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 第1章 离他远一点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宋和倚着床头抽烟。 刚刚做得有点猛了,腰简直像要断了一样。 浴室里水声停了。 顾知周走出来,只腰间围了一条白浴巾,腹肌喷张,肌肉线条流畅。 宋和目光极其下流地在他腰腹间转了一圈后,朝他徐徐吐出一口烟雾。 顾知周向来不喜欢她这副女流氓的样子,嫌弃地皱了下眉,将擦头发的毛巾砸到她身上,走到一旁去穿衣服。 宋和拿掉毛巾,看向他,视线与镜中他冷淡的目光撞在一起。 顾知周的眉眼生得很英俊。 眼珠黑亮,眼尾狭长。 看谁的目光都是冷淡的。 她也不例外。 顾知周从镜中看着她,“新海的陈总,林助理帮你约了后天下午,在曲音茶舍,你到时记得去。” 虽然,自己和这个男人本就是各取所需,可在情事过后,听他提起此事,宋和心里不免有点难受。 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谢了。” 宋和推开被子起身,捡起床尾的浴袍穿在身上,走到顾知周的面前,替他扣好衬衣的衣扣。 抚平肩袖上的褶皱后,宋和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浅灰色的领带,在顾知周身上比画了一下。 “这条颜色不错,很配你今天的衬衣。” 顾知周不置可否。 十指翻飞,宋和娴熟地打好领带,对着镜子欣赏了两秒后,满意地勾唇。 “我敢打赌,陆明珠在打领带这件事情上绝对比不上我。” 顾知周微微皱眉。 自他宣布要与陆家联姻后,这还是宋和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陆明珠。 他以为,她是不在乎的。 “宋和。” 与他厮混十年,这个男人喊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一点也不亲昵温柔。 “嗯?” 宋和抬头看他。 顾知周顿了下,“明天,你不要来。” 明天他要订婚了,准未婚妻是宋和继父的女儿,陆家的大小姐陆明珠。 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宋和说,“陆明珠亲自给我发了喜帖,我不去的话,就太不给她面子了。” 说着,宋和明艳艳地笑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会搞砸你的订婚礼吧?” “你放心,我没那个胆子,陆太太会手撕了我的。” 顾知周将她拂开,往门口走,“随你。” 第二天,宋和一出现在订婚礼现场,就立刻吸引了记者们的镜头。 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们的提问一个比一个犀利。 “宋律师,有传言说你是顾知周的地下情人,请问是真的吗?” “此前,曾有记者拍到顾知周深夜出入你的公寓,对此,你有什么回应的吗?” “对于顾知周和陆明珠订婚一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律师……” 宋和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个明艳冷漠的笑容。 一进去,宋和就被请到了新娘休息室。 陆明珠身披缎面婚纱,头戴钻石皇冠,美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 “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 “宋和,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陆明珠比宋和大了整整一岁。 明明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年纪了,可她和人说话时语气总是娇滴滴的,再配上她那一副涉世不深的天真神色,总给人一种她比宋和小的感觉。 自十三岁,第一次见到陆明珠时起,宋和从未觉得这个继姐真的就像她外表那样看起来天真单纯。 她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你名义上还是我的姐姐,我当然会祝福你了。” “说吧,你想要我怎么祝福你?” 宋和笑着,眼底却是冰冷的。 陆明珠亲昵地拉起她的手,神色一派天真,“你那么聪明,知道我想听什么。” 琥珀色的眼珠微微一转,宋和勾唇笑起来。 “好啊,那我就祝你和你的未婚夫琴瑟和鸣、恩爱幸福、白头到老、百子千孙、早生贵子、床上幸福、一夜七次……” 说着,宋和蓦的敛去笑意,语气冰冷,“这些,够吗?” “你明知道,我最想听的不是这个。” 陆明珠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宋和,我不管你以前和顾知周是什么关系,但今天过后,他就是我的未婚夫了,你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第2章 他的订婚礼 宋和沉默片刻后,勾起唇角冷笑起来。 “陆明珠,当年要不是我爬上顾知周的床,你们陆家早就破产了,你哪来的机会和他订婚?”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偷偷躲起来笑,而不是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陆明珠唇角一僵,面色一阵白一阵红。 但一瞬间之后,她妆容精致的脸上便又重新挂上了甜美的笑容。 “我知道,你为我们陆家付出了不少,可这些年,我们陆家也不曾亏待过你一分。” “再说了,当初是你母亲主动提出让你去陪那个投资人的,我爸爸可是从头到尾都在反对。” “所以,宋和,你没有资格怪我们。” 这话,无疑是往宋和心口上扎了一刀。 宋和没再说什么了,拉开门走了出去。 订婚礼准时开始。 宋和站在一堆宾客间,遥遥地看着舞台上的顾知周,心就像被挖走了一块,空了。 司仪问,“陆明珠小姐,你是否愿意让顾知周先生成为你的未婚夫,从此与他荣辱与共、不离不弃?” 陆明珠娇羞点头,“我愿意。” 司仪又问,“顾知周先生,你是否愿意让陆明珠小姐成为你的未婚妻,从此呵护她、保护她、爱她一生一世?” 顾知周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宾客间开始小声议论。 司仪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赶紧又问了第二次。 “顾知周先生,你是否愿意……” “有什么好问的。” 顾知周往人群中望了一眼后,冷淡的打断司仪的话,抓起陆明珠的手,直接把订婚钻戒戴在她的手上。 那动作堪称粗暴。 陆明珠吃痛,但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 宋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刺痛。 又看了一眼身穿黑色礼服的男人后,宋和将手里的空酒杯往服务生手里的托盘里一放,转身准备离去。 “宋和?”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 宋和回头,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 年轻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 “我是顾知周的表弟,傅谨言。五年前,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 听他如是说,宋和终于想起来了。 五年前,她陪顾知周去英国出差,回国前确实见过一个他的表弟。 宋和又多看了一眼傅谨言。 不怪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男人与她印象中的傅谨言相差甚远。 五年前的傅谨言,穿着深色的校服,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看上去像个书呆子一样。 而眼前这个男人,一身高级手工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就像时装杂志内页的男装模特。 宋和冲傅谨言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的变化太大了,我一时没认出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啊不对,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傅谨言说这话时,语气和表情都非常真诚。 宋和唇角公式化的一弯,“谢谢。” 傅谨言朝不远处的一对准新人望了一眼后,看向宋和,眼底流露出一丝试探,“你还好吗?” 傅谨言一语双关。 宋和面色淡然,“我很好。” 傅谨言挑眉,仿佛这个答案让他很意外。 他玩笑似的,“我还以为你会哭呢。” “哭?” 恍若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宋和笑了一声,“我的好姐姐给我找到这样一个好姐夫,我为什么要哭?” “我呀,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余光瞥见亲昵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宋和将酒杯还给傅谨言,“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罢,宋和便迈步离开了。 傅谨言盯着没入人群中的纤细背影,镜片后的双眸危险地一眯,恍若盯上了猎物的猎人。 第3章 我们结束吧 这一晚,宋和没有睡好。 一闭上眼睛就做梦。 梦里乱七八糟的。 浑浑噩噩地醒来,宋和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看时间,竟才凌晨一点多。 宋和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撑着床垫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来一支,含在唇间,点燃。 宋和抽烟的毛病是最近这两年才染上的。 原因很简单,她夜里时常失眠,睡不好,第二天精神就会很差,工作效率也会随之被大大的影响。 起初,宋和靠喝咖啡提神,时间一长,咖啡因也失去了作用,宋和便学会了抽烟。 顾知周很讨厌她抽烟。 从不允许宋和在他面前抽烟。 可宋和才懒得搭理他,想抽的时候照抽不误。 一想起顾知周,宋和的胸口就有点发闷。 算起来,她和顾知周已经厮混了七年了。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要是两口子的话,都该七年之痒了。 而如今,他又和陆明珠订了婚。 他就成了自己名义上的未来姐夫。 宋和可没有做小三的癖好。 她一边抽烟,一边想,或许是时候结束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一支烟抽完,宋和的心里就有了决定。 她拿起手机,解锁了屏幕,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阵敲击后,宋和点击了发送键。 ——顾知周,我们结束吧。 随后,宋和把手机一扔,掀开被子下了床。 当冰冷的水从头顶上淋下来的时候,宋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她想起刚刚发给顾知周的那条微信,就冷笑不止。 情侣之间,才有资格谈结束。 她和顾知周从头到尾都是各取所需,连开始都没有,哪有资格谈结束? 第二天,宋和到律所后,刚进办公室坐下,合伙人兼好友许佳薇便敲门进来。 许佳薇见她面色发白,一副遭霜打了的样子,以为她是伤心顾知周订婚的事情,便好心开解。 “最近律师不太忙,你也有好几年没休过年假了,要不趁此机会放个大假,出去旅游放松一下,顺便来场艳遇?” 宋和确实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可这个时候去旅游,搞得她像个战败的逃兵一样。 她可不想被陆明珠嘲笑。 宋和摇头,“明年再说吧。” 说完,宋和向右侧探身,从文件架上取出一份新海集团的相关资料,“我下午约了新海的陈总,希望可以说服他们接受和解。” 许佳薇叹气,“宋和,你就不难受吗?” 宋和掀起眼皮,奇怪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难受?” 许佳薇当她是故作坚强,心里就更难受了,看她的眼神也更心疼了。 “宋和,在我面前你不用强撑的。”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宋和被许佳薇那悲天悯人的神情逗笑了,“亲爱的,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宋和从转椅上站起来,走到许佳薇的跟前,双手摊开在她的面前转了一圈后,她朝许佳薇抛了个媚眼。 “你觉得,我需要同情吗?” 作为女人,还是一个连女人都觉得漂亮勾人的女人,她宋和当然不需要同情。 而相识多年,许佳薇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宋和有多爱逞强。 不过,宋和不想被人同情,许佳薇把那些安慰话咽了下去。 她伸手在宋和的肩膀上拍了拍,“行吧,你不愿意放假,我也不勉强你。” 许佳薇说完出去。 走到门口边,她脚步又停下来,“对了,我听其他同行说,新海换了新的代理律师,是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海归,据说毕业于剑桥大学法学系,不太好对付。” 宋和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剑桥的高才生就很厉害吗?玺承建投的律师也是剑桥毕业的,不照样被我打得像条落水狗?” 第4章 传闻中的金主 宋和这话虽然说得狂妄,但许佳薇也很清楚,她向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好啊。” 许佳薇出去后,办公室恢复安静。 宋和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在转椅上,拿起新海集团的资料看了一会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心很乱,静不下来。 宋和习惯性地拉开抽屉,伸手进去摸烟盒。 这时,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叮得响了一声。 宋和的心倏地揪紧。 那条微信发出去已经快十个小时了,顾知周应该看到了吧。 他会回复她什么呢? 神经病? 疯子? 还是…… 算了,不想了。 宋和摇了摇头,拿起手机解锁,在看到那条来自某个银行的理财广告之后,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不禁暗讽自己:宋和,你在期待什么呢? 哐当一声,宋和把手机扔回桌面上,重新拿起新海集团的资料看起来。 下午两点,宋和带上助理出发去曲音茶舍。 车停在门口。 宋和推开车门下车,一眼便瞥见了停在旁边的限量版劳斯莱斯。 这是顾华年的座驾。 她在这里,意味着顾知周可能也在这里。 而眼下,宋和实在不想看到这个男人。 可新海的陈总实在太难约了。 要是没有顾知周的这一层关系,这位陈总可不会轻易卖她面子。 宋和想了想,妈的,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云城就这么大,她和顾知周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面的。 碰上就碰上吧,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如此一想后,宋和深吸了一口气,拎着公文包,迈步走进茶舍。 小助理夏晴跟在宋和身后,对迎上来的大堂经理说:“我们预约了听雨阁。” 大堂经理一见是宋和,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宋小姐,这边请。” 宋和淡声,“有劳了。” 在大堂经理的带路下,转过一座木质的雕花影壁后,又往前走了几米远,踏入月洞门后,夏晴晴才得以窥见这间茶舍的典雅和奢华。 只见入目之处是一座雕龙画凤的古朴庄园,左右是两条长廊,而长廊后则是一间间私密性极佳的包间。 两条长廊中间,则是流水潺潺的花园。 已是深秋时节,被流水分割出来的小花圃里,栽种着的名贵秋菊开得极为灿烂。 这种如画般的场景,夏晴晴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还是大制作的那种。 她跟在宋和的身后,直咂舌,“宋律,在这里喝茶不便宜吧?所里会给我们报销吗?” 宋和正想着待会儿要谈的案子,敷衍地回,“不知道。” 夏晴晴怏怏的,“哦。” 可转念一想,即便是律所不给报销,以宋和的身家,也不差这笔钱的。 其实,暗地里,律所其他的小助理都很羡慕夏晴晴。 因为宋和平时出入的都是高档场所,身为她的助理,夏晴晴跟着沾了不少光。 偶尔宋和的一些追求者送来礼物,宋和不喜欢,也会转手送给夏晴晴。 她今天戴的珍珠项链,就是两个月前宋和随手给她的。 思绪翻飞之际,夏晴晴没发现前面的宋和突然停下了脚步,冷不丁地撞了上去。 “抱歉,宋律,我不是故意的。” 夏晴晴慌忙道歉。 可宋和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夏晴晴忍不住从她身后探头出去,只见长廊的另一头走来三人,其他二人她并不认识,但与她们随行的另一个男人,她却是认识的。 ——顾知周,传闻中宋和的金主。 第5章 不会再缠着他 看到门口的劳斯莱斯时,宋和已经做好会遇见顾知周的准备了。 可让她意外的是,陆明珠也在这里。 迎面而来的三人自然也看到了宋和。 陆明珠在看到宋和的那一瞬间,挽着顾华年的胳膊紧了紧,一副宣示主权的样子。 她笑着喊宋和,“你也来这里喝茶?” 纤细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宋和淡定地回,“约了客户,来谈点公事。” 说话的时候,宋和神色平静淡漠,目光毫无情绪地从顾知周脸上一扫而过。 恍若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顾知周眸底微沉。 不过一瞬后,这点外泄的情绪就被掩埋了起来。 陆明珠像个体贴的儿媳妇那样,小心地搀扶着顾华年,一边走向宋和,一边抱怨。 “——我听说容九从收藏家那里弄了一些老同兴茶饼,恰好姑姑也喜欢,便想着带她来品一品,哪晓得我好话说尽,那吝啬鬼也不肯拿出来。” 娇滴滴的娇小姐,嗓音也是娇滴滴的,似撒娇一般。 “——宋和,我记得你和容九关系非同一般,要不你帮我同他说说,让他把那老同兴茶饼卖给我一些?” 明明一句“要好”就可以形容的关系,却偏偏用了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非同一般”。 宋和懒得解释,面无表情地应下,“等回头我碰到容九了,会跟他说说的。” “谢了。” 陆明珠娇笑着,似乎还想说什么,顾华年却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顾知周。 “你不是还有会要开吗?” “那你先回公司,我有几句话想跟宋小姐说。” 顾知周眉心微皱,“您今天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我先送您回去吧。” 顾华年眉间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悦,“我就是跟宋小姐说几句话而已,耽误不了几分钟,等说完了,明珠自会送我回去。” “行了,去忙你的吧。” 去年,顾华年因为在家中突然晕倒,被紧急送往医院,一番检查下来,医生告知顾知周,检查结果显示,在顾华年的脑袋里有一颗胶质瘤。 这颗恶性肿瘤有近三厘米大,且压迫着视觉神经,若不及时手术的话,恐怕会引起失明。 顾知周当即就聘请了国际权威专家给顾华年做手术。 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后续需要继续做化疗。 医生还说,手术后的顾华年要避免情绪过度波动,否则容易引发各种并发症。 所以,这一年多里,顾知周都事事顺着顾华年,她要他往东,他就绝不往西。 因为,顾华年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了。 见顾华年隐隐有动怒的迹象,顾知周道了一声“好”,便顺从地离开。 宋和侧身让开路。 顾知周与她擦身而过时,宋和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视线短暂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宋和抿着唇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顾知周离开后,顾华年缓步走到宋和的跟前。 “宋小姐。” “我记得,我此前曾提醒过你,要你离阿周远一点的。”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数次化疗,让顾华年消瘦了不少,可看向宋和的一双眼眸里,犀利不减分毫。 宋和吸了一口气,抬眸迎上顾华年的眸光。 “顾女士,您多虑了。” “我和顾先生之间的关系,没有您想的那么复杂。” “如今,他和陆小姐已经订婚了,我宋和就是再贱,也断不会去缠着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 第6章 我们又见面了 宋和的这番说辞,并未取信顾华年。 她冷声道,“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搞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把戏?” 宋和攥紧指尖,笑意勉强,“如果您需要我给你立一个字据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宋和说完,准备让夏晴晴去拿纸和笔。 顾华年摇头,“你是个律师,比我清楚这种字据并没有什么意义。” 宋和像被逼进墙角的猫,浑身的神经都绷紧。 “那我到底要怎么做,您才会相信我不会再缠着顾知周?” “——离开云城。” 宋和敬她是顾知周的亲姑姑,去年又罹患了脑癌,不想惹她生气。 但顾华年提的这个要求实在欺人太甚。 离开云城,就意味着她多年来打拼的事业也要随之放弃。 三年前,宋和与许佳薇联手创立了“佳和兴”。 为了这间律所,她和许佳薇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付出了多少心血精力。 佳和兴对宋和而言,意义非凡,并非只是一份事业这么简单。 她可以不再和顾知周纠缠不清。 但要她离开云城,放弃佳和兴,宋和做不到。 “抱歉,您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宋和拒绝得非常果断。 顾华年眉心一沉,“宋和,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年,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从一众豺狼虎豹中夺回盛家的财产,顾华年的手段有多狠辣,可想而知。 但宋和也不是一个能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顾女士,我可以向您承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顾知周。” “但离开云城这件事,我很抱歉。” 顾华年身居顾氏董事长多年,还甚少有人这样当面忤悖逆她的意思。 “呵。” “好一个交际花的女儿,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继续待在云城。” 顾华年说完,冷冷看了一眼宋和后,抬步离去。 一直悄悄看好戏的陆明珠见状,赶紧跟上去,亲昵地挽上顾华年的胳膊,“姑姑,地上滑,您慢点走。” 直至顾华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月洞门后,夏晴晴才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这位顾女士,简直太可怕了。” 夏晴晴一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一边吐槽。 “宋律,幸好你没跟顾总订婚,不然,等以后你嫁给他,成了他家的儿媳妇,这老太婆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你呢。” 夏晴晴说话向来心直口快,等吐槽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她立刻紧张地看向宋和,“宋律,对不起,我……” 宋和打断她,微白的脸上神色平静,“你说得没错。” 说完,宋和提步走进了听雨阁里。 新海的代表律师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几分钟。 他踏步进来时,宋和有点惊讶。 “好巧啊,宋和。” “我们又见面了。” 温润的嗓音里,带着丝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宋和没想到,来人竟是傅谨言。 “抱歉,刚刚在门口碰到我母亲,耽误了一些时间,还望宋和你不要生气。” 宋和提起唇角,露出一个职业微笑。 “是我来早了。” 宋和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 “你好,傅律师。” 傅谨言盯着宋和看了一秒,才笑着握住宋和的手。 宋和手指纤细匀净,握在手里柔弱无骨,带着一丝清霜般的凉意,就像她这个人给傅谨言的感觉一样。 ——娇美,但冰冷。 第7章 真是好巧啊 短暂的一握之后,傅谨言放开了宋和的手。 宋和见他孤身一人前来,便问,“陈总呢?” 傅谨言解释,“他临时有个会,走不开,我代他向你说声抱歉。” “无妨。” 宋和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坐下说吧。” 傅谨言在宋和对面坐下。 夏晴晴见状,准备给傅谨言倒茶,被宋和截下。 宋和拎着小茶壶,亲自给傅谨言倒了一杯茶。 傅谨言端起茶杯,放在鼻尖下嗅了一口,“唔”了一声,“茶香浓郁、汤色清亮……” 傅谨言喝了一口,“好茶。” 刚刚茶艺师送来茶饼时,宋和便认出来了,这就是陆明珠口中所说的老同兴茶饼。 显然,傅谨言也知道这茶价值不菲。 他将茶杯放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和,“刚刚在门口,听我那个未来表嫂抱怨,她想同茶舍老板买一点老同兴茶饼,可好话歹话说尽那茶舍老板也不肯割爱,害她在我母亲和表哥面前失了面子。” 宋和听出他言语中的试探之意,并不接他这话茬,“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傅谨言将茶杯放下,“好。” 宋和此次代理的是一件侵权案件。 她的当事人橙心科技被新海集团向法院提起诉讼,称橙心科技两个月前发布的一款新产品,未经同意擅自使用了新海集团拥有的一项专利技术。 此举给新海集团造成了巨额损失,为此,新海集团向橙心科技提出了数亿赔偿。 其实,这是新海集团最常用来打击竞争对手的方法。 在过去的几年里,新海集团不止一次以“擅自使用专利技术”之名提告竞争对手,待法院一接受他们的起诉书,他们就会立即申请冻结对方公司的所有财产。 一旦财产被冻结,被诉的公司就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往往到最后,这些公司要么是被官司拖死,要么就是支付天价赔偿。 此次案件中的橙心科技,在一收到法院递来的传票后,就立刻找到了宋和,委托她来谈和解。 宋和将起草的和解协议递给傅谨言,“傅律师,这是我方重新拟定的和解协议,你可以看一下。” “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商量。” 傅谨言接过来,一边翻开,一边回想着过去几年里听到的那些传闻。 传闻中,顾知周极其宠爱眼前这个女人。 她要星星,他绝不给月亮。 宋和取得律师执照后,接手的第一个大案子便是顾氏集团的一桩侵权案。 在该案中,玺承建投指出,顾氏集团旗下的新能源公司侵害了其公司拥有的数项专利,要求顾氏公开道歉,并提出了巨额赔偿。 专利侵权这种案子不仅难打,而且程序漫长且复杂,对律师本人的专利知识要求特别高。 而宋和一个新出茅庐的律政新人,却以雷霆之势结束了这场纷争,且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玺承建投撤诉,并在媒体上公开道歉。 宋和也因此名声大噪。 当时好多人都在暗中猜测,宋和能这么快扭转局势,少不了顾知周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事后,傅谨言也曾私下查阅过当时谈判的会议记录,以及宋和的辩护意见。 宋和完全抛弃了专利侵权案固有的打法,换了一种新的方式,可谓是剑走偏锋。 也正是因为这个,傅谨言才对她完全改观。 此前,他也同那些人一样,认为宋和只是一个依附顾知周而活的花瓶罢了。 可再一闻这袅袅茶香,傅谨言可不信,茶舍老板容九会这么蠢,宁愿得罪陆明珠,也要将这老同兴茶饼留给宋和。 显然,在外人看来,对顾知周而言,陆明珠这个未婚妻并没有宋和重要。 第8章 不接受和解 镜片后的双眸闪过一丝兴味,傅谨言将和解协议放下。 “对于贵方提出的和解协议,抱歉,我方并不能接受。” 宋和不慌不忙道,“傅律师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傅谨言面上挂着笑意,言辞却十分犀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新海集团要求的赔偿金额是两亿三千万。” “可在宋律师的这份和解协议中,你们将赔偿金额降到了三千万。” “我见过要求减少赔偿金的,但像宋律师你这么会砍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在拟定和解协议的时候,许佳薇看到三千万这个数字时,表现得和傅谨言一样。 宋和淡声,“如果傅律师做过调查的话,就会知道橙心科技只是一间初创企业,去年曾因为现金流断裂,而一度濒临破产。” “这款产品上市后,橙心科技确实赚了一些钱,但以他们目前的营收状况来说,两亿三千万,即便是他们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的。” 傅谨言摊手,“可这并不是我方该考虑的事情。” “这确实不是新海该考虑的事情。” 宋和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傅律师,容我提醒你一句,橙心科技是一家有限责任公司,如果他们申请破产的话,以他们公司现有的财产计算,在支付完员工的赔偿金和供应商的货款后,新海大概一毛钱的赔偿都拿不到。” 这件事,傅谨言自然知道。 新海集团当然也知道,所以他们也倾向于私下和解。 可傅谨言不想这么轻易地就亮出底线。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看着宋和清冷理智的神情,傅谨言不禁好奇,这样的清冷美人,在顾知周面前又是什么样子呢? 傅谨言指尖一顿,唇边笑意加深,“话虽如此,但我方还是不能接受这份和解协议。” 宋和听后,并不意外。 她将和解协议收起来,放进公文包里,声线清冷,“既然如此,那我们下次再聊吧。” 说完,宋和起身,拎着公文包离开。 傅谨言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好。” 回到佳和兴,许佳薇正想问和谈的结果,见宋和神色疲惫,便把话咽了回去。 宋和把整个身体陷进柔软的皮质沙发里。 许佳薇倒了杯水给她,“晚上我在极乐订个包厢,我们一起去放松放松?” “听说,那边来了不少的男公关,个个身高都一米八以上,宽肩窄腰大长腿……” “下次吧。” 宋和声音疲惫,“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睡觉。” “行吧。” 许佳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快五点了,“今天也没有其他事情了,你现在就下班吧。” 宋和嗯了一声,把水杯放回茶几上,起身走出了许佳薇的办公室。 走出写字楼时,才刚到五点,路上车流量还小,宋和一路畅通地开车回家。 进家门后,宋和踢掉高跟鞋,赤着脚走进卧室,和衣倒在床上。 片刻后又睁开眼睛,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出助眠药,干吞了两颗下去后,宋和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宋和睡得并不安稳。 破碎的梦境里,有女孩的尖叫声、哭声,还有花瓶砸在男人头上后,男人猝然倒地时砸出的“咚”的声音。 宋和从梦中醒来。 外面早就天黑了,只有稀薄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宋和捂着因为噩梦而乱跳的心脏,缓慢地呼吸。 待平静下来后,宋和起身下床,借着月光走出卧室,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喝。 客厅沙发上,正在用手机处理邮件的男人,听到声响后,于黑暗中抬眸看过来。 “你醒了。” 第9章 你别来求我 黑暗能将人的五官无限倍放大。 这熟悉的低沉嗓音,并未让宋和感到意外。 她脚步不停,继续往厨房走。 沙发上的男人起身,跟上来,“我来的时候,你睡得正熟,就没有叫醒你。” 宋和睡眠不好这件事,同床共枕七年,顾知周自然是知道的。 宋和没有说话,从冰箱里取了一瓶纯净水出来,盖子还未拧开,就被顾知周劈手夺走。 “天天吵着胃疼,还敢喝凉的。” “要你管。” 宋和声线平淡,不外泄一丝情绪。 可顾知周依然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的委屈。 “你生气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里夹着一丝莫名的愉悦。 宋和否认,“你想多了。” 可这话听起来,分明就是在赌气。 顾知周放下水瓶,从身后揽住宋和的腰。 温热的胸膛贴上来时,宋和的眼底湿了。 顾知周低沉着嗓音说,“我和陆明珠订婚,完全是姑姑的意思。此前,我并不同意。” “但医生说,姑姑她……” 男人罕有地解释着,可宋和并不想听,出声打断他,“你要和谁订婚,是你的自由,和我无关。” 宋和想起白天的事情,垂着的手指攥紧,又慢慢松开。 “顾知周,多谢你这七年里的关照。” “以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 宋和说得很平静,仿佛这七年的纠缠,就像喝光的水瓶,随便找个垃圾桶扔进去就一了百了了。 顾知周温热的呼吸扑在宋和的耳边。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我和陆明珠订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等以后……” 他和她连开始都没有,哪还敢奢望什么以后? “顾知周,我不想在这样下去了。” “我们结束吧。” 几乎在说完这一句话的那一瞬间,宋和就感觉到身后的胸膛变冷了。 顾知周松开了她,低沉的声线在黑夜里格外冰冷。 良久的沉默后,男人轻呵了一声。 “呵,结束?” “宋和,当年你爬上我的床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招惹我的后果。” 宋和没有忘记那一夜,来自英俊矜贵的男人的警告。 ——惹上我,这场游戏就只有我能叫停。 眼底湿意汹涌,宋和无力地闭上眼睛。 “顾知周,我累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放过我吧。” 这七年里,宋和不是没有求过他,可每次却都不是为了她自己。 顾知周从未想过,她第一次开口替自己求的却是要他放过她。 他气得冷笑。 “好。”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我提醒你,宋和,这么多年,陆家能得我扶持,皆因为筹码是你。” “筹码”两个字,就像两支锋利的箭,刺穿了宋和的心脏,痛得她几乎站不稳。 “既然你要和我结束,那么日后陆家再遇到什么危机,我可是不会再管的。” 手指狠狠掐着掌心,宋和强迫自己站稳。 宋和声音冷淡,“我又不姓陆,她陆明珠家的公司破产也好,壮大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 黑暗中,男人周身弥漫着一股冷意。 “宋和,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等那一天到了,你别哭着来求我。” 冷冰冰的丢下这一句后,顾知周拂袖离去。 几秒后,防盗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宋和隐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流下来。 第10章 没带脑子出门? 银色的捷豹,在浓稠的夜色里,如一匹身形矫健的猎豹。 自上车后,顾知周的神色就很难看。 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司机与副驾驶的私人助理,战战兢兢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都十分默契地放轻了呼吸声,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驶入城华路之后,脸色阴沉的男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镜。” 被突然点名的林镜立即坐直了身体。 “顾总,您有什么吩咐。” 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叩着,顾知周问,“宋和今天要去曲音茶舍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陆明珠不是一个爱饮茶之人。 更不会在明知道顾华年已经不适合饮茶的情况下,还邀请顾华年去曲音茶舍品尝那么什么老同兴茶饼。 而且,还那么恰巧地被宋和撞见。 林镜跟在顾知周身边多年,对自家老板的脾气十分清楚,从宋和家出来后顾知周脸色这么黑,想来是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宋和心里不爽,同顾知周闹脾气了。 林镜赶紧回忆了一遍,那天他帮宋和约新海那位陈总时,有什么人恰巧听到了。 很快,林镜脑海里闪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给陈总打电话时,王秘书刚好给我送文件进来,应该恰巧被她听到了。” “抱歉,顾总。”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后,林镜便悬着一颗心,等待顾知周的疾风暴雨。 顾知周却一反往常,“不,人暂时留着。” 他倒要看看,他的这位未婚妻,买通他的秘书做眼线,到底想干什么。 只稍微一想,林镜便明白了顾知周的用意。 “好的,顾总。” 顾知周闭上眼睛假寐。 宋和那番决绝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这七年里,顾华年不止一次逼宋和离开他,自去年罹患脑癌之后,顾华年对宋和的逼迫更甚。 可宋和就像一株攀附在他身上的藤蔓。 紧紧地缠着他。 无论顾华年如何威逼利诱,宋和都不曾退怯过。 可这一次,她却说了结束。 呵,结束。 顾知周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从来只有他不想要谁,还没有谁舍得不要他顾知周的。 顾知周压下心头攀升的怒意,睁开双眸,“去曲音茶舍。” 容九今晚恰巧宿在茶舍里。 听到下面的人说顾知周来了,被骤然吵醒的他,抓起一只枕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缓过低血压带来的眩晕感后,容九披了件睡袍,便顶着一身起床气下了楼。 顾知周见他来了,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帮我调一下听雨阁门口的监控,时间下午两点左右。” 他要弄清楚,他走之后,顾华年到底对宋和说了什么。 容九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正想喝一口润润嗓子,听了这话之后,不客气地讥讽。 “顾知周,你是没带脑子出门吗?” “我这茶舍迎来送往的客人非富即贵,若是装了监控,谁还敢来?” 容九这话不假,是顾知周一时没想到这一层。 他顿了顿,“那就把下午那位给宋和引路的经理找来。” 容九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白了顾知周一眼。 随后,他朝手下的人抬了抬下巴,“去把顾总要的人找来。” 第11章 你是神经病吧? 舒怡是曲音茶舍的老人了。 自开业起,她就一直在茶舍工作。 因为她为人通透、办事稳重,嘴巴又牢,茶舍比较重要的客人,都由她亲自接待。 宋和便是其中之一。 倒不是宋和的身份有多神秘,而是她和容九私交不错。 平时她要是来喝茶,容九要是有空的话,会亲自给她煮茶。 在得知容九大半夜找她来是为了宋和之后,舒怡的心里便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白天无意中得罪了宋和,这才惹得老板半夜来清算她。 踏进门后,舒怡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九少。” 容九用下巴朝顾知周点了点,“顾总有话问你。” 对舒怡而言,顾知周和容九一样,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舒怡微微躬身,语态恭敬,“顾总,请问。” 顾知周沉声,“下午我走之后,我姑姑同宋和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复述给我。” “记住,一个字都不能漏。” 舒怡抬眸,看向容九,用眼神请示。 容九点了点头。 舒怡这才开口,将下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顾知周听完后,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情。 “宋和说,她不会缠着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 舒怡垂眸,“是的,顾总。” 原来是吃醋了。 自两个月前,顾知周宣布要和陆明珠订婚后,宋和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还以为,她是不在乎的。 笼罩在顾知周心头的乌云渐渐散去。 “行了,我回去了。” 顾知周说完,长腿一收,从椅子上起身,迈步往门口走,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容九没憋住,抬手将手里的茶杯砸在他的脚后跟。 “顾知周,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以后,你大半夜再来我这里发疯,我要是理你,我就是你孙子。” 顾知周懒得搭理。 到门口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头看着容九。 “这几天,她要是问你要老同兴茶饼,你就给她,茶钱记我账上。” “滚吧。”容九没好气道。 顾知周离开后许久,容九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一下。 已是深秋,夜里寒气重。 他身体本就单薄,匆忙间又只披了一件丝绸睡袍,手下阮登小心翼翼地提醒。 “九哥,时间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 容九充耳未闻,没有血色的手指捏着茶杯。 半晌后,他抬眸看向舒怡,眼底的光芒冷得骇人。 容九缓声,“你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再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舒怡不明白,她刚刚已经对顾知周说了一遍了,容九为什么又要她再说一遍。 但容九是她的老板,她只能照做。 舒怡清了清嗓子,把下午的事情又重新说了一遍。 容九听完后,手中的茶杯咔嚓一声碎了。细白的薄瓷片,尖锐而锋利,在他的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阮登心一惊,冲门外的人吼,“快去拿止血药。” 容九闭着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片刻后睁开,一双眼眸里全无半点情绪。 他侧头,对阮登吩咐道,“那盒老同兴茶饼,你明天找个人给阿和送去。” 话音一落,他又立即改口,“算了,我明天亲自给她送去。” 第12章 你是想气死我? 从曲音茶舍出来,车驶向盛世华景。 顾知周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叩着,神态慵懒闲适。 林镜从后视镜里偷偷朝后座看了一眼,顾知周敏感地察觉到了,睁开眼眸。 “有事?” 林镜吞咽了一下口水,回答,“昨天早上,李律师打电话给我,新海集团解除了和他的代理协议。” 顾知周漫不经心地问,“他们新的法律顾问是谁?” “表少爷。” 林镜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顾知周的神色。 林镜在顾知周身边工作多年,对傅谨言这位表少爷所知甚少。 两个月前,一直长居国外的表少爷突然回国。 顾华年原本是想安排他进顾氏,担任集团的法律总顾问,但被傅谨言拒绝了。 林镜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傅谨言说,“顾氏集团可是顾家的产业,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 “我可不想被人在背后说我想谋夺顾家家产。” 而且,通过这两个月的暗中观察,林镜发现,顾知周与这位表少爷面和心不和。 果然,顾知周听后,眉心微蹙了一下。 前几天,傅谨言才拒绝了顾华年的提议,转头却去了新海集团担任法律顾问,顾知周十分好奇,他的这位表弟葫芦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指尖一顿,“明天一早,你亲自去一趟新海,告诉那位陈总,如果他想要新能源那笔订单的话,就同意宋和的和解方案。” “否则,一切免谈。” “可这件事要是顾董知道了……” 顾华年向来看宋和不顺眼,要是被她知道顾知周拿价值数亿的订单去帮她的案子铺路,顾知周怕是又要挨一顿骂了。 车内光线昏暗。 顾知周闭上眼睛,声音低沉,“那就别让她知道。” 林镜从后视镜里又偷偷看了一眼顾知周。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觉,后座那个在商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男人,此刻看上去竟有一丝的无奈。 车停在盛世华景。 厅内明亮璀璨的灯光,透过巨幅落地窗,照到屋外的绿地上。 这处是顾知周的私宅,平时除了宋和,没有人来。 再一看旁边车位上停着的黑色劳斯莱斯,顾知周心下了然。 厅内,陈伯噤若寒蝉。 而客厅宽敞的欧式沙发上,顾华年面沉如水。 顾知周迈步过去,喊了一声,“姑姑。” 顾华年苍白的脸上积压着沉甸甸的怒气,好似下一秒便要喷薄而出。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顾知周薄唇轻抿,并未回答。 他这副样子,惹得顾华年更为恼怒,“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贱人了?” 听到“贱人”二字后,顾知周眉心微蹙,面色稍显不虞。 “姑姑,她有名字。” “——宋和。” “如果您不喜欢她的名字,您可以称她宋律师,或者宋小姐。” 顾华年气得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顾知周,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和那个贱人断干净。” “你倒好,不但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还将未婚妻丢在一边不管不问,跑去找她……” “顾知周,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第13章 您高兴就好 巨大奢华的客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顾知周没有说话。 水晶灯华丽璀璨的灯光自他上方倾泻下来,将他原本就冷峻的五官映得更加轮廓分明。 “姑姑。” 良久后,顾知周开口,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已经如您所愿,和陆明珠订婚了。” “您还想我怎么样?” 顾知周算是顾华年养大的,心知他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若把他逼得太狠,恐怕得不偿失。 顾华年缓和了一下语气,“阿周,我时日不多了。如果你的终身大事我没有办妥的话,我怕到地底下后会被大哥大嫂责骂。” “我知道你不喜欢明珠,但没关系,感情这种事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只要你和明珠多相处一些时日,你总能发现她的好。” “来之前,我已经和陆承渊通过电话了,等天一亮,明珠就会搬进来,你和她好好相处。” “您高兴就好。” 丢下这一句后,顾知周便转身朝楼上走去。 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有人好梦连连。 天一亮,陆明珠的车就驶入了盛世华景。 车停好后,她对着化妆镜检查了一下妆容,确认无误后方才下车。 管家林伯早早就接到了消息,等候在门口。 “陆小姐。” 陆明珠唇角微勾,对他绽出一个亲和的微笑。 “我刚搬进来,什么都不懂,以后就要麻烦林伯你多多关照了。” 林伯微微欠身,“陆小姐客气了。” 说完,林伯侧身让开路,“陆小姐,请。” 陆明珠迈步踏入厅内。 她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一进去,不免被客厅奢华的装修小小地震惊了一把。 关于这栋别墅的传闻有很多。 比如,宋和嫌弃别墅原本的装修太老气,顾知周为讨佳人欢心,便豪掷数亿重新装修。 再比如,除了宋和,这里禁止一切女性进入,哪怕是年迈的女佣也不行。 外面的人,把这栋别墅形容成是一只巨大的金丝笼。 而宋和就是顾知周养在这金丝笼里的金丝雀。 呵,金丝雀? 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 也配做她陆明珠的对手? 呵,不自量力。 陆明珠敛起唇边的讥讽,笑容优雅地问林伯。 “阿周呢,还没醒吗?” 林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七点了。 “应该醒了。” “那我上去看看他。” 陆明珠说完,便准备上楼去。 林伯伸手拦下她,面容温和,“陆小姐,您还是在楼下等吧。” “少爷不喜欢旁人上二楼。” 陆明珠诧异,“我也不行?” 林伯笑而不语。 “那好吧。” 陆明珠不甘心地在沙发上坐下,笑容微冷。 “能麻烦你给我泡一杯咖啡吗?” “半分糖,谢谢。” 很快,林伯便将咖啡送来。 陆明珠翘着小拇指,优雅地端起来,正要送到唇边时,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是顾知周下来了。 陆明珠赶紧把咖啡放回小几上,轻扯唇角,露出一个自认为甜美的笑容后,才抬头朝顾知周看过去。 “阿周。” 顾知周连看都未看她一眼,拎着西装外套,阔步走了出去。 第14章 和解的条件 跑完五公里后,傅谨言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正准备去冲个热水澡时,手机便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傅谨言接起来。 “喂,陈总。 “这么早打电话给我,是橙心科技提出了新的和解方案吗?” “没有。” 陈总说,“傅律师,你今天去一趟佳和兴,跟宋律师说我们同意和解,赔偿金就按她提的,三千万。” 傅谨言擦汗珠的手一顿,“陈总,我能知道一下你同意和解的原因吗?” “你之前还言之凿凿,少了两个亿,是不会同意和解的。” “那是之前,现在可不一样了。” 电话那头,陈总压低了声音说,“你刚从国外回来,还不知道呢,这位宋和律师与顾氏的那位总裁关系匪浅。” “今天早上,顾知周的助理特意来找我,说只要我同意签和解协议,顾氏就会把新能源那笔订单拿给我做。” 原来如此。 傅谨言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他接着套话,“能让你放弃两个亿的赔偿金,想来这笔订单能给新海带来一笔不小的利益吧?” 其实,这笔订单是否能给集团赚钱,陈总并不关心。 他今年已经四十二了,顶多再干十年就得退休了。 如果,他再不创造一笔大业绩出来,他只怕要顶着“副总”头衔一直赶到退休了。 最近,现任总经理生病了,正在办理病退手续。 他一走,总经理的职位就空了出来。 几个副总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要是能拿下顾氏新能源这笔订单,这总经理的位置于陈总而言,就十拿九稳了。 陈总是个人精,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这些盘算告诉傅谨言。 他打了个哈哈,“赚钱事小,能借此订单与顾氏保持长期合作才最重要。” “总之,你今天去把和解一事敲定。” 陈总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傅谨言捏着黑屏的手机,眼底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连续两晚的失眠,再加上前天晚上的那个凉水澡,宋和没抗住深秋的寒冷,感冒了。 空腹灌下一杯黑咖啡后,宋和才勉强打起精神踏出了家门。 拦下一辆出租车后,宋和报了佳和兴的地址。 正是早高峰,路上到处都堵得水泄不通。 吃了感冒药,人昏昏沉沉的,没办法想事情,宋和便闭着眼睛养神。 手机突然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宋和没接。 挂断后,没几秒,那个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我是傅谨言。 宋和这个手机号是私用的,知道的人不多。 傅谨言怎么会知道? 正疑惑时,傅谨言再次打了过来。 宋和滑下接听键,“你好,傅律师。” 傅谨言敏感地听出来她声音有点哑,“你生病了?” 宋和自动忽略了他的问话,直接问,“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傅谨言在电话里轻笑,“打电话给你一定要有事才行吗?” “就不能是我单纯地想你了?” 宋和极其厌恶男人用这种轻佻的语气和她说话。 哪怕是顾知周也不行。 她拧着眉心,准备直接把电话挂了。 电话那头的傅谨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抢在她挂电话之前,说明来意。 “新海集团同意你提出的赔偿金额,但有其他条件。” 宋和总算听到了连日里的第一个好消息。 “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傅谨言看了一眼时间,“一个小时后,我来佳和兴找你,咱们见面再详谈。” 第15章 姓顾的都有病 顶着昏沉沉的头,宋和有气无力地踏进佳和兴的大门。 许佳薇也刚到。 她出来倒水,在走廊里遇上宋和,见她面色发白,比昨天还难看,许佳薇便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烫得吓人。 “喂,你发烧了。” 宋和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许佳薇见她往办公室走,不禁皱眉,“你这样不行的,先去看医生,然后回家休息。” “新海的律师待会儿要来律所,和我谈和解的事情,我哪有时间休息。” 宋和一边说,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 放下包后,宋和习惯性地打开抽屉,拿出烟盒,准备抽一支烟提提神。 许佳薇见状,劈手夺走了烟盒,“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还抽烟,你是嫌命长吗?” 宋和有气无力地说,“新海的律师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我需要集中精力才可以,把烟还给我吧。” “那律师再难对付,难道比顾家那个老佛爷还难对付?” 许佳薇一边说,一边把烟盒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拿起桌上的薄荷糖,丢给宋和。 “吃这个,一样也可以提神。” 宋和皱着眉,她向来讨厌吃糖。 这盒薄荷糖在她桌上放了快一年了,也不知道过期了没有。 可眼下,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只能倒了两粒薄荷糖丢进嘴里。 薄荷的清凉,瞬间缓解了发烧给嗓子带来的不适。 宋和含着糖,这才哑声回答,“那律师叫傅谨言,是顾女士的亲儿子。” 许佳薇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顾华年的儿子?” 宋和嚼着糖,声音含糊不清,“对。” 而且,经过昨天的短暂交锋,傅谨言可比她以往遇到的对手要难缠得多。 许佳薇花了好几秒,才将这件事消化掉,随后怒喝,“他们姓顾的是不是有病啊?” “当妈的欺负你也就算了,儿子也来?” 顾华年讨厌许佳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三年前,佳和兴创立之初,顾华年还曾暗中使过绊子,宋和也是个骨头硬的,愣是咬牙自己抗。 最后还是许佳薇看不下去了,背着宋和给顾知周打了个电话,顾华年才消停了。 宋和揉着涨疼的额角,哑声说,“还有半个小时,傅谨言就到了。” “昨天,他拒绝了我提出的三千万赔偿金的和解方案。” “今天又主动来谈和解,我猜新海集团昨天内部开过会,重新讨论过赔偿金一事。” “现在他们主动求和,我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而错失这次谈和解的好机会。” 身为律师,许佳薇当然知道,今天机会难得。 可宋和的脸上实在太难看了。 她犹豫着,“既然那个叫傅谨言的是顾华年的儿子,那也就是顾知周的表弟,要不你给顾知周打个电话,让他跟傅谨言说说,把今天的和谈往后延两天?” 宋和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人人都说她是因为攀上了顾知周这棵大树,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如今的所有成就,都是靠她自己一手一脚拼出来的,和顾知周并无关系。 若是换作其他人说这话,宋和也就算了,但作为她的好朋友兼合伙人,她有多拼命工作,许佳薇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宋和冷声,“这是我的工作,找他干什么。” 见宋和面色不虞,许佳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赶紧道歉,“抱歉,宋和,我一时犯蠢,才说了这种蠢话,你不要生气了。” 见宋和还沉着脸,许佳薇故意放软声音讨好道,“午饭我请你吃龙虾,给你赔罪?” “哎呀,美人儿,你就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嘛。” 许佳薇拖着长长的尾音撒娇。 宋和脸色稍霁,“下不为例。” 说完,她顿了一下,哑声说,“还有一件事……昨天晚上,我和他已经说清楚了。” 宋和低哑的嗓音里,染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悲伤,“以后律所的事情,你不要去麻烦他了。” 从此以后,她是她,他是他。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始于黑暗里的孽缘,也终结于黑暗里。 这七年,恍若一场梦。 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第16章 她是不是生病了? 窗外天色阴沉。 屋内光线昏暗,开着白炽灯。 在冷白的灯光下,宋和的一张脸憔悴苍白。 对于两个人这样的结局,许佳薇并不意外。 她所认识的宋和,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 她可以允许自己没名没分地跟着顾知周七年,但她不会允许在顾知周与陆明珠订婚后,还和他纠缠不清。 但许佳薇还是不免震惊了一番。 许佳薇叹了口气,心疼地抱住她。 “结束了也好。” “这七年,你因为他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 “等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们一起放大假,去国外旅行,法国怎么样?” “听说法国男人特浪漫,说情话的时候一套一套的……” 许佳薇安慰人很有一手,宋和的情绪渐渐缓过来。 “好了,我没事了。” “谢谢。” 许佳薇见她神色平静,便直起了身体,抿了抿唇后,她提议,“这样吧,待会儿那个傅谨言来了之后,我先招呼他,帮你拖半个小时。” “你趁这段时间养养神,你看行吗?” 这再好不过了。 宋和疲惫地点头,“好。” 许佳薇关上门出去,特意叮嘱夏晴晴,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宋和。 夏晴晴应下,“遵命,老板。” 十点,傅谨言准时出现在佳和兴门口。 他冲前台小姐露出一个微笑,“你好,我找宋和。” 因为律所的两位老板都是大美人的缘故,平时打着要请她们打官司的旗号,来找她们闲聊的男人不少。 因此,宋和定下一条规定,没有预约,一概不见。 虽然,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笑容很迷人,但前台小姐还是公事公办,“请问,您有预约吗?” 傅谨言回,“我是新海集团的代表律师,约了宋和十点谈和解的事情。” 前台翻了一下宋和的预约记录,并没有这一条,以为傅谨言和那些男人一样,正准备把他打发走时,许佳薇出来了。 “你是傅谨言律师吧?” 闻言,傅谨言转身,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女人是与宋和一起创立佳和兴的许佳薇。 “你好,许律师。” “抱歉,傅律师,宋和她有点急事要处理,让我暂时帮她接待一下你。” 说完,许佳薇做了个请的姿势,“傅律师,请。” 傅谨言跟着许佳薇踏进佳和兴的办公区域。 环顾四周一圈,傅谨言发现,这间律所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装修非常简单,但很干净。 两个老板都是大美人,但整个办公区域里没有一点女人喜欢的那种可爱摆设,甚至墙角的绿植,都是四季常青的散尾葵。 经过一间办公室,傅谨言见门上挂着宋和的铭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见里面开着灯,傅谨言问,“宋和在办公室?” 许佳薇嗯了一声。 在会客室坐下后,许佳薇准备和傅谨言聊聊橙心科技的案子。 可傅谨言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因为顾华年的缘故,许佳薇对傅谨言本就没什么好感,他不愿意听,她也懒得说了。 两个人干坐了片刻后,傅谨言觉得有点不对劲。 据他的调查,宋和是极有职业素养的人。 既然她答应了他十点谈和解,那她自然会重新安排行程,而不是把自己丢给这个叫许佳薇的女人。 而且,之前的那通电话里,宋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 傅谨言眉心微沉,“宋和是不是生病了?” 第17章 我带她去医院 许佳薇奇怪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傅谨言回,“猜的。” 许佳薇顺势说,“傅律师,宋和今天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谈事情,你看你们今天的面谈,可否改期?” “我先看看她再决定。” 傅谨言说完,长腿一收站起来,拉开会客室的门,朝宋和的办公室走去。 许佳薇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来到宋和的办公室前,许佳薇举起手正要敲门,傅谨言已经先她一步,推门进去了。 “宋和。” 许佳薇走后,宋和便在沙发上躺下,想小睡一会儿。 哪晓得,越睡越觉得冷。 宋和便把身体蜷缩起来,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傅谨言走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被烧糊涂了的女人,紧紧抱着双臂,可怜地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就像无家可归的猫一样。 傅谨言的心陡然一沉,两步上前,蹲在宋和的跟前,用手背在她额头和脸颊上探了探,温度烫得能煎鸡蛋了。 “宋和、宋和。” 傅谨言连喊了两声,宋和都没有一点反应。 傅谨言意识到不妙,发烧这件事可大可小,若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还好,就怕是其他病引起的发烧。 傅谨言不敢再耽误,直接抱起了昏睡不醒的宋和,大步走出了宋和的办公室。 许佳薇后知后觉地跟上去。 “喂,你要带她去哪里?” 得益于常年健身,傅谨言虽然抱着宋和,但气息平稳。 “她已经烧糊涂了,我带她去医院。” 相较于检察官家庭出身的许佳薇,宋和的身份则要狗血得多,又加之她和顾知周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律所的员工们虽然平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私底下都曾偷偷八卦过这位老板。 所以,此刻见一个年轻男人,抱着宋和从她办公室出来,而且这个男人的英俊程度,比起顾知周不遑多让。 员工们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来,都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向傅谨言和宋和。 许佳薇发现后,冷眼一横,怒吼,“看什么看!” “你们手里的工作都做完了吗?” 许佳薇这一声吼,成功地让员工们收回视线,纷纷把头低下了。 许佳薇跟着傅谨言到了停车场。 傅谨言把钥匙丢给许佳薇,“你来开车。” 说完,他便抱着宋和钻进了后座。 “好。” 许佳薇坐进驾驶室,启动车子后,朝最近的医院开去。 好在早高峰已经结束了,去医院的路上没怎么堵车。 中途时,许佳薇因为担忧宋和,不时从后视镜里朝后座看去。 这一看,许佳薇便看出了不对劲来。 不知什么时候,傅谨言调整了一下抱宋和的姿势,他一只手揽着宋和的腰,一只手覆在宋和的后脑上。 这样的姿势,迫使宋和上半身不得不靠在他的怀里,额头则贴着他的下巴。 傅谨言只要轻微一动,他的唇就会吻上宋和的额头。 这样的姿势真的太亲密了。 此前,许佳薇从未听宋和提起过傅谨言这个人。 宋和说,他是顾华年的儿子,那也就是顾知周的表兄弟。 而宋和与顾知周的关系,云城几乎人尽皆知。 可这个男人,明知道宋和与顾知周的关系,不仅不避嫌,反而还对宋和做出了这种情侣间才会有的亲密行为。 为什么? 许佳薇心头浮起一大片疑云。 她忍不住又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傅谨言恰好也看着后视镜。 两个人的目光冷不丁地撞在一起。 傅谨言嘴角含笑,“许律师,刚刚导航提醒了,当前路段是事故易发地段,还请你目视前方,好好开车。” 第18章 你对他也这么冷淡? 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到医院。 许佳薇刚把车停好,傅谨言就抱着宋和下了车。 在急诊室,护士给宋和量了一下体温,三十九度八。 医生不慌不忙地开了退烧药,“四到六个小时服用一次,一次两粒,若是两天后还不退烧,就赶紧把人送回医院来。” 许佳薇见宋和还是昏迷不醒,不禁问,“医生,她都昏迷了一个多小时了,真的不需要住院吗?” “要不您再看看?” “需要做什么检查,我们都做。” 医生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说,“她不是昏迷,是睡着了。” “有些感冒药含有安定的成分,吃了容易睡觉。” “还有,你看她的黑眼圈,那么重,平常肯定很容易睡不好。” “等她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宋和睡眠不好这件事,许佳薇是知道的,她看向宋和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心疼。 直到下午两点多,宋和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半分钟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哪里。 这时,耳旁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 “醒了?” 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眼前划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嗯,烧也退了。” “睡了这么久,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和盯着那只手的主人,愣怔了几秒后,缓过神来,沙哑着声音问,“傅谨言,你怎么会在我家?” 傅谨言嗓音温润地解释,“你发烧了,怎么喊你都不醒。” “我和许律师就把你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你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要吃了药退了烧就好。” 宋和反应过来,“那许佳薇呢?” “许律师接了个电话,说有要紧事便走了。” 傅谨言嘴角含着温柔的笑,“睡了大半天,饿了没有?我熬了粥,吃一点,嗯?” 宋和没胃口,摇头,“不用了,谢谢。” 宋和一边说,一边撑着床垫坐起来,“我现在没事了,你回去吧。” “还有,今天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傅谨言盯着宋和看了片刻,故意问,“你平时对顾知周也像对我一样冷冰冰的吗?” 宋和拿手机的动作一顿。 虽然她和顾知周的关系,整个云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被人当面提起。 宋和眸光冰冷的盯着傅谨言,“你什么意思?” 看着女人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怒气就将喷薄而出,傅谨言及时收拾起不小心外泄出来的那一丝恶意。 “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傅谨言英俊的脸上重新挂上温和儒雅的微笑。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回去了。” “锅里有粥,记得喝。” 傅谨言走后,宋和从床上起身,到厨房去倒水喝,便看到大理石的料理台上多了一只白色电饭煲。 打开盖子,白粥的清香扑面而来。 宋和皱眉,环顾了厨房一圈后,发现多的不只是这只电饭煲,还有一盘洗好的葡萄,一碗去掉核的车厘子。 再打开冰箱一看,里面被塞满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而下面的冷冻室里,竟然还有几盒牛排、鸡肉和去了壳的虾仁。 从厨房出来,宋和又巡视了客厅一圈,发现茶几上多了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百合,正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宋和走过去,连花带瓶扔进垃圾桶里。 待把傅谨言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都清除干净后,宋和心里那种私人领地被侵犯了的不适感才渐渐散去。 她打电话给许佳薇,“橙心科技的那个案子,我不跟了,换你接手。” 第19章 不想讨好你的未婚妻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宋和才回律所上班。 刚在办公室坐下,夏晴晴就敲门进来,递给她一只袋子。 “宋律,九少昨天下午来律所找过你,你不在,他便把这个袋子留下了,让我转交给你。” 宋和打开袋子一看,是一盒老同兴茶饼。 那天她去的时候,容九不在,而茶舍的员工向来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想来是某人特意告诉了容九,陆明珠问她要老同兴茶饼。 宋和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很闷。 又像被刺入了一根尖而细的长针。 她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拿了一支出来点燃,神情冷漠地抽完后,拨通了林镜的电话号码。 是周一,顾氏集团正在召开例行的高管会议。 自会议开始,顾知周的那张俊脸上就没有好脸色。 一屋子的高管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秒,来自于年轻总裁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手机铃声响起时,坐在顾知周后侧的林镜一瞬间心弦绷紧。 顾氏集团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与顾知周开会时,谁的手机响了,谁就等着被扫地出门。 高管们立刻同情地看向林镜。 顶着顾知周冰冷如刀的目光,林镜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一见是宋和的电话号码,小心地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面色不虞的男人。 权衡一秒后,林镜弓着腰起身,把手机毕恭毕敬地递到顾知周的眼前。 “顾总,是宋小姐的电话。” 顾知周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宋和的号码后,阴沉的眉宇缓缓舒展开来。 他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高管们十分知趣地退出去。 顾知周这才滑下接听键,慢悠悠接起来。 “喂,什么事?” 低沉的嗓音,从手机里传过来。 宋和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声线冷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陆明珠想要的老同兴茶饼,容九给我送来了。” “你让林镜来拿走。” “他没空。” 顾知周翘着长腿,语态慵懒,“你送过来。晚上,我在……“ 后半截“盛世华景等你”还没说出口,顾知周的话就被宋和打断了。 “顾知周。” 宋和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知周懒懒的,“嗯?” “那天,陆明珠问我要茶饼的时候,我只是随口敷衍的她。” “我从未想过,要替她去问容九要茶饼。” 顾知周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意。 他轻敲着转椅扶手的指尖顿住,“你想说什么?” 电话里,宋和冷笑了一声,格外的讽刺,“陆明珠想要拿茶饼去讨好你姑姑,我可以理解,毕竟她是你的未婚妻。” “等以后她嫁给你了,你姑姑算是她的半个婆母。” “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陆明珠去问容九要茶饼呢?” “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已经低贱到需要去讨好你的未婚妻了吗?” 会议室里,暖气自天花板的出风口一团团地打下来,落在黑衣泠然的男人身上,恍若遇到了冰山一般,瞬间由热变冷,再结成冰。 “所以你认为,我让容九把茶饼给你,是为了让你拿去讨好我的未婚妻?” “不然呢?” 电话里,宋和声音轻飘飘的。 顾知周英俊的面庞骤然冷下来,“你说得没错。” 说完,顾知周就把电话挂了。 第20章 变故 握着已经黑了屏幕的手机,宋和只觉得有一口气卡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胸口闷痛。 宋和长长地吸气、吐气,试图把那股闷痛感压下去,反复几次后无果,宋和手一扬,把手机砸在了地板上。 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新手机,碎得四分五裂。 门外,许佳薇正抬手准备敲门,听到屋内传出来的这一声巨响后,直接推门而进。 “怎么了?” 宋和抿着唇,没有说话。 许佳薇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又看了一眼地上碎掉的手机,心下了然。 宋和的脾气不算好。 但放眼整个云城,能把她气成这个样子的,除了顾知周,别无他人。 安慰的话正要脱口而出时,宋和已经极快地整理好了情绪。 她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抖了一支烟出来,一边点一边问许佳薇,“橙心科技那个案子出了问题?” 许佳薇见她神色已恢复平静,便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嗯”了一声,“我昨天跟傅谨言通了电话。” “我跟他说了,以后橙心科技的案子由我来接手。” “他说……” 许佳薇迟疑了一下。 宋和吐出一口烟雾,“他说什么?” 许佳薇回,“他说,如果案子换我接手的话,那么此前的和谈内容全部作废。” 在诉讼代理过程中,只要委托人同意,原代理律师是可以将案子转交给其他律师的。 橙心科技那边,宋和已经通过电话了,他们是没意见的。 傅谨言却因为代理律师的更换,要摒弃之前所有的进展和结果,让许佳薇从头开始和他谈,这要求属实有点过分了。 宋和轻拧着眉心,“我这就打电话给傅谨言……” “没用的。”许佳薇也有点头疼,“橙心科技刚刚也打来电话了,段总希望还是由你来接手这个案子。” “不然,他们就换其他律所了。” 当初,宋和之所以愿意接手橙心科技这个案子,是因为橙心科技承诺了,只要宋和能帮他们解决掉这件事,他们公司未来十年的法务代理全都交给佳和兴。 而且,宋和为了这个案子,花费了不少精力。 如果这个时候,橙心科技转投别的律所,那对佳和兴而言,不止名声受损,还会失去一份长达十年的法务代理合同。 权衡利弊后,宋和把剩下的半截烟按进烟灰缸里,“那这个案子我继续处理。” 如此最好了。 许佳薇心里松了一口气。 宋和与她不一样,她虽然有个曾经当交际花的妈,又因为和顾知周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而身负骂名,但她并不缺钱。 丢掉橙心科技这个客户,对宋和个人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宋和临时提出把案子给她,应该是傅谨言这个人让宋和产生了心理性的不适。 许佳薇不禁好奇,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傅谨言到底做了什么,让宋和这么不想看到他。 许佳薇小心地试探,“那天我走了之后,傅谨言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反感的事情?” 宋和不想提,“没什么。” 许佳薇听她如是说,也不再追问了。 “那你先忙,我出去了。” “嗯。” 许佳薇关上门出去。 宋和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了两下后,打内线给夏晴晴。 “你现在打电话给新海的傅律师,告诉他明天下午两点,我在曲音茶舍等他。” 第21章 我和他闹翻了 上一次,宋和来,容九恰巧有事外出了,两个人没碰面。 这一次,容九得知宋和又订了房间后,便在茶舍里等着。 算起来,两个人有一个多月没碰面了。 在容九的办公室里,宋和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没喝,就被横过来的一只手拿走了。 “喂,我还没喝呢。” 容九手一倾,将杯里的茶倒了,然后吩咐门外的手下,“去给宋律师热一杯牛奶过来。” 回头撞上宋和不满的神情,容九淡笑,“你病还没好,不适宜喝茶。” 宋和不满的撇撇嘴。 自她做律师后,她的脸上已经很少露出这种小女孩的表情了。 容九看着她撇着的嘴角,唇边的笑意加深。 片刻后,手下端着热牛奶进来。 容九自托盘中端起,倾身放在宋和的面前。 宋和盯着他手背上的淤青和针孔,神情骤然一变。 “他们又抽你血了?” “前几天,我那大侄子飙车,出了点小车祸,擦破了点皮,流了点血。” “老爷子心疼,便让我回去了一趟。” “也没抽多少,两三百毫升吧。” 容九说完,不在意的一笑。 他见宋和眼尾轻微泛红,心头一暖,声音柔和了不少。 “我没事的。” “你也知道,老爷子怕我贫血,各种补血的药材不要钱似的塞给我……” 容九说不下去了。 因为,宋和的眼眶更红了,眼底更有一层水光在浅浅流动。 容九轻叹了一口气,“阿和,我真的没事。” 宋和抿着唇,直直地盯着他,“你这个月去体检了吗?” 容九生怕她的眼泪落下来,赶紧说,“去了。除了贫血,其他都正常。” 宋和伸手,“报告呢?” 容九笑容无奈,“你呀,每一回都非得看到报告才信我是真的没事。” 宋和哑声,“谁让你以前骗过我。”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容九从椅子上起身,往办公桌走去,从抽屉里拿出体检报告,再折回来,递到宋和的面前。 宋和接过来,仔细地翻开。 容九修长的手指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参茶,一边说,“我也就骗了你那一回而已。” “自那次以后,我在你面前,可是半个字的谎话都不敢说了。” 容九说话间,宋和已经看完了,她将体检报告还给容九,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才说,“你是只骗了我一次。” “可那一次,你差点把我吓死了。” 想起那一次的死里逃生,容九眼眸微冷。不过一瞬间好,他好看的眼眸里又覆上一层笑意。 “那一次的确是我不对。” “哦对了,你那个小助理把老同兴茶饼给你了没有?” 宋和见容九换了话题,也不再继续在旧事上纠缠了。 “给了。” 宋和放下玻璃杯,从随身带来的袋子里取出茶盒,还给容九。 “这茶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吧。” 容九手里的茶杯顿在唇边,“你和顾知周闹翻了?” 宋和淡然地“嗯”了一声。 这让容九有点意外。 但他细一想,又不觉得意外了。 他与宋和相识于微时,对她不可说百分百的了解,但他敢说第一,便没人敢说第二。 哪怕是与宋和同床共枕了七年的顾知周,也及不上他。 容九将茶杯重新递到唇边,喝了一口,嗓音里暗含了一点不为人知的情愫,“闹翻了也好。” 第22章 你和他关系真好 容九没有提那天晚上,顾知周大半夜来茶舍问话的事情。 他嗓音温润地说,“这茶饼是我给你的,你收着就好,不用特意拿来还给我。” 他放下茶杯,一双清淡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宋和。 “顾知周确实跟我提过,若你要是问我要老同兴茶饼,让我给你。” “但我把这茶饼给你,仅仅因为那个人是你,与顾知周没有半毛钱关系。” “阿和,你永远记住,在我这里,他顾知周的面子不抵你的十分之一。” 宋和与容九是在一个宴会上认识的。 一个生父不祥的私生女,和一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两个同病相怜的少年,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同类。 这些年,两个人就像风雨里飘摇的两叶孤舟,一路互相扶持、互相依靠,以自己微弱的力量,保护着对方。 所有人都以为,宋和与容九私交这么好,是因为顾知周的关系。 其实不然。 若没有宋和,容九并不会多看顾知周一眼。 宋和本就不是爱喝茶的人,听了容九的话后,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你留着吧。” “我要是拿回去,指不定哪天就被我拿来煮茶叶蛋了。” 容九听她如是说,也不再坚持了,“行,那我就收着。你哪天要是想喝了,就来找我。”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后,门外的手下探身进来。 “九少,舒经理说宋律师的客人到了。” 宋和一听,站起来,“那我们下次再聊吧。” 容九跟着站起来,“我也去跟那位傅律师打个招呼。” 宋和没有反对。 这是两个人多年形成的默契。 宋和认识容九圈子里的每一个朋友,容九对她身边的人也十分熟悉。 于两个人而言,了解对方,才能更好地保护对方。 两个人一起踏入听雨阁内。 傅谨言见容九也进来了,脸上的神情微微一讶,瞬间后又恢复如初。 傅谨言迈步上前,笑着伸出右手。 “九少。” “傅律师。” 容九握住傅谨言的手,轻轻一握后便松开了。 傅谨言一边打量着容九,一边笑着说,“早听闻九少人如谪仙,今日一见,传闻果真没错。” 容九肤色本就较之寻常男人要白一些。 再加之他常年被抽血而导致身体严重贫血,他的肤色便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 而又因他身形清瘦、饮食方面忌讳颇多,所以圈子里的人常在背后笑他像个仙女一样,活得不食人间烟火。 以前,宋和因为这个,没少和人吵架。 宋和正要拿话刺回去时,容九用手背轻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傅谨言的眼睛。 他只知道宋和与容九关系不错。 但并不知道,原来这二人关系竟这么的……亲密。 这可就有意思了。 容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傅谨言一眼后,笑容清淡,“傅律师也说了‘传闻’,那些话就自然当不得真的。” 容九说完,侧身看向宋和,嗓音温和,“既然你与傅律师有公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宋和嗯了一声,“你去忙吧。” 容九说了一声“好”后,回身冲着傅谨言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踏出了听雨阁。 傅谨言看着容九离去的背影,半是戏谑半是试探道,“你和容九关系这么好,顾知周他知道吗?” 第23章 你生气了 如果说,在顾知周的订婚宴上,因为顾知周的关系,宋和曾对这个男人有过一丁点的好感的话…… 那么此刻,她仅有的那一丁点好感也没有了。 她声线冷淡,“你对我的私生活这么好奇,顾知周他知道吗?” 傅谨言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冒犯到了宋和,反而勾起唇角,轻笑,“你生气了?” 若不是有公事要谈,宋和真想掉头就走。 她吸了一口气,忍着怒意,冷淡地回,“没有。” 说完,宋和错身,往里面走。 傅谨言跟上她的脚步,声音悠悠,“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宋和懒得搭理他,径直往里走。 傅谨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继续试探,“你是在气我好奇你的隐私呢,还是我刚刚的话冒犯到了容九?” 宋和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傅谨言,娇媚的眼里眸光冰冷。 “你也知道你的话冒犯到了他,那么以后,请你不要再在他面前说那些话。” “原来你生气是因为容九。” 傅谨言眼眸低垂,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宋和,你这样维护容九,就不担心顾知周会吃醋吗?” “以我对顾知周的了解,他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宋和盯着傅谨言,片刻后冷笑,“你这么好奇,不如亲自去问问顾知周?” 傅谨言从善如流地改口,“算了,我也不是很好奇。” 他微微一笑,“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宋和一口气卡在了心口。 这个男人总是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怒气,转眼又风轻云淡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让她的一腔怒意无处可发泄。 这种感觉实在憋闷。 宋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走到桌前坐下。 桌上透明的茶壶里,鲜甜的水果在沸水中上下翻腾。 傅谨言拎起小茶壶,亲自给宋和倒了一杯果茶,“我进来时你不在,我便自作主张地要了果茶。” “刚刚我听你说话声音还有点哑,喝点果茶润润嗓子吧。” 说着,他话锋一转,“我之前给你买的那些水果,你吃了没有?” 宋和扬手,将果茶倒了,重新倒了一杯白开水,这才回,“扔了。” 傅谨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这个回答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喜欢?” “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陌生人?” 傅谨言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鬼才想和这样没有边界感的人做朋友。 宋和不想和他在这些无聊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 “上一次,你在电话中说新海集团同意和解,但是有条件。” “说吧,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虽然看宋和生气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但眼下,傅谨言并不想引起她过多的反感。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逗弄这位冰山美人。 傅谨言从善如流的接过宋和的话头说,“对于上次贵方提出的三千万赔偿金,我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不要这三千万。” 宋和心中诧异,但面上不动声色。 “那你们想要什么?” 傅谨言笑容温和,开出的条件却是狮子大开口。 “——橙心科技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第24章 是我太轻敌了 看着傅谨言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宋和真想抓起水杯朝他泼过去。 橙心科技是一家独资企业。 老板段云霆是一个很有理想的年轻人。 他创立这家公司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做自己喜欢的产品。 这几年,段云霆为了保持自己对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以及产品研发的绝对话语权,拒绝了好几家天使投资人,曾一度濒临破产。 后来段云霆靠着变卖房产,才得以维持下来。 新海集团一张嘴,就要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这无疑不是拿刀子剜段云霆的心尖肉。 且不说段云霆会不会同意,就新海集团这狮子大开口的德行,宋和都不会同意。 而且,以目前橙心科技的估值而言,三千万就想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何止是不要脸? 简直就是不要脸他妈给不要脸开门,不要脸到家了。 宋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贵集团可真是好大的胃口,张嘴就要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呵。” “你们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傅谨言看着宋和眼底泄露出来的点点恼怒,唇边的笑意加深。 “这怎么能是明抢呢?” 傅谨言双手交叠,姿态优雅而从容。 “我方只是提出了一个可行性建议而已。” “宋律师若是有任何异议,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没什么可商量的。” 宋和没了耐心,撑着桌沿站起来,“既然贵集团无意和解的话,那就走诉讼程序吧。” 对嘛,这才应该是顾知周会青睐的女人。 如红玫瑰一样,美艳的不可方物,却又浑身是刺,只可以远观,不可以亵玩焉。 指腹在手背上轻敲着,傅谨言声音含笑,“宋律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一旦进入诉讼程序,橙心科技只有死路一条。” 宋和当然知道,但新海集团的胃口太大了。 一旦橙心科技松口的话,后患无穷。 宋和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冷声,“我方依旧坚持先前的和解方案,三千万赔偿金,多一分都没有。” “如果橙心科技破产了,于新海集团没有任何好处。” “傅律师,我劝贵集团再好好讨论一下,是签和解协议把三千万拿到手划算,还是逼得橙心科技破产了什么也拿不到划算。” “我相信,以贵集团各位高管的判断力,他们一定很清楚哪种选择对新海集团更有利。” 宋和说完,便拎着公文包迈步离去。 傅谨言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缓而慢地绽出一个玩味的笑意。 ——这女人,可真是让他越来越着迷了。 宋和走出听雨阁,一眼便瞧见水池边的容九,手里拿着一罐子鱼食,正在逗弄水下的锦鲤。 她调整好情绪走过去。 容九抬眸,目光温和的落在她身上。 “谈崩了?” 他总是能一眼看出她的情绪是好还是坏。 宋和闷声,“嗯。” 容九丢鱼食的动作一顿,似乎有点意外,“我瞧那姓傅的年纪轻轻,看着像刚毕业的大学生,竟这么难缠?” 宋和伸手,从他手里的罐子里抓起一把鱼食,发泄似的砸在水面上,“他可是毕业剑桥的高材生,哪有那么容易对付。” “是我之前太轻敌了。” 第25章 杀意 自几年前宋和帮顾氏打赢了与玺承建投的官司后,宋和在面对对手时,向来是很有自信的。 今天却少有的露出这副泄气的姿态,容九不禁拧眉。 “要不要我……”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宋和止住了。 “不用了,我应付得了。” 见容九还拧着眉心,宋和勾唇轻笑,“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不敢。” 容九眉心舒展开来,“晚上一起吃饭?” 算起来,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宋和想了想,笑着摇头,“今晚不行,橙心科技的段总约了我谈案子的事情,我要是敢放他鸽子,薇薇怕是要杀了我。” 宋和说完,还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 她没空,容九也不勉强,“那行吧,等什么时候你有空了,我们再约。” “嗯,那我先走了。” 容九细心叮嘱,“开车慢点。” “我知道了。” 宋和转身,往月洞门走去。 走出去两三米远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 “忘了把这个交给你。” 宋和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 “薇薇说,这种巧克力很好吃。” “你揣在身上,低血糖的时候就吃一块,能缓解一下不适。” 容九摊开掌心,宋和将巧克力放在他手心里。 “我走了。” “嗯。” 宋和离去。 容九看着她的背影,剥了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浓郁的苦涩中带着一丝微甜。 味道不错。 容九嚼着巧克力,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对面的听雨阁。 而此时,门口廊下的傅谨言也恰好朝他看过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在一起,莫名滋生出一股敌意。 容九垂了垂眼眸,掩住眼中的冷意后,冲着傅谨言温和一笑,端着鱼食罐子没入浴池边的绿荫里。 待他的身影一消失,傅谨言神色骤然冷下来。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从对面那个病恹恹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虽然只有一瞬,但却如此清晰而危险。 傅谨言沉着心,踏出曲音茶舍的大门。 刚启动车子,准备回去时,陈总的电话就打来了。 傅谨言滑下接听键后,脚下松开刹车,车缓缓驶上马路。 “喂,陈总。” “傅律师,和宋律师那边谈得怎么样了,和解协议签了吗?” 傅谨言一边观察着后视镜,一边转动着方向盘。 “没有。” “宋律师不同意我提出的和解条件,坚持要求降低赔偿金。” “什么?” 陈总高亢的声音透过车载电话,响彻整个车厢。 “我已经从两亿三千万降到了三千万,她还不满意?” “她还想降多少?” 傅谨言面不改色的说,“她现在只肯给一千万。” “什么,一千万?” 陈总怒了,“她也真敢开口。” “要不是顾知周愿意把新能源的那笔单子给我,两亿三千万,少一分都不可能。” “傅律师,我跟你说,这件事情你尽快帮我了结。” “我可等着顾知周那笔单子救命呢。” “还有三千万的赔偿金,一分都不能少。” 陈总气呼呼的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傅谨言扫了一眼黑掉的手机屏幕,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第26章 狭路相逢 晚上七点,宋和准时出现在皇臣酒店门口。 许佳薇比她早到了几分钟,在大堂里等她。 宋和一进去,许佳薇就迎上来,“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宋和把新海集团的条件说了,许佳薇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这样的条件,段总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宋和踩着高跟鞋,踏入电梯里,一边偏头对许佳薇说,“这个不是眼下的重点。” “我担心新海那边会走诉讼程序,到时他们只要申请冻结橙心科技的所有资产,我担心段总那边会熬不起。” 这是新海集团惯用的手段了。 宋和也是因为这个,才建议橙心科技主动求和。 两人说话间,电梯到了七楼。 轿厢门打开,宋和迈步出去,许佳薇紧随其后。 服务员迎上来,“二位女士,请问有预约吗?” 许佳薇回,“有。” 报了段云霆的名字后,服务员做了个请的姿势,“段先生在‘观山海’包厢,二位请跟我来。” 两个人跟着服务员到了“观山海”包厢门口。 正要进去时,一道娇滴滴的嗓音斜插进来。 “宋和。” 宋和不用回头,也知道喊她的是谁。 宋和想装作没听见,陆明珠已经挽着顾知周走了过来。 宋和同许佳薇交换了个眼神后,许佳薇先进去了。 宋和这才回过头去,娇滴滴的大小姐挽着她的未婚夫已经行至跟前了。 果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啊。 这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到像他们这般般配的男女了。 宋和提起唇角,“好巧。” “是好巧啊。” 穿着白色小洋装的陆明珠偏着头,半倚着顾知周的胳膊,笑容娇俏天真,“我和阿周陪姑姑来这里吃饭,你呢?” 宋和笑容浅淡,“约了客户,谈点事情。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进去了。” 宋和说完,纤细的手指握住门把手,准备进去。 身后,陆明珠叫住她。 “宋和。” “下个月就是爸爸的生日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念叨你,说你好久没回去看他了。” “他生日那天,你应该会回去吧?” 宋和推门的动作顿住。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试探。 明明不想她回去,却偏偏要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若她到时候真的回去了,怕是又要被陆太太扣上一个不懂事的帽子了。 宋和吸了一口气,回眸看向陆明珠,轻扯唇角,“你希望我回去吗?” “啊?” 陆明珠显然没有预料到,宋和会把选择权抛回给她。 短暂地愣了一瞬后,陆明珠妆容精致的脸上重新挂上甜美天真的笑容。 “我当然也希望你回去呀。” “你要是回去的话,爸爸一定会很开心的。” 宋和笑着勾唇,“好,我回去。” 宋和说完,便推开包厢门进去了。 她全程都没有看顾知周一眼,视他如空气一般。 待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顾知周就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转身往包厢走。 陆明珠错愕了一秒后,随即明白过来。 怪不得今晚,他执意要来这家酒店吃饭,原来是因为宋和也来。 说什么看到朋友了,要打个招呼,原来这个“朋友”是宋和。 贝齿几乎咬碎,陆明珠才将心里的不甘压下去。 重新换上天真甜美的笑容后,陆明珠提步跟上去,娇俏的声音如撒娇一般,“阿周,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 第27章 横遭敌意 宋和反手关上门,将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与陆明珠娇滴滴的声音一起隔绝在外面。 段云霆正侧耳听小女朋友说话,宋和进来后,他双腿一收,站了起来。 “宋律师,你来了。” 段云霆挪开他身侧的一个空椅,“请这边坐。” 宋和身形还未动,便察觉到了有一道带着敌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段云霆那个小女朋友温雅。 宋和是第一次见她,更遑论得罪她了。 但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 “我坐这边就好。” 宋和走向另一边,在许佳薇身边的空位坐下。 许佳薇见她面色微白,小声问,“你没事吗?” 宋和摇头,“没事。” 酒菜上桌后,段云霆亲自给许佳薇与宋和倒了一杯酒。 他举起酒杯,言辞里充满了感谢。 “我们公司和新海集团的案子,有劳二位美女律师了。” “尤其是宋律师。” “前两天,我听许律师说你把这个案子转给她了,急得我差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一旁的温雅听到这一句后,脸色有点不好了。 但无人在意她的情绪。 段云霆笑着说,“有关案子的事情,还要继续麻烦宋律师了,希望你能早点帮我们与新海和解。” “段总客气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宋和举起酒杯,“段总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争取早一点让新海签了和解协议。” 宋和说完,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五十三度的白酒,入口辛辣,宋和冷不丁被呛了一口,顿时剧咳起来。 段云霆见状,慌忙丢下酒杯,越过许佳薇,走到宋和的身后,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只手够过来纸巾盒,扯出一叠纸巾塞进宋和的手里。 宋和咳了好一阵,眼泪都呛出来了。 待缓过来后,她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谢。” 段云霆自责道,“抱歉,宋律师,都是我不好,忘了你们女孩子都喝不了白酒的。” 说着,他便按响了桌上的服务铃。 服务员推门进来,“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段云霆说,“把酒撤下去,换成果汁,再给这位小姐来一杯热牛……” 段云霆话还没说完,对面的温雅彻底恼了。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段云霆怒斥,“段云霆,你够了。” “自从这个姓宋的狐狸精进来后,你的一双眼珠子就恨不得贴人家身上去。”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快把你的爪子从她的身上拿开。” 经温雅这么一闹,宋和才后知后觉过来,自己的肩上多了一只男人的手。 她不适地躲开,随后站起来。 “段总,我想你的女朋友对我好像有点误会,麻烦你跟她解释清楚。” “我先出去透透气,待会儿再进来。” 宋和说完,便离开餐桌,想出去抽根烟。 谁知温雅竟不依不饶起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宋和跟前,挡去宋和的路。 “话还没说清楚,你要去哪里?” 方才,门口的小插曲已经让宋和心情很不好了,眼下被温雅这么一闹,宋和的脾气上来了。 她面色不虞地盯着温雅,“不知温小姐想听我说什么?” 第28章 恶言恶语 段云霆知道温雅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冲上前来,将她一把扯到身后,阻止她胡说。 “抱歉啊,宋律师。” “温雅她年纪小不懂事,平常又被我宠坏了,说起话来横冲直撞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温雅不乐意了,从段云霆身后挤出来,横眉怒目地瞪着他。 “姓段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你不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想睡她吗?” 自家女朋友再三出言不逊,段云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冲温雅低吼,“你再乱说话,就给我滚回去。” 自小被娇生惯养长的娇小姐,何时受过这种气,顿时嘴巴一扁,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 “好啊段云霆,你竟敢吼我。” “从小到大,我爸妈对我连句重话都没讲过,你竟然吼我。” 段云霆一张脸气得通红。 温雅的母亲与他母亲是手帕交,如果惹她生气的话,回去后他母亲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可宋和,更是他不能得罪的。 他忍不住向许佳薇投去求助的眼神。 许佳薇正要出声时,便看见温雅又把枪头对准了宋和。 “姓宋的,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全云城的人,谁不知道你妈以前是交际花?” “说好听点是交际花,其实不就是高级妓女吗?” “若不是有顾知周给你撑腰,你真以为段云霆会找你这个妓女的女儿给他打官司吗?” 宋和今年二十六岁了。 在她荒诞的人生里,外界对她的质疑从未缺席过哪怕一秒。 ——母亲、身世、容貌、那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生父、陆家继女的身份…… 这些她与身俱来的、不能控制的东西,却被那些好事的人们拿来一次次地为难她。 是她想投胎到交际花的肚子里吗? 是她想当一个生父不祥的私生女吗? 甚至于当年,她母亲嫁进陆家给陆明珠做后妈这件事,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凭什么这些人,拿这些东西来为难她、苛责她? 宋和向来冷淡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怒意。 “薇薇,麻烦你带这位小姐出去。” “我有话,要单独问段总。” 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太过平静,就像暴雨前来临之前,天空很蓝,没有云,也没有风。 但在这短暂的平静过后,暴雨就会携着狂风以天崩地裂之势侵袭而来。 许佳薇知道,宋和这是动怒了。 宋和脾气一上来,连顾知周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段云霆? 可段云霆曾有意无意地表过态,若是此次他们与新海的案子处理好了,橙心科技未来十年的法务将交给佳和兴全权负责。 这份合同对宋和或许无足轻重,但对佳和兴而言,非常重要。 许佳薇硬着头皮,干笑了一声,“我看今天要不先就这样吧,案子的事情我们改天再聊?” “段总,你觉得呢?” 段云霆浮夸地“哎呀”了一声,“抱歉啊,宋律师,我突然想起还有份重要的文件没有签,我们下次再聊吧。” 宋和平静地看着段云霆,冰冷的目光恍若能洞穿人心一般。 段云霆心虚地避开。 宋和启唇,重复方才的话,“薇薇,麻烦你带这位小姐出去。” 她甚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和许佳薇说话。 许佳薇只能应下,“好。” 第29章 我要实话 温雅刚挨了段云霆一句吼,又听宋和要和段云霆单独聊,顿时就炸了。 她指着宋和的鼻子,恶毒的话正要脱口而出时,许佳薇身形一动,挡在了宋和的面前。 许佳薇沉着脸,冷冰冰地说,“温小姐,我劝你什么也别再说了,乖乖地跟我出去。” “你刚刚不是说了么,她有顾知周撑腰……” “你已经得罪她了,难道还要得罪顾知周吗?” 温雅立刻哑火。 她不是少不知事的小女孩,自然知道顾知周的能耐有多大。 段云霆虽然也开公司当老板,但他这个老板,在顾知周面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温雅看了看宋和后,不甘心地出去。 门关上后,几十平米的包间瞬间安静得像墓地。 宋和不说话,段云霆也如哑了似的,他看着宋和走回座位上,从包里拿了一盒烟出来。 宋和抽出来一支烟,衔在红唇间点燃。 段云霆见过不少女人抽烟。 她们之中有借着抽烟装腔作势的,有故作风情的,也有一边抽一边哭诉前男友是个负心汉的,却是第一次看到宋和这样的,就只是抽烟而已,没有多余的情绪和动作。 宋和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色的香烟夹在指尖,有一种说不出的冷艳。 段云霆的视线不自觉被她吸引。 烟雾缭绕中,宋和看了一眼段云霆,声线冷淡。 “段总,你能告诉我,当初你请我代理你们公司的案子时,是看中了我的专业能力,还是我是顾知周的女人?” 宋和问得非常直白,不给人一点转圜的余地。 段云霆吸了一口气,回答,“我当然看中的是你的专业……” “段总,我要听实话。” “如果你照实说,你们与新海的案子,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然,”宋和一顿,“我会立即终止你们与我的委托协议。” 段云霆傻眼了。 当初,他在找上宋和之前,不是没去问过其他律师,他们的建议都是老实赔钱。 而对于两亿三千万这个赔偿金额,他们也都纷纷表示,最多只能让新海集团少去三千万这个零头。 少了三千万,还要赔两个亿,且不说段云霆拿不拿得出来,就算拿得出来,橙心科技也元气大伤了。 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哥们儿给他建议,可以找宋和试试。 他当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问哥们儿,“一个女律师,能行吗?” 那哥们儿夹着香烟,意味深长地一笑,“宋和要是都打不赢的官司,这云城就没有律师能打赢了。” “你可别忘了,她背后的金主是谁。” 段云霆经哥们儿这一提醒,如醍醐灌顶,第二天就找上了佳和兴。 可这实话,段云霆不能说。 若是说了,以宋和刚刚的反应,肯定是要把她得罪死的。 宋和之前提过,等这件案子结束了,希望段云霆可以把橙心科技未来十年的法务合同交给佳和兴。 段云霆当时虽然态度暧昧,但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把公司的法务交由宋和代理的话,那橙心科技以后不管惹上什么官司,就都不用担心了。 就算宋和摆不平,顾知周也会帮她摆平的。 可若不说实话的话,眼下与新海集团的案子,宋和可就撒手不管了。 到时,他可要实打实的拿出来至少两个亿。 段云霆一时头疼不已。 第30章 事实伤人 烟抽完,宋和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 “段总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我吗?” 段云霆搓着双手,小心赔笑道,“宋律师,不管你是谁的女人,你的专业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呵,原来真是她是顾知周的女人啊。 宋和低头,自嘲地勾起唇角。 这些年,那些人拿她的出身来为难她时,她从未辩解过一次。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母亲,曾经的确是活跃在上流社会的交际花。 而她的容貌、出身,甚至于陆家继女的身份,这些属于她、但她并不想拥有的东西,她也没办法控制。 