尬笑了笑,“无事无事。” 她见人在桌边坐了下来,姿态随意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心底若有似无的忐忑竟也缓缓散去,随即惬意地饮了一口茶,下一息却动作一僵。 因为她才放下的茶盏被对方自然而然地拿了过去,坦然地也喝了一口,随即无辜对上她,“怎么了?” 不是她怎么了,是你姬无岐怎么了啊!卿玉险些抓狂,一边艰难地看着他道,“你现在用的是我喝过的” “嗯。”姬无岐坦然点头,面上并无半分不适,可卿玉分明记得以前初见时的姬无岐,可是她碰到的东西都会被他扔掉的人啊。 卿玉灵光一闪想起了那几个性格大变的人来,望着姬无岐的目光惊疑不定,该不会是这个也 卿玉艰难消化了这个事实,随即则掠过姬无岐的异常,开始旁敲侧击,“姬无岐,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吾名流夜。” “好吧,流夜,你什么时候来到这的?” “三年前。” “那你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却在对方意味不明的眼神里有了一个答案,她迟疑道,“该不会就是——” 姬无岐淡淡点头,“是的。” 卿玉顿时尴尬了,万万没有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等等,真有这么简单吗? 且不说照她以往的经验,幻境内必然是要出点什么事的,再者她能发现,难道其他的修者便发现不了?还是说他们遇到的不是姬无岐? 要求是要找幕后之人,如果姬无岐不是,那也是白费功夫 卿玉心思斗转间,开始细细询问对方对这座勾栏的熟悉程度,但很意外,对方却是对答如流。 卿玉心里震惊之余,怀疑也在一丝丝地减少,难不成,对方当真就是幕后之人?然后一边做个花魁?虽说有点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 卿玉的脑子一片混乱,对上对方无欲无求的眼眸时,那种怪异感越发明显。 直到灯忽然灭了,卿玉按着桌子的手蓦然一紧,却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碰上了她的手指。 冰凉的,像是某种异类。 卿玉悚然一惊,立刻起身时却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暧昧潮湿的低语。 “小玉,答案都送到你眼前了,你却仍在怀疑,”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副良辰美景。” 姬无岐素来冷淡疏离的声音此刻暧昧至极,温热的吐息就喷薄在她耳垂边,卿玉感到对方幽深晦暗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与此同时冰冷的触感沿着她手背往手臂上游动。 卿玉面色苍白。 “你不是人?” “是的呢。”姬无岐在她脖颈旁亲昵地蹭了蹭,与此同时那冰冷滑腻的触感也沿着手臂缠绕上了她的腰间,她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全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蛇?” 姬无岐短促笑了声,唇在她脖颈上滑动,低低吐息,“猜错了。” 卿玉正想低头,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却沿着她低头的动作,沿着她衣领钻了进去,在短暂一瞬间,卿玉看到了一截细细长长的藤蔓。 幻境里的姬无岐是个藤蔓精? 真是匪夷所思。 卿玉一边想着一边快速掐诀要将对方消灭,却不料手上灵光半点反应也无,更是祭不出法器来,卿玉心下一沉想起了自己进了幻境便无法使用的灵力。 此时姬无岐轻柔和缓的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微笑,“不要白费功夫了小玉。” 卿玉面无表情将那丝藤蔓拽了出来,“你不是姬无岐。” 对方挑眉,竟松开了她,饶有趣味道,“你怎么发现的。” 这实在是太好猜了,卿玉缓缓道,“真正的姬无岐高风亮节,不会行如此暧昧之事,更不会是个藤蔓精。” 噗的一声,灯火亮了起来,照亮“姬无岐”古怪的脸。 他缓缓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正想如此做呢?” 卿玉闻言一怔。 “至于精怪,”姬无岐微笑道,“你认识的那个人,他在是人前,你可知道他是什么?” 卿玉不禁想起了那个梦,梦境里,有灰暗不明的天空,被魔气侵蚀的土地和植物,也有那个傲娇的小羊。 那会是姬无岐成人前的真正样子吗? 不对,不能被对方带跑偏,卿玉冷冷看他,“就算他之前不是人,也是一个好的精怪,同你不同。” “这话听着可真是令人伤心啊,”姬无岐眼神微黯,缓缓靠近卿玉,“那我们来看看他,如何?” 什、什么? 卿玉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着对方一抬手,面前空中出现了一副水镜,而水镜里,缓缓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姬无岐。 周遭的环境也很眼熟,卿玉辨认了片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合欢宗。 水镜里的姬无岐正在窗边浇花。 这是过往?可是这精怪给她看姬无岐的过往干什么?以前的事她都知道啊! 卿玉疑惑间,下一瞬却怔住。 只见那面容清冷的姬无岐在路过小憩的她时脚步一停,随即缓缓俯身,阴影罩住睡得酣甜的少女。 卿玉瞳孔放大。 ——姬无岐亲了她。 这时,那看得津津有味的精怪在一旁啧啧感叹道,“你看,他也不是你想得这么无欲无求嘛。” “是你不了解他,还是他装得实在太好?竟将你都骗了过去。” “这是假的,”卿玉笃定道。 “是吗?”精怪微笑,“是真是假,只有你们才知道了。” 卿玉看着姬无岐起身,他在少女唇边落下的亲吻轻得像羽毛一般,无人察觉,只有他自己微微上扬的唇角知道。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可是这个假象做得也实在是太逼真了,就连姬无岐一些举手投足间的习惯都模仿得一般无二。 卿玉心里乱作一团时,水镜画面一变,出现了两人在幻境的场景。 第94章 姬无岐喜欢她 卿玉的脑中顿时轰的一声,嗡鸣作响。 “我的血能解百毒。” “不过,你要不要猜一猜,刚刚我遮住你眼时,你唇碰到的,是我的手,还是什么?” 卿玉目光呆滞地看着俯身亲吻昏迷不醒自己的姬无岐,眼前顿时一阵阵地发黑。 她当时注意到他唇色艳丽绯红,但以为以他心性,顶多是调侃戏弄她,原来,竟然是真的吗? 而一旁的精怪嗤笑道,“你看,他也并非心如止水,不然又怎么总是想要亲近你,占有你呢?” 卿玉面无表情,“闭嘴。” “啧啧。”对方嗤笑,没再多说,画面一转,又换了一副场景,不过这回的画面里却没有她,只有一个身居高位容色冰冷的姬无岐。 卿玉辨认了一下,发觉对方穿着的是魔洗宗长老服,心下感慨复杂。这是她死前,还是她死后? 他周遭一片雪白,大殿空空荡荡,沉香缓缓升起,而他孤寂地坐于高台,眼神一片沉寂。 就在这时,一个弟子慌慌张张地撩开白帷,闯了进来。 一下子跪在了姬无岐的面前。 “大长老、大长老,在长溪一带发现了发现了那叛徒的踪迹!” 卿玉反应半晌反应出来这叛徒估计八成说得是夺舍者,一时面无表情。 而坐于高台上的姬无岐也面色不改,冷冷道,“带我去寻。” 卿玉却分明瞧见他眸色片刻的晦暗。 卿玉心底五味杂陈。 万万没有想到姬无岐有朝一日,竟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她正感慨间,却见画面一转,来到了长溪边。 “卿玉”捂着胸口,唇畔溢血、面色苍白,对着缓缓靠近的人警惕后退,直到看到了姬无岐,她的面色顿时一喜,面露哀求道,“无岐,无岐你救救我,他们要杀了我。” “我可是曾经救过你的呀——” 她话音未落,一道灵力便冷冽打在她身上,她顿时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不敢置信看向出手的姬无岐,“你” 姬无岐淡淡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不是她的吗?” “卿玉”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姬无岐叹息,面色却一片冷诮。 “从你来的第一天。” “卿玉”瞳孔放大。 “你来我身边的第一天,第一个眼神,但我一直没有对你下手,便是顾念着她可能会回来,但你如今勾引我不成,却反叛正道投了魔王,你可知魔王是她最恨的人?” “你偷盗伏魔珠,我可以原宥你,但他们不会放过你了。” 姬无岐摆手,任由人将她押走,而他立于风中,风吹动他雪白的长摆,他微微垂着眼眸,神色不明。 水镜外的卿玉同样面色复杂。 “啧,”精怪笑道,“你总不至于说,这个也是假的吧。” 卿玉说不出话来,她勉强稳住心神,问道,“你给我看这些是做什么?” “只是觉得呢,有的人实在可怜,陪在真人身边这么久,却依旧没被发现心意。” 卿玉一怔。 她捏着泛白的指节,艰难道,“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 本身好友柳江邺喜欢上她便已经很奇怪了,宗无极囚她却给她五色石说也心悦她,如今就连姬无岐也 这一定是假的。 卿玉面无表情,“你在骗我。” 精怪的笑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女,勇敢地抬起头直视他,而后冷冷道,“他若是喜欢我,便不会主动提出分离,不会只言片语未回,更不会提出六角灵锁封住我的灵力灵脉。” 卿玉在对方不反驳之下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没错,姬无岐怎么可能喜欢她?这几个人在和她分别前,除了宗无极别有用心地说过喜欢,其他人可都是一副恨不得早点和她分开的样子。 这怎么会是喜欢呢? 精怪面色古怪,“你觉得他不喜欢你?” “不止是他,宗无极、柳江邺也不喜欢。”卿玉冷冷地想,他们喜欢她什么,一时的救命之恩,一时的相处之意? 还是她香消玉陨后他们幡然醒悟的痛苦? 卿玉微微一笑,“我曾经也曾喜欢过一个人。” 那个时候她没有骗人,她以前也曾有过执念,不过却被那人亲手斩断了。 精怪面色复杂,眼神更是复杂,“你有喜欢的人?” 他眼神晦暗得厉害,咬牙切齿道,“你喜欢谁?” “你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他是谁?” 卿玉肩膀似乎要被捏碎,她吃痛地皱眉,一脸莫名其妙,“这与你和干?” 她手中凝成灵剑蓦然抵在他脖子上,冷冷道,“告诉我,这地方的真正主人,是谁?” “你马上就见到了。” 卿玉还没回味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手下便一松,眼前精怪化作一团烟雾消失。 与此同时,身后却传来慢条斯理的脚步声。 卿玉动作一僵,缓缓转身,对上了一双冷淡沉静的眼眸。 “阿玉,许久不见。” 卿玉再一次见到了姬无岐,但奇怪的是,她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真的姬无岐,一想到刚和一个假的姬无岐看他做得那些事,卿玉便浑身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而姬无岐看她一眼,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薄唇轻启,“为何不信呢?我确实心悦阿玉很久了。” 卿玉全身僵硬。 他往前走,卿玉便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而姬无岐却没有半分要放过她的意思,抬起她的手淡声道,“我曾经不明白我的心意,做了许多并非本心的事,叫阿玉误会了,但我也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会看不清自己的心。” “阿玉,你心里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他眸子紧紧锁住卿玉,若有所思,“是柳江邺,是宗无极,还是燕落钧呢?” 卿玉避开他的眼睛,艰难道,“都不是。” “哦,”姬无岐似乎了然,吐出一个名字来,“那便是他是吗?” 卿玉面上血色尽退。 因为姬无岐说出的人,是曾经的魔王。 他也确实是说对了。 她曾经心有执念的人,确实是他。 第95章 宁子霁1 卿玉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在她年少懵懂之时,她遇到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他恃才傲物,似乎一切在他的手中都显得从容。 那是—— 在她之前的上一代剑道之首。 名为宁子霁。 第一次相遇是在沉渊,那时她年幼自傲,不慎受伤,在沉渊疗伤时被他搭救。 她像只小兽一般躲在阴影处舔舐伤口的时候,那个人就迤逦而来,他分明穿得是玄黑,竟也有种光风霁月的感觉,双眸狭长微弯,笑容似有若无,他从满地狼藉里走过,在卿玉的面前停住,朝她缓缓地伸出了手。 那手修长、骨节分明,莹润白皙得不像是常年握剑的手。 卿玉望着他,目光警惕,声音难掩虚弱,“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看到对方笑了。 沉渊千百年间无光无亮,他这一笑却像是点亮了沉渊似的,她看到他眨眼,慢悠悠问她,“难道是你一个不足二十的小姑娘该来的?” 在她怔愣间,对方挑眉拉起了她。 他背着她走出了满是咒怨和鲜血的沉渊。 那些她拼命抵抗才能不受侵袭的魔灵,却对他退避三舍。 他的背脊宽阔,有力,温暖得让卿玉恍惚。 他就这样一步步背着她走出了沉渊,来到了一处山谷中,此处离沉渊不远,却显得格外宁静平和,灵力充沛。 他说,“这是我的居所。” 是漫山遍野的花开,是晨听鸟鸣,晚听落雨的惬意。 他为她煮茶烹酒,那段时光竟让卿玉怀念到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生出片刻不该有的贪恋来。 她去采晨露鲜花,煎茶煮粥,日子过得平淡但温馨十足。 但太过平静的生活本就不属于她。 她在一日去远处采灵草时,却无意看到了被野草遮盖的石碑。 那处灵气十足,卿玉本是好奇,却在清除了杂草后愣在原地。 石碑上仅写了三个字。 ——宁子霁。 但同为剑修,这三个字便是如雷贯耳,难以忘怀。比起卿玉的少年成名,这个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死在了那场大战中。 卿玉愣住,大脑中一片空白,她心底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却不愿意去深想,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居所,她看到正在分拣草药的青年,想要开口叫他,却说不出话来。 卿玉告诉他了真名,但对方说自己是无名。 以他的能力,以他洞察事物的本事,怎么样也不该湮没在这一片寂静山谷中,但卿玉当时只以为他是爱僻静自然。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难拔除,卿玉为他整理书籍时发现本本都是剑法孤本,一书难求却被他随意堆叠在床边。 那一幅幅画卷,画的是大河山川,藏的却是凌冽剑意。 卿玉颤抖着摸上那落款。 宁、子、霁。 她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轰然一声,什么东西坠落下来。 身后传来对方随意的声音,“怎么了?” 她蓦然转身,看向对方。 他眉眼藏着风骨无双,眼神隽永而专注,看她时眉眼微微上扬,似乎是一副天生的多情。 卿玉却觉遍体生寒。 因为这个人就是宁子霁。 而她。 喜欢上了一个已经死去百年的人。 —— 卿玉决定要走。 她好几日避而不见对方,声称是在外受师父命令,有事要做。宁子霁听闻后良久不言,只是眼眸黑沉地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卿玉是心虚的,但很快他就温声点头。 问她何日回来。 他说,“小玉之前想吃的糕点,我这几日试了下,倒还不错,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可好?” 卿玉本来是不打算再回来的,却在对方这样的恳求下软了心肠,改变了决定,“我过几日便回。” 她看到对方眉眼温然点头,“好。” 卿玉心底在发烫。 她在外面游魂似的到处飘荡,到处转来转去,却终究下不了决心要做个了断,反倒是几日几夜的辗转反侧。 年少的卿玉头一回知道何为痛苦和执念,她甚至去书坊藏书阁去查如何让人复生。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魔了。 但也正因为这种疯魔,让她清楚地认知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位前辈。 说是鬼迷心窍也不为过。 卿玉在几日后回到了山谷里,她对自己说,“我就看一眼,如果他不在,那我就走,这样到时候被抓到了我也可以说是他不在,我已经回来过了。” 但是他在。 卿玉在见到人的那一刻心跳动得厉害,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悄然靠近,对方正背对着她浇花,却在她将要拍他肩膀时淡淡道,“小玉。” 卿玉心缓了一拍。 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看着对方转过身子来,“你在啊。” “嗯,”他挥袖,石桌上便变出了一盘盘精致的糕点。 他笑道,“来尝尝?” 卿玉便尝了起来,很香甜软糯,甚至比市面上的还要好,但卿玉却觉得心里发苦发酸,难受至极。她偷偷去看对方无知无觉的神色,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一般。 她眨去酸涩,低头道,“我要走了。” “好。” 卿玉怔住,本以为分别一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没有想到对方却如此地轻而易举答应,他没有问她去做了什么,也没有问她为何要选择离去。 卿玉心里被满满的失落掩盖。 也好,她艰难地咽下糕点,挡了对方想要递茶的手,心里恨恨地想。 她也没有那么不舍得他。 是的,就是这样。 卿玉却没走成,沉渊发生一件大事,魔王出关,魔气四溢,魔物四处作乱,生灵涂炭。 到处是被侵染的动物植物,到处是哀嚎遍野,卿玉是想去管的,而宁子霁也非要跟着,卿玉无奈,好在灵体本身是可以自保的,也就随着他去。 天倾地摇之间,她却看到了对方渐渐消散的身形,所到之处化作了光华万千。 将魔气一一清除。 她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抱歉。” 卿玉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她浑浑噩噩地善后,洪水大行间,她救了无数的人,自己却恨不得向后一倒,被卷进去算了。 也是那时,一个小孩奋力游了过来,却被洪水卷走。 她没来得及救。 “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呢?你还我儿性命来!不是说修士都是悲天悯人,心怀天下的吗?你怎么不去死?” “去死!” 第96章 宁子霁2 若是事情到此结束也就算了。 但卿玉却生了心魔执念。 一是宁子霁,二是因为那儿童。 她将当日找出的书籍翻了出来,照着上面的法子想要复活二人。 复活人可比召魂难多了,除了往生者的灵气或头发,它还需要三样东西,一是修者的血,二是极寒灵池水,三是往生花。 她得到后两样之后,便眼也不眨地划开自己手臂,任由那血滴落在灵池里。 后来实在受不住了便索性躺在了灵池里。 卿玉被同门找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极为不清醒,她眼前一片片的白,缓了许久才说出话来,“不要” “不要告诉师父。” 小师妹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要告诉师父!你为了那个小孩也就算了,他宁子霁你为何也要搭救?” “人家生前因魔战死,生后自毁灵力护世周全,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何干?” 卿玉扯了扯嘴角,很是艰难地笑了一下。 为了什么? 她想要这个人活过来,更想要知道,在他灵体尽散前,为什么对她说了那一句抱歉。 卿玉当然没能做到,她醒后已经过了三年,从灵气充沛的灵池里醒来时,云琅告诉她,她已经睡过了三年,又小心翼翼问她关于宁子霁和儿童的事。 卿玉便一一作答。 但奇怪的是,她只是这样说着,心里却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她知道应当是师父出了手,去找师父时他也并未否认,只叹道,“你进阶了。” “人生何苦,当放下执念才是。” “愿尔心道澄明,以佑天下。” 从那儿后,卿玉当真开始了游历天下,斩妖除魔,她在过程中救了不少人,也帮助了不少修士,她认识了不少朋友,但每一个说要她多待一段时间的时候,卿玉总是微笑着说。 “不了。” 直到一日她遇到一个难缠的修士,他硬要跟着自己,卿玉想尽办法摆脱他,但第二日对方保管还会出现在她必经之路上。 卿玉面无表情,“碍眼。” 宁毓道,“哎。” “” 卿玉和宁毓认识是在七天前,对方因为钱袋子被偷而要被斩手,卿玉当时正在隔壁桌吃饭,听着这人苦口婆心地解释了半天,随即被一把斧头插在面前的桌上闭嘴。 不由觉得好笑又无语,一时好心泛滥给人扔了锭银子。 然后—— 然后她就被缠上了。 在这七天里,对方可谓是霉运缠身,走路会摔跤、出门会被魔抓,卿玉从一开始的震惊也到了后面的习以为常,她出手救了对方几次后也实在是不想管了。 却没想到对方倒霉就算了,还硬是要拉着她。 像是一个跟屁虫一般跟着她。 卿玉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得到对方可怜兮兮的眼神。 卿玉,“” 倒也不是她当真讨厌对方,只是对方也姓宁,又和那人眉眼生得有六分相似。 卿玉也曾探查对方底细,灵气低微,出身人间,脾气秉性更不像是那个死去多年的人,卿玉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十分地别扭。 师父虽然为她除去了执念和前情,但卿玉心底却仍旧有那么一丝不可明说的不安畏惧。 好在宁毓是个识趣的人,他虽跟着但也并不跟得太近,卿玉便后就默许了,两人从一开始的百米再到后面的并肩,也过去了数月。 卿玉带着他一道斩妖除魔,教他术法修炼,而对方的悟性也是不错,短短时间内便有所突破,但有句话实在说得好,突然接近的不是魔障便是业障。 尤其是卿玉在他身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是她送给宁子霁的束灵线。 卿玉当时本是要去看看人睡了没,顺便探讨一下明日的捉妖计划,却不料他门未关,人又喝了酒睡得沉,卿玉见人窗户也大开,便好心地将它关上,却不料在他袖口发现了熟悉的东西。 简直是晴天霹雳。 卿玉第一反应就是宁子霁不知用什么法子活了,然后又来找她,可是她转念一想却不对,师父曾斩钉截铁说,他绝不可能复生。那这人又为何会有他的东西? 她当日眼睁睁地看着他玩笑一般说放在了自己的神魂上,如今却没想到这束灵线同样也困住了她自己。 卿玉没动那东西,不动声色地走了,但第二日她存了心,倒当真发现了端倪。 他往日说要练手,卿玉每每将妖怪制服,便放心给了他,让他净化超度,此时因为有了疑心,她杀了个回马枪,却被眼前之景弄得血液冰凉。 只见对方正愉悦地抽取魔物灵气,唇边一缕血迤逦妖艳,他似乎觉察到什么,转身慢悠悠朝她看来。 “被发现了啊——” 他感叹道。 卿玉为他的无动于衷感到气愤,她勉力压制怒火,声音却不免冰冷刺骨,“宁毓,你在做什么?” 她那时候倒也存了丝希望,不希望自己的友人知己,因为一时的糊涂而误入歧途,却听得到对方坦然道,“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宁子霁。” 卿玉怔住。 宁毓端详她表情,捏住她下巴微笑道,“果然听到这个名字,你还是会有波动,听闻你为他放血,昏迷了三年,你可知道你的术法为什么没有成功?” 卿玉面无表情。 宁毓便自顾自继续道,“很简单,因为那术法前提是,那人没有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他但凡有一丝神魂存世,便能被你唤回,那儿童是入了轮回,但宁子霁,” 他微笑道,“他的神魂在祭了天地后便被本座给吞吃了,你又怎么可能会找得到呢?” 卿玉面色冰冷盯着他。 “你动怒的样子实在好看,但我更想看到你动情的样子,可惜我无论如何装,你也不可能对我露出对他一样的神情,是吗小玉?” 卿玉一字一顿道,“别这样叫我。” 她觉得怒不可遏,被欺骗、被糊弄,被撕毁希望的痛苦在她心口激荡,愤怒直冲她面门。 她拔剑,冷声道。 “宁毓,” “你我不死不休。” 第97章 宁子霁3 那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 卿玉追着人从长溪追到了沉渊,两人中途无数次交手,除了一次次地加重伤势,却无法决出胜负来。 宁毓微笑叹息,“阿玉你何必呢?” “你分明知道,你奈何不了我。” 卿玉却不依不饶。 她咬着牙,一次次迎难而上,任凭魔气将她全身侵蚀却无动于衷。 当然不能放弃了。 她手臂的血沿着剑身滑落下来,冰冷的温度似乎也冻到了她心底,她却面无表情道,“我说了,不死不休。” 她飞身而起,剑意凌冽直冲宁毓面门而去! 宁毓这一下被打得后退两步,喷出一口血来,见卿玉的眼神犹如见一个疯子。 “你燃烧灵力强行升阶,你难不成想玉石俱焚?” 此刻,天雷滚滚,在乌云里穿行不断,似乎下一刻便会立刻落下。 将两人劈成两半。 卿玉的眼神却坚定、冷冽。 一如宁毓初见她那样。 她平静道,“那又如何?” 宁毓目眦欲裂,咬牙半晌说不出话来,少女神色平静地说出恨意,他方知晓自己究竟犯了一个怎么样的错误。 但来不及了。 在天雷坠落到身上时,这是宁毓最后的念头。 而卿玉呢? 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在沉渊河里浮沉的时候,脑中走马观花的是往日宁子霁的一瞥一笑。 “小玉喜欢茶花吗?” “这里不应该这样布阵……” “以后我都陪小玉一起去——” 她疲倦而漠然地闭上眼睛,神魂却渐渐脱离肉身。 苦海无边,痴人难渡。 若要救人,先要救己。 她的思绪飘荡在了一片轻盈里,那种若有似无的顿悟,似乎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墙壁,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卿玉聚精会神,就要冲破阶段。 就在这个时候,她却顿感精神恍惚,仿佛被什么东西大力撞开。 而就在她回神时,她已然被隔绝在一处幽暗居所。 她听得见外界发生,能感知到自己的行为和动作,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这就是夺舍。 卿玉冷眼看着这人在她神魂被困时,做了无数件蠢事,蠢得令人不忍直视,让人无语。 她听到对方得意洋洋说,“没想到这具身体如此完美、强大,倒比以往的都要好些,想来攻略那些个大能也是轻而易举。” 她听到对方叹气嘲讽,“这姬无岐肯定是不行,昔日救了他的人对他投怀送抱哎,他居然无动于衷,让我早睡?果真是修习把自己脑子都给修傻了!算了,换一个攻略!” “这燕落钧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难道他的眼中永远只有名次和胜负?倒也难怪他喜欢上原主这个冷冰冰的家伙!” “宗无极干嘛一直笑啊,笑得实在瘆人,他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吓坏宝宝我的,害,要不是为了积分和愿望,我才不会……” 后面的剧情就越来越快马加鞭—— 跑得飞快。 卿玉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在絮絮叨叨,一边则是觉得无语之余又想看看有没有人发现她与以往不同。 但是奇怪的是大家好像都默许了大师级性情大变这件事实。 卿玉被困在一方里,头回会觉得如此的失望和无助。 被一个人困在角落,看那个人耀武扬威了这么久。 刚夺回意识,却是立刻面临着众人讨伐的场景。 卿玉痛苦、痛恨,与此同时心里也有深深的无可奈何。 如何让人相信,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人曾经相信过她,却惨遭毒手,被背叛欺凌和冤枉陷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如今的卿玉不信任他们就像他们当时并不信任她一样。 但卿玉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艰难的过程里,她却得到了那夺舍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真心。 世人都说真心难求,她却一下子得到了四五份。 卿玉虽然不敢相信,却还是不由自主为此动容。 从几人寻魂、喝毒酒,后到心甘情愿的五色石。 卿玉想,她是时候该真正放下了。 也是时候,该去算账了。 卿玉目光坚定,下定决心后,心里反而轻松起来。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她也是时候该跳出困扰自己许久的梦魇了。 卿玉很是平静地先去找了姬无岐。 她还记得自己和对方现在在幻境里,因而说的十分含蓄内敛,“姬长老,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听不明白我说的意思的……” 姬无岐很是爽快地将五色石递给她,神色却莫测。卿玉权当没看见,笑嘻嘻地道了声谢转身就要走,于是被对方一个甩袖,灵力瞬间控制住。 卿玉心里发虚,面色上却十分得镇静,还带着恰如其分的愤怒和冷漠。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冷冷道,“我知道你想要把我困起来是为了出气,但过去事既然已经发生了,” “你就算愤怒、怨恨又有什么办法呢?” 姬无岐,“……” 他神色奇怪地看了卿玉一眼,看少女畏缩又立刻强装镇定的脸。 不由觉得好笑。 而最关键的是,他想了一想,对方说得也只有一半对。 于是姬无岐很耐心、平静地和对方解释。 卿玉,“……” 不是,你们这些人都过目不忘的吗?什么事件都能记得清清楚楚,那你们怕你留影石又该何去何从? 卿玉顿时有些忍不住了,她扯了扯嘴角道。 “……你分明知道是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姬无岐微微沉吟。 “大概……从你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 卿玉面无表情地拆穿。 毫不犹豫道,“……你要是真的认出我了,就不会在我身上打下一道灵力,在北玄冥海试炼幻境时出现。” “你也不会在试探出我完全不同的身份后,失望离开了。” “……” 姬无岐失笑。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聪慧。” 卿玉同样皮笑肉不笑,“过奖过奖……” “……所以你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姬无岐神色淡淡地倒了杯茶,“我不知道宗无极是如何想的,抓到你认出你后还放你走——” 他抬头,目光沉冷。 “可我做不到。” 第98章 宁子霁4 卿玉咬牙,瞪了对方半晌,但对方容色肃冷,甚至堪比那二月寒雪。 卿玉败下阵来。 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短暂的重逢一直待在一个泡沫幻境里。 卿玉问,“如何你愿意放我走?” 她目光炽热笃定,身子微微前倾,日光落下的阴影似乎落在了看书的姬无岐身上。 他神色淡淡,目光不抬,“不可能。” 卿玉并未就此放弃,反而开始投其所好,她陪他下棋,看书,为他研墨,给他读诗。 ……像他曾做过的那样。 就这样好几天后,姬无岐目光微动,放下书卷,卿玉自然而然要去规整放好,才伸出手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她微微一怔。 心不可抑制地加快。 她扯了扯唇,“怎么了?” 姬无岐深沉冷淡的目光落在少女低垂的发顶,她没有抬头,因而看不见他眼底深沉的占有欲和危险。 与此相反的,是他的声音极为安静,静得像冬日的雪一般。 静静落在卿玉心底。 安静无声。 “如果我一直不喊停,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少女惊讶抬头,缓缓点了点头,神色警惕,过了会儿又问,“姬无岐,你该不会……” 她张了张嘴,似乎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 “……想让我一直陪你留在这幻境里吧?” 姬无岐扯了扯唇角,不知道是嘲讽她还是自嘲。 声音沉寂冷淡,“不会。” 卿玉松下一口气来。 姬无岐眼眸眯起。 他似乎是随意,说得漫不经心,“也不是真的不能让你出去,我应了请求来这幻境帮忙,但为你放放水也不是不行。” “……”姬无岐不假公济私就不错了。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请求。”他静静道。 本来还想吐槽的卿玉顿时眼前一亮,“……什么请求?” “先答应我。” 不知为何,卿玉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隐晦的请求。 等等,是他让她做什么吧?不是他吧? 卿玉脑子一片混乱,竟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 姬无岐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没让卿玉发现,反而是冷淡着一张脸,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子,而后道,“不会让你为难。” 卿玉怀疑瞅他一眼,“……那你说。” 姬无岐抿了抿唇,神色淡淡。 “告诉我,你和宁子霁之间的事。” 卿玉一怔,正要开头,却被姬无岐忽而打断,“作为交换,我给你你想要的,还有关于魔王的信息。” 卿玉挑眉,转念一想,这买卖不亏啊! 何况她现在无执念无情,说出来除了羞耻一点,又有什么? 就算羞耻,那也是对于羞耻心的人来说。 只要她不觉得羞耻,那羞耻的人就不会是她。 卿玉打定主意后,反而开始缓缓道来。 “那时我年少,在洄水一战里重伤……” 沉香袅袅。 在这个过程中,姬无岐一直充当着一个合格的听众,哪怕是在她讲到自己为他放血想要复活他的时候。 卿玉不着痕迹顿了顿,悄然看了眼对方平淡的神色,心缓缓落在了实处,看来完全不是她想得那样。 姬无岐怎么可能在意呢? 她想着,便轻松地继续讲,讲到了后边的宁毓。 她讲两人并肩而行,讲她为他上药、教学阵法,她讲得流畅明朗,似乎也在怀念。 全然沉浸在那段过去里。 却不曾看到身侧人手背渐起的青筋,隐忍深沉的目光。 她如果看到,便不会继续讲。 因为这个时候的姬无岐,绝对称不上高高在上,疏离冷淡。 反而更像心爱之物被旁人夺走要发狂的样子。 他静静地问,“所以,后面那段时间,你都陪在他身边?” 卿玉被这突然出现的问题给问住,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要点头,点头点了一半却觉得不对。 她动作僵硬地转身,去看姬无岐,却对上一双清冷冷冽的眼。 他面容平静,但卿玉却读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卿玉不由倒退一步。 她再想退时,却动弹不得。 冷意沿着她背脊攀爬,杀意在她脖颈周围逡巡。 暧昧不清的低沉语句响彻在她耳垂边。 “阿玉,你知道我听到这些在想什么吗?” 卿玉不由自主摇了摇头,神色僵硬又警惕。 她听到一声轻笑。 那笑声里不容易察觉的寒冷,像是无数的蚂蚁快速从卿玉的喉咙爬过。 卿玉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下意识摇头。 一缕发滑落在她耳边,被一只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给捋到耳后,肌肤在对方动作时,似乎有意无意地触碰。 那方寸的肌肤,似乎开始发烫发痒。 她听到姬无岐的下一句话,却恍惚间觉得自己要跌落冰窖。 彻骨生寒。 他说,“我想杀了他。” 卿玉的思绪似乎也被这肃杀给冻住,她过了片刻后才开始缓慢思考,姬无岐说想要杀的……是谁? 是宁子霁,还是宁毓?还是……两个都是? 卿玉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但她对上对方眼神,却直觉确实是如此,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脸茫然。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姬无岐吗? 是那个冷淡宁愿说自己不会下棋也不想和她下的姬无岐?是那个说此后分别,各自珍重的姬无岐?是分开后传闻心怀天下,拯救苍生的姬无岐吗? 她的眼上却落下一片阴暗。 视线在这一刻完全被黑暗剥夺,她颤动着眼睫,意识到是姬无岐伸出手将她眼盖住后…… 卿玉正要抬手,却听到对方低语。 像是无奈,像是无情。 “不要动。” 卿玉短暂停顿后,毅然决然地伸出手就要拉下对方手掌,却在相触的一瞬,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还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落在她耳边。 卿玉在陷入昏睡前,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 姬无岐道,“说过了不要动。” 卿玉,“……”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梦到漫山遍野的繁花,梦到宁子霁依旧伫立在山谷里悠闲地浇花,而她站在远处,痴痴地望着。 卿玉第一反应是—— 宁子霁复活了? 随即这个想法便被她自己否定了。 魔王说过,他不可能复活。 所以她在做梦。 卿玉面无表情捏了一下自己。 ——果然不疼。 第99章 宁子霁5 卿玉知道现在是在做梦后,便沉静下来。 她缓缓放下手臂,抬眼看了眼宁子霁。 对方似乎有所察觉,转头朝她看来。 宁子霁温润的眼眸微微一动,他含笑道,“你回来了?小玉。” 卿玉面无表情。 她正要祭出剑来,下一瞬却被手上的温热给震住,她缓缓抬眼,看到宁子霁显而易见的开心,不由一怔。 这真的是宁子霁吗? 她反应过来这是幻境后,自我了悟地点头,对,这还真不是。 顶多像是幻境里的宗无极他们一样,是完全不同的样子,而非本人。 明白这一点后,卿玉倒也没收回手,反而很是稀奇地审视他,挑了挑眉眼,“如果我说我是回来告诉你,我要离开呢?” 幻境里的宁子霁怔住。 卿玉哂笑,笑容却有些了然的味道。她静静地看过对方的每一处眉眼,从他精致无瑕的额角落在他眉梢,心里却不可谓不失落。 这个人是假的,她清楚地知道,魔王宁毓将最后一丝希望也磨灭了,她这辈子恐怕永远都无法得知他临死前为何说那句抱歉。 卿玉索然无味转身就走。 她没走成。 她的手臂传来细细的扯动。 卿玉听到脚步声停在她身后,宁子霁的声音缓缓地传来,透露出一丝迟疑和恳求。 “如果,我挽留你呢?” 卿玉怔怔回头,看到记忆中永远平和淡然的宁子霁露出恳求的眼神,顿时心里一烫。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神情,更何况是出现在宁子霁的脸上。 卿玉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如果这是梦。 那这个梦倒也不是不可以长一些。 她上前一步,拥抱住了对方。 卿玉并不知道的是,在她拥抱的那一刻时,对方的目光转深。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暗色。 转瞬即逝。 从那个时候开始,卿玉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往日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全然对宁子霁做了,她让他给自己斟茶,让他给自己跑腿念诗,让他给自己描摹画像。 她也曾以手掠过他安然入睡的眉眼,趁着他不注意时捉弄他画乌龟。 他醒来时却并未动怒,反而是给她做了不少好吃的。 卿玉自己都差点要沉溺在这种愉悦而安静的日子里。 直到她看到对方无知无觉地手伸到火焰里,她下意识想要去阻止,却对上对方疑惑神情,“怎么了?” 卿玉怔怔回神,扯了扯唇角,“没什么。” 她捻了捻指节,看来自己还是要走了。 天空是永远碧蓝如洗,微微的风卷着白云在天际悬挂,两人的生活平静得没有任何危险,没有沉渊,没有魔王,也没有任何外来者。 但卿玉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美好罢了。 少女站在市集上,对着永远在吆喝糕点的王大妈淡声道,“给我来半斤糕点。” “好嘞。” 王大妈说出如过往五日一样的词,脸上永远是兴奋和善的笑,卿玉一脸淡然地接过时,对方却好似感叹一般说了句话,“今日怎么没看到宁公子?” 卿玉一怔,霎时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王大妈却依旧是温和的笑,好似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得似的。 卿玉心里生出疑惑,但依旧如往常一样,将需要买的买好后,回到了山谷里。 宁子霁却不在。 卿玉将东西放好后,一路从小桥走到了后山,从药田走到花圃,但一无所获。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片刻,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知道无论如何都该离开了;虚幻的幻境一直都不属于她。 卿玉稳住心神,心无旁骛地做了一顿饭。 她将饭菜盛好,摆出两副碗筷,但她从日薄西山等到了夜幕降临,也依旧没有等到对方回来。 宁子霁走了? 卿玉皱着眉,对这种可能有些不敢置信,但她回想了一下王大妈说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卿玉便不再热菜了,安安静静地将吃完这餐,随即去沐浴睡觉,她躺在床上了片刻,却心神不宁,只好披衣点灯,提笔写了一封信。 “宁子霁亲启” 卿玉笔尖一顿,凝成的浓墨化作一个黑点落了下去。 她叹息一声,随即揉了纸团又重新写。 好不容易将这封离别信写完,卿玉便躺回了床上,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缓缓闭上了眼。 纵然他是假的宁子霁,不过是幻境的一个虚影,那这封信便当做是和过去的告别吧。 她过了一会儿后,很快便渐渐入睡。 一道黑影却落在了门前。 沿着门的缝隙从月色里缓缓踏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抚摸上少女的脸庞,眼睫浓深,眸色深黑。 “就这么想走吗?” “宁子霁”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的少女,微微一笑,他慢条斯理俯身,在少女的额头落下一吻。 良久,他缓缓下滑。 流连辗转在少女的鼻尖唇角,目光里是得偿所愿的占有和餍足。 少女似乎有所感觉,微微皱起了眉角,手无意识地从被子中探出,动了一动。 宁子霁看着,慢悠悠地抬手按住,手指在少女光滑的手臂上暧昧摩挲。 而他的唇,也最终印在了少女的唇上。 缓缓撬开关卡探入。 他攻池掠地如狼似虎地汲取着少女的香甜,一手却钳制住少女无意识的挣扎,完完全全控制住少女。 卿玉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往日的一个幻境里,遇见了凶恶的魔蛇,但这回她祭剑而出却反而激怒了对方,一个甩尾甩开了她的剑,将她整个人缠绕起来。 窒息感缓缓蔓延上来,将她彻底包裹。 卿玉在漫长的挣扎中,却察觉不对,似乎这种触感真实得不像一个梦 卿玉猛然睁开眼睛! 对上的却是一双浓黑至极的双眼。 宁子霁? 卿玉愣住一瞬,感觉自己整个唇舌都不像是自己的后立刻皱眉祭剑而出。 直接抵在了对方的肩上。 她手反手摁住对方,冷眼冷声。 “宁子霁不对,你不是宁子霁。” “你到底是谁?” 第100章 宁子霁6 少女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双眼凌冽,似乎寒泉涌动,若是旁人见到这充满杀意的目光,便是不后退也要心里一阵哆嗦。 纵然幻境里压制了她能力,留在这的只有一丝神魂,剑道第一的威力,却依然不可小觑。 但宁子霁不是。 宁子霁不退反进,手按住她的手,目光望进她眼眸,眼里似乎万千情绪,“你为何说我不是宁子霁?” 他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像是湖面上短暂掠起的涟漪,快得稍纵即逝。 “阿玉怎么知道,宁子霁就不想亲你近你,占有你呢?” 他迎着剑锋,步步紧逼。 本占着上风的卿玉忍不住皱眉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 她极为冷静道,“他不会。” 得到的却是“宁子霁”的一个嗤笑。 卿玉忍无可忍地抬眼瞪他,“你在嘲笑谁?” “笑我自己。” “” 卿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时才发现对方手掌在滴血。 她震惊抬眼,对方却无动于衷似的,一点都不在乎,反而目光紧紧盯着她,像是一匹狼。 目光里是隐忍不发的热意和执着。 卿玉偏过头去。 她的下巴却被那冰冷流着血的手抬了起来,她听到对方沉沉冷寂的声音,分明是宁子霁的声线,她却听出了另一副熟悉的味道来。 “为什么你会喜欢上宁子霁?” “是因为他强吗?” 卿玉怔住。 她顺着对方动作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实在太过冷峭,冷得仿佛要冻伤人的血液,将人整个凝住,但卿玉却察觉到里面的悲伤和嫉妒。 她微微一怔。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这一刻升起,变得清晰,渐渐浮出水面。 “你是” “宁子霁”没有回答她,反而自顾自地道,“我从进入这个幻境方知,原来你想要的,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你济世救人,为的也不过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你每救下一个人,都是在怀念他吗?” “”卿玉为这言论失语,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方却觉得她的沉默是他说对了,不由苦笑一声,“你看,原来你和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你也曾求而不得,我以为你不会喜欢上我们是因为你已经去了情无执念,如今才知道,那能让你生出执念和五情的人,早已消失在你生命里。” 她的下巴也被攥得用力。 卿玉忍不下去了,她皱眉,用力将对方手指掰开,迎上对方目光淡淡道,“你说错了。” “宁子霁”一怔。 却见少女眼眸清澈冷静,慢条斯理道,“我确实生过好感,也曾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但如今,我对他的执念已经消失了。” “你怎么证明?”宁子霁眼眸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似乎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卿玉继续道,“我曾偶然得到几块五色石,本意是为了获得力量解除枷锁,若是出了这幻境,我也自然可以拿出一块来,以此证明我对他已无情。” 少女的眼眸澄澈,宁静,却平静地像一片湖水。 “宁子霁”怔住。 他捻了捻指节,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倒是卿玉为此眸光一凝。 她忽而道,“你是姬无岐。” “宁子霁”无动于衷。 卿玉哂笑,在对方收手时握住他手腕,目光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是你们,但这个动作最喜欢做的,却是姬无岐。” 她垂下眼,“你偶尔的神色也肖似他。” “宁子霁”扯了扯唇角,“阿玉还是那么聪慧。” 他手拂过面容,瞬间变回了原本样貌。 白衣如雪,身形如松,那是不同于宁子霁的冷然肃杀,仿若冬日落雪。 姬无岐道,“阿玉现在知道了,下一次便是脱离这个幻境,是吗?” 卿玉直接承认,“嗯。” 姬无岐面容闪过一丝落寞。 卿玉,“” 她踌躇片刻,终究还是为自己的好奇问出了口,“为什么你会主导这个幻境,你是同幻境的主人做了什么交易吗?” 他说的是帮忙,但她认识的那个姬无岐,可并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在往日里,他多的是袖手旁顾。 姬无岐闻言神色淡淡,“不过是用一件法器,让他同意我来改造幻境罢了。” “”难怪她猜到了幻境青楼背后主人幻境却无丝毫变化,原来是他动了手脚。 卿玉感到有些头疼,她按了按额角,看对方在咫尺的距离,没再逼近,却也不曾后退一步,觉得更头疼了。 “你想要什么?” “一段时间。”姬无岐回她,神色淡淡。 他重复,“一段和你错过的时间。” “” 卿玉和姬无岐约定了三日,三日后他放她出去。 而作为交换条件,则是卿玉这三日要陪他,要百依百顺。 卿玉十分警惕地看他,却得到对方一个淡淡的笑,“放心好了,不会叫你杀人放火,也不会叫你委全于我。” “”倒还是那么聪明。 卿玉没有想到的是,她做好了全副武装,对方这三日还当真是只是要她陪伴他,不过他有意无意地还原了合欢宗的日常,两人下棋、喝茶,练剑做阵法。 她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树梢上,而对方就眉眼沉静地在树下扫地。 下一刻,风一吹,对方还未扫完的落叶就被吹得到处都是。 卿玉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而她一转头就对上姬无岐的目光,顿时笑容收了收,颇为不自然道,“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因为我好看吗?” 她出言是出自戏弄,但话一出口却觉得万分熟悉,两人重逢之时,她也曾如此试探过姬无岐,而那个时候的姬无岐神色淡然。 而如今—— 姬无岐勾了勾手,一股力便带动着卿玉往他怀里扑去。 她的鼻尖撞上对方坚实的胸膛时忍不住皱眉。 而在急切快速的心跳声里,她听到头顶传来姬无岐温和的声音。 “因为我喜欢你。” “阿玉。” 卿玉:? 好突然。 好奇怪。 第101章 宁子霁7 奇怪的是,第二天姬无岐却像没事人一样,卿玉本来是忐忑不已,见此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试探道,“那今日你便让我走了?” 姬无岐淡淡道,“嗯。”下一刻面色却忽变,冷冷一嗤,“你做梦。” 卿玉,“?” 姬无岐面色阴郁地按住自己脑袋。 卿玉忍不住倒退一步。 此时的姬无岐有些不像往日的姬无岐,反而像 或许是猜想到卿玉的想法,对方手一拂过面容,瞬间变成另外一副面容。 ——燕落钧。 卿玉凝眉,“燕落钧?你和姬无岐” 燕落钧扯了扯唇角正要开口说话,下一瞬唇角却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阿玉,许久不见。” 卿玉: 很蒙,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此卿玉的做法是祭出剑来,面容肃杀冷淡看向对方。 “你究竟是谁?” “燕落钧”上前一步,笑意温和中带了些看不懂的情绪,他直接握住卿玉的手,淡声道,“我是无极。” “王女忘了我吗?” 卿玉略微迟疑,想要抽手的动作在对方受伤的神色中顿住,她看着眼前肤白如雪、眼瞳深黑的人,心里闪过一丝迟疑。 眼前的人究竟是姬无岐、燕落钧还是宗无极? 如果是宗无极的话,那是幻境外的宗无极还是那个傻的? 卿玉有些头疼。 而眼前之人神情不断变化,仿佛有无数的魂魄在争抢身体。 “放手,她是你想碰就能碰的?” “她是我的王女。” “我已然答应了要放她走。” “你们都忽略我了吗?” 卿玉抽了抽额角,忍不住大力按了按,伸手制住,“够了。” 顿时声响顿消。 片刻后,卿玉和“姬无岐”相对而坐,此时天高云淡,恰适合谈心。但卿玉面前的俊美青年却片刻转了无数的神色,好似自我在斗争似的。 卿玉顿感无力。 “你的意思是,你本只想困住我,却不知为何他们却进了你的躯壳里?” “嗯。”他露出一个淡淡的肯定,卿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这才是姬无岐,她松了一口气,“那现在要怎么办?如果直接出了幻境的话,可以将他们魂魄分离出来吗?” 姬无岐摇头。 卿玉心里顿时有些沉重,像看着一块巨石压了下来。 而她无能为力。 卿玉又道,“那你可有办法?” 这回姬无岐却沉默了,他缓缓避开卿玉的目光,起身道,“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卿玉,“” 她索性起身,对着对方的背影喊,“姬无岐。” 他却仿若未觉般走远了。 “” 到了半夜,卿玉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手顿时握住长剑睁眼,却看到“姬无岐”静静地站在她床头,目光沉郁。 卿玉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她迟疑地端详他,“燕落钧?” 燕落钧嗯了一声,在她床边坐下,对着她道,“我很高兴你能认出我。” “不客气。” 燕落钧噎住,片刻后皮笑肉不笑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 “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会喜欢你的。” 卿玉伸手拍到他抬自己下巴的手,淡淡微笑,“现在讨厌也不迟。” 燕落钧冷下眉眼,卿玉本以为这下应该十拿九稳了,燕落钧可不是会一直上赶着凑上来的人,却不料对方在短暂的低气压后,忽而笑开。 “迟了。” 他用姬无岐的脸微笑,本来一张清风明月似的君子面容顿时气质改变,就像泛着冷光的刀刃,一颦一笑间都是嗜杀的冷和嘲弄。 那是久居黑暗里才盛开出来的丽花,鲜艳而剧毒。 卿玉怔住。 而燕落钧被打落的手重新抬起,这回握住了她手腕,眉眼微笑道,“你为了要为我解毒进了这幻境,又何苦一字不说,反而视我为仇敌?” 卿玉挑眉。 她倒也大方承认,“那又如何?” “如何?”燕落钧心里的情绪不断在沼泽里翻滚,最后蔓延到肌肤的每一处,他往日不愿承认,如今却恨不得自己身上都是泥沼才好。 他一字一句盯着她,“你在乎我,我自然高兴。” 卿玉说不出话来。 他没再嗤笑没再嘲弄耍心机,卿玉反而有些落了下风,燕落钧见少女不自然地转过头不看他,不由觉得好笑,心里却涌起暖意来。 “你记得我,你挂念我,我以为,你只恨我。” 月色被蒙在了乌云里,在黑暗里,两人的呼吸都缓慢下来。 那一年—— 卿玉虽觉得这个第一杀手有趣,逗弄宠物似的捉弄对方,但她在此之外,本没有打算久留。 在两人分别之际,卿玉以为对方当真是分别,直到她在回宗的路上第一次蛊毒发作。 是的,燕落钧说得好听,实际上却一直没有想要放过她,说是真心祝福,实际也不过是为了放松她警惕罢了。 她扶着树干,心口噬骨的疼痛让她哇然一声吐出血来,而就在她捂着心口艰难直起身时。 一封灵笺落在了她面前。 “盼卿归。” 多么婉转深情的话,如果前提不是写信人给她下了三年必死的蛊毒的话,卿玉面无表情将灵信碾碎,继续往前。 她素来是个执着的人,想要做的事便一定会去做,而除此之外也最痛恨威胁。 可惜那个时候的燕落钧不知道。 他在人间界百无聊赖地寻找着目标,一边则是随意地计着时日。 一日,时日,数时日。 终于,燕落钧不确定起来,他确信这蛊毒作用起来会让人痛不欲生,但却没有想到这个剑道第一当真如此地执拗。 而他那个时候想的却是。 行。 既然你不低头,那到时候见你的尸骨也好似一样。 他冷冷地想。 而后来发生的事也让他很快没有了办法去想卿玉。 ——任务搞砸,杀手阁动怒。 要杀了他的妹妹。 燕落钧当即赶回去,众目睽睽之下,以一敌百,怀抱着面色苍白的妹妹,鲜血从他眉眼冷冷落下。 周围的同胞缓缓靠近。 第102章 宁子霁8 “哥哥放下我吧。” 少女唇色惨白,声音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燕落钧低头,“不行。” 他神色冷冽,似乎是出了鞘的剑,杀意从他四周散溢出来,顿时周围逼近的人动作变缓。 青年穿着一身黑,剑身染血,眉眼浓深,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眼中闪现。 周围人忌惮他的实力,哪怕他半跪在地上,血从他眉眼落了下来,却无一人敢率先发难。 忌惮的、仇视的、看好戏的目光全然落在他身上。 燕落钧当时其实已然是强弩之末,他纵然实力再强,却被秘药压制,在杀手阁无非是板上鱼肉罢了。 而阁主高坐台上,慢条斯理地按着扶手,声音深沉冷清,“杀。” 燕落钧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的黑影在他眼前飞跃而起,冷冽嗜血的刀刃柄柄对准了他,他想要反抗却难以再施展一招一式,只能近乎本能地低头,用背脊和胸膛将怀里的妹妹护得更好一些。 他闭上眼,等待自己死亡。 ——但是他没有等到。 一滴温热的血落在他的鼻梁,燕落钧颤了颤睫毛睁开眼,却看到无数人在他面前倒下,一人背对着他,手缓缓放下时,身影也缓缓转了过来。 燕落钧的心跳不可自抑地加快。 直到他对上卿玉不以为意的目光。 少女立在昏暗的光影处,她再没有看倒在地上叫唤的杀手一眼,也没有丝毫要同他计较的意思,只是对他微笑,“走吧?” 她朝他伸出手。 燕落钧鬼使神差握住。 那个时候他心里才明白什么叫做贪恋。 他不想放开这个人的手,无论如何。 燕落钧回神,对着卿玉缓缓道,“那个时候,你是恨我的吧,我对你下毒,想要你求我,却还需要你来救我” 卿玉道,“没想到你想得还挺多。” 燕落钧怔住,却见她失笑,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滋味。 比仇恨更可怕的是什么? 燕落钧以前不知道,现在方知道,原来 原来比仇恨更难让人接受的是遗忘。 是不在意。 他眼神一黯。 忽而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们几个为何会和姬无岐共用一个躯壳吗?” 卿玉老老实实地摇头。 燕落钧道,“这是因为这个幻境本就是执念所化。” 卿玉怔住,而燕落钧却仍在继续,“越是执念深重的人,便越是难以从这里出去,会被幻境同化,会改变本性,你执念本就不深,因而几日便清醒过来,但我们不是。” 他似乎在自嘲,也似乎在嘲弄其他人。 卿玉看着他面上迅速闪变过的几张人脸,说不出话来。 难怪姬无岐不愿告诉她,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卿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既然知道,那出去的办法,看来也不是姬无岐说的,他放我出去了?” “当然。”燕落钧宛若看傻子一般看她,冷冷一笑,“他这个人向来是看似雪白实在内里一团乌黑,同宗无极那厮有的一拼,他怎么可能真的打算放你出去。” “我本就打算。”下一刻,姬无岐冷冷道。 “你胡说!”燕落钧愤怒大喊。 “”卿玉感觉头疼。 她索性掀了被子,将这一人一魂留在床边,自己则是缓缓踱步出去,庭院月色正明,卿玉从水缸里捞起一捧碎月,水流从她指尖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卿玉不以为意,淡淡道,“你和姬无岐吵完了?” 她却没有得到回应。 卿玉皱眉转身,脖颈却是沉沉一痛,眼前黑了下去。 她在昏迷之前,看到的却是一道沉黑的影子。 不是姬无岐。 —— 卿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船上。 摇摇晃晃的船身晃得她头脑浑浑噩噩,她坐直了身却发现自己手腕被束缚,在她挣扎的瞬间,绳索上闪过一道凌冽金光。 ——束灵金线。 卿玉沉下眉眼。 “看来你还是很乖巧的,是在等本座吗?” 卿玉抬头,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眼眸缓缓眯了起来。 “宁毓。” “你怎么会在这儿?” 宁毓随意地在她身旁坐下,在船身动荡之际,将她肩膀一揽,拢在自己怀里,眉眼含笑道,“这既然是幻境,自然是修士都可以来,本座自然也可以。” “”卿玉万万没有想到许久不见的魔王就如此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如此地明目张胆,她在对方缓缓低头时偏过头去,冷冷道,“你来搅什么局?就不怕我杀了你?” 回应卿玉的是她被扬起的手腕,对方还随意地晃了晃,笑了一声,“你怎么杀我?再说,我来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你该担心的,是我杀了你那几个好友。” 他说到好友时,声音都冷了三分,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卿玉觉得奇怪,但却也心生警惕,这个人自从坦然说出宁子霁真相时,她便再也没有办法当他是昔日好友。 他不过是披着一件白衣的黑狼罢了。 卿玉看着对方幽暗的眼眸,叹息道,“我至今仍然不明白,你为何要因为宁子霁的过往而对我另眼相待。” 在卿玉的眼里,那不过是几个月的萍水相逢,她是从被迫缠着慢慢软化,而他却始终是另怀目的,如果说他和宁子霁有仇想要报复她她能理解,但关键是他却说他喜欢她。 在卿玉看来,这喜欢也来得莫名其妙。 宁毓在少女不解的眼神里神色更冷,与此相对的,是他的微笑更温和,“无碍,等我除了那几个,那你的心里,便只会有我了。” 他指着船外,声音温柔,“你看,这里眼不眼熟?” 卿玉看了一眼,认真道,“忘了。” 宁毓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一字一顿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候的场景,那时候我被人毒打,险些被丢下船,是你看到了,救下了我。” “是吗?”卿玉可有可无,“那好吧。” 宁毓冷笑,“你不记得。” “没有关系,我记得就好。” “”倒也不必如此执着,真的。 第103章 宁子霁9 那个时候,卿玉确实是想要杀了魔王,虽没成功,但对方也是伤得不轻。 而如今…… 卿玉看着神色诡异的宁毓,打从心底里觉得头疼起来。 “你与宁子霁有仇?” 宁毓神色一黯,“你便是这样想我的?” 卿玉面无表情,“难不成你真喜欢我?所以才故意接近我,想要得到我的欢心?” “这样想难道不是更好吗?” 宁毓摩挲着她手腕,微微一笑。 卿玉似笑非笑,“比起这种,我更宁愿相信,你是借此想杀我。” 宁毓叹气。 “因为你剑道第一的身份?” 卿玉不置可否。 而宁毓淡声道,“那你可真是高看你自己,就连上一任宁子霁在世时,我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更别说你弱上他许多。” 卿玉面无表情。 宁毓一脸无辜,“你瞧,我如今说了实话,你却不信了。” “我当年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呢阿玉?” “我信你,”卿玉慢慢道,“我信你所以落得个被利用的下场,你装成弱者靠近我,反而借我之手吸取妖魔的力量,你觉得我还能信你什么?” 宁毓眸色微动。 良久后才道,“但我喜欢你,” “这件事却是真的。” 他见少女不信,眼眸微黯。 “你觉得,为什么我和他,都姓宁?” —— 那个时候,宁毓实在是百无聊赖得很。他要统治天下,要这世界遍布阴霾,但真正发动魔气扩散时,却觉得很无聊。 哀嚎声、呼救声,垂死挣扎,刀刃入体…… 一切都显得无趣极了。 哪怕是在宁子霁死时,他也是如此觉得的。 曾经名扬天下,受万人敬仰的剑道之首,在遭遇手下背叛、精气力竭之时,也会如一摊烂泥般跌倒在地。 他看着对方血染面容,脚踩住对方想要握剑的手,微笑着碾了碾。 宁子霁眉眼清和,他纵然这个样子了,也没有半丝的慌张和动摇,宁毓看着人傲骨犹存的样子,冷嗤了一声。 “就这么想要守护这个修真界?” 他想起自己去宁家认祖归宗时,被当成乞丐打了出来,而这个人也是如此悲天悯人地,递给了他一柄油纸伞。 被他面无表情地打翻。 这个人是如何做到一成不变呢?宁毓一扬手,浑厚魔力便将奸细从队伍里揪出,钳制于呼吸微弱的宁子霁面前。 他可怜地感叹。 “你瞧,这就是你想要守护的修真界,不过一个口头承诺他日后千金万两,封侯拜相,便能叫他轻易在你们吃食里投毒,让你一天天地灵力衰微。” “等到你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 宁子霁喘了一口气,淡声微笑。 “谢谢你让我死得明白。” 宁毓的笑便僵在脸上。 他被赶出宁家时的对话如魔咒般,再次出现在他的耳边。 “不要再靠近,不要再站在门前,你现在是个乞丐,便去过你乞丐的日子,你和你那个娘,我都不想认,这些钱财你要也好,权当是我补偿给你们的,” “你不想要也罢,左右我儿马上要去修习。” 他被推搡,跌落在大雨中,泥泞落了满身,雨珠滚落在他眉眼。 他看不清眼前逐渐离去的人,却觉得那大门关合声很是刺耳。 他的周身很冷,风夹杂着雨,从后脖颈钻进了衣领,冷得他牙齿打颤,血液倒流。极度的饥饿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是他却依旧挺直着背脊。 后来想想实在可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就因为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他当时若是就地一倒,等到过路人发现,那只会是有利于他罢了。 而那个时候,他只是固执着攥紧了拳头。 在雨中像是一个不甘的困兽。 没一会儿,他却听到大门“吱呀”一声。 开了。 宁毓摸了摸额发的雨水,艰难抬起眼想要辨认眼前的人,他看到一身秀雅尊贵的法衣,看到不染纤尘的雍容,顺着微微抬起的伞,看到一个含笑温和的少年郎。 身旁是小厮为他撑伞。 宁毓低头,看到水潭里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面无表情。 奇怪的是,那是他和宁子霁第一次见面,他却若有所感,知道面前的人就是他那个生父所说的“我儿”。 呵,原来真与自己是天壤之别。 他看到对方缓缓靠近,递来一把伞。 如果他当时再聪明些,便应该顺势接过对方的伞,这人是菩萨心肠,他大可借着对方的悲天悯人,将对方完完全全地控制住。 让那个人看看,让那个人也尝尝心神碎裂的痛楚。 可他太年少了,他那时只是冷着脸,在对方递过来的时候,打落了他的伞。 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起身,转身孤傲地离开。 世人眼中悲天悯人的菩萨,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却是所有痛苦的来源。 所以后来他入了魔。 成魔可比成仙来得快,他从一开始众人欺凌到后来人人畏惧,用的也不过是短暂数年。 汲取别人的力量,转化成自己的力量。 他获得的力量越多,便越觉得兴奋和满足。 渐渐沉迷于力量给自己带来的痛快。 他不再满足于力量,他想要追求地位。 如何让那个人后悔?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畏惧,让他跪地求饶。 让他知道自己当时做了如何一个愚蠢的决定。 宁毓也做到了。 他从魔兵做到魔将,从无名小卒到魔王左右护法,再到取而代之。 看着魔王死不瞑目的眼神,宁毓却觉得索然无味。 看到那个人被魔将杀死,头颅被放在自己面前,他也觉得不过如此。 而最终让他提起兴趣的人,却是那个人一直引以为傲的好儿子。 他决定要攻打修真界。 底下魔兵以为他是继承先魔意志,为他欢呼鼓舞,却不知道,他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想要打败一个人。 证明给一个人看罢了。 而现在他也已经做到了。 宁毓再次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并且对方缓缓闭合的神情是那样的平和,让他颇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和愤恨。 宁毓没打算放过他。 他打算把他做成傀儡。 第104章 宁子霁10 把对方做成傀儡,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让他对自己的杀戮拍手叫好,让他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让他看着他守护的修真界沦为一片地狱。 宁毓想到这便开始兴奋起来,他说做便做,找到了古籍,开始找材料,研究做法。 万事俱备之际,他却失败了。 ——宁子霁的神魂不在身上。 宁毓头回知道,一个人聪明起来,也是可以事事周到的,端看他想与不想,愿与不愿。 ……他不愿成为自己的傀儡。 哪怕他知道神魂离体太久后会不得善终。 宁毓冷笑,他并补打算就此放弃,反而打算在他神魂全数消失前,让他看到自己一统天下的盛况。 本来应当是很顺利的一件事。 但他的魔气才从魔域扩散出去,便在一处村落停滞了,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宁毓亲往,发现源头却出现在一头羊身上。 那羊纯白,眼神却并不温顺,反而显得冰冷审视。 他看到羊羔身上,凝聚着旁人看不见的巨大魔气。 宁毓心下不喜,打算直接出手将这敢凝视他的羊给灭掉,手才碰到对方的皮毛,却整个人如同过电,他察觉不对想要抽身后退却已然来不及。 ……那小羊在不断汲取他的魔气。 宁毓断腕一般忍痛割舍魔丹,狼狈后退,他寻了处魔气汇集之处静养,一边则是传信给手下,令他解决此时,夺回魔丹。 没想到手底下那些个人个个平日里英勇善战,却拿一只羊没办法,要么就是找错,要么就是被羊踹,近不了羊身。 他不知为何想起了路过人间界时,一个形容枯槁神经兮兮的瞎眼术士叫住他,问他要不要算命。 宁毓当时已然是魔王,对此冷冷一瞥,便要抬脚离去。 那术士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不依不饶地传来,“阁下请留步!阁下须知,你此前作恶多端,虽得无上灵力,却是逆天而行,你终会为此付出代价。”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宁毓倏然回眸,眼神冷冽,藏在袖中的手已然汇聚灵气,打算马上送这个口出狂言的术士—— 去死。 他在察觉到周围人都恍若未觉时,心下更是快意。什么逆天不逆天的,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术士让听不见的,他都要让这个愚蠢的术士付出代价。 而那个术士却恍若未觉般,竹筒倒豆子般道,“阁下且听我一言,你将不得善终,你将遇到一个周身灵缘遍布的人,你将奈他不得,你将遇到所爱之人,但却求而不得……” 胡言乱语。 宁毓冷着面容抬手将人杀死,术士睁着眼往后倒下,重重一声落在地上。 面容苍白如纸,血丝从唇边溢出。 宁毓却很是满意,因为这人惹人厌烦的傻子术士终于死了。 他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拍了拍手转身就走,却身形一顿。 身后,再次传来了那术士的吆喝声。 宁毓硬着脸转身,瞳孔不由自主放大。 只见—— 那原本毫无一丝生气的术士又乐呵乐呵地坐在桌后招呼,说着流畅的词。 或许是宁毓看他太久了,对方有所察觉,缓缓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目光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宁毓看不出来他是否还记得刚才的事。 宁毓目光落在对方凝着血的唇角,眼眸暗了暗。 他本来是打算不信邪地再次出手,却不知为何停住了手,反而在对方面前坐了下来。 他盯着对方含笑的眼眸,一瞬间怀疑对方是否是由他人操控的傀儡,又转瞬怀疑是否刚才一切都是自己错觉。 而术士却无知无觉笑问,“阁下是打算测什么?” 宁毓微笑,“命。” 他伸出一只手手,目光却落在对方脸上,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他想,但凡眼前的术士装神弄鬼,他都要叫他不得好死。 他以为这人会说出和刚才一样的话来。 谁知过了片刻,这人却一言不发。 宁毓疑惑皱眉,对方也同样皱眉。 宁毓笑道,“怎么,测不出?” 却见术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宁毓眼眸一沉,几乎要控制不住心里的燥意和怒火时,却听对方奇怪道。 “我方才已为阁下免费测过一次了,不测第二次。” 他的笑容合体,完美如同假人。 宁毓心里却泛起凉意。 他眼眸眯了起来,看着眼前坦然微笑的人,同样微笑,“……原来,你方才的一切,都记得。” 他抬起手,正要迎着对方天灵盖来上一击,却见对方玩眼眸无丝毫变化,只是继续道,“不过之前还未说完。” “阁下虽然命途不好,却有两次转机。” “哦?”宁毓动作顿了下来,饶有兴致地顺着他道,“哪两次?” 术士道,“两次是在两个和你有重要关系的人身上,第一次转机,是在阁下极力想杀死的人身上。” “第二次转机,是在一个爱慕他的人身上。” “那要如何做?” “阁下应知,天机不可泄露……阁下只需记得一字,善。” “善,多多行善,便是消孽积德。” 作为回应,宁毓似笑非笑将人天灵盖打碎,看人在面前碎成一团。 他拍了拍手欣赏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而身后却再次传来熟悉的声响…… 宁毓身形一僵。 不敢置信地转头,却对上对方完好无损的微笑。 宁毓到底是没再出手,他也不知是何心理,此事他虽不信,但到底是在他心底存疑,让他耿耿于怀。 而白羊一事,便似乎印证了那术士所说…… 宁毓冷着脸决定再试最后一次,并且无论结局如何,都要让这整个村落毁于一旦。 他才不信命。 但是宁毓万万没想到,却让那白羊金蝉脱壳,反而化作了人形跑掉。 他本来是要去追寻,却发现对方化形后,去的是绯魔的领地。 宁毓没再管了。 一个千年大妖,还不至于打不过一个羊羔。 并且宁毓发现了一件新鲜事。 他找到了所谓的第二个人。 那个人,是如今的剑道第一。 天地变色,万物倾倒,他汲取了宁子霁神魂力量的同时,也获得了一段深刻的记忆。 作为交换,宁毓颇为好心地打算去看看,这位宁子霁对不起的人。 第105章 宁子霁11 他看见了一个,和宁子霁性子处事迥然不同的姑娘。 她处事多随心所欲,虽是大师姐,却并不宠溺偏袒她的师弟师妹,偶尔也会捉弄于他们。 她过得自在,总是一副笑脸,宁毓看了会儿,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反倒生了淡淡疑惑和失望。 他很难想象宁子霁说对不起的人,是这样一个远不及他的人,如果这样算的话,难道不应该最对不起的,是他吗? 宁毓眼睫深深,转身就走。 按理说这样一个不出挑不有趣的人,宁毓转身便该忘记,那事实上并非如此。 宁毓回了魔域,却总是莫名其妙想起她来。 看到旁人在用魔火,他想到她拿灵力生火烤土豆;看到侍女端上来血茶,他想到她爱喝一种叫君山银针的茶…… 于是这样过了几天,宁毓没忍住,又回头去看人家。他躲在暗处,像是个影子似的窥探正主,而对方无知无觉,依旧每日做着那些事情,少有变数。 按理说宁毓该走,但他不知为何却走不了,反倒是忍不住从天亮破晓看到了夜幕低垂。 终于…… 他发现了不同寻常来。 这要多亏了他此番回来后,因着辗转反侧的好奇而对对方多了那么一点耐心和宽容。 也正是因为这个耐心和宽容,让他发现了——对方每日雷打不动地去藏书阁看书。 ……这本是件很无聊的事。 宁毓本不想多看,倒是她去的次数多了,且每回都随意翻阅后又放下,每日要看上数十百本才回离开。 ……她在找东西。 宁毓发现了这个事实后心头一跳。 无怪他现在才发现,实在是她隐藏得太好,往日不曾多注意便会被她混淆过去,毕竟她每日而来都像是随意来看书。 可她却忘记了……越是天衣无缝,越是显得可疑。 宁毓微微一笑。 他不动声色,甚至是饶有趣味地等待着,看她究竟要找什么,要做什么。 这个其实并不难猜测。 拥有了宁子霁记忆的他,轻而易举便发现,对方房中挂着的山水画,是宁子霁所画。 那白釉彩瓷,是宁子霁所赠。 …… 她样样保存完好,面上似乎不记得这个人,但他在半夜看她会怔神。 原来有执念有秘密的,不只是宁子霁一个人啊。 眼前的人亦然如此,他捻了捻手指,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他看着对方去找了各种各样的材料,看着对方将那些东西全都保存起来,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将手腕划开。 鲜血汩汩涌出,她的面色越发苍白。 那一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席卷他的全身,让他颤栗,让他灵魂颤抖不已。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热了起来。 ——竟能为他做至如此。 眼前这个实力不如宁子霁,秉性不如他坚忍的女子,却为了一个执念,能为宁子霁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换成是他。 会有人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吗? 宁毓眼神暗了下来,见人脸色苍白如雪,目光涣散身形摇晃,自己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出手。 将人击晕了过去。 又动用了多年不曾用过的灵力,匿信传给了她的师妹。 见人将人带走才放心离开。 他看着她被一群人围着,宗门长老宗主、她的师弟师妹们,都在担心挂念她。宁毓觉得惊奇,这种感觉是他未曾体验过的。 在魔域里,一切以实力为尊。他曾是一个小小的魔兵时,众人不以为意,处处欺辱他,嘲笑他。而当他成为了魔将,成为了魔王时,众人畏惧他,敬仰他。 至于关心…… 宁毓原以为,自己是不需要的。 他按住快速跳动的胸腔,面无表情地想,他可一点都不羡慕。 他看着她像是破碎的琉璃静静地躺着,若非呼吸还在,都要以为是个不会动的假人。安静时候的她,倒也称得上一句姿色过人,前提是她不会说出气人的话来。 宁毓百无聊赖地想。 他觉着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真对那术士的话半信半疑,才会过来找人,甚至多管闲事地将人救了。 他不应该这么做的。 宁毓冷着脸甩袖离开。 半日后却又忍不住回来。 宁毓面无表情想,他就不应该信了那牛鼻子说的话,这天下都将是他的,又何须在乎所谓的天命理论。 他才是天命所归。 宁毓隔着镂窗看了少女半晌,身形顿时闪现到少女身边,面无表情一手掐住她的咽喉! 宁毓当时确实打算将人掐死。 他冷眼看着人的呼吸开始变得艰难,她的面容开始出现异样,他看着少女眼睫颤颤,似乎下一刻就要醒来…… 宁毓松了手。 云琅推门而入时,看到大师姐卿玉依旧平和地躺在床上,被子都盖得好好的,不由心下奇怪。 “刚才分明听到什么响动……” 她挠了挠头,想不通便索性不去想,将屋里的灯点了起来,又将大开的窗子关了关,将师姐窗边的花浇了浇水,这才满意离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 窗外,宁毓在她走之后缓缓现了身形。 她更不知道的是…… 她原以为毫无异常的大师姐微微动了动,被子往一侧滑落。 露出她脖颈上醒目的一道红痕。 被宁毓冷着脸恢复成原样。 …… 宁毓再见到她是半年后。 卿玉当时大病初愈,他则是因为办事路过了泠鹤宗。 风卷起她的马车车帘,露出她倦怠的面容,宁毓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 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不过是出于宁子霁的原有感情罢了。 他正想着,心底却涌出莫名的情绪。 那种出于内心的、不受控制的想法,瞬间让他想要杀死对方。 他这次依旧没有动手。 宁毓告诉自己他不是于心不忍,而是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他看到她面容平静地将一个包裹埋在了宁子霁的山谷里,看她平静地填上土,转身离开。 宁毓觉得奇怪。 她做的事奇怪,她如今的神态也很奇怪。 宁毓索性依从本心,将那块土挖开。 ……他看见了那些属于宁子霁和她的东西。 她原本珍重为之愣神的东西。 被她悉数掩埋。 第106章 宁子霁12 她忘了宁子霁? 不,看她神情,绝非如此。且她要是真放弃了,也不会将属于她和宁子霁的东西,全都埋葬起来,这不像一个忘记的人会做的事。 那是为了什么?因为她放弃了?她不再试图要复活宁子霁了?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却并没有多高兴。 他甚至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可以为了宁子霁付出生命,为他放血寻药的人,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出于什么原因,将宁子霁放弃了。 可她怎么可以放弃呢?就像他,他……都没有放弃她。 宁毓神色复杂,跟在人后面看着人开始救济天下,降妖除魔,她的眼里没有了执念,没有了呆愣,有的只是一副坦然镇定。 他并未就此放弃,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越来越想见到她,他原先不知道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却仿佛懂得了点什么。 原来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就是思念。 他思念的对象,却是……他兄长喜欢的女子。 多么可笑,在他被众人抛弃,被奚落嘲笑、被欺压的时候,他对此嗤之以鼻,而如今他一直仇恨着的兄长,不在人世了,他却对他兄长喜欢的人有了别的心思。 他发现了她的师尊对于她摒弃执念一事并不放心,她每次从人世间回来的时候,都会被他师尊叫去泡一泡灵泉。 这种灵泉他也有所耳闻,传闻若是心有执念的人,在这其中会痛苦不堪,而心无杂念,一心向道的人则会如鱼得水,舒服自在。 而苏卿玉是后者。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应该放弃了,不管是对于宁子霁还是对于她。 但宁毓从来都不是个肯轻易言败的人,无论是多年前那个人不愿认他,他跪在门前三天三夜;还是他在魔域时举步艰难,纵然魔将轻蔑、魔兵欺压,他也一直往前走,不愿后退。 更别说他如今发现了自己动了心。 他看上的东西,素来便没有放手的意思。 ……无论是什么。 宁毓从那以后打定主意,决定要让她喜欢上他。 他还很坦荡地想,既然多年前可以爱上他的兄长,那么多年后没有执念之后,喜欢上他……不也很正常? 宁毓是个想到便去做的性格,他开始频繁以各种面孔、各种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可能是贩夫走卒,可能是王公子弟,也有可能是商贾书生…… 他也制造了各种各样的巧遇。 她和宁子霁的初遇是她被他所救…… 宁毓一拍手,那很简单!只需要反过来,他安排了一出美救英雄的戏码,他觉得对方会对他死心塌地,痴心不改…… 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进展。 他才发现她往日的平和都是裹着一层冰冷,看上去像是温暖的太阳,实际上真正伸出手的时候,却发现距离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是个触手可及的假象。 她甚至根本就没有记得他。 在他忐忑辗转问出,“姑娘,上次说的教我的那个剑法——” 她很疑惑地回答,“你是……” 她甚至完全不记得他。 宁毓心冷了下来,面上却在微笑。 看着无动于衷的少女,他捻了捻指节。 很好。 没有关系,他会让她记得的。 他开始详细探查她的生活,她的爱好,在发现她完全无动于衷后,他又发现了一件事。 她仍然定期会去看望宁子霁的山谷。 只是从来不说罢了。 灵池无用,但一个人的内心,又岂是这么容易便轻易窥探出呢? 宁毓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真的只对宁子霁才会动心。她的执念她的固执,都停留在了宁子霁舍身救天下的那一刻。 宁毓在苦求不得后,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那就是要成为“宁子霁”。 他制定了一个周全的计划,何时相遇,如何相处,他甚至为此列了无数可能。 而每一种,他都要精准把握。 宁毓也做到了,虽说一开始确实是困难了一些,对方对他的嫌弃是溢于言表,但宁毓没有放弃,反而越挫越勇。 终于—— 他成功了。 两人成为了知己好友,他们一同往前降妖除魔,对方对他很是慷慨,他们对弈练剑,他们喝酒谈心。 但百密总有一疏的时候。 等到那天终于来临的时候,宁毓心下一沉的同时,反而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我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宁毓。” 