这二十六年里,唯有两样是她可以选择、可以掌控的,一是学业,二是事业。 她拼命地学习,年年拿第一。 初中升高中时,更是连跳两级。 大学时更是以法学院第一的成绩毕业。 离开学校,走进职场,她迅速地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律师,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顾知周对此很不理解,问她,一份工作而已,用得着那么拼命吗?他又不是养不起她。 不,他根本就不懂,这份工作对她有多重要。 她拼命的工作,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声、地位,而是因为这是她唯一仅有的东西。 不是谁给的,也不是谁能轻易拿走的。 可现在,她的委托人告诉她,他请她打官司,并不是看中了她的专业能力,而是因为她是顾知周的女人。 呵,多可笑啊。 这荒诞的人生,为什么总是在她寻找到一点细微的光亮后,又吝啬地夺回去,让她永远也走不出令人绝望的深渊? 段云霆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什么。 但宋和已经不想听了,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脚步虚浮地走出去。 许佳薇一直守在包厢门口,根本不敢离开一秒,与段云霆的小女朋友大眼瞪小眼。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顾知周时,包厢的门开了,宋和走出来。 许佳薇赶紧迎上去,“宋和。” 走廊橙黄的灯光下,宋和面色冷白如雪。 许佳薇心一惊,“宋和,你、你没事吧?” 宋和回过神来,轻扯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我没事。”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宋和说完,往出口走去。 屋内的段云霆追出来,“宋律师,那案子……” 宋和捏紧包包的提手,没有回头,“你放心,我既然说了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就一定会做到。” 段云霆听后,松了一口气,接近着又懊悔起来。 早知如此,就不该带温雅一起来。 他气得瞪向温雅,“这下你满意了?” 温雅委屈地撇撇嘴,想说什么,但视线在触及到段云霆满脸的怒色后,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段云霆转头又看向许佳薇,想让她帮忙转圜一下。 “许律师,今天这事确实是我们的不对,我们公司也是诚心实意想与佳和兴继续合作的,你看宋律师那边……” 许佳薇知道他的意思,抬手止住他的话。 “段总,我虽然也是佳和兴的老板,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这件事得看宋和的意思。” “如果她想继续和贵司合作,我们才能合作。” “如果她不想,那我只能说一句很遗憾了。” 第31章 你心太软 这一餐饭,除了顾华年,其余二人皆不尽兴。 顾知周全程板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他五百万不还似的。 陆明珠心里也不高兴,但不敢表现在脸上,还要不时给顾华年倒个水夹个菜,像个贴心的小媳妇儿一样。 顾华年倒是心情不错,胃口也跟着好了一些,比平常多用了小半碗饭菜。 快吃完时,顾知周的手机响了,是他那个私人号码,知道的人不多,铃声也不一样。 顾知周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接,直接挂断了。 顾华年轻轻瞥他一眼,“是谁啊?” 顾知周把手机锁屏,放回口袋里,回话。 “一个朋友。” 顾华年淡淡的,“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顾知周恍若未闻,长腿一收站起来,一边系外套的扣子,一边说,“我去买单。” 说完,顾知周长腿一迈,走了出去。 顾华年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拧。 收回视线后,顾华年问身旁的陆明珠。 “饭前,阿周说要带你去和一个朋友打招呼,是他哪个朋友?你认识吗?” 陆明珠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就是沈家那位七少。” 顾华年眸光微闪,“你是说南城沈家那位七少爷?” 陆明珠低低的嗯了一声。 可据顾华年所知,南城沈家那位七少,早在顾知周订婚礼结束的第二天就携妻女回去了。 顾华年看向陆明珠的眼神不由得犀利起来。 “明珠,你说实话。” “刚刚,阿周到底是去和哪个朋友打招呼?” 陆明珠抿了抿唇,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姑姑,您就不要再问了。” 听她如是说,顾华年心中了然,沧桑的眉宇间隐隐付出一丝怒意。 “那个朋友是不是宋和?” 陆明珠眼尾微红,不说话。 顾华年气得重重一拍桌子,“这混账东西,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顾华年说完后,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陆明珠怕她真气出个好歹来,赶紧道,“姑姑,您不要生气,要是气坏了身体不值当的。” “我、我其实没关系的,只要阿周他开心就好。” 陆明珠一说完,眼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看上去尤其可怜。 顾华年缓过神来,自知此刻若是去找顾知周兴师问罪的话,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她握住陆明珠的手,轻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了。” “但凡你有那个宋和的一分心机,阿周何至于还冷着你。” “姑姑,我也想像宋和那样,什么也不管的去……” “勾引”两个字在陆明珠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擦着眼泪,哽咽道,“我妈妈虽然去世得早,但也曾教过我,作为女孩子,一定要自尊自爱。” “姑姑,我没办法做到像宋和那样。” 宋和是怎样的? 在云城人眼里,她与她母亲相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十九岁的她,在同龄人还在因为男朋友的一个吻而羞红了脸颊时,她已经爬上了顾知周的床。 以色从人,不要脸到了极点。 顾华年拍了拍陆明珠的手背,安慰道,“若你真像宋和那样,我就不会让阿周和你订婚了。” “你放心,你是我亲自挑中的顾家未来主母,那宋和即便再有心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她也别想踏进我顾家大门一步。” 第32章 要珍惜她 顾华年的话,让陆明珠的心稍稍放下来些。 止住眼泪后,她柔声柔气地说,“姑姑,今晚的事情您不要责怪阿周好不好?” 顾华年看透她一般,眼尾轻微挑起,“怎么,怕我骂他?” 陆明珠点点头,“这件事,终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和宋和毕竟有七年的感情……一时之间要他接受我,确实有点为难他了。” “而且,我也不能每次遇到问题,都让您去给我出头。” “——毕竟我和他是要过一辈子的。” “虽然,他现在心里没有我的影子,但我还是想努力试一试,万一、万一他会慢慢喜欢上我呢。” 说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陆明珠明显的底气不足。 顾华年听后,看向陆明珠的眼神多了些许的赞赏,“明珠,你能这样想最好。” “行了,我们出去吧。” “我扶您。” 陆明珠扶着顾华年出去,顾知周已经买好单了。 三人往露天停车场走。 到顾华年的座驾前,顾知周打开后座的车门,手挡在车门框上,顾华年躬身坐上去。 顾华年正要关上车门。 顾华年淡淡地看着他。 虽然,她答应了陆明珠不兴师问罪,但免不了要敲打顾知周两句。 顾华年淡淡地说,“阿周,人这一辈子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过一生,明珠是个不错的妻子人选,你要懂得珍惜她。” 顾知周不置可否。 关上车门后,目送顾华年的座驾离开。 随后,顾知周走到自己的车旁,陆明珠提步走上前,柔白的手指还未触到车门的把手,她便听顾知周冷冰冰地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坐车回去。” 这么晚了,所谓“有事”怕只是一个借口吧。 陆明珠强撑着脸上的微笑,“什么事呀,不能明天再处理吗?” 顾知周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启动车子离去。 在捷豹喷出的尾气中,陆明珠气得一口贝齿差点咬碎了。 驶上主路后,顾知周回拨晚餐时被他挂断的那个电话号码。 铃声只响了一声,那边便接起了起来。 “喂,顾总。” 耳机里,许佳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的慌乱。 “出事了。” 顾知周看着前方的信号灯,声音低沉,“什么事?” 许佳薇三言两语把今晚的事情说了。 “宋和走后,我问了段云霆,宋和跟他说了什么。” “段云霆说,宋和问他,他找宋和打官司,是看中她的能力,还是她和你的关系。” “段云霆不想说实话的,但你知道宋和她有多聪明,段云霆只开了个口,便被她猜到了。” “她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我给她打电话也不接。” 顾知周听完,眉心微蹙,“行了,我知道了。” 顾知周说完,准备挂电话。 许佳薇抢在他挂电话前,飞快地说,“顾总,宋和把她的工作看得非常重要。” “此前,我因为律所的事情,私底下打电话给你,宋和知道后,差点跟我翻脸。” “所以,顾总,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宋和这回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消气的。” “行,我知道了。” 顾知周拧着眉心,把手机扔到中控台,随即打了转向灯,调转车头朝着宋和的公寓驶去。 第33章 相互试探 晚上,容九被叫回老宅吃饭。 一张大圆桌上,只坐了三个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大侄子容致,一个是他父亲容震。 容震今年虽有七十二了,但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比容九这个儿子看上去更有精神气。 若无意外的话,一时半会人应该死不了。 容九五官偏阴柔,与他生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容震五官极其硬朗,眉眼冷峻深刻,似斧凿刀刻出来的一般。 而长子嫡孙容致,眉眼虽没有他爷爷那般凌厉冷峻,但五官之中还是能看出容震年轻时的几分影子。 据说,容九那个短命的大哥最像容震了。 不仅五官像,脾气性格也像,雷厉风行的手段更像,只是可惜啊,命好的人命不长。 饭桌上,只有碗筷相撞的声音。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容家的规矩。 容震今晚没什么胃口,吃了没多少,就放下了碗筷。 叔侄二人见状,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三人离开餐桌,移步到客厅里。 容震在深雕满花的大宝座上坐下,下巴朝着容九轻轻抬了抬,“你也坐。” 容九依言,在容震左侧的单人椅上坐下。 容致见状,也想坐,被容震轻轻一瞥,“你给我站着。” 容致最近闯了不少祸,心知老爷子眼下对他颇为不满,也不敢多言,便垂着双手规规矩矩地站着。 这一幕落在容九的眼底,就跟西洋镜一样的稀罕。 管家送上热茶,容震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才缓声开口。 “老三。” 容九抬眸看向他,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冷冷淡淡的,没有一丁点情绪。 “过了年,你也二十七了,还打算在你那个小茶馆里继续窝着?” 容九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揣摩了一番容震问这话的用意。 他想起前几日,阮登曾提过,说是容致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一个大岔子,差点闹出人命。 容震大为恼怒,在周一的例行高管会议上,把容致骂了个狗血淋头,让容致的面子丢到了大西洋。 容九当时只当笑话听了,并未在意。 此时,他听容震这样一问,心中有几分了然。 他扯着唇角,不冷不淡的回,“我觉得我那小茶馆挺好。” 容九小心斟酌着词句,“虽然赚得不多,您也看不上,但我乐得一个轻松自在。” “你就没想过去容兴上班?” 容震说这话时,看向容九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 “去容兴上班?” 容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起来,“老爷子,您可别拿这个跟我开玩笑。” “容兴里连看大门的保安都是大学生,我一个高中都没读完的文盲,去容兴能干什么?” “给您端茶倒水?” 说着,容九十分没正行的往椅背上一靠,拖着懒懒的语调,“老爷子,我可事先声明啊,我这人一向懒散惯了,您要非逼我去容兴上班,那我可就要回佤邦种茶叶了啊。” 容致那个项目出事后,容震一度怀疑是容九在背后使绊子。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的试探过容九。 而容九次次都表示,他对容兴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起初,容震是不信的,派了人在暗中监视着容九的一举一动。 容震认为,一个人可以伪装一年两年,但时间一长,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可这些年里,容九整天窝在那个小茶馆里,不问世事一般。 容震眼底的试探渐渐散去。 他将茶碗放回茶几上,“既然你不想去容兴,那我也不逼你了。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第34章 像个笑话 一走出容家大宅,容九挂在脸上的那丁点玩世不恭的笑意,顷刻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阮登立在后座的车门旁,容九走过来后,他打开车门。 容九躬身坐上去。 阮登坐进副驾驶,示意司机出发。 黑色的宾利,犹如一支利箭,穿破昏暗的夜色,驶向城南。 “九哥。” “小少爷那边还要不要继续……” 阮登后半截话没说,侧身看着后座的容九,等他指示。 “不用了。” 容九闭着眼睛,路灯昏黄的光照在车窗玻璃上,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老爷子疑心重,若容致手上那个项目再出岔子,他肯定会查到我头上来。” “你叫兄弟们最近都安分一点,没事就出去玩玩,钱从茶舍的帐上出。” “谢谢九哥。” 阮登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宋和打来的。 “九哥,宋律师的电话。” 容九闻言,睁开眼,朝阮登伸手过去。 阮登把手机递给他。 容九接起来,“阿和。” “你回老宅去了?” 电话里,宋和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担忧。 容九唇角轻微挑起,“嗯,老爷子喊我回来吃饭。” 宋和放下心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容九往窗外望了望,嗓音温润地回,“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我等你。” “好。” 容九把手机还给阮登后,吩咐司机,“开快点。” 一路疾驰回去。 宋和一杯醒酒茶还没喝完,容九就回来了。 宋和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她打电话给他不过十来分钟,这么快就回来了,怕是这一路没少超速。 宋和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我说了等你,无论你多晚回来,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下次别这么急,车速太快,容易出事。” “嗯,我记住了。” 在宋和面前,容九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 他提步,走到宋和旁边坐下,见她杯中是醒酒茶,眉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喝酒了?” 宋和嗯了一声,“没喝多少,就一杯白的。”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现任陆太太的千杯不醉,宋和酒量不错,一般人很少能灌醉她。 可即便如此,容九的眉心还是皱在了一起,“应酬?” “客户有约,谈了点事情。” 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宋和眸光黯淡了下来。 “容九。” 沉默片刻,宋和突然叫了一声容九的名字。 容九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里的那一丝低落。 他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一眼门口的阮登。 阮登立即明白过来,遣散门外的手下,轻手关上了门。 容九这才开口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宋和嗯了一声,把晚上的事情粗略地和他说了。 “我读了四年大学,以第一的成绩毕业,又工作了五年,我自认为我是个合格的律师,可……” “容九,你知道么,当我听到段总说,他是因为顾知周才找我的时候……那一刻,我觉得我这几年的努力,就跟个笑话一样。” “大家找我打官司,并不是因为我专业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我身后有个顾知周。” “容九,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第35章 跳梁小丑 容九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脆弱的宋和了。 她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腿,精巧细白的下巴搁在膝盖上,黑色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高高地束起,而是凌乱地散落在肩头上。 她清冷的双眼微微泛着红,眼底一层浅浅的水光在流动。 容九的心揪成一团。 他没忍住,伸手抚上了宋和的脸。 他用温热的指腹擦拭着她眼尾的泪花,嗓音温润地说,“我当然明白,阿和。”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暗夜里孤独行走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一点莹莹灯火,使出浑身解数想要保护那一点光亮。 可突然一阵风来,灯火熄灭了。 周遭的世界,又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宋和有多重视自己的工作,旁人或许不知,但容九是知道的。 她这些年,努力读书努力工作,就是想向世人证明,她宋和也可以不靠那张脸生活。 可今晚上段云霆的话,就像一双残忍地双手,把宋和这些的努力全都撕碎了。 原来,所谓“宋律师”,不过是一件“皇帝的新衣”。 而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宋和眼角的泪又一次滑下来。 “容九。” “我这辈子是不是都无法像个普通人那样,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 “阿和。” 容九动作轻柔地拂开贴在宋和脸上的发丝,眸光温和地看着她。 “你的出身,不是你的原罪。” “和顾知周在一起,也是你为求自保,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阿和。” “你不要因此而厌恶自己。” 在很小的时候,宋和就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像她母亲那样,靠美色依附男人而活。 她要比她母亲活得更有尊严,更被人看得起。 可发誓又有什么用? 她还是和她母亲一样,拿身体和容貌去勾引顾知周,爬上了他的床。 宋和痛恨这样的自己,也厌恶这样的自己。 每当她陷入这种情绪里时,她总是会下意识地伤害自己。 容九见她又把手腕放到嘴里去咬的时候,强硬而又不失温柔地阻止。 “你看着我,阿和。” 宋和眼底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容九。 容九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的眼底压抑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情愫。 “阿和,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是顾知周。” “如果不是他横加干涉,就没有人会质疑你的专业能力。” “那些委托人也不会因为他来找你。” “你现在要做的是,和他划清界限。” 埋在心底多时的话,终于小心翼翼地脱口而出。 容九说完后,一眼不眨地盯着宋和,观察她的表情,哪怕是再细微的表情也不放过。 宋和先是呆了一会儿。 随后,她眼眸中的茫然之色渐渐退散,没有焦点的双眼慢慢恢复成往日的清亮。 缓过神来后,宋和哑声说,“你说得对,我早该和他划清界限了。” 听她如是说,容九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 他松开宋和的手腕,从沙发上站起来,借此掩住他眸底的那一抹异样的光。 这时,阮登在门外敲门。 “九哥,顾总来了。” 第36章 不想见他 容九听后,回眸看着宋和,见她神色已经平静了不少,便问,“你想见他吗?” “要是不想见的话,我就把他打发走。” 宋和眼下确实不想见他。 她从沙发上起身,“我去楼上避一避。” “嗯,去吧。” 宋和撩起门帘,闪身朝后面走去。 不出片刻,顾知周便踏门进来。 容九从善如流地挂上纨绔贵公子的面具,“哟,顾总。” “这么晚了,又是哪一股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顾知周扫了一眼屋内,没有看到宋和的身影,便单刀直入地问,“宋和呢?” 容九摆弄着手里的茶杯,“走了。” 顾知周不信,“什么时候走的?” 容九回,“半个小时前。” 顾知周扫见一旁的茶几上有一只茶杯,走过去用指腹探了探茶杯外沿的温度,顿时眉心微沉。 “若她半个小时前就走了,这杯子里的茶水早该凉透了。” 容九未料到他竟如此心细,眉眼未抬地说,“你来之前,我和舒经理在谈事情,那杯子是她的。” 顾知周拎起那只茶杯,走到容九的跟前,咚的一声摔在他手边的小桌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套茶杯是你在拍卖会上花了七位数拍回来的,那这么贵的茶杯,你敢给舒经理用,她也未必敢碰。” 顾知周英俊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冷意,“说吧,你把宋和藏到哪里了?” “藏?” 容九轻呵了一声,“顾知周,你难道还不明白么,阿和要是想见你的话,我就是再想藏她,也藏不住的。” 宋和与容九私交甚深,这件事顾知周早就知道。 宋和也未曾在他跟前遮遮掩掩过。 可饶是如此,当他从容九嘴里听到那过分亲昵的“阿和”之后,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明显的不悦。 “你把她叫出来,我有话和她说。” 容九捡起一片被顾知周摔坏的茶杯碎片,在指尖无意识地转着,好似那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样,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割破手指。 “抱歉,阿和说了,她不想见你。” “所以顾总,请回吧。” 容九的一再阻拦,终于勾起了顾知周心底一丝怒气。 他当即面色一沉,“我今晚还非见到她不可。” 顾知周说罢,便提步朝容九身后的门帘走去。 一旁的阮登见状,身形蓦地一闪,挡住了顾知周的去路。 “顾总,请留步。” “这后面是我家九少的私人地方,外人不能进去。” 顾知周沉声,“若我偏要进去呢?” 阮登冷着脸,“那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顾知周嗤笑了一声,根本不把阮登的威胁放在眼里,脚步继续向前。 阮登寸步不让,一双眸子阴狠地盯着顾知周。 这时,容九开了口。 “阮登,把路让开,让顾总进去。” 阮登不解,“九哥。” 容九继续把玩着那片碎瓷片,低垂着的眼睫掩住眸底冰冷的寒意,“让他进去……” “最好,再同阿和大吵一架,吵得人尽皆知,让大家都知道阿和缠着继姐的未婚夫不放。” “好让全云城的人都来戳着阿和的脊梁骨骂!” 第37章 世事两难全 最后这一句话,容九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来的。 自十五岁认识宋和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名声的女人,实际上有多脆弱。 任何人的任何一句骂言,都有可能让她的情绪崩溃,陷入死循环一般的自我厌恶中。 顾知周听了他的话,停下了脚步。 他眸光深沉地看着那一袭绘着白雪青竹的门帘。 耳旁响起顾华年的警告——阿周,我时日不多了,你别逼我对她下狠手。 姑姑的手段,顾知周是知道的。 若她真的对宋和下狠手,宋和根本没有一点招架的能力。 而他也做不到为了宋和,去和养大自己、且时日无多的姑姑斗法。 古人常说,世事两难全。 果然诚不欺他。 顾知周闭了闭眼,掩去眼底那一丝晦涩的情绪后,转身离去。 容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讥讽地勾了一下唇角。 阮登心有余悸一般的吐出一口浊气。 “九哥,刚刚我还以为你要和顾总撕破脸呢。” 容九知道宋和早已去了三楼,但还是回眸往门帘那处看了看,方才压低了声音说,“你跟下面的兄弟们都说一声,最近都老实点,别惹是非。” “顾知周可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他今天在我这里吃了瘪,心里肯定不爽,要是我们再落点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他肯定会加倍还回来的。”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阮登自然明白,“好,我现在就吩咐下去。” 阮登说完,便关上门出去了。 容九把那片碎瓷片往手边的小桌上一丢,随即起身,撩开门帘,上了三楼。 宋和站在窗边,看着挂在夜空里的弦月。 听到容九的脚步声后,她回头,“他走了?” 容九点头,“嗯,走了。” 顾知周的大少爷脾气,宋和是知道的,“他没为难你吧?” 容九朝她走过去,“没有。” 到窗边后,容九目光温和地看着宋和。 容九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宋和抬起头,重新望着天边的半轮弦月,“先把橙心科技的案子处理了,然后查查看,这些年我经手的案子,他到底插手了多少。” 既然已经决心要和顾知周划清界限,那么就要算清楚,这些年她到底欠他多少。 等把该还的都还了,便就彻底两清了。 容九眼底含笑,“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总之一句话,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宋和轻扯唇角,“好。”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后,宋和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提出该回去了。 且不说这么晚,她一个人开车回去安不安全,就她今晚差点又伤害自己的行为,容九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这么晚了,就别回去了。” “当初我装修这里的时候,给你留了一间房,要不你今晚验收一下看住起来舒不舒服?” 宋和想了想,轻笑,“好啊。不过,我事先声明啊,要是住得不舒服,你可得给我重新装修。” 容九眸底悄然流出一丝宠溺的目光,“行,你说了算。” 第38章 虚惊一场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 直至天明,滴滴答答的雨声才停下来。 一夜难眠,宋和拥着被子坐起来,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心情也跟着变得阴沉沉的。 掀开被子下床,宋和赤着脚走进浴室里。 拧开水龙头,掬了两捧冷水拍在脸上,昏沉沉的脑袋好似终于清醒了一些。 宋和拿着毛巾,一边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看着镜中那张与陆太太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清冷的眼底浮出一丝明显的厌恶。 十几年了,她恨极了这张脸。 容九估摸着她应该醒了,来敲门。 “阿和。” 没有得到回应,容九又敲了两下。 “阿和?”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容九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一颗心犹如被一根细鱼线拽了起来。 “阿和!” 容九一边大力地拍打着门板,一边冲外面喊。 “阮登,阮登。” 阮登正在跟手底下的人讲事情,听到容九慌乱的声音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三楼来。 “怎么了,九哥?” “快、快去把钥匙拿来……”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一张脸上尽是慌乱的神色。 阮登一听,赶紧去书房里把钥匙取来。 容九拿着钥匙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对不准锁孔,还是阮登一把把钥匙拿过去,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并没有人,只听得到浴室里水声哗哗作响。 容九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些可怕的画面。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浴室的门开了。 宋和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容九和阮登后,咦了一声,“你们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看到她完好无损后,容九惊魂未定的心缓慢落下去。 他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温和的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早餐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牛肉米粉好不好?” 容九自幼在佤邦长大。 因他母亲去世得早,很小的时候就在当地的一家小餐馆里做工,以养活自己。 那家小餐馆主要卖当地人爱吃的米粉。 容九因此做得一手好米粉。 他以前给宋和做过,宋和一下子就爱上了那种酸酸辣辣的味道。 听容九说要亲自下厨,宋和简直求之不得。 “好呀。” “我要多一点薄荷。” “我知道。” 容九说完,关上门出去。 楼上带有一间小厨房,在走廊的尽头。 容九缓步过去,一股裹挟着雨气的秋风,从未关严实的窗户里席卷进来。 容九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发现,后背上一片冷汗。 容九一边往厨房走,一边缓慢地呼出一口惊魂未定的气息。 做米粉所需的一应食材,是容九的手下专程去几十公里外一家缅甸人开的小店里买来的。 容九握着一把白瓷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牛肉。 阮登在他一旁说,“我派人去查了,那位傅律师是两个月前回国的,此前一直长居英国。” “他回国的时间太短了,我们能查到的东西不多。” “目前只查到他在新海集团担任法律顾问,几次与宋律师见面都是因为公事。” 傅谨言是新海集团的法律顾问,而宋和是橙心科技的代理律师,两个人是避免不了见面的。 可有一点,让容九很奇怪。 顾华年虽然已经半隐退了,但名义上还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傅谨言是她唯一的儿子,不仅没进顾氏,反而还跑去其他公司担任法律顾问…… 而就那么恰巧,傅谨言任职的公司与宋和的委托人橙心科技有官司纠纷。 容九越想,越觉得这个男人疑点重重。 第39章 疑云重重 容九按下心中的疑云,问阮登,“你还查到了什么?” 阮登回,“这个傅谨言或许是因为长居英国的缘故,在云城并没有什么朋友。” “你吩咐我们盯着他之后的这几天,他除了去新海集团以外,多数时间是一个人呆在酒店里……” “他住在酒店?” “是的。我们查了酒店的订房记录,发现他自回国后一直都住在酒店里。” 容九把切好的牛肉放进白瓷盘里,一边想——傅谨言宁愿住酒店,也不愿意去顾家住,怕是与顾家那二位的关系不太好。 “你继续说。” 阮登接着前面的话说,“新海集团最近官司缠身,傅谨言几乎每天都会约人到酒店谈事情。” 容九摘着薄荷的老叶,随口问,“他都约了哪些人?” 阮登回,“都是一些律师,应该都是和新海集团有官司的那些公司的代表律师。” “具体都是谁?” “辰光律所的张淮、博宇事务所的徐振、君泽律所的陆云泽……” 容九觉得“陆云泽”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这个陆云泽是不是曾经与阿和打过官司?” “是的。”阮登回,“四年前,顾氏集团被玺承建投起诉侵权,当时玺承建投那边负责这个案子的律师就是陆云泽。” 容九听后,心上又爬上一层疑云。 怎么这么巧,宋和四年前的对手,如今又变成了傅谨言的对手? 容九轻拧眉心,“你去查一下,陆云泽这回是受哪家公司委托、与新海集团是什么纠纷。” “知道了,九哥。” 阮登问,“那我还要派人继续盯着那个傅谨言吗?” 容九正要说话,便听到熟悉的脚步自走廊那头传来。 是宋和来了。 容九不想让她听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把摘好的薄荷塞进阮登的手里,“把它洗了。” 跟在容九身边多年,阮登自然能猜到他的心思,从善如流的端着薄荷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仔细洗着薄荷叶。 阮登一边洗,一边欲盖弥彰的说,“九哥,今天这薄荷不太新鲜啊,你看这叶子都蔫儿了。” “下回,让小招换家店买吧。” 容九声音淡淡,“那家店的老板是佤邦人,为了躲避战乱才逃到云城来的,全家都靠着那家小店吃饭呢。” “不是我说你啊,九哥。” “你这人就是太善良了。” “他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么,心善被人欺……” 阮登还未说完,宋和探身进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阮登回头,冲宋和咧嘴一笑,“我在说九哥心太善良了,容易被人欺负。” 宋和听后,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你说得对。” 容九转过头来,笑容温和的看着宋和,“阮登这是故意拿我开涮呢,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宋和轻笑,“我哪有。” 阮登把洗好的薄荷叶装在盘子里,“九哥,我忙去了啊。” 阮登说完,也不待容九回应,便走出了厨房。 十余平米的厨房里,余下两人。 宋和笑着走上前,从他身后探头往砧板上看了看,“你在切什么,柠檬草吗?” “嗯。” 容九低着头,把柠檬草切成寸长的小段,嗓音温润地说,“阿和,帮我拿个碗。” 第40章 下不为例 在曲音茶舍用过早餐后,宋和开车回了律所。 许佳薇见她面色红润、神色如常,还以为是顾知周昨晚把她哄好了,微悬着的心四平八稳地落下来。 宋和放下包后,对身后跟进来的许佳薇说,“橙心科技的案子结束后,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许佳薇听后,心中有些诧异。 自佳和兴成立以来,宋和基本上是全年无休。 前年,顾知周要去法国公干。 刚好是七月份,一年之中薰衣草开得最好的时节。 顾知周让宋和陪他一起去。 宋和借口工作太忙,没时间去,气得顾知周和她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 事后,许佳薇问宋和,“你不知道这个时间,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开得最好吗?” 宋和仿佛天生对浪漫二字过敏。 她皱眉说,“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我又不喜欢薰衣草。” 许佳薇彻底被她打败了。 如今听宋和说要休息一段时间,许佳薇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打算借着休假,修复一下和顾知周的关系。 许佳薇便说,“你这几年都没有放过假,不如就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我有个朋友,前不久去了一趟波西塔诺,回来后说那里的大海蓝的令人心碎……” 许佳薇说的兴起时,宋和的手机响了。 手机品牌自带的极具标志性的铃声,打断了许佳薇毫无边际的畅想。 宋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段云霆打来的。 许佳薇见状说,“那你忙吧,我先出去了。” 许佳薇说完,往门口走。 宋和没有接电话,而是出声叫住了许佳薇。 “佳薇。” “嗯?” 许佳薇回头看她。 宋和抿了抿唇角,声线冷淡,“以后我的事情,不要跟顾知周讲。” 许佳薇的微笑僵硬在脸上。 昨晚,顾知周找到容九那里,宋和就明白,顾知周是知道了在餐厅包厢里发生过的事情。 当时包厢里拢共就四个人。 段云霆和温雅不敢得罪宋和,更不敢得罪顾知周,更别提把发生过的事情说出去。 而宋和自己也没有说。 唯一会把这件事告诉顾知周的,除了许佳薇,宋和想不到别人。 作为合伙人,宋和并不喜欢许佳薇为了律所的事情,背着她偷偷去找顾知周帮忙。 因为一旦顾知周插手了,不管宋和愿不愿意、事先知不知情,她就多欠了顾知周一笔。 许佳薇讪讪的一笑,“好的,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宋和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性子,尤其对方还是许佳薇。 她轻扯唇角,“行了,你去忙吧。” 许佳薇关上门出去。 宋和在转椅上坐下,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烟盒,点了一支烟慢慢抽。 等一支烟抽完后,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变成了三个。 宋和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这才慢条斯理地给段云霆回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段云霆那边就接了起来。 “喂,宋律师。” 宋和握着手机,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段总。” 第41章 你不一样 昨夜,段云霆几乎一夜没合眼。 宋和临走前,虽然说了会继续负责橙心科技的案子。 可他心里仍旧打鼓的厉害,生怕宋和睡了一觉醒来,后悔了。 所以,宋和这边刚一上班,他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来,试探她的口风。 “宋律师,我们与新海集团那个案子,您这边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电话里,段云霆的语气十分客气,甚至有点卑躬屈膝的感觉。 宋和指尖在黑色的办公桌面上轻敲着,声线冷淡,“没有。” 段云霆的心顿时悬起八丈高,生怕宋和下一句就是——“抱歉,你这个案子我不想管了”。 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说,“您看要不这样吧——新海集团一直不肯签和解协议,可能是嫌我们给的赔偿金太少了。” “要不,”段云霆咬牙,“——我们再多给他们两千万,赔他们五千万怎么样?” 以往,宋和经手过的案子,只有对方主动提出赔偿金打折的,像段云霆这种主动加价的,倒还是头一次。 宋和讥讽的勾唇,“段总可真是大方啊,一出手就多给两千万。早知道你们橙心科技这么有钱,我也就懒得费劲巴力的去跟新海集团讲价了。” 段云霆何尝听不出宋和这番话里的冷嘲热讽。 他在电话那头干巴巴的一笑,“宋律师,不瞒你说,五千万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再多一分都没有了。” “而且,我们公司最近正在谈融资的事情,这个案子要是迟迟解决不了的话,我担心融资会受影响。” “早签早了,免得夜长梦多嘛。” 宋和听得直冷笑。 段云霆这分明是担心她撂挑子不干了,他就借不了顾知周这股东风了。 不过,她也不想在这个案子上纠缠太久了。 “既然段总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这两天,我会约新海集团的律师出来谈一下,争取这个月就把和解协议签了。“ 听她如是说,段云霆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 “宋律师,那就有劳你费心了。” “……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段云霆客气地说完后,把电话挂了。 宋和把手机随手扔回桌上,打开电脑,重新修改橙心科技的和解协议。 直到下午,宋和才打电话给傅谨言。 悠扬的小提琴彩铃只响了两秒,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好似接电话的人一直在等她的电话一样。 傅谨言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宋和。” 明明是最普通的两个字,经由这个男人的嘴里叫出来,总会染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和没由来感到一阵恶寒。 稳住心神后,宋和用一副公式化的语气说,“傅律师,针对新海集团之前对赔偿金额的不满,橙心科技愿意追加赔偿金额。” “你明天上午十点有空吗?” “若是其他人,我自是没空的。但是宋和你嘛,”傅谨言一顿,笑着说,“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自然是不一样的。” “我就是再忙,也会让你见到我的。” 第42章 故意捉弄 宋和觉得傅谨言这人简直脑子有病。 明明一句“有空”就能清楚回答的事情,这人非得弯弯绕绕说这么多,搞得她很想见他一样。 宋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声线冷淡,“既然如此,那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曲音茶舍等你。” “不行。” “什么?” 傅谨言在电话那头,悠悠地解释,“为了这个案子,我和你一共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你约的我,在曲音茶舍。” “第二次,是我约的你,在你们佳和兴。” “第三次,是你约的我,还是在曲音茶舍。” “所以公平起见,这次在哪里见面,该由我决定才对。” 宋和听得一脸黑线。 她发现傅谨言这个人不止有病,还病得不轻。 宋和没好气地问,“那你想在哪里谈?” “我还没想好。” 趁宋和还未发脾气之前,傅谨言语气轻快地说,“等我想好了,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完,傅谨言就把电话挂了。 宋和盯着手机屏幕,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神经病”。 这一等,宋和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临出门前,她再次打开手机的信息箱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一条非广告短信后,她又不禁低骂了一句“神经病”。 拎着公事包下楼,宋和径直往自己的车位走。 刚走到车子跟前,旁边的车突然亮起了车灯,里面的人打了一下喇叭。 宋和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某个欠揍的神经病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来,喊她的名字。 “宋和。” “上车。” 宋和站着没动。 僵持几秒后,傅谨言打开车门下来,闲庭信步的走到宋和跟前,脸上挂着如三月春阳一般的和煦笑容。 “今天别开车了,坐我的车。”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会喜欢的。” 宋和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站着不动。 傅谨言双手插兜,眼尾轻挑,“昨晚你可是答应了的,今天在哪里见面,可是由我说了算。” “你现在反悔的话,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宋和想,她什么时候答应了,明明是他话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根本不给她反对的机会。 见宋和还是站着不动,傅谨言又故意说,“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新海集团内部现在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有人高管在例行会议上提出,不应该和解。” “说什么和解会让外面的人觉得新海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搓扁揉圆,有损新海的形象。” 傅谨言话音未落,宋和便提步朝他的车子走去。 她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个案子。 傅谨言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等到了傅谨言口中“安静、私密性强、非常适合谈公事”的地方后,宋和恼了。 她指着私人影院,冷声质问,“傅谨言,这就是你所说的适合谈公事的地方?” 傅谨言欣赏着宋和因为生气而灵动鲜活的五官,声音悠悠,“谁规定公事就必须在咖啡厅、茶舍或者办公室谈呢?” “你看这里多好。” “我们可以一边看电影,一边谈事情。” “要是中途谈累了,我们还可以……”傅谨言一顿,蓝光镜片后的眸底闪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恶意。 “——睡一觉。” 第43章 耍我很开心? 室内被暗红色的灯光刻意营造出一种廉价、庸俗的暧昧。 宋和站在这暧昧的光线里,没有化妆的面庞,冷艳得有些过分。 傅谨言说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和,猜测着她接下里的反应。 ——生气的立刻走人? 还是骂他是个神经病? 亦或者…… 傅谨言的想象还未铺展开来,便听到宋和问他——“傅谨言,耍我很开心吗?” 她竟然这么平静。 这让傅谨言有一点失望。 他更喜欢看到宋和气急败坏的样子。 ——因为那样的宋和才是真实的。 而此刻的她,就像一个面容精致的假人,拥有足以颠倒众生的美貌,却没有灵魂,让人没有征服的欲望。 征服? 当这个想法像藤蔓一样爬上心头时,傅谨言终于找到了这场游戏最有趣的玩法了。 征服顾知周的女人,让她的心脏只为他跳动,让她的身体只为他而绽放。 ——到时候,顾知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傅谨言掩去眼底的恶意,做出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我只是觉得你平时工作太累了,想让你在一个舒适放松的环境里和我谈事情而已。” 傅谨言从善如流地把话题扭转到正事上,“你在电话里说,橙心科技愿意追加赔偿金,他们愿意追加多少?” 宋和觉得眼前这个外表斯文英俊的男人简直有毒。 他总是不经意地挑起她的怒气,在她怒气将发欲发时,又从善如流地把话题移开,仿佛他并非有意冒犯,而是无心之举。 宋和没有洞穿人心的本事。 她连一起睡了七年的顾知周的心都看不清,更何况眼前这个只见了几面的男人。 宋和气恼得吸了一口气,在傅谨言带着笑意的眼神里,提步走向一侧的暗红色沙发上坐下。 傅谨言解开西装的扣子,在她对面坐下。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一米多长的茶几,上面摆着红酒、玫瑰和一些精致的小零食。 傅谨言微微探身,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下播放键,汽车的轮子碾在乡间土路上发出的轰隆声音,从音响里徐徐传出来。 宋和瞥了一眼荧幕,认出来这是经典电影《廊桥遗梦》。 傅谨言敏锐地捕捉到她这个眼尾轻瞥的动作,眼底的笑意渐深。 “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类型电影,便自作主张选了这一部。” “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大学时还特意自驾去过拍摄地,在温特塞特镇时,我一个人……” “我们谈正事吧。” 宋和冷淡的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拿出重新拟定的和解协议,倾身推到傅谨言的面前。 傅谨言拿起来翻了翻,在看到赔偿金额提升到五千万后,有一点意外。 据他的调查,宋和以往经手的那些案件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临时提价的情况。 这与她一开始表现出的只肯赔三千万的强势可是大相径庭。 傅谨言指尖在夹着和解协议的塑料文件夹上轻叩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和。 “虽然贵方把赔偿金额提高到了五千万,但这并不足够弥补贵方给我司造成的经济损失。” “我方仍旧坚持——橙心科技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否则,请恕我方无法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第44章 和解条件 来之前,宋和就预料到傅谨言不会轻易接受这份和解协议。 为了说服他能同意,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 “——我必须得承认,橙心科技未经贵方同意,擅自使用了贵方的一项技术专利,给贵方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 “在这件事上,橙心科技做错了,道歉也好,赔偿也罢,这都是毋庸置疑的。” “但,”宋和话锋一转,“一个把开源代码拿过来小幅度修改后申请的技术专利,它真的贵到连五千万都不够支付使用一次它的费用吗?” “这项技术专利确实没那么高深,研发人员当初在研发的时候,甚至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但,”傅谨言学她,“橙心科技侵不侵权、给我方造成了多大损失,和这样技术的研发难度没有任何关系。” 傅谨言说完,唇角勾出一个十分欠揍的笑容。 宋和吸了一口气,才压住想往他脸上泼红酒的冲动。 “一次小小的侵权,就要赔出去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这种事情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 “傅律师,我希望贵方能再认真考虑一下我方的提议,若真是把人逼上了死路,到时候别说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了,就是这五千万怕是也悬了。” 傅谨言何尝听不出来,宋和这是暗示他见好就收。 他也不想把人逼急了。 毕竟,这件事顾知周也插手了。 到时,真逼的宋和去找顾知周帮忙,那他所做的一切可就全都要露馅儿了。 不过,就这么答应了,又有点不太划算。 傅谨言眸光微闪,眼底的恶意再次不动声色地漫上来。 “要我同意这五千万的赔偿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我,那我帮你说服陈总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宋和并没有因为他的松口而松一口气,反而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那是在长年累月中,面对不怀好意的男人时产生的应激反应。 “你先说你的条件。” ——先听条件,再根据条件做出反应,这是谈判桌上十分常见的小技巧。 傅谨言双手交叉,手肘支在双腿上,身体微微向前倾,眼底弥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希望我提什么条件?” 他把话题抛回来,重新占据主动权。 宋和必须得承认,在她近五年的职业生涯中,傅谨言比她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难缠。 宋和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内侧,似乎是在权衡什么一般。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傅谨言,“别绕弯子了,傅谨言,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但有一点我事先声明,”宋和顿了顿,吸了一口气说,“我妈是个交际花,但我不是。” 言下之意,你的要求别太过分了。 此时,电影已经播到了罗比特拥着弗朗西斯卡,在舒缓的音乐中浪漫的起舞。 在电影的背景音乐中,傅谨言的声音里带着得逞后的轻快,“宋律师大可放心,我要你做的事情,一定不会让你生气或者为难。” 宋和妥协了,“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傅谨言的回答十分欠揍。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第45章 娇妻等候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从私人影院出来后,宋和的脸色不太好。 来的时候,她没有开车,在拒绝傅谨言要送她回去的提议后,宋和拿出手机,准备叫一辆网约车回律所。 低头摆弄手机时,一辆红色保时捷停在了宋和的跟前。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陆明珠娇滴滴的声音传出来。 “好巧啊,宋和。”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你没开车吗?” “要去哪里,我送你。” 在陆明珠一连串的话里,宋和叫好了车。 她冷淡的拒绝,“不用了,我叫的车马上就来了。” 陆明珠听后,也没再说什么了。 她低头从副驾驶上的包里翻出一张烫金的红色请柬,递到车窗边,“下个月,爸爸办寿宴,你记得回来。” 宋和盯着请柬看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好的,我知道了。” 说话间,宋和叫的网约车到了,停在陆明珠的车尾后面。 宋和捏着请柬,“我先走了。” 陆明珠坐在车内,笑着看她,“那天早点回来。还有,打扮的漂亮点。” 