发现了……也好。 毕竟。 他已经扮演另外一个人,扮演得太久太久了。 他十分愉悦地欣赏对方眼眸里的不敢置信和惊诧,他本已打算说出自己的真心,却不料下一瞬,换来的却是刀剑相向。 少女面容平静,眼眸却似凝聚了万千风暴。 “你果然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宁毓忍不住叹息,抬手避开她的剑,足尖一点迅速往后退去,唇畔是尚未清除的血迹,更映衬得他魅惑冷情。 “我原以为,我能够改变你。” “就算我杀了他又如何?我把我给你不是更好?” “我比他强,也比他好看,也会对你好。” 换来的是再度扬起的剑,和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 对方一字一顿道。 “我与你,不死不休。” 为了他那个兄长,就是为了他那个兄长! 宁毓心里在冷笑,心脏却生疼绞痛起来,他原先不愿她忘记他,如今却恨不得她能够忘记他,毕竟如果忘记了,她才会给他一个机会。 而不是如今,视他为仇敌,不死不休! 宁毓攥住对方的剑,鲜血从他掌心滑落,凝成一道血线,在她莹亮的剑身上蜿蜒。 那魔气在剑身上被灼得四散,他清楚地感知到肌肤传来的灼痛,四肢百骸魔力被压制的痛楚。 但比起身体的疼痛,宁毓却觉得,他的心更为难受。 原来…… 从一开始,她仍旧是对他抱有三分戒心。 他没有真正地取信于她。 他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将她的灵剑寸寸碾断,砸落在地上发出砰然声响。 他微笑,形容却冰冷肆意。 低喃浅语,“恨我吗,要同我不死不休吗……” “那便来追我吧,来杀了我。” “否则……” 我便杀了你。 第107章 琉音1 卿玉万万没有想到,她再一睁眼,却是又换了一副场景。 破败的庙宇,那神像上落灰结网,到处是干燥枯草的气息,外面光却很淡,一瞬间分不清白昼黑夜。 卿玉动了动手,发现双手被束缚,勒得过紧的绳索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当然更让她怔住的,却是接下来出现在庙宇门口的人。 少女背脊纤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一身白衣,似乎比光线还要耀眼。 莫名的,卿玉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眨了眨眼,一双眼显得冷清孤寂,吐出的话语平淡无波,“琉音还是该叫你夺舍者?” 琉音看着眼前的人,眼底不由流露出转瞬即逝的厌恶来。 她莲步轻移,缓慢地上前,光落在她的眉宇间,令她一瞬间似乎有种悲天悯人的佛性,她温柔道,“你还真是聪明。” “苏卿玉。” 卿玉扬了扬眉,不为所动,“所以你是如何将我从魔王的手里带走,又是想要做什么?” 琉音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反而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她慢条斯理道,“我其实很嫉妒你。” 她看着眼前微微挑眉的人,心底的恨意渐渐浮现出来,她蹲下身,抬起对方清秀的面容,“真是奇怪啊,你这张脸甚至不如之前那张好看,只能算得上清秀中等,也能叫他们另眼相看,” “而我——” 她声音顿住,再开口时眼底浮现出冰冷的恨意来。 “而我无论如何模仿你,无论如何讨好他们,他们都对我不屑一顾,甚至是厌恶至极。”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痛楚从她指尖延伸到卿玉的下巴,不用多想肯定是鲜红一片,卿玉的面色却依旧一片平静,她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映出琉音的恶意和厌恶。 她冷冷一笑,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眨了眨,转瞬便将那泄露出来的情绪悉数收回,“不过没关系了。” “很快,你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卿玉还没来得及分辨她话中意思,便脖颈一痛,在昏暗中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上好白玉床上醒来,入眼是条条垂落的灵石珠帘,她才伸手拂开,一人便迎了上来,问她道,“小姐醒了?” 那侍女面容清秀,见她时眸色动容,似乎还松了一口气。“真是担心死阿袖了,您都进入幻境一个月了,若是再不醒,阿袖都不知道如何同宗主交代。” 卿玉眸色微动。 阿袖觉得不对起来,她疑惑忐忑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侍奉多年的主子,似乎有点不对劲 “小姐?” 卿玉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一方水玉镜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镜子的人,面容雍容温和,眉宇里恬淡可人,腰线不堪一握。 这是—— 琉音。 卿玉直到此时才明白了那夺舍人的意思,原来她说的她的一切都会是她的,是这个意思。 他们身份互换了。 卿玉正沉思间,却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宿主宿主,你怎么样?还好吗?” 卿玉不动声色将阿袖打发出去拿糕点,一边询问999,“这是怎么回事?” 999叹息道,“宿主你这回大意了,哪怕是在幻境里,你也不可以随意地说出和夺舍者有关的一切,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帮助她,极有可能也是一种系统,但施展需要一定条件,” “而宿主刚刚触发了这个条件。” 卿玉顿时挑眉,“原来如此。”她玩味一笑,“没有关系,她占用我真身时,做尽蠢事被众人厌恶,如今又想故技重施,用我的身份去讨好别人” 卿玉微微一笑,“她该不会真的以为,一个计谋能用上两次吧?” 卿玉很是淡定地用着琉音的身份去拜见了缥缈宗宗主,自己这具身子的父亲,他见到自己很是关切地上前询问,卿玉拿捏着琉音那副腔调蒙混过关,只是依旧有些不真实得厉害。 她想到了夺舍者。 告别缥缈宗主后,卿玉则是写了拜帖去合欢宗。 据系统999所说,那几位进入幻境的人都醒了过来。 卿玉在下笔时一顿,还是用了琉音的字迹,没露出分毫破绽来。 不过这具琉音的身子确实弱,卿玉坐在软轿中闭目养神,一边则是想此刻的夺舍者又会干什么。 而且有趣的是,她如今这副身子,可是夺舍人说的姿色平平、清秀一般 想到这儿,卿玉笑意渐深。 她是在水榭里看见的几人。 “卿玉”正为几人奉茶,忽而脚一歪就要跌进姬无岐怀里,被燕落钧扶住,他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少女一声惊呼,满面娇羞嗔怒地瞪了燕落钧一眼,匆忙退到外面。 “” 卿玉面无表情。 虽然说她之前已经了解到了这夺舍人是有多离谱,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人可以离谱到这种状态。 真是辣眼睛。 卿玉脚步顿了顿,直到那夺舍人退出来时和她目光相对。 对方冲她挑衅一笑。 “” 卿玉默默移开目光,问999,“原来真有这样傻的,她不会觉得,现在燕落钧爱她爱到不可自拔了吧?” 999也一言难尽道,“别说,有可能。” 而这个时候,水榭里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卿玉的到来,宗无极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微微一笑,“琉音仙子来得巧,不如一起来玩?” 卿玉微笑应声,随即在琉音晦暗不明的眼神里往前走,从她身边路过时微微顿了顿,以只有他们两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你看。” 琉音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女施施然的背影。 她那句话说的是,“你看,看着你是如何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琉音垂下眼,遮住眼眸底深切的恐慌,她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师弟师妹那些事,还有讨好这几个天道之子这些事,都是她苏卿玉干的,同自己没半分关系!她是根本不可能平反的,没有人会信她的! 更何况自己还换成了他们现在喜欢的样子! 琉音想到这里,逐渐冷静下来,冷眼看着人走上前去,一边心里却忍不住问系统,“你说的,我这具身体是备受宠爱的是吧?” “当然。” 第108章 琉音2 琉音彻底放下心来,目光冰冷地凝视着人一步步靠近对方。 她看到苏卿玉含笑着在一旁坐下,看她问几人关于幻境的事。 琉音冷笑不屑地想,看着吧,他们几个连和她叙旧都不耐烦,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她关于幻境的事,还不是要和她一样自讨苦吃! 琉音幸灾乐祸的眼神在看到宗无极当真慢条斯理地开口时紧紧一缩! 不,不对!他们不应该是和之前一样冰冷无情的吗?怎么可能对琉音如此地亲近关切? 而苏卿玉却似乎没察觉什么不对,在短暂思考后若有所思提出魔王潜入,琉音咬牙看着少女因为陷入思考时没注意到一人缓缓靠近,目光缱绻地落在少女眉眼间,一边去拨弄她的头发。 宗无极过分的动作被燕落钧似笑非笑地挥开。 少女回神,疑惑地问了句“怎么了?” 琉音看得目呲欲裂。 她还记得之前一周目时勾引宗无极,他本来见到自己时眼前一亮,她也以为胜券在握,谁知要坐到对方身上时,却得到毫不留情地一推。 她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而宗无极温和的笑容收敛,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袖子,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不要用她的脸做这样的表情和动作,否则我会杀了你。” 她以为宗无极比较难搞,谁知遇到了另外几个,方知道何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几个人根本不是人能够攻略的! 她咬着牙向系统要求,花费了以前存下来的99999的积分进行了一次时光回溯,用另一种身份去攻略几个还是小可怜的大能,但却都打了水漂。 这几个人完全无动于衷! 不得已,她只好继续用卿玉的身份进行攻略,但得到的却只有冷漠疏离和厌恶!这让曾经是攻略之王的她如何可以忍受!琉音那个时候心生出疯狂念头,她恨这几个人,也恨和卿玉有关的一切!挫败化为了妒火,将她燃烧,她也要拉着所有的一切一起死! 所以,卿玉的师弟师妹,还有魔王 她要卿玉难以回头。 事实也如她所料,她特意在受刑罚时将掌控权让了出来,对方醒来的反应实在是太精彩了!痛苦、怨恨、悲伤 不,还不够,她当时在卿玉识海里蜷缩着,兴味盎然地看着这一切,最好真如这几个牛鼻子所说,让她灵力尽失,跪下求饶,失去一切才好!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卿玉会自戕,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她那个时候才觉得恐慌,想要阻止一切,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不——” 她也是那时才真正认识了这位剑道之首,是如何地坚韧倔强。 宁可一死,也不愿求饶。 卿玉有多痛,她便受到了多大的疼痛,幸得自己在危难关头,用所有积分换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然还真是要被苏卿玉给害死了! 但即使如此,琉音还是觉得肉痛不已。 重换宿体,花费了十万的积分! 她做了那么多世界的任务才换来的!本来是为了求一个度假世界永留,如今却算是拼上了所有的家产,和苏卿玉进行生死之赌。 她不能输。 琉音目光紧紧看着眼前的发展,生怕错过一丝细节,指甲攥紧了肉里也浑然不觉。 卿玉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这落在琉音的眼里却像是挑衅,更是让她怒火中烧,愤恨不已!该死的苏卿玉,她以为自己要赢了吗?不过可能是这具身体的美貌,让宗无极一时晃眼罢了!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之前攻略失败的事实。 她目光落在其余几人身上,发觉他们没有太大的动容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而下一瞬却浑身僵硬。 她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了?” 琉音努力微笑,却不知道此时的笑容显得十分僵硬。 而宗无极则是隔空点了点桌面,微笑道,“琉音仙子想要喝茶。” 琉音惊愕,下意识去看卿玉的表情,却见对方一脸坦然,对上自己的目光时还微微一笑,琉音顿时心里一沉,是她草率了,她只顾着想要得到几个人的好感值,和苏卿玉再一次换了身份,却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是缥缈宗的仙子,是宗主的女儿。 而她现在,却是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 琉音忍受着屈辱,动作僵硬地为对方倒茶。 她余光里看到卿玉饶有趣味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飘过,转瞬就毫不在意似的和姬无岐讨论起了剑法,琉音心底恨得又把苏卿玉咒骂了千百遍。 她努力听着两人艰涩的对话,试图理解却一无所获,她往日里的积分都用于提升自己的美貌和吸引上去了,至于功法什么的,都是靠着系统的帮助蒙混过关,她自己则是一窍不通。 她心里焦急,却被溢出茶杯的水惊醒了过来。 她冷汗回神,却对上姬无岐审视的目光,顿时背脊一僵,而对方没说什么,倒是宗无极温和道,“无碍。” 他打趣道,“燕落钧,你的弟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是不是你近日让她干太多活了?” 琉音目光颤颤地看向燕落钧,对方并没有看她,似笑非笑对着宗无极回嘲,“你觉得你之前纵着弟子欺负杂役,就很光彩了?” 而姬无岐神色淡淡地喝茶,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琉音眼眸含露,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几个,心里却是得意万分,有意无意地还看了卿玉一眼。 你看吧,这几个人,还是为我挂心,就算你又一次得到他们的喜欢又怎么样,还不是让我得利! 如今你的一切,可都是我的了! 她却没得到任何嫉恨愤怒的神色,卿玉面上一片沉静温和,倒比她还像原本的琉音。 琉音心里忐忑,转瞬却安慰自己,“系统,你看我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吧?他们几个为我争风吃醋呢!我这可比前几天燕落钧让我一直忙上忙下得好吧!你快看看我好感值加了多少?” 系统音冰冰冷冷,“好感值增加数,为零。” “零?怎么可能是零?” “你是不是测错了?”琉音万分焦急道。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穿进来之前,这几人会争夺她的归属权,是哪门哪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互相推诿,而宗无极,更不可能如此地无动于衷。 她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的美梦里。无法自拔。 也不知道,卿玉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从容不迫。 第109章 琉音3 溯玥的侍女来寻卿玉让她过去,卿玉彼时正在浇花,闻言微微颔首,换了身衣裳便过去了。 她隔着老远便看见了老友的身影,她正在亭子里画符,眉目安然而恬淡,丝毫不见之前提着剑要砍姬无岐的剑拔弩张。 卿玉不由失笑,下一瞬唇角却全然僵硬住,她对上了对方缓缓抬起的眼神,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竟然恍惚回到了数年前。 但下一瞬对方便已垂下头,将笔搁在一旁,卿玉看着一旁侍女熟练地将符咒拿起收好,而溯玥则是慢条斯理地朝她走来,淡声道,“陪我走走吧,琉音。” 卿玉不置可否。 此时天气正好,两人从荷花池边走过,微风袅袅,凉风从人的脸侧掠过,像是情人轻柔的抚摸。 而溯玥在她身侧静静道,“多年前,你也是小有名气,可惜在一次妖魔战斗中,不慎被重伤而在仙境沉睡,否则如今你恐怕名声不在卿玉之下。” 她语气淡然,卿玉却忍不住心头一跳。 她不动声色,“是吗?可是琉音倒是不慎在意这个。” 溯玥闻言沉吟一会儿,笑道,“也对。” 卿玉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 两人走了数步,却见着了燕落钧和“卿玉”,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那两人在桥上,一个喂鱼,一个就给她鱼食,旁若无人地亲昵,目光交汇间似乎有情愫在流转。 溯玥不动声色地看向身侧之人。 卿玉察觉到目光注视后回望回去,颇为疑惑地挑眉,眼神示意她“怎么了?” 溯玥摇了摇头,率先上前出声道,“燕宗主难得的好兴致啊。” 两人回了头,燕落钧目色平淡无波,似乎并不讶异,反倒是一旁的“卿玉”叫了一声,随即像是兔子一般飞快往后窜,脸上冒出红云,却不慎脚步一歪,急忙揽住了燕落钧的胳膊。 “谢宗主。” 燕落钧侧头垂眸看她一眼,随即漫不经心道,“溯玥,你吓到了本宗主的小修士。” 卿玉,“” 溯玥同样笑道,“那倒是溯玥的不对了,不过——” 她话音一转,“你如今装出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呢?” 这话一出,似乎风停了,空气也凝滞了下来。卿玉快速地扫了一眼溯玥,又看了一眼眼神逐渐冰冷的燕落钧,最后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琉音。 而昔日好友溯玥似乎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还含笑看着对方。 笑里藏刀,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卿玉被她搞得头皮发麻,而下一瞬也果真头皮发麻—— 燕落钧出了双刃。 他有本命法器双月,是千年玄铁淬了灵晶耗了两百天时间做成的,在过往,她只见过他用过两次。 一次是舟宴初见,他杀人如麻,刃上滴血。 一次则是他孤身立于杀手阁,被众人包围,却毫不退缩。 这是第三次见到他出双月。 燕落钧淡淡瞥了溯玥一眼,随即双手微动之间,双月便脱手而出,那冰冷如月的冷锋转瞬到了眼前,溯玥瞳孔一缩,一个跃身闪了过去。 而下一刻远离她的双月却瞬间回头。 再次袭来! 那冰冷嗜血的法器只要一缠绕上人的筋脉,便会嗜光修者的血气,至死方休! 过强过劲的风扬起溯玥的衣袍,她目光中双刃已然近在咫尺,而她眯了眯眼,挥出本命剑,挡住了第一刀。 双月落在地上发出铿的一声。 而另一柄近在眼前! 却被一道灵力停在半空。 溯玥缓缓回头,见到卿玉缓缓放下握笛的手,朝她微微一笑。 燕落钧同样微微一笑,“不过才别数年,宗主的灵力竟然亏空此吗?” 溯玥并未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淡淡对卿玉道,“多谢。” 这才对燕落钧道,“不过数年,你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些。” 燕落钧眸色渐冷。 而琉音见两人之间依旧剑拔弩张,嗫嚅着道,“都怪弟子要不是弟子想来看灵鱼——” “这不怪你。” “你知道就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前者是燕落钧,后者是溯玥。燕落钧见溯玥又拆台,脸色并不好看,倒是溯玥一字一顿道,“这灵鱼并非所有人都能喂得了的。” “这是我旧友,泠鹤宗的大长老苏卿玉的灵鱼。” 此话一出全场怔住。 卿玉想的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她不是把那灵鱼不慎弄死后烤来吃了吗?她一言难尽地看着池子里一群游来游去的灵鱼。 溯玥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 而燕落钧则是一脸怔然,再次看向水池时,目光温和了许多,看得卿玉一阵头皮发麻。 至于琉音,面色明显不自然起来。 她原本有多骄傲得意,现在便有多避之不及和嫌弃,不过她隐藏得好,眨眼间便将情绪收敛在眸子之下,只温和笑了笑,“原是如此,那弟子同溯玥仙子赔个不是。” 她施施然行礼,行礼间端的是弱柳扶风,头上的步摇似蝴蝶一般颤颤而动,一双含水眼眸似语还羞。 这副模样是最能得男子怜惜的,也是最易激起男子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的。 但燕落钧会是这样的人吗?卿玉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后,目光转而看向燕落钧时,总觉得并非如此。 他黑发未束,在风中随风而动,一双眼睛危险迷人,含笑时总是让人放松警惕。 他看向“卿玉”的眼神似乎含情脉脉。 “卿玉”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又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却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被燕落钧信手一捞给捞了回来。 此时天光正好,落在两人身上宛若一对璧人,两人含情脉脉相对而视 只不过 卿玉,“” 溯玥,“呕。” 琉音完美无瑕的笑容扭曲一瞬。 卿玉顿时心情大好。 溯玥却不觉着自己刚才那声呕给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只转头对卿玉道,“真冷,我们走吧。” 卿玉望了望大亮的天光,微微一笑,“好。” 第110章 琉音4 等回了溯玥居所,她人跟没事人一样吩咐侍女端来瓜果糕点,又点香净手,似乎方才的一幕对她而言都不过是蜻蜓点水了过无痕。 卿玉艰难咽下一块糕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既知燕落钧是何脾气,为何还要故意激怒他呢?” 方才若非她紧要关头制住了第二道双月,恐怕现在她漂亮的脸蛋都要破相了。 溯玥却好似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他不过是同我切磋切磋,我们往日相见都是如此” 卿玉顿时无言以对。 倒是溯玥似乎察觉到什么,忽而道,“不过你今日有些奇怪——” 卿玉的手顿住,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微微一笑,“溯玥仙子何出此言?” “你往日,”溯玥忽而一笑,似乎很是怅惘和怀念,“往日可是最喜欢缠着燕落钧的。” 她?缠着燕落钧?卿玉有那么一瞬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随即意识到她说的应该是那个夺舍者,肩膀缓缓放松下来,耐心听着对方回忆过往。 “你作为宗主女儿过去历练,他却是杀手阁的杀手,他为人阴冷诡谲,除了一张艳丽至极的脸,也不知道你能看上她哪里,我同你从小相识,却也在你那时回信里的少女爱慕里,惊讶不已。” 卿玉微微挑眉。 她能确定的是,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溯玥和自己说过她这个世交朋友的事,那么究竟是溯玥有心隐瞒,还是这个夺舍人用了什么诡计? 卿玉更偏向于后者。 在溯玥说的过程中,卿玉一直是淡笑配合,到了后面溯玥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一张脸红了青,青了白,最后阴测测地看着卿玉,好似在问她,“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卿玉疑惑道,“怎么了?” 没想到溯玥下一瞬还当真说了出来,“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你不应该愤慨、怀念,甚至想要杀了那个让燕落钧另眼相待的杂役弟子吗?” 却没料到“琉音”羞涩一笑,“你在说什么,我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溯玥,“” 头回知道无言以对。 她目光惊异地看着一脸无动于衷的琉音,心里那丝疑惑越来越大,如果说之前她来合欢宗时不过是一条裂缝,如今便已成了一个碗大的破洞,从开口处呼啦啦地灌进来冷风。 却让溯玥更加清醒。 她不禁疑惑,眼前这个人,怎么比之前的琉音还要奇怪 奇怪之余,还有那么一丝令她牙酸的熟悉之感? 卿玉回去后正要推门而入,却是手按在门上半晌没动,反而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瞬才走了一步的时候,身后门内却传来一道温润笑声,“仙子为何不进来?” 这不是废话! 卿玉翻了个白眼,转身不情不愿地推开了门,对上一双含笑眼眸和一张如珠玉般的脸庞。 温和道,“不知宗宗主到来,是琉音有失远迎——” 谁知却半晌没得到宗无极的回答,且对方双目似无神,只是注视着她的方向,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卿玉心里一顿,一种可能浮出水面。 但她不动声色,只是在人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到这时才听到宗无极的声响,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轻叹一声,“你我来自一地,我却未曾对你多加照拂,是我之过。” “”迟来的情意犹如马后炮。 卿玉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笑,“真的吗?” 各路神仙在上,无伤大雅的谎话,就当她在放屁。 嗯。 “真的。”在烛火下,宗无极的脸似乎也晦暗不明,但他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澈,让人如沐春风,卿玉继续柔声地和对方推来推去,却冷不丁地因为他一句话卡了壳。 他说,“喝点水吧。” 他修长分明的指节微蜷,在玉石桌上试探地摸索着,碰到茶盏时微微一顿,而后缓缓朝自己的方向推进。 他的眼眸里似乎含了笑意和亲切,他的手更是比那玉石桌还要惹眼精致。 卿玉却无暇欣赏,只是目光凝在眼前茶水微晃的茶盏上,微微眯起眼来。 一瞬间她想到多种可能,最先冒出来的就是这茶盏里被他下了毒,再不济也是用来试探她喜好的其他茶水,卿玉一时没动。 而宗无极笑意更深,他一脸无辜道,“怎么,是害怕茶里有毒吗?”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随即又摸索着拿了回来,在卿玉眼皮子底下一饮而尽,有水珠沿着他修长脖颈蜿蜒而下,像是无法餍足的一条水蛇。 卿玉移开目光,却见那茶盏再次递到了自己面前,她凝了凝眉。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宗无极面前的一滩水渍后,她才缓缓抬起茶盏,在他面前一饮而尽,等她要放下时却是想到什么,微微一顿。 这茶盏似乎还是刚才那个? 她再看宗无极,他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微微笑道,“如何?” 卿玉淡声微笑,“雪上之巅的露水,自然是极为透彻心骨的。” “琉音喜欢就好。” 卿玉看着眼前笑如假人的宗无极觉得很是纳闷。 往日这几个人对琉音不冷不热的,对她那具“青玉”的身体更是冷淡无比,如今是怎么回事?燕落钧上赶着甜言蜜语,而宗无极半夜三更来她住所,大献殷勤? 这几个人莫非是出了幻境疯了不成? 卿玉对上对方无神的眼眸,心里生疑,不动声色地缓缓俯身靠近,伸出一只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她在对方眼眸一动不动时缓缓松了一口气,正要收回手时,变故徒生! 她的手被紧紧攥住,卿玉心头一跳,却见到了宗无极唇角扬起的笑意。 他声音似水般温和,“琉音,你在看什么?” “看我到底有没有被心魔控制吗?” 卿玉顿时心头一跳。 这还不算,她挣了挣没能挣开,才扬起另一只手也被对方狠狠钳制住,她身形一个不稳,倒在了对方怀里。 而他低头,微微笑道。 “你究竟是谁?” 第111章 琉音5 卿玉冷着就要从对方身上下来,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伸手制住,宗无极微笑,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黑,像是一片黑水一般将人沉溺。 等到人发现的时候,却已然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王女。” 卿玉为这一声不由顿住,她的脊背生寒,似乎有无数的蚂蚁沿着她背脊线在攀爬,卿玉勉强定了定神后,对对方道,“无极你叫错了,我是仙女却不是王女,” 她秀眉轻蹙,微微下滑的丝带被她信手一揽,拉回到了肩膀上,面容从容平静,不见往日刻意亲近之意 哪怕她叫得亲昵。 卿玉原以为这回对方该松开她了,却没有想到对方却道眼眸一亮,眼里燃起火热情意。 “你叫我什么?” 他似乎迟疑,但话中的欣喜却是无法忽视,沙哑沉冷的语调反而有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卿玉不由捏紧了指骨。 微笑道,“无极。” 便见对方露出极为享受的神色来。 “”有病。 病得不轻。 宗无极眼眸却一片深暗,他攥紧少女的手臂,丝毫不见往日的疏离,素来游刃有余的神色变得专注不已。他的心在疯狂跳动,头回觉得自己的名字由别人如此亲昵念出来却不显恶心。 他露出欣悦的神色,双臂环过少女手臂,牢牢将人按在怀里,不容逃脱。 他垂眸道,“我等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 卿玉默默翻了个白眼,一边慢条斯理地问,“你又发病了?” 宗无极微笑,“如果我发病就能见到王女,那我愿永不清醒。” “” 卿玉硬气地呵斥道,“你真是病得不轻!你分明知道我的身份不是什么王女!还是说你因为白日里燕落钧的所作所为,所以也想刺激他不成?” 宗无极若有所思,“你竟是如此想我的?” “嗯。” 宗无极失笑,“须知道我从未把燕落钧放在心上,他不足为敌。” “不过——你如今却是很在意他?” 卿玉被问得卡了壳。 她想了一下,站在琉音的角度,于是很坚定道,“没错!就是这样!我确实是喜欢他” 她话未说完,周遭的灯悉数碎裂,陷入一片昏暗,与此同时屋外传来婢女匆忙脚步声,“小姐安好?” “无事。” 卿玉回神冷静回答。 宗无极却对自己造成的影响不以为意,只淡淡地重复,“你喜欢他?” 卿玉余光扫了眼周围破碎的灯盏,微微一笑,“没有的事。” “那就好。”宗无极回以一笑。 “”卿玉顿时捏紧了拳头。 又缓缓松了开来。 算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卿玉趁人不备,一溜烟地从人身上下来,迅速远离后微笑道,“夜已深,无极你若是有事,不若明天再说?” 这是很容易听出来的逐客令。 但一向聪慧过人的宗无极似乎听不懂似的,温和道,“你说得对,我确有一事要问你。” “你问。” 宗无极含笑问,“自从那年一别,你我再无相见,听闻你在缥缈仙境里沉睡多年,不知如今可一切安好?” 卿玉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得体微笑,哪怕知道他很可能看不见,“一切安好。” “那无极听闻,你同燕落钧的婚约” 宗无极听到少女疑惑回答,“我不是与你有婚约?何时同燕宗主也有了婚约?” 他眼眸深深。 与此同时,卿玉亦然,她就知道宗无极这个黑心的不会轻易放过她,眼下又是一次试探! 幸好之前恶补了不少知识。卿玉见人起身要走,缓缓松了一口气。 正想着,却见人忽而一扬手,却非开门的姿态,反而将房门落锁布上了结界。 “” 卿玉顿时仓皇后退,却是退无可退,她脚抵住了屏风,而身前宗无极笑得眼眸弯弯。 “宗无极——” 她的唇被一只修长食指抵住,宗无极微微低头,垂落的头发丝滑柔顺地扫过她的脖颈,泛起一丝酥麻痒意。 “嘘。”宗无极轻声。 卿玉眨了眨眼。小扇子似的眼睫在眼睛下落下一小片阴影,白玉似的面容褪去了矫揉造作,却更像是之前的琉音般纯洁无瑕。 她唇色红润,神色看上去很是娇憨可人。 “嗯?” 宗无极无意识地滚动了喉结。 他的嗓音又低又哑。 “如果我和你成婚” 少女的笑容僵住一瞬。 宗无极眼眸也暗了一瞬,转瞬即逝,又好似毫无察觉地拉住少女手腕,低声道,“你能不能忘记他们。” 宗无极此刻说是哀求也不为过。 他素来是一副温和但一切掌握其中的模样,卿玉见过他发疯,但那是极少数的情况,没有想到他如今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曾在王宫里时,对方哀求着不愿离开,而自己则是残忍地说出自己要联姻的事情。 虽然最后婚约被宗无极赶来破坏了。她的肉身也消亡了。不过她渡过人间劫难重回修真界倒是最为好的结局。 便是这短暂一瞬,宗无极似乎看到希望般,唇边笑意扩大。 “你不说话” “我便当你答应了。” —— 卿玉次日要去用早膳。 难得有的兴致去了趟合欢宗宗内的食堂,食堂是由白玉制成,有些日常早膳,有几个弟子稀稀拉拉地分散坐着,卿玉打了碗小粥,又拿了点鸡蛋糕点,她才方落座,身边便立刻落下几道身影。 卿玉动作一僵,先是向左看了一眼—— 看到了眼眸深深的姬无岐,冷若冰霜。 又往右看了一眼—— 微笑的宗无极若有所感朝她看来。 而面前—— 则是面沉如水的燕落钧冷冷勾唇。 卿玉,“” 她忍耐着长吐一口气,微笑道,“不知道几位,这是要作何?” 几人却异口同声,“吃饭!” “”恕她直言,你们这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第113章 琉音7 所有的目光如同浪潮一般朝卿玉席卷过来。 但她站在浪潮中央,犹如神祇一般神色冷淡,无动于衷。 那些唏嘘的、惊讶的声音渐渐变小、逐渐无声。 “可是看琉音仙子这样,好像不太像是会嫉妒下手的人” “一个是小小的杂役弟子,一个是身份尊崇的仙子,这——” 琉音胜券在握的神色僵住一瞬,心里逐渐涌起了恐慌。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他们不应该顺着她讨伐吗?他们看到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难道不心疼不愤怒吗?琉音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让她全身僵硬起来。 而在这时,她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是卿玉。 她站在光里,光却仿佛成了她的阴影,她微微低头,用琉音的脸微笑,目光温和而大度,“你看,我作为琉音仙子,要什么有什么,如何会为了争宠而做出自贬身份的事?” 琉音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下来,而那扎针的人还在轻飘飘道,“别说你们举止亲昵,便是你们在我面前成婚,我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她转头,拉住宗无极衣袍,微微一笑,“毕竟我的未婚夫婿,还在这里。” 全场再次哗然。 “没错啊,说得确实没错!这就跟当家主母对待贱婢一样,何须真动怒呢?” “等等,琉音仙子竟同宗宗主有婚约?”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众人纷纷看向另一当事人宗无极,却见一贯温和文雅的宗无极眼眸深深看了眼“琉音”,随即含笑地反握住对方的手,含笑的目光扫过众人,语调宠溺而平和,“是的,我同琉音已有婚约。” 此言一出,顿时迎来无数恭贺声。 而场上也并非所有人都欢欣愉悦的。 真正的夺舍人琉音一阵恍惚跌坐在地,脸上的泪痕已然干涸,双目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宗无极此人看似温和其实心狠手辣,她那回颇为自信地坐着车辇去找他,但不过半个时辰便被对方慢条斯理地以养伤为由赶了出来。 她走进对方殿内时,殿内一片昏暗,而对方斜靠在椅上,乌发垂落身后,神情疏淡温和,手指缓缓摩挲着花瓣,说不出的尊贵和高雅。 白衣胜雪,容颜无双。 就连穿过无数世界的琉音,也有片刻的呆愣。 呆愣过后便是一股无法言说的欣喜。 这个人可是大能之一,但比起其余几个,无论身份和样貌都是顶好的,也是最符合她心意的,她内心蠢蠢欲动,脸上难免带出一丝雀跃,小步朝对方走去。 “无极” 对方徐徐抬眼,同他如玉脸庞不符的是。 他的神情十分冷淡,见她第一眼便叫她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她觉得全身僵硬,但她的手脚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前走。 她在对方冰冷冷的神情里被抓到了对方手里,窒息感从她的喉管蔓延到她鼻腔。 她像是被抛上岸边的濒死小鱼一般,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 而宗无极脸色淡淡地看她,目光凉凉,掐住她脖子的手微微收紧,看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倒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琉音顿时背脊生寒。 她听到对方温和出声,说出的内容却叫她全身颤栗。 “这张脸真是好看,如果给她用,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她几乎下意识地就明白他在说什么,自己未察觉到神色不受控制地惶恐,被对方尽收眼底,他温和微笑,对她叹息,高抬贵手似地松了手,任凭她跌坠在地不住咳嗽,大发慈悲一般道,“还是算了,她会嫌碍眼。” “我实在很是好奇,你是怎么不死复生的?” 他步步逼近,看她的目光饶有趣味,但琉音却止不住地后退,凉意覆盖她的心,她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他发现了!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琉音瞳孔一缩,面色苍白如纸不住往后退缩。 她像是被猫玩弄的老鼠一般看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再次将她抓住,笑意里是明晃晃的恶意。 “真是令人讨厌啊,这样一副神色” “若是她,就算是假的神色,我也看着开心。” 宗无极这回离她极近,杀气也是咫尺的距离,她感到自己呼吸困难,手脚不断发冷,而对方如毒蛇般的审视还在她身上,让她无法忽视。 他最后说,“别脏了我的手。” “她会不开心的。” 琉音勉强撑着笑意在众人面前离开,只是才一坐到轿子里,身子便一软。 似乎那种杀意还在她周围逡巡。 琉音回神,见到曾要杀了她的人此刻万分温柔地握住“琉音”的手腕,眼底是明晃晃的占有欲,浓烈到让人心惊,不由心下更是茫然。 怎么、怎么会 她之前在风吟殿待的半个时辰里,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恐慌,便是再无其他,甚至她只要一想起那天,脑子里便止不住地疼痛,像是有万千根针扎进她的脑袋里狠狠搅动似的。 而如今,曾经扬言要杀了她,冷淡地说出会解除婚约,并不许她到处说的人,此刻却恨不得昭告天下。 告诉天下人他身边的人有多么想娶回家。 琉音不敢置信,心里不住发冷,茫然地想,究竟是哪里不对?为何她无论如何讨好,他们都无动于衷?她无论换做何种身份,都得不到他的十分之一的宠爱?而苏卿玉无论何种身份,无论她做什么,她只要站在那儿,就赢了一切。 她深咬着唇瓣,强忍着不甘和妒意,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恨得攥紧了拳头。 都是苏卿玉 如果没有她,自己怎么会攻略得如此艰难? 如果她不在,这几个人又怎么会对她念念不忘,心里除了她再容不下其他人? 她深攥着拳头,连指尖深陷皮肉都没有察觉。 卿玉看她一眼,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远处的小师妹身上时,更是笑意浓深。 这算什么,这就难以忍受了?那欠她师弟师妹的,也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这账,他们一笔一笔算才好。 第114章 琉音8 燕落钧居高临下宣判,“弟子青玉,以下犯上,妄图污蔑仙子。” “现责二十鞭,罚自省百遍,后逐出宗门。” 他冰凉凉的眼神掠过众人,“望各弟子引以为戒。” 众人纷纷退后。 琉音挣扎着哭泣着,“不宗主” 燕落钧转头看向卿玉,挑眉微笑,“如此,仙子可还算满意?” 卿玉不置可否。 一人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燕宗主如此行径,倒是与之前判若两人。” 众人齐齐回头,看见溯玥微笑走了上前,她唇畔含笑,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股说不出的冰凉森寒。 燕落钧却似乎不为所动,“过奖。” 溯玥嗤了一声,站在了卿玉身边,眉目盯着他,似乎要盯出一朵花来,“之前多宠爱你这杂役弟子,又是和宗无极争风吃醋的,又是在桥上喂鱼的,怎么,如今一惹麻烦,你便弃若敝履了?” 她冷嘲热讽,“燕落钧,你的喜欢还真是廉价。” 燕落钧难得地没嘲讽也没出手,反而看了卿玉一眼,淡淡道,“你都说了我善变,既然和宗无极定下婚约的另有其人,我又何必抓着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杂役弟子不放呢?” 他此话一出,顿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姬无岐神色寡淡,看不出什么,柳江邺显而易见地眼眸眯起,宗无极唇边的笑容消失了。 