陆明珠说完,松开刹车,红色保时捷像一尾漂亮的红色锦鲤,滑入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宋和盯着渐渐消失的车尾,提步往网约车走去。 几秒后,白色的网约车启步离去。 目送宋和离开后,街对面的黑色轿车内,阮登拿起手机,拨通了容九的电话号码。 “九哥,宋律师已经回去了。” “看车的方向,应该是回律所了。” 容九摩挲着手里的白瓷杯,脸上神色淡淡,不辩喜怒。 “傅谨言呢?” 阮登回,“他比宋律师早几分钟离开。” 杯里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容九闭了闭眼,回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他总有一种感觉,那个叫傅谨言的男人,在故意接近宋和。 容九一边想,一边将茶杯递到唇边,饮了一口杯中的冷茶,声音微凉,“你继续盯着那个傅谨言,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不管这个男人,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宋和,他都绝对不允许他伤害到宋和。 天就像破了个窟窿,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夜里。 顾知周披着一身夜色回到盛世华景,陆明珠还没有睡,亮着客厅里的灯等着他。 算起来,陆明珠搬到这里已经小半个月了。 这小半个月里,顾知周躲避瘟神似的,天天早出晚归,不愿意多看陆明珠一眼。 可这位千金小姐显然很沉得住气,半点不见被冷落的怨气,反而还天天夜里留着灯等他。 陆明珠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腮正在打盹,被顾知周的脚步声惊醒,立即睁开眼睛。 “阿周,你回来了。” 陆明珠就像电视剧里的小娇妻,终于等回来了心爱的丈夫一样,一边笑着朝顾知周走去,嘴里一边娇滴滴的抱怨。 “怎么又这么晚呀?” “我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 “饿了没有,我炖了燕窝粥,要不要吃一点当宵夜?” 顾知周和往常一样,当她是团二氧化碳,懒得搭理她,迈着修长笔直的腿往楼上走。 片刻后,顾知周带着怒意的嗓音,从二楼主卧里传出来。 “林伯、林伯。” 第46章 她是外人 林伯正在厨房里准备宵夜。 听到顾知周在喊自己后,林伯赶紧拿毛巾擦掉手上的水渍,快步走上了二楼。 “怎么了,少爷。” 卧房门口,顾知周英俊的脸上乌云密布,“我跟你讲过,不准外人随意进出我的房间,你是不是忘了?” 在这座奢华的大宅里,拢共就三个人。 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早就亲如一家人了。 顾知周口里的“外人”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而从小被娇惯长大的千金小姐,连日来被冷落也就罢了,现在还被自己的未婚夫当成外人,陆明珠有些受不了了。 “阿周,我可是你的未婚妻。” “你怎么还把我当外人呢?” 陆明珠委屈地看着顾知周,眼里噙着眼泪要落不落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承认,我今天下午进了你的卧室。” “但我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动你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而已。” “没经过你的允许,就偷偷进你房间,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顾知周一个字都不想听,拎着外套往楼梯走。 经过林伯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声音冷厉,“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你就自己搬到养老院去。” 林伯在顾知周身边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额上顿时滴下一颗冷汗。 “我知道了,少爷。” “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顾知周不再说什么,径直下了楼。 片刻后,外院传来捷豹驶出去的轰鸣声。 又过了几秒后,林伯才直起腰身,走进了顾知周的卧房。 一进去,闻到空气里那一丝若隐若无的香水味之后,林伯便明白过来了。 顾知周天生对气味非常敏感,讨厌一切刺激性的味道。 他住的房间里,除了特质的茶香清新剂以外,不能有任何其他味道。 但身为未婚妻的陆明珠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她自认为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她叫住要下楼的林伯,脸色难看的问,“他是在房间里装了监控吗?” 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偷偷进去过? 林伯并未回答。 他和顾知周一样,对这位未来少夫人没有一丁点好感。 但他仍是恭敬地说,“陆小姐,少爷脾气不太好,以后没有他的允许,还请你莫要再进他的房间了。” 林伯说完,便下了楼。 走廊暖黄的灯光下,陆明珠紧紧攥着手指,气得一张脸都扭曲的变了形。 回到客房后,陆明珠坐在小沙发上,心里的不甘和屈辱久久不曾散去。 在搬进来之前,陆明珠就预料到,自己会被顾知周冷落的。 但那时的她十分有信心,只要稍加时日,她一定会让顾知周对自己改观的。 可经过今晚的事情后,陆明珠才发现,顾知周何止是不喜欢她,简直是不喜欢她到了极点。 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不等顾华年咽气,顾知周就会一脚踹了她这个未婚妻。 不行。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陆明珠脑袋里忽然闪过白天碰到宋和时的画面。 她模糊的记得,在碰到宋和之前,有一辆眼熟的车刚刚离开。 陆明珠立即拿起电话,不顾此刻已是深夜,拨通了陆承渊秘书的电话号码。 “你帮我查一下,宋和今天是与谁一起去的晴风广场。” 第47章 你等一等 夜色深沉。 顾知周倚着银色的车身,眸光深沉的望着公寓的第十七层。 已是凌晨一点多,熟悉的窗口早已没有了灯光。 当初,宋和决定要买这套公寓时,顾知周是不太能理解的。 这套公寓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 因为物管太垃圾的缘故,楼道里的灯常年处于失修状态,电梯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维修。 小区的环境也不怎么样。 从主路进小区的那条道,本就不宽敞,还常年被各种小摊贩的三轮车占去一半,顾知周每回开车过来,都能开出一肚子的火气。 可就是这么一个在他看来,既不适合投资也不适合居住的小旧公寓,不知道哪一点戳中了宋和的心,她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买。 两个人为此还差点吵架。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买那套小公寓?” “什么,你需要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行,我现在就让律师过来,把盛世华景的房子划到你名下。” “你不想要?——那你告诉我,你看上了哪套房子,我就给你哪套。” 那天的争吵,最后以宋和的沉默告终。 宋和离开前,什么也没有说,只盯着顾知周冷冷看了两秒,一贯清冷的眼底翻涌着一种类似于悲伤的情绪。 宋和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那一瞬间,顾知周有一种感觉——她很难过。 可她在难过什么呢? 他不说了么,他名下的房子随便她挑,她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两年前,顾知周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两年后,他依旧没能想明白。 顾知周必须得承认,尽管他和宋和在一起七年了,但他从未看透过这个女人的心。 她的心,终年都被一团浓雾笼罩着,百米之外还挂着生人勿进的警告牌。 顾知周每每觉得自己应该已经靠近了一点点,可推开眼前的那一扇门后,等待他的还是一片皑皑迷雾。 望着熟悉的窗口,顾知周眼底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迷茫。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提步朝公寓楼走去。 宋和睡前,照例吞了两颗助眠药。 不知道是不是这款药吃的太多了,身体产生了耐药性,所以她睡得并不沉。 夜里很静。 密码锁开锁的声响不大,可睡梦中的宋和仍旧被惊醒过来。 她倏地睁开眼,浑身的神经瞬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沉稳的脚步声向卧室靠近。 宋和知道了来人是谁。 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心头爬上一丝难以言说的涩然。 想想也是,这么晚了,敢单枪匹马往她房里闯的人,放眼整个云城,除了顾知周,找不到第二个。 把他赶走,还是…… 宋和来不及多想,卧房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顾知周借着稀薄的月色,轻步走了进来。 宋和闭上眼睛,装睡。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后,身后的被角被撩了起来,床垫随之往下轻微一沉。 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了上来。 宋和只挣扎了一下,搂在腰间的手便收紧了。 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七年,顾知周一躺下来就知道她醒了。 “别动了,让我抱一会儿。” 黑暗中,男人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 或许是还贪恋他怀抱的温度,或许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累,宋和便没动了,任由他抱着。 许久后,就在宋和以为身后的男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开了口。 “——六月底的时候,姑姑在家里又晕倒了。” “送到医院后,医生跟我说,她的癌细胞控制的不理想,有转移的迹象,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她可能顶多只有十几个月的寿命了。” “我以前没跟你说,我算是姑姑养大的……没有她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 “我知道这些事情你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但是宋和,我并非铜墙铁壁无所不能,我也会有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时候。” “所以宋和,你再等一等。” 宋和想,她要等什么? 等顾华年咽气? 可就算顾华年咽了气,又能改变什么? 亘古在她和他之间的,永远都不只是一个顾华年。 第48章 旧屋藏娇 “行了,睡吧。” 黑暗中,宋和低声说。 分明只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顾知周却仿佛得到了某种回应或者承诺一般,他温柔地将宋和的头按在胸口。 沉稳的心跳声,传进耳鼓里,宋和眼角微湿。 夜色很快被日光驱逐。 早上六点半,顾知周被生物钟叫醒。 虽然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这一觉却是他这大半个月里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宋和还在沉睡中。 借着窗帘缝隙中漏进来的熹微晨光,顾知周低头看着怀里睡颜恬静的女人,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散发着茶香洗涤剂的被窝太缠人,顾知周难得赖了一会儿床。 直到外面天光渐亮,顾知周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他下床的动作很轻,可还是不可避免的惊动了睡梦中的女人。 宋和眼睫轻颤,正要睁开眼睛,顾知周俯下身,在她的眼皮上亲了亲。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宋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把大半张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顾知周蜷着一条腿坐在床边,手轻轻地在被子上节奏缓慢的轻拍着,直到宋和重新睡熟后,才拿起手机轻步走出了卧室。 林镜一直守在楼下。 昨晚,顾知周过来时只带了他一个人。 虽然最近挺太平的,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便在车里窝了一夜。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狭小的副驾驶窝了一夜,那滋味有多酸爽可想而知。 林镜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还差两分钟到七点。 他估摸着顾知周应该快下来了,便推开车门下去,在车身旁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马路两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车。 有卖油条的,有卖小笼包的,有卖煎饼果子的……俨然成了一条汇集了大江南北各色早餐的小吃街。 刚值完夜班的小保安,打着呵欠从油条摊上买了两根刚出锅的油条,一边吃一边往宿舍走,余光瞥见路边停着的一辆捷豹时,脚步不禁顿住。 他虽然刚来两个月,但也听公司的前辈提过,说这个小区里住着某位大人物的小情人。 听说这位大人物来头很大,他只要轻轻一跺脚,整个云城的商界都要跟着抖三抖。 小保安听后嗤之以鼻。 “你就吹牛吧?” “这位大人物要真有你说的那么牛逼,怎么会让他的小情人住咱们这个破小区?” “图啥?” “图这里房子老,下楼就是菜市场?” 那位只比小保安大了两岁的前辈,手里夹着一根硬白沙,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你别不信。” “当初,小陈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是在吹牛。” “那位大人物常开一辆银色捷豹,车牌号里四个九。” 小保安还是不怎么相信。 那前辈又故意卖起了关子,“你知道我们的工资都是谁发的吗?” 小保安想也不想的回,“公司啊。” “是公司没错,”前辈故作神秘的一顿,“但我们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那位大人物。” 看着小保安一副惊掉下巴的表情,前辈拍拍他的肩,“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老王身手那么好了,却屈就在这里当保安了吧?” 小保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晨色中,银色的捷豹,像一头沉睡中的豹子,安静地卧在车水马龙里。 小保安一边嚼着油条,一边想,原来这个小区里真的住着一个大人物的小情人。 她长什么样? 应该很年轻很漂亮吧? 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给别人做情人呢? 是因为那个大人物很有钱吗? 还是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直到两根油条都祭了五脏庙,小保安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49章 祸从口出(一) 小保安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人群里后,林镜这才收回了视线。 林镜再一次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七点十一分了。 平常这个时间,他们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 顾知周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 无论天晴下雨,每天早上七点,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出发去公司,并在八点之前抵达。 然后,坐在他那间空旷奢华的办公室里,有条不紊地开启一天的工作。 像今天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很少,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又等了几分钟,顾知周从小区里阔步走出来。 “顾总。” 林镜恭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 顾知周躬身坐进去。 林镜关上车门后,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启动车子,慢慢驶出了拥挤的小路。 早高峰才刚开始,路上就堵得水泄不通了。 林镜望了望前面一眼慢吞吞的车龙,打了转向灯,缓慢并入右车道,准备在下一个路口换一条路。 这时,顾知周忽然问,“那个姓温的女人,你查得怎么样了?” 林镜从后视镜朝后看了一眼后,回道,“我查过了,她本人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上班,靠家里养着。” “她家里有一个小工厂,给一些外贸公司做代工。” “她母亲就是个家庭主妇,和橙心科技那个段总母亲是发小,两家人来往很密切。” “前不久,那位温小姐和段总刚举行了订婚礼。” “目前来看,这一家人都没有可疑之处。” 林镜在调查完温雅一家的后,又偷偷找许佳薇详细地了解过那一晚的情况。 在他看来,那个段云霆应该是见宋和长得漂亮,就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而那个叫温雅的,应该是生气自己未婚夫对其他女人大献殷勤,而这个女人还比自己漂亮,所以一时口不择言,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其实说来这件事情并不严重,不过就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而已。 可偏偏被骂的人是宋和。 其他人不了解,林镜却很清楚,宋和在顾知周心里的分量。 他顿了一下,问,“还是按老规矩办么,顾总?” 顾知周双腿交叠,指尖在膝盖上轻叩着,声线冷淡,“嗯。” 温雅和闺蜜逛完街回到家,发现家里的气氛意外地压抑。 她母亲红着眼睛,坐在沙发的一角,看样子像是哭过一样。 她父亲则是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垂头丧气地抽着烟,放在他脚尖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的烟头。 温母见温父刚把手里的烟头按进烟灰缸里,还没半分钟又拿了一支新的出来准备点燃,忍不住斥道,“你能少抽两根吗?” “你看看这屋里,被你抽得乌烟瘴气的,你不怕被呛死,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你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该送礼的就送礼,该给回扣的就给回扣,你没听过那句话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下好了吧,为了省那么一丁点钱,丢了那么一大笔订单……去年换新设备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同意,可你非要换,犟得跟一头牛似的,谁劝都不听。” “现在好了吧,钱没赚到不说,马上就要还贷款了,我看你到时候拿什么去还!” 第50章 祸从口出(二) 徐梦华越说越起劲,温学有听得不耐烦了,一声怒喝,“行了,你还有完没完?” “我为什么换新设备?” “——还不是想趁还干得动,多挣点钱给雅雅当嫁妆吗?” “你那老闺蜜就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势利眼,她儿子现在发达了,就看不上我们雅雅了。我要不给雅雅多准备点嫁妆,以后等她嫁过去了,我们雅雅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呢……” “我整天在外面忙死忙活的,我为了谁?——难道只是为了我自己吗?” “你竟然还有脸吼我!” 徐梦华气得站起来,颤抖着手指指着温学有,“姓温的,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我当初就不会嫁给你。” 温学有不甘示弱地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离婚还来得及!” 眼见着父母越吵越离谱,温雅急忙出声,“爸妈,你们一人都少说一句。” 徐梦华听后,湿着眼眶看向别处。 温雅抽了几张纸巾塞到徐梦华的手里,细声安慰了一番后,转头问她父亲,“爸,厂子里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其实,温学有也没弄明白。 上个月,他好不容易签了一笔订单,如果成本控制好了,利润足足有两百多万。 若是几年前,行业景气的时候,这种订单温学有是瞧不上眼的。 可这两年,国外好多大品牌都把代工厂搬迁到了人工更便宜的越南,导致整个行业都处于低迷状态。 为了能拿到这笔订单,温学有费了不少心思,喝酒喝得差点酒精中毒。 月初,合作商打来了头期款,工厂也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本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晓得前两天竟出了岔子。 合作商那边突然打来电话,说不合作了,也没说个具体原因,就把电话挂了。 温学有急急忙忙拨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温学有本来指望着这笔订单,重新把场子盘活,合作商突然变卦,无疑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这件事发生后,温学有就立即赶去见和他签合同的杜经理,在他公司楼下堵了两天,都没能见到本人。 就在他急得想跳楼的时候,杜经理托人带了一句话,问他是不是得罪了姓顾的大人物? 在云城,有权有势还姓顾的大人物,除了顾知周,找不出来第二个。 可温学有连他本人都不曾见过,更遑论得罪他了。 可眼下这个并不是重点。 温学有决定亲自去一趟顾氏集团,当面与那位年轻的总裁说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无意中得罪过他,就诚恳地向他道个歉,希望他高抬贵手,放自己的厂子一条生路。 温学有干搓了一把脸后,从小马扎上站起来。 温雅见状,忙问,“爸爸,你要去哪里?” 温学有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去顾氏。” “杜经理说,我得罪的人是顾知周,我去求求他。” 温雅听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我们得罪的人是顾知周?” 温雅蓦地想起那天许佳薇的警告——你已经得罪她了,难道还要得罪顾知周吗? 所以,她父亲的工厂突生变故,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宋和,因而惹怒了顾知周,他便拿父亲的工厂下手,给宋和出气? 温雅光是一想,就遍体生寒。 徐梦华见她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丝,以为她是生病了,忙伸手探了探温雅的额头,“雅雅,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雅好半天才从惊惧中缓过神来。 她抓着她母亲的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对不起,妈妈……不是爸爸、是我得罪了顾知周。” 第51章 祸从口出(三) 温雅从未想过,因为自己口无遮拦的几句话,会让自己的家庭在一夜之间陷入破产的危机里。 临走前,温父本想陪她一起来的。 温雅拒绝了。 她父亲年纪大了,这几日因为工厂的事情,几乎愁得水米未进,整个人像老了十几岁。 低声下气给人赔礼道歉这种事情,让她一个人来丢脸就行了。 出电梯后,温雅深吸了两口气,面色惨白地走向佳和兴。 “你好,我找宋律师。” 前台小姐例行公事的问,“请问你有预约吗?” 温雅没有上过班,并不知道要见一个人,还需要提前预约。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前台小姐的意思。 “没、没有。” 前台小姐抱歉地笑道,“抱歉,小姐,宋律师今天的行程已经排满了,如果没有预约的话,她恐怕没有时间见你。” 温雅急忙说,“那我现在预约可以吗?” “当然可以。” 前台小姐低头翻着宋和的行程表,“下周二下午三点,宋律师有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 “什么,下周二?” “不行不行,我今天就要见到她。” “我求你帮我通融一下好不好?” “我叫温雅,是来找她道歉的,不会耽搁她很多时间,就几分钟而已,你就让我进去,见她一面吧。” “真的,就几分钟而已。” 前台小姐微微一笑,表示无能为力。 温雅没想到,她只是想见一面宋和都这么难。 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便趁前台小姐不注意,直接往里面冲去。 前台小姐急忙出声阻止。 “喂,小姐,里面是我们的办公区域,你不能进去。” “请你立刻出来!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温雅根本就不把前台小姐的警告放在眼里。 因为,对此时的她而言,家里破产所带来的后果比报警更严重。 温雅一口气冲进去。 可几百平米的办公区域被四四方方的格子间占满。 她根本就不知道宋和在哪里,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一个格子间一个格子间地找。 “宋和,宋和。” 许佳薇的助理见状,急忙敲响了许佳薇的办公室门。 “许律,外面有个女人来找宋律师。” 许佳薇正在接电话,闻言捂住手机,侧耳听了听,确实听到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声音。 她对电话那头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吴总,我这边突然有点急事,咱们下次再聊好吗?” 对方一听,爽快地说了一声“好”后,便把电话挂了。 许佳薇从转椅上起身,捏着手机往外走去,一边问助理,“找宋律师的人是谁?” “不认识。”助理顿了一下,“看起来精神状况不太好的样子。” 许佳薇听后,拧着眉心走出去。 温雅一看到她,就跟看到救星一样,立刻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许律师,求求你,告诉我宋律师在哪里好不好?” 许佳薇盯着她看了几秒,才认出眼前这个像疯子一样的女人是谁,对她的来意立刻猜到了几分。 那一晚的事情,顾知周虽然没说什么,但许佳薇能感觉得到他很生气。 这几天,她一直心神不定,担心顾知周会因此而迁怒到自己。 此刻一看到温雅这个罪魁祸首,许佳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立刻打电话给楼下的保安,“有人未经同意,擅闯我们办公室,请你们立刻上来一趟。” 第52章 相互试探(一) 此刻的宋和,正带着段云霆,去新海集团签和解协议,全然不知温雅正在律所里发疯了一般的找她。 约的时间是十点半。 宋和早到了十几分钟。 傅谨言等在电梯口,宋和一出来,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便立刻挂上一丝温文儒雅的微笑。 “好久不见,宋律师。” 距离两个人上次见面不过才一周而已,实在算不上“好久不见”。 宋和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 “好久不见,傅律师。” 傅谨言这才将目光落在段云霆身上,冲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傅谨言领着二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陈总临时有个会,要耽搁一会儿。” “这样吧,段总,你先到会议室里小坐片刻,我和宋律师再检查一下和解协议的条款。” 段云霆没有异议,“好。” 把段云霆支走后,傅谨言领着宋和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来新海的时间不长,这间办公室是临时挪出来给他用的,面积不大,装修也有些老旧了。 但墙上色彩明艳的装饰画,窗台上花瓶里插着的新鲜百合……这些小细节又处处透着一股精致感。 傅谨言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坐。” 宋和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坐下。 傅谨言问,“想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果汁饮料?” 宋和没什么心情,“不用麻烦了。” 她低头从公文包里拿出和解协议,递到傅谨言的跟前,“喏,拿去检查吧。” 傅谨言接过来,兴趣缺缺地翻了翻后,把它还给宋和。 “没问题。” 傅谨言说完,解开西装的扣子,在宋和左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宋和看向他。 “什么?” 傅谨言说,“我虽然回国时间不长,但也听其他同行说过你的一些事情。” “按照你以往处理案子的风格,在赔偿金这一块,你应该是不会轻易让步的。” “可这一回,你不仅让步了,而且还是很大一步。” “我非常好奇你让步的原因。” “你能告诉我一下吗?” 傅谨言说完后,他认真地看着宋和,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 那表情认真得仿佛一个好学的学生,等待着老师解惑一样。 宋和没有回答,而是问,“这件事跟我们今天要签的和解协议有关系吗?” 这个答案在傅谨言的预料之中。 他勾唇微笑,“如果我说有的话,你会说吗?” 没有预想中的恼羞成怒,宋和眸光冷淡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静,很淡,没有一丝的情绪,仿佛是在看一个物体,而不是一个有呼吸的人。 还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这让傅谨言莫名有一丝挫败感。 他眼眸微闪,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丝丝笑意,“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会让我觉得你喜欢上了我。” “是么?” 宋和声线冷淡,“被我喜欢上,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极大地勾起了傅谨言的好奇心。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宋和看着他,没有说话。 就在傅谨言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宋和忽然开口,“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傅谨言笑声,“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宋和眼里的眸光倏地犀利起来,“你是在故意接近我吗?” 第53章 相互试探(二) 她真的很聪明。 傅谨言想,这样聪明又能干的女人,却委身于顾知周,做他的玩物,这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他勾唇轻笑,一副被人发现自己做了坏事的心虚表情,“我以为我掩藏得很好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故意接近你。” 傅谨言话音一落,宋和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白皙的上露出明显的不悦表情。 “你故意接近我,是想干什么?” 利用她和顾知周的关系,对付顾知周? 傅谨言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一样,轻轻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故意接近你,是因为……” 傅谨言故意一顿,欣赏着宋和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唇角。 “——五年前,我见了你之后,一直对你恋恋不忘。” “我想一想,这种感情叫什么?” “哦,一见钟情。” 宋和的五官生得十分精细,就像是最厉害的画师,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一样。 这得益于她的母亲和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生父。 她肤色很白,如白瓷一般的细腻光滑,除了眼尾处的一颗黑痣以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痘印或者小雀斑。 她没有化妆的习惯,又时常绷着脸不笑的缘故,这样的她总是给人一种孤傲的感觉。 就像冰山上迎着凛冽雪风绽放的娇花,美得让人不敢亵渎,不敢轻易靠近。 可这依然挡不住那些慕名而来的爱慕者。 他们前仆后继地向她表达自己那庸俗廉价的爱意。 ——“你美得让我心碎,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 ——“自上一次匆匆一别后,你便住在了我的心里。我为你失眠至今。” ——“我喜欢你。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你想要我的命。” 诸如此类的告白和情话,宋和听了很多。 他们说的真真假假,宋和从来都不相信。 同样的,傅谨言说的那些话,她也一个字都不信。 五年前,他才多大? 成年了吗? 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更何况,当时她的身边还有一个顾知周。 宋和勾起唇角,讥笑了一下,“傅谨言,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傅谨言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你不信?” 宋和轻呵了一声,没有说话,但表情里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办公室内的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微妙。 就在傅谨言想着如何扳回来一局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傅律师,陈总开完会了,让你和宋律师去会议室。” 宋和听后,戏谑地看了一眼傅谨言,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出去。 傅谨言这时用近乎恶劣的语气开口问,“你不信我对你一见钟情,那顾知周呢?” “他是怎么跟你表白的?” 宋和弯腰从茶几上捡和解协议的动作一顿。 傅谨言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 “是因为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你吗?” “还是他……” “够了,傅谨言!” 宋和低声呵斥道。 窗外,是难得的晴天。 初冬的太阳,就像一颗巨大的钻石,高高地悬挂在天上,散发着冰冷刺眼的光线。 宋和捏着和解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 “——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无关。” 第54章 和解真相(一) 因为段云霆比原计划多给了两千万赔偿金,陈总十分痛快地在和解协议上签了字。 段云霆悬了一周的心,也终于四平八稳地了落回了胸腔里。 他一手拿着和解协议,一手握住陈总的手,口吻抱歉道,“不好意思,陈总,这次因为我们技术人员的疏忽,擅自使用了贵公司的专利技术,我诚恳地向你和贵公司道个歉。” “我希望,我们两家公司以后能摒弃前嫌,争取合作共赢。” 陈总笑着客套,“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能和贵公司合作。” 客套完后,陈总转头看向傅谨言,“傅律师,我还有事,就劳烦你帮我送送段总和宋律师了。” 傅谨言看了看明显不在状态的宋和,嘴角一弯,“好的,陈总。” 傅谨言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段总、宋律师,这边……” “陈总,请留步。” 一直沉默的宋和突然出声,“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单独谈谈,你现在有时间吗?” 陈总一怔,“现在?” “对,现在。” 陈总中午有个商务午餐,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可宋和不是一般人,她身后的金主可是顾知周。 不看僧面看佛面,陈总眸光微闪,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的办公室在前面,宋律师,请。” 宋和提起脚步,准备走过去,手腕突然被人拽住。 她回眸,冷眼盯着始作俑者,脸色不太好,“傅谨言,你松手。” 傅谨言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紧了几分力道。 他一副玩笑的口吻问,“宋律师是要和陈总说什么悄悄话么,连我也不能听?” “私事。” 宋和说完,重重甩开傅谨言的手,跟着陈总进了办公室。 秘书送进来两杯现磨的咖啡。 陈总微微倾身,将其中一杯推到宋和的手边,笑着介绍,“这咖啡豆是我朋友寄给我的。” “他在哥斯达黎加有个咖啡种植园,产量不高,品质却很不错,外面没有卖的。” “宋律师不妨尝尝看,要是喜欢的话,就带点回去。” 宋和的心思并不在咖啡上。 但她还是礼节性地端起来尝了一口,“嗯,不错。”随后,便放下了咖啡杯。 陈总见状,也把手里的咖啡放下。 “宋律师,你说有事情和我谈,不知道你要和我谈什么?” 宋和手指微蜷,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淡声说,“在贵公司与橙心科技的这桩纠纷里,我提出三千万的赔偿金时,曾遭到了贵公司的极力反对。” “虽然最后的和解协议上,橙心科技的赔偿金额提高到了五千万,但这与贵公司一开始主张的两亿三千万还是相差甚远。” “我想知道……” 说到这里,宋和忽然停了下来。 她有点不敢问下去了。 她害怕事情就如她想的那样,她这几年的拼搏努力、没日没夜地加班,所得来的“事业”,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可若是不弄清楚,这些疑惑就会变成深埋在心底的刺。 日复一日刺痛着她,折磨着她。 宋和深吸了一口气后,最终还是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我想知道,是什么让贵公司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总听后,明显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 “顾总他没跟你说?” 宋和狠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他没跟我说过。” “所以陈总,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第55章 和解真相(二) 时间倒回到前一个月。 陈旭森才刚从家里出发,就接到了秘书的电话。 “——陈总,林特助来公司找你,说有事情要和你谈。” 因前一晚和合作商吃饭,喝得有点多没睡好,陈旭森精神不太好,听了秘书的话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特助?” “哪个林特助?” 秘书回,“就是顾总身边那位林特助——林镜。” 凡是了解过顾氏集团的,没有人不知道林镜这号人。 名义上,他只是顾知周的私人助理,并未在顾氏集团担任任何职位,但很多时候,他能行使的权力不亚于一个总经理。 大家私底下戏称,如果顾知周是顾氏的皇帝,那林镜就是他身边的太监总管。 别看他职位头衔不高,可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别说与顾氏谈合作了,怕是连顾氏的大门都别想靠近一步。 陈旭森正闭着眼睛养神,听了秘书的回复后,倏地睁开眼睛。 “林镜?” “他找我什么事?” 秘书小心觑了一眼会客室里正低头摆弄手机的男人。 他仿佛察觉到了一般,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她,嘴角轻微一勾,露出一个绅士的微笑。 秘书的心底瞬间炸开了一小朵烟花。 她也不自觉地冲林镜笑了笑。 秘书微微侧身,对着电话回答,“林特助说,顾总让他来和你谈谈那笔新能源订单的事情。” 陈旭森一听,立即坐直了身体,“你好好招待他,我二十分钟内赶到公司。” 挂了电话后,不待陈旭森吩咐,司机就已经加速驶向新海集团。 十几分钟后,陈旭森人还未踏进会客室,带着笑意的声音先传进来。 “——林特助。” “抱歉啊,路上有点堵车,让你久等了。” 陈旭森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 林镜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握后,抽回自己的手。 “是我来的不凑巧。” 林镜脸上挂着淡笑,言辞十分客套。 “我们坐下谈吧。” “好。” 陈旭森在林镜对面坐下,腰间的赘肉如游泳圈一般地凸起,挤得西装的扣子几乎要崩开了。 陈旭森笑呵呵地说,“我听秘书说,林特助今日来找我,是要和我谈那笔新能源订单——是顾总决定,把这笔订单交给我们新海来做吗?” “是。” 林镜声线冷淡。 陈旭森听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见林镜话锋一转,“——不过,顾总有一个条件。” “陈总若是答应了,你们就可以等着和顾氏签合同了。” 陈旭森能在这个年纪,稳坐集团副总的位置,除了会审时度势以外,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十分谨慎。 他签订单的原则一向很简单——宁肯不赚钱,也不能亏一分钱。 陈旭森脸上如常挂着笑,眸光却陡然变得精明起来。 “不知道顾总的条件是什么?” 林镜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顾总的条件很简单——新海集团尽快与橙心科技达成和解。” 陈旭森脸上的表情一怔,对这个条件十分意外。 “与橙心科技和解?” “对。”林镜语气淡淡的,“顾总的意思是,新海什么时候与橙心科技签了和解书,什么时候就与顾氏签合同。” 陈旭森沉默片刻后,实话实说,“林特助,不是我们不愿意和橙心科技和解。” “是宋律师提出的赔偿金额太少了。” “我们要求两亿三千万,她直接给我们打了个骨折,只肯赔三千万。” “这和解书真不是我们不想签,而是不能签啊。” 第56章 和解真相(三) 林镜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着,声音不徐不疾。 “陈总应该很清楚,除了你们新海集团以外,还有好几家公司也盯着这笔订单的。” “若以实力而论的话,新海集团并不是顾氏的最佳选择。” “当然,陈总的顾虑我也理解。” “既如此,那我们下次有缘再会吧。” 林镜说完,便起身要走。 陈旭森见状,急忙出声,“林特助,请留步。” 林镜收回脚步,回眸看向一脸纠结的陈旭森,声音戏谑,“陈总想清楚了?” 权衡两秒后,陈旭森咬了咬牙,“我可以答应顾总,尽快与橙心科技达成和解。”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得到来自顾总亲自签名的合作意向书。” 林镜眼眸微眯,重新打量了陈旭森一眼后,轻轻点头。 “你的要求,我会向顾总转达的。” “告辞。” 林镜迈步向门口走去。 陈旭森快步跟上去,摆出一副和林镜哥俩好的样子,凑近他耳旁低声问,“林特助,我很好奇,顾总怎么这么关心我们和橙心科技的案子?” 林镜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说呢?” 陈旭森恍悟过来,十分震惊,“因为宋律师?” 林镜没说话。 陈旭森啧啧两声,“顾总这么大的手笔,就为了讨宋律师欢心,我不是女人,我都眼红了。” 办公室里,暖气分明开得很足,宋和却依旧觉得冷。 仿佛血管里流动的是冰碴子。 好半晌后,她才听到自己几乎颤抖的声音,“陈总,谢谢你的如实相告。” 陈旭森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宋和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就像经历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脸色白得吓人。 他下意识地关心,“宋律师,你脸色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和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事。” “陈总,还有一件事,我想弄清楚。” “好,你说。” 宋和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的皮肤,也未觉得疼。 “——我想知道,如果没有顾氏那笔订单,你会以五千万的赔偿金接受与橙心科技和解吗?” 宋和的话,问得陈旭森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打了个哈哈,“宋律师,你该不会是反悔了,觉得五千万多了吧?” “不是。” “和这个无关。” 宋和看着陈旭森,清冷的眸底带着一丝近乎渴求的目光。 “陈总,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地回答我。” “因为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 宋和说这话时的语气非常诚恳。 陈旭森莫名被她的情绪传染。 他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会。” 潘多拉的盒子的最后一层盖子,也终于被揭开了。 宋和自嘲地笑起来。 那笑容堪称悲凉。 片刻后,她面色惨白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傅谨言一直等在办公室外面。 他不知道宋和到底要和陈旭森谈什么,十几分钟过去了,见宋和还没有出来,傅谨言英俊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一丝焦躁的神色。 就在傅谨言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闯进去时,身后的办公室门突然从里打开了。 宋和幽魂似的走出来。 从他跟前路过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谨言拧眉,正要喊她时,陈旭森从办公室里追出来,手里拎着宋和的公文包。 “宋律师,你的包忘了。” 傅谨言敏感地察觉到了宋和的不对劲。 他回身,一把抓过陈旭森手里宋和的包,快步跟上去。 “宋和。” 第57章 和解真相(四) 宋和仿佛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对周遭正在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感知不到,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走。 她步伐极快。 直到电梯口,傅谨言才追上她。 “宋和,你怎么了?” 宋和没有回应。 这时,电梯门打开,宋和幽魂似的走进去。 傅谨言跟着进去。 “你到底怎么了?” “宋和。” 宋和还是没有反应。 傅谨言有点急了,抓着宋和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宋和。” “宋和。” 宋和涣散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好半晌后才聚焦在一起,“傅谨言,你松手。” 听到她终于出声了,傅谨言悄然松了一口气,但他的手仍旧抓着宋和的肩膀。 手掌下的触感,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令人着迷,反而有一种纤瘦带来的凌厉骨感。 刹那间,傅谨言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太瘦了。 傅谨言紧紧看着宋和的眼睛,眸底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担忧。 “陈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宋和的脑袋仿佛被冻住了一般,过了好几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 宋和动了动肩膀,想挣脱开他的钳制。 可傅谨言的双手好似铁钳一般,紧紧地钳制着她。 宋和不适地拧眉,“傅谨言,你弄疼我了。” 傅谨言这才松开了手。 这时,电梯的内置语言提醒——“一楼到了”。 宋和迈步出去。 傅谨言紧随其后。 傅谨言一路跟着宋和到了她的车旁,见她要开车回去,出声阻止,“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开车,我送你吧。” 宋和充耳未闻,低头从包里挖出车钥匙,解了电子锁,伸手去开车门。 傅谨言按住她的抓着车门把手的手,再次阻止,“你现在真的不适合开车。” “如果你不想我送你的话,我可以给你叫个代驾,或者让你律所的人来接你。” 宋和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重新睁开眼睛。 她回眸看着傅谨言,眼底一片清冷,“傅谨言,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对我管东管西的?” “我能不能开车,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为什么一定要多管闲事呢?” 这是这么久以来,宋和第一次对傅谨言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厌恶。 傅谨言一时有点错愕。 他眉心微皱,不太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厌恶源自于何。 “我只是在关心你而已。” “谢谢你的关心。” 宋和语气生硬,“但我并不需要。” 傅谨言有些糊涂了。 在他办公室里的时候,他确实故意想激怒她,但他并不认为那三言两语就能让宋和对他厌恶至此。 他忍不住问,“我能知道你这么厌恶我的原因吗?”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底慢慢浮起一丝讥讽。 “傅谨言,我们第二次面谈的时候,你是不是就知道了,陈总答应了顾知周,与橙心科技和解?” 原来,让她反常的原因是个。 傅谨言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有否认。 “是。” 宋和眼底的讥讽更盛。 “既然,你早就知道无论我们怎么谈,这个案子最终都会和解,那你借着案子,一次次约我面谈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第58章 和解真相(五) “你是不是在想——你看这个女律师,满口的法律条文,以为自己多厉害,其实不过就是一个靠着男人上位的玩物。“ “如果没有顾知周的话,她什么都不是。” “没有人会找她打官司……她那所谓常胜不败的记录,不过是靠陪男人睡觉换来的而已。” “她其实就跟她那个交际花的母亲一样,只配……” 傅谨言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宋和自伤的话。 “不要再说了,宋和。” “我从未这样想过。” 此时的宋和,陷在一种奇怪的自卑情绪里,她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越说越激动。 “你没这样想过?” “如果你没这样想过,那你为什么在明知道这个案子最终会和解的情况下,还一次次地约我面谈?” “——是想看我因为你提出的新的和解条件而焦头烂额吗?” “期间,我本来想把这个案子交给许佳薇负责的,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你说,如果这个案子的律师换成许佳薇的话,那么之前已经谈好的条款全部作废。” “傅谨言,你告诉我,你做这些,如果不是想看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上蹿下跳的话,那是为了什么?” 傅谨言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宋和对自己的厌恶源自哪里了。 “宋和,你公平一点。” 傅谨言语气中带着一点无奈,“插手这桩案子、让你觉得自己是小丑的人是顾知周,不是我。” “我之所以一次次约你面谈,甚至提出新的附加条件,全都是因为我是新海的法律顾问。” “新海支付高额的薪水给我,我就必须为新海争取最大的利益。”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 “平心而论,如果我被人像傻子一样戏耍,我也会很生气。” “但是宋和,在这件事情中,你最该生气的人不是我,而是顾知周。”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隔着不过一臂之距。 宋和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清晰地落入傅谨言的眼底。 在他故意说出“小丑”和“傻子”时,宋和本就惨白的脸色,变成了难看的铁青色。 傅谨言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底线是什么。 怪不得,在顾知周的订婚宴上,她平静得就像个局外人。 原来,她并不在意顾知周要和哪个女人订婚。 她真正在意的是被他人像个玩物一般的肆意玩弄。 她就像一只被锁在金丝笼里的金丝雀,人人羡慕她锦衣玉食,被云城最有权势的男人宠爱着,却不知她每一日都在想着,如何才能从那牢笼里逃脱。 这可真是一个意外而有趣的发现。 傅谨言看着哑然的宋和,镜片后的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宋和紧抿着唇角。 片刻后,她自嘲地勾起唇角,“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该迁怒于你。” “但是傅谨言……” 宋和抬起眼眸,冰冷的视线落在傅谨言的脸上。 “尽管如此,但我依旧讨厌你。” “而且,我也不打算为我刚刚的行为向你道歉。” 