他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在卿玉面前,饶有深意道,“燕落钧,有的可以抢,有的却不可以。” 燕落钧迎上他目光,似在审视又似玩味,片刻后微笑道。 “你说得对,有的我懒得抢,可有的我却不得不抢。” 另外几人的目光转向卿玉,却见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伸了个懒腰,神色倦怠道,“你们先聊,我先回去了。” 众人,“” 而卿玉到底是没避过这场风波。 她听到身后传来宗无极不疾不徐的声音。 “那之前说好的,你我一月后的婚约” 卿玉无须回头,便知身后那几人落在自己背脊上的目光是多么地无法忽视。 她在短暂的头皮发麻后淡声道,“照旧。”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少女故作镇定的背脊落在宗无极眼眸里,他不由笑意渐深,而他一转眸,便对上其余几人的眼神。 溯玥扯了扯唇角,“那还真是恭喜宗宗主觅得良人了。” 她率先离去。 而燕落钧却是没那么好糊弄了,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宗无极的眼,一字一顿道,“你要成亲的人,是谁?” 宗无极眼眸无辜回答,“自然是方才离去的琉音仙子了,莫非燕宗主转头便忘了?” “呵,”宗无极的话才落下便叫燕落钧笑出声来,“琉音仙子?我转头就忘?” 他几近咬牙切齿,“我知道的是,前一段时间,不知是谁叫我去分担了这痛苦的差事,也不愿娶人家,怎么才一转头就变了一副心意?” 宗无极微笑,“因为我善变。” 柳江邺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姬无岐没什么情绪,一张如玉般冷寂的面孔上似乎不辨喜怒,但仔细去看,却发现他的手指在把玩着什么,指节用力到泛青。 良久,他终于缓缓道,“婚姻大事,绝非儿戏。” 宗无极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姬无岐道,“我说的是她。” 他此话一出,宗无极变了脸色,一双眼褪去了温和,显出几分阴鸷来。 纵然如此,他唇畔却依旧含笑。 “是吗?” 当日下午,阿袖一脸紧张地闯进来时,卿玉正在看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对上阿袖惊恐的神色,端出一副仙子该有的端庄坐好,微微一笑,“怎么了阿袖?” 阿袖结结巴巴指着窗外。 卿玉顺着她目光看向窗外。 嗯,天高气爽,风清云朗。 闻得到花香,也听得见鸟鸣。 真是不错的一个下午。 “你想出去玩?” 阿袖急得跺脚甩袖,半晌后终于对她道,“不是!是” “是——” 她是了半天,一张脸憋得通红,终于说出完整的话来。 “是几位宗主和长老打起来了!” 卿玉噌地一下从榻边坐了起来,一张脸上是担忧紧张,迟疑地问道,“那究竟是谁动的手,如今谁占了上风谁落下风?在哪?谁和谁?” 肩负着探查小姐妹使命的阿袖心里了然,看来自家小姐确实是这回动了心,不禁心里忐忑地试探道,“那小姐希望谁赢?” 在那一刻,阿袖将几个人选挨个想了个遍。 一会儿是自家小姐心疼皱眉抱着未婚夫婿宗无极,“你还好吗?” 一会儿是自家小姐拦在受伤吐血的燕落钧面前,鼓起勇气张开双臂,“不许伤害他!” 一会儿又是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地抱起姬无岐冰凉泛冷的身体,“无岐——其实我最爱的是你——” 她十分紧张期待,又忐忑不已地盯着卿玉。 卿玉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在她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 而阿袖的眼神也因着她这一开口,从满怀期待,变到了惊愕再到麻木失语。 因为卿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很是自然地说道,“我只想去看戏。” 阿袖,“” 她的小姐疯了,真的。 比上次从仙境里苏醒后还要奇怪。 卿玉顺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阿袖的指示来到了事发地,却看到了几个人正围着石桌静静地品茗。 各个神色恬淡,周遭洁净顺滑,衣冠楚楚,丝毫不见凌乱和战斗过的痕迹。 阿袖骗我! 卿玉攥着瓜子袋的手紧了紧,身形顿住后非常顺滑地转了个弯就要转身走,却听见让她头皮发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琉音仙子止步。” 卿玉佯装没听到地继续往前走,却又听到了几声呼唤。 终于还是在心底叹息一声,转头朝众人看来。 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来,“怎么了?不知你们为何在此?” 宗无极目光盯着她,慢条斯理道,“那不知道仙子又为何去而复返?” 第115章 出发前 卿玉无言以对。 她说什么?说她来看戏? 好在几人也不是当真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卿玉糊弄过去后,却见姬无岐缓缓拿出一道灵符。 他指尖灵光一闪而过后,灵符在他指尖燃烧起来。 空中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袭黑衣的蒙面人立于山上,他指尖停留着黑色的灵气,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冷寂阴鸷,他宛若看死物一般缓缓垂头,他身前是一片黑压压的人。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的幽火,一边淡声道,“去吧。” 随即他转头,一双眼看向了这边。 画面立刻消失。 卿玉在人露出那双眼时脸色已然不好,等到人真开口说话了,她的心情就像是跌入谷底一般。 宗无极沉吟片刻道,“这人是——魔王?” 柳江邺点出另一件事实,“此处画面很是眼熟,像是人间界的某处,我好像有点印象。” “是余城。”燕落钧的神色也不算太好,往日似笑非笑总是嘲讽揶揄的神色此刻显得很是冷淡,有种不易察觉的恼怒在里面。 卿玉看了他一眼。 余光却察觉到有一人在静静地看着她,她转头,看到了姬无岐神色寡淡的模样。 他的一双眼却同他的神情不符,有种洞悉一切的意思在里面,卿玉不禁心头一跳,撇过眼去。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卿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魔王绝非没事去闲逛的性子,他既然在余城现身,要么就是那里有他要的东西,要么他就是有所动作,他最后显然是发现有人窥视,应该是毁掉了信物才是,但他没有,极有可能此次又是请君入瓮。” 众人神色各异,姬无岐沉默良久道,“确实如此,录下此段信息的弟子已然身亡,死状凄惨,全身被魔气腐蚀,双瞳缺失,但搜其身时却发现录影符完好无损” “像是被故意留下来的似的。”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显然他们都想起了上回去讨伐魔王时不仅丝毫未获,反倒是被他的魔使给耍得团团转的场景。 更别说那回损伤惨重,就连姬无岐都没能从执念沼泽里走出来。 众人显然都想到了此处,目光默默地移向他。 此时倒是显得默契十足。 “要去吗姬长老?”这是似笑非笑的燕落钧,他把玩着茶盏,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 “不知姬长老看到了什么,竟然也毫无反手之力。” 这是语气温和但棉里藏刀的宗无极。 “何必提人伤心事呢?” 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柳江邺。 卿玉,“” 别说,这几位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恶趣味。 卿玉按了按脑袋,却不期然对上了姬无岐的目光,不由动作一顿,不是,看她干嘛? 但很快,姬无岐就收回了目光,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卿玉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再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松口气的瞬间,对方本已移开的目光,再次转了回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姬无岐那个时候,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 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东西。 他看见满山灿烂的野花,在随风摆动。看见顽皮的儿童,在追逐嬉闹。 也看见大人在身后细细的叮咛。 那时,魔气还没有扩散开来。 漫山遍野充斥的,是欢乐希望。 他也还——不是一头羊。 姬无岐垂眼,遮住眼里的深思。 而燕落钧嗤笑着看他一眼,目光慢慢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卿玉身上,似笑非笑,“他们决意这次要将魔王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不知琉音仙子作何想法?” 卿玉 卿玉能说什么?她在心里叹气,抬眼时一片温和悲悯,“琉音自当往之。” 作为卿玉本人,斩杀魔王本就是她的职责,而作为琉音仙子,守卫正道也是她的责任。 唯有 作为夺舍人,她可从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如何得到眼前这些大能们的喜爱,以及她自己。 众人去找了溯玥。 商量起何时出发以及如何布阵的事,溯玥听闻他们的来意后很是惊讶,却冲卿玉挑了挑眉。 卿玉,“”倒也不必用看异类的眼光看她。她如今是正道守卫者,可不是那个满脑子大能宠爱的夺舍人。 溯玥道,“魔王狡诈,尔等要是前往务必小心为上。且那魔使必然在他身边守卫,此次情况特殊,吾愿将本宗宝库大开,为各位助一臂之力。” 卿玉狐疑的目光悄然落在慷慨激昂的旧友身上。 按照溯玥的性子,恐怕借宝为假,炫宝为真。 众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一番互相吹捧后,溯玥领着众人用合欢宗秘法结印开阵。 在一片柔和云雾散去后,卿玉看见了满匣灵宝熠熠生辉。 而她才一晃神,众人已经上前去开始挑拣起了灵宝。 就连一向视珠宝为无物的姬无岐也一本正色地拿起一物来,“金丝衣,传闻刀剑不入,是件好宝贝。” 卿玉不禁抽了抽眼角,“” 你不是手里的宝贝比她还多吗? 后溯玥又秘密为他们践行,挖出了几坛陈年酿的梨花酒,又有鱼肉牛肉满桌,几人在月色下围着一桌,身侧是点燃的火炉,炭火在炉子里发出细微响动。 溯玥举杯,一丝怅惘在她面上一闪而过。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诸位。” “” 她说得实在悲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吃什么断头饭呢?不过溯玥难得不与姬无岐、燕落钧他们针锋相对,卿玉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而另外几人也是脸色温和下来。 率先举杯的是姬无岐,他神色寡淡,声调却温和,“溯玥仙子今日大义,来日必当奉还。” 溯玥声音慢吞吞,“倒也不是什么大义,我听闻你宝库里” 卿玉看着姬无岐神色不宜察觉地一暗,不由望天。 她早就知道溯玥不是那么纯好心的人啊! 第116章 故事1 几人吃饱喝足后便趁着月色上了路。 此次事情秘密进行,溯玥为他们做掩饰,对外便宣称几人为琉音和一杂役弟子大打出手,如今在宗内静养。 她放了几个中级傀儡人在各居所,居所外有仆人,亦被宗无极等人合力布置上了法阵,据他们所说,只要不是几个化神期修士一齐来破阵,还是很安全的。 几人一路走水路、山路,在一处人烟罕见的地方悄然设下传送法阵,直达余城外几十里的柳镇。 卿玉听到柳镇时下意识瞥了一眼柳江邺,对方没什么表情。 卿玉又转头看了一眼妹妹在那儿的燕落钧,对方回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卿玉顿时望天。 嗯,他们都不担心,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还真有一件事要担心,那就是在途中时,溯玥给他们传信,说是那个杂役弟子从牢里逃了出来,不知所踪。 据溯玥所说,那地方灵纹密布,法阵高强,凭借“卿玉”的能力是万万逃不出去的,她后来立刻派了两队人,一队负责寻找踪迹,一队则是对灵牢被破坏处进行仔细勘测。 还当真被溯玥的人发现了什么。 其一,那杂役弟子很是聪明,为防被人发现踪迹,居然每隔半个时辰便会转一次方向,使得专门跟踪的弟子很是棘手,目前方位已然在千里开外。 其二,灵牢附近的弟子发现,灵牢是被一把上古灵剑给打开,法阵破损处剑气浩荡,隐有一丝红光残留。 姬无岐放出这段留影时,隔着虚幻溯玥的脸,卿玉都瞥出她神色里的跃跃欲试和兴致勃勃。 溯玥最后道,“那是沧溟。” 世人皆知,名扬天下的泠鹤宗大弟子,有一本命剑,名曰沧溟。可惜在她死之前,都不愿认主苏卿玉。 卿玉面无表情看着溯玥的脸消失在半空中。 她察觉到一人目光落在她身上,转头看去却看到燕落钧,“怎么了?” 燕落钧道,“是我要问琉音仙子怎么了才对,”他慢条斯理地在地上画阵,一根破树枝在他修长手上显出三分的脱俗,他慢悠悠道,“自从琉音仙子这一路随我们出发,倒是不如往日那般活泼了,唯有此刻溯玥仙子灵笺来时方有了点情绪。” 他的目光盯住卿玉,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琉音仙子是为何事有的情绪?是我那杂役弟子潜逃,还是为那沧溟剑?” 卿玉默默回头看他。 此时方发现,本在各忙各的众人,此时都默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看向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这是一个危险万分的题。 卿玉猜到众人应当是对她有所怀疑了,所以她一路无所事事,重要的事都被各种理由给推出去,他们在做什么卿玉也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的卿玉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正中下怀。 她同这些人有距离,反而不容易被发现她又换了个身份。 但她却忘记了,往往是这种细微小事,一点细微态度的转变,恰巧能叫几人察觉到什么,何况他们几人也不是普通人,而是各个身怀本事的大能。 卿玉捏着水壶的手紧了紧,心思斗转间温温一笑,“自然是担心她的安危了。” 燕落钧闻言给了个明显不信的眼神,而另外几人则是心思各异地收回目光。 无论他们是怎么想的,总归是没有把事情立刻给捅破天,卿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即使是岌岌可危的信任,也总比几人当下就撂担子各回各家好。 而卿u,她也没说假话,她是真担心那夺舍人,不过担心的不是她出事,而是一种预感,不出意外的话,这人肯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在路途中她发现了一个灵宝河玉,观之灵份已有上万载,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河里,在卿玉的手边发出淡淡的白光。 其实一开始卿玉也是没有发现的,她当时随着众人正要向迷雾林走去,却脚一歪,跌进了河里,冰凉的河水顿时灌进她的口鼻,她正屏住呼吸要往上游,余光里也瞥到几人急急忙忙朝这儿赶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处泛着白的地方却进入她的视线。 卿玉游弋的动作顿了顿,转了个方向朝那儿游了过去,她越是靠近,那处灵气便越是明显,一种沁人心脾的温和逐渐包裹住卿玉,让她眉眼都舒展开来。 卿玉在看清那是河玉之后,更是大喜。小师妹的腿的药引来了! 她立刻伸出手就要去碰,却听见一声冷淡的“不要”时,已然来不及了。 她手中的河玉顿时散发出光芒将她整个人吸入。 而随后赶来的众人,也随之被卷了进去。 卿玉再睁眼时,来到了一处阴森幽暗的山洞。 她低头,看不见自己的手脚,也触摸不到自己,唯有一双眼似乎是能看清周围,也能随之改变视野。卿玉摸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何形态,一头雾水地往深处走。 她看见了满墙壁的壁画。 一幅一幅接连着,上面的笔触很深,若是凑近了似乎还有隽永的灵气尚未消弭。 卿玉情不自禁地凑近,随即眼前出现了一幅场景。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两人坐在喜床上成亲,很快女子便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大胖小子,那孩子却不哭不闹,只一双眼睛看向周围,说不出的怪异和可怕,一直到他六岁,还是如此。 男子白日里出去打猎,女子在家里缝补照顾不爱说话的孩子,一切本是和谐平静的,却在一日里突发情况。 那孩子被从丛林间游过来的蛇吞吃,蛇却爆体身亡,等到女子找到孩子时,见那孩子全身裹着腥臭的水液,唇角冒血,被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抱起孩子到处呼救。 被寻声而来的老道士给制止住。 他说,“你这孩子生来便是不凡的命格,他身怀灵气,会引得邪祟侵体,不如你把他交给我,我带他回宗门,修习仙道,也好压制住他的邪祟之气。” 那女子六神无主,只得同意。 第117章 故事2 那孩童便无知无觉地被那修者带走。 等到他父亲回来时,便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坐在床边拿着孩子的小衣在嘤嘤哭泣,他连忙放下锄头和背篓,连声道,“怎么了阿盈?” 对方指了指远方,将此事一一说出。 对方闻言沉默良久叹息道,“这也是我儿无岐的缘分。” 卿玉手指在摸索到这句话时微微一顿,过了许久才摸向下一幅画。 下一个场景,便是无岐站在仙气缭绕的山头,注视着一群被他师父吸干灵气的弟子。 那一片片跪倒在地的弟子,各个脸色雪白,无数的白气从他们的身体里被抽出,每抽出一点,他们的脸色便更为苍白。 小孩面色茫然地站在那里,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个就是灵气。 而他遇到的修者,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修者,而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邪修。 此后的生活便说是水深火热也不为过。 卿玉看见那小孩偷偷躲在窗外想要听课,却被人吐口水扔墨水,看见他蜷缩在破烂的房屋里,那被褥破旧、棉絮翻滚,屋子到处漏风,环境简陋得不像居所。 看他每日无知无觉地被邪修喂药,日复一日地被欺凌。 卿玉看着他每日吃的饭菜都是毒虫毒物,偶尔有正常饭菜却也是寡淡至极。 她看着他的面色渐渐阴郁,但不说话的孩子,向来是最好欺负的对象,他被打倒在地,而那些人哈哈大笑后扬长而去。 但没过多久,他们又会在邪修手里痛苦哀嚎,不过他们完全不会记得这些事情,第二日又会无知无觉地开心。 小无岐似乎意识到什么,在一个夜色茫茫的时刻准备逃走,他小心地躲过了周边弟子的耳目,却没有躲过神通广大的邪修的探查。 他被制成了傀儡。 卿玉看着他哀嚎翻滚,全身冒血不断求饶,但对方无动于衷,邪修只是叹息道,“真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他的目光里是高高在上的悲悯,摸了下孩子的头顶。 下一瞬,孩子便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卿玉的眉眼一紧。 孩子被肢解,又被缝合,她听到他在念阴邪至极的咒法,眼里是兴奋的笑容,舔了舔嘴唇后,仰头大笑,“完美的傀儡!用无情无心的至阴之子炼成的傀儡!我终于终于要成功了!” 他张开双臂,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整个人癫狂至极。 整个画面扭曲,黑暗,无数的黑气在蔓延,整个都呈现出一种极度疯狂的样子。 而下一个画面一转,则是倒在地上的孩子重新站了起来,他面容僵硬,比之前更加地无悲无喜,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主人。” 邪修露出得意至极的笑容来。 在那之后,邪修开始重视这个无瑕傀儡,他不让其他的东西欺负他,带他去试炼幻境里找寻灵宝,去杀人夺宝。 邪修叫他去杀谁他就去杀谁,像是个无情的傀儡杀器。 他在七岁那年杀的第一个人。 是他的父母。 邪修从死不瞑目的男子手里拿走上古法器,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一直喃喃道,“聚阴石,这就是能聚齐天下魔气的聚阴石” “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你生来便是至阴之体,难怪你能吸纳魔气吞噬妖魔,是因为你的父母封印守卫着这聚阴石啊!” 他哈哈大笑,转眼看到自己的傀儡站在自己母亲的尸体面前一动不动不由皱眉,“你怎么了?” 他指尖捻出诀来心下警惕,发誓要是对方敢生出一丝一毫的意识和反叛之心,便立刻叫他傀儡身灭。 不过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如此。 那傀儡迟钝地转头看向他。 眼里依旧无悲无喜。 就连一贯心狠手辣的邪修都忍不住怔了怔。 死在他面前的,是曾经养育他数载的亲生父母,他都可以眼也不眨地将其杀害。 还真是有趣。 他怔过之后大笑着转身就走,“去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那傀儡儿童眨了眨眼,落下一滴泪来。 他抬手,摸了摸脸,但他的手上都是血,反倒是摸了一手的血。 场景最后定格在小孩的脸上。 他眼角一滴泪坠落,侧脸上是一道蜿蜒而下的血痕。 在那之后,邪修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他让无岐帮他诛杀仙道之人,哄骗威胁轮番上演,杀人夺宝更是常态。那邪修胃口越来越大,他渐渐不满足这种杀戮,开始建起了邪庙,想要享受人间香火供奉。 一开始卓有成效,世人蠢笨,对邪修露的神通大为震惊,纷纷跪倒在地,为他献上法宝和金玉,为他大肆建庙焚香,只求他庇佑家族,求万事顺利。 但渐渐的,他们会发现自己受骗,各个或惶恐或愤慨,想要寻找公道找上门时,却被无情杀害。 傀儡无岐在不知多少次举刃杀人时,那凡人跌在地上,往后退去,面上却是显而易见的绝望和愤怒,他大骂道,“人间有情,所以才有希望有爱,你却帮着那邪修做事,杀至亲杀我们百姓,你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才是那个最该死——” 他话没说完,喉咙发出绝望的嗬嗬声,眼瞳睁大向后倒去。 而无岐面无表情地将刀刃从人心口抽出,他眨了眨眼,渐渐失去温度的血液从他眼睫上滴落下来。 化作一道哀怨的水滴。 在辽远天际,苍云之上。 邪修贪婪地吸收着凡人的哀嚎和绝望,脸上露出餍足的神色。 对,就是这样 美味的生机,还有丰盈的灵气 全都是他的! 卿玉叹息着看向下一幕。 在那之后,傀儡的权限越来越大,也终于接触知晓了邪修的最大秘密。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一个人。 一个在沉渊,魔界深处的人。 那个人是魔使,也是魔修曾经最好的兄弟。 但是他却在一次幻境里因为宝物,背叛了他。 第118章 故事3 可惜的是,这回邪修却没有如愿以偿。 彻骨的疼痛将他的心脉贯穿,呼啦啦的风灌入破碎的身体里,却无法阻止灵气的扩散。他睁大眼眸,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迟钝地低下头,而此时插入他心肺中的刀刃却更深了一寸。 “你” 他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但是冷意和痛楚瞬间将他淹没。 往日引以为傲的魔气从他四周扩散开来,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邪修发出绝望的嘶喊声,“不——” 他惨叫着,哀嚎着,像他冷眼看着的那些凡人和修士一样,一样的下场。 而那个他引以为傲的傀儡依旧面无表情。 在眼前邪修彻底消失在天地间时候,无岐眨了眨眼。 他瞳色漆黑,脸上是如往常一般的神色,无喜无悲。 卿玉怔住,说不出心底是何感受,她看少年转身离开,毁去了昔日的邪修像,最后来到了一处溪水边,缓缓举起了剑。 噗呲一声,剑入胸腔。 卿玉看着在蓝天之下,他缓缓仰倒下去。 冰凉澄澈的溪水从他的衣料上滑过,在他的手边流淌。 他的目光落在天上,依旧是无喜无悲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卿玉不知道,事到如今,也无法确定这是否是她认识的那个姬无岐 如果是,那也太惨了些。 卿玉想叹气,忽而在看到下一幕时,气哽在喉咙里,一时不上不下地难受。 那半个身子都躺在溪水里的少年徐徐眨了眨眼。 而后伸出手来捏死了一条毒蛇。 他偏了偏头,眼眸是纯粹的天真与冷淡,可他的手下却微微用力,只见那毒蛇很快瘪了下去,最后血肉都消散在空中,悉数化为魔气进入无岐的身子中。 而无岐歪了歪脑袋,一脸纯真无邪地舔了舔牙。 卿玉代入了一下冷冰疏离的姬无岐,顿时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她越往里走,里面的画风便越是阴森诡异,有小孩吞吃魔兽的,有他折断魔修手脚的 他的瞳色越来越深,像是黑夜里的泉水,又冷又不见底。 自从在溪水边那回无法自杀后,无岐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开始观察人类,各种各样的人类。 至纯至善的,至邪至暗的他学习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动作,他一路走一路游荡,一路吞吃魔气。 所到之处众魔瑟瑟发抖,退避三舍。 最终,年仅十七,他却成为了魔界最年轻却最强的魔王。 卿玉睁大眼。 不得了不得了,这个魔王的人生倒是比她认识的那个姬无岐还要精彩和悲惨些,两人似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卿玉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怪异感。 就好像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一样。 对了!是他说过的,他肉身曾损毁过一次! 卿玉再看向壁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凝着眉,新的疑惑又产生了。 如果说这个小孩无岐是无心无五情,他以傀儡之身刀枪不入吸魔气,成为魔神,那倒情有可原,但她认识的那个魔王呢?难道两个人不是同一个? 卿玉带着疑惑继续看了下去。 无岐成为魔王后,他倒是没有大肆杀人,也没有再对修者动手,但他底下的人不是。每一个有点本事的邪魔,都不愿过平静的生活,他们各个志向远大,纷纷恳求魔王无岐扩张领域,一统天下。 被无岐无情地拒绝了。 卿玉代入一下姬无岐坐在王位上冷淡往下瞥,“一统天下,我只想要一统魔域。” 啧,倒像是他能说出的话来。 众魔不甘,却碍于无岐实力强大,纷纷敢怒不敢言。直到有一天,一个邪修找到了魔使,说会帮助他夺得魔位,魔使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没有扛过这种诱惑,决定放手一搏。 他给魔王下了药。 那药会让人想起,曾经最痛苦最难过的事情。 会让人在幻境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魔使万分狐疑,“可魔王已经是傀儡之身,七情六欲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那邪修却幽幽道,“别急啊大人。” “你想,如果他真的无动于衷,又怎么会拒绝你们的心愿呢?” 魔使一听,觉得有理,于是下在了进贡给魔王的魔物身上,眼睁睁看着对方无知无觉地吃了下去。 万分期待地看着对方的反应。 那时是在魔域一年一度的晚宴上。 丝竹乐舞,美姬佳肴,人人侃侃而谈,唯有坐于高位之上的人面色冷淡,无悲无喜。 魔使一看,立刻暗啐一声,不经用的玩意!这不是糊弄魔吗? 他心里生气,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卑微至极的模样恭送魔王,恨得牙齿发痒,心脏发痛。 他已经准备好要多找几个能人异士,要重新想办法对付魔王,将对方从这魔王的宝座上拉下来。 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在第二日传出了魔王暴毙的消息。 那服侍的弟子打开殿门,却看到魔王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雪,周身气息全无,他大叫一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了探魔王气息。 吓得立时瘫倒在地,“王上死了!” 众魔十分悲伤,决定将当夜侍奉过魔王的魔侍都拉去陪葬,随即开始大张旗鼓地大办魔王丧事。 这场浩浩荡荡的丧事办了半个多月,用的是上好的棺椁陪葬品,等到下葬时,众魔掩面低泣,痛苦难当,立下誓言要遵从魔王遗愿—— 一统天下。 说要一统天下,可谁来主持却犯了难。有魔王的前车之鉴,众魔是寸步不让,谁也不服谁。 他们各个义正辞严,开始慷慨说出自己对魔族这些年的贡献,但他们的眼神,却是各怀鬼胎。 好一出闹剧。 卿玉冷眼看着,那壁画之上,九头羊魔,半蛛人各个面容栩栩如生,逼真得像是下一刻就会从壁画里出来似的。 而下一个画面却一转,转向了荒郊野外,魔王的葬处。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移开棺盖,伸了出来。 第119章 故事4 故事到这里才叫做扣人心弦,因为就连卿玉都要以为爬出棺材里的人,会是无岐。 但是不是。 黑夜无声,从棺材里缓缓爬出一道身影。 那撑着棺材边的手臂苍白,黑发垂落在侧,露出一双冷冷的眉眼来。 卿玉心跳停了一瞬,那是宁毓。 卿玉看见他似乎很不熟悉自己的身体,歪歪扭扭地走着,像是个喝醉酒的人艰难地走路,他脚步踉跄,适应了许久才走上正路。 这林子幽深静谧,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声。 噔噔噔。 那守墓的老仆执着一盏灯迎面撞了上来,猛然撞见一张惨白含血的面容,顿时惨叫一声,“有鬼!有鬼!” 卿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此刻方知道,什么叫做人吓人,吓死人。 这宁毓也不知道怎么成了魔王无岐,目光淡淡地在守墓老仆的脸上一划而过,随即淡声道,“真吵。” 他啧了一声,挥了挥袖子,那老仆便直愣愣倒下,再发不出声响。 他继续往前走着。 泥土在他长袍上沾染,混合着咒怨和血气毒气的衣袍此刻乖顺无比,他眉眼平静,却徒生出几分压迫感。 他就这样走回了魔宫。 人挡杀人,魔挡杀魔。 就连在魔殿里吵得不可开交的众魔都下意识地噤声,一脸苍白地瞪大眼,似乎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而宁毓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声音是许久不出声的沙哑。 “吾回来了,你们还记得吾吗?”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像是捏柿子一样,随手扭断了一旁颤颤巍巍的侍从,那侍从连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像是一只被割破喉管的鸡,身子朝一边歪去,被宁毓嫌恶地扔了开来。 大殿跪满了魔,上一刻还在争吵不休的魔们,此时显得默契十足,纷纷赞扬宁毓,“吾珠归来,小的们自然是万分欣喜的!” “只是王的躯体” 宁毓慢条斯理地坐上宝座,惬意地眯了眯眼,不疾不徐道,“这具傀儡身子,倒还算不错。比我之前那副被魔使杀的身子要结实些,就是这张脸实在不好看,等到过些时日,我得换一张。” 他的话语里有着淡淡的嫌弃。 卿玉嘴角一抽。 随后画面一转,来到了宁毓眸色淡淡地把玩幽火的场景。 他赤着脚立于软毯红布之上,更衬出他容色艳丽夺目,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神色实在冷淡,像是把即将出鞘的刀刃,见血封喉。 只是眼前的场景实在熟悉 卿玉想起了在虞殿的时候,她作为王女,也是十分无聊地把玩着灵火,要么就是逗一逗宗无极。 而此刻,明明暗暗的幽火下,宁毓微微偏了偏脑袋,在那簇幽火之中,映出一个少年悲惨的一生来,他似乎觉得有趣,微微扬了扬唇角。 卿玉再次看到了傀儡无岐的一生。 她又想叹息,却有人比她更早地叹息。 魔王宁毓淡声道,“你一生寡缘无情,死到临头了却会为那一点温情慷慨赴死。” 他顿了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玩味道,“人间无情,像你这样天生无情人有了情才最是有趣” “刚好我有一样法器可以让你重入人间,不如就当是你送我一身灵气肉身的回报吧” 后面的话变得几不可闻,卿玉只模糊听到几个字眼,“六道轮回随机身份” “悲惨身世魔气缠身” 卿玉愣住,目光不自觉随着那团幽火移动,看见它从云端跌落人间,化作一道云雾进入一孕妇的身体。 片刻后,啼哭声响。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父母恩爱,不过这回没过多久多了一个妹妹。 卿玉看着少年寡言沉默,一张脸却随着越长越大,越发像一个人。 ——她认识的姬无岐。 卿玉心猛然一跳。 她在一旁看着他们生活并不富足却也合家欢乐,看当家父亲下朝回来时妻子的安慰,看妹妹调皮闹哥哥,哥哥也无动于衷。 这样的生活总是短暂的,很快有兵队闯入庭院,在一家人惊慌不解的眼神中冷冷发令,“姬常叛逆谋反,全家押解回京!” 卿玉冷眼看着他们找出了所谓的证据,看满院子的人哀嚎哭泣,而姬无岐和妹妹姬元元则是因为外出游玩避过一劫。 有人慌乱之中想要逃跑,被当即斩在马下,鲜血喷洒一地。 众人仓皇尖叫,被为首军官不耐烦地呵斥。 那长刀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众人被迫噤声。 那为首的老爷夫人面色坦然。 似乎早预料到这一天。 卿玉看着姬无岐和姬元元回来,他们见到空荡荡的家门神色一紧,慌张地找了一圈却只看到庭院里未干的血渍。 姬元元神色凄楚,哀求哥哥满眼盈泪,“怎么办啊阿兄——” 姬无岐拍了拍妹妹的手臂,低声安慰,“不要怕,哥哥会想办法。” 于是,卿玉看到他在雨夜中到处奔走,却被父亲昔日同僚拒之门外,他到处求情,但却换来尖酸嘲笑。 他们不知为何没再被抓,但父母及一门的仆人却将要施以斩刑。 姬无岐终于在一日病倒,他全身冒红,指节却紧紧抓住了妹妹的手叮嘱她,“不要做傻事。” 妹妹姬元元神思不属地连忙点头,一边为哥哥侍疾一边偷偷抹眼泪。 日子越来越近。 等到行刑当天,姬无岐强撑着一副病骨起身,却四处寻遍都寻不到妹妹,反倒是等到了许久未归的父母回家。 和父母团聚固然开心,但妹妹的失踪也令面冷心热的姬无岐忧心忡忡。 他在遍寻多日后,在一次偶然上青楼时,看见了被当朝王爷揽在怀里嬉笑的妹妹。 当即怔在原地。 姬无岐脚像是被黏住一般立在那里,而妹妹目光看了他一眼,又调笑着离开。 似乎从未认识他一样。 姬无岐艰难从喉咙里发声,“元元。” 众人回头,那王爷挑眉,摸了一把姬元元下颌,微笑道,“这是” “我不认识。” 姬元元含笑道。 第120章 故事5 那日自然是不欢而散。 卿玉看到这里忍不住叹息。 而这回不同的是,她身边也有人叹息。 不是一道声音,而是好几道。 参差不齐中又带着点熟悉。 卿玉顿住,犹犹豫豫开口,“你们是” “宗无极。” “还有我,” “还有本宗主。” “姬无岐本人也在呢。” 卿玉转了转目光,却并看不到那几人,不过他们的声音一传出,卿玉顿时安心不少。不知道为什么,看这连环画看得越久,她的精神便越是浑浑噩噩,像是被什么邪恶的东西侵染了神识一般。 她将此事告之众人,谁料他们并不意外,反而是意料之中地点头叹息,“这是宁毓的魔识残留。” “不过此壁画应为魔王冢家,如今现于人生,想来是别有含义。” 卿玉沉吟,“你的意识是说,我们或许可以根据魔王的过去,打败他?” 众人应和。 不过在此过程中,姬无岐一直一言不发,卿玉顿时疑惑,其余人纷纷嗤道,“还不是自己的过往被揭开时羞得!” 他们话音未落,便忍不住嘶了一声。 想来是被姬无岐出手教训了。 卿玉失笑,继续看了下去。 没有想到姬无岐的画面没看到,反而看到了燕落钧怀抱着妹妹艰难从杀手堂里站起身的画面。 “”不是,这怎么还带转换的? 卿玉纳闷,转念又想到了姬无岐和宁毓的关系,心里不由一顿,难道说,这燕落钧和魔王宁毓也有渊源? 卿玉陷入沉思。 但下一秒,便被恼羞成怒的燕落钧给打断思绪。 “你丫的姬无岐,你灵力先是用来捂我们的嘴,然后就是更改内容是吧?” “过奖。”清冷如水的声音缓缓飘过众人耳朵,卿玉不由失笑。 没有想到,端方君子姬无岐,竟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卿玉正想着,忽而周遭一片沉默,她下意识抬头,看到了自己痴痴看着山谷的样子 卿玉心里涌起恼意,“你们谁干的?!” 得,谁也别嘲笑谁。 大家不都有一段过去不是? —— 没过多久,众人还是看完了那段关于姬无岐的过去。 不过大家都很沉默。 妹妹姬元元为救家人委身风流王爷,自此和家人断绝关系,却于不久后被王爷的妻妾霸凌而亡。 姬无岐在那一回后,身子一直未好,也在妹妹的不认之后去寻过几回,送了几回帖。 不过都被姬元元给拒了。 两人在那之后,最为接近的一次,居然是隔着书坊的一道书架,姬元元收回了要拿话本子的手,听姬无岐在另一边淡淡道,“他对你好吗?” “自然是好的。” 她声音里都泛上笑意。 但她的手臂上却是一道青一道紫,交错纵横。 而姬无岐并不知道。 他知道的时候,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打马从城外回来,听到沿路人的唏嘘。 “哎呀,听说尸体在河里泡了两天了才被捞出来,看上去老恐怖了!” “唉,曾经多么如花似玉的一个漂亮姑娘,怎么就——” 姬无岐本是随意的目光骤然收紧,他勒住了马绳,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涌起恐慌来。 他随即安慰自己,不可能的。 她穿金戴玉,说她过得很好很好,绝情地要同他们一刀两段,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他这样想着,身子却十分僵硬,思绪也乱做一团,一种忐忑不已的心思将他缠绕。 他越想挣脱,那丝线便越收越紧。 直将他勒出血珠,直要他无法呼吸。 他那种心慌在看到满府的白是化为了沉寂。 修长的手指青筋顿起,眉眼极为平静,但却像是即将汹涌的海浪。 那只是一时的平静罢了。 卿玉看到人安安静静地将缰绳递给身侧奴仆,安静地走进庭院,他看到了那个霸占姬元元的王爷,在一旁感叹。 他身边站着他的妻妾。 他无动于衷。 姬无岐漠然收回视线。 他没有搭理对方的问候,从他身边踏了过去。 次日,姬无岐满身是血地从王府里走出。 那王爷被他杀害,曾欺凌过他妹妹的被他一并惩治。 皇帝震怒,想要故技重施,却发现府内所有人都已然离开。 当年没能保护好家人的青年,如今已然能妥善处理好所有事。 他被追杀。 从人间境逃到了修真界。 卿玉忍不住叹气。 而最后画面一转转到了魔王身上,他似乎津津有味,一边从容地眯起眼,一边徐徐道,“实在有趣。” “这人间,还是一如既往地丑恶,苦难如此之多啊!” 卿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魔王去见了姬无岐一面。 姬无岐虽然不知他身份,却本能地退后警惕,“你是谁?” 而后宁毓十分干净利落地提出要他当自己的魔将。 姬无岐同意了。 看到这儿时,所有人都转头,对虚空里的姬无岐表示鄙夷。 “呦,老本行喽。” 姬无岐,“” 卿玉却觉得哪里不对,果然再看下去,便看到那姬无岐面无表情剜出魔王魔丹来。 “”好家伙!不愧是他! 众人表情错愕。 姬无岐却很是冷淡道,“继续看。” 接下来,姬无岐便被愤怒的魔王拆解,灵息被碾碎,神识四处飘散,却有一缕神识不散,钻进了羊的身体。 那魔王泄怒后却并未重获魔丹,自此虚弱万分,于是找出魔使,根据魔丹所在找到了姬无岐。 卿玉,“” 燕落钧啧啧感叹,“真是精彩啊。” 柳江邺道,“羊,原来之前姬无岐还当过羊,哈哈哈哈哈” 卿玉扶额,正在心里夸赞宗无极不愧是有点风骨的,一点都没有嘲笑奚落的意思,就听见身旁传来细细的想笑又忍住的声音。 似乎憋得很是辛苦。 卿玉面无表情。 高看你了,臭小子。 接下来的事情卿玉都知道了,不过还是看了下去。 而魔王在差点用魔气毁了修真界后,又用宁子霁的身份骗了卿玉,卿玉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淡定地看着那魔王—— 和她大战后重伤。 第121章 决战之故事篇1 魔王重伤后借助修士身躯作恶,他吸收他们的力量,重修修炼出魔丹,但大不如从前,而后召唤了一个异世界的魂来,琉音。 卿玉怔怔地看着壁画,那魔王手心往上,神色似癫似狂,喃喃道,“让她失去一切,让她只能待在我的身边,哪怕只是一具躯壳。” 卿玉面无表情,她感受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同情目光,很是无语。这宁毓有病得连这几个小变态都看不下去了,她看着魔王含笑目光中,一白光闪过,似有幽魂缓缓降临修真界,落入沉渊。 她忍不住磨了磨牙。 原来如此,原来这夺舍人是这该死的变态搞来的。她指节攥得微微响动,与此同时,身侧传来叹息唏嘘声。 “哎原来你更惨。” 卿玉,“”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被一个变态看上,尤其是一个宁可毁了她也要得到她的变态,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不过很快她身边的人都笑不出来了。因为画面并没有停止,卿玉的手指缓缓流淌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却在下一瞬挑眉。 那栩栩如生的壁画上,描绘的是“卿玉”如何勾搭她身旁这几位的。 只见美人衣衫轻薄,美目含笑,纤指微挑。 而众人的态度和做法也是各异。 柳江邺咽了咽口水,佯装淡定,但是耳垂已然悄悄红了,“你说你真的喜欢我?” 