宋和说完,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 随后,启动车子离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凯迪拉克,傅谨言唇边缓而慢地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第59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一) 在第三次差点闯红灯后,宋和必须得承认,傅谨言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目前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开车。 宋和打了转向灯,靠边停下,准备叫个代驾。 手机却冷不丁地响了。 宋和从副驾驶的包里挖出手机,是容九打来的。 宋和滑下接听键,“喂,容九。” 电话那头,容九嗓音温和,“在忙什么呢?” 宋和身体往后一仰,脊背靠进皮质椅背里,“新海和橙心科技今天签和解协议,刚弄完出来。” “怎么了,有事?” “——哦,没有,就是想问你中午有空没,一起吃个饭?大悦城那边新开了一家缅甸菜餐馆,想带你去尝尝。” 宋和往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容九的心思很细腻,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她不想他担心。 “下次吧。” 宋和找了个借口,“我中午约了一个客户,要谈点事情。” 容九也不强求,“那行,下次你有空了,我再带你去。” 挂了电话后,容九再一次点开几分钟前阮登发给他的视频。 在视频里,宋和情绪很激动,不知道在和傅谨言争吵什么。 宋和并不是一个脾气和善的人。 早些年的时候,容九曾亲眼见过,她因为旁人取笑他太白太瘦了娘们儿唧唧的,而差点和那人动手。 当时,宋和手里拎着一只啤酒瓶,冲着那人的脑袋就要砸过去。 若不是他拼力拦住,那人怕是要伤得不轻。 但自从工作后,宋和的脾气就收敛了起来。 容九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激动地和人吵架了。 容九紧拧着眉心,打电话给阮登。 “你现在在哪里?” 阮登看了看车窗外,“在旭光路附近。” “宋律师的车停在路边,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时,一个穿着代驾背心的男人走近宋和的车。 阮登对着电话说,“宋律师喊了一个代驾。” 容九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连车都没办法开了,看来宋和气得不轻。 阮登见容九没说话,便问,“九哥,我还要继续跟着宋律师吗?” 容九淡声,“继续跟着,等她回了律所,你再撤。” “知道了,九哥。” 阮登挂了电话后,松开刹车,缓缓跟上前面的黑色的凯迪拉克。 等代驾的时候,宋和从包里摸出墨镜,戴在鼻梁上,墨色的镜片遮去大部分容颜。 可饶是如此,年轻的代驾还是不时从后视镜里偷偷往后看。 宋和抿着唇角,低头摆弄着手机,察觉到代驾的视线后,倏地抬头,与代驾的视线在后视镜里撞在一起。 代驾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急忙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 车停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宋和支付完费用后,提步朝电梯走去。 余光无意中扫过一辆黑色奔驰时,宋和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盯着那车牌看了看,心里漫上一丝疑云。 ——这个时间段,林镜的车怎么会停在这里? 宋和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不久前陈海的话。 “——林特助说,只要我们同意与橙心科技和解,那顾氏旗下新能源子公司的订单就交给我们新海做。” 宋和心里顿时一沉,快步朝电梯走去。 第60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二) 许佳薇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娇娇滴滴的温雅,一发起疯来杀伤力这么大。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在办公室内杵了将近半个小时,愣是不敢近她的身。 他们一朝她靠过去,温雅就扯着嗓子嚎——“杀人了、强奸了”。 两个保安为难的看着许佳薇。 “许律师,要不你们还是报警吧?” 许佳薇当然想过要报警。 可一旦报警的话,这件事就免不了被宋和知道。 虽然,许佳薇不知道温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以她对顾知周的了解,这件事只怕是顾知周的手笔。 而宋和向来不喜欢顾知周插手她的事情。 许佳薇左右为难一阵后,只得把电话打到了顾知周那里。 “喂,顾总。” “有个叫温雅的女人,在律所里吵着闹着要见宋和。” “我拿她没办法。” “你能不能派几个人过来把她弄走?” 顾知周盯着电脑屏幕的视线一凛,“宋和呢?” “她去新海集团签和解协议了。” 许佳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白色的腕表,“快十一点了,我估计她快回来了。” “顾总,你比我清楚宋和的脾气。” “温雅要是被她撞见的话,她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宋和的脾气,顾知周当然很清楚。 他眉心轻拧,“行,我立刻派人过来。” 挂了电话后,顾知周吩咐林镜立刻赶去佳和兴,务必要他赶在宋和回律所之前,把温雅弄走。 一路压着最高限速,林镜领着几个手下,匆匆赶到佳和兴。 还在门口,他就听到了温雅疯狂的吵闹声。 林镜沉着脸走进去。 律所的员工一见几个人高马大保镖一样的男人冲进来时,纷纷都伸长了脖子。 温雅披头散发地坐在宋和的办公室门口。 身上的浅色针织衫灰一道白一道的,脚上的鞋子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整个人就像犯了失心疯一样。 看到林镜进来时,许佳薇终于松了一口气。 “宋和就快回来了,你们快把她弄走吧。” 林镜没有和温雅废话,直接下令,“把她带走。” 他身后的保镖听后,立刻朝温雅走去。 温雅顿时就慌了。 “你们要干什么?” “我警告你们,最好别碰我。” “不然,我就告你们强奸。” 可这话只能吓退物业的保安,对林镜带来的保镖并没有用。 几个保镖阔步上前,一人抓住温雅的一只手脚,就像提溜麻袋一样把温雅提溜了起来。 温雅吓得大叫起来。 “你们是谁啊,要带我去哪里?” “快放开我。” “不然,我就报警了。” 温雅一边喊,一边挣扎。 可保镖们的手仿佛铁钳一样,死死地钳住着温雅的手脚,让她根本挣脱不开。 几人提溜着温雅走出去。 林镜落后一步,回身叮嘱许佳薇,“让你的员工们都把嘴巴闭严实了。” “这件事要是被宋小姐知道了一个字,你跟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是林镜不说,许佳薇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她目光严厉从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刚刚的事情,要是谁敢向宋律师泄露半个字,就等着收解雇信吧。” 许佳薇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记冰冷的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是吗?” 第61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三) 如果宋和晚一分钟进电梯,保镖们早一分钟下电梯,或许宋和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今天上午,有一个女人发疯了一样的找她。 可上帝就是这么的残忍,他总是喜欢这样愚弄世人,让坏事一件接一件的光临,不给人哪怕一丝喘息的机会。 电梯停在二十一楼,轿厢门打开以后,里面正要出来的宋和,与保镖一行人直接撞了个正着。 而被当作麻袋提溜起来的温雅,在看到宋和以后,这一上午经历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化成了恶毒的咒骂。 “——宋和,你这个妓女生的野种,骂你的人是我,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啊,你搞我爸妈做什么?” 林镜今天带来的这几个保镖,都是跟在顾知周身边多年的,自然是知道宋和在顾知周心里的分量。 为首的那一个见温雅口出恶言,立刻出声喝止。 “闭嘴!” 宋和这才认出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是温雅。 可她连温雅的爸妈是谁,怎么可能搞他们? 况且,从小到大,骂她是妓女生的野种的人多得去了,她哪有那么多精力每个人都去收拾一遍? 宋和觉得不对劲。 她紧紧盯着温雅,语气不善,“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搞你爸妈了?” 保镖们唯恐温雅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惹怒宋和,一人连忙捂住温雅的嘴巴。 为首的那个保镖脸上挂着小心翼翼的笑,“宋小姐,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这就把她带走。” 保镖说完,冲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她带走。” 宋和心里的疑惑更盛。 她一步跨上前,挡住了保镖们的去路。 “把她放下。” 保镖陪着笑,“宋小姐,这……” 宋和神色一凛,“我的话不管用了是吗?” “要不我现在就给顾知周打个电话,让他亲自跟你们说?” 几个保镖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和脸色阴沉,“别让我重复第三次——把她放下。” 或许是因为与顾知周待的时间太长了,宋和动怒的时候,颇有几分顾知周的影子。 为首的保镖不敢有异,冲其他几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温雅放下来。 宋和盯着重获自由的温雅,声线冷淡,“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没有搞过你爸妈。” “如果你现在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去我的办公室,把事情的前后因果告诉我。” “如果最后这件事跟我有关的话,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宋和这番话说得很诚恳,温雅不自觉地点点头。 “好。” 随后,宋和领着温雅进去。 刚到门口,她便听到了许佳薇警告员工们的话。 宋和面色冰冷的走进去。 许佳薇心虚的不敢看她。 宋和冰冷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后,落在林镜的脸上。 “你跟我进来。” 宋和说完,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 林镜用指腹按了按额角,颇为头疼。 来之前,顾知周说了,这件事不能惊动宋和。 可眼下这个局面,他何止是惊动了宋和,还让宋和当场撞见了。 林镜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根蜡烛,祈祷宋和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不要太生气了。 毕竟,光是顾知周一个人的怒火,就足以烧得他五脏俱碎。 再加上一个脾气与顾知周如出一辙的宋和…… 刹那间,林镜仿佛看到了黑白无常在向自己招手。 第62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四) 林镜忐忑地跟在宋和的身后,踏进她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 宋和没理她,而是让温雅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又递了一包湿纸巾给她。 温雅接过来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宋和没有催她,很有耐心地等待温雅平复好心情。 宋和不说话,林镜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开口,“宋小姐,其实这件事……” 林镜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宋和就一个冷眼瞪过去,示意他闭嘴。 林镜讪讪地把话咽下去。 直到纸杯中的热水没有温度了,温雅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 她哑声开口,“如果我早知道……早知道,因为自己口无遮拦的几句话,就给我们家带来灭顶之灾的话,那天晚上,哪怕是段云霆下跪给你舔鞋底,我都不会吭一声。” 温雅说完,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宋和,眼底交织着悔意和恨意。 宋和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温小姐,在你说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我先自我澄清一下——我与段云霆先生除了公事往来以外,私底下并无联系。” “我知道。” 温雅哑声,“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宋和没接。 温雅说,“宋律师,我真的很羡慕你。不,应该是云城的每一个女人都很羡慕你。” “——你长得那么漂亮,即使出身不好,有个做交际花的妈,却比我们都好命。” “男人们一看到你就走不动路,如果你愿意,他们可以把心都掏出来给你……” 宋和皱眉打断她,“温小姐,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你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说,是我在背后搞你爸妈?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你对我产生如此大的误解。” “我只是一个律师而已,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没有,可是顾知周有。” 一想起父母的争吵、即将破产的工厂,温雅勉强平复下去的情绪又再次激动起来。 “我爸爸开了一家小工厂,日常以外贸代工为生。” “前段时间,我爸爸接了一笔订单,如果事成了,不仅可以还上买设备的贷款,还能有一部分结余。”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合作商打来了头期款、我爸拿头期款去买了原材料、工人们加班加点的赶工期……” “可就在几天前,合作商那边突然反悔了,说不合作了,然后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会,直接玩起了消失。” “宋律师,我们家工厂规模不大,如果这笔订单出意外的话,不止我们前期投进去的钱打了水漂,我们家也会破产。” 听到这里,宋和已经明白了几分。 但她心里没有急着给顾知周下判决书,而是耐着性子说,“温小姐,你和你家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但作为律师,我只相信证据。”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是顾知周做的?” “我爸爸找到当时签合同的杜经理,是他提醒我爸爸,是不是得罪了姓顾的大人物。” 温雅看着宋和,语气激动,“放眼整个云城,姓顾的大人物,除了顾知周还会有谁?” “而又那么巧,我得罪你没几天,我家工厂就出了这种事情。” “宋律师,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口无遮拦,不该说那些难听的话,但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啊,为什么要牵连我的爸妈呢?” “他们是无辜的。” 第63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五) 温雅如同被逼进了死胡同的幼猫,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吼出最后一句后,脏兮兮的脸上,情绪无助又愤怒。 十几平米的办公室陡然安静下来。 宋和抱着双臂,倚着黑色的办公桌站着,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把视线投到林镜的身上,“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林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宋和此刻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没人知道,下一刻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会有多强烈。 于是,林镜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他的这种反应,让宋和心中了然。 宋和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很生气、很愤怒、很想骂人…… 如果顾知周此刻在她跟前的话,她一定会和他吵个天翻地覆,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可愤怒之余,宋和心里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茫然。 这件事情的起因,归根究底是温雅对她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而且温雅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夸大其词,值得顾知周这样大手笔地替她出头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办公室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林镜和温雅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林镜忐忑于不知道宋和心里是否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温雅心里就要复杂多了。 她一方面希望宋和能大人大量,不再和她计较,能放她们家一条生路。 一方面,她心里又嫉恨宋和——长得漂亮就算了,还有那样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护着。 老天爷真的太不公平了。 时间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几分钟。 宋和终于出了声。 “——温小姐,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 虽然,那天温雅的话确实很难听,而宋和也很生气,但她也没有气到要温雅一家破产给她赔罪的地步。 “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至于你们家工厂此次遭受的损失——你回去跟你父亲说一下,让他整理好损失清单后来一趟佳和兴,我会一分不少地赔给你们。” “我这样处理,你满意吗?” 温雅何止是满意,简直是太满意了。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宋和,“你真的会赔偿我们的损失?” 宋和嗯了一声。 温雅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今天来佳和兴找宋和,心里是抱着如果宋和不肯放她们家一条生路的话,她就与宋和同归于尽。 而眼下这局面,她与宋和虽然没有到同归于尽那一步,但她这么一闹,对宋和的名声多少是有些影响的。 而这个世道,女人本来就容易受到指摘。 更何况还是宋和这样的女人。 一时之间,温雅心里竟然羞愧交加起来。 “宋律师,对不起,我……” 宋和还没有大度到能原谅骂自己是狐狸精、妓女的女儿的人。 她摆了摆手,“行了,温小姐,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宋和下了逐客令,温雅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再次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后,便低着头离开了宋和的办公室。 温雅走后,一旁等候发落的林镜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宋小姐,那什么我……” 宋和冷眼看着他,“顾知周还瞒着我做了哪些事?” 第64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六) 顾知周瞒着她做的事情可多了。 但林镜一件都不能说,说了那可就不是卷铺盖走人那么简单了。 林镜挤出一个牵强的微笑,替顾知周说起好话来。 “——宋小姐,其实顾总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宋和一声冷笑,“呵,为了我好?”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若她今天不是刚好撞见了,温雅一家要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良心都无法安宁。 温雅骂她几句,就差点落了个破产的下场? 那这些年里,明里暗里得罪过她的其他人呢? 那些人,又是什么下场? 宋和越想,越觉得后心发凉。 她自知从林镜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便把他打发走,“你滚吧。” 林镜如获赦令,“好的,宋小姐。” 林镜说完,麻溜地滚出了宋和的办公室。 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 宋和低头,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支烟出来点燃。 薄雾袅绕中,她神色异常的冰冷。 午餐时间,许佳薇来找宋和吃饭,想再顺便探探她还在生气没有,站在门口两三分钟,手抬起来了好几次,许佳薇也愣是没敢敲响宋和办公室的门。 夏晴晴见状,小声建议,“要不我打内线给宋律?” 许佳薇想了想,摇头,“算了,她现在应该谁也不想见。” 与宋和同学兼共事近十年,许佳薇很了解宋和的脾气。 大多数时候,她都懒得和人计较,但要是谁触碰了她的底线,那个人就会被她拉入黑名单里。 宋和有一套非常完善的保护自我的机制。 那些她认为很危险的、对她不善的,或者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人,她会通通将他们拉进黑名单里。 然后,悄无声息地远离这些人。 许佳薇不知道自己现在属于哪一类。 但她莫名有一种感觉,宋和这回可能不会把她拉入黑名单,但也不会再把她当知己好友了。 许佳薇一步三叹气地回到办公室。 两位老板的低迷气息,也间接地影响到了律所的其他员工。 在目睹了一场堪比菜市场大妈的撒泼之后,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八个嘴巴,把这个八卦传出去。 可许佳薇的警告言犹在耳。 老实说,他们并不惧怕来自老板的解雇信。 他们更惧怕的是宋和背后那位权势滔天的顾总。 一整个下午,整个佳和兴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终于熬到六点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该下班了。 夏晴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宋和的办公室前,曲起指节轻轻叩了两下。 “宋律。” 一整天宋和都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来,午饭也没吃。 夏晴晴有点担心她,见里面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声,“宋律?” 几秒后,里面才传来宋和沙哑的声音。 “——进。” 夏晴晴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宋和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暮色,她纤瘦的背影让夏晴晴莫名觉得有点悲凉。 夏晴晴小心开口,“宋律师,时间不早了,该下班了。” “你今天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两天降温的厉害,又是秋冬季流感高发期……” “晴晴。” 宋和突然出声打断了夏晴晴的话。 “宋律,你说。” 宋和没有回头,微红的眼底映着窗外苍茫的暮色。 她一字一句,缓声问,“你也是顾知周的人吗?” 第65章 起疑(一) 宋和问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夏晴晴心底竟油然而生一种“她很可怜”的念头。 为什么会觉得她很可怜呢? 夏晴晴想,她虽然有个当过交际花的母亲,但她有个出身良好、有钱有地位的继父。 她那么漂亮,五官精致得足以让每一个女人都羡慕嫉妒。 她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金主当靠山。 哦对了,还有,身为律师的她,从接下来的第一个案子起,至今没有一个案子败诉。 她是年度最佳新人律师,是各种律师排行榜单的常客…… 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很可怜呢? 夏晴晴没想明白。 她将这个奇怪的念头按下后,回答宋和。 “——不是。” 简单的只有两个字的回答,让宋和好似松了一口气。 她回过身去,看向还一身学生气息的助理,“谢谢你,晴晴。” 夏晴晴不明白宋和为什么要向自己道谢。 但她没有多问,因为此刻的宋和看上去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一样,白皙精致的面庞上,压着沉甸甸的疲惫。 宋和走回办公桌旁,把已经熄灭的烟头扔进烟灰缸里,这才对夏晴晴说,“你下班吧。” “那你呢?” 夏晴晴目露担忧。 宋和回,“我还有点事,处理完了就走。” 夏晴晴不放心她一个人加班,“要不我留下来陪你一起吧,反正我今晚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宋和淡淡的拒绝,“不用了,我一个人搞得定。” “那我给你点个外卖吧,你今天中午连饭都没有吃。” 宋和没什么胃口,但没有拒绝夏晴晴的好意,“行吧。” 出去后,夏晴晴打电话给宋和常吃的那家粥店,要了一份生滚鱼片粥和一份水晶虾饺。 服务员很快送来,夏晴晴把装着食物的保温袋拎进去,叮嘱宋和趁热吃,然后才离开公司。 夏晴晴走后,宋和习惯性地拿起烟盒,目光在扫过保温袋时,她犹豫了几秒,拉开抽屉把烟盒丢了进去。 粥熬的香滑绵稠,每一粒米都被熬开了花,切得比纸还薄的鱼片脆嫩鲜甜,喝一口下去,满腹温暖。 宋和捧着粥碗,一勺一勺慢慢喝了小半碗后,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热气。 宋和打开电脑。 她有一个习惯,每完成一件案子后,就会把和这件案子有关的所有资料和一些心得经验,全部都整理成档,以方便需要时查阅。 这件事本该是助理的工作,但她从不假手于人。 宋和独立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是玺承建投起诉顾氏集团侵权。 当年,这个案子吸引了极大的关注度。 除了原、被告两家企业本身的关注度以外,更吸引大众眼球的是顾知周的一系列做法。 他先是舍弃了顾氏集团的法律团队,一意孤行地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当时还是新人的宋和负责。 据媒体爆料,时任董事长顾华年得知此事后,把顾知周骂了个狗血淋头。 除此之外,就是代理律师宋和的身份了。 那时的她,结束实习期还不到两个月,此前从没有独立负责案子的经验,更别提赔偿金额涉及数亿的大案子。 吃瓜群众们私底下纷纷议论,宋和不愧是交际花的女儿,年纪轻轻手段就这么厉害,要不是她在床上把顾知周伺候舒服了,这种大案子怎么会轮到她? 第66章 起疑(二) 起初,宋和不肯接。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不想给顾氏带来麻烦,也不想被人说她是靠床上关系才拿到这个案子的。 当时,顾知周是这样说的——“这个案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顾氏这么大一个集团,如果每收到一张法院的传单,就出动整个法务团队的话,那集团日常的法务工作还怎么开展?” “我之所以想让你接手这个案子,完全是因为集团有一起跨国纠纷亟待解决,实在抽不出人手来。”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就让他们联系其他律师了。” 顾知周十几岁起就涉足商场,深谙谈判桌上的技巧,当他说完这些后,他漫不经心地一顿,“我还以为,你会抓住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专业能力呢。” 顾知周的话,让宋和动心了,她当即就答应了。 第一天庭审结束后,宋和一行人刚走出二院大门,就被等在外面的记者们堵了个正着。 他们纷纷把手中的镜头对准了宋和,试图拍下她落败的身影。 可宋和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败者神色,她那张常年冷冰冰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飞扬的笑意。 这也是宋和第一次直面镜头。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而是站在那里,大大方方地任由镜头此起彼伏地按下。 有记者把话筒递到她的跟前——“宋小姐,今天的庭审结果怎么样,能透露两句吗?” “抱歉,案子现在还在审理阶段,我不方便透露太多。” 宋和顿了一下,用一副胜券在握的口吻说,“但我十分有信心,能给顾氏集团一个满意的结果。” 后来,事情真如宋和在镜头前说的那样,在第四次庭审结束后,玺承建投主动求和。 ——撤诉,以及在媒体上公开道歉。 宋和因此名声大噪,一举拿下了当年律师协会颁发的“年度最佳新人”奖。 其实,在这个案子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宋和之所以能赢得这么轻松,是因为顾知周私底下与玺承建投达成了某种协议。 ——玺承建投表面上认输,顾氏集团暗中付钱。 宋和听后,只觉得很可笑。 顾知周再有钱,她再会在床上伺候他,他也不会干出这种只有商纣王才会干出的事情。 而她,也不是能祸国殃民的妲己。 可白天在新海集团的时候,陈旭森说的那些话,又让宋和不得不怀疑,或许玺承建投那个案子,顾知周真的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因为,她赢得实在太轻巧了。 宋和拧着眉心,盯着电脑屏幕,不时滑动手里的鼠标,快速浏览着当时的案卷资料。 一连看了两遍,宋和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当年,她之所以能赢得那么轻巧,完全是在玺承建投提交的一些证明材料里,发现了一个漏洞。 而在经过调查后,宋和发现,玺承建投指出的顾氏集团侵权行为根本就不成立,局势这才因此陡然翻转。 宋和身体往后一仰,把整个后背靠进了转椅宽大厚实的椅背中。 她眯着眼眸,盯着白炽灯的灯光,脑袋里思绪翻飞。 ——玺承建投的法务团队,与顾氏集团不相上下。那么大的一个漏洞,没道理整个法务团队都没有发现。 难道真如外面人传的那样,是顾知周在暗中推波助澜? 第67章 起疑(三) 当时的宋和,被第一次独立接手案子就大获全胜的喜悦掩埋,根本没有思考这其中是否有顾知周的手笔。 如今冷静下来一想,宋和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她当即从抽屉里拿出名片夹,翻出当时玺承建投负责这个案子的律师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陆云泽刚与小秘书结束完一场激烈的运动,正准备睡觉,手机铃声蓦地炸响。 他拿过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以为是什么垃圾电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几秒后,手机叮地又响了一声,进来一条新短信。 陆云泽点开看,只见刚刚被他挂断的电话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陆律师你好,我是佳和兴的宋和,我有事情找你,烦请你接一下电话。 陆云泽盯着短信看了好几遍,一时有点错愕。 宋和的大名,在云城律师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云泽更因为第一次和她交手,就输了个底儿掉后,被玺承建投以专业能力不符合要求为由,解除了与他的代理合同。 因此,陆云泽对她印象极深。 宋和在短信中的语气挺急的,但陆云泽并没有立即给她回音,而是拿起私人手机,翻出一个备注为“师弟”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出去。 陆云泽打过去的时候,傅谨言正在洗澡,哗哗的水声掩盖了电话的铃声。 等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后,一看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他一边拿毛巾擦着发尾的水珠,一边回拨过去。 “喂,师兄,这么晚了,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几分钟前,宋和打电话给我了。” 傅谨言听后,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找你做什么?” 陆云泽说,“不知道。我以为是垃圾电话,就没有接,她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有事情找我。” 傅谨言刚洗完澡,没有戴眼镜,眼眸湿漉漉的,泛着一丝幽光。 “她应该是怀疑当年玺承建投那个案子有问题了。” 傅谨言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如果她真是因为这件事找你,你到时就照我教你的那样说。” 陆云泽嗯了一声,“行。” 傅谨言顿了顿,“这样,你找个借口,约她明天出来谈,具体地址我等下发到你手机上。” 结束与傅谨言的通话后,陆云泽翻身下床,到餐厅的酒柜里取了一支年份不错的红酒,倒了半杯,慢悠悠喝完之后,才回拨宋和的电话。 他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不太绅士。 可没办法,当年那场官司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一道过不去的坎。 他输掉的不止是一场官司,更是他原本坦荡的前程,还有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好声名。 宋和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她发短信过去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她把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睛等。 手机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宋和立刻睁开眼睛,见是陆云泽的来电,她立即坐直了身体。 “你好,陆律师,我是佳和兴的宋和。” 陆云泽一副抱歉的口吻,“你好,宋律师。不好意思啊,刚刚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没能及时回你的电话。” “请你莫要见怪。” 宋和客套道,“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休息。” “陆律师,你现在有时间么?” “有一件事情我想请教你,是关于四年前玺承建投和顾氏集团的那个案子……” 电话那头,陆云泽明显地打了个呵欠,声音听上去很困的样子,“抱歉啊宋律师,我今晚有点累了。” “要不这样吧,宋律师,我明天下午三点没有安排,到时我们见面谈?” 宋和一口应下,“好。” 第68章 撕破脸(一) 晚上十一点,顾知周拎着外套走出办公室。 林镜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从佳和兴回去后,林镜不敢有所隐瞒,把事情一字不漏地跟顾知周说了。 但很奇怪,顾知周听完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连一点动怒的迹象都没有。 他的这种反常,反而让林镜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一整个下午都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专属电梯一路往下,在负一楼停下,顾知周迈步走出电梯,林镜小心跟上去。 两个人走到银色的捷豹前,林镜自觉地往驾驶位走,手里的车钥匙却被顾知周拿走了。 “你回去吧,我自己开车。” 林镜心中了然。 顾知周这是要去找宋和。 他退到一旁,看着顾知周启动车子,朝停车场的出口驶去。 直到银色捷豹的尾灯消失在视线里后,林镜才恍如从噩梦中醒来一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深夜的马路上,车很少。 银色的捷豹,在浓稠的夜色里犹如一匹身形矫健的美洲豹,朝着宋和的公寓快速驶去。 到公寓楼下后,顾知周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像上次一样,倚着车身望着十七楼黑洞洞的窗口。 今天中午,林镜回来,告诉他事情不仅没能瞒住,还被宋和撞了个正着。 那些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全都知道了。 顾知周听后,并没有动怒,心里反而有一种很奇怪的期待。 这七年里,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大手笔地收拾让宋和难堪的人。 原因很简单——宋和是他的人,谁让他的人不顺心了,他就让谁不顺心。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虽然没有刻意瞒着宋和,但也没有故意让她知道。 这一回,若不是温雅找上门去闹,宋和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 林镜回来说,宋和很生气。 只有生气吗? 除了生气以外,她会不会有其他的反应? 比如……开心、感动? 顾知周不禁有点期待起来。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等宋和来找他。 可直到他离开办公室前,宋和别说去找他了,连通电话都没打给他。 到了此时此刻,顾知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尽管他与宋和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七年,可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的心就像无底的深渊。 除非她自己愿意,没有人能看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包括做了她七年枕边人的他。 顾知周压下心头的百般思绪,提步朝公寓大门走去。 门锁的密码没有换,顾知周和上次一样,轻易地就打开了门。 踏步进去,屋里很静。 顾知周连卧室都没进,单凭屋里冰冷的气息就判定出来,宋和没有回来。 这么晚了,她能去的地方很少。 要么是还在律所,要么就是去了容九那里。 顾知周转身出去,锁好门后下了楼。 银色的捷豹再次启动,掉头朝佳和兴驶去。 顾知周车速很快,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佳和兴楼下。 深夜的写字楼静悄悄的。 顾知周坐电梯上了二十一楼。 佳和兴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宋和不在这里。 不在律所,那就是去找容九了。 当这个念头浮上心头时,顾知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第69章 撕破脸(二) 晚上十一点,对于那些爱玩爱热闹的二世祖而言,晚间场的热身活动才刚刚开始。 前几年,为了能让容震相信自己就是个酒囊饭袋,容九也曾试图像那些二世祖一样,夜里花天酒地,白天蒙被大睡。 但因为常年被抽血,容九的体质非常虚弱,哪怕是在容震一箱箱不要钱的名贵药材将养下,他的体力也较之寻常成年男性弱很多。 一过了晚上九点,他的精神气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可二世祖们是要玩通宵的。 晚间场结束了,还有后半夜的午夜场,秉承着天不亮绝对不散场的原则。 起初,容九还能靠着酒精勉力支撑着精神,可没几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在熬夜与过量酒精的双重压榨下,亮起了危险的红灯。 ——在一个觥筹交错的午夜场里,容九手里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正和一个二世祖谈着笑,突然眼前金星闪烁,一头栽进了沙发里,随后不省人事。 容九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血压一度低得让医生想下病危通知书。 不过,好在他命不该绝,愣是挺过来了。 但容九也因此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事后,二世祖们私底下嘲笑——容家这位私生子表面上看起来娘们儿唧唧的也就算了,没想到骨子里也这么娘们儿唧唧的,熬个夜都能熬进医院去抢救,下凡历劫的七仙女都没他这么娇气。 此后,容九便得了个“九仙女”的称号。 容九得知后,并未在意。 反倒是宋和,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喊容九时,被气了个七窍生烟,差点拿酒瓶子给那人开瓢。 自那回熬夜把自己熬进了医院后,容九便鲜少与那些二世祖们出去花天酒地了。 若是没有要紧事,通常他晚上十点就会上床睡觉。 可今晚…… 阮登又看了一眼时间,差几分钟就十二点了,容九还坐在会客室里摆弄他那套新得的茶具。 他见容九还不打算去休息,忍不住提醒,“九哥,已经很晚了,你该上楼休息了。” 容九风轻云淡地回,“不急。” 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阮登还想再劝,这时小招匆匆走过来。 “九少,顾总来了。” 阮登一听,不禁皱眉,“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容九白皙的手指握着一只竹制的小茶夹,夹了少许用温水清洗过的茶叶,放在一只天青色的茶碗里。 随后,放下小茶夹,拎起小炉上正在沸腾的水壶,手一倾,滚烫的热水从壶嘴里倾泻而下,哗哗注入茶碗里。 盖上茶碗盖后,顾知周踏门而入。 “宋和呢?” 顾知周没有一个字的废话,单刀直入地发问。 容九拿起托盘里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眉眼未抬地回,“她不在。” 顾知周冷峻的脸上露出明显不信的神色,“她没回家,人也不在律所,不在你这里又在哪里?” 容九擦完手,随后把热毛巾丢回托盘里,抬眸看向顾知周,眼尾挂着一点嘲弄,“顾总这话说得可真好笑。” “阿和是因为你而不见的,你却来找我要人,还认为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且不说阿和没来我这里……” “阿和即便是在我这里——顾总,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把阿和交给你?” 第70章 撕破脸(三) 在身边的同龄人痴迷于各种电子游戏、给长得漂亮的女同学写情书递纸条的时候,顾知周已经跟着顾华年学习处理集团的事务了。 所以,他早早地就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 十几年下来,他通常只需凭一个人说话时的语气、或者眼神,就能判断出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偶尔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比如,眼前这个始终一身病气的男人。 宋和爬上顾知周的第二天,他就派人对她做了十分详尽的调查,包括但不限于宋和被人诟病的身世、她母亲在嫁给陆承渊之前的社会关系、她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生父…… 而其中,最令顾知周意外的是容九。 这个生母是缅甸人的容家私生子,私底下竟与宋和关系非常好。 顾知周曾一度怀疑,容九是喜欢宋和的。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观察,顾知周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刚刚,当顾知周听完容九近乎尖锐的问话后,这个消失多年的念头又重新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顾知周后退两步,眸光冷淡的盯着容九。 他身量将近一米九,比容九高出一大截,再加之他常年保持着规律健身,让他的体型劲瘦而结实。 而此刻,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椅子上容九,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阮登身形微动,往容九身边靠了靠,调动起全身的神经,一眼不眨地提防着顾知周。 不过几秒之间,古色古香的会客室内,气氛陡然变得尖锐。 片刻后,顾知周一字一句,声冷如冰,“不把她交给我——容少这是打算从我手里抢人吗?” 容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唇边缓缓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呵,抢人?” “顾总这话说的可是有点让我想笑了。” “你说我想从你手里抢人……”容九一顿,“呵,顾总,阿和她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容九这话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顾知周突然发现,他不了解宋和也就罢了,眼前这个容九的私生子,在他面前也一直藏着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这种被愚弄的心情,让顾知周心里十分不爽。 他冷冷一笑,“这样看来,以前倒是我小瞧容少了。” “你说宋和不是我的人——她和我可在一张床上睡了七年。” “容少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顾、知、周!” 容九陡然抬眸,眼底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杀意。 顾知周并不把他的怒意放在眼里,唇角反而轻轻勾起。 “原来,容少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这个人向来小气得很,不喜欢有男人觊觎我的女人。” “所以今日之后,烦请容少离宋和远一点。” 顾知周说完,容九倏地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怒意重重。 “若我不呢?” 天花板上挂着一盏仿古的吊灯。 柔和的光线,透过浅黄色的纱罩洒下来,给顾知周本就冷峻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阴晴不定的神色。 “容少若不肯听劝的话,那宋和可能就免不了要伤心一番了。” “毕竟,你和她是多年的朋友,乍然消失,她心里肯定会难受一阵的。” “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顶多也就难受一两个月,最多半年。等时间一长,她或许偶尔会想起你,但要说因为你的消失而难过的无法自拔——” “容少,你认识她的时间比我长,你觉得她会一直让自己陷在毫无意义的悲伤情绪里吗?” 第71章 撕破脸(四) 宋和会吗? 容九不用想都知道,她不会。 相识多年,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宋和,她不是一个会陷在过去回忆中悲春伤秋的女人。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宋和会很难过,甚至在短时间内无法接受这件事。 但正如顾知周所说的那样,她不会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毫无意义的悲伤情绪里。 她强大的心理机制,会让她在短时间内就从悲痛中走出来,然后奔赴当下和未来的生活。 因为“过去”二字对于宋和来说,代表着是已经发生了的、且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的事情。 ——因为无法改变,那一切的执着都是毫无意义的。 与之相比,宋和更想抓住有意义的、可以由她掌控的“现在”和“未来”。 容九无力地闭了闭眼,随后重新坐回铺着软垫的椅子上。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就不留顾总喝茶了。” 宋和不在这里,顾知周也没想要久留。 临走前,顾知周冰冷锋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落在容九身上。 “容少,看在你与宋和是朋友的份上,我友情提醒你一句——云城这地界龙蛇混杂,若想过太平日子,就最好夹起尾巴做人。” “要是一个不小心,狐狸尾巴没藏好露了出来,被人连锅端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番话威胁意味十足。 容九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多谢顾总提醒。” “看在宋和的面子上,我也提醒顾总一句——像我们这种生下来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失去了。” “因为我们本来就一无所有。” “但为了守住我们仅有的那点东西,我们是会不择手段的。” “顾总,慢走不送。” 直到守在楼下的小招回报,说顾知周已经驾车离去后,阮登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九哥。” “你上次还说要兄弟们都老实点,别被顾知周抓到了把柄,今天怎么就突然跟他撕破脸了呢?” 如果按照计划,这么早与顾知周撕破脸,确实百害而无一利。 前几天,容震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重新派人去调查容致那个差点闹出人命的工地。 这件事虽然最终不是容九动的手,但多少跟他有一点干系。 倒是若真被容震查出点什么来,以老爷子对容致这位长子嫡孙的爱重,容九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今天,他实在气愤得很。 顾知周手底下到底养的都是一群什么废物,连那么一点事情都做不好,竟然还被那个女人闹到了佳和兴去。 以宋和的性子,要是知道有人因为骂了她几句就破产了,她那天生的自我厌弃感一定会吞噬她的理智。 当她的自我厌弃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她就会控制不住地伤害自己。 一想到这些,容九就恨不得…… 容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压住心底不断翻腾的杀意。 他挥手示意阮登出去。 随后,从桌上拿起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备注为“许医生”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十几秒后,电话那头接了起来,女人温柔的嗓音传过来。 “容先生。” 第72章 撕破脸(五) 容九骨骼分明的手指捏着手机,声音暗哑,“抱歉,许医生,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容先生客气了。”许医生柔柔地问,“你这么晚打给我,是不是宋律师有什么事?” 容九把白天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 许医生听后,声音沉了沉,“那你联系过宋律师吗?” “晚上我打电话给她,说一起吃饭,她以要加班为由拒绝了。” 容九眉心紧拧,“我也问了律所的员工,她确实在加班,物管的保安也说没看到她离开。” “我本来想去律所把她接过来……” “但你也知道宋和的性格,不管什么事情都喜欢藏在心里,如果我贸然去把她接过来,她会为了不让我担心,故意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容九声音暗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 许医生听懂了容九打电话给她的用意,“容先生,你别急,我这就打电话给宋律师。” “麻烦你了,许医生。” 结束与容九的电话后,许医生打电话给宋和,电话很快就接了起来。 宋和声音诧异,“许医生?” “这么晚了,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吗?” “啊……”许医生一副后知后觉的口吻,“抱歉啊,宋律师,我这几天在国外度假,不知道国内现在是半夜。” 宋和淡声 电话这头,许医生听宋和的声音除了沙哑一点,没有其他异状,心里的担忧稍稍放下来些。 她闲聊似的说,“明天我要去免税店买东西,你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回来的吗?” “这边有个本地牌子的化妆品,是纯植物提取的,网评很不错,我打算去买一些,要不我带一套回来给你?” “不用了。你上回从澳洲给我带回来的化妆品,包装我都还没拆呢。” 宋和除了对“浪漫”二字过敏,对化妆品也十分过敏,她至今分不清粉底液和妆前乳有什么区别。 “行了,知道你……” 许医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天生丽质”,又险险改口,“——看到瓶瓶罐罐就头疼。” 这通来自深夜的电话,宋和没有一丝怀疑,真当许医生是混淆了时差,打电话来和她闲聊的。 作为心理医生,许医生非常善于聊天,而她娓娓道来的那种温柔语气,让宋和的心慢慢静下来。 当许医生提起旅途中的一件趣事时,宋和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是吗?” “那等我忙完这一阵,我也去当地看看。” 这一通电话,虽然宋和大多时间是在听,但还是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挂了电话后,许医生一秒都没耽搁,立即给容九回拨过去。 铃声只响了一声,容九就接了起来,“许医生,阿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许医生回,“不用担心,宋律师的情绪很稳定。” 容九听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麻烦你了,许医生。” “容先生客气了。” 许医生顿了一下,语气温柔地说,“容先生,其实这两年宋律师的情绪已经很稳定了,也没有明显的自残倾向了。” “上一回,她来找我,我当时还担心顾先生订婚的事情会影响到她,但她当时表现特别平静,一点也没有被影响的样子……” 正是因为顾知周订婚这件事,宋和从头到尾表现得太平静了,才让容九很担心。 