鄙视的三道目光瞬间落在真正的柳江邺身上,柳江邺忍不住干咳了一声,“继续,继续看。” 接下来便是姬无岐,对比柳江邺的欣喜激动,他显得格外冷淡,锋利冷寂的眉眼微微上挑,整个人微微一侧,便叫“卿玉”扑了个空。 而宗无极温和蛊惑微笑着,似乎并不拒绝,“卿玉”大喜,手才碰到对方的衣袖,便被大力摧折。 “卿玉”忍不住发出惊呼,一双妩媚的眉眼泪水盈盈,将落未落,这本是十分惹人怜惜的美人—— 只见对方却淡声叹息,似乎很不满意。 “可惜了她的皮囊。” 卿玉到这忍不住转头,对宗无极道,“你” 宗无极淡定斯文,“怎么?” 卿玉压住内心的复杂,摇了摇头。 最后便是燕落钧,卿玉原本以为照着燕落钧的性子,他定是要好好地报复回来,没有想到他似乎没有发现卿玉被调包,反而很是愉悦地眯眼享受着假卿玉的服侍。 众人神色各异。 而就在最后,众人再次看到了高悬台。 天高气朗,众人望天,就是不望他们咄咄逼人的画面,简直要将卿玉气笑。 卿玉翻了个白眼,而接下来,卿玉本以为一切都要在此处结束了,却见从她跌入云崖的身体里缓缓窜出一缕幽魂。 卿玉眼眸一紧。 而后画面一转,来到一处阴影之地。 众人神色肃穆辨认片刻,却都摇了摇头,卿玉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却心里有预感似地,看着那宁毓隐藏在了暗处里,缓缓掐住了一人的脖子。 卿玉叹息,见到那夺舍人琉音艰难地想要挣脱,在他手里像是濒死的羔羊一般,艰难发声,“你分明说过会帮助我的” 那魔王慢条斯理道,“是吗?” “我忘记了。” 随即在对方不敢置信地眼神中缓缓收紧了手。 那抹幽魂便惨叫一声,再无生息。 宁毓嗤笑,唇角冰冷如刀刃,“真是愚蠢,又爱自作聪明的凡人。” “比不上她万分之一。” 魔王羞辱夺舍人也就算了,怎么还顺道夸了她,还真是叫人不好意思的。 这回卿玉望天,周围唰唰投过来无数目光,瞬间叫卿玉尴尬万分。 啧,看别人的戏看得很爽,为什么看自己的就万分尴尬呢? 这还没完。 接下来宁毓继续开始不停地占据修士的身躯,吸收他们的内息灵力,他在逐渐修复被姬无岐抢走的魔丹,但显然效果不好,几次走火入魔,身躯被修真的大能发现有异,不得不再次逃窜。 卿玉看得津津有味。 她见到这人过得惨,心里真是极为舒畅啊。 卿玉眉眼都荡着喜悦。 但转瞬笑容就消失了。 因为在故事的最后,她看到一个虚影缓缓地从壁画里浮现出来,就像、就像是要从壁画中要钻出来一样。 卿玉下意识地警惕后退,众人也纷纷后退,卿玉这个时候如果有刀,一定—— 她看到了对方手里的沧溟剑。 比幻境里出来一个魔王更可怕的是什么?那就是蛇蝎心肠的夺舍人琉音。 卿玉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对方提着剑缓缓指向她,“哟,魔君这法子果真有效,竟叫你们齐聚一堂,这不是正好一举消灭吗?” 琉音微笑,笑容却好似吐着信子的蛇。 随即张开血盆大口朝卿玉扑了过来! 卿玉迅速旋身躲避,躲开来自本命剑的致命一击,但依旧神魂被余威击中,忍不住浑身难受,而几人见状,立刻将卿玉护在身后,在神魂合力作用下,本命剑沧溟应声而碎。 其声清脆,落在地面上犹如银铃坠地。 卿玉一阵恍惚。 “师父,今天就是我的择剑之日吗?” “是的,小玉,这剑冢有灵,你过得了他们的考验才算进了大门,而你挑里面的剑,里面的剑,自然也会挑你。” “唯有最合适你的剑,才会属于你” 卿玉望着在地上断成数断的本命一阵恍惚,恐怕师父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到,他说错了,本命剑并非一定是最合适她的,也有可能不属于她。 而如今 它也不属于任何人了。 而琉音面色一片扭曲。 “看啊,你的身躯陷入长眠,你的神魂落锁,如今就连你的本命剑,都离你而去,” 她大笑着,眉眼尽是疏冷,“苏卿玉,你还拿什么和我斗?” 柳江邺沉声,“不要太过分了,还有我们在。” 琉音淡淡瞥了一眼,满脸不屑。 “差点都忘了,你还有他们的喜欢,没有关系,我不稀罕!我如今能出现在你们面前,可是赌上了所有的一切!” “我要你们死!” 第122章 故事2人羊 卿玉第一反应就是拉着众人后退,但是依旧被吸入了混沌时空里。 在几人彻底看不见琉音前,琉音癫狂的声音在不断回响,像是阴测测的梦魇在不尽诡笑,“这是最终道具,以我生命作为赌注,苏卿玉,我和你赌上一局。” “你若是能通关这里的所有关卡,我便会魂飞魄散,若是你和他们折在这里,那你也会不复存在。” “而我,也想看看,除了好感,我的实力是否真的不如你” 这些声音都离得很远,卿玉没有反应过来便彻底陷入了昏迷,等她醒来时,却是看到了几只小羊在她身边咩咩叫。 卿玉吓了一跳,瞬间离了几米远,不由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她的灵力还是在的。 那夺舍人既然说是所有,也就是不止一个喽?也不知道这第一个关卡会是什么。 卿玉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周围,嗯,没有魔气的存在,没有魔王潜伏的可能,卿玉缓缓松了一口气,又将周围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发觉此处风景宜人,柳岸河畔,除了有四只小羊一直跟在她的腿边,很是依恋。 等等,小羊? 卿玉瞬间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是的,在幻境里的时候,姬无岐曾经变为小羊,不过刚刚她已经知道了,那不是幻境,还当真是姬无岐发生过的事。 卿玉目光古怪地再次落到几只小羊身上,这回仔细地看了看,还当真看出那么一丝不同寻常来。 他们的颜色、大小模样,都不一样。 有的冷傲孤高,有的娇小粘人。 卿玉瞬间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转瞬便被她拍散,不,不可能吧? 卿玉转身就想走,却在听见咩咩叫声后停住了脚步,转身低下腰来询问对方,“你们是姬无岐?” 一只小羊咩咩叫了一声,它目光冷淡,可是声音却很是可爱,卿玉没忍住,上前偷偷摸了一把对方的耳朵。 那小羊瞬间警惕后退。 啧。 过了好几个幻境了,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警惕,真是可恶。 卿玉笑眯眯地又看向众人。 众人,“” 片刻后,几只羊被卿玉蹂躏得不成样子,毛发凌乱,目光呆滞,似乎生无可恋,反观卿玉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能不神清气爽吗?卿玉在得知这几人真变成了羊还没灵力后,那不得好好欺负一下,不然不是白被他们欺负这么久。 不过卿玉玩归玩,倒是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她在摸到宗无极身上有一块铁质的牌子挂在脖子上后,微微沉思。 那牌子上面写了一个地点。 城西六十,苏家园。 卿玉不由得想,难道说,这回的任务,是要让几只迷路的羊羔回家? 那这也太简单了吧。 卿玉摸了摸下巴,一手怀抱着一只羊,还有两只幽怨地在身侧走。 路上行人零零散散,但见到如此异样情景还是忍不住回头,露出诧异的目光。 卿玉很是淡定。 几只小羊也很淡定。 很快,卿玉摸索着找到了目的地,出乎意料的是,这所谓的苏家园却一点和谐热闹的人气都没有。 卿玉才拉了拉门上铁环,就被这说不出的阴森之感冻得一哆嗦。 看来这里不像是什么凡人家园,倒像是什么鬼怪之家。 卿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低头,却一瞬间恍惚看到几只羊羔似乎也阴气沉沉,不由吓得一抖。等她再回神时,一切无异。 大门无人自开,生锈的铁门发出破败又难听的声音,像是被割破了喉咙似的。 卿玉缓缓吐了一口气,领着几只羊羔走了进去。 她才走进去,忽而觉得脚下黏黏腻腻,像是踩到了什么似的,她警惕地低头,果真看见一滩暗红的血在缓缓流淌 卿玉屏住呼吸,头皮发麻。 别的不说,这夺舍人变态程度,也不低于魔王了吧? 难怪两人能狼狈为奸。 卿玉沉沉吐了一口气,狠狠撸了一把手里的“宗无极”小羊才缓过神来,再低头去看时,却一切消失,卿玉眨了眨眼,连她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她幻想出来的? 而几只小羊也很温顺,在她脚边待着,没有咩咩叫也没有到处乱跑,还挺省事的。 卿玉从庭院往里走,绕着整个苏家走了一圈。 她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因为她发现整个苏家的布局很是奇怪,与正常的落置截然相反,像是有人故意设计成这样,用来招阴聚魂。 卿玉道,“真安静” 安静得都不像是有人居住似的,像是什么鬼怪居所。 卿玉拧着眉,她在门开前没有嗅闻到丝毫的魔气妖气,却在开门后先是看见血液后是发现了聚阴布局。 这个苏家村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卿玉正沉思着,忽而面前的前堂门开了,一个簪大红丽花的奴婢走了出来,言笑晏晏,“小姐终于回来啦!可是想好了要选哪一个作为夫婿了吗?” 卿玉一脸茫然地顺着她目光低头,看到了四只小羊。 小羊,“咩咩。” 卿玉顿时一言难尽。幻境里和人假结亲无所谓,但是叫她和一只羊成亲 那也太快乐了吧? 卿玉转瞬绽放笑容,原本因为她不说话而目光阴沉的婢女愣了一下,继续道,“那不知道小姐选了哪一个?” 卿玉看了眼地上的小羊,又看了眼在微笑,却面色如纸的奴婢,不动声色地询问。 “是不是,我无论选择哪一个,剩下几个,都会死?” 那奴婢面色不改,只是机械性地道,“不知道小姐选了哪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小桃,还是小柳?” 对方依旧在重复上一句话,像是个被上了机关的假人一样,卿玉无奈,只好道,“我选好了。” 她这话一出,果真奴婢不再重复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卿玉将手指伸出,随意轻佻地从宗无极的身上划过,落在柳江邺的身边,姬无岐的身侧,燕落钧的身旁 鬼仆阴沉着脸。 却见少女眉眼弯弯指向了她。 “我选你,可以吗?” 第123章 人羊2 鬼奴露出惊诧的神色。 这实在很是有趣,卿玉笑眯眯地想,但下一瞬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转瞬就看到几只小羊腾空而起,在空中发出咩咩的惨叫声。 卿玉,“”她就是开个玩笑,不至于吧? 鬼奴目光森冷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快、选。” 卿玉随手指了一只。 ——宗无极。 其余几只小羊目光冷寂,似乎有失望掠过。 卿玉,“”不是,怎么搞得好像她始乱终弃一样? 卿玉随着鬼奴走,来到了闺房,里面四处都红,明明暗暗的灯火在窗边摇曳,像是一个幽怨的鬼魂。 卿玉被身旁阴测测的目光盯着,浑身忍不住鸡皮疙瘩起来。 她转头,鬼奴声音僵硬道,“小姐,你好好休息,明日就要出嫁了。” “”这词怎么那么耳熟? 卿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对了,在幻境的时候,她不是也和柳江邺成了一次亲吗? 卿玉正要说些什么,那面色苍白如纸的鬼奴似乎并不想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从她面前走了出去,还十分贴心地将门关上。 卿玉,“” 倒也不必如此有礼貌。 卿玉转头,与小羊宗无极四目相对。 “” 卿玉听到宗无极咩了一声。 她不顾小羊的挣扎,将小羊抱在怀里,使劲地蹂躏了几下,叹息道,“没有想到我有朝一日居然是和一只羊成亲。” 宗无极瞥她一眼,“” 在下一瞬,卿玉忽感怀里一重,脖子被有力手臂勾住,她愣住片刻后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眼眸。 “!!” 卿玉顿时不敢置信,而对方一双含水眼眸慢条斯理继续道,“和我成亲,很委屈你吗?” 他说着,缓缓靠近她脖颈,微微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脖颈耳侧,声线暧昧低沉,“阿玉。” 卿玉全身鸡皮疙瘩就要起来了,忍不住皱眉伸手去推对方,“你好重,还有别这么叫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忽而听得低笑一声,她瞬间就被推倒在床榻之上,手腕像是被一团火焰禁锢,宗无极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眼里是莫测的情绪,“就这么讨厌我吗?” 卿玉在他凑近瞬间呼吸一停,飞快侧过头去,声音僵硬,“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是这么想的。”他笑,笑容却在少女看不到的地方冰冷无比。 为什么呢? 宗无极痴痴望着少女精致白皙的侧颜,心里却有暗潮汹涌拍岸。 他分明清楚地记得,在之前的幻境里,他和燕落钧曾看到她和柳江邺成亲,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但她的表现分明自然无比。 为什么对着他就不是那样呢? 宗无极眼眸沉沉,心里有什么东西也缓缓沉了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自我讥讽的笑。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少女身上,看少女一噎之后磕磕绊绊地辩解,眼里的浓黑蔓延得更快,似乎就要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宗无极这回却没有抵抗,顺从地像是心魔最忠诚的傀儡。 他的目光一寸寸贪恋地掠过少女白皙无瑕的脖颈,上面散开的发丝一缕缕顺滑如丝绸,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对方避开之后摸上了对方脖颈。 他趁着少女正在思索和纠结时缓缓靠近,一张脸上是乖巧聆听的模样,可若是细看,他的神色里分明隐藏着一头即将破笼而出的怪兽。 而现在,宗无极将笼子打开,锁同钥匙,一块扔了。 丢进了他心里的沉渊。 卿玉没有发现,直到她的脖颈被一下咬住,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痛呼,“啊!” 卿玉立刻就要推开宗无极,十分恼怒地瞪着他,“你干嘛?” 痛吗?应该是痛的,宗无极从对方的神色里猜测出。 但是他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或者什么辩解。 因为他所有的思绪,都像是被一层温水阻隔,被灵力阻断,让他的感知缓缓降低,最后完全消失。 变成一个没有情绪的傀儡。 他面上做出乖巧疑惑的样子,“对不起。” 又贴近,俯身,将那块破了皮的地方缓缓舔舐。 他的舌尖尝到了一丁点鲜血的味道。 很是迷人。 卿玉的怒气消散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 他歪着脑袋,一点也足够了,宗无极露出讨好的笑容,就像一只凶恶的野兽露出柔软的肚皮,寻求主人的抚摸和饶恕一般。 少女果真被蛊惑,情不自禁地拍拍他的手臂,神色略微不自然,“算了。”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青年乖巧点头,向来强大疏离的一宗之主,在少女面前却没有丝毫脾气来,就像是被驯服的小狗。 但怎么会是小狗呢?他分明是一只狼啊。 宗无极在心里叹息着,不动声色地手臂上移,攥住了少女的手,十指相握,温和却不容挣脱的力量。 他手指微微动了动,便和少女指尖的摩擦更为亲密了。 少女神情有片刻的不自然,下意识就要抽手,却被他不容拒绝地收紧。 像是蟒蛇缠住了猎物,开始享用自己的食物。 怎么可能仁慈地放过到手的食物呢?宗无极眼里是一片暗色。 他缓缓看向少女。 变回人形之后,少女身形实在是过分娇小,他的身影都要笼罩她大半,一双眼眸澄澈、无奈,分明是修真界的翘楚,却总是对待恶意懵懵懂懂,却不知道这样更会激发旁人想要掠夺和欺负的恶意。 宗无极顶了顶上颚。 悄无声息地靠近,将少女的芬芳吸入鼻腔,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露出贪婪的笑容。 不够还是不够呢 他,还想要更多。 少女分明没有察觉,但是却扭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想要远离他,可是宗无极怎么会让对方远离他呢? 他露出一个微笑来。 缓缓低下头。 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眼神里。 缓缓地,亲上了对方的唇角,攻城略地。 第124章 人羊3 卿玉听到他在耳边低喃。 与此同时她的视线被宽大手掌遮住。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不会放手的” 卿玉恨恨地张嘴咬了对方一口,她分明感觉到血腥味在彼此之间的唇上流淌蔓延,腥气在鼻腔缭绕,但对方却混不在意一般,反而亲得更重了。 卿玉伸出去推拒的手被对方拦住。 她听到对方缓缓道,“没用的。” “” 卿玉想要动用灵力,却发现全身都在发软,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灵力全都禁锢住一般,她感到全身寒冷,阵阵发抖,不可思议道,“是你干的?” 宗无极低笑了一声,“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卿玉冷笑,“是吗?” 两人分明距离极近,但因着这互相试探的对话,宛若隔着千丈的距离,宗无极沉默下来,没等卿玉再刺他几句,就放开了她,翻身而下落在一边。 卿玉狠狠擦了擦唇畔。 瞪了他一眼。 她的唇色红艳如火,本来澄澈的眼眸此刻像是蒙着一层水雾,波光潋滟,让人泛起一身酥麻。 宗无极不由眼神一暗,喉结滚动之间,他低低道,“再看我就又要忍不住亲你了。” 卿玉,“”有病。 她懒得再搭理对方,一边想着如何破了这个幻境,这个幻境的原本目的又是什么,她正想着,忽而门外突兀传来脚步声,卿玉顿时身形一僵。 那声音僵直,低沉,像是什么人在外面不安分地走路似的。 卿玉顿时全身发毛,和宗无极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在门外声音停下时,冷冷道,“外面是谁?” “是我。”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卿玉一怔,而燕落钧已然推门而入,似乎很是兴奋,“太好了,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他高兴的声音在看到两人情况时戛然而止,一瞬间便阴沉下来,冷冷地盯着两人的唇瓣,神色莫测。 卿玉有些尴尬,试图找回方才的话题,“你刚刚说发现了什么,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燕落钧收回目光,对上卿玉忐忑的眼微微一笑,“没事,这个可以等会儿再说,眼下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他话音才落便骤然出手攻击了宗无极。 而宗无极把卿玉推到一边,也随之反击。 整个房间的窗户、烛光一道晃动,像是下一瞬就会坍塌似的。 卿玉,“” 燕落钧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碰她?” 宗无极淡淡微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难道不想做这样的事?” 燕落钧咬牙切齿,“那我也不会乘人之危。” “是吗?”宗无极意味不明地一笑,“曾经杀手堂最为诡诈最会使毒,能动脑子绝不动手的第一名,如今和我说不会趁人之危,谁信?”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那叫一个精彩,关键是一边打一边还有空隙来骂对方。 卿玉自觉十分佩服,忍不住拿过桌上的糕点尝了起来。 她才吃了两个,却见两人收了手,狠狠地看对方一眼,随即看向她。 还没看尽兴的卿玉,“看我干嘛?你们继续打啊?” 宗无极抿紧了唇,“抱歉。” 燕落钧白他一眼,立刻不甘示弱地跟上,“我也有错。” 卿玉挑眉,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你们该和对方说,而不是和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今我们连幻境的规则都不知道,你们虽然变回了人,但我们并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又变回羊,这个幻境,是曾夺舍我的琉音所做,她既然扬言赌上一切,必然还有危险在后面,你们不关注我们的危机,却在这里打自己人,你们是三岁小孩吗?” “是!” “不是!” 卿玉深吸一口气。 “谁跟他是自己人!”燕落钧冷笑。 “彼此彼此。”宗无极温和微笑。 又来了,卿玉扶额。 感到窒息。 她正想着如何劝对方时,忽而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几人顿时收住,目光各异地朝门外看去。 一道黑黢黢的影子映在了窗外。 卿玉不动声色地问,“是谁?” “是我。” 声音冷如高山之雪,沁人心脾的冷意传入耳中,卿玉一顿,淡声道,“进来吧。” 片刻后,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卿玉神色复杂,“所以你们都是自己变了回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宗无极和姬无岐点了点头。 而燕落钧却沉声道,“不。” 卿玉瞬间想起了对方说过的发现,目含鼓励道,“你刚才本来想说发现?” “是的,”燕落钧十分高傲地瞥了一眼宗无极和姬无岐,随即转向卿玉时神色热切温和,“我发现一件重大的事!” “我方才路过一处荒废庭院,那门缝里夹着半张纸张,我趁人不注意时悄悄用爪子够了出来。” “你们猜那上面写着什么?” “写着什么?”卿玉十分捧场。 燕落钧却察觉到两道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转过头在两人同情的目光中,只觉得莫名其妙,却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什么。 他刚才说用爪子,这两人一定是在嘲讽他! 燕落钧沉下脸,在少女催促的声音里缓缓收敛了神色,转头温和道,“那纸上写了一封信,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但是那封信的内容却很有意思。” “人间炼狱,修真天堂,真假羔羊,入魔真相。” 卿玉闻言,在心里将这两句话默念了几遍,忍不住皱眉,她看向了姬无岐,发现其他几个人也在看他。 似乎也想起了壁画上的东西,不过姬无岐的表情倒是很镇定,像是并不在意他们的怀疑。 燕落钧目光复杂,似乎想要说什么,几回欲言又止,不过宗无极却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嘲弄姬无岐的机会,微笑道,“看来这是你的祸事。” 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低低的敲门声。 咚咚。 卿玉回头,“谁啊?” 没人应答,卿玉皱着眉在对方再次锲而不舍敲门时,忍不住起身,一打开门,却没有看到人。 她一低头,看到了一只灰色的狐狸,正眼巴巴地看她。 第125章 沉渊1 本来不错的气氛瞬间再次凝滞。 那小狐狸嘤呜一声,朝卿玉扑了过来。 卿玉有片刻愣神,缓缓低头,手却比脑子还快地接住了对方。 对方窝在她怀里,径直寻了个合适的姿势待着。 其余几人已然面色冷沉。 他们都知道,眼前的狐狸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而是柳江邺的原型! 无耻!燕落钧咬牙,对着卿玉道,“要不我来抱?” 卿玉面色淡然,手却十分实诚地在顺狐狸的毛,那小狐狸在少女怀里露出享受的表情,极为轻慢地抬眼看了一眼三人,高傲无比。 切,任你们讨论来讨论去,不还是被他后来者居上? 卿玉诚实摇摇头,“不用了,我们继续讲吧。” 柳江邺舔了舔自己的毛,笑得十分得意。 但是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全身的毛忍不住直立起来,感受到了几道刺骨的冰冷杀意在他身上逡巡,像是在寻找从哪一块下手似的。 柳江邺打了个寒颤,他瑟瑟发抖地往少女怀里一缩,一双眼又惧又怕地悄然抬起,发出委屈的呜咽,像是成精的妖怪。 不,他本来也就是成了精的妖怪。 众人面无表情想,但却见少女一脸担忧地摸了摸狐狸,再抬眼看向他们时,便褪去了温情只有不满,“你们几个灵力恢复的,就不要吓唬一个现在化为原型的了!” 众人一噎。 宗无极沉下面孔,淡淡应道,“是。” 他攥紧了指节,心里冷笑连连。 万万没有想到,原以为最不可能是对手的人,居然靠着一身皮囊后来者居上!真是狡诈! 他和姬无岐、燕落钧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分开。 而柳江邺则是在少女怀里舒服地喟叹,尤其是在感受到一片柔软之后,耳根不由悄然红了红,全身僵硬起来。 怎么回事,他不是要气那几个并得到她的芳心吗?可是现在 不论如何,这鸡飞狗跳的一晚总算结束。 卿玉醒来时,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顿时怔了怔。 屋子外的阳光似乎落了进来,虽淡却温暖,不像是个鬼宅似的。 卿玉还记得昨晚她忧心忡忡地问几人,如果他们离开被发现了怎么办? 燕落钧却冷笑道,“那我就毁了这座府。” 卿玉彼时很是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时,余光看到另外几人的无动于衷,不知不觉地把话收住了。 她的心里微微发毛,看着几人浑然不在意的神色,意识到一个事实,就算他们心怀天下、温和仁善,那也不过是世人眼里的罢了。 真实的他们,内心孤傲薄凉。 能说出这种话来并不奇怪。 卿玉收回思绪,缓缓推开了门,外间阳光一下子落在身上,雪白的肌肤在光下惹眼无比,方醒时的慵懒惬意,也因着雪肌红绸,令人垂涎不已。 暗处隐隐骚动,被一只手随意地拍了拍。 卿玉继续往前走,忽而昨日的鬼奴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吓她一跳。 少女嗔怪地斜了她一眼,眼波潋滟,“你走路都没声的吗?” 鬼奴并不应答,她的神色在光下显得越发苍白,她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姿势,“老爷夫人要见小姐,还望小姐洗漱后去前堂。” “嗯。”卿玉自然一口应下,余光却不动声色地往地上看去。 她松了一口气,有影子,看来她的猜测是错的了?卿玉疑惑,跟在人后面暂且将这个疑虑放下,很快看到了她口中的老爷夫人。 两人是同样的面色苍白,白得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似的,卿玉还未踏进前堂便觉得周遭一冷。 是阴冷的冷。 不过为了身边的这个鬼没发现什么,卿玉还是忍耐着抬脚踏了进来。 坐在上座的两位喜笑颜开,一瞬间冲淡了那种阴冷诡异的气息,含笑道,“鸢儿,今日你可就要出嫁了,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 “那魔域不是旁的什么地方,你说话做事一定要三思后行。” 卿玉点点头很是乖巧。 夫人道,“不过不管如何,你还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我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护你周全还是可以的,你将家里那几只被大师开过光的羊,还有你那两匣嫁妆带去,虽说我们是为联姻,但听闻那鬼城沉渊的将军,虽然冷漠但也是个极好的人。” 他们的眼中似乎有光。 不知道是从窗户外偷偷溜进来的日光,还是他们本身对一个女儿的期许和祝福。 卿玉坐在马车上,红盖头一盖,车帘一落。 马车缓缓而动。 车帘因着微风和动荡而荡起一点的波澜,偶尔可以窥见窗外的景色,从一路喧闹的大街到城门外,到荒郊野岭,再到冷寂孤黑的长夜。 马车外随行的丫鬟和侍从也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面的寡言沉默。 卿玉忽而不安,抬手要掀开车帘。 她的手才刚碰到车帘,便立时一缩,无数的黑线浓郁如绸,从空中蔓延到卿玉的身边。 她的瞳孔猛然缩紧。 在一支箭羽射来时险险侧身躲过,与此同时血腥气和哀嚎声在马车外发生。 卿玉从马车上钻了出来,看到几个幸存的侍从奴仆在刀下瑟瑟发抖。 她冷冷道,“放了他们。” 可是不知为何,她一张口,话语却变成了,“放了我。” 卿玉感觉自己在发抖,那种令人憎恶的失去控制的感觉再次缠上她,卿玉听到自己在说话,颤如花蕊般娇弱,“要钱,我有嫁妆随行,要人,这些奴仆你也可以随意拿去,我如今才十七,只是想要活着罢了” “好一个贪生怕死的凡间女子!” 那杀手冷笑,牵动他眼角的伤痕却显出几分可怖来。 卿玉柔声道,“蝼蚁尚且偷生,我自然也不想死,只要你放了我,什么都可以。” “可惜了” 卿玉怔住。 而下一瞬,溅起的血落了她一身,染得她嫁衣鲜红如火,她愣在原地几息,迟钝地伸出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可颤抖的手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擦干净。 而这还不算,她看着其余的人像是被随意丢弃的货物一般,被人踢下了悬崖。 那里,是沉渊的入口。 第126章 沉渊2 那跟着她的小桃小柳,还有青苏,一个个面色惶恐地被推了下去。 卿玉忍不住倒退一步,她想要说什么,出口却是嘶哑的嗬嗬声。 她瞪大双眼,紧紧握住自己的脖颈,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说不出话来。 就像她不明白,她分明不会对这些家仆求情,为何他们死前要这样死死地盯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在发抖,呼吸艰难。 杀手哈哈大笑,“联姻之女成哑,全家灭亡,若是我把这件事归于寒将军,人间和沉渊不是又要开战了?那我” “也算功德一件!” 卿玉面色惊恐,眼眶泛红,眸光里似乎蓄满了池子的水,就要倾落而下。 但杀手却不会同情。 他随意使了个神色,两人立刻将卿玉绑了过来,她的手脚都被绑着,被人踹了一脚被迫跪下,又被薅着头发在地上拖行,拖到了悬崖边。 粗粝的石子和沙粒和衣料摩擦,火热的灼痛让卿玉忍不住皱眉,眼里的泪水将落未落,她低声哀求,口型是,“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你要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了放了我。” 那杀手盯了她一会儿,忽而大笑,笑得癫狂而张扬,像是发疯了似的。 他低头看卿玉,眼底是浓烈的恨意。 “太晚了,可惜我现在只想要你们死。” 们是谁?卿玉思绪纷飞间,身躯已然被踢了下去。 落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风呼呼地从她身边掠过。 她整个人一坠再坠。 悬崖上,两人抬头看了一眼,啧道,“这下怕是尸首都不能看了。” 杀手神色淡淡,“走吧。我们去看魔宫里的戏。” 他们随意地踏过染满鲜血的土壤,神色漫不经心。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那个他们以为死无全尸的人,在他们离去之后,艰难地握住悬崖上的一根树枝。 卿玉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原本是受了控制,所说所做都不像她会干出来的事,倒有点像之前被夺舍人控制的感觉。 但她被扔下悬崖,即将死无全尸的时候,却又恢复了身体的操控权,卿玉当机立断大力将手腕脚腕绳索挣脱,手往一旁突出的岩石攀去,借着这力缓冲下去,但双手难免鲜血淋漓,最后她还是没抓住要落下去时,却在途中看到了一截伸出来的树枝。 于是,卿玉一个踮脚飞身而上差点没抓住。 这截树枝并不算粗,卿玉在抓稳后缓缓低头,小心翼翼朝底下望去。 那是熟悉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浓郁得像是要吞噬一切生灵的魔鬼。 卿玉心里一沉,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被控制后,所有的灵力都消失了,现在的她,就真的跟凡人鸢儿没什么不同,而另外几个羊不是,另外几个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卿玉心里叹息,而就在此刻,树枝断了。 卿玉坠落下去。 她紧缩眉头,在电光火石间脑内想起无数法子自救,但除去了灵力的,竟然所剩无几,她当机立断选择一个,开始在空中结印念咒,嘴唇翕动很快。 而就在印成的一刻,她也即将坠落在地砸成肉饼。 她没死。 她被一道温热宽大的身影接住,卿玉的目光惊慌地落在地面,那里是她被拥抱在怀里的影子。 暧昧得像是一对夫妻。 卿玉抬眼,顺着对方黑沉繁复的衣袍落到了对方的脸上。 他——戴着一副黑玉面具,只露出一双凌厉冷漠的眼来。 卿玉却愣住了,因为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 魔将寒澈。 卿玉和对方对视时,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她艰难地思考,这是什么天降良缘、机缘巧合之事? 他松了手,卿玉从他怀里跳下来,脚方一落地便立刻对对方道,“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 寒澈淡淡道。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很温和。 温和得还有点熟悉。 卿玉又是恍惚了一下,可能就是因为这片刻的恍惚,她再次失去身子的控制权,眼睁睁地看看自己奔向了对方怀里,小声哭泣道,“寒澈夫君,我是你的妻子鸢儿啊。” 寒澈淡声,“我知道。” 少女怕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地冷淡从容,一时也有些怔住,反应过来后讪讪道,“嗯,那夫君,我们是要回去成亲吗?” 寒澈奇怪看她一眼,“恐怕来不及了。” 他在说什么? 卿玉在内心疑惑,与此同时一种恐慌也忽而出现,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已经发生了,她本没想出是什么事,忽而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那个杀手嚣张的话。 全家亡卿玉顿时心里一紧。 难道说他们竟然要将鸢儿的父母、奴仆全都赶尽杀绝?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她正腹诽间,忽见头顶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大团大团的黑气,耀武扬威地从卿玉头顶上飘过,一股带着血腥气和怨气的味道弥漫在卿玉的鼻腔里。 她甚至恍惚间看到了家人的灭亡。 卿玉眼神顿时一凛,她冲破了原身的束缚,用力握住对方的手臂,“快去救救我的父亲,母亲,他们恐怕有危险!” “再晚就来不及了!” 寒澈看了她一眼。 卿玉发誓如果这回对方再说什么他知道之类的话,一定要揍他,但是没有想到对方在短暂地打量后淡声道,“你不是她。” “他们要杀的父母,也并非是你的父母。” “你为何如此焦急紧张?” 卿玉瞬间被噎住,说不出话来,她甚至想要去骂对方,但看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觉得,好像他是真这么想的。 卿玉最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硬邦邦道,“算了,求人不如求自己,我还是自己去救吧。” 她转身要走时,却被定在了原地,一团黑气缭绕在她的周围,像是什么冷血阴森的怪物。 卿玉皱眉,“放开我!我赶着回去救人!” 寒澈淡声,平静无波道,“你要同我成亲,不能回去。” 卿玉闻言,简直要被气笑! 第127章 沉渊3 他的目光平静,冷淡,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卿玉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你难道没有父母?” 寒澈道,“没有。” 卿玉顿时噎住。 一时不上不下的,很是难受,她眼下没有心思安慰对方,转身就要走,却再次被对方拦住。 “你是一定要和我作对?”卿玉寒声道。 寒澈淡声,“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如今过去,也是于事无补。” 卿玉没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但见对方袖手一挥,一幕便呈现在半空中,卿玉看着上面的画面不由睁大了眼睛。 上面,府邸里一片哀嚎。 卿玉的眼底一片血色。 她紧紧攥住拳头,愤怒在她心口燃烧,她猛地转头看向寒澈,他目光平静,好似不过在看一场戏。 卿玉心寒道,“你不去救就算了,为什么要阻止我?就因为你这可笑的规则吗?” 他没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卿玉冷笑。 她的唇角溢出血来。 寒澈的目光终于有一丝松动,诧异在他眼底转瞬即逝又恢复平静,“你在试图挣脱封印?” 卿玉没说话,只是越发抿紧了唇。 寒澈很不理解,他神情错愕过后之后便是疑惑,眼神落在卿玉的身上,再次打量了她一番。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和方才她还没落下时很不一样。 寒澈敛眉,心里起了一丝波澜,他手指微动,卿玉便控制不住地往前倒去,被他按住肩膀,“无需如此。” 卿玉想骂他,但是她的脑子很痛很混乱,不由自主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处阴暗无光的寝殿,黑纱垂地,被风吹得微微摆动,外间也很暗,令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卿玉捂着脑袋缓缓坐了起来,她正要下床,一道冷淡声音缓缓响起。 “你醒了?” 有一人站在门口,身形修长,肩宽腰窄,他往前走,卿玉看清他微冷的眉眼,他五官精致却冷硬,一种显而易见的严肃。 卿玉缓缓眨了眨眼,想起自己昏之前发生的事,不动声色道,“我的父亲母亲” 寒澈淡淡扫了一眼少女紧紧攥住的被子,淡声,“死了。” 卿玉愣住。 而寒澈像个没事人一样,将粥放在桌上,“我们已礼成,不过你今日太过虚弱,便好好养着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卿玉恍神间,对方已经走了出去。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桌上的粥,扯了扯嘴角,这寒澈说话像是她是罪犯似的,还明日来看她。 她掀被而起,缓缓在桌边坐下,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下一瞬忍不住皱眉。 真难喝。 她将粥放下后,回想起寒澈的话忍不住皱眉,如今接连出事,而她连杀人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且鸢儿要嫁的这个夫婿实在过于冷漠了。 卿玉有些头疼,她按了按脑袋,门却被推开。 两个身穿黑衣的丫鬟走了进来,见她坐在桌边神情很是诧异,卿玉察觉到她们有片刻的不自然,微微挑眉。 一人上前笑道,“夫人好,可要沐浴?” 卿玉问道,“你们叫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小春。”“小夏。” 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卿玉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想法,待到真的继续想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脑子疼了起来。 她索性便放弃了,对着两人道,“我要沐浴。” “那奴婢便为夫人准备热水。” 卿玉泡在木桶里舒服地闭上眼,身后是两人在为她浇温水撒花瓣,她像是不经意地问,“寒澈他可有什么仇家?想要他死的那种?” 她没有立刻听到回答,反倒是听到了渐沉的呼吸声。 她脖颈后侧的汗毛似乎都要立起来了。 卿玉听到阴测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就像是什么人贴着她背和耳朵说的似的。 “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卿玉的汗毛被冷冰阴沉的声音刺激得立了起来,她就像是被盯住的猎物,卿玉发誓她要是敢说出真相,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她的直觉一直很准。 卿玉小声,“只是好奇罢了。” 如潮水一般的恶意缓缓褪去,她身后的气息远了些,那奴婢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这个不劳夫人挂心。” “”不知道为什么,卿玉总觉得这奴婢叫夫人却无半分尊重。 她皱起了眉。 好不容易洗完澡,卿玉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发呆,按理来说这个时候那几个人肯定找上她了,但是现在却没有一丝动静,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再次打量起寝殿来,她放才起身的时候发现了刚才还是白日,但是沉渊无光,黑夜白日倒也没什么区别,而这个寝殿也多是以黑灰暗红的色调为主。 卿玉看向紧闭的大殿门。她知道那两个婢女就守在外面,经过方才沐浴一事,她觉得比起忠心,这两人监视的可能更大些。 卿玉叹气,这样该如何找到幻境的真相?如何才能过关?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夺舍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既然拿出生命作为赌注,那么这些关卡里一定有她自信骄傲的东西,而这个东西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卿玉正想着,却听见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顿时身子一僵。 而两丫鬟似乎低声说了什么,奇怪的是卿玉也没有听清,而门已经徐徐打开。 那人缓缓走了进来。 卿玉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脚往被子里缩,整个人紧紧望着他的方向,神情警惕。 而男人并没有朝她走来,反倒是中途改道去了桌边,卿玉看到他点起了蜡烛,烛火照亮他冷峻的眉眼,他神色依旧冷淡。 半日不见,这个人身上只穿了一身寝衣,也是黑的,他的发尾自然垂落披散在身后,微微濡湿。 卿玉猜测他应该是也沐浴了过,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在对方缓缓朝她走来时,不由继续往里缩了缩。 “你你要干什么?”随着他的走近,他洁白莹润的锁骨清晰可见,一张脸禁欲淡漠,但他却缓缓开始拆解腰带,她顿时睁大眼。 “你觉得我要干什么?夫人?” 第128章 沉渊4 卿玉摇头快如拨浪鼓。 她声音艰涩,直直往后退去,直到她退无可退,她慌张看向寒澈,声音艰涩,“我不想” 哪怕是一个幻境,她也不想。 或许是这话有用,他手指停住,深深看了一眼卿玉,她分不出这里面的情绪,只看着对方缓缓靠近她,朝她伸出手。 卿玉避开。 寒澈的手便停在她的面前,随即又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我对强迫女人没有兴趣。” 你最好是,卿玉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 寒澈兀自起身,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然后回来递给了她。 卿玉犹疑看着他。 没接。 寒澈淡声,“没毒,放心。” 这人实在是淡漠寡言,卿玉说不出话来,顺着他目光低头,眸光一动。 这是 那种违和感再次出现,她猛然抬头,紧紧盯着眼前的人,试图从他的面孔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她甚至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对方的脸,摸了半晌,没有寻找到任何线索,便颓然垂落下来,半途却被对方抓住。 她对上一双目光沉沉的眼。 他喉结微动,抓着卿玉的手微微用力,“你招惹我就想跑?” 卿玉愣住,反应过来后顿时说不出话来,她方才的行为确实是很让人误会,她结结巴巴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寒澈眼眸不起一丝波澜,一看便是不信。 卿玉顿觉无力,试图解释刚才自己的行为,“我那其实其实是” 她试图解释,最后却卡住,不由泄气。索性闭上了嘴,能说什么?说嘿,你是不是宗无极? 那么对方要是不知道把她当疯子都有可能。 卿玉微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而寒澈自然而然地躺在她身边,卿玉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她略微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却听到对方问她,“你不是我要娶的新娘。” 卿玉呼吸一滞。 她微笑道,“怎么会呢?” “若不是要嫁给你,我怎么会被人追杀,全家被灭,自己也九死一生?” 寒澈也偏头,看了她一会儿,又转了回来,静静道,“说谎。” 第二日,卿玉起床时,对方已然离开,昨夜两人是分了两床被子睡得,而她睡相也很好,两人隔着两条被子,像隔着楚河汉界似的,卿玉一开始还很警惕,后面发现对方呼吸平稳,观察了一会儿,也就睡了。 她没有发现,在她睡着之后,黑夜之中,有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寒澈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少女的容颜。 伸出手,手指一寸寸在上空掠过少女的容颜。 目露疑惑。 第二日的时候,卿玉对着镜子,实在是百无聊赖,便看向身后的两人。 在镜子中,她本来闲适的表情瞬间僵硬。 她看到,在她身后,那两个人面容凄厉如鬼,惨白如纸。 不像是真人似的。 那两人的目光静静地对上她,冲她微笑。 卿玉狠狠吐了一口气。 心里在疯狂呐喊: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幻境啊啊啊! 按照习俗,本是要第二日去拜见寒澈父母,但他自幼丧父,少年失母,亲缘浅薄,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去了。 但无所事事就会很无聊,卿玉如今很想找到线索,然后出了这个鬼幻境。 她试探道,“我想出门。” 两人一人为她梳发一人端茶,却置若罔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卿玉心生疑惑,忽而想到什么,又道,“我想去找寒澈。” 这回两人倒是立刻便有了反应,眉眼含笑,一下子驱散了原本的僵硬冷白,带上了暖意,“夫人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大人如今在院子里,等会儿夫人推开门就能看到了。” 卿玉嘴角扯了扯。 呵呵,变得还挺快。 这是只有她维持这个身份,去亲近寒澈,她们才不会那么戒备她? 卿玉无奈,但能得到这个结果也还算开心。 她推开门,果真看到了在院子里的寒澈。 他穿了一身白衣,在树下抬头,那梨花飘落下来,落在他衣襟上,他的袖间。 他的神情随意中又别有一番专注,似乎不是在看梨花,而是在看别的什么。听到声响,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她。 他眉眼有一丝不同于昨日的异样,在看向她的时候,收敛藏匿起来,又变为一片沉默冷淡的模样。 卿玉怔愣片刻。 她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片刻的感觉,便听到对方问,“醒了?” 真是废话,卿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啊,我要用膳。” “你自去便是。”寒澈声音平淡无波,他抬手间,袖间和衣领的梨花簌簌而落,他的神情平淡,卿玉不知道什么事能激起他的不一般的情绪,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 她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袖子却被扯住。 卿玉眉心一跳,一转头,却是看到了是草丛。 她对上寒澈疑惑的目光,尴尬微笑,转身就走,不过这回走路的速度比上回还要快了些。 沉渊的早膳并不符合修士和凡人的胃口,在魔界,人人崇尚实力,同类相残是常用的事,他们将这作为荣耀,也会端到桌面上宴会欣赏。 卿玉在看到满桌子的异兽手足和鲜血汤时,脑子中嗡地一声,像是有一根弦猝然断裂。 这沉渊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 卿玉只能勉强用了点正常糕点果腹,便到处去转,在这期间,两个婢女一直跟在她身后,卿玉一开始并不适应,但她必须勉强自己适应。 她在寒澈府邸转了转,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失望而归,转头却对上两个婢女阴测测的目光。 卿玉,“” 这两人真的很像鬼啊! 卿玉眉头皱得死紧,她摸了摸手臂上起的疙瘩,正要回寝殿时,忽而身后传来声音。 “随我去一趟魔宫。” 卿玉唰地转身,面色复杂,试探道,“我们去魔宫,所为何事?” “王上设宴。” 王上?卿玉想到了宁毓,心下一阵复杂。 如今在幻境里的这个魔王,是宁毓,还是曾经的姬无岐? 第129章 苏红玉 这是卿玉第一回进入魔宫。 魍魉横行,鬼魅痴笑,到处是游荡着的魔物,在地面拖拽出湿漉漉的红迹。 灯火幽暗,无数丽花在卿玉眼前摇曳,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等待人上前后给人致命一击。 卿玉身侧的寒澈像是习以为常般,走了几步后朝她看来,像是很疑惑她为什么还不上前,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王上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卿玉冷淡哦了一声,她想的是,他不好脾气关她什么事?难道她是个好脾气的? 她趁着寒澈没注意时,假意往前跟了几步后转身就走,却意外砰的撞上一人,对方坚实的胸膛撞得她鼻尖发酸发痛,酸楚感几乎要令她落下泪来。 卿玉倒退两步稳住身形,捂着鼻子抬头。 眼眸微微扩大。 是宁毓。 她有一点说不清那时候的感受,是惊讶、放松还是失望?还是全部都有?她回想起在壁画上看到的那个冷血无情的姬无岐,一时居然难以确定自己到底是更害怕见到哪一个。 宁毓一袭黑衣,上绣四爪蛇纹,一双眼睛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双眸黑如墨洗,浓郁深沉如黑夜。 他似乎饶有趣味,“你是何人?” 卿玉睁着眼睛胡诌,“我是白兔精,被家中长辈带来此地,不慎迷了路。” “哦?”宁毓挑眉,“白兔精啊——” 他拖长了尾音,似乎是对她产生了兴趣,卿玉顿时头皮发麻,她不清楚在这个幻境里宁毓对她有没有记忆,如今看来似乎是没有的,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但眼下也产生了一件坏事。她的胡乱说话莫名让对方产生了兴趣。 宁毓还抬起手随意指了指前方,“看见没小兔子,那儿就是你该去的地方。” “谢谢。”卿玉低头佯装羞涩,宁毓与她擦肩而过,周遭沉郁的魔气让卿玉下意识地皱眉,她勉强按捺住要动手的冲动,脚步往前踏了一步,身后立刻传来慵懒的声音。 “小白兔,那边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卿玉顿住脚步,回头讪讪道,“我是想去如厕。” 宁毓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一双眼似笑非笑,唇角微微扬起,慢吞吞道,“马上宴会就要开始了,还是不要乱跑为好。” “毕竟这魔宫里,凶兽可是最爱吃你这种软软糯糯的小白兔。” 卿玉心里发毛,骂了宁毓无数遍,面上只得做出苦哈哈的样子,跟着人走。 一路上无数的魔物朝着她—— 准确来说是宁毓,点头哈腰,恭敬之极。 卿玉做出一副受惊的模样,不住地往对方身后躲,宁毓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随即将她的手握住,慢条斯理地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也是冰冰冷冷的,像是冬日里的寒冰。 才握住便是冒着冷气的寒。 卿玉挣了挣,没挣脱,自己反倒是被拽得往对方身上一个踉跄,被他漫不经心地扶住。 她正要起身时,忽而头顶落下两道阴影,一人道,“王上,这位是王上的新妃?” 另一道声音娇俏温柔,“王上真是好兴致啊,不过这位美人,似乎有点眼熟?” 卿玉一顿,停下挣扎,不是她想要将错就错,只是她发觉这位女子的声音为何有点耳熟? 卿玉抬眼,看清了两人面貌。 一人五官瘦削,额窄下尖,眼尾下垂,自带一副尖酸冷傲的模样,一个则是—— 卿玉对上对方惊喜的面孔,“鸢儿,竟然是你?” 是的,这是原主的姐姐。 不是亲的。 一大堆记忆涌入卿玉的脑子里,让她快要爆炸,她在头疼欲裂中勉强沉住气,梳理了一番情况,随即便是心下一沉,这个姐姐苏红玉可不是什么真温柔小意的性子,她父母早亡,因着父母的关系,养在苏家六载,在这六载中,也无数次地夺取了属于苏鸢的东西,转头还来一句,“鸢鸢我不是故意的” 卿玉叹息。 那苏鸢岁是坏,但却坏得坦坦荡荡,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会搞这些手段,她每一回的跳脚和怒气,都被对方给利用起来,让苏鸢渐失人心,也和原主的父母越来越疏远。 苏鸢每每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心里更是难过,表现出来的,便是变本加厉地发泄在苏红玉身上。 两人关系十分地僵硬。 而后来两人都到了适婚年龄这才好些,不过苏红玉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她因着自己失庇护,所以挑选的都是一些比苏鸢差的男子,这本来对于一个普通之家女来说也是够了,但她不愿。 她看中了原本苏鸢相看好的贵族世家子弟张臣俞,对方性情温和、没有妻妾没有心上人,家中高位亲和无傲,嫁过去必然顺风顺水,苏红玉看中了他的好拿捏,再加上苏鸢在她眼里也是个没脑子的废物,因而下起手来轻松又愉快。 一个就是她离间二人,一方面捧杀苏鸢,说这样温和无主见的男子配不上她,又给她找其他男子的画像进行游说,而在张臣俞那边,则是将自己被苏鸢“欺负”的旧事传播出去。 两人本就没什么感情,互相心生怀疑实在简单。 这还不算,苏红玉向来要做便做绝,她令苏鸢生日宴特意邀请了对方,又动了点银钱收买了苏鸢的丫鬟,特意领她看到自己和张臣俞滚到一块的场景。 苏鸢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欺负,当即就要和张家退婚,她也顺理成章地和对方成亲。 张臣俞是一个君子,他以为当真是他对不起自己,婚后是千宠百爱,相敬如宾。 却不知道那宴会上他喝的酒,就是被她下了药的。 不过他也没必要知道。 到此为止,苏红玉的生活还算是称心如意,如果她就此收手必然一世快乐,但是她的性格决定了她不会安于现状。她汲汲营营了一辈子,如今发觉丈夫是一个安慰温和的性子后,前途也就到这为止了,但她苏红玉要的,永远是更好的生活。 于是,她再次设计,嫁到了沉渊。 第130章 苏红玉2 卿玉眯起眼睛。 她微笑,声音如同朝露清泉,缓缓流淌,“如此说来,确实有许久没有见到姐姐了。” 苏红玉的表情一僵,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恶毒被卿玉捕捉到,按理来说,她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对着幻境里面的虚假过去人物产生熟悉感,但偏偏不是,她先是对着一个寒澈感到熟悉,后是对着原主死对头产生熟悉。 卿玉心生疑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但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卿玉假装没察觉,反倒是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宁毓的身上,对着苏红玉羞涩道,“姐姐,你不会这回又要同我抢王上吧?” 宁毓垂眼,盯着胸前的小手,似笑非笑。 她说得实在直白,还带着股熟悉的味道,听得苏红玉差点没维持住笑容,她缓了许久才道,“妹妹这是说哪里的话,姐姐自然不会同妹妹一般争抢” 她说到这里,饶有深意地一顿,似乎害怕地飞快扫了一眼宁毓,吞吞吐吐,“只是王上可不是妹妹能随意戏耍的人,他同王公子可不一样” 她提到了王臣俞,卿玉顿时不适起来,她知道这是原主的记忆在作祟,抬眼定定地看着对方,似笑非笑。 两人目光相撞,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关于那位王公子的事,后面闹得有多难看。 —— 在苏红玉产生了不安分的念头之后,她便也当真想办法脱离了。 但如何在不有损于自身的情况下脱离,着实是个问题。一则,她是同王臣俞有了肌肤之亲后被迫成亲,对方是个有脸面的书香之家,这才勉强同意她进门,不过进门后也并不给她好脸色就是了。她若是主动提出和离,在对方对她如此好的情况下,绝对是不占任何上风,反倒要被戳着脊梁骨骂。 再者,王臣俞性格虽然温和却十分固执,若非重大之事,恐怕不会轻易与她和离。在两人洞房花烛夜时,王臣俞挑开了她的盖头,对着她容色肃穆道,“你我之前是臣俞之过,但臣俞不爱变动,既然娶你,便不会轻易分离,所以即使你日后有了心仪之人,我也不会放你和离。” 这话委实霸道,就连一向把感情玩弄股掌的苏红玉都身躯一震,脑中嗡嗡作响。 更别说后悔万分,闯入门中的苏鸢。 她的脸色惨白无比,就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已然摇摇欲坠,却在对上两人的目光时露出一个高傲的笑容来,眼神轻蔑,“哼,你不过是拿本姑娘不要的东西罢了,” 又看向王臣俞,对着人家冷嘲热讽,“还有你。” “你娶一个父母皆亡的家族旁支,一无助力,二无门面,三” 她卡住,实在是说不出别的坏处了,便咬牙冷道,“总之,你会后悔的!” 苏鸢看着眼前的两人。 努力扬起高傲的头颅,妆容精致的小脸上露出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轻蔑笑容。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有多么地后悔与愤恨。 眼前的两人,身着红袍,一个面容姝丽娇艳,大红色的裙裾拖曳在地,更衬得她艳丽动人。 ——那本是她的嫁衣。 而另一人则是修身俊颜,剑眉星目,轮廓流畅分明。 ——那本该是她的人。 苏鸢尝到了从心里涌上来的苦意,她掐着指尖,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高傲,却在下一瞬被张臣俞的开口击打得七零八落。 他声音也是清凌凌的清越,像是山间薄温的清泉。 但他说出的话却是冷淡无比,“还请口下留情,你对红玉做的那些事,我不想多言,但如今她既然已嫁给为妻,便是我张臣俞的人,只要她一日是我的妻,只要我一日尚在,便不会允任何人欺辱于她,还望苏鸢姑娘自重。” “好一个自重!”苏鸢冷笑咬牙,恨恨伸出手指着苏红玉,眼里通红,“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好妻子,是她设计了这一切,是她对我说,你多么多么不好,配不上我!也是她说我欺负她,实际上都是她欺负我!还有那次生日宴,也是她设计陷害于你” “够了!” 出乎苏鸢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任何动容神色,反而很生气,这也是她在梨园一顾后,头回见到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却是为了她的仇敌。 冲冠一怒为红颜。 苏鸢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茫然地听他道,“你任性妄为,撒谎成性,你不愿承认你做过的事没有关系,我有眼睛,我能分辨!就算没有你生日宴的事,我也不会娶你这样一个刁妇!” 他缓缓闭了闭眼,再睁时眼底一片清冷,“既然小姐说出看不上我,那么如今也不必前来闯入我的房门,你我一别两宽,各不相干才是。” 他手臂一伸,方向朝着的是大开的房门。 苏鸢被他气得脸色涨红,眼眸含泪,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他和苏红玉一眼,跺脚转身跑开了。 好在门外的人早都被张臣俞给散了,苏红玉胆战心惊地看着对方去关门,他的动作依旧不急不缓,像是那回在她床上醒来时,也不过微微皱了皱眉头。 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在下愿意负责。” 而如今,他关好门转身缓缓走向她,面色沉静得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苏红玉原本因为苏鸢的生气憋屈高兴的心情顿时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正常人若是听见旁人说自己的妻子如何如何,涉及到过往之事,大多都会怀疑,更别说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感情。 但对方却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护她。 而且依旧能维持平静,对着她的神色与刚才没什么不同。 苏红玉心里缓缓下沉,这样的人实在是可怕,她为何竟会觉得这样的人好拿捏? 她想,自己恐怕好似看错看走眼了。 他并不是羊。 不过是将自己伪装成羊罢了。 好在两人之间除了这些,倒也过得相敬如宾,她要什么香脂铺面,他也毫不吝啬,也不与旁的女子过近,渐渐的,苏红玉便忘了他原本的可怕,又生出别的心思来。 便是一字错,满盘皆输。 第131章 苏红玉3 那个时候,苏红玉机缘巧合之下,在一次戏班子唱戏时,看中了一个男角,俊俏书生,斯文清秀,看人时一双眼清秀澄澈,笑容凝角。 苏红玉久违地心动了。 于是她忘却了自己已婚的身份,和对方在床榻间厮混,缠绵,也忘却了自己的丈夫王臣俞。 王臣俞性子恬淡,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段时期正值政务繁忙之时,竟也教人钻了空子,等他发觉不对,已然是天之后。 苏红玉彼时正偷腥回来,才抬脚回房便见到端坐在桌边身形修长清瘦的王臣俞,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笑容略微僵硬,“夫君,你怎么今日这么早便回来啦?” 落霞余晖落在他安静眉眼,却徒然生出几分冷冽来,王臣俞抬眼漫不经心那一眼,苏红玉居然读出几分杀意来,不由心里直跳,对对方更是甜蜜道,“哎呀,我是太惊喜了。” “是惊喜还是惊吓?”王臣俞扯开她要揽上来的手,神色淡漠,眼神却锐利,像是要望进她的心里去。 他似乎在叹息,“玉娘,你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的苏红玉继续讨好,抱着王臣俞手臂摇了摇,撒娇道,“这不是想要给夫君买一个礼物吗?” “你看。” 王臣俞垂眸,看到被放在桌上的小盒,一打开,是一枚玉扳指。 质地温润清透,触手极好,他眸光微动,拿了起来。 往自己的手上套。 套到一半却顿住。 苏红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恍神间却对上对方深不可测的眼眸,顿时心惊肉跳,她自认将所有蠢才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如今竟产生错觉。 被把玩的似乎是她。 而不是王臣俞。 她被冰冷的触感一惊,而王臣俞从容把玩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声音温柔如水,“你新买的手镯,很是好看。” 苏红玉将手收了回来,把袖子往下遮了遮,讪讪微笑,“这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 王臣俞不置可否,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半夜,两人躺在床上,苏红玉没睡着,忍不住转头去看对方,对方睡颜温和,颇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倒也难怪一向挑剔的苏鸢勉强同意了婚事。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息,忽而被窗外的声响吓得肩膀一抖,立刻去看王臣俞的反应。 他眉目丝毫未动。 苏红玉松了一口气,这才恼怒地瞪了一眼窗外,也不管窗外的人能不能看见。 她本不想下去,但想起对方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还有那销魂滋味,不禁咬住贝齿,转头又犹豫地看了丈夫一眼。 天人交战之下,最终是被自己的欲望所打败,于是静悄悄地离开,穿上了外衣,奔入夜色里。 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在她推门而出的那一刻。 她原本以为睡得正熟的丈夫,缓缓地睁开了眼。 —— 一夜风流。 苏红玉轻佻地拿手指缓缓掠过对方白皙的胸膛,神色餍足而娇俏,“下次可不能这样了,王臣俞是会发现的。” 男人轻嗤一声,满不在乎,“不过是一个小官,甚至比不上我家道中落之前的家族,再者他性情温吞,哪有像我这般热烈?”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温热的气息直直喷上苏红玉的脸,手指不安分地划过少女脖颈,轻轻一勾。 苏红玉才静下来的心顿时又起了波澜,她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伸手去推搡他,“别闹了,我要走了” “急什么?”男人嗤笑,暧昧地在她耳边低语,“你既然都一夜未归了,如何还急这一时半刻?” 他将苏红玉按在床上擒住手腕,俯身一亲芳泽。 才穿好的衣服顿时从肩头滑落,随即代替而上的是一个个细密的吻,像是一头野兽要将她吞噬殆尽似的。 苏红玉有些恼火,但又有些迷恋这样的野性,王臣俞从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哪怕是在床事上也是温温柔柔,照顾着她,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温柔。反倒是喜欢 她正想着,身前忽而被报复性地咬了一下,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专注,苏红玉轻笑一声,转头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投入到红浪之中。 一晌贪欢。 等到苏红玉终于从红楼里走出来时,已然双腿战战,腰酸不已,她一边理了理衣襟,一边暗骂这小子的禽兽不如,居然故意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但内心深处却也是甜蜜不已。 “苏红玉!” 一道声音忽而从她背后响起! 苏红玉分辨出这声音来自于谁,顿时背脊一僵,缓慢地转过身时,心里已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微笑着看向怒不可遏的苏鸢。 “哟妹妹,这么巧啊?” “是很巧,”苏鸢咬牙切齿,手指唰地指向她才踏出的红楼,面色涨红,“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从这里出来?张臣俞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声音实在掷地有声,苏红玉眼神闪了闪,佯装无奈将人拉到巷子里,一边低声道,“你看错了妹妹,我是从一旁的胭脂铺子里出来的,” 她从怀里掏出时兴的胭脂,坦坦荡荡递到苏鸢面前,笑意盈盈。 但对方冷眼望着她,并不买账,冷声笑道,“你心里有鬼,才不告诉我你去做了什么,这样吧,我做一个好事,将你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他!看他张臣俞还要不要你个水性杨花、蛇蝎心肠的女人!” 苏鸢转身便走,大步流星。 苏红玉眼眸一闪,忽而灵光一闪,“你去吧。” 苏鸢果然停下脚步,转头狐疑盯着她,眉头皱得发紧,“你居然让我去?你是完全不做贼心虚的吗?你难道都不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的吗?” “我为什么要羞愧?”苏红玉微笑,上前几步,缓缓走近苏鸢,“妹妹难道忘记了,你上回在我新婚之夜抖出我的事时,张臣俞的反应吗?” 苏鸢后退,因着她这句话,眼神阴沉下来,堪称咬牙切齿。 “所以你去吧,你去看看,告诉相公他我多么多么不好,你看看他是选择信你,还是信我?” 苏红玉停下脚步,慢条斯理。 第132章 苏红玉4 苏鸢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气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冷着眼看苏红玉款款离去,气得一拳捶向了墙壁。 指背渗血。 她的面色冷若冰雪,心里却在发苦,她深呼吸,最后吃力地蹲下,许久都没有起来。 这世间什么事最为痛苦,是一个人后知后觉的真心和愧疚。 而她苏鸢因一时的谗言,后悔了三年。 她眨了眨眼,等眼干些,才缓缓起身,但她才起到一半,忽而就僵住。 倒是对方笑了一下,缓缓朝她伸出手。 苏鸢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手。 当初梨园一顾,她曾希望是他漫不经心拂下的梨花,而如今,却是阴差阳错,近乡情怯般地畏缩。 男子见她许久没动,缓缓把手收了回去。 苏鸢想哭,她不过犹豫了一会儿,对方就等不了了吗?她心里酸涩地厉害,便都化成了恼羞成怒,猛然一下抬头,狠狠瞪住对方。 苏鸢自认凶恶,却不知道她方落过泪,一双眼红通通的,瞪着人并不凶恶,反而像一只委屈的小白兔。 张臣俞便笑出声来。 他笑完,发现对方在痴痴看他,一瞬不瞬,眉眼淡淡道,“不走吗?” “你怎么在这?”苏鸢不是个甘心落人下风的人,走得比张臣俞还快,叫他哭笑不得,闻言淡声道,“找玉娘。” 苏鸢顿时全身僵硬,她想起方才苏红玉似乎就是往这个方向走的,顿时心乱如麻,一个顿步拦住张臣俞,“她可能是在逛铺子,她一个大活人,又不可能走丢,你别管她了,要不陪我逛逛街吧!” 张臣俞看她一眼,眉眼深邃,苏鸢恍惚间以为自己是被识破了撇脚的谎言。 但他下一瞬却又笑道,“好。” 声音温润,宛若那个初见。 苏鸢怔住片刻,刻意逼自己忽略心里的波动,一本正经地当真和对方逛起铺子。 她不知道自己跨步时的同手同脚。 也不知道,身侧的张臣俞忽而转头,弯起唇角。 但日薄西山,天色渐晚,世人也总有分离的时候,尤其是缘分浅的人。 苏鸢在后面的路途已然走得很是缓慢,但依然避免不了到达他的府邸门前,张臣俞温声问她是否要吃顿晚饭,苏鸢涩然拒绝,张臣俞也并不挽留,苏鸢转身走,一步一步却走得像是个瘸腿的病人。 生怕对方不叫住自己。 她心里建设,只要一次,只要他再叫一次,那她怎么样都会答应。 但是没有。 张臣俞注视着她走远。 然后转身走向府邸。 —— 这件事被苏红玉知晓,她第一反应是害怕,倒不是怀疑和恼怒。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思想的改变,于是在张臣俞淡声提出时显得很是漫不经心,懒散地侍弄自己的花草。 “这样啊,妹妹她本就是一个性子刚强的人,如今不愿来也很是正常。” 她许久没听到张臣俞的回应,这才觉得不对劲。 转头望见张臣俞的眼神,顿时吓了一跳。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冷冽、探究,宛若深渊。 苏红玉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笑得温柔,“怎么了?我是哪里说得不对吗?” “没有。”张臣俞嗓音淡淡,凝视她一眼,声音平静道,“我今日去书房睡。” 苏红玉但凡是有那么一两分心思在他身上,便应当察觉他此时情绪不佳,再往深了想,他因何情绪不佳便显得可怕。 但是苏红玉没有。 她也不知道张臣俞和苏鸢相遇后的对话,不知道这个人是为了去找她,才会碰上苏鸢。 她也不在意。 她只是垂头,可惜了一声被自己剪坏的花枝,随即让仆人又拿了一盆进来。 苏红玉和张臣俞的日子日渐冷淡,她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也越来越大胆起来,听着那姘夫的话,专找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亲热,那种刺激的偷情感,令苏红玉很是上脑。 在假山、书肆,甚至是张臣俞和她的卧房。 娇柔叫着,喘息着,尾音泄出往日没有的音调来。 她对着张臣俞也越来越不耐,她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张臣俞冒雨归家时风寒,被她点了个丫鬟去伺候,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会被张臣俞看中抬做妾室通房。 不愿意和对方亲近,总是各种借口,每回张臣俞僵住的身子,苏红玉都要以为他是察觉出了什么。 但他对她依旧温和。 像是从前无数次一样。 苏红玉一次收拾屋子时,看见了那枚她送给张臣俞的玉扳指,静静地躺在红盒子里,不由心虚。 但凡那时候张臣俞当真把扳指带上,他就会发现,这压根不是他的尺寸。 也根本不是送给他的。 她在得知张臣俞去了她的娘家时,也只是惊讶一瞬,完全没有想到苏鸢和张臣俞的可能,这个男人实在太过好,以至于她忘却了他本可以不那么好。 她在温水里一无所知,直到无法挽回的时刻来临。 ——她的姘夫被杀,尸骨无存。 苏红玉自然是吓了一跳,见老班主实在伤心,只好咽下满腹的疑惑,讪讪回去,却迎面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张臣俞。 他掀起眼皮,漫不经心朝她看了一眼。 苏红玉下意识想微笑应对,却在视线下移时完全没办法笑出来。 瞳孔蓦然睁大,不可置信地倒退数步,全身血液都在倒流。 他手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模糊成一团看不分明,但他脚边的东西却很是清晰明了。 那是一个人头。 只留下一张完整的面容,脑后却被割开一个大口,里面的东西被掏挖了出来,空荡荡得像是一个皮球。 风还没有吹到她面前,鼻尖却都是血腥味。 苏红玉跌坐在地,声音颤抖,“你” 那人眉眼俊朗,本该是含笑风流的眼眸此刻却显得可怖起来,她当场吐了出来。 完全是控制不住的心理反应。 而张臣俞漫不经心地走近她,摊开手心给她看,“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他笑意依旧温和,如果忽略他手里是一副眼珠子的话。 第134章 红玉6 她那个姐姐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等她再看过去,对方却是温温柔柔的笑,很是得体,“红玉自然也是想要的” 不对劲。 苏鸢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她暗骂自己不该再关注两个泥潭里的人了,于是收回目光。但是却又不期然和一双温润的眼对上。 他唇角勾起,苏鸢顿时七魂六魄都要散开。 她唰地收回目光,恨的暗暗咬牙。真是招人的一个美男子,她当时怎么就信了苏红玉这个小贱人的话,叫她捡了去了呢? 这顿饭后,苏鸢本想溜之大吉,却没有想到张臣俞提出逛庙会,还问她的意见。 苏鸢很不懂,这不是两个人干的事吗?怎么叫上她?这真的不会尴尬吗? 算了,不管他怎么想的,苏红玉是肯定会拒绝的。 苏鸢一脸期待看向苏红玉。 对方盈盈微笑,“自然极好。” 张臣俞勾唇,“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了,臣俞便只需跟在后面负责拎东西掏银钱便好。” 苏红玉张了张口。 “”不是,苏鸢这样妒心重,疑心重的人,居然会同意?她再度扫了一眼苏红玉,对方正在看张臣俞,似乎很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苏鸢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那回大街上,她可是嚣张无比,生怕她不去告诉张臣俞似的。 不过似乎听说对方的那个姘头死了? 苏鸢想到这儿忍不住皱了皱眉,再看苏红玉温和柔顺的眉眼,便觉着哪哪都不对劲起来,这人根本就不应该啊,难道说她心狠手辣到用完就扔?杀人灭口? 苏鸢顿感不寒而栗。 这就导致苏鸢逛庙会时很是心不在焉,结果就是被匆忙奔跑的人挤了一下,险些要绊倒,好在被扶了一下。 苏鸢松了一口气,身形稳住后正要道谢,抬眼一看顿时话语卡住,在咽喉里不上不下得很是难受。 灯火和月色映衬出他的眉眼,他的眼神因为温和多情,而显得很是引诱,但苏鸢却登时一抖,迅速将手收了回来,战战兢兢去看苏红玉眼神,生怕对方会误会。 却没有想到,对上了对方同情的眼神。 苏鸢,“???” 苏红玉转头对上张臣俞的笑颜,顿时心里一抖,忍不住同情起了苏鸢来。 有的时候,人就是身在局中看不清,她以为张臣俞当真温润无双,又怎么会知道他另一面如此可怖呢? 苏红玉眼下倒觉得自己的妹妹都比这个蛇蝎心肠手段狠辣的男人要顺眼些。 她往日汲汲营营,算计了所有人,争取最好的东西,却原来也不过是被黄雀捕食的蝉罢了。 啧,苏红玉没忍住看了一眼苏鸢。 真是个傻妹妹。 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尴尬的时刻总算是过去了,苏鸢在心里沉沉吐了一口气,眼巴巴看着两人上了轿子,却见张臣俞转头朝她看来。 笑道,“妹妹若有空,不若来陪陪红玉几日?” 他叹息,似乎很苦恼的样子。 “红玉这几日很不开心。” 是吗?苏鸢狐疑地看向苏红玉,看到她笑容一僵也疑惑了,明明方才她陪着他们逛街的时候她还很是高兴?难道是最近小日子要来了,心情不好? 不过苏红玉是肯定不会愿意的。 苏红玉柔声,“自然极好。” 苏鸢,“” 到底是谁好啊!! 不论如何,苏鸢还是过去了,主要是想看看苏红玉演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是在第二日过去的,去的时候想着苏红玉这女人在她面前估计装不了多久,因而也没带多少东西,话本倒是带了一叠,而她才进府邸,却隐约听到苏红玉的名字,顿时一愣。 她靠近两个正在修剪花枝的女子,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两人转头顿时面色一变,摇头如拨浪鼓,快速从她身边走远。但怎么看怎么心虚。 苏鸢一头雾水,但到底是心里存疑。 难道说苏红玉遭到反噬,没装个十成,叫这些个丫鬟在背后嘲弄她说她坏话? 啧,之前她将全府都骗得团团转的劲呢? 不过这又和她什么关系?苏鸢嗤了一声,更攥紧了包袱,天人交战之间,还是敲了敲房门,她发誓,如果对方还是见面就明嘲暗讽,那她一定转身就走! 她深吸一口气,就在这时门开了,她对上了张臣俞温润面容,顿时一口气卡住,捂着脸呛了起来。 越呛越厉害,整张脸憋得通红,而张臣俞还没走,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不过没再往前走,也没说什么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倒是给了她点面子。 等她缓了缓,递给她一杯水,温声道,“你姐姐在里面,你去陪她说说话吧。” 苏鸢点点头,仰头将茶一饮而尽,被冰得一抖。 她很想问一下张臣俞为什么要给她一杯放得不能再凉的水,却转念一想,估计是怕她那个姐姐误会,于是沉默下来,觉得好笑。 甚至想翻白眼。 她面上倒是温和应对,“好。” 她和张臣俞擦肩而过,似乎闻到淡淡的腥气,但苏鸢没在意,她踏进房门,是在屏风后的桌边看到苏红玉的。 苏红玉很不好。 一张脸像是从热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向来最重视样貌的她头发全搭在额上,唇色苍白,伏在桌边无力地喘息。 她的手臂纤细得像是一捏就碎。 整个人再也不是之前那样精明狡诈的模样。 苏鸢顿住,觉得不可置信,还是苏红玉察觉到响动,吃力抬头看她一眼。就这一眼,苏鸢瞳孔俱缩,苏红玉脖颈间细细密密的伤痕,像是被人狠狠勒住,反复折磨一般。 苏鸢脑中一片混乱,她万万没有想到,苏红玉怎么混成了这样?又联想起之前张臣俞面色平淡地与她擦肩而过,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苏红玉看苏鸢这副模样,露出一个凄然的眼神,张了张口,但对方的话比她更快。 “不是吧苏红玉,为了让我不喜欢他,你自导自演这样一出戏啊?这也太大血本了吧?” 苏红玉对上对方嫌弃的目光,扯扯嘴角,笑不出来。 第135章 苏红玉7 苏红玉头回觉得对自己这个嚣张跋扈的妹妹这么无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苏鸢莫名其妙,迟疑道,“我说的不对吗?” 苏红玉摇头。 苏鸢诧异挑眉。 苏红玉从桌边坐了起来,对着苏鸢嗤笑一声,“我的好妹妹,你实在是太单纯了,你知道那个人——”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最终没有说下去。 像是一把钩子勾住了苏鸢,让她七上八下的。 这家伙原先想要诋毁张臣俞用来劝她不嫁,如今又转头和她说张臣俞的不好,怎么,故意炫耀呢? 苏鸢冷笑,抬起苏红玉下巴冷冷道,“我可不是之前的苏鸢了,你要是一招用两回,也应当想一想我愿不愿意被你骗才是。” 苏红玉一哽,她直起身子拂开对方的手,很是无语道,“我知道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骗子,但我实际上也是想要对你有真心话的,妹妹,你愿不愿意相信我这一次?” 苏鸢翻了个白眼,“你说呢?”又说道,“这世间什么最为难得,不是有情郎,也不是千万金,而是信任。那是千万金都难买的东西,姐姐曾骗过我那么多次,如今还想要我相信你,也要看看姐姐的诚意是不是?” 苏红玉道,“妹妹说的是。” 她捋了捋被打湿的发,慢条斯理的,完全不见一开始的狼狈与脆弱,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再次展开她漂亮的羽翼来,“我只想告诉妹妹一件事,我后悔了。”她握着苏鸢的手,面色诚恳,“我当初就不应该起了坏心思,让妹妹和张相公退亲,还闹出那样的事情” 苏鸢冷笑着打断,“你如今倒是愿意去承认了?你怎么新婚当夜没有在张臣俞面前承认呢?”苏红玉闻言又是一哽,面色不好起来。 苏鸢好整以暇,她不能期待狗嘴里吐出象牙,但是着实想知道苏红玉这番“恳切”自省的原因是为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真心道歉吧? 还真是。 在苏红玉反反复复说着那些词后,苏鸢的眼神越发古怪,怎么回事?苏红玉转性了?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叫人不敢置信。 苏红玉眼眶泛红,红唇轻咬,“我当时真的一时鬼迷心窍,没有想到张郎是这样的人,要是早知如此,我定然不会” “停!”苏鸢按着发疼发胀的脑袋,十分疑惑,“你一直在说,他竟然如此,他是这样的人,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顿了顿,目光深沉地划过对方青青紫紫的手臂和红痕未消的脖颈,一言难尽道,“你不会想说,这样吧” 苏红玉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笑来,“你以为这是夫妻情趣?” 苏鸢干咳了一声,转头朝门外看了看。 苏红玉淡定饮茶,“那你可就大错就错了。” 苏鸢不明所以,皱紧了眉。 她目光紧紧盯着对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就是” “红玉。”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苏鸢看到苏红玉顿时一抖,诧异挑眉,转头看到缓缓走来的张臣俞,顿时更是奇怪。 