如果,她心里没有顾知周,从头到尾只把和他之间的一切当成是一场交易,那她的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可宋和心里是有顾知周的…… 第73章 人如蝼蚁 临近冬至,夜色被无限拉长。 对于失眠的人而言,会有一种怎么也睡不到天亮的感觉。 而对于那些正处于危险中的人来说,黑夜就像是绝望的深渊,掩盖了行凶者的罪行,无限倍放大了他们的恐惧。 眼泪、哀求、下跪、磕头——他们竭尽所能,只为熬过这漫长而恐惧的黑夜,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温有良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后背上一只穿着硬底皮鞋的脚,像碾烟头一样碾着他后心的位置。 “回去告诉你那个宝贝女儿,让她乖一点,最好别再去找宋小姐的麻烦,否则……” 温有良视线里的黑衣男人弯下腰来。 他手里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西瓜刀。 黑衣男人用刀身拍了拍温有良的脸,温有良顿时怕得一个哆嗦,一股难闻的骚臭味立刻在办公室里蔓延开来。 黑衣男人这才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全,“那你就只有去公海里捞她的尸体了。” “——如果,她没有被鱼啃完的话。” 说完后,黑衣男人便站直了身体,对其他几人点了点下巴,“行了,走吧。” “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 黑衣男人一声令下,温有良背后上那只重如千斤的脚终于撤了回去,一行人训练有素地离去。 温有良一夜未归,温雅心里噗噗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再一次拨打温有良的电话,这一回等待她的不是正在通话中,而是关机。 温雅坐不住了,立刻从奢华的欧式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去工厂找人。 “妈,我去一趟工厂,看爸爸在不在。” 徐梦华做了小半辈子的富贵太太,每天除了和姐妹们喝茶打麻将外,就是去做美容护肤。 工厂出事后的这短短几天内,她仿佛老了十几岁一样,往日那张光滑紧致的看不出年纪的脸庞,此时看上去就像放在窗台上被风吹了一整个冬天的红薯一样。 见女儿要出去,徐梦华也坐不住了,跟在站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 “不了,你就在家里等,要是爸爸回来了,你也好通知我。” 看着一夜之间就变懂事了的女儿,徐梦华眼底发红,“好,那你路上……” 徐梦华的叮嘱还没说完,大门咔嚓一声响了,温有良回来了。 他看上去非常狼狈,早上出门时穿的外套不知道去了哪里,浅色羊绒衫上黑一道灰一道的。 黑色的西装裤灰扑扑的,皮鞋也少了一只。 他这副活像被人打劫过的样子,吓得母女俩双双朝他冲过去。 “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老公,发生什么事情了?” 面对妻女的疑问,温有良就像个脑退化患者一样,用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没事。” “工厂门口的灯坏了,没看清楚,摔了一跤。” ——温有良如是回答。 可他说的话,母女俩一个字都不信。 徐梦华还想再问什么,被温雅偷偷扯了一下手腕,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因为,她看到了温有良后背上的那个脚印。 温雅忍着眼泪,声音颤抖地说,“时间不早了,爸爸,你快回房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吧。” “等明天……” 明天又能干什么呢? 有权有势的人,依旧有权有势。 卑微如蝼蚁的人,依旧卑微。 第74章 所谓友情(一) 因为昨天的事情,许佳薇一夜没睡好。 天刚亮,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许母见她这么早就起来,十分惊讶,“哟呵,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我们家的睡美人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 许佳薇自小就喜欢睡懒觉,为了能多睡几分钟,撒娇耍赖无所不为,许母就给她取了“睡美人”这么一个绰号。 许佳薇没像往常那样和许母嘻嘻哈哈,从餐桌上拿起一块三明治干巴巴地啃。 许母退休前,是市三院明察秋毫的检察官。 她见许佳薇闷不出声,便知这孩子心里有事,而且事情恐怕还不小。 许母在许佳薇对面坐下,把热牛奶往她手边推了推,“说说看,出什么事了,我看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许佳薇犹豫了一下,把温雅大闹佳和兴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同许母说了。 许母听后,不赞许地摇头,“这件事你确实做得不对。” “即便当时宋和没有恰巧撞见,这件事你们也瞒不住她的,那句老话怎么说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宋和那么聪明,她迟早是会发现的。” “可我那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啊。”许佳薇声音郁闷。 许母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什么叫为她好?如果你想要一个梨,而我给你一个苹果,你会觉得我这是为你好吗?” 许佳薇不说话了。 许母笑着说,“行了,你也别烦了。” “这样吧,你今天晚上把宋和叫到家里来,我做几道她爱吃的菜,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跟你生太久的气的。” 许佳薇啃着三明治点头,“嗯。” 刚过八点,夏晴晴就到了律所。 来的路上,她买了两份酱肉小笼包和热豆浆当早餐。 把包放在工位上后,夏晴晴拎着其中一份早餐,去敲宋和的办公室门。 “——进。” 夏晴晴推开门进去,被刺鼻的尼古丁呛得一阵干咳。 再一看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 宋和坐在办公桌后面,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夏晴晴把小笼包和热豆浆放在宋和的手边,“这是从我家附近很好吃的包子铺买来的。” “宋律师,你尝尝看。” “谢谢。” “那你趁热吃,我把烟灰缸洗一下。” 夏晴晴说完,端着烟灰缸出去,在走廊里,与拎着早餐的许佳薇撞了个正着。 许佳薇被烟灰缸里的烟头数量震住,“她这是抽了多少烟啊?” 夏晴晴粗略地数了下烟头,“一包不止。” 许佳薇听后,面露忧色,“再这样抽下去,她的肺迟早要烧出两个窟窿来。” 夏晴晴回头朝宋和的办公室望了一眼后,压低声音对许佳薇说,“据我观察,她昨晚应该在律所待了一晚上,没回去。” 许佳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夏晴晴端着烟灰缸往卫生间走。 许佳薇拎着早餐,走到宋和办公室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后,才抬起手敲门。 “——进。” 许佳薇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扯出一个微笑后,推门而进。 “早啊,亲爱的。” 第75章 所谓友情(二) “早。” 宋和盯着电脑上的卷宗,头也没抬地说。 许佳薇献宝似的把装着早餐的保温袋往宋和眼前一晃,“我妈今早上做了三明治,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份来。” 宋和伸手拂开保温袋,没什么情绪地回,“谢谢。” 宋和很喜欢许母做的菜。 大学时,只要许佳薇周末一回家,宋和就会无比期待起来。 那时,许母刚刚办理病退,为了弥补多年来因为忙碌工作对女儿造成的忽视,许佳薇每回回学校,许母都要给她准备一大袋子吃的。 四个人的宿舍,除了许佳薇与宋和是本地的,另外两个女生都是来自外省。 起初,许佳薇抱着“关爱外地同学、人人有责”的想法,十分大方邀请两个外地同学品尝许母的手艺。 外地同学只闻了一下味道,就客气地表示——“谢谢哦,我最近正在减肥呢”,然后逃难似的逃出了宿舍。 反倒是同为本地人的宋和对许母的手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像什么醋倒多了的糖醋小排、烤糊了的鸡翅膀、硬得能崩掉后槽牙的小饼干……她通通都来者不拒。 宋和的此种行为,极大地提升了许母的信心。 久而久之,许母的厨艺虽然离厨神还差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但至少能让人咽得下去了。 许佳薇见宋和对自己带来的三明治兴趣缺缺,便知道她还在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亲爱的,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跟我生气了嘛。” 许佳薇祭出撒娇大法。 “今天早上,我妈已经帮你教训过我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以后跟你有关的事,我再也不会瞒着你了。” “还有……” 宋和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许佳薇的身上。 那目光冷淡得让许佳薇忘记了后半截话。 “其实,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 “也不用我一生气,你就来跟我道歉。” “也不用因为顾知周而特意讨好我。” 许佳薇神情僵硬。 十几秒后,她才自嘲似的勾起唇角,“你这是打算和我划清界限吗?” “不,我没这样想过。” 宋和顿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依旧是我的朋友。” 不是“我们依旧是朋友”。 而是——“你依旧是我的朋友”。 宋和的话看似把主动权交到了许佳薇的手里。 但许佳薇非常清楚,宋和才是把控这段友情能否继续下去的人。 许佳薇沉默了一瞬,“条件是什么?” 通宵未眠,再加上抽了不少的烟,宋和的声音有种病态的沙哑。 “以后律所的事情,不要再去麻烦顾知周。” 许佳薇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即回答。 她抬眸看向墙壁上的书柜,上面除了文件和各种法律书籍以外,还有几座奖杯。 ——年度最佳新人律师、年度十大杰出青年律师、年度十大优秀律师…… 工作不过五年,宋和就把业界能拿的奖拿了一个遍。 外面的人都说,这些奖都是律师协会用来巴结顾知周的。 只有许佳薇知道,宋和是实至名归。 与这样一个专业能力过硬、还有顾知周这个金主当靠山的伙伴合作,许佳薇非常清楚自己能从中受益多少。 但如果在一段感情里,一个人一直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而另一个人必须长时间地卑躬屈膝…… 不管这段感情曾经有多深厚,两个人一起度过一段怎样开心的时光,也会在这种长期失衡的状态下慢慢变质的。 许佳薇回答,“我需要考虑。” 第76章 所谓友情(三) 这个答案超出了宋和的预料。 她明显地愣了一下。 不过一瞬后,宋和脸色就恢复如初,“行,你慢慢考虑。” 宋和说完,随即把视线从许佳薇身上收回来,重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卷宗。 许佳薇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宋和的周围明显已经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保护墙。 这道保护墙,许佳薇以前就见过。 其实不止她,宿舍里的其他两个女生也见过。 那时的宋和,就像个精致漂亮的瓷娃娃,把自己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与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没有一丝的人气儿。 起初,许佳薇并不懂。 在她看来,宋和这样把自己束之高阁,是可以保护自己不被周遭的一切所伤害,但这样也得不到朋友的。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跟一个对自己时常保持戒心的人做朋友。 可此刻,当她自己说出“我需要考虑”时,许佳薇突然明白了宋和这些年为什么要躲在玻璃罩子里了。 因为,别有用心接近她的人太多了。 她因此而受到的伤害也太多了。 所以,她才不得不躲在玻璃罩子里,不拿真心示人。 许佳薇突然很难过。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宋和。 扪心自问,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合伙人,宋和都是无可挑剔的。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没能得到自己百分百纯粹的友情,而是一句“我需要考虑”。 许佳薇放下保温袋,步伐沉重地走出了宋和的办公室。 门关上后不久,宋和的眼睛就红了。 这天早上,宋和收到了四份不同的早餐。 除了夏晴晴的小笼包和豆浆、许佳薇的三明治,她还分别收到了一份来自六星酒店总厨亲手做的早点,和一份缅甸特色鱼汤米粉。 来送餐的酒店女服务员脸上挂着恭敬的笑意,“宋小姐,这些都是我们酒店特雷斯主厨亲手做的。” “顾总特意交代了,一定要按照您的口味做。” 女服务员一说完,小招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嗤笑,“呵,还特雷斯主厨亲手做的——” “我这个可是我们九哥亲自做的。” 小招说完,将装着米粉的保温饭盒盖子揭开,熟悉的味道立刻窜入鼻尖。 小招殷勤地把餐具盒放到宋和手边,“宋律师,这米粉再不吃就坨了,你快趁热吃。” 宋和看着小招年轻的笑脸,心里突然明白了过来。 昨晚,许医生的那一通电话,恐怕不是她混淆时差打错了,怕是有意为之。 她示意送餐二人组出去,小招不肯。 “宋律师,来之前九哥特意叮嘱我了,一定要看着你吃完,不然就别回去。” 小招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宋律师,你一定不忍心看我无家可归吧?” 宋和被他逗笑。 她拿起手机,拨通容九的号码。 很快,容九温和的嗓音就在电话那头响起。 “阿和。” 宋和看着一旁冲她挤眉弄眼的小招,笑着说,“小招说,你要他看着我吃完,不然就别回去了。” 听见宋和的声音里含着笑,容九也笑了,“我是这样说的。怎么了,他跟你抱怨了?” “没有。” 宋和看着保温饭盒里的米粉,笑着叹气,“是你煮的量太多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那就能吃多少吃多少。” “嗯。” 宋和从餐具盒里拿出筷子,挑起两根米粉,一边吃一边跟容九说,“昨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容九也没否认,“嗯。” 他顿了顿,用不确定的语气问,“生气了?” 第77章 所谓友情(四) 容九语焉不详。 但宋和知道,容九问的是他买通她身边人的事情。 若换做其他人,宋和不止会生气,还会同那人大吵一架。 但这个人是容九。 当年,陆太太给她下药,把她送到了富商的床上,是容九领着阮登去酒店把她救回来的。 在她被抑郁症折磨的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也是容九撞破了浴室的玻璃门,把她送去医院抢救。 她永远无法对这个男人生气。 他在宋和心里,永远拥有被原谅的权利。 “没有。” 宋和咽下米线,轻声说,“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 她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容九也没说,两个人十分默契的把这件事就此揭过。 宋和慢条斯理地吸溜着米粉。 容九听得心思微动,“好吃吗?” “嗯,好吃。” 宋和笑着说,“喂,容九,你有没有想过再开一家米粉店,以你这手艺绝对爆火。” “行啊。” 容九顺着她的话说,“你律所附近的那条美食街正在招商呢,我哪天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面。” “等店开起来了,我就负责后厨,阮登和小招他们就当跑堂的,你来当老板娘,负责收钱怎么样?” 宋和“唔”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说,“不行,阮登长得太凶了,让他当跑堂,估计一半的客人都要被他吓跑。” “至于小招嘛,我觉得他当跑堂有点浪费了,现在的小姑娘们都喜欢他这种花美男,就让他去门口招揽客人吧。” 容九笑声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宠溺,“行,你是老板娘,你说了算。” 闲聊间,宋和空荡荡的胃不仅被填满了,连带着胃上方的那颗东西也慢慢活了过来。 宋和放下筷子,呼出一口心满意足的气息。 “好饱呀。” “哎,不行,不小心吃多了,我得站起来走两步,活动一下。” 宋和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莽莽的城市森林,轻声叫了一声容九的名字。 “容九。” “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抑郁症已经好很多了。” “下一回,你要是担心我做傻事,不用特意去麻烦许医生,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 “你知道的,这世上谁的电话我都有可能拒接,但唯独你的,任何时候,只要你打来,我都会接的。” 容九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 他看着窗外初冬雾沉沉的天色,轻叹了一口气,“阿和,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留恋的人了,你若是出事的话,我可能……” “不,容九。” 宋和打断他的话,“即便是没有我,这个世上也一定还有其他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容九没有说话。 其实,他很想问宋和,如果他哪天真的不在了,她会怎样? 话到嘴边,可他没有勇气问。 因为,无论宋和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很难过。 人就是这样的贪婪,得到了一样东西,就会忍不住痴想另一样,直到把所有想要的东西都牢牢的抓在手中为止。 容九用手背抵住唇边,十分克制的轻咳了一声后,方才笑着说,“你让小招回来吧,我还有事吩咐他去做。” “嗯。” 刮了电话后,宋和回身看向小招,“你九哥说了,你可以回去了。” 小招麻利的收拾好东西后,冲宋和露出一个略显孩子的笑容,“那宋律师你工作吧,我回去了。” 第78章 真相不真(一) 小招走后,宋和按下桌上的内线,“晴晴,你进来一下。” 片刻后,夏晴晴敲门进来。 宋和用先把点了点六星酒店的保温袋,“你拿出去……” 宋和本想说“和大家分了吧”,但一想,这样说未免有点不尊重人,虽然这些餐点是六星酒店总厨做的,一般人平时很难吃到,但到底是她不要的剩饭。 于是,她改口,“麻烦你帮我扔一下垃圾桶。” “好的,宋律。” 夏晴晴拎起六星酒店的保温袋后,见桌上还有一只保温袋,以为也要扔,便伸手去拿。 宋和出声,“那个先留着吧。” 虽然,许佳薇的那句“我需要考虑”让宋和很难过,但宋和还是想等一等她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这天上午,佳和兴的两位老板都十分默契的没走出办公室。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宋和才拎着外套和公文包走出来。 夏晴晴立即起身,“宋律,你这是要出去吗?” 宋和说,“我要出去一趟。” “你帮我把下午的行程都改期吧,我有点私事要处理。“ 宋和说完,朝门口走去,几步后又折回来,“哦,对了,如果有姓温的来找我,你立刻打电话给我。” “好的,宋律。” 目送宋和离开后,夏晴晴忽然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同事见状,碰了碰她的胳膊,“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呢?” “没什么。” 夏晴晴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地问身边的同事,“你觉不觉得宋律师她……其实挺可怜的?” 那同事听后,惊诧的看着夏晴晴,“你没事吧?” “宋律师长得那么漂亮,还有顾知周那样的大金主当靠山,她要是都可怜的话,那我们这种既没颜值又没金主的人,岂不是都不配活着了?” 听了同事的话后,夏晴晴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宋和与陆云泽约的是三点。 但直到快三点半时,陆云泽才姗姗而来。 “抱歉啊,宋律师,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便耽搁了一会儿,还望你不要生气。” “陆律师客气了,请坐。” 宋和将餐单递给陆云泽,“你喝点什么?” 陆云泽手一挥,直接对服务生说,“一杯拿铁,谢谢。” 随后,他回过头来,看向对面的宋和,言辞客气,“昨晚,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找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为你效劳的?” “我最近翻看四年前顾氏集团与玺承建投那个案子的卷宗时,心里有一些疑问,想请陆律师帮我释疑。” 宋和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说,“当年,玺承建投之所以撤诉,是因为我发现了你们提交的证据中有一个漏洞。” “那个漏洞,不仅帮顾氏洗脱了侵权的嫌疑,还侧面证实了玺承建投提出的侵权实为诬告——” “那个漏洞虽然不太明显,但连我都能发现,陆律师,你作为当时的案件负责人,不可能没发现吧?” 即便是陆云泽没发现,那他团队里的其他人呢? 难道他们都选择性地眼瞎了吗? 陆云泽听完后,沉默了片刻,笑着叹气,“宋律师,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未必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女人。” 第79章 真相不真(二) 宋和不解,“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服务生送来黑咖啡,将两人的谈话短暂地打断。 陆云泽喝了一口咖啡后,才慢声开口。 “其实当年,在我提交那份证据材料之前,我手底下的一个小助理就发现了那个漏洞。”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把那份证据递上去?” 宋和说话时,手指不自觉攥紧。 陆云泽看了她一眼,仿佛她问了一个十分弱智的问题一样。 “因为一个电话。” “——在发现那个漏洞后,我连夜把这件事跟玺承建投的秦总汇报了,并告诉他,我准备向法院申请延后第三次庭审。” “但当时,秦总否定了我的提议。” “秦总说,他已经安排好了,让我直接把那份有漏洞的证据材料递上去。” “我当时非常不理解……但宋律师你也明白,我们做律师的,说好听点叫帮委托人争取他应得的合法权益;说难听点——” 陆云泽讥讽的一笑,“不过就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马仔,委托人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只能怎么做,没有拒绝的权利。” 陆云泽说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宋和,只见她唇角紧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她的这个表情,让陆云泽无端想起他第一次见宋和的情形。 那是在一个小型酒会上。 顾知周作为特邀来宾,在酒会进行到一半时,才在主人的陪同下款款而至。 当时,顾知周带来的女伴就是宋和。 陆云泽算了算,那个时候的宋和还不到二十岁。 她没有特别装扮,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黑色长发梳成一个简单利落的马尾,脸上也没有妆容。 她冷着一张过分精致的脸,不高不兴地站在顾知周身边,就像一个误入酒池肉林的精灵,一众身着名贵华服精心打扮的名媛太太们,都被她衬得黯然失色。 当晚,陆云泽并不在主人的邀请名单上。 他是被他师父带过去的。 他师父当时身体出了点问题,想在退休之前把自己的人脉介绍给他最看重的弟子。 哪晓得,他这个弟子,全程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不止陆云泽,当时酒会上的大多数男宾客都在偷偷盯着宋和看。 酒会结束后,陆云泽送他师父回去。 在车上时,他师父突然冷笑了一声,“那顾知周可真是没半分像他的父亲。” “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私底下玩玩也就算了,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带到今晚这种场合来。” “顾华翰要是泉下有知的话,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还有你——” 陆云泽正回味着宋和的身姿,便听他师父话题一转,呵斥起自己来。 “——我今天带你来,是把趁着退休之前,把我的人脉介绍给你,再过两年,你就有资格晋升合伙人了,手里要是没几个大客户,到时谁服你?” “你倒好,一整晚就盯着那个小妖精看,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人家身上去。” “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提醒你,像那种天生只能做男人玩物的女人,在床上玩玩也就算了,别像顾知周那样带出来招摇过市,会被人看笑话的。” 陆云泽一边听着他师父的教训,一边漫不经心地想,那样的人间精灵,竟是交际花的女儿。 小小年纪,就做了男人的玩物。 真是可惜呢。 第80章 真相不真(三) 那时的陆云泽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两年后,输在他师父口中的“玩物”手里,还输的那么难看。 不仅声名扫地,还被踢出了玺承建投的律师团队。 第二年的合伙人晋升,即便有他师父作保,他也未能如愿。 那场官司,就像是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让陆云泽原本顺遂坦荡的职业生涯,遭遇了巨大的滑铁卢。 合伙人晋升失败后,陆云泽再也没脸待下去了,不得不离开自起炉灶,从大律师沦落为普通的事务律师。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陆云泽曾一度非常痛恨宋和。 恨她运气为什么那么好,他们一整个团队都没有发现的小漏洞,她怎么那么容易就发现了? 她那种出身,那种容貌,好好地做男人的玩物,就可以富贵荣华一辈子,来做什么律师? 做律师也就算了,偏偏还有顾知周给她撑腰。 玺承建投与顾氏集团那么大的一个案子,他们要熬多少年资历才能拿下来,她宋和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一个像样的案子都没有负责过,顾知周就直接拿给她做。 她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凭什么这么好命? 让女人嫉妒也就算了,让他这个男人也忍不住……嫉妒。 四年的不甘心与嫉恨,化作了一团火焰,在陆云泽的胸口里熊熊燃烧着。 他再次端起马克杯,仿佛杯子里装着的是这世上最顶级的咖啡,细细品尝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说来也奇怪,在那件官司之前,玺承建投和顾氏集团一直是水火不容的。” “但官司结束后,这两家公司好像化干戈为玉帛了一样,竟然还一起合作了城南东湖区的旧城开发项目。” 陆云泽没明说,但宋和听后,指甲几乎抠进了掌心里。 东湖区那个项目,宋和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那个时候,她自恃自己帮顾氏集团打赢了官司,免去了一笔金额数亿的赔偿金,便在顾知周面前耀武扬威的,好不神气。 不知道是不是官司赢了的原因,顾知周的心情也不错,两个人度过了一段类似于情侣之间才有的蜜月期。 宋和第一次听到东湖区那个项目,是在她自己的办公室。 那天,她在律所加班,顾知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拎着一份甜汤来看她。 甜汤是按照她口味做的,没有放糖,只用了少许的雪梨丝调味,喝进嘴里只有一丝微甜。 她一边喝着甜汤,一边整理资料,顾知周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摆弄着手机。 她办公室不大,除了一张办公桌以外,两面墙壁上装着书柜,留给沙发茶几的空间少得可怜。 顾知周人高腿长,坐在两人座的布艺沙发里,显得格外的局促。 他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抱怨,“你这张沙发太硬了,坐着一点都不舒服,我明天让人给你重新送一张过来。” 若是以往,宋和少不了要生气的,她就像凶猛的野猫一样,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 办公室是她的私人领地,她不喜欢别人对里面的东西横加干涉,哪怕仅仅只是挪动一下某份文件的摆放位置也不行。 但那天,或许是甜汤很可口,宋和竟难得没有跟顾知周生气。 她嗯了一声,“我要黑色的。”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向顾知周表明,她要什么。 这对顾知周而言,堪称新奇。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宋和身边,一手撑在办公桌的桌沿上,一手搭在转椅的靠背上,将人半圈在他的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乖,嗯?” 第81章 真相不真(四) 宋和嘴里含着甜汤里的雪梨丝,抬眸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唇就被他含住了。 “唔唔唔……” 顾知周根本不理会宋和的抗议。 他轻掐着宋和精巧的下巴,用舌尖灵活地撬开那两片淡粉的唇,长驱直入。 那时的宋和还没学会抽烟。 她嘴里满是雪梨丝的清甜,顾知周吻的欲罢不能,微凉的指尖便顺着宋和衬衣的下摆钻了进去。 就在这时,顾知周的手机十分不开眼的边震动边嗡嗡嗡叫。 旖旎缠绵的气氛骤然被打断。 宋和的理智迅速回笼,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喂,你电话响了。” 顾知周长吸了一口气,将满腹的欲望压下去后,阴沉着一张脸走到沙发前,弯腰捡起手机。 “你最好有要紧事,不然就等着收解雇信吧。” 打电话的人是顾氏的一个项目经理。 当即被顾知周杀气腾腾的语气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下去。 他极速地回顾了一下最近的工作,发现没有纰漏后,才提着气小心翼翼的说,“顾总,刚刚市委的王秘书给我透露了个消息。” “——他说玺承建投也递交了项目计划书,想竞标东湖区那个旧城改造项目。” 东湖区在云城的南边。 二十多年前,国营企业还没有改制的时候,云城几个大国营企业都在东湖区。 而当时,国营企业普遍都有配套家属区、学校、医院等……久而久之,那一片区就自然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商业中心。 后来,国营企业进行体制改革后,工人们下岗的下岗,退休的退休,失去了曾经赖以生存的铁饭碗。 为了生存,工人们不得不选择走出东湖区,去外面讨生活。 而当时最火爆时千金难求一铺的东湖区商业街,也逐渐无人问津了。 在时代的车轮下,东湖区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市政府心中的一个老大难——公共设施老旧、配套不足、大量危房亟需维修…… 拆,还是不拆,市政府迟迟做不了决定。 拆,体量太大,一家开发商吃不下;不拆,东湖区就会成为一只年迈的老猫,咬着云城高速发展的裤脚,拖慢整座城市前进的步伐。 在经过大量的研讨会议后,时任市委书记最终拍板决定——拆。 而放眼整个云城,能胜任这项重任的只有顾氏集团。 顾知周在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接下了市政府抛来的橄榄枝。 但为了体现公平公正的原则,市政府大张旗鼓地搞了个招标会,号召各大企业踊跃参加,给城市建设添一份力。 明眼人都知道,所谓招标会只是走个过场,这么大体量的项目除了顾氏没哪家公司啃得动。 所以,看热闹的多,实际参与投标的几乎没有。 本以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晓得这个时候,玺承建投竟然跑来凑起了热闹。 听完项目经理程开志的话后,顾知周眉心轻拧,“市委现在是什么意思?” 许是那边不方便说话,程开志压低了声音说,“王秘书说,市委内部意见比较分歧,有支持我们集团的,也有支持玺承建投的。” “还有提出,让我们两家公司一起合作的。” 第82章 真相不真(五) 若是玺承建投正大光明的来竞争,顾知周其实并不担心顾氏会在竞标中落败。 可问题是,玺承建投这家公司邪性得很。 老板舒伟豪早年间是个混黑道的,手段毒辣阴狠,想和他做生意就必须得按照他的规则来,否则免谈。 而且此人,做事情向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十分善于走旁门左道。 顾知周倒不是怕他,只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贵,让他十分瞧不上舒伟豪这种人。 但东湖区这个项目,表面上看短期内需要投入数亿的资金,但只要如期完成了旧城改造,并且运营得当的话,将带来非常高额的利益回报。 这也是顾知周接受市政府的橄榄枝的原因。 顾知周沉默了一秒,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氤氲霓虹,沉声说,“东湖区这个项目,集团已经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如果最后被玺承建投截胡的话,那我们之前做的所有工作都将打水漂。” “所以,这个项目你必须拿下来。” “还有,你告诉王秘书,顾氏不接受与任何一家企业一起合作这个项目。” “这个项目,只能由顾氏全权负责。” “这样,你再让王秘书帮忙探探市委几位领导的口风,需要什么支持,你直接给林特助打电话……” 宋和还记得,当时顾知周挂了电话之后,自己还打趣他。 “——顾总,作为律师,我友情提醒你一下,在招投标过程中,对招标机构进行行贿,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宋和一边说,纤细的手指一边在顾知周的胸口处轻点着。 顾知周捉住她犯乱的手指,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宋律师多虑了,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正经商人。” “行贿这种事情,不符合我的风格。” 那一晚,是宋和这二十几年里为数不多的值得回味的夜晚。 ——可口的甜汤、柔和的月光、开得很足的暖气,还有男人旖旎缠绵的亲吻—— 如果,今天没有见陆云泽,没有听到她打赢官司的“真相”,和玺承建投与顾氏集团联手合作东湖区旧城改造这件事,宋和仍旧会在深夜难眠的时候,去回味那一晚的每一个细节。 宋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陆云泽极富暗示性的话,让她相信了四年前那个案子,如果不是顾知周暗中插手,她不可能赢得那么轻巧。 这让她非常愤怒。 因为这在她看来,堪称奇耻大辱。 她一直以为,当初顾知周把这个案子交给她处理,是看中了她的能力,而她也以为自己是靠过硬的专业能力,才打赢了这场官司。 可陆云泽却暗示她,她之所以能赢得那么轻巧,就像外面传的那样——顾知周和玺承建投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愤怒之余,宋和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如果真如陆云泽所说的那样,那顾知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先借那个案子,给玺承建投一个下马威,然后再给一颗糖,以在接下来的合作中占据主动权? ——不,不对。 那一晚,两个人睡前闲聊的时候,她问过顾知周,如果市委最后提出让顾氏和玺承建投一起合作怎么办? 顾知周抱着她,闭着眼睛,声音慵懒地回答——“舒伟豪这个人邪性得很,与他一起合作,风险系数太高了。” “如果市委真要逼我和他一起合作,那我就当前期的投入都打水漂了。” 第83章 真相不真(六) 顾知周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私事上如此,公事上亦是如此。 对于顾氏和玺承建投的合作,他的态度明确而坚决,以宋和对他的了解,哪怕是地球爆炸,他也不会与舒伟豪合作的。 可为什么,他后来又与舒伟豪合作了呢? 难道,真像外面传的那样,顾知周为了她能赢官司,私底下和舒伟豪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宋和按了下去。 因为,这太荒谬了。 宋和收拢乱飞的思绪,冲陆云泽客套地勉强笑了一下。 “陆律师,谢谢你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麻烦你了。” “宋律师客气了。” 陆云泽嘴角轻佻地勾起,“能为大美人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接着,他话锋一转,一副不太理解的口吻,“宋律师,这个案子结束已经有四年了。” “而且,你当时也赢了……虽然这中间,可能多少有顾总的原因,但总之你是赢了嘛。” “这个案子之后,你也一夜之间从一个新出茅庐的新人,成为声名在外的大律师……” 说到这里时,陆云泽停下来,精明的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无论这个案子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但结果对你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我的团队当初是否发现了那个漏洞呢?” “宋律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很抱歉,我对此真的非常好奇。” “在我看来,全云城都找不到像顾总这样,对情人如此大方的男人了。” 陆云泽这番近乎恶劣的话语,让宋和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汹涌地翻腾起来。 咖啡桌下,宋和纤细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宋和用指甲狠掐着掌心,几乎快要把那块皮肉抠下来了,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陆律师也说了,顾总很大方。” “作为他的……” “情人”二字,宋和始终无法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她顿了一下,“他这么大方,我总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抱歉,陆律师,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宋和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单指推到陆云泽的面前。 陆云泽瞥了一眼后,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宋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和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男人的。 她喜欢银货两讫的交易。 宋和声线冷淡地解释,“今天特意劳驾陆律师百忙之中跑这一趟,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点茶水钱,还希望陆律师不要拒绝。” 宋和说完,拎着包站起来,冲陆云泽点了一下头,“失陪了,陆律师。” 宋和走后不久,包间的门被推开,傅谨言迈步进来。 他见陆云泽坐在沙发上出神,便在陆云泽的肩上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傅谨言一边说,一边在宋和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陆云泽回过神来,语气复杂地说,“宋和离开前给了我一张支票,说是给我的茶水费。” 陆云泽说完,怪异的笑了一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人主动给我钱。” “这感觉……” 陆云泽一时还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反正,不是开心。 第84章 真相不真(七) 傅谨言拿过来支票,扫了一眼上面的数额,笑容揶揄,“宋律师可真大方。” 整个谈话过程不超过半个小时,再加上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陆云泽为了这个见面所耗费的时间,顶多不超过三个小时。 宋和却给了他足足五万块当茶水费。 这身价怕是连下海五万起的男公关都比不上吧。 陆云泽捏起支票,发出一声不知是感叹还是讥讽的笑声,“不愧是顾知周的女人啊。” 傅谨言听了他这话后,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悦。 他不太喜欢别人用“顾知周的女人”来称呼宋和。 这一点不悦,被对面的陆云泽精准的捕捉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浮上他的心头。 “你不会也喜欢上了宋和吧?” “也?” 傅谨言眼眸微眯,盯着陆云泽,神情里的不悦加深。 “你别误会。” “我喜欢温柔可爱型的小女人,像宋和那种刺人的野玫瑰,”陆云泽耸了一下肩膀,“我驾驭不了。” 这倒是实话。 傅谨言神情中的不悦散去。 他端起宋和刚刚喝过的咖啡,喝了一口。 早就凉透了的黑咖啡,入口苦涩,但傅谨言仍旧十分享受地咽了下去。 陆云泽看后,啧啧了两声,“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也会喜欢上宋和。” “她可是顾知周的情人。” “若论起辈分来,你还得称她一声小嫂子。” 傅谨言轻呵了一声,“你不觉得,这样才更有趣吗?” 陆云泽平时虽然也玩得开,情人玩伴从没断过,但也理解不了傅谨言这种所谓的有趣。 他摆摆手,自嘲般的笑道,“可能是我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已经跟上不了。” “哦对了,上一次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知道宋和会来找我问那个案子的事情?” “猜的。” 陆云泽惊诧道,“这你也猜得到?那你这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太神奇了。” 傅谨言当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只是在众多能激化宋和与顾知周的矛盾的隐雷中,选出了最有可能的那一颗,并顺势引诱宋和去扯掉引线,亲自引爆这颗雷。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应该赌对了。 以他对宋和的了解,下一步,宋和应该会去质问顾知周,为何插手她的案子。 以顾知周的脾气,他是不屑于解释的。 两个人可能会因此而吵得天翻地覆。 到时,自然会有人把这件事捅到顾华年的跟前去…… 而以顾华年的行事风格,她肯定会对宋和下狠手的。 宋和被迫害,顾知周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样一来,局面可就精彩了。 光是想一想,傅谨言就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一天了。 傅谨言放下马克杯,言辞客套,“这次的事情,多谢师兄了,你的这份人情,我不会忘。” 陆云泽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对了,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你是说开律所的事情?” 傅谨言一顿,似乎有点为难,“我私心是很想跟师兄你一起合作的,但你也知道,我久居英国,对国内还不太熟悉。” “如果贸然和师兄合作,我担心会拖累你。” “再者,我目前还没有确定是否要留在云城。” 傅谨言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陆云泽干巴巴的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是打算留在云城呢。” 傅谨言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柄,仿佛那上面还残存着宋和的体温一样。 他低低一笑,“我虽然在云城出生,但自小在英国长大,老实说,这个城市对我而言陌生的很。” “而且,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陆云泽听后,身体微微前倾,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后,压低了声音说,“你母亲就快死了。” “她一死,遗产可不少,你就不打算争一争?” 第85章 母子似路人(一) 傅谨言的外公子嗣单薄。 一辈子就只生了两个子女,一个是已经死了的顾华翰,一个是就快死了的顾华年。 顾老先生是留过洋的,思想非常西派,心里没有重男轻女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兄妹二人打小都接受着同样的精英教育。 顾华翰比顾华年大八岁。 大学一毕业,就在顾老先生的安排下进了顾氏,最从基层的岗位做起。 顾老先生十几岁就开始经商,作为他的儿子,顾华翰完美地遗传了他父亲的经商天赋。 进顾氏后短短不过三年,顾华翰就做到了投资部门副总的位置,主管集团的海外投资业务。 哥哥这么厉害,做妹妹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顾华年二十一岁进入顾氏的财务部门实习,二十五岁时,便已经升任为集团财务副总监。 兄妹二人,一个管着钱袋子,一个管怎么花钱,将顾氏的命脉牢牢攥在手里。 当时,有人问过顾老先生,等他退休后,会把顾氏交给谁? 顾老先生笑呵呵地说,“你们这些记者啊,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顾氏那么大一家企业,又不是个小玩意儿,当然是能者居之。” 此后,关于继承人的身份花落谁家的传闻,一直此消彼长。 没过两年,顾氏集团突然对外发布了一则婚讯——顾华年小姐情定傅慕秋先生,二人已于近日完婚。 这则婚讯,犹如一颗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波澜。 有好事的人在私底下讨论,觉得顾华年在这个时候结婚,无疑不是把一半的继承权拱手让给她大哥。 若她嫁的男人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那还能说服那个男人入赘,保住她成为继承人的那一半可能性。 可她嫁的是港岛律政世家出身的傅慕秋,身份地位都摆在那儿,自然是不会去顾家当上门女婿的。 是以,大家一边笑着“女大不中留”,一边替顾华年暗自可惜。 顾华年结婚的第三年,傅谨言出生了。 在年终的高管会议上,顾华年递交了辞职信,并于第二年,和丈夫傅慕秋带着还不到一岁的傅谨言移居英国。 至此,顾华年彻底退出了顾氏集团继承人的纷争。 傅谨言四岁的时候,顾氏出了一件大事。 时任董事长兼行政总裁顾华翰,携夫人参加好友喜宴后于深夜回家,途中遭遇重大车祸,双双不治而亡。 顾华翰是意外而亡的,生前并未留下遗嘱,顾氏这么大一份家业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顾华年和顾知周的手上。 再加上当年,顾老先生过世时,曾在遗嘱中表明,将他名下的百分之七的顾氏股权留给女儿顾华年…… 所以,按照国内现行的《继承法》,和法官手中的自由裁量权,哪怕顾华年立了遗嘱,指名道姓地要把遗产留给顾知周,傅谨言都能第一顺序继承人的身份,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继承她名下的所有遗产,包括她从顾老先生那里继承的顾氏百分之七的股权。 但眼下,这个并不是傅谨言计划的重点。 毕竟,继承一个人的遗产先决条件,是这个人已经死了。 傅谨言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柄,漫不经心地一笑,“我母亲这不还没死么,这件事不急。” 第86章 母子似路人(二) 陆云泽虽然不是豪门出身,但这些年的从业经历,也让他见识过不少豪门望族里,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间为了争夺家产,互相插刀子撒狗血撕破脸皮的事情。 前几年,g市还闹出一个争家产的笑话。 有一个女富豪,年轻时死了丈夫,以亡妻的身份继承了丈夫的大笔遗产,对外宣称此生不会再婚,并且到死之前,都对外树立着一块贞节牌坊。 哪晓得,她一死,这块她亲手树立的贞节牌坊,就顿时变成了立在她坟头的耻辱柱。 原因无他,这位女富豪豢养了几只金丝雀,个个样貌英俊,宽肩窄腰大长腿,年纪最小的才刚成年,年纪最大也不过二十五岁。 金丝雀们平时以私人保镖的身份,跟在女富豪的身边,除了女富豪身边最亲近的人,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能给年纪比自己妈妈还大的女人做情人,这些男人自然是没有多少羞耻心的。 女富豪一死,没了人供他们吃喝玩乐,这些人就动起了歪心思,纷纷向法院提起诉讼,想要从女富豪的巨额遗产中分一杯羹。 这个案件,当时不止震动了整个法律界,也震动了整个新闻界。 引起震动的原因,倒不是女富豪的几个子女为了钱撕破脸,而是这群金丝雀为了能多分一点遗产,在庭审上的大尺度发言。 这个说,女富豪最喜欢他了,每回和他做都是一个小时起步。 另一个说,你放屁,她明明最喜欢我了,她不止一次在我床上说过,只有我才能满足她…… 女富豪已经死了,变成了骨灰盒子的一把灰,自然也就无所谓颜面了。 但女富豪的子女还活着,还要继续生活,不想整天活在别人的茶余饭后中。 最后,是女富豪的大女儿出面,把这群金丝雀叫到一起,一番威胁后,再给了每个人一张巨额支票,才将这群牛鬼蛇神送走。 至此,这场争产闹剧才画下了一个难看的休止符。 顾氏的资产,可比那女富豪的资产多出了十数倍。 要是顾华年哪天咽下了气,陆云泽不信傅谨言还会像现在这样的风轻云淡,一分不要全拱手让给顾知周。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卑劣。 平等的嫉妒着身边每一个比自己出身好、能力出色的人。 想看着他们从高处跌落下来,掉进臭气熏天的沼泽里。 陆云泽也不例外。 他举起咖啡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亲密笑容,“到时候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不用跟我客气。” “谢谢师兄。” 从咖啡厅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临近冬至,天黑得越来越早,才刚过五点,夜色就慢慢拉开了序幕。 上车后,傅谨言拿着手机,点开顾华年在几个小时前发来的一条消息,内容很短,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口吻。 ——晚上回家,我要见你。 傅谨言盯着消息界面冷笑了片刻,把手机扔到中控台上,启动车子,驶出了停车场。 周五的晚高峰,马路上的每一辆车里,似乎都坐着一个急着赶去酒店抓奸的原配,见缝插针地寻找着加塞的机会,但又对别人的加塞行为破口大骂。 仿佛,那些加塞的车辆,都是小三派来的救兵,专门阻拦他们去抓奸。 晚上没什么要紧事,傅谨言一个人慢悠悠在车流中行驶着。 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瞥了一眼,是顾华年打来的。 他并不打算接,等着手机自动挂断。 或许是顾董在高位上待太久了,不太清楚现代人之间“打一次没接就不要再打第二次”这种社交礼仪,一口气连打了七次。 傅谨言被顾董这种执着的精神感动了,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终于拿起了手机,滑下了接听键。 “顾董,你好。” 第87章 母子似路人(三) 傅谨言带着一丝讥讽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无论是以前做顾小姐、还是后来的傅太太,都鲜少有人用这种语气同顾华年说话。 当上顾董之后,就更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了。 顾华年一口怒气正要习惯性地喷薄而出,半秒后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因为,她对这个儿子实在亏欠太多了。 顾华年缓缓吸了一口气,才问,“你到哪里了?” 傅谨言没有回答,而是明知故问,“顾董打这么多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顾华年闭了闭眼睛,耐着性子说,“你现在回家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回家”这个词,是一个普通但又充满了温情的词语。 大多数人在说起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是温热的,脚下的步伐是轻快的,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家是船舶避风的港湾,是倦鸟归来的暖巢。 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只要回到那个地方,你就可以安心地享受一杯热咖啡、一场爱情电影,不用担心风雨的侵袭。 但对傅谨言而言,家是一个充满了酒精、尼古丁和男人自怨自艾的眼泪的地方,实在是温情不起来。 “呵,回家?” “抱歉啊,顾董,现在距离最近去英国的航班,是在二十一个小时之后,你要我这个时候回去,我实属有心无力。” 傅谨言用最客气的语气,说出最扎人心的话。 顾华年一时沉默了。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声音低哑,“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在电话里说吧。” “我听人说,你最近跟那个宋和走得很近。” “谨言,你久居英国,可能对这个女人不是很了解,她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傅谨言在听到这一句后,脚下用力一踩,白色的宝马如一块巨石堵在了本就流动缓慢的马路上。 车后,喇叭声顿时此起彼伏。 “前面的,你会不会开车啊?” “你他妈有病啊,还停在那里做什么,快把道让开。” “这他妈是马路,不是你家。” 豪车优越的隔音性能,将一切咒骂都隔绝在了车窗外。 狭窄的车厢内,只有傅谨言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调查我?” 顾华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傅谨言气得冷笑,“呵,担心我?” “顾董,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太晚了吗?” 