张臣俞有那么可怕吗? 张臣俞朝苏鸢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来,瞧着很是宽和,但苏鸢余光却看到苏红玉的手指蜷缩,脸色显而易见的苍白,就像是见着猫的老鼠。 她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是要用膳了吗?” “怕你们姐妹聊天忘了时间,现下正好,一道去吧?” 苏鸢随意应声,见苏红玉起身不稳摇晃了一下,去扶了她一把,对方低声道谢,但是声音怎么听怎么僵硬。 几人一道离去,苏鸢刻意走在后头,看着两人在前方隔着半臂的距离,偶尔行动间,衣袖摩擦,但又若即若离,不由觉得心生疑惑。 一个人的话语可以伪装,神情可以夸大表演,但是,一个人的下意识反应是没有办法隐藏的。 苏红玉是真的在害怕张臣俞。发觉这一点后,苏鸢心下一沉,难以说清楚自己的内心反应,她为什么会害怕张臣俞呢?对方究竟做了什么? 因着这点怀疑,苏鸢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边思考一边看两人相敬如宾,倒还真叫她发现了一点东西——苏红玉给张臣俞夹菜的动作简直僵硬得不像是妻子和丈夫,反而像是一个被牵扯控制的提线木偶一般。 苏鸢又去看张臣俞坦然平和的神色,他似乎一点都没觉着不对劲,究竟是他有问题,还是苏红玉说了谎? 这一顿饭,除了张臣俞面色坦然外,另外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神思不属。 几人饭后散步,苏红玉和张臣俞走在前面,苏鸢走在后面,当她跳出苏红玉做的那些坏事来,可以心平气和地客观看苏红玉的所作所为时,才发现疑点重重。 她原先以为苏红玉是想要羞辱她,所以一次次地让她来碍眼,这种事原本苏红玉也没少做,但如今苏鸢才发现,每一件事,苏红玉顶多算是一个推手,真正掌控一切的,是她前面肩宽腰细、神色温和的姐夫张臣俞。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的提议下发生的,他是推手?不,不如说他是一个棋手,她和苏红玉,在他的手里,就像是两颗随意操控的棋子,被他任意把玩。 苏鸢没忍住抖了一下,被她自己吓的。 张臣俞温柔道,“怎么了,是太冷了吗?” 不,苏鸢想,是想象你很凶残,被吓的。 虽然如此吐槽,但苏鸢实在难以想象对方能凶残到什么地步,才将一向诡诈蛇蝎的苏红玉吓成这样,难不成是那方面过激了点?苏鸢沉思数息,将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抛之脑后,并且反省一下自己买的不堪入目的话本。嗯。 苏鸢也同样温温柔柔地回,“还好。” 苏红玉却用她那涂着大红色蔻丹的手无比柔弱道,“妾身有些冷了,风吹得实在难受。”苏鸢默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张臣俞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就早些回去吧。” 苏鸢还没待反应过来,就被苏红玉扯住袖子拉走了,她被拽得一个踉跄,而苏红玉像是被鬼追似的,动作快如疾风。 苏鸢,“"翻了个白眼。 第136章 苏红玉8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在门前甩开了对方的手,冷冷道,“你如今还有一次机会告诉我真相。” “我”苏红玉急急忙忙开口,似乎满腹的话要说,但转瞬却吞了回去,苏鸢看到她瞳孔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 苏鸢转头,看到了张臣俞。 “” 这张臣俞的脚程也挺快。 苏鸢在心里吐槽,又听着张臣俞开始寒暄一番后,拉着苏红玉要进门,苏鸢自然不会留着碍眼,连忙告辞就走。 在两人看不到苏鸢后,张臣俞的笑容冷了下来,“你以为这样子就会有人救你吗?” “张臣俞,你既然没打算放过我,那你就给我一个痛快!我宁愿一死,也不要现在这个样子!” 冷风呼啸,本是离去的苏鸢在窗外听到这样一番对话,神情莫测。 —— 苏鸢在草地上躺着晒太阳,两个婢女从她身边走过,苏鸢听到她们说,“还是那么惨,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去的,主人怎么还不把她给杀了?” 另一人笑嘻嘻道,“应当是想要慢慢折磨她吧,毕竟谁叫她做了那样的事,简直脸面无存!” 苏鸢顿时一个激灵睁开眼,她侧了侧身子,对着两人道,“你们在说苏红玉吗?” 好巧不巧,又是那两个之前说坏话被她听见的婢女。 两人顿时吓了一跳,对着苏鸢眼神躲闪,转身就要走,苏鸢沉下脸,从后面抓住两人的衣服,冷冰冰道,“我在问你们话呢!” 两人哭丧着一张脸转头,畏畏缩缩道,“这不是苏鸢小姐,是在晒太阳吗?奴婢可不是故意去打扰姑娘的。” 苏鸢面无表情,“回我话!” “是是是!”一人转了转眼珠,“只是这是府上的秘密,大人他向来清正端直,若是我们就这样说出了府上的秘密” 苏鸢面无表情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钱,那婢女拿在手上掂了掂,眉眼未动,又唉声叹息道,“大人可是最讨厌吃里扒外,将府中私事告诉旁人的。” 苏鸢冷声,“我是苏红玉的妹妹,也是你们大人的亲家,我可不是什么旁人。” 另一人扭动着身子上前,娇声娇气道,“话虽如此,但”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 苏鸢咬牙微笑,到处掏了掏,最终从头上拔下那只蝴蝶簪子来,递给两人。 两人拿到手后看了一眼,顿时眼睛一亮。 “这可不是凡品啊!” 另一人看她一眼,“可值不少银钱呢!” 苏鸢没好气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两人顿时变了个态度,喜笑颜开道,“自然自然!这呀,也很简单,不过就是那苏红玉——”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阴影落了下来,随之的是温和却很有压迫的声音,缓缓在光影底下倾泻。 “小红,你在说,我的夫人吗?” 被唤做小红的人身子一抖,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脸色苍白,苏鸢抬眼,缓缓看向张臣俞。 他立在光影交错间,一半身子落着光,一半则是在阴影中,像是一个半身神佛半身魔的怪物,苏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却灭有想到对方反而上前一步。 苏鸢顿时结结巴巴,“嗯我听到她们在说八卦,所以没忍住也想听听” 她说得模棱两可,但张臣俞的眼神却深暗下来,“八卦?” 他笑道,“你可以问我,不必问她们。” 苏鸢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 张臣俞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苏鸢跟在张臣俞身后来到了他的卧房,张臣俞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微微一笑,“进来吗?” 苏鸢猛然提起一口气,颇有一种自己被这个男人拿捏住的感觉,她的逆反心理上来,大声道,“进!” ——苏鸢局促地站在桌边,张臣俞坐在一旁,两人就是咫尺的距离,近得苏鸢只要再往前走个两步,就会跌入他的怀里,苏鸢转头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和房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暗骂自己,猪脑子!都在想什么! “你想问什么?现在都可以问了”张臣俞声音随和。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苏鸢定定地想,眼睛紧紧盯着对方,一字一顿,“你对苏红玉究竟做了什么?她为什么如此怕你?” 张臣俞微笑道,“你认为呢?” “是她和你说的吧,我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苏鸢叹息摇头,“不,是我听到的。” 他沉思片刻,叹息,“原来那日你在。” 苏鸢没有否认。 张臣俞道,“如果我说,就是如你所闻呢?” 苏鸢紧紧盯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本是百思不得其解,忽而想到一种可能,顿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因为她——” 苏鸢卡了半晌,才低声道,“那也无须如此。” 张臣俞却道,“你是不是心悦于我?” 苏鸢登时一愣,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不自然道,“没有。” 张臣俞叹息,“那就好。” 苏鸢并不明白张臣俞为何如此说,她说了谎,但她不愿意说实话,就好像说了这个话,就会将自己完完全全暴露于他的面前似的。 她只是觉得此刻的张臣俞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苏鸢努力将苏红玉身上的痕迹和眼前这个光风霁月的人对上号,但她对上他温和的眉眼,却是脑中一片空白。 像是一滴水落进了大海,她没有归途,也没有了自己。 苏鸢别过脸,“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有,你既然知道她做了什么,索性直接同她和离不就是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完,忽而想起了自己听到的关于那男人的惨状,顿时停住,犹疑的目光看向张臣俞。 “你——” 她说不下去。 她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人,再看他温润无双的眉眼居然觉得冰冷陌生,忍不住倒退一步,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她距离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那像是一个无比安心的避风所一般,让苏鸢心若擂鼓,她的心在狂跳,手脚都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只是机械性地往前奔跑。 只差一步之遥。 门却在她的眼前关上。 苏鸢眼睁睁看着生机和希望在她面前溜走,就像是一个终于逃出牢房的犯人,却在最后一步被抓了回去。 了无生机。 而更可怕的是,她的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苏鸢身子一僵。 她听到身后传来温热的吐息声,就像是毒蛇在她耳边吐出信子,声音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你知道你是第几个知道真相的人?” 苏鸢勉力镇定,“父亲和母亲要是知道你动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身后的张臣俞慢条斯理将少女僵直的身子掰正过来,俯身凑近,眉眼温和如水,声音像是情人之间亲近的呢喃,“阿鸢,你在说什么呢?” “我怎么可能,会杀了你呢?” 他撩起她的一缕发丝,苏鸢吞咽口水,不住倒退,身子抵在门上,背脊生凉,听到他用温和至极的声音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她吗?” 苏鸢警惕盯着他。 得到张臣俞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很简单,因为死了就一无所有,但却会得到解脱,可是如果她就这么轻易解脱了,我会很不甘心。” 苏鸢心头一跳,“你喜欢她?” 张臣俞微笑,“这世界上比喜欢更重要的事情比比皆是。你觉得,我和她之间,是为什么会在一起?” 苏鸢装傻充愣,“因为酒宴?” 张臣俞看她一眼,叹息道,“不,因为算计。” 他缓缓笑了起来,“感情大多脆弱,经不起考验,我以为算计不会,却原来,比纸还薄。” 第137章 苏红玉9 苏鸢听了一个故事,一个从前她从未知道的故事。 他说早在梨花园之前便已见过她,说求亲是他向父亲说的,又说早在她回京的时候那回就看到她了。 苏鸢直到此刻方为愣住,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注意她,远比她注意他还要早,她深吸一口气,停住心里纷杂的情绪,淡淡地问,“那你为什么——” 她不相信,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轻易中了苏红玉的计,除非他是故意的。苏鸢抬头,看到张臣俞并不否认的神色,忍不住笑,是冷笑,“你看,你的喜欢,你的兴趣,也就短暂停了一瞬,我问你,是不是在梨花园第一回见面时,你就知道我会出现在那儿。” 张臣俞没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苏鸢觉得全身血液倒流,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指骨,反手挥开对方的手,“别碰我!” 苏鸢道,“你真的喜欢我吗?所有的事件都在你的计划中,比起喜欢你更喜欢掌握一切的感觉,我终于明白苏红玉为什么觉得你可怕了!她红杏出墙,你既不同她和离,也不将她沉塘,而是将她囚禁,让她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恐慌里,她的姘头,被你杀害,甚至是她自以为是的好事,也不过是在你的默许下才促成的!” “你这样的人,真的懂得什么是喜欢吗?” 张臣俞目光平静,即使苏鸢如此咄咄逼人,他也游刃有余,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苏鸢厌恶极了他这副模样。 她原先愧疚,以为是自己的一时不清才叫他落入苏红玉的魔爪,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她的婚约,才叫苏红玉起了抢夺之心,毕竟从小到大,她最是爱抢自己的东西。她没有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她,而自鸣得意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是苏红玉。 她们都没有想到,在这场争夺中,有人早已设下陷阱看着她们往下跳。 “你可真是个假惺惺的人,”苏鸢微笑,抬眼冷冷望他,“幸好我也没多喜欢你。” 张臣俞神色未变,甚至朝她也露出微笑。苏鸢以为他恼羞成怒或者失心疯了,却没想到对方说,“所以我才说,幸好你没有。”苏鸢本来疼痛的心,在这一刻停住,待她明白了张臣俞是什么意思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没有喜欢上你这样一个步步为营,心思深沉却装得光风霁月的人,是我的幸运。”她收敛了笑,神色平静低声,“将我放了,我可以不把你做的这一切说出去,你和苏红玉无论是谁对谁错,我都不想管了。” 张臣俞微笑,“之前问东问西的是你,想要接近我的是你,如今你又说放过你,难不成你觉得欲擒故纵会对我比较有用?” 苏鸢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 她待感受到唇上的温热时,目光睁大。 张臣俞收回手,亲了下来。 苏鸢回神,就要推开他,双手却被钳制在头顶,被慢条斯理地研磨。——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想法的亲吻,苏鸢没有看到他的眼眸有丝毫的动容,恼怒于他的乱来和疯狂,抬脚就要踢他命根子处,被他用膝盖一压,顿时动弹不得。 而张臣俞含笑,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嘘。” 像是调情,更像是威胁。 苏鸢脖颈后的汗毛都要竖立起来,她咬牙切齿地偏过头,冷冷道,“张臣俞,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下一刻听到了窗边的动静。 像是谁踩到树枝的声响。 细微,落在安静的环境里却像放大数十倍一样。 苏鸢眼神复杂地收回目光,“是苏红玉。”她没有用疑问,而是肯定,而张臣俞似笑非笑的眼神也证明她说得是对的,苏鸢一口气顿时涌了上来,没好气道,“你想用我刺激她?报复她红杏出墙?你脑子没事吧?” 张臣俞轻描淡写,“你说的对。” 苏鸢顿时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至极,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不,那棉花还恨不得她再打上一拳。 她狠狠踩了张臣俞一脚,恨恨道,“你拿我当幌子是吧?我难道是笨蛋吗?被你和苏红玉两个人轮流玩弄?” 张臣俞,“你说的对。” 苏鸢,“” 平生最讨厌张臣俞,没有之一。 而张臣俞在微笑,笑意比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还要温和,她没有发现他看向她的目光是多么的眷念。 —— 苏鸢打算走,她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随即收拾好包裹——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拍拍屁股,从苏红玉窗外悄悄路过时,屋子里传来一声哀求声,“妹妹带我一起走吧。” 苏鸢挑眉,淡声微笑,“为什么呢?” 她好整以暇地转头,径直对上苏红玉哀婉的目光,顿觉有趣,原先只是觉得她自导自演,如今得知后,便觉得她自作自受。无论是男子在外养女人,还是女子红杏出墙,都是一种不忠。 “当时不是你千方百计要嫁给张臣俞的吗?怎么如今不过半年,你竟然要后悔了?” “不,应该说,你早就后悔了?” 苏红玉抿着嘴,神色懊悔,不见往日的风光,像被磋磨得不成样子似的,“我自然后悔,我后悔把他看得太轻,把他看得太简单了,你知道吗?我才知道,他是喜欢你的。” 苏鸢停了笑,目光紧紧盯着她,面无表情。 苏红玉却依旧还在说,“是真的!我在他书房看到了你的——” 她话没再说下去。 身后出现了阴影,将她慢条斯理地往后拖,她瞬间整个人僵直,面无血色,也没有哭喊尖叫,哪怕她的脖颈横着一道手臂。 像是习惯了似的。 苏鸢站在原地看着,冷风吹起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冷意从肌肤蔓延到心底。苏鸢缓缓道,“她不应该利用你,但你不喜欢她,想来也知道会有今日,你就算把她杀了又能如何?难道就能解你心头不快吗?” 那人停下,微微笑道,“你说得对。但人活一世,本就世事难料。” 苏鸢噎住,见那人从阴影处显现出来,将苏红玉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意丢弃,忍不住感到头皮发麻。这个人实在是太变态了,怎么她之前没有发现他如此变态?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苏鸢摊手,“姐夫都这样说了,那苏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祝你和姐姐天长地久,白头到老。”互相折磨。 “我先走了!” 她一转身,对上数个冰冷刀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转身看向张臣俞的目光都不太好。 “姐夫这是什么意思?” 张臣俞的脚步缓缓靠近,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像是这世间任何事都不能叫他方寸大乱,他的脚步停在她身后,苏鸢听到他随和道,“我并没有答应,让你走。” “苏鸢。” 第138章 苏红玉10 许久前,苏鸢并不知道,张臣俞会是她的劫难,就像她也不知道,苏红玉会是她的梦魇。她当时年幼,跟着祖父在山庄里无忧无虑地生活时,她并不知道,外间的世界是如此地狡诈,而她那个所谓的姐姐,也是如此地险恶。 她有的一切,苏红玉都要夺走。 一开始苏鸢还忍着一口气,到后来便是厌恶至极了,她素来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偏偏她数次都要染指,且用的还是如此肮脏的手段,苏鸢向来自认光明磊落,便是发作,那也是光明正大,所以格外看不起苏红玉两面三刀,笑里藏针的行为, 但越是在乎,越是容易被拿捏,当时她心高气傲,并不懂得,什么叫做韬光养晦,以静制动,而如今她懂了,看着瘫软在地上面色煞白的苏红玉,却觉得索然无味。 她永远,也变不成苏红玉的模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人不同不必强求。 苏鸢收回目光,伸出一根手指,将眼前泛着冷光的刀刃往外挪了挪,随即淡定道,“你为何要留下我呢?难不成我对不起你?”她说到这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承认,我当时一时鬼迷心窍,看轻了你,是我的不对,但如今时过境迁,你我早已恩怨两清。” “你留着我当观众看你们闹腾吗?” 张臣俞眼眸微沉,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意,“自然没有这个意思,你也并不欠我什么,你我只不过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罢了。” 他的尾音落到最后时已然变得很是沉冷,还有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哀伤和失落,苏鸢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再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依旧一副温和到滴水不漏的模样。 苏鸢扯扯唇角,没再看他,收回了目光。 “你既然什么都清楚,那你更应该放我离开。”她抬眼看了看清冷的月亮,缓缓道,“今日天气好,我回去还能再出去逛逛夜市。” 这是变着法子地要他放她走了。 张臣俞勾唇,淡淡微笑,“阿鸢。” 苏鸢为这亲昵的称呼一怔,随即醒悟过来,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别,你还是别这么叫我,姐夫。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我纵然再喜欢你,也绝不做和姐姐共侍一夫的人,也懒得掺和进你的复仇计划里。” 她叹气,很诚恳道,“你放我走,我保证不说,如何?” “不如何。”张臣俞慢条斯理地伸出手,苏鸢顿时想往后退,却看到对方动作一顿,随即不过是拂掉她头顶的花瓣。 梨花。 苏鸢一阵恍惚,当年梨花园一顾,如今物是人非。 大家都回不去了。 她想到这儿,更是定了定心神,也不装乖巧可爱的样子了,冷笑一声道,“你不放?你今日若不放我,我父亲明日便会上门,你信还是不信?” 她嗓音冰冷,像是结着厚冰。 而张臣俞却无动于衷,他判断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不信。” 慢悠悠的。 没骗到张臣俞的苏鸢很是气愤无语,同时又很疑惑好奇,“你是怎么猜到的?” “你猜?” 苏鸢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猜你个头!” 她把包裹往身边侍卫身上一扔,转头就走,“你是聪明人,苏红玉也是聪明人,她玩不过你,我自然也玩不过。” “我也不想玩。” 少女清和的嗓音渐渐消散在风里,没等他回味一遍,便烟消云散。 张臣俞捻了捻手里的梨花花瓣,眼里露出怅惘的神色。 他的身后,苏红玉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他目光方向看到了苏鸢潇洒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嗤笑一声道,“我这个妹妹原先觉得她是最后悔的那个,但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无论是她,你,还是我,我们不都无时无刻不生存在绝望的懊悔里吗?” “谁又比谁值得同情呢?” 张臣俞眉眼未动,轻描淡写道,“你不装的样子,顺眼多了。” “呵,”苏红玉一噎后立即讥笑,绕到了张臣俞的面前,冷声指着他,破口大骂,“我原先当真觉得你是个好拿捏的端方君子,如今才知道我是大错特错!这世界怎么会有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简直是令人发指!” 张臣俞笑了一声,他声音如落雪,清和温柔,便是苏红玉都忍不住耳边一麻。 下一步却呼吸困难起来。 那个向来文文弱弱的人,轻而易举地张开五指,攥着她的脖子轻而易举将她提了起来。 苏红玉在渐渐稀薄的空气里,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忍不住拍打起对方手臂来,但对方依旧无动于衷,看着她的目光,冷清而绝情。 苏红玉艰难道,“我错了” 张臣俞偏头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手。 他叹息了一声,”不,你没有说错,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剧烈咳嗽的苏红玉摸了摸自己痛楚难受的脖子,心里一阵后怕,但闻言却很是无语,甚至想翻一个白眼。 知道还这样干,这不就是知错就错吗! 苏红个玉忽略了自己也是。 她露出一个假笑,“哪有,像你这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待人温和的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都是红玉说错了。”她却是错了,但是不是说错,而是今日苏鸢的高傲对抗,让她以为自己也可以。苏红玉在心里冷笑连连。 张臣俞深深看她一眼,他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是他并不说,反而是淡淡道,“所以,当时若不是梨花园,若是我不是她见到的那副模样,她还会喜欢我吗?” 喜欢真正的他。 苏红玉差点脱口而出当然不会,不过她学聪明了,忍住了逞一时之快,而又被张臣俞这个变态折磨,于是露出微笑,柔声万千道,“自然会的。” 张臣俞看她,似笑非笑。 他其实知道苏红玉在说反话,但是他也懒得去拆穿,人生在世,有的时候,糊涂一点,未免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他往日却不曾知道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 如今后悔半生。 第139章 苏红玉11 张臣俞至今还记得,第一回见到苏鸢的样子,她一身珠光宝玉,眉宇间都是飞扬的神色,像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那个时候他也会想,人和人总是靠着互相吸引活着的,只不过他往日没有发现罢了。 苏鸢不知道他想法,她只是觉得无语,这个人往日她看不起,后来觉得愧疚,她以为那个便是喜欢,如今却发现恐怕喜欢也不占多少,这样一个难以掌控的人,苏红玉掌控不了,她自然也掌控不了。 她躺在藤木树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转头朝另一边看了过去,用丝帕蒙住了眼睛,装作自己在睡觉。 远远的,张臣俞微笑道,“今日来给你送了些葡萄,镇了些整冰,你喜欢吗?” 在帕子底下的苏鸢翻了个白眼,喜欢?要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人少往她面前凑,她会更开心。 不过冰镇的葡萄,苏鸢想着,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她素来贪凉,又爱口腹之欲,尤其喜欢一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在庄子上随祖父住的那些时日里,祖父对此倒是很宽容,可回去后,便再没有此等待遇,更何况还有一个步步紧张逼的苏红玉。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也不为过,苏红玉惯会惺惺作态,而她则又向来高傲,不屑于解释,便是后来想要解释都没有办法解释了,也算是自作自受。 苏鸢想起自己本来是去找对方去玩闹,却被对方推搡后反咬一口,她含恨地看着自己,“为什么你一出生便什么都有,尊贵的地位,亲人的疼爱,而我而我什么都没有!你拿着这些稀罕玩意,是来朝我炫耀的吗妹妹?我告诉你!我苏红玉,就算家破人亡,无身份无地位,也不稀罕你这一星半点的施舍!” 她想着,又想叹气,但一口气却差点没上来。微风吹起她的帕子,她对上一双晶亮盈盈的眼,里有温情脉脉,他穿着白衣,却胜似万千白雪,谦谦君子,如琢如磨。 ——当然,这只是一种表象。 苏鸢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对方不以为意,反倒是她的脖颈一凉,张臣俞身边那个寡言的小侍卫冷冷地扫她一眼。 苏鸢顿感无语,连带着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张臣俞含笑地低声诱哄,“是他不懂事。” 又转头对侍卫淡漠道,“你先退下。” 那侍卫很不甘心地退了下去,苏鸢脸色方好了一些,察觉到侍卫不甘心的目光时,冷笑一声,故意凑近张臣俞,低笑一声,“你看,不过是一条狗,居然还想要越俎代庖,是不是该罚啊?” 她尾音拖得长的过分,像是故意在勾引和欺骗,张臣俞却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依旧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对着苏鸢道,“你说得对。” 苏鸢嗤笑,正要退开,却被一只莹白手腕抓住手指,她被冰冷触感冰到,全身过电一般微颤,而张臣俞摩挲着她的手,似乎没有放开的意思,低笑道,“你看桃花谢后百花争奇斗艳,但都不过短暂时月,人生已如此短暂,何苦要自苦呢?” 苏鸢一言难尽看他,像是看一个顶级疯子,许久才找到自己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居然是要左拥右抱,还是要她和苏红玉一块?苏鸢怒气到达顶点,袖子往下一落,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刀刃便顺势而出,顺畅地直抵张臣俞的咽喉。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你想如何便如何的人吧?” “不敢。”张臣俞即使在这个关头,也并未有丝毫变色,他依旧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往日苏鸢痴迷于他这副样子,如今却觉得很是不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要不爽,她冷笑连连,“我劝你不要再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你穿得再白,也无法掩盖你内心是一个黑到极致的人,一肚子坏水!” 张臣俞却没有立刻反驳,反而苏鸢看到他眼底明明灭灭的光,像是即将被擦亮的火柴,涌动着快要失控的情绪,又像是一条本来平稳的河流,在到达一个点的时候,忽然开始迸发出危险。 苏鸢拿着匕首的手抖一下,在他脖颈擦出一道血痕。 苏鸢脸色顿变,本来气势汹汹的她,在看到对方脖颈上的那道醒目的伤痕忍不住心头一跳,而对方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苍白着脸还冲着她笑。 苏鸢暗骂一声简直变态,都什么时候了,这要是被他那个侍卫或者难搞的爹知道了,自己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而且毕竟是她自己惹出的意外,苏鸢心底还是升起了愧疚,在用丝帕按住后,心虚道,“不如我给你上药。” 张臣俞看着少女,看她漂亮的眼眸里流露出紧张,看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却有一丝黑暗逐渐地扩散开来,他病态地想,看啊,她还是在意他的,哪怕只是在意他的伤。 他滚动喉结,压抑着情绪道,“不用。” “那好吧。”苏鸢干巴巴地回答。 她心里的愧疚便缓缓消散开来,心想,反正是他自己说的,那痛了还是伤口发炎了,可都不关她的事,苏鸢心情好了,便眉眼舒展开来,与此同时,张臣俞的表情却不好起来。 她没有发觉。 张臣俞只觉自己的心像是先在热水里滚了一圈,又被迅速放进冰水一般。 他告诉自己,本不该怪她。她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自己也不应该拿自己的想法去强求于她,他这样做着心理建设,却见人松了手,眼见着就要站起转身就走。 内心那个黑暗的野兽终于不受控制,突破了牢笼,将人一把拉了回来。 云淡天晴,帕子落地。 青年重重地亲吻上去,像是一个无望的发泄。 然后他得到一个巴掌。 清脆,毫不留情。 苏鸢狠狠擦了擦嘴,嫌恶又冷漠无比,“你来劲了是吧?” 张臣俞被打的那半张脸迅速地红肿起来,但他却微笑着,像是甘之如饴一般。 苏鸢被他的变态惊到,全身发毛。 “你可真是个变态!”她说。 第140章 苏红玉12 张臣俞像是没事人一般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和一道伤痕的脖颈出现在苏红玉面前的时候,苏红玉忍不住眸光睁大。 张臣俞却兀自在桌后坐下,苏红玉很是自然地上前给人研墨,这是她的任务之一,她白日当狗,晚上被狗咬,她也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到现如今的习以为常了。 习惯,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苏红玉有些心不在焉,便偷偷打量了一眼张臣俞,却十分惊悚地发现对方正在笑,是那种很病态的,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的痴笑。 一边笑着,还一边摸着自己脖子处长长的一道伤口。 苏红玉觉着毛骨悚然,难以呼吸。 她一边打量,一边猜测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很快便猜测到了,毕竟只有她那个愚蠢又天真高傲的妹妹,才能叫这样一个心思缜密深沉的人沉迷。 苏红玉心情复杂,经过了这么多事,什么爱爱恨恨已经不在她的感兴趣范围了,说句实话,如果这个变态能被她的妹妹治好,她也只会拍手叫好。 张臣俞正在作画,苏红玉偷偷摸摸瞟了一眼,很不出意外,对方画的是苏鸢的画像。 这本就是她想要告诉苏鸢的,不过却被张臣俞给阻止了罢了。 张臣俞眼睫狭长,深情眼,里面有一汪深泉,因着他总是微笑而显得温和无比,像是春水过涧。 圣人外表,蛇蝎心肠。 苏红玉心颤。 她想,苏鸢那丫头一直骂她坏,但她却觉得张臣俞的坏,才是坏到骨子里的坏。 她又看了一眼对方的画,却觉得不忍直视。 那根本也不是什么美人画像,反而露骨得很。 香肩,裸足,妩媚笑意,勾人眼神。 他一直在肖想着苏鸢! 用这样的方式! 苏鸢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苏红玉忍不住想,她一定会颤抖害怕的吧,但却又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 毕竟,张臣俞已经是从骨子里就烂掉了啊。 苏红玉想起自己初见到真相的那一回。 那个时候,苏红玉本是要去奉茶,发觉书房门没关后,轻轻一推便推了开来,她又是疑惑,又是好奇地缓步走了进去。 她正要将茶水放在桌案之上,却不慎碰落墨笔,她忙慌将东西放好,却不经意发觉了一旁被压着的宣纸。 其上美人出尘,栩栩如生。 正是回眸一笑,眼神娇俏的苏鸢。 苏红玉顿时全身一抖,一是震惊于张臣俞实在藏得太好,原来竟也喜欢苏鸢,却可以一直无动于衷,反而将这份感情深深藏在心里,不叫任何人发觉。 而另一方面则是胆寒。 因为这不是一幅普通的墨宝,她发现上面的苏鸢衣衫不整,活色生香,单是她看着,便是心头一颤,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那张臣俞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将苏鸢画出的呢? 苏红玉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慌,像是一个精疲力竭的旅人,终于要走出冰天雪地,却在下一瞬发现,依旧是无穷无尽的冰雪。 那原本的春暖花开,不过是一个诱人的假象罢了。 苏红玉的心在不断地下沉,而身后缓缓传来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像是一个百八十斤的大锤,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将她砸得发不出声。 她听到无可奈何的温和叹息,从她的耳后传来,“被你——发现了啊。” 苏红玉颤抖得更加厉害,她没敢转头,发觉自己已经全身僵硬,艰难道,“我——没看到什么——” 张臣俞轻笑了一声,白皙高挺的鼻梁靠在她的脖颈间,微微叹息道,“你觉得我信吗?” 苏红玉笑得比哭还难看。 后悔,她当真是后悔。 自从发现了这个人的真实面目后,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她哪里是找了一个好夫婿老实人,这分明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伪装出来的绵羊。 苏红玉悔不当初。 而张臣俞眨了眨眼睫,温和道,“没关系,我相信,你应该是不会告诉苏鸢的吧?” 他的吐息温和喷洒在她脖颈后,苏红玉却有种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 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当当然” 她心里叫苦不迭,觉得全身都在发麻发抖,还要装出一副不害怕的样子。 ——对方并不喜欢她过分害怕他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趣味。 苏红玉在心里恨恨地想,等着吧,等到苏鸢自己知道你这副真实面孔,看她还会不会喜欢你,看她会不会害怕! 她为了这一点期待,竟也觉得无所谓了,便是每一回张臣俞故意扯上苏鸢,她也大度端庄地帮忙,心里却是在冷笑,看吧,你迟早会自讨苦吃。 她想着,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却没有想到对方压根就不放手,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死死抓住那一根稻草,希望能妙手回春似的。 苏红玉心里只想冷笑。 她冷眼看着,一边希望苏鸢能狠狠虐他,一边又期待着自己能被拯救。 如果是从这个方面说的话,那么自己和张臣俞,又有什么不同呢? 苏红玉又忍不住自怜起来。 而回到了现在,苏红玉再想起往日的事时,便很是鄙夷。 一个是心机深沉,一个是蠢得可以,一个执意不放手,一个却连逃走的能力都没有。 这两人的戏份不比她红杏出墙好看? 苏红玉想起了自己在发现真相后委婉提出要他收了苏鸢,而放过自己的建议。 当然,对方没有同意。 苏红玉没死心,提了好几回。 而如今,她再次提起。 很是委婉道,“你这样永远也得不到苏鸢的,你何不使使手段,让她成为你的人,让她永远也离不开你。” 张臣俞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她。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但经历了那么多,如今的苏红玉,心里已经无比强大,她现在迎上对方要杀人的目光,依旧能够顶下来,并且不死心地问,“怎么样?我的考虑是不是很好?” 张臣俞没说话,兀自缄默着。 但这段时间和真实变态的张臣俞相处,苏红玉已经摸到了一点他的心理,明白他这样便是在思考了,否则他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苏红玉松口气,继续追问道,“你是有什么顾虑不敢下手吗?要是你有什么不好做的,或者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也可以告诉我,我来帮助你。” 张臣俞终于转头看她,笑容温和,但语气却森冷无比。 “苏红玉,你是她的姐姐,却提出如此肮脏下流的手段,你可真是蛇蝎心肠啊。” 苏红玉一抖,试探瞄了张臣俞一眼,发觉对方并没有真的动怒后松了一口气,很是坦然道,“我本来就” “蛇蝎心肠啊。” 她从来便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也从来不以为耻辱,反以为荣。 毕竟 如果要羞耻的话,她早就死在了那个要被侍卫羞辱的寒夜里。 第141章 苏红玉13 苏红玉敬了苏鸢酒,恍惚一瞬。 她看到对方从容得体,很难想象对方这段时间居然改变如此之大,明明明明她去派人探查的时候,她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一个人真的会变化如此之大吗?苏红玉看着在对面谈笑风生的苏鸢,觉得陌生和疑惑,就连身边的夫君叫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恍惚一瞬,回神后低声道,“没事。” 秦风看了她一眼,不知信还是没信。 不过,苏红玉也并不在意就是了,因为她和对方在一起也不过是又一个错误罢了。在张臣俞死后。她偶然遇到了这个魔族之人。她那个时候在人间界反正是待不下去了,名声也没有,而地位和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还不如跟着他来到魔界。 说不上什么真心不真心的,也不过就是给自己找个安身的地方罢了。 秦风一开始不知道,如今是知道的,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像是默认了苏红玉待在他身边。 苏红玉对对方的识趣很是满意。 不过秦风除了她之外还有好几个妻妾,他成家得早,院子里什么类型的美人都有,有的长歌善舞,有的精通笔墨,还有的会抚琴奏乐,有的文雅,有的风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子嗣,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过苏红玉也并不在意就是了。 