顾华年听后,再次陷入沉默里。 傅谨言松开刹车,踩下油门,然后打了转向灯,“我半个小时后到顾宅。” “到时,还请顾董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还未黑,顾宅里就亮起了灯。 门口的守卫正要换班,就见一辆白色宝马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几人见是个陌生的车牌号,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几人呈一字型慢慢靠近宝马车。 这时,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年轻男人阴鸷的面容。 “滚开。” “原来是您啊,表少爷。” 为首的见是傅谨言,赶紧挥退其他人,并给保安室里的人示意打开闸门。 “抱歉啊,表少爷。” “顾总说最近是多事之秋,让我们都小心一些。” “对不住了啊,您请。“ 第88章 母子似路人(四) 这是傅谨言记事以来,第三次踏入顾宅的大门。 第一次,是顾华翰夫妇车祸而亡之后,顾华年回来料理哥嫂的后事,傅谨言那时还年幼,是个片刻都离不了妈妈的小粘人精,顾华年便带他一起回来了。 傅谨言那时小,才刚学会记事,顾宅留给他的印象不多,只有两个:房子很大,很多人围着顾华年吵架。 第二次,是在傅谨言九岁那年,傅慕秋因为常年酗酒,终于如愿地把自己喝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他隔着墙上的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害怕地直掉眼泪。 没有人教过他,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成年人。 他只能凭借一个孩子的本能,去找他远在国内的母亲。 顾华年很忙,没有时间来接机,便派了一个助理来。 助理接到他后,把他带去了顾宅。 坐在顾宅奢华柔软的沙发上,九岁的小男孩从中午一点多等到晚上十点多,才终于等到了他的母亲。 五年未见,顾华年已于他印象中的妈妈判若两人。 她穿着精致的黑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神情严肃地与身旁身姿挺拔的少年说着什么。 傅谨言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母亲。 听着他母亲与那个少年讨论着一个“远星”的项目。 他母亲说,“这个项目,你别看它体量小,但目前云城在高端精品住宅这一块,还属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的话,不出三年,云城所有的开发商都会把开发重点放到这一块。” “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那少年点头附和,“我知道了,姑姑。明天,我会再跟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碰头,跟他说……” 这时,他母亲终于发现了他,“谨言,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母亲见他一直盯着她身旁的少年,便朝他招手,“谨言,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表哥,顾知周。” 九岁的傅谨言,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与他母亲面容相似的顾知周,心里想,原来就是这个人抢走了自己的妈妈。 他爸妈都死了,他为什么不去死呢? 他要死了,就没有人抢自己的妈妈了。 他怎么还不去死呢? 他母亲感受到了他对顾知周的敌意,用身体挡在了顾知周面前,神情严肃地说,“谨言,他是你表哥,你要像爱我一样的爱他。” 傅谨言仰起头,看着顾华年,没有提起傅慕秋酒精中毒住院的事情,只是用稚嫩的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明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顾华年却像是被问住了一样,沉默半晌也没有回答。 而年幼的傅谨言却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再一次问他母亲,“你什么时候回家?” 顾华年终于出声,“抱歉,谨言,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你表哥他现在很需要我。” 顾华年一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话太残忍了。 可傅谨言却没有哭,也没有闹,脸上甚至连一点难过失望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很平静地回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第89章 母子似路人(五) 此去经年。 顾华年每每一想到那一晚,傅谨言小小的身影,和他当时说出那句话时的倔强表情,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疼。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顾华年的回忆。 “——进。” 管家推开门,“顾董,表少爷来了,在楼下呢。” “快、快请他到书房来。” 片刻后,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顾华年步履蹒跚地打开门,便看到傅谨言一脸冷漠地站在门外。 他就像个修养极好的客人,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前,绝对不擅自踏入别人的私人领域半步。 这种客气是冷漠的,锋利的,像一把无形的短刃,刺入了顾华年的心里。 “进、进来吧。” 傅谨言这才踏入书房内。 这间历经了顾家三代掌权人的书房,四面墙壁上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欧式水晶灯,在窒息的沉默中,洒下璀璨的、冰冷的光线。 没有一个字的寒暄,傅谨言直截了当地开口。 “顾董,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一字一句,透着明显的怒意,“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顾华年非常清楚,她与这个儿子之间的隔阂,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消除的。 她叹了一口气,长期化疗,让她的声带受损严重,声音有一种纸张摩擦砂砾的沙哑感。 “我说了,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担心我?” 傅谨言轻呵了一声,语气刻薄而尖锐,“顾董这话说得可真好笑。” “我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人,有手有脚,智商也不低,有分辨善恶黑白的能力,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我需要你哪一门子的担心?” “顾董有这个闲情逸致,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的大侄子,毕竟,他很需要你。” 冰冷的灯光下,顾华年面色白得近乎透明。 她深沉而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谨言,我知道你为了你父亲的事情,心里一直都怨恨我。” “但你恨归恨,不要牵连无辜。” “当年,你表哥还是个孩子,父母突然意外离世,对他的打击非常大,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连我都不管他的话,那他就太可怜了。” 是啊,顾知周的爹妈死了,所以她必须留下来照顾他。 那他呢? 他那个时候才四岁,难道就不需要她的照顾了吗? 顾知周死了爹妈,很可怜。 那年仅九岁的他,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咽气、给父亲收尸、送去火化、买墓地办葬礼…… 难道他就不可怜吗? 心里那一团经年燃烧着的怒火,将傅谨言的心煅烧成一颗冰冷坚硬的石头。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顾华年微红的双眼,勾起唇角绽出一个冰冷尖锐的微笑。 “顾董,如果你今天见我,是想跟我分享你和顾知周之间姑侄情深的话,我很抱歉——” “像我这种有妈生、没妈养、父亲去世的又早的孤儿,很难对这种感人肺腑的亲情产生共鸣。” “所以,我们还是聊点正事吧。” 傅谨言强行把话题扭转回他被调查这件事情上。 “顾董,关于你私自调查我这件事,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且不那么可笑的解释吗?” 第90章 母子似路人(六) 顾华年这一辈子,主导过很多场重要的谈判。 她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在谈判桌上,没有一个对手敢轻视她的能力。 她十分善于从对方的言辞中,挖掘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那部分,并加之以利用,从而获取最大的利益。 但此刻,面对亲生儿子那句“孤儿”时,过往那些谈判桌上的经验和技巧,全都失灵了。 她哑口无言地坐在那里,身上找不到半点“顾董”该有的气度和威严,她就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看着傅谨言。 她这副样子,落入傅谨言的眼底,不仅没让他生出半分的怜悯,眼底反而流露出更加冰冷的讥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傅谨言那少得可怜的耐心,在顾华年的沉默中,就像指缝间的流水,一眨眼就消失殆尽了。 他长腿一收,从沙发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后,冷声说,“既然顾董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那我就先走了。” 傅谨言说完,便要抬腿离去。 顾华年终于出声了。 “谨言。” “我自知对你亏欠良多,也从不未奢求过你会原谅我。” “对于私下派人调查你这件事,我很抱歉。” “但作为母亲,我必须提醒你——宋和这个女人,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能在十九岁抛弃女孩子的矜持和羞耻心,爬上你表哥的床……你表哥并非是个色令智昏的人,但仍然被她诓晕头转向,几次三番为了她,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此等心机,就是连我也不敢小觑。” “所以谨言,你听我一句劝,离那个女人远一点。” 顾华年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 长期的化疗,不仅让她的声带损伤严重,也让她视力倒退得厉害。 她需要很用力,才能看清四五米外年轻男人高大的身影。 虽然,傅谨言是她生的,但不管是从五官还是身形,都极其肖似年轻时的傅慕秋。 顾华年看着他的时候,很容易把他与记忆中那个翩翩尔雅的丈夫混淆在一起。 她这一辈,亏欠最多的人是傅谨言。 其次,便是她的丈夫傅慕秋——那个脸上始终挂着春风一般笑意的男人。 往事不可追,时间的长河不会因为她的愧疚而倒流。 傅慕秋死了十几年了,顾华年纵使再想弥补自己给这个男人造成的伤害,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但幸好,傅谨言回来了。 虽然,顾华年自己也快死了,但终归还是有一点时间的,可以让她为唯一的儿子再做点什么。 顾华年语气和蔼地说,“我让你离宋和远一点,并不是想干涉你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以她那样的出身,配不上你。” “你看这样好不好——” 顾华年一副商量的口吻,“我有一个世交,他家里有个小女儿,年纪比你小两岁,也在剑桥读书。” “快到圣诞节了,那个小姑娘要回来……你和她年岁相仿、家世相当,又是同一所大学的,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这样吧,等她回来后,我安排你跟她见一面?” 第91章 母子似路人(七) 顾华年说完后,忐忑而期待地等待着傅谨言的回应。 其实,给傅谨言安排相亲这件事,并非是她一时兴起。 两个多月前,在顾知周的订婚礼上,傅谨言短短现身几分钟,就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他样貌英俊,身形高大,谈吐优雅,举止风度翩翩,不仅吸引了年轻女宾客们的目光,还引来不少长辈们的注意。 订婚礼结束后,有不少人暗中打听傅谨言的身份,在得知他是顾华年与傅慕秋的独子后,家中有未嫁女儿的便坐不住了,纷纷托人来探顾华年的口风。 刚开始,顾华年虽然也有意,在世交好友们的孩子中,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但她心里很清楚,傅谨言自小就与自己有隔阂,这件事他未必会听自己的。 可在听了陆明珠说,傅谨言与宋和私底下往来密切之后,顾华年就坐不住了。 顾知周还陷在宋和这个火坑里没有走出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傅谨言又往里跳。 所以,这几天,顾华年一直在暗中挑选儿媳妇人选。 她就像天底下的大多数母亲那样,想亲自给儿子安排一门妥帖的婚事,等以后死了去见傅慕秋时,她多少还能有一点底气。 那个小姑娘,面容清丽,性格温婉,家世虽然赶不上顾家,但顾家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已经不需要牺牲儿女的幸福去联姻了。 顾华年甚至私底下与那位世交说好了,若是两个孩子看对眼了,等来年开春就先举办订婚礼,等小姑娘大学毕业后,再结婚。 顾华年对自己的这项安排十分满意。 甚至比给顾知周安排的那桩婚事还要满意。 但很可惜,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傅谨言不是顾知周,他不会为了那点所谓的母子情分,就甘心做她手里的提线木偶。 其实,在回云城之前,傅谨言对自己和顾华年之间的母子关系定位十分明确—— 她十月怀胎、承受生产之痛,生下他。 虽然后来,她这个母亲做得不尽人意,但作为回报,傅谨言可以在她死后,以儿子的身份出席她的葬礼。 她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作为交换,他就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仅此而已。 但在听完顾华年的话之后,傅谨言发现,他的这位母亲似乎还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不懂得什么叫界限。 傅谨言转过身,看着消瘦苍白的顾华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顾董,如果之前我话没说太清楚,给你造成了某些误会,那么我今天就再重新说一次——“ “我跟你两个人,只做了四年的母子,若加上你怀胎十月,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而已。”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你若要说这五年能积累多少母子情分……“ 傅谨言停下来,认真而冷漠地计算,“——如果人这一生的感情中,完整的母子情占百分之二十的话,那么我跟你之间的那点情分,顶多只能在这百分之二十中占到百分之零点零一。” “所以顾董,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是从母子情分而言,还是法律赋予给你的母亲的权利而言,你都没有资格插手我的事情。” 傅谨言话里话外的冷漠,再次成功让顾华年哑口无言。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再会,顾董。” 傅谨言说完,转身走出了书房。 顾华年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久久都未曾动一下。 第92章 母子似路人(八) 从书房里出来后,傅谨言沉着一张脸往楼下走。 陆明珠站在一楼楼梯口,见傅谨言踩着楼梯一级级往下,妆容精致的面庞上挂上她标志性的甜美笑容。 “谨言,你来了。” 傅谨言压根就没正眼瞧她一眼,直接从她身侧掠过。 顾知周无视她也就算了,傅谨言竟然也无视她,这严重的损害到了陆明珠的自尊心。 她提起脚步追上去。 “喂,傅谨言。” 傅谨言仿佛终于听到了有人在喊他一样,脚步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的陆明珠,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哦,原来是表嫂啊。” “抱歉了,我刚刚在想事情,有点走神,没看到你。” 傅谨言这一声诚恳的“表嫂”,喊得陆明珠心花怒放,顿时就接受了他的解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傅谨言微微一笑,“一点公事。” 陆明珠并不知道方才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她上前一步,往傅谨言跟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你最近是不是在追宋和呀?” 傅谨言觉得陆明珠这话问得有点奇怪。 他不动声色地问,“表嫂是听谁说了什么吗?” “上次我开车路过晴风广场,恰好看到你跟宋和从里面一起出来。” 陆明珠面不改色地胡诌。 “我看你们两个当时很亲密,而且那个地方,又是近两年来情侣最爱去的约会地点排行榜第一名。” “所以,我以为你们也是去那里约会呢。” “难道我猜错了?” 怪不得顾华年突然警告自己,离宋和远一点,还要想着给自己介绍女朋友。 原来如此。 傅谨言心中冷笑,顾知周怎么会看上这种蠢货,还和她订婚。 不过,蠢货也有蠢货的好处——自负、愚蠢、容易摆布。 转念间,傅谨言心里就有了主意。 他微微一笑,十分痛快地承认,“我最近确实在追宋和。” “不过,她跟了表哥七年,而表哥又是样样都非常优秀的男人,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她大概是看不上我的。” 傅谨言说完后,脸上还适时显露出一丝失落的神情来。 陆明珠原本只是试探而已,没想到傅谨言竟然真的承认自己喜欢宋和,这就好比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来了枕头,连老天爷都帮她。 陆明珠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端着一副表嫂的范儿劝道,“你不要这么快灰心呀,宋和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很好追的。” “只要你肯费一些功夫,早晚能打动她的芳心。” 陆明珠见傅谨言神色有所动摇,又压低声音说,“我有个提议,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我们去外面聊几句?” 傅谨言唇角勾起一抹深意,“好啊。” 他话音一落,陆明珠便对一旁的佣人欲盖弥彰地说,“我送送表少爷。”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去。 到傅谨言的车前后,陆明珠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谨言,我们一起合作怎么样?” 傅谨言一副没听懂的困惑表情,“合作?” “你想要宋和,我想要顾知周,我们两个人一起合作,我帮你得到宋和,等事成之后,你就带她离开云城,去哪里都好,只要不让她再出现在顾知周面前就行了。” 陆明珠说完,抱着手臂挑眉,“怎么样,有兴趣吗?” 傅谨言听完,佯装思考了几秒后,做出一副心动了的样子,“那就有劳表嫂了。” 第93章 暴风将至(一) 早年前,顾氏大厦还只是一栋孤零零的写字楼。 随即顾氏集团一步步壮大,旗下涉足的产业越来越多,几年前,顾知周斥资买下了旁边的两块地,在原本的顾氏大厦旁边,又修建了两栋新的写字楼。 因为原先的顾氏大厦是顾华翰亲自设计的,为了表示对他尊重,新立的两栋写字楼都要矮几层,看上去像是簇拥着主楼。 除开主楼以外,旁边的两栋楼底层都是商铺,因为顾氏员工很多,再加之这里地处繁华的市中心,渐渐地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中心。 虽然已经十一点多了,但门口的小广场还是有不少的人。 他们之间,有些是顾氏的员工,有些是来这里吃饭闲逛的路人。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公平地从他们每个人身上席卷而过。 他们纷纷裹紧外套,加快步伐,试图摆脱寒风的纠缠。 宋和的车,在小广场边上已经停留了两个多小时了。 从咖啡厅出来后,她没有回律所,也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周五的晚高峰,让这座城市的每一条马路都变成了“疯狂的祖玛”,大家拥挤在道路上,长时间的等待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急躁的神色。 宋和驾驶着凯迪拉克,犹如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落叶,一路随波逐流,不知怎么的,就把车开到了这里来。 今天下午,在咖啡厅里,陆云泽提起的玺承建投和顾氏集团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合作开发东湖区旧城改造的事情;还有那天在新海集团,陈旭森说顾知周要求他拿和解协议去换合作意向一事,都让她十分的困惑。 她不明白,顾知周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这两笔生意恰好让顾氏有利可图? 还是…… 宋和不敢再往下想。 她怕想得越多,期望就越多,到最后失望就越多。 她这一生,看似什么都有,命好得让人羡慕,可无人知晓,她心底里的贫瘠。 在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原里,她装了很多人。 有亲如家人的容九,有带给她如噩梦一般人生的陆太太,有曾经她视若父亲的陆承渊…… 就连除了撒娇一无是处的陆明珠,也在那片荒原里占据着一个小小的角落。 却唯独有一人,她从不敢装进去。 她害怕,她把那人装进去了,他就会一直住在那里不肯走。 她如滑稽剧一般的人生,注定了这一辈子都是荒诞的,而他那样的男人,注定了只是她荒诞人生里的一个过客。 而古往今来所有的故事中,爱上过客的那个人,都没有好下场。 宋和吸了吸被寒风冻僵的鼻子,将心里翻腾的情绪压下去后,回身打开车门,准备离去。 而此时,顾知周在结束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视频通话后,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 这通视频通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他说得口干舌燥,打算喝口水润润嗓子,顺便活动一下久坐后酸涩筋骨。 顾知周端着水杯走到落地窗前,眼睛无意识地往下看。 突然,他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宋和在楼下。 并且此刻,正在某个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 第94章 暴风将至(二) 当这个念头浮出来的第一秒,就被顾知周打上了“荒谬”的标签。 可荒谬之余,顾知周心里不禁又生出一丝细微的期待。 算起来,两个人已经快一周没见了。 这时间不算太长。 最长的一次,两个人冷战了将近两个月。 冷战的原因非常幼稚,他要去法国出公差,临行前听办公室里的秘书说,那个时间段正是普罗旺斯薰衣草的花期。 他想让宋和陪他一起去,心里盘算着,等公事处理完后,两个人可以顺道去普罗旺斯度个假。 哪晓得,她根本就不领情,以工作忙为由把他打发了。 他被气得不轻,冷了她两个月。 她倒好,该上班上班,该回家回家,跟个没事人一样。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把人逮了回来,这场他单方面挑起的冷战,才就此尴尬地揭过。 但这一次,顾知周明显地感觉到,宋和不是在跟他玩冷战。 而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自己。 这几天闲暇时,顾知周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不禁有点心烦气躁。 其实,在宋和没有出现之前,不是没有其他女人对顾知周投怀送抱。 但他从未正眼瞧过她们一眼,更别提碰她们一根手指头了。 可那一晚,当宋和闯进他房间里时,他看着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误入俗世人间小鹿一样的女孩,第一次没有让保镖把她丢出去,而是留下了她。 这一留,就是七年。 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它足以让某些事情,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在他宣布和陆明珠订婚前,他设想过宋和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以她那炮仗似的臭脾气,肯定会来找他吵、找他闹,顺便再把他大骂一通…… 可哪晓得,她听到后竟是那么的平静,好像他跟谁订婚、要娶哪个女人,都跟她没有关系。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七年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他这个人,对她而言,又算什么? 一想到这些,顾知周的胸口就有点发闷,他将杯子递到唇边,仰头一口气将杯中的水饮尽,想借此冲淡发闷带来的不适感。 顾知周转身,折回到办公桌前。 临近年底,等待他批复的文件堆积成山。 顾知周随手拿起一份打开看,是旗下新能源子公司递上来的一份增资扩产报告。 新能源是近几年的热点,属于亟待开发的蓝海市场,但凡有野心的公司,都想分一杯羹。 报告里提出,因为新能源业务今年的发展好于预期,为了能抢占更多的市场,希望集团能在来年加大投资。 这份报告里还提到了新海集团…… 顾知周眉心轻拧。 那天,宋和前脚走,陈旭森就给林镜打来电话,把宋和问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他当时被温雅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现在想起来,宋和最近的一系列反应都太反常了。 顾知周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他把文件啪地合上后,随手扔到办公桌上,拿起手机,拨通了宋和的电话号码。 第95章 暴风将至(三) 手机震动的那一刻,宋和的心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她盯着来电显示,想接又不想接。 犹豫一阵后,宋和最终还是滑下了接听键。 “喂。” 女人略显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顾知周问她,“你在哪里?” 宋和沉默着不说话。 顾知周正要再问,突然听到她那头好像有人在说什么,再细一听,他便听到了半截熟悉的广告词——居锦绣花园,享锦绣人生。 锦绣花园是顾氏集团旗下地产公司新开发的楼盘,最近正在做预售,顾氏大厦墙上的巨型led显示屏,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放该楼盘的广告。 先前那个略微荒谬的念头,再次爬上心头。 顾知周立即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垂眸俯视着百米之下的小广场。 其实,这么高的距离看下去,人比蚂蚁大不了多少,还要从众多的“蚂蚁”中分辨出是否有宋和,这难度与大海捞针相差无几。 但顾知周十分肯定,宋和就在楼下。 他低沉着声音说,“我知道你现在就在楼下,你来我办公室,我们谈谈。” 回应他的仍旧是一片沉默。 顾知周也沉默了两秒,然后再次开口,“我们谈谈,宋和。” 氤氲的霓虹里,宋和闭了闭眼,嘶哑出声,“好。” 通话没有挂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通过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宋和重新锁好车门,迈步往顾氏大厦走去。 在距离大厦门口一百多米位置时,宋和只觉得眼前有一道黑影急速坠下。 紧接着,周围的路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大厦门口的保安,听到声响后,快步冲过来,在看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后,立即回头冲后面的同事大喊,“快打120,有人跳楼了。” 路人的尖叫,和保安近乎咆哮的嘶吼,通过手机清晰地传到顾知周的耳朵里。 他顿时心一紧,“怎么了,宋和,出什么事了?” 宋和张了张唇,想回应他的话,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明明已经失去呼吸了,可他那一双眼睛却还恨意十足地盯着什么人。 不知为何,宋和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盯着的人是自己。 他恨的人是自己。 可宋和十分肯定,她此前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但他恨的人就是自己。 宋和呆滞在原地,自虐似的强迫自己去回忆,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人,做了什么让他生恨的事情…… 可向来清明的大脑,在那个男人恨意十足的眼神中,犹如生锈了的机器,根本无法运转,只有一片空白。 顾知周赶到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从高楼坠下的中年男人,整个脑袋就像西瓜一样,在浅灰色的地板砖上炸开。 脑浆、鲜血、皮肉组织……溅得到处都是。 而宋和,站在四五米外的地方,整个人仿佛被吓傻了一样,视线涣散、面容呆滞。 “宋和。” 顾知周快步走过去,一把将面色惨白的宋和拥进怀里,把她的头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边亲吻宋和的耳鬓,一边用手抚摸她因为惊恐而颤栗的后背。 “我来了,别怕。” 第96章 暴风将至(四) “他……” “顾知周,他……” 那双带着刻骨恨意的眼睛,恍若淬着毒的尖刀一般,刺破了脆弱的皮肉,深深刺进了宋和的灵魂里。 紧接着,那刻骨的恨意迅速结成一张巨大而厚实的网,紧紧地缠在宋和的身上,缠得她濒临窒息,无法呼吸。 失去意识前,宋和费解地想,他为什么那么恨我呢? “宋和,宋和。” 男人低沉的嗓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顾知周扭头,冲正在和保安说话的林镜大喊,“快去开车。” 林镜听后,半秒钟都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停车场跑去。 片刻后,银色的捷豹犹如一支利箭,穿破凛冽的夜风,朝着附近的医院急速驶去。 急诊室的医生早早就接到了电话,只待捷豹一停稳,便推着急救床簇拥上来。 随后,宋和被推进了急救室。 顾知周等在门外。 他盯着“急救中”的红灯,神色是一贯的淡漠,但紧抿着的唇角又出卖了他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他这一生,先后在急诊室门口等来了他祖父的病危通知书、他父母抢救无效后的死亡宣告,以及他姑姑罹患癌症的消息。 而急诊室又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存在。 在这里,再多的金钱与权利,以争斗不过死神手中的镰刀。 你只能干巴巴地等着,除了像个虔诚的教徒向上帝一遍遍地祷告以外,你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等,还是等。 但好在这一次,顾知周并没有等很长时间。 “急救中”的红灯熄灭,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护士推着仍处于昏迷中的宋和走出来。 顾知周走过去。 宋和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 过度惊吓后,她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失去血色的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清冷的眉心拧成了一团。 顾知周眼底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 “她怎么还没醒?” 负责抢救的医生连忙解释,“宋小姐是因为受到过度惊吓,而导致的突发性昏迷。” “我们在对她实施急救的过程中,她的血压和心跳一度紊乱得厉害,为了能让她平静下来,我们给她打了一只镇静剂。” 医生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她大概早上六点多醒来,顾总不用太担心。” 顾知周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待宋和送进病房后,顾知周转身看向林镜,见他一副神思离家出走的样子,眉心微皱。 “怎么了?” “查出那个跳楼的人是谁了?” 林镜此前,因为温雅对宋和出言不逊一事,曾派人调查过温雅的生平。 他虽然未曾当面见过温有良,但装着温有良照片的文件袋,此刻还躺在他办公桌的第三层抽屉里。 所以,当他跟顾知周一起赶到温有良坠楼现场时,尽管温有良的脑袋已经碎成了烂西瓜,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是温有良。 林镜咽了咽口水,回答,“温有良。” 顾知周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这人是谁?” “他的女儿叫温雅,是橙心科技段总的女朋友,大约一个月前,曾对宋小姐出言不逊。” 林镜说完,顾知周散漫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他那如野兽一般灵敏的直觉,立刻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跳楼自杀事件。 顾知周沉声,“你现在立刻回公司去,查清楚这件事。” “另外,再通知公关部负责人徐露,让她密切关注这件事情的舆论动向,一旦网络上出现任何对集团不利,或者对宋和不利的舆论,立刻联系我。” 第97章 暴风将至(五) 温有良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个寒风凛凛的冬夜,他的纵身一跃,将刮起一场怎样猛烈的龙卷风。 短短不到两个小时,“顾氏大厦跳楼事件”就裹挟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刮遍了这座拥有千万人口城市的各个角落。 顾氏集团,保安部。 几个当值的保安,一边盯着小广场的实时监控画面,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诶,你们说跳楼的那人是谁啊?” 保安甲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边好奇地发问,“咱们云城那么多高楼大厦,那人挑哪个跳楼不好,怎么偏偏就选了咱们这栋呢?” “该不会是和咱们集团有什么过节,故意的吧?” “谁知道呢。” 保安乙打了个呵欠,接话道,“我刚刚听门口值班的兄弟说,那人跳下楼的时候,正好砸在了那位宋小姐面前。” “听说宋小姐当场就被吓得晕厥了过去,送去医院抢救了呢。” “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个烂西瓜一样砸死在我跟前,要是我也会吓傻的。” 保安丙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一顿,用一种不知道是八卦还是讽刺的语气说,“说来,咱们顾总还真是长情呢。” “那位宋小姐跟了他有好几年了吧?” “他们这种有钱人,换女人不应该比咱们换衣服还快么,都七年了,竟然还没玩腻?” 保安甲是个腿控,一想到宋和那双笔直修长的大长腿,不禁口吻猥琐道,“就宋小姐那双腿,就够我玩十年的了。” 保安丙听后,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嗤笑,“呵,还够你玩十年?小子,你就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就你这副穷酸样,宋小姐看得上你? “别痴心妄想了。像她那样的女人,即便顾总玩腻了,还有大把的公子哥儿排着队等着上她的床呢。” “哪轮得到你?” 这话虽然难听了点,但是大实话。 保安甲听后,摇头叹气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瞧瞧咱们顾总多会投胎。” “哪像我们,生下来就是个打工的命。” 保安甲说完后,又重重叹了一声气。 “哎……” 这时,一道冰冷的带着怒意的声音蓦地响起。 “——上班时间,公然议论老板的私事,并对宋小姐出言不逊……” 林镜如刀锋般冰冷的视线,一一从几人身上扫过后,落在身侧的黎庆明身上。 “黎经理,集团花高薪聘请你做安保部的经理,让你全权负责集团的安保工作——你手底下的员工平时就是这样尸位素餐的吗?” 值夜班本来就是一件十分枯燥的工作。 这些保安们又都是火气旺盛的年轻小伙子,盯监控盯得无聊了,拿女人过过嘴瘾,本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他们拿谁过嘴瘾不好,偏偏要拿宋和,还好巧不巧地被林镜撞了个正着。 黎庆明光是一想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后背就顿时冒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阔步上前,走到几人面前,横眉怒目地指着几人的鼻子,“你们几个被解雇了,现在立刻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保安乙有些不服,想说些什么替自己辩解,但在触及到林镜如冰刃一般锋利的眼神后,又蔫蔫地低下了头。 几人麻溜地滚蛋后,黎庆明转头看向林镜,笑得一脸谄媚,“林特助,今晚这事情确实是我工作的疏忽。” “不过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会严加管教手下的人,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黎庆明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您看,顾总每天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就不要惊动他了吧?” 林镜冷眼看着黎庆明,“黎经理,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不如先查清楚那个跳楼的人,是如何突破重重安保,进到顾氏大厦的。” “等顾总追究的时候,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罪上加罪。” 黎庆明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后背上先前冒出的冷汗还未干,又齐刷刷地冒出来一层。 “我这就找人来查监控。” 第98章 暴风将至(六) 顾氏大厦的管理不说像铁桶一般,但较之其他公司严格不少。 除了门口二十四小时值守的保安以外,一楼还设有电子门禁,员工们在出入时,必须刷本人的员工卡。 而外来的访客,在登记之后,则需要在临时会客区等待,直到相关人员前来将他们领走。 但显然,温有良两者都不是。 黎庆明拧着眉心,经验老到地吩咐,“先把a座、b座和主楼停车场出入口的监控录像都调出来,集中翻看六点以后、九点以前的监控录像。” 这个时间段,是集团员工下班的高峰期,出入的车辆非常多,外来人员很容易混进来。 黎庆明话音还未落,门口就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林镜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监控室在负一楼,这个时间段,除了值班巡逻的保安以外,没有其他人会来这里,但听脚步声,来人不少。 林镜心下一沉,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果然,几秒后,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务人员跟在一名保安后面,踏步进来。 为首的警官叫陈平海。 他亮了一下工作证后,问监控室内的二人,“你们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黎庆明正想回答是他,被林镜轻扯了一下衣服后摆。他立即明白过来,没有出声。 随后,林镜往前一步,站出来,“我。” 林镜脸上挂起公式化的微笑,朝陈平海伸出右手,“陈警官你好,我叫林镜,是顾总的特别助理。” 陈平海扫了一眼林镜,没和他握手,只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不冷不淡地说,“一个半小时前,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有一名叫温有良的中年男子,从这栋大厦坠楼身亡。” “目前,我们正在排查他的死因,所以需要调取一下这栋大厦的监控……请问,方便吗?” 陈平海这话问得十分客气, 但林镜心里很清楚,如果不配合警方的调查,不仅会背上一个妨碍公务的罪名,只怕还会被当作温有良跳楼事件的嫌疑人。 林镜微微一笑,“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各位警官请。” 林镜说完,给黎庆明使了个眼色后,黎庆明挥了下手,让正在翻看监控录像的保安们都退让到一边。 随即,陈平海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 “小王,你去把最近一个月内顾氏大厦所有的监控录像,都拷贝一份下来。” “小李,你给这位……” 黎庆明见陈平海看着自己,忙自我介绍道,“我叫黎庆明,是顾氏集团的安保部经理。” “哦,你给这位黎经理做个简单的笔录。” “剩下的人,都去翻一下二十四小时内的监控录像,看死者是什么时候进入的顾氏大厦、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哪里。” 工作安排完后,陈平海摆出一副闲聊的架势,询问起林镜来。 “死者温有良,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他是云城市有良制造厂的老板,你们顾氏集团跟他合作过吗?” “——抱歉,我不确定。” 林镜的话,惹来陈平海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镜解释道,“我们顾氏集团是一家资产过千亿的公司,旗下涉足的业务非常多,光是一级子公司就有好几十家,就更别提这些下面的二级子公司了。” “这些子公司要跟谁合作,通常由他们自己选择,只有合作金额涉及上亿的才会上报到集团总部,再由总部定夺。” “所以,我暂时不确定,是否有子公司与这家制造厂合作。” “如果陈警官需要的话,等明天上班后,我让下面的人查一下,到时再告知你结果。” “可以吗,陈警官?” 第99章 暴风将至(七) 林镜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陈平海眼眸微眯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而是闲聊似的,随口问,“林特助平常也这么忙吗,都这个时间点了,还在公司加班?” “这不到年底了么,用写的报告一大堆,所以要比平常忙一些,但通常十二点之前也就下班了。” “我本来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哪晓得还没下楼呢,就接到楼下保安的电话,说有人从我们楼上跳了下去。” “哎,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林镜说完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表情。 陈平海听后,没急着搭话,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白沙烟,用指尖弹出来一支后,含在唇间,准备点燃时,才想起来问,“我抽支烟提提神,林特助不介意吧?” 林镜善解人意地一笑,“陈警官,请便。” 陈平海点燃香烟,抽了一口后吐出一口青白的雾,这才慢悠悠地和林镜继续“闲聊”。 “刚刚林特助说,你不认识死者,也不确定死者的制造厂有没有和顾氏合作,那依你之见——” 陈平海一顿,眼睛漫不经心地扫到林镜的身上,“云城那么多高楼大厦,死者为什么会专程跑来你们顾氏大厦跳楼呢?” 这句看似闲聊的问话,实则十分有技巧。 若林镜顺着陈平海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那就表明,林镜之前的那句“不认识”是在撒谎。 可若林镜回答“不知道”,也同样摆脱不了他本人、以及顾氏与这件事情的联系。 可能给顾知周做特别助理的人,自然是有几分能耐的。 林镜用困惑的眼神看向陈平海,“我也很想知道,这位叫温有良的死者,为什么大半夜不睡,专程跑来我们集团跳楼。” 接着,林镜一顿,用一副诚恳的口吻说,“陈警官,你也知道,像我们顾氏这么大的集团,任何一个负面消息,哪怕只有芝麻大小,都有可能引起股价的剧烈波动。” “所以拜托了,陈警官,麻烦你们早点查出真相。” “闲聊”到这里,陈平海几乎已经确定,在林镜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人就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的也就算了,还十分的警觉。 就在这时,王警官指着主楼负二层停车场的监控录像说,“找到死者了,他是跟着一辆面包车进去的。” 王警官的话,立刻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陈警官阔步到监控录像前,林镜紧随其后,众人的视线,随着温有良身影一起移动。 ——从面包车上下楼后,温有良对司机说了什么,然后又从口袋里挖出钱包,给了他几百块。 随后,他走到电梯口。 因为没有员工卡,他并不能搭乘电梯,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大概五六分钟后,电梯门打开了,一个员工打着呵欠走出来,温有良与他擦肩而进。 “马上把这部电梯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陈平海一声令下后,小王警官马上找出该部电梯相关时间段的监控录像。 根据录像显示,温有良在进入电梯后,尝试性地按了顶层,发现按键无效后又从一层一层地按下来。 一番无头苍蝇似的操作后,按键面板上终于亮起了“十六”。 第100章 暴风将至(八) 顾氏集团的总裁办,设在顾氏大厦的顶楼。 为了方便顾知周办公,集团核心部门的办公室也设在主楼。 所以,主楼这边的安保比起a、b两座管理得更严格一些。 非上班时间和工作日,员工们若想使用电梯,必须得刷员工卡才行,但也仅限于一些非核心业务的楼层。 但十六楼除外。 十六年算是顾氏大厦的空中花园。 整整一层楼,被合理地规划成了健身房、休闲水吧、咖啡厅、零食小铺等休闲区。 甚至,还养了几只品种名贵的猫。 除了主楼这边的员工,旁边另外两栋的员工也可以凭借刷员工卡,到这一层来休息放松。 且是整个顾氏大厦主楼里,唯一一层不限时间、可以随时出入的楼层。 没想到当初对员工的一个方便之举,竟然在几年后演变成了一个安保管理上的巨大漏洞。 陈平海把视线从监控录像上收回,“林特助,可以带我们去十六看看吗?” 林镜面色不动,“当然可以。” 随后,一行人跟着林镜往电梯口走。 陈平海一边走,一边跟身后的小王警官说,“你立刻打电话给外面的同事,让法医和痕迹专家马上到十六楼去。” 趁着小王警官打电话的间隙,陈平海这才跟林镜解释,“因为目前我们不能确定死者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所以这个案子暂时要按刑事案件处理。” “林特助,你不要介意吧?” “这好像并不是我能介意的事情。” 林镜皮笑肉不笑地说完,十六层到了,轿厢门打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请便。” 陈平海看似散漫实则犀利的目光,在林镜身上扫了一眼后,领着一众同事出去。 林镜紧随其后,走出电梯。 但他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电梯口,拿出手机准备给顾知周回电话时,公关部的负责人徐露的电话恰巧打进来。 林镜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滑下接听键,“喂,徐总监,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徐露语速极快地说,“几分钟前,突然有段视频在网上流传开来。” “拍摄视频的人叫温有良,他在视频中指控,因为他女儿与宋小姐起了几句口角,惹了宋小姐不快。” “顾总为了给宋小姐出气,就逼得合作商与他终止合作、他的工厂被逼停工。” 林镜一听,神色微变,“你现在立刻把那段视频传给我。” “好。” 随后,徐露把那段长达近四分钟的控诉视频传给林镜。 林镜点开一看,只见视频中,头发花白的温有良,站在空中花园的边沿处,凛冽的夜风,将他稀疏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悲愤而绝望地站在寒风里,用浮肿的双眼紧紧盯着手机镜头,憔悴苍白的脸上神情决绝。 他就像一只燃烧殆尽的残烛,拼着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声音颤抖地诉说起这些时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灭顶之灾。 “——大家好,我叫温有良,我是云城市有良制造厂的老板……” 第101章 狂风暴雨(一) 时间快速倒回到三个小时前。 头发花白的男人,走出电梯后,步伐虚浮地穿过空中花园,往这座寸金寸土的花园边缘走去。 温有良一边走,一边走马观花似的回顾着自己的这一生。 其实,他这一生很平庸。 在该念书的年纪,坐在教室里认真念书,拿一份还算过得去的成绩,考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大学。 大学毕业的时候,国营企业还未改革,依旧延续着子承父业的传统。 在父母的安排下,他进了父母所在制造厂,成了他父亲的同事。 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持续了没几年,国营企业开始进行轰轰烈烈的改革,他父亲为了保住他的工作,自请退休。 过了两三年风声鹤唳的日子后,制造厂因为资不抵债,终于宣告破产了。 一夜之间,他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下岗工人。 母亲发红的眼睛、父亲彻夜的叹气,让他来不及整理好失业带来的失落情绪,就投入了找工作的浪潮里。 比起前同事们,他运气很好,凭借着不错的技术,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工资还不低。 又过了两年,他结婚了。 妻子是厂里的出纳,样貌清丽,身形丰满,是个快言快语的直性子。 婚礼那天,他被一群同事簇拥在中间,非逼着他说出妻子的十个优点,少说一个就罚一杯酒。 他本就不善言辞,用他父亲的话说,就是一个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而在这之前,他已经被灌了不少的酒,脑子就转得比平时慢了,连带着嘴也就更笨了。 他支支吾吾的说,“漂亮、贤惠、温柔、脾气好……” 同事们听到这里,哄笑成一团。 因为,他妻子的脾气着实算不上好。 婚后第二年,妻子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阵痛后,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 小小的人儿,被粉白色的襁褓包裹着,一边吃着手指,一边用她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探着他。 他小心地抱着娇人儿,一边哦哦地逗她,一边暗自发誓,一定要让他的女儿过上最好的生活。 在女儿三岁那年,他毅然决然地辞去了众人眼里的“好工作”,拿着为数不多的存款,和父母房子抵押来的二十多万,开了一个小工厂。 他低估了当老板的难度。 所以,最开始的那几年,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起初,妻子还没说什么,但时间一长,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了。 每每这个时候,他除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什么也不会说。 后来,国内经济飞速发展,他那几度濒临关门的小工厂,借着这一股东风,不仅扭亏为盈,甚至还越做越大。 很快,他们就搬家了。 那是一栋很漂亮的欧式别墅。 他还记得,他们搬进去的那一天,女儿围着客厅跑了一圈后,扑进他的怀里,“爸爸,我们的新家好漂亮呀。” 他故意逗她,“有多漂亮啊?” 女儿煞有介事地回答,“就像童话故事里公主住的城堡那样漂亮。” 他听后,露出了一个轻松而满足的微笑。 第102章 狂风暴雨(二) 这样安稳富足的生活持续了十多年后,寒潮再次光顾他的人生。 几乎是一夜之间,昔日炙手可热的行业,变成了无底的深渊,不断地吞噬着大家的财力和精力。 身边的同行们,有关门的、有破产的、有被债主逼得四处躲藏的……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整个行业就秋风瑟瑟、人人自危。 他不甘心就此认命,想趁着还年轻还干得动,与命运之神再赌一次。 妻子劝他,不要再折腾了,不如把厂子的破铜烂铁拆一拆卖一卖,反正家里还有一些存款,够他们过日子了。 可他不止没听进去,还偷偷把存款拿去买了新设备。 德国产的新设备很贵,存款不太够,他又悄悄拿房产证去银行抵押贷款。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抢到了一笔订单。 这笔订单不大,但足够缓解他的资金危机。 合作商的头期款一到账,他就立刻拿着钱去买材料,督促着工人们加班加点地干。 眼见着,日子又重新变好起来了。 可厄运再次降临。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太理解,不过就是女孩子们之间的几句口角而已,就严重到需要让他付出破产的代价吗? 让他破产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那样羞辱他呢? 夜风刮得温有良衣摆鼓鼓作响。 温有良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机是某牌子的新款,买的时候花了一万多。 他觉得有点贵,但女儿说,现在有头有脸的人都用这个,他要是继续用他那个一千多块的手机,出去谈生意的时候,肯定会被人瞧不起的。 天气预报说,今晚的温度要降到零度以下。 温有良哆嗦着手指,用指纹解锁了手机,打开里面一个直播软件,这是他今天下午才下载的。 他根据提示,一步步地操作,取昵称、填资料、上传头像、提交账号注册申请…… 这个今年已经五十几岁、落后这个时代三十多年的男人,在寒风中,机械的而笨拙地执行着每一步操作。 半个多小时后,账号终于注册成功了。 温有良吸了一口气后,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直播。 