她的目光紧紧的看着对面的人,苏鸢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于是转头看向了她。 苏红玉忽而瞳孔紧缩,因为她看到了苏鸢朝他做口型,嘴巴一张一合说的是 我知道你的秘密。 于是苏红玉整场宴会都心不在焉,就连秦风好几次找她搭话她都没有及时察觉,秦风似乎有些不高兴,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根苍蝇。苏红玉小意安慰着,心却飘向了一处,苏鸢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说知道自己的秘密,那个秘密又是什么 难道说是,他红杏出墙的事?苏红玉不落痕迹地瞟了一眼旁边的秦风,冷笑。 这在人间界本不是个秘密,不过在秦风这儿确实也算得上个秘密,秦风一直不知道他的过去,虽然有问过,但是却被自己一直含糊地带了过去。 她看向秦风,秦风似乎无所察觉,依旧在同身边的人互相寒暄,互相吹捧着自己的丰功伟绩,顺带着说一下魔王的丰功伟绩。 苏红玉在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她正要放松之时却在收回目光的时候,对上了苏鸢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心里咯噔一声。 苏红玉咬牙切齿,这该死的苏鸢怎么阴魂不散的,究竟在看自己什么! 她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争斗过自己的内心纠葛,然后起身去,到了苏鸢的身边。苏鸢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反而率先与他碰杯,微笑着道,“许久不见啊,姐姐。” 苏红玉露出一个标准的笑来,正要说什么,对方却继续说道,“听说姐姐在魔族中过得很是快乐,我和魔族联姻的事,也是姐姐从中推波助澜的?” 苏红玉顿时冷汗涔涔,没有想到对方如此的聪明,按理来说,两人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一般也不会想到她的身上啊,她分明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很久 苏鸢似乎变聪明了不少,苏红玉在心里想到,不像之前带她出个逃,还落得个功亏一篑的下场。 她定了定神,含笑着道,“这件事怎么可能是我做的呢?分明是魔王大人先想的此念,我不过是附和了一声罢了。” “是吗?”苏鸢微笑着,眼神却突然转冷,一把拽住了苏红玉的衣领,猛然将她拉向前,在她耳边含糊低语道,“那你知道,我父母双亡家族被灭,我在和亲的路上遇到歹徒将我推下悬崖吗?” 苏宏钰面色一僵,眉头紧锁,似乎很是惊讶道,“怎么可能,怎么会如此呢?” 她面色苍白,似乎当真不敢置信,但只有苏红玉自己心里在得意冷笑,就是要如此啊,不然她告诉魔将的仇敌是为了什么呢?这些人,可都是该死啊! “别假惺惺了!”苏清玉冷笑。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还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坐在高座之上的魔王,却觉得很是乏味,他忽而出声,声音冰冷阴沉,却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无尽的威压像是大海一般将所有人都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说,“这样普通吃顿饭太没有意思了,不如大家来找点乐子吧。” 苏鸢顿时心下猛然一跳,不知道他要搞出什么花招来,毕竟在她的印象里,魔王可从来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而接下来魔王说完这句话,却含笑着看了她一眼,更是加深了她的确定。 看来是要冲着她来了,苏卿玉放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了回去,而应酬回来的她的夫君则是坐在了她的旁边,看了她一眼。 随即拍了拍她的手臂。 苏卿玉一怔,倒当真是缓缓地放松下来。 男人用低沉端正的声音,缓缓问她道,“怎么了,突然很紧张?” 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倒是意外地温和。 苏卿玉摇摇头,表示没事。 而这一切全部都在魔王看在了眼底。 他唇边微微上弯,似乎是似笑非笑,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找什么乐子呢?” 他拖长的尾音,像是一个摇晃的剑在众人心里荡来荡去,众人屏息着,生怕那根绳子落下。 苏卿玉却面容平淡。 甚至是当魔王说出让她上台来表演跳舞的时候,她也是毫不震惊。因为自从魔王开口的那一刻,她就一一 察觉到这一定是冲她而来的,而事实上也果真是如此。 她淡定从容地缓缓站起身,而后朝魔王行了一礼,目光在众人之间绕了一圈,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后,而后不紧不慢地再次对上魔王。 魔王则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的眼毛狭长,双眉深沉冷淡,一双琉璃眼,似乎天生无情,但微微上翘的唇角,却让他多了三分有情。 但曾经是他老对手的苏卿玉,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罢了,就像是曾经的张臣俞一样。 回想起在原主记忆里中的那个白衣青年,苏卿玉眼眸暗了暗,但是转瞬即逝。她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对着魔王温和有礼道,“妾身不擅长跳舞,但王上既然有如此需求,妾身也未尝不可一试,只是妾身有一请求,不知王上可否应允?” 魔王紧紧地盯着她,随意道,“你说。” 苏卿玉露出微笑,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 “妾身的姐姐擅长舞,不如让妾身与姐姐一同上台。” 魔王盯了她半晌,忽而笑开 “本王允了。” 第142章 苏红玉14 苏卿玉发誓,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看到苏红玉一愣,咬牙切齿地看向她。 苏卿玉感觉神清气爽,朝她露出个微笑来。 而苏红玉则是咬着牙跟,用很温柔的语气说,“妾身没有异议。” 苏卿玉开心了。 就喜欢这种看不惯她还没有办法必须要配合她的样子。 两人一起走到大殿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缓缓聚集在他们的身上,就连魔王都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挑了挑眉。 宁毓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案,慢条斯理道,“开始吧。” 苏卿玉和苏红玉两人互看一眼,随即同时动作。 两人跳了人间的惊鸿舞,只不过一个劲道干脆利落,一个则柔情似水,众人看着看着忍不住入迷,拍手叫好起来。 而,高台之上,宁毓身着一身黑衣,目光悠悠泛冷,众人以为王上是看上了其中的一个美人,不禁看起好戏来,还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和身边对视一眼嘀咕起来。纷纷猜测网上这回看中的是哪个美人。 他们眼神暧昧探究地看向场内,一个看似柔情似水,一个则是坦然淡定,一个是小家碧玉,一个则有大将风范。 而魔王的神情依旧深不可测,既不欢喜也不冷漠,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一人低声,“王上已经许久没有招来舞姬了,此次是突发奇想,还是另有打算?” 另一人眯了眯眼。扬唇笑了一下,声音低沉暧昧。“当然是后者了,你看我们王上,虽有佳丽三千,但是向来不放心上,他不近女色的传言是魔宫中人人皆知。而且我想我已经猜到了他心仪的是哪位女子。” 那人惊讶地挑眉,随即更加压低了声音。“你说的是哪位呢?” 另外那人则是故作玄乎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可说不可说,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那人忍不住切了一声,随即看了一眼,正兴致勃勃盯着场上美人的魔王。凑近了同僚的耳边,低声道,“不管你是真的知道还是假的,也不管是那个穿红衣服的还是那个穿蓝衣服的,我只知道一个事实。” 那人不禁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实?” 那人也学着,刚才故作玄虚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还叹了一口气,这可急坏了同僚,他被摇晃了几下手臂才缓缓道来。 他的声音笃定无比,“那就是无论他,无论看上了哪一个,那可都是有夫之妇啊。” 另外一人恍然大悟,眉宇间露出惊愕又赞许的神色,小声附和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这一切都被高台上的魔王收入耳中,但他并不理会,只是颇有趣味地盯着场上跳舞的两人,他知道他们跳的是人间的舞蹈,也故意给他们找了魔域的伴奏,但他们却似乎不受任何一点影响。 他先是看向了苏红玉,他回想了一下,好像叫什么苏什么的,她跳舞力度很柔美,颇有一种山水墨画的感觉,一颦一笑皆是当今美人的风范。 倒也难怪那秦风为他遣散姬妾,独宠她一人,听说这个女子是先前有过丈夫的,不过后来丈夫死了,她便投靠了秦风。 宁毓那个时候觉得很是诧异,因为自己这个副将聪明果决,性格沉稳,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按理来说应当是不会选这样的人再进府邸,却没有想到对方却跪在他的面前求他,让他将她纳入府中。 宁毓觉得有趣,毕竟这件事,确实让人大吃一惊,不过这种小事对于魔王来说,也不过是挥挥手点点头的事情。 对于宁毓来说,女人如衣服如玩物,但却不会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他其实很难理解秦风的做法,居然以战功换取一个人间的女子。 按照规矩,魔域中的人和人间的女子结婚,要么就是这女子家族显赫,对于稳定人魔两派有重大的作用,要么就是这女子有滔天的本事,能够助力于魔域,征服三界 宁毓本来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好奇,但在派人去了,了解这个女子的生平往事之后,便是大失所望,因为这个女子的过往经历和为人处事和这两件事情并不搭上任何边。 在两人成亲的当日宁毓因为百无聊赖,心思一动,倒也去了。那日铺天盖地的红,到处都是喜笑颜开的宾客,一向低调、节约的秦风居然将铺张浪费贯彻到府邸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是当他看到了秦风的时候,对方分明眉眼都是笑意,却在转头看向他的新娘时,眉眼沉冷下来。 他也不明白秦风为何要如此做,他想不通也不愿意去想,毕竟在他看来,这种虚幻缥缈之物是最为无用和白痴的。 但是现在—— 宁毓回想起还未到魔宫时,他遇到的,苏鸢故意说错自己的身份,还妄图摆脱他偷溜出去,他觉得有趣,倒也不曾戳穿于她,只不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能在他的领地上如此如鱼得水,并且看他的眼神,就压根不是头回知道他的样子。 真是有趣。 宁毓感到不舒服了,他的心里有诸多不平衡,于是宁毓打算小惩大戒,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直接地提出要求要苏红玉也上场。 至于她说的自己不擅舞,宁毓摩挲了一下指节,看向场内的眼神似笑非笑,如果说这也叫不上擅长的话,那他魔域之中怕是没多少人会舞了。 按理来说,魔族之中像这种温柔小意的,才是一众男子的心之所向,但是不止他,场上大多数人的目光,却驻足在她身上,目不转睛。 宁毓冷笑。 还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麻烦女人。 他向来不喜欢麻烦女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目光却全然没有办法,从对方的身上移开。 好像自己完全被她吸引住一般。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抬手一顿足,都勾引着他的视线,让他着迷。 宁毓喝了口酒,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有一天,他居然也会成为自己最不耻的人。 他喉结滚动。 目光沉沉。 里有幽火万千。 第143章 苏红玉15 苏卿玉也没有想到,她这一次跳舞居然反而赢得了满堂喝彩,再看苏红玉的脸黑如锅底,不由觉得好笑。 但她一转头对上魔王饶有兴趣的眼神,不由头皮一麻。 被这个魔种盯上,可没有任何好果子吃,她佯装淡定的收回了目光,却,感到对方的目光如影随形,刺痛得苏卿玉玉忍不住全身发抖。 她心里有种预感,这个魔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的放过自己 唯一的一件好处就是,如今的魔王似乎并不认识自己,那么按照自己对他的提前了解,反而可能会避过很多的危机。 再进一步地想,在未来,这个魔王千方百计地装成她的同伴,和她一起斩妖除魔,最后才暴露身份,但是如今她是有未来的那些记忆的,也就是说他的任何一个想法都极有可能被自己提前识破,自己反而能够预知先机,寻找出魔丹以及除掉他的最好办法。 苏卿玉想到这里,心里才缓缓放松了下来,捏着酒杯,往自己的口中缓缓倒了一些。感受到香醇的酒液在喉管中缓缓流淌的感觉,自己焦躁不安的内心似乎也随着这冰凉的酒液得到了一丝缓解。 难怪人们都说一醉解千愁,真是言之有理。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宴会结束之后,魔王没有放过她—— 魔宫的侍卫传信说是魔王要见她。 彼时天黑,夜色宁静,苏卿玉本来都打算上马车时,却没有想到魔王居然来了这么一出,她不禁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十分艰难地看向小侍卫。 苏卿玉勉强维持着笑容,转头飞快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又看一下那个笑脸盈盈的小侍卫,故作为难地道,“这不太好吧,我和我的夫君还要回府呢。” 没想到那侍卫却说,“没有关系,想来大人也是不会介意的,明日我们便将夫人送回去。我们王上,只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一下夫人罢了。” 苏卿玉心里咯噔一声,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魔王居然如此横行霸道!她的脑中飞快运转起来,希望能找出一个破了此局的办法,而目光则是一边忍不住地看向了自己身边无动于衷的夫君,他的面容平淡,神情也平淡,看不出一丝动怒的痕迹来。 苏卿玉的心忍不住缓缓沉了下去,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苏卿玉不知为何,她的心竟缓缓下沉下来。 她现如今实在是恨透了他这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无动于衷的态度,她能够理解对方,身为魔将,且只不过是魔王的手下,而她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联姻的工具,在她的心里甚至比不过他眼中的魔王的一根手指头,但是自己甚至忍不住代替原主依旧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苏卿玉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哀求,伸手去拽了拽身边的人的衣袖。 他的衣袖也是冰冷无比,像是他这个人一样 或许是过了片刻,也或许是过了很久,在一片沉默里,男人缓缓看向她。 少女分明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她的眉眼还有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男人躲开了她的触碰,看到她眼眸似乎黯淡下来,就像是失去了希望一般。 他的眸光微动,本来无动于衷的神情终于有了丝丝点点的变化,他缓缓开口道,“天色已晚,我和我的夫人又是新婚燕尔,大王纵然有问题要问,也不妨再等上一日,明日我送夫人过来如何?” 苏卿玉闻言,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不过还好还好他没有同意。 苏卿玉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身为一个丈夫,这才是对自己妻子应有的维护,哪怕他们貌合神离,但是这一刻苏卿玉玉也不禁为原主感到一丝动容。 相较于原主的白月光张臣俞来说,这人既没有对方的温柔,也没有对方的善解人意,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没有像张臣俞那样的疯狂变态,虽说人是木讷无趣了一点,但是却沉稳得当,若是两人相守相扶是一辈子,倒也未尝不可。 她原以为这样子,宁毓的人应当不会再继续为难了,没想到那小侍卫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身边的人一眼,继续坚持道,“还望大人不要令小的为难,毕竟你也知道以我们大王的性子,他想要的人和事还没有一次得不到的。” “若是不慎伤了大人和夫人,那可才是得不偿失,您说是吧?” 这真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除此之外,他这话似乎另有深意,听得苏卿玉玉不禁头皮发麻起来,而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他身后顿时出现一队魔人,个个手持长刃,刀刃冰冷,在月色下更显冷光,一致对准他们二人。 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响动。 苏卿玉微微转头,看到他们二人已被魔将包围起来。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转头眸光,变得十分冷淡。 似乎很是不高兴。 苏卿玉却为着他这一个态度而松下一口气来,毕竟他不高兴则是说明原主在他这还是有一定分量的,那么他应当是会为了自己而再抗争一回吧。 然后她便看着对方 缓缓地往后退。 淡声说道,“既然如此,那臣便先回去了。” 苏卿玉玉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他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背影孤傲清冷且无情。 苏卿玉不禁抽了抽唇角,心里暗骂果真是靠人不如靠己,求神不如求己。 这魔域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还要琢磨不透。 苏卿玉还未转身,便听到那小侍卫含笑着说,“那夫人便随咱家走一趟吧。” 苏卿玉宇缓缓转头,面无表情。 此时的苏卿玉褪却了所有伪装。倒让那本来胸有成竹,并且对她心怀不屑的小侍卫愣住,心里缓缓攀爬起一股畏惧来。 少女迎风而立,冷风吹起她并未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她的双眸似深潭,寒潭里一片深沉,叫人捉摸不透。 小侍卫不禁背脊生寒,冷风一吹便觉得浑身黏腻而发寒。待他回神时不禁在心里骂自己居然被一个人间的女子吓到如此地步!心里变更是厌恶了几分,也没好气道,“走吧夫人!” 第144章 苏红玉16 宴会散去之后的魔宫,甚至是整个魔域都显得黑黢黢的,阴森恐怖得厉害,一路走去,两边都是泛着冷光的不知名东西,似乎在窥视在戏弄。 纯黑的地板在地上折射出她的影子,沿着魔宫缓缓铺陈开来。 苏卿玉玉一步一步往前走时,心里便缓缓下沉,她此行没有灵力,又是在苏鸢的身上,也不知道这魔王没看出她,为何还是对她产生了兴趣,难不成两人真是冤家不成? 苏卿玉缓慢地往前走着,恨不得这路永远没有尽头,但是,一声低沉含糊的冰冷笑意,却是惊醒了苏卿玉,她瞬间抬头,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高座之上,魔王宁毓懒散地将手搭在扶手上,斜靠在椅子上,他缓缓看来,他的目光似笑非笑,他的神情,淡定从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而与此同时,大门传来砰然一声,缓缓合了上去。 苏卿玉倏然转头看到了冰冷黑沉的大门紧紧闭合,心下更是缓缓一沉,但是转头时却没有显现出分毫来,只是慢条斯理地询问,“不知大王叫我前来,是所谓何事?” “问你几个问题,”宁毓慢条斯理地回。 “好,民女自当有问必答,不知道大王想问什么?” 宁毓缓缓开口,“第一个问题你是否与我相识?” 苏卿玉闻言心里立刻咯噔一声,她没有想到对方第一个问题便是如此刁钻,难不成对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面上却装作老老实实,很是惶恐地摇了摇头,“民女自然认识大王,但是大王应与我应是不识的。” 苏卿玉在心里思考,这毕竟是那个夺舍人创造出来的幻境,想来若是被这魔王察觉到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看来自己必须要更加小心应对了! 没有想到她此话一出,对方却是肃然冷笑,转身便到达了自己的面前,苏卿玉还来不及反应,瞳孔微微增大,便被对方紧紧掐住了脖子。 呼吸立刻变得困难起来。 冰冷的触感让她生寒,寒毛直竖。 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反应,看他一双冷冽无情的眼,知道他是动怒了,更是知道此时必须要小心应对,于是即使涨红着一张脸,呼吸非常困难,还是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大王,不知大王这是为何?” 宁毓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像是寒潭深处的冰,与苏卿玉原本的眼睛有几分相似,但此刻里面却充满了兴味,似乎对着眼前少女的挣扎感到津津有味。 他的神情是满满的恶意,吐出来的话也是。 “女人,你知道上一个骗我的人,她是什么下场吗?” 苏卿玉在他手里艰难地摇了摇头,却听到对方突然一笑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说,“上一个骗了我的人,她的眼珠子被我挖了出来,她的舌头被我剜了下来,她的手脚被我剁了下来,她的头颅被我当成球踢。” “你难不成也想跟她同一个下场?” 他的眼眸紧紧的锁住苏卿玉玉,似乎很有趣味地在等待她的反应。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兴奋,似乎只要她露出一丝的破绽来,便会将她碎尸万段,倘若她求饶或乞求,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苏卿玉想。 在这一点上他和燕落钧是同一样的性子。 他们都喜欢征服,喜欢新鲜有趣,但倘若一旦发现对方索然无味,便会弃若敝履,恨不得一脚踢开。 他们的喜欢和讨厌都是如此的鲜明明朗,却短暂如流星,而被他们看中的人则是倒了八辈子霉。 苏卿玉并不意外对方过去是如此恶劣的性子,只不过,她的心却缓缓下沉了下去。 在和往日燕落钧的斗智斗勇中,她也是十分艰难才将燕落钧收服,不然照燕落钧的恶劣性子,她没被弄死已是万幸。 而如今她面对的是比燕落钧实力还要强的魔王,虽然是过去的魔王,此时实力如何她不知道,但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在这个幻境里的魔王暴戾变态,冷漠无情,性格多变。 再看看自己,苏卿玉忍不住叹气,她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跟这个暴躁的魔王对抗呢? 如今她没有灵力,也不是自己的真身,而原主只不过是一个身子娇弱的凡间女子罢了 那几个人平日里互骂互怼,关键时刻却一个都不见了人影,实在是气死个人! “你在想什么?”忽然冰冰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苏卿玉的思路,她抬眼对上了魔王,因这无情的眼神顿时吓了一跳。 而魔王微笑,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却是冰冷无情的一个弧度,她在笑,但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是无穷无尽的杀意,像是涨潮的潮水一般,汹涌地潮苏卿玉直扑而来。 苏卿玉羽感觉到自己脖颈越来越紧的力度,艰难地摇了摇头,而魔王则是冷哼了一声,看起来是完全不相信。 苏卿玉她知道,自己若是再继续被掐着,恐怕真的就离死不远了!虽说在幻境里死并不会真正的死亡,但是神魂受损也是十分严重的一件事情。 但是苏卿玉玉并不想受损,因为她的原身还在等着她功成身退,更何况,自己师妹的腿,她也好不容易找到法子可以去救治。 她可不想功亏一篑,折损在这个小小的幻境里。 苏卿玉正陷入天人交战中,不知到底要不要对着这个一无所知的魔王示弱。毕竟出了这个幻境,这个魔王也许什么都不记得。 但说句实话,真要叫她对着魔王低头,还真不如把她给杀了。 因而苏卿玉玉狠狠闭上了眼,等待着。 但是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宁毓却并没有将她掐死她,她感觉到对方冰冷的目光在她面上驻足了很久,像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但很快魔王就收回了目光,反而松开了手上的力道,苏卿玉身子一轻缓缓跌坠在地上。 像是一片羽毛。 她捂着自己非常不好的脖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剧烈得似乎都要将自己的心肺给咳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魔王是一直死死的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卿玉跌落在地上,而魔王则是站在她的面前,两人一站一坐,一个居高临下,一个则是卑微如草芥。 这样身份地位的改变,让苏卿玉忍不住皱起了眉,她心里暗自想到,等她这个幻境破了,在现实中一定要找到这个魔王,一定要叫这个魔王好看。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下一瞬她便被突然动作的魔王吓了一跳。 她万万没有想到魔王会突然蹲在她的面前,然后用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她的手指冰冰凉凉,卿玉忍不住一个哆嗦,却被更加用力攥紧了下巴。 苏卿玉在心里面无表情地笑,自己的下巴一定是被这个可恶的魔王给攥红了。 真是一个暴力狂,她的心在腹诽。 而魔王将她左右打量着,忽而笑了出来。 “虽说你是个满口谎言的大骗子,但是还算有一丝半点的有趣,所以本王准许你待在本王的身边。” “就不用回去了。” “反正,在哪个魔的身边不都一样,更何况本王乃是这魔域中最为厉害的主子,你待在本王的身边,也算是功德一件。” 苏卿玉闻言眼睁大了眼。 第145章 苏红玉17 听到这可怕的言论…… 苏卿玉的第一反应是魔王疯了,而且疯得彻彻底底,毕竟原身苏鸢可是个有夫之妇,还是自己他手下的魔将的妻子,他这不是明晃晃的强娶人妻吗? 不过当她荒谬的眼神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则是心里不由缓缓下沉,因为他的眼神也是明晃晃的在说:他是认真的,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似乎真的打算这么去做…… 卿玉被惊到了,试图想要将魔王的思想掰回正道。 她苦口婆心地开始道,“王上您虽为魔族之主,但也是不是也应当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强要我这一个要美貌没有美貌,要能力没有能力的人间凡女,对你来说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她尴尬地微笑着并说,“且我是你手下的人的妻子,是代表人间和魔域的和平而来,您这样做难道就不顾念一下魔将和人间吗?” 谁知对方眼神冷淡,十分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我顾念他们做甚?我才是魔域之主,他们如何与我何干?” “……” 很好,不愧是魔王,卿玉的冷汗都要滴了下来,他还没等着再想出什么良策劝服对方,便被对方抓住手腕,卿玉被拉得一个踉跄。 苏卿玉神思不属的被拉到高座上,被强硬着按下,苏卿玉头皮发麻地看着对方随意的眼神,惊慌失措地问道“王上,您这是要干什么?” 而对方却懒得分给她一个眼神,双手微微用力,便将她按在椅子上无法动弹,而后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了大殿之内。 苏卿玉不禁硬着头皮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但是大殿之上空空荡荡,除了暗红的长毯,还有到处黑黢黢的影子,什么也没有。 空寂得有些可怕。 …… 苏卿玉不禁疑惑,“王上这是要我看什么?” 魔王十分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了手,“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苏卿玉竟然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了他的些许失望。 可是他又在失望什么呢? 苏卿玉百思不得其解,心下暗暗揣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大殿之上,但是依旧一无所获。她不禁在心里想,难不成这大殿上有她看不见的某些东西,这也说得通…… 毕竟她现在的身躯不过是一个凡人之女罢了,如果说看不到一些神魔能看得到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大失所望的魔王宁毓,一把又将她拉起,苏卿玉便像是个破破娃娃似的,被他拉起时猛烈摇晃,猛地朝大殿之上栽了下去,幸好她眼疾手快,稳住了身形,这才避免了头破血流的惨祸。 “……”真是够了。 宁毓拉着苏卿玉,两人化作两道烟雾离开,两人来到了魔宫之上,苏卿玉被他迅速的动作,搞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卿玉感觉脑袋里似乎有水在不停晃悠,她勉力维持住平衡,眼神却情不自禁地往下飘了下去,却见黑云缭绕,底下看的并不十分清楚,整个人有一脚踩在半空,一脚就要跌落下去的失重感。 苏卿玉结结巴巴巴地问,“不知魔王大人,这又是作何?” 魔王十分冷淡,缓缓说,“”看这底下的魔宫,原本是属于先魔王的,但它如今却属于我,而他的子民原先也并不属于我,如今却对我俯首称臣。” 苏卿玉很想十分不屑的怼回去,“看见了那又怎样啊?”但是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将这句话给噎了回去,转而十分顺从道,“王上,您可真是英明神武啊!” 随即得到魔王一个十分冷淡的眼神。 苏卿玉也不知道自己又触到魔王哪个神经了,十分战战兢兢地等他发作,却没有想到对方没有发作,反而冲她露出了一个十分温柔的微笑。 但在苏卿玉看来,这个温柔的微笑的杀伤力比刚才他掐着自己的脖子用看蝼蚁一般地眼神看自己还要可怕。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卿玉在心里不动声色的想。 而大魔王一出声,事实也证明卿玉的预感是对的 魔王居然说,“这整个魔域都是本王的,手底下的魔将也是本王的,魔将的妻子自然也是本王的。” “本王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上一次多管闲事是促成了一桩并不完美的婚事,但是这一次多管闲事却是为了你。” “本王自从在宴前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便觉得对你有种说不出的来的熟悉感,更别提你在之后的惊鸿一舞,更是令本王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本王的那些姬妾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他神色冷淡,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遐想暧昧不已。 苏卿玉听得整个人头皮发麻,内心深寒,迟疑的想,“魔王,这是在对她表白?” 唉,这还真是承受不起呀,苏卿玉偷偷摸了摸自己生出的鸡皮疙瘩,面上露出一副不胜惶恐的样子,说:“多谢王上的抬爱,但是民女,民女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 “没有关系,”魔王十分冷酷地说道,“你有夫君又如何?本王只要一声令下,谁人敢不从,更别提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魔将罢了,与你又无多余的感情。” 苏卿玉很生气,但是冷静下来她发现魔王说的是对的,也难怪他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她出手,苏卿玉只恨自己如今不过是一介凡人,不然一定要打得这魔王对她跪地求饶!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的时候,魔王却继续说道,“更何况在本王之前,秦风不也是杀了那个女人的丈夫才成功上位的吗?” 苏卿玉闻言,内心咯噔一声,面色顿时苍白起来。 原来……竟然是他做的手脚。 原主苏鸢在人世界的那段日子里可谓是过得十分的别扭,因为她看出来了,张臣俞对她有意思,但是自己却没有办法再同他再在一起。 苏红玉对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倒是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一直积极的撮合着她,要他同张臣俞在一起,甚至提出要让位给她,苏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因为她知道苏红玉内心那点小心思。 呵。 第146章 苏红玉18 因为她知道对方的想法!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因为自作自受被张臣俞折磨的不成人样,所以才十分期待有个人能出现拯救自己,哪怕那个人是她曾经的敌人,她也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对方紧紧不放。 苏鸢能够理解,但是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她对他们的观念并不认同,她觉得成婚两人即使毫无感情也不应当到了如此地步,她在祖父那边得到的温情和后来看见父亲母亲之间的相敬如宾,以为自己以后也会是如此,也曾经对自己的婚姻抱有期待。 但是这一切都在那场生日宴上,被苏红玉这个小人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苏鸢的骄傲,不许她回头,但是人最害怕的就是被自己的愧疚折磨一生,所以她在能力范围内,对这夫妻俩是能帮就帮,甚至于发现了苏红玉当真出轨时,也是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没有去真正戳穿她。 她却没有想到这俩夫妻压根就没有什么感情 不过是一个会演戏,而另一个更加会演戏罢了。 苏鸢面无表情地想。 倒是浪费了她的一番苦心,还十分过分地将她也牵扯进他们的感情大戏之中。 苏鸢很是不忿,在那段时间,她在对方府邸时连带着看他们夫妻俩没一个顺眼的,哪怕张臣俞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自己,她想要葡萄架他就给她种上,她想要秋千藤,他就给她搭上,但即使如此,苏鸢依旧不满意,因为她本是一个向往自由的鸟儿,但张臣俞却想要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她活活的困在这方庭院之中,苏鸢又怎么会甘心呢? 她是不甘心的。因而当苏红玉在不知多少回再次提起要她带她离去时,苏鸢终究是动摇了,她想了一个办法,告诉苏红玉说让她在今夜的酒水里下药,让张臣俞喝下去。 如若成了,便敲窗户三次以示成功,如若失败则敲敲窗户两次,她会在门外接应她。 苏鸢准备好了,穿着便衣以及备好包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摸清了那些守卫巡逻更换的时间,对此十分自信,但是对于张臣俞反而不确定起来,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他,他是那么一个心思深沉莫测的一个人。 苏鸢没有把握,但是没有想到,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窗内传来嘟嘟嘟三声的敲窗声。 苏鸢顿时大喜。 她居然成功了! 她将苏红玉从里面拉了出来,这还是两人自从彻底闹掰之后的第一回牵手,两人手心都出了微微的汗,在冷风一吹下更觉瑟缩,但两人内心却十分亢奋,因为这代表她们成功了,张臣俞真的被他们给药倒了 那个蒙汗药不是一般的药,是苏鸢趁着张臣俞放松警惕时去逛街,然后在黑市里偷偷买来的药,药效比一般的蒙汗药要强上十倍。张臣俞即使发觉不对,再醒来的时候也会是明日之后了,等到那个时候她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苏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上苏红玉,按理来说她自作自受,又对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自己应该放她自生自灭才对,也许苏鸢在心里想,也许是因为她内心那一丝柔软,还是不忍心罢了。 他们原以为这便是一切结束了。刚踏出府邸的她们,松了一口气。苏鸢拉着苏红玉,正要上马时,身后紧闭的大门却忽而再次打开。 一队人马举着火把,从府内训练有素地走出,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而在众人身后,本该被药到明日才会醒来的张臣俞缓步走出。 在火把的映衬下,他的面容被印出一片暖色,但是他的眼神却冰冷无比,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紧紧的锁住他们二人。 薄冷的唇角似笑非笑。 “夫人,妹妹,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们再次被锁了起来,苏鸢的活动范围被缩小到只有那一方庭院,府门不能再出去,她也没有再见到过苏红玉,不知道对方过得如何,她也没有再见到过那两个嘴碎的小丫鬟,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苏鸢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那之后她也没有再见到过张臣俞,往日对方总是要十分碍眼的往她身边凑,如今却不知道在忙什么,还是要教训谁?反正再也没有从在他面前出现过。 不过苏鸢也乐得轻松,她本来也不想再见到他,这只会让她心里更加的纠结和痛苦罢了,苏鸢是一个固执倔强一根筋的人,她已经做定了决定便不会再改变主意,她是后悔,但是她也有底线,哪怕那两个人都并不喜欢对方。 在很久很久之后,苏鸢才再次见到了苏红玉,对方铺着厚厚的一层粉,却依旧遮不住的眼圈青黑,面色惨白,朝她露出一个衰败的笑容来。 苏鸢微微震住,如果说以前的苏红玉就是一个即将凋谢的花朵,那么现在的苏红玉就是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的花朵,似乎她马上就会死去,在下一刻。 苏鸢坐在座位上,整个人不寒而栗,忍不住看向了另一边含笑的张臣俞。 她想不出来对方又对苏红玉使了何种手段,才会使得苏红玉如今成如此衰败的现象? 她不觉得张臣俞多么喜欢自己或者喜欢苏红玉,但是她也不理解,为何对方不喜欢还要硬将她们两人捆在他的身边,难不成这是他的一种特殊癖好? 苏鸢很是无语,连对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菜,都失去了胃口。 她趁着无人的时候曾经问过苏红玉,只是还没有想好如此如何去开口,对方的眼泪便潸然落了下来,她像一个已经麻木不堪的破败木偶,就连情绪都已经少的可怜,苏鸢却看到那是一种被人强压住情绪,底下却在绝望嘶喊的灵魂。 她只说了一句话。 却让苏鸢怔住。 她说,“妹妹,我真的后悔了。” 面对苏红玉的诚恳自责,苏鸢却说不出话来,她同苏红玉分别之后呢,找到了一个空隙,成功得向家里人传递出信息,于是很快她便被解救出来,连带着苏红玉。 两人逃出生天后在府中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才转变过来,毕竟张臣俞给他们的阴影实在是太大,她们都刻意的不去谈论张臣俞,却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传来了一个消息。 张臣俞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府中。 是自刎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