几秒钟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是第一次直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对着空无一人的直播间做起了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温有良,我今年五十六岁,是云城市有良制造厂的老板。” 在经过艰难的开头后,后面就容易很多了。 温有良对着镜头,声音嘶哑地说,“半个月前,我女儿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跟一位叫宋和的律师起了几句口角。” “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是一件小事,毕竟小女孩之间口角争论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事后相互道个歉就行了。” “可是没想到,我们家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遭受了灭顶之灾……” 温有良声音哽咽了一下后,激动地说,“因为这个叫宋和的律师,是顾氏集团顾知周的情人,顾知周为了给他的情人出气,就用非法手段,逼得我的合作商停止跟我合作。” “我的厂子被逼得停工,而我本人也被逼得破产。”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小女孩之间起了几句口角吗?你们要是觉得我们做错了,我们道歉就好了呀,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呢?” 第103章 狂风暴雨(三) 短短几个小时,这段将近四分钟的视频,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顺着四通八达的网络信号,传到了每一个熬夜党的手机里。 而病房中的两人,还全然不知在这一隅之外,由温有良刮起的这场龙卷风,正以何种摧枯拉朽之势,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与普通病房时刻充斥着的消毒水气息不同,高级私人病房内,空气净化器在角落里默默地消毒杀菌,再将混合了茶香清新剂的空气送出来。 宋和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方才那件事,看来是真的吓坏了她。哪怕被打了镇静剂,她的眉头仍然是紧拧着的,惨白的双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顾知周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她。 平心而论,宋和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 她从来都不会讨好他,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她也从不会在意他的情绪,管他是高兴还是生气、失意还是难过,她通通都不在意。 她脾气很差,但凡被惹毛了,哪怕有外人在场,她也不会给他一点面子,翻脸翻得毫不留情。 她刚跟着他的时候,外面的人说得很难听,有说她女承母业的,有说她居心叵测的,有说她想麻雀变凤凰的…… 他一度也这么认为。 可这七年里,除了因为陆家的事情,她跟他开过两次口以外,她从未主动问他要过什么。 她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房子、不要他的车子…… 他特意从名家手里定制的珍珠项链,于她而言仿佛累赘似的,转头就给了那个小助理。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心里又在想什么。 她的心始终是锁起来的,还终年萦绕着重重浓雾,不让人靠近,也让人看不清。 就好比此刻,如果不是他恰好还在公司,恰好猜到她在楼下,而那个叫温有良的男人恰好坠落在她的面前,他可能永远也看不到她这副脆弱无助的样子。 空调干燥的暖风,吹得人心浮气躁。 顾知周从病床前站起来,准备去外间的小客厅透透气。 刚走出去,林镜与徐露二人就敲门进来。 顾知周看着二人,视线最后落在徐露身上,声音平淡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露没有废话,直接拿出手机,打开了温有良跳楼前留下的那段控诉视频。 中年男人绝望的声音,在装修温馨的小客厅里流淌开来。 顾知周只看了一个开头,就没有耐心了。 他把手机还给徐露,“你想好对策了吗?” 徐露从业十几年,此前曾就服务于国内著名公关公司,先后处理过数起知名人士的危机事件,但没有哪一件像今晚这起危机,让她竟然一时有点束手无策。 顾氏集团资产过千亿,在云城的商界举足轻重。 而作为集团总裁,顾知周连续多年获得年度财经人物、十大杰出青年等…… 这样一个如同启明星般耀眼的人物,现在被公开控诉他仗势欺人,逼得人家只能用“跳楼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向世人讨要一个公道。 徐露攥了攥手指,谨慎地回答。 “——我建议,趁着事情还没有大面积发酵,还没有给集团以及您个人的声誉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前,由您亲自发布一则公开声明,撇清您与宋小姐之间的关系。” 第104章 狂风暴雨(四) 徐露说完,小客厅一时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然后呢?” 顾知周声音冷淡,不辨喜怒。 但徐露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一丝不悦。 其实,徐露在想到这个对策之后,她就预感到顾知周不会赞同,可能还会因此而动怒。 她为顾知周工作多年,自然知道在这位年轻的总裁心里,宋和的分量有多重。 现在要他为了自己的声名,发声明公开撇清与宋和的关系,他要真是什么都不说就点头同意,那才让人跌破眼镜。 可时间不等人,网络世界瞬息万变。 上一秒,吃瓜群众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哪个流量小生被潜规则了,下一秒的热门话题就变成了某清纯玉女为爱甘做小三。 就在来医院的路上,公关部的员工打电话给徐露,说温有良跳楼事件已经冲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一。 员工在电话里问她,“徐总监,要不要把热搜压下去?” 徐露不是没想过。 可要怎么压? 温有良临死前的那段控诉视频,已经在网上流传好几个小时了,就算能暂时把微博的热搜压下去,那其他平台呢? 而且,这事不是什么桃色绯闻,把热度一撤,再拉几个人出来挡枪,就能万事大吉就此揭过。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虽然温有良是自己跳下去的,但顾知周也少不得要背负一个“仗势欺人”的罪名。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 可他是执掌千亿帝国的总裁,他的一言一行都与顾氏集团的股价息息相关。 在他身上,哪怕只是发生了一件芝麻大的丑闻,也有可能引发顾氏股价的大地震。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有一个可靠的人站出来,主动承担逼死温有良的罪名。 顶着顾知周凛冽如刀的视线,徐露硬着头皮说,“稍后,我们会对外宣布,启动自上而下的内部调查,然后召开记者会,公布调查结果。” 顾知周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调查结果是什么。 他视线一偏,落在林镜的身上,“你是打算站出来,主动承认温有良是被你逼死的,而我毫不知情?” 这一夜,林镜先是回公司应付了一番警察,然后又急着赶回医院来商量对策,年轻的面容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些许的疲惫。 面对顾知周的疑问,他没有否认。 “是的。” “我和徐总监商量过,我们一致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这件事情对你个人和集团造成的负面影响。” 林镜说着,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左右,再有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等天一亮,这件事肯定会引起更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到时,我们可能就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了。” “所以顾总,请你尽快做出决断。” 先不提顾知周没有一出了事就找人替自己背锅的爱好,单就一点—— 顾知周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对面二人,“全云城的人都知道,林镜是我的私人助理,他在外面说什么做什么,皆是源自我的授意,你们说我不知情,谁会信?” 第105章 狂风暴雨(五) 顾知周说完,小客厅安静了一瞬。 短暂的沉默后,林镜轻声说,“他们会信的。” 顾知周听后,微眯着眼眸,打量着他,“那你说说看,你准备让他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林镜略显局促的一笑,“很简单的……我会告诉他们,我一直暗恋宋小姐。” 林镜话音还未落,顾知周投在他身上的视线陡然一沉,压迫感十足。 林镜立即解释,“这只是我的说辞而已。” 接着,他继续前面未说完的话,“因为我暗恋宋小姐,所以我在偶然得,知温雅对宋小姐出言不逊,我非常生气,便借着我顾氏总裁特助的身份,给她父亲的合作商打了个电话,迫使合作商终止了与温有良的合作,以借此给宋小姐出气。” 事出有因、合情合理,这番说辞确实很容易让记者们相信。 不仅如此,这件事还会因为他身为顾知周的助理,却爱上了老板的情人,而变成一件桃色绯闻。 到时候,吃瓜群众们的重点就会从顾知周仗势欺人、逼死一个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转移到他的助理爱上了他的情人——这种轻而易举就能引发收视狂潮的八点档狗血剧情上来。 等那个时候,将无人在意温有良的死因。 也无人会在意宋和的感受。 ——哪怕她是这场龙卷风中,最无辜的那一个。 她会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次被打上狐狸精的标签、再次成为记者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顾知周冷冷地盯着林镜,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怒意。 随后,他冰冷的视线落在徐露的身上,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徐总监,我每年支付你上百万的薪水,你就拿这种狗屁倒灶的馊主意来敷衍我吗?” 徐露听后羞愧难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抱歉,顾总。” “这真的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徐露咬了咬牙,抱着被解雇的决心,再次劝道,“顾总,我知道你从不在意外界怎么看待你,哪怕有人因为这件事当面骂你是杀人犯,你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但是顾总,你别忘了,你可是顾氏集团的总裁,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集团的股价——你当然也不会在乎这个,毕竟顾氏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是你做生意的手段和实力,而非你的名声。” “那顾董呢。” 徐露说到这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知周的神情,“去年,她在做完开颅手术之后,医生可是再三叮嘱过,她是不能受到任何刺激的。” “如果你不撇清与宋小姐的关系、摆脱掉逼死温有良的罪名,顾董将会受到多大的刺激、她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 “顾总,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顾知周如被戳中了死穴一般,沉默了。 一个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一个是与他亲密无间了七年的女人…… 古人常说,世事两难全。 果然诚不欺他。 顾知周闭了闭眼,低沉的嗓音里罕有地透着一丝无力感。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考虑。” 第106章 狂风暴雨(六) 宋和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太贪心了,是没有好下场的。 那个时候,她才七八岁。 常年游走在男人之间,以男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为乐的宋女士,突然厌倦了这种游乐浪荡的生活,决心找个老实人,安定下来,过一过安稳的日子。 作为艳动全城的交际花,哪怕声名狼藉,也依旧有大把的老实人捧着鲜花钻戒,排着队等宋女士下嫁。 很快,陆太太就从他们中间挑选出了一个各方面都符合她要求的男人。 那个男人,四十岁左右,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温文儒雅。 最关键的是——他虽然有过一段婚姻,但老婆死了,也没有儿女,虽然家产不太丰厚,但性格特别老实。 宋女士第一次带那个男人回来时,他送了一个洋娃娃给宋和做礼物。 洋娃娃很漂亮,白色的皮肤,金黄色的卷发,黑溜溜的大眼睛,脚上还穿着一双精致的小高跟鞋。 宋和很喜欢,一整个下午都抱着那个洋娃娃,给她穿衣服、梳头发。 临走时,那个男人摸摸她的头,笑着问她,“你还喜欢什么,告诉叔叔,下次叔叔给你带来。” 宋和抱着洋娃娃,欲言又止。 这时,宋女士在一旁妩媚的开口了,“你不用跟他客气,等以后我跟他结婚了,他就是你的父亲,他的一切都是你的。” 那个男人听后,笑着点点头,“你妈妈说得对,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你不用客气,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宋和这才软软地回,“我想要星际宝贝的卡片。” 那个男人笑着应下了,“好,我下次给你带来。” 宋和眼巴巴地等着。 等了好几天后,那个男人终于来了,但他带来的依旧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而非她想要的星际宝贝的卡片。 宋和有点失望,心想,可能是他忘记了,下一次,他肯定就会带星际宝贝的卡片给她了。 可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那个男人带给她的依旧是漂亮的洋娃娃。 很快,洋娃娃就把她的床头堆得满满的。 而宋女士也结束了对那个男人的考察,决定嫁给他了。 婚礼定在九月底,时间有些仓促,陆太太为了给自己一个终身难忘的婚礼,一家店接一家店地试婚纱,忙得连宋和生病了都没时间照顾她。 那天,宋和放学后回到家,陆太太还没回来。 她便从抽屉里拿了一些零钱,准备去楼下吃碗面条,因为医生说了,不能空腹吃药。 正要出门时,那个男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子吃食。 那个男人说,“你妈妈还在试婚纱呢,要晚一点回来,我听她说你生病了,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还没吃饭吧?” 宋和点头,“嗯。” 男人宽大的手掌落在宋和稚嫩的肩头上,“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点炸鸡汉堡,快去洗手吧。” 宋和洗好手后,砰砰跳跳地走到桌前,冲男人说了一声“谢谢叔叔”后,就拿起薯条咔吱咔吱地吃起来。 薯条很好吃、汉堡也很好吃、烤鸡翅也很好吃…… 但当男人露出腥臭的器官,并试图把它塞进宋和的嘴里时,这些好吃的东西全被宋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床单上、枕头上、衣服上……全都是酸臭的食物残渣。 男人顿时就没了兴致,阴沉着脸离去。 那一晚,在陆太太铺天盖地的咒骂声,和响亮的耳光中,小小的宋和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宋和,不要再去奢望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了。 因为,你不配。 第107章 狂风暴雨(七) 宋和闭上眼睛,缓而慢地呼吸。 她这一生,生来便陷于泥沼之中,渴望被救赎,渴望有一双手能将她从无边的深渊中拉出来,渴望有一份温柔,能滋养她贫瘠荒芜的心…… 她所求的并不多,可还是太贪心了吗? 一滴眼泪,顺着宋和的眼尾缓缓滑落。 她紧紧地握着门把手,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推开门走过去,问顾知周,问他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是向全世界宣告,他和自己再无关系? 还是…… 宋和惨白地笑起来,越来越多的眼泪,顺着眼尾往下落。 她笑自己太傻,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做着天真的不切实际的梦。 如果……如果他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在乎她的话,他又怎么会和陆明珠订婚呢? 她从未奢望过,能和他有什么好的结果…… 可他为什么要和陆明珠订婚呢? 哪怕,是其他女人,她的心也不会这么的难受,这么的……痛。 宋和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慢慢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悄无声息地回到病房内。 这家医院是顾氏集团旗下的产业,主打高端私人医疗,连病号服都采用的是有机棉。这种面料十分亲肤,穿在身上柔柔软软的,布料摩挲着皮肤的感觉,恍若情人温热的掌心温柔地拂过。 病号服的款式也很特别,不是常见的那种蓝白色条纹,而是粉白色的。 宋和已经好多年没有穿过这样柔和的颜色了。 自工作后,她的衣柜里就以经典的灰黑白为主了,偶尔穿一套深蓝色的套装出席律政协会举办的晚宴,已经算是十分罕见了。 宋和僵硬着手指,一颗颗解开扣子,将粉白色的病号服脱下来扔到病床上,连带着把方才那副脆弱的皮囊也脱掉。 等重新换回黑色套装后,宋和苍白的脸上已全然没有半点脆弱的情绪。 顾知周推门进来时,宋和正在找她的手机。 见她已经醒了,顾知周不禁诧异。 “你什么时候醒的?” 医生分明说过,那支镇静剂会让她睡到六点钟的。 可现在,还不到四点。 而且,她还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顾知周莫名有一种直觉,刚刚在小客厅里,他和林镜二人的谈话她可能听到了。 于是,他问,“你都听到了?” 宋和没有否认。 “是。” 宋和低头,在包里翻找手机无果后,回身朝顾知周伸手,“我手机呢?” 顾知周趁她昏睡的时候,把她的手机收走并关了机。 他的原计划是,等宋和醒来后,找个借口把她留在医院里,在派些人好好守在这里,这样她就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他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后,就带她去国外小住一阵,等这场风波彻底平息后,再带她回来。 这样,她就不会被卷入风波里。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顾知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还听到了他和林镜二人的谈话。 不过,既然她知道了,他也就不瞒她了。 “这件事情现在闹得有点大。” “这段时间,你就不要看手机了,也不要去律所。” 顾知周无视她冷淡的神色,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等我处理好之后……” 顾知周的语气堪称温柔。 可宋和并不想听,声音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把手机还给我。” 顾知周眼眸微垂,看着她近乎冷漠的眼睛,声音不辨喜怒,“手机暂时放在我这里,等我处理好这件事之后,我再还给你。” 宋和抬起眼眸,与他对视,再一次重复,“把手机还给我。” 顾知周心里噌的一下冒出一点怒火。 他吸了一口气,极力的克制着情绪,声冷如冰,“你一再地跟我要手机,是要打电话给谁?” “容九吗?” 第108章 狂风暴雨(八) “是。” 宋和承认得非常干脆。 顾知周心里的那一点怒火,瞬间高涨数倍,几乎要把他的冷静吞噬殆尽。 但他仍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问,“打电话给他做什么?“ “让他来接我。” 宋和一说完,顾知周与她十指紧扣的手倏地收紧,捏得她指骨生疼。 “为什么让他来接你?” 宋和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顾知周英俊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明显的怒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她需要帮助、需要保护的时刻,她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却是容九。 哪怕此刻,他就在她的身边,与她十指紧扣。 顾知周忍着心里的滔天怒意,冷声问,“你是觉得,我保护不了你是吗?” 宋和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顾知周手指再次收紧,力道大得骇人。 宋和承受不住指骨几乎断裂的疼痛,终于出声。 “顾知周,你弄疼我了。” 宋和疼得皱眉。 可顾知周手下的力道一分不减。 “回答我!” 顾知周声音冷得可怕。 宋和吸了一口气,回答,“是。” 这话就像一根细尖的刺,戳进了顾知周的心上。 “为什么?” 顾知周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是啊,为什么。 宋和心里也困惑不已。 是容九比他更有权势,比他更能保护好自己吗? 还是容九更可靠,自己更相信他? 不,都不是。 那是什么呢? 宋和低垂着眉眼,看着被他捏得泛起青白的手指,视线模糊了起来。 这七年里,他曾无数次这样与她十指紧扣。 以至于让她心里生出了不该有的贪恋。 ——想被他这样亲密地牵着,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像每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不会被人冷嘲热讽。 可贪恋不该贪恋的东西,是会遭到报应的。 而眼下这局面,就是她的报应。 这场风暴因她而起,那么就由她来亲手结束。 宋和将眼底的湿意逼回去,抬起微红的眼眸,故作冷漠的看向怒意蒸腾的男人。 “你问我什么——” “顾知周,如果不是你让林镜去毁掉了温有良的订单,他会因为走投无路跳楼自杀吗?” “我会因此而背上一条人命吗?”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宋和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你会处理好……” “呵。” “顾知周,如果你所谓的处理好,就是像徐露说的那样,先发一片声明,公开撇清我的关系,再让林镜出来顶锅的话……” 果然,他的猜测没有出错,他们的谈话,她全都听到了。 顾知周粗暴地打断她,“我并没有赞同徐露的方案,我说了我要……” 顾知周猛地顿住。 刹那间,他心里忽然横生出一个想法。 ——宋和在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会像徐露说的那样,发声明与她撇清关系,把自己从这场风暴中摘得一干二净。 然后,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场风暴。 所以,她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去找容九。 那根戳进心里的刺,陡然变成了一只尖锐的钩子,钩住了心底最嫩的那一小块皮肉。 顾知周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在你心里,你已经认定了我会按照徐露说的那样做是吗?” 宋和抿着唇,不说话。 顾知周怒极反笑,“所以,在你宋和眼里,我顾知周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对吗?” 第109章 狂风暴雨(九) 宋和沉默不语。 她的这种反应,就像是一盆热油,哗啦一下全浇在了顾知周的怒火上。 不久前,曾短暂困扰过他的那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顾知周压抑着怒气,声音嘶哑地问,“这七年,我顾知周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宋和狠掐着掌心,半晌后,吐出两个字—— “金主。” 宋和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那只与顾知周十指紧扣的手被狠狠甩开了。 被捏得发疼的指骨,骤然间被甩开后,疼痛还未来得及散去,就顺着纤细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心脏。 宋和无声的呼吸,试图将心里的痛意压下去。 可是真的好痛啊…… 整颗心就像被撕裂了一般,到处都是狭长的口子,鲜血从那些口子里汩汩地往外流。 宋和痛得几乎站不稳,想哭,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不想被他看见,宋和慌忙低下头,咬着牙关将眼泪逼回去。 下一秒,一股压抑着怒意的力量,掐住了她精巧白皙的下巴。 宋和被逼着抬起头,直视着男人比夜色来冷的脸。 “金、主。” 顾知周几乎要将牙关咬碎了,才堪堪抑制住想要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的冲动。 “我是金主,那你是什么?” 宋和不敢看男人猩红的眼眸,将视线偏到一边,落在床尾男人的深灰色大衣上。 “——玩物。” 刹那间,男人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难以置信的情绪。 顾知周慢慢松开手,后退了半步,仿佛不认识宋和似的,重新打量着她。 片刻后,他失望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一次次违抗姑姑的意愿,也要留在身边的女人。 这就是他像个色迷心窍的昏君一样,拿几个亿的订单去帮她的事业铺路的女人。 这就是他不惜背上逼死一条人命的罪名,也想要保护的女人。 他这一辈子,为数不多的温柔和耐心,全都给了她,可到头来,竟然只落得了一个金主的身份。 这何其荒唐! 又何其可笑! 他真是恨不得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那颗东西到底长得有多冷有多硬。 怎么七年了,他都还没能把它捂热。 “你当我是……” 顾知周顿了一下,才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那两个字,“——金主。” “那你摸着良心说,这世上有哪一个金主,会为了一个玩物,把自己弄到这般两难的境地?” 恍惚间,宋和仿佛听到了当年陆太太的咒骂。 “——他那么老实的一个男人,我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他都不敢多看我一眼,如果不是你这个小贱人故意勾引他的话,他怎么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世人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如果不是她一次次收下那个男人的洋娃娃,满心把他当作未来的父亲,她怎么会毫不设防地打开门,放他进屋里呢? 如果,她没有放他进屋里…… 或者说,她不曾对那个男人有过不切实际的奢望,自己又怎么会差点被那腥臭的器官贯穿喉咙呢? 是啊,都是她的错。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不该收下那个男人的洋娃娃? 不该放他进屋里? 不该在温雅骂她是妓女的女儿后,不仅厚颜无耻地活着,反而还害得顾知周陷入两难的境地? 可这些,是她能掌控的吗? 当年,那个男人是宋女士亲自挑选的,从头到尾都并未问过她的意见。 而在温有良破产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顾知周曾对他做过什么,又用怎样的手段逼得他破产。 他们这些人,做这些事情之前,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也从未给过她选择的权利,却在恶劣的结果出来后,逼她一起承担。 凭什么! 第110章 狂风暴雨(十) 宋和深吸了一口气后,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 随后,她抬起眼眸,用一种顾知周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看着他。 “你说,你是为了我,才会弄到这般两难的境地——” “可是顾知周,我从来都没有让你去教训温雅,以给我出气,我更没有让你逼得她父亲破产自杀。” 顾知周犹如被兜头泼下了一盆冰水,半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似下一刻,心底那一簇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就要化作实质喷出来。 顾知周怒极而笑,“所以,你现在是在怨我多管闲事是吗?” 宋和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顾知周的脸色瞬间凝结成冰。 宋和并不怕激怒他,继续说,“顾知周,在很早之前,我就跟你明确地说过,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可你是怎么做的呢?” “你不止插手我的私事,就连我的工作也要插手。” “就拿橙心科技那个案子来说,就算没有你那笔几个亿的订单,我也有信心能让新海集团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因为你的插手,最后案子虽然和解了,但那不是因为我的专业能力,而是因为你。” “还有温雅那件事……“ “其实那天晚上,最让我难受生气的不是她骂我是狐狸精、妓女的女儿,而是段云霆承认,他找我代理这件案子,是因为你。” 这是这七年里,宋和第一次在顾知周面前坦露心声。 可这糟糕的时机,还有被怒火烧糊了的理智,让顾知周根本无暇顾及,他曾经百般想要靠近却铩羽而归的那颗心,在这一刻向他轻轻敞开了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 而这细微的机会,就这么一闪而逝了。 顾知周冰冷的勾起唇角,“宋和,你讲点道理。” “好,就当橙心科技那个案子是我多管闲事,我不该插手。” “可段云霆找你打官司这件事,我根本就不知情,这难道也是我的错?” 宋和一顿,“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她自嘲的勾起唇角,“这是我的错。” “顾知周,你生来什么都有,有良好的家事、慈爱的父母,不用被人天天骂是野种。“ “你永远不会明白,像我们这种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的人,为了能守住我们仅有的那点东西,会有多么拼命。” 这话顾知周听着分外耳熟。 不久前,容九也曾说过这种类似的话。 顾知周正欲开口,就听宋和用一种近乎伤心的语气说,“顾知周,我这一辈子,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 “我真的很想守住它。” “可你一而再的插手,让我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你觉得,你没有把我当玩物——可是,你这种剪掉我的翅膀、让我失去飞翔的能力、不得不依附于你的行为,不是把我当玩物,又是什么呢?” 宋和清冷的眸底,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难过的情绪。 “还有温有良……”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个人会因为他女儿骂了我几句,就被逼得破产、跳楼自杀。”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我的跟前。” “即便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但他的死,我也脱不了干系。” “以后,人们在骂我的时候,除了野种、交际花的女儿、男人的玩物……还会多一个——逼死温有良的刽子手。” 第111章 狂风暴雨(十一) 宋和一口气说完,病房内安静了下来。 唯有彼此的呼吸,还不清不楚地纠缠着。 几秒后,她听到面如冰霜的男人发出一声极冷的笑声,“原来,在我身边,你竟然这么的委屈。” 骄傲如他,何曾想过,自己的一番心意竟会被如此践踏。 既如此,那就如她的愿。 顾知周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扔给宋和。 “给你的容九打电话吧,让他来接你。” 说完这一句后,顾知周径直朝窗边走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宋和捏着手机,心里空荡荡的。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不知道从哪儿钻了进来,直直刮进了宋和的心里。 随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在那片贫瘠的荒原里,刮起一场猛烈的暴风雪。 好冷啊,好疼啊。 看着男人挺拔孤冷的身影,宋和想,这一次,她和他应该彻底结束了吧。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牵扯了。 她也终于,可以不再做他的玩物了。 可心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为什么会这么的不舍呢? 宋和吸了吸鼻子,忍着眼底汹涌的湿意,拎起床头柜上的包,拿起搭在床尾的大衣,步伐沉重地往门口走去。 门打开时,一直候在外面的林镜和徐露皆是一惊。 “宋小姐。” 林镜见她拎着包,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宋和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把视线投向徐露。 “你的那个方案听上去很不错,但还不够完美。” “光顾知周一个人发声明,还不足以让大家完全相信我跟他真的毫无关系,最好再拉上他的未婚妻,也就是陆明珠小姐和他一起,联合发表声明。” 这样,才会把她的名声完全置于死地。 那再多的脏水,也泼不到顾知周的身上去。 “还有你,林镜。” 宋和把视线投回到林镜身上。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站出来,也不用说什么暗恋我、给我出气的鬼话,这样不仅没有人会相信,反而还会画蛇添足。” “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是顾知周最得力的助手。” “而身为助手的你,爱上老板的玩物,这实在有违一个得力助手该有的分寸。” 宋和说完后,林镜与徐露就像背后说人坏话,却不小心被当事人听到了一样,既尴尬又难堪,恨不得地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快天亮了,时间不多了,趁着事情还没有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们赶快把声明发出去吧。” “我走了。” 宋和冲二人点了一下头后,便迈步朝电梯口走去。 徐露是个事业型女人。 往常,她最看不起宋和这种为了往上爬,就出卖色相的女人。 这种女人,在她看来,和青楼里的妓女没什么两样。 可在听完宋和的话后,徐露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丝羞愧感。 温有良跳楼自杀以后,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想着,怎么样尽可能的把顾知周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最大限度地降低这件事对他声名的影响、对顾氏集团股价的影响。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想过,被卷入这场风暴中心的女人,又是何其的无辜。 第112章 狂风暴雨(十二) 电梯一层层往下。 宋和隐忍了许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眼尾。 宋和自十几岁起,就已经很少哭了。 因为“哭”这件事在她看来,除了彰显自己的软弱无能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可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地想大哭一场。 想哭一哭这荒谬残忍的世界,为何总在她满怀期待的时候,狠狠给她一巴掌。 还有这泥沼一般的人生,为何总在她费尽全力终于爬出来一点点之后,又重新把她拉进发烂发臭的深渊里。 还有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和不舍。 可这一些只能想。 因为她很清楚,这样毫不顾忌地嚎啕大哭,除了给人徒增笑柄以外,什么用也没有。 世界依旧荒谬残忍。 人生依旧是一滩烂臭的泥沼。 什么也不会因为这场嚎啕大哭而改变。 电梯门打开之际,宋和抹去脸上的眼泪,收拾起脆弱的情绪后,一脸冷漠地走出去。 凌晨五点,医院大堂里光线明亮。 挂在墙上的电视,正重播着一部古装剧,拎着水桶和拖把的保洁人员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剧情。 而门口的保安,显然对这种一整个后宫的女人只争一个男人的剧情毫无兴趣,偷偷刷着手机。 为避免被抓住上班开小差,保安将手机的音量调得很低。 可宋和从他跟前走过去的时候,依旧听到了温有良那句带着血泪的控诉—— “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呢?” 宋和脚步停顿了一下,继而恍若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外走。 一口气走出医院大门,宋和这才打开被顾知周关掉的手机。 一开机,未接提醒、新短信、新微信……各种消息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宋和粗略地看了一眼,在她关机的这几个小时里,很多人都给她打过电话。 许佳薇、夏晴晴、傅谨言…… 甚至还有她继父陆承渊。 但打得最多的是容九。 宋和抿着唇角,犹豫着要不要给容九回电话。 老实说,在病房内,顾知周逼问她是不是要给容九打电话时,她那一声“是”只是顺口说的。 温有良跳楼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哪怕她也是无辜的,在吃瓜群众的眼里,她也是逼死他的罪魁祸首。 她不用想就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义的“法官”们,会在网络上对她发起声势浩大的讨伐。 他们会用极尽难听的词汇,对她口诛笔伐。 然后,再起底她的人生。 等他们发现,她竟然是一个生父不祥的野种、生母是曾经艳动全城的交际花,而她自己又“女承母业”后…… 他们就会给她造一根耻辱柱,再把她死死地钉在那根耻辱柱上,日夜鞭笞、唾骂。 其实,徐露的方案真的挺好的。 以如今这种疯狗一般的事态发展,和她划清界限才是上上策。 这些年,她和容九往来得不算张扬,但也没有刻意隐藏过,那些疯狗们真有心要挖的话,迟早是会挖出他来的。 虽然容九没有明说,但她也能猜得到,这些年,他虽然看上去一副不问世事的懒散样子,其实私底下一直在筹谋,如何把容家的大权弄到手里。 而他的父亲容震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还有他那个侄子容致,时时刻刻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宋和不想连累他。 第113章 狂风暴雨(十三) 深冬。 凌晨五点多的街头,寒风凛凛。 宋和拢了拢大衣的领口,朝路边亮着“空车”的出租车走起去。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 宋和不用看,也知道来电的人是谁。 她犹豫了,还是滑下了接听键。 “喂,容九。” 当电话被接通后,女人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时,容九才呼出一口惊惶不定的气。 他甚至已经决定,如果再找不到她,他就去强闯盛世华景,找顾知周要人。 “你在哪里?” 夜风撩起宋和的长发。 她将贴在脸上的发丝拂开,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 “我问你在哪里?” 相识多年,容九第一次这样粗暴地打断她。 他向来温润的嗓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躁,“告诉我,阿和,你现在在哪里?” 宋和眼底泛起一层湿意,“容九,我真的没事。” “求你了,阿和。” “告诉我你在哪里好不好?”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在电话那头卑微地乞求。 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里,他有多担心她、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宋和声音哽咽了一下,“我在宜安医院。” 容九几乎是接着她的话音说,“你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接你。” 容九说完,并未挂电话。 宋和听到他跟司机说,“快去宜安医院。快!” 宋和连忙劝阻,“不要急,容九。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会去,你让司机慢点开。” “好。” 容九嘴上如此说,但仍旧用眼神催促司机再开快点。 得到示意后,司机踩下油门,黑色的宾利,如利箭一般穿破凛冽的夜风,咆哮着驶向宜安医院。 这一晚,情绪剧烈的波动,宋和体力被透支的厉害。 再被冷风一吹,宋和觉得头重脚轻,有些站不稳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后,走到路边绿化带的花台上坐下。 手机里是容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宋和看着茫茫夜色,心里也茫然极了。 她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容九的名字。 “容九。” 容九立刻回应,“我在。” “我觉得好累啊。” 说出这句话后,宋和的脸上静静地淌下两行眼泪。 “为什么活着这么累呢?” 容九听了她这句带着明显厌世情绪的话后,顿时被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攥着手指,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我以前,也觉得活着是件挺累的事情。” “没完没了地抽血、被生父视为耻辱、被血脉至亲视为仇敌……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觉得活着真是一件麻烦事。” “可是阿和,是你告诉我,人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改变被人掌控的命运。” “如果死了,就是一堆灰,什么也做不了。” 容九照着许医生教的方法,先稳定宋和的情绪,再慢慢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让我开个米粉店吗?” “等过两天,我们就去看看店面,要是有合适的就定下来。” “装修、培训员工……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你可得帮我。”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容九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 宋和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容九带着走了。 她不禁问,“什么事?” 第114章 狂风暴雨(十四) 见她的注意力已经被自己转移了,容九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提心吊胆的气。 他用含着笑意的声音回,“阮登说,他不要当跑堂,要跟小招一起去门口招揽客人。” 容九说完后,把手机从耳旁拿开,往副驾驶递了递,并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阮登会意过来,偏头冲着手机笑咧咧地说,“宋律师,你不能搞颜值歧视啊。” “我承认,小招是比我年轻,长得也比我好看,但我也不差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就是皮肤比他糙了点嘛。” “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万一我这款也有顾客喜欢呢?这不就白白错失了一部分客源吗?” 阮登说完,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了看,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栋楼上,亮着四个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大字——宜安医院。 他立刻回头,冲容九无声地说,“马上就到了。” 容九把手机重新贴回耳朵旁后,一边跟宋和说话,稳定她的情绪,一边拿目光搜寻车窗外的马路。 约莫半分钟后,容九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一抹让他提心吊胆了大半夜的身影。 “快停车!” 司机听后,赶紧踩下刹车。 车还未停稳,容九就急忙推开车门下了车。 “阿和。” 宋和听到声音后,抬头看向容九,还未反应过来,容九就俯身抱住了她。 容九的怀抱单薄消瘦。 再加之出门太急,他没有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 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宋和能清晰地听见从胸膛里传出来的紊乱急促的心跳声。 没看到容九之前,宋和把自己装在冰冷的壳子里,强撑出一副冷漠孤傲的样子。 可当容九这个“战友”来了之后,那些被她强制按下去的委屈,顷刻间就重新浮上心头。 宋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容九闭着眼睛,手臂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抱着宋和,这样足足抱了她一分钟后,被惊吓出走的三魂七魄才缓缓归位。 “我没事的,容九。” 宋和委屈难过之余,不忘安抚心跳紊乱的男人。 容九想,怎么会没事呢? 当阮登把他叫醒,让小招把那段视频打开给他看了之后,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想掐死顾知周。 那么一件小事,他堂堂一个顾氏总裁,竟然办得那么难看。 给人留下把柄也就算了,竟然还连累宋和一起被骂。 简直就是个废物。 容九缓而慢地吐出一口气后,松开了宋和,半蹲在她的面前,温柔地注视着她发红的眼睛。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为什么关机?” “我问你在哪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说?” “我……”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先是温有良死在她面前,接着又是顾知周的那句“我需要考虑”,还有和他的那场争吵…… 宋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容九见她苍白的脸上神色疲惫,也不忍心再逼问了。 随后,他把她冰冷的指尖握在掌心里,牵着她站起来,“走吧,我们回家。” 宋和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任由他牵着走。 片刻后,黑色的宾利驶离医院。 顾知周从一片昏暗的光线中走出来,神色冷然。 林镜与徐露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侧,自然也看到了刚刚花台边那亲昵相拥的一幕,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气也不敢出。 第115章 狂风暴雨(十五) 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宋和忽然说,“我想回去一趟。” 容九不太赞同。 温有良那段控诉视频经过一夜的发酵,网上已经不知道闹到什么地步了。 而且,天就快亮了,那些闻到味儿的八卦记者们说不定就等在楼下堵她呢。 这个时候回去,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容九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是要回去拿什么要紧的东西吗?不如等我们先回去,再让阮登替你跑一趟。” “不是。” 宋和看着车窗外的熹微晨光,“我就是想回去看看。” 容九眉头轻皱,“改天不行吗?” 宋和语气惆怅,“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那间小公寓怕是没办法再住了。 尽管它面积不大,空间布局也不太合理,甚至连个巴掌大的阳台都没有,电梯一个月中有半个月都在维护,物业也不尽责…… 但那是宋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家。 在那个小小的家里,她不用看谁的脸色,可以自由的呼吸,也不用担心谁会大半夜闯进她的房间里…… 容九明白过来,轻声叹气,“好,我陪你回去。” 凌晨六点。 小区门口的马路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各式各样的早餐车,挤在马路两边,余下的空间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过。 司机吴敏睁着眼睛,左避右让才小心把车开到小区门口。 车停稳后,宋和准备下车。 容九按住她纤细的手腕,“先不急。” 随后,他吩咐副驾驶上的阮登,“你跟吴敏去楼上看看有没有记者。” 阮登迟疑一下,不放心道,“我跟吴敏都上去了,你身边可就没人了。” 最近容致就跟条疯狗似的,一直咬着容九不放,非说他那个工地上闹出人命,是容九在背后搞的鬼。 前两天,容九应酬完回去,途中经过一个比较偏僻的十字路口时,一辆工程车刹车失灵似的,直直地冲容九坐的车撞过来。 要不是吴敏眼疾手快,车技了得,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避开之后,只怕容九当场就要被撞成肉饼了。 碍于宋和在场,阮登没把话说透。 但容九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的,去吧。” 这可是闹市区,容致就是再失心疯,也不敢当街行凶。 “那你小心。” 阮登说完,便跟吴敏下了车。 二人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后,确认没有可疑的人后,才一前一后地往小区里走去。 容九见宋和一直看着车窗外,不禁好奇,将身体往她那边凑了凑,“看什么呢?” “他们。” 宋和朝车窗外指了指。 容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出去,是一个由三轮车改装成的早餐摊子,车后斗里摆着一个简易的灶台,和各种装着调料的瓶瓶罐罐。 车头顶上立着一块简易的红色led招牌——鲜肉小馄饨。 摊主是一对小夫妻,看上去二十几岁,妻子穿着围裙,戴着袖套和口罩,站在简易灶台后面,一手端着碗,一手往碗里放调味料。 丈夫则将车旁的行人道上支起了四张小桌子,一边往桌子上摆放筷子筒和纸巾,一边招揽客人。 这样温馨的画面,饶是容九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第116章 狂风暴雨(十六) 在外人看来,宋和拥有一副足以让所有女人都羡慕嫉妒的美貌,还有顾知周那样的大金主当靠山,哪怕是个生父不祥的野种,只要她想,她这辈子什么也不用做,单凭着她那张脸,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哪怕哪一天,顾知周不要她了,也还有大把的男人排着队等着当她的金主。 她随便冲哪个男人撩一下头发、抛个媚眼,就能收到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买得起的钻石珠宝名贵手表;勾一勾小指头,就有男人把心捧给她看——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不止许佳薇心里有这个疑问,顾知周心里也同样有这个疑问。 他们并不知道宋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从未真正走进过宋和的心。 哪怕她那颗门锁重重的心,曾在不经意间,向他们敞开过一条直通心门的缝隙,他们也未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但容九和他们不一样。 他心思非常细腻,总能在宋和向他敞开心门的时候,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小心走进去,慢慢探究的同时,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身影一点点留在里面。 所以,容九往那小吃摊一看,就知道宋和心里在想什么。 “想吃?” “你先在车上等一等。” 容九说完,推开车门下车。 他先是扶着车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时间还早,马路两边的小吃摊除了摊主以外,只有零星几个食客。 看打扮,应该是下晚班的出租车司机,和上早班的环卫工人,没有可疑的人和记者。 容九这才关上车门,绕过车身,打开宋和那一边的车门,“走,带我去尝尝。” 宋和神色犹豫了一下。 阮登的话语焉不详,但宋和从他的语气和神色里,猜到了容九身边最近怕是不太平。 一句“算了吧”还未说出口,容九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从车里拉了出来。 “两碗小馄饨,谢谢。” 容九跟女摊主点了单后,拉着宋和到一张小桌子前坐下。 桌子不高,凳子是那种塑料小圆凳,宋和坐着还好,容九坐下来就稍显逼仄了。 等待小馄饨上桌前,容九提起了以前在佤邦的事情。 “——我以前打工的那家米粉店,不比这早餐摊大多少,但刚叔手艺很好,所以一到吃饭时间,巴掌大的店就被食客们挤得没有下脚的地方。” 米粉店只营业到下午两点。 老板在结束一天的忙碌后,就会塞给容九一瓶汽水,两个人坐在小桌前,清点这一天的进账。 “我那个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像刚叔那样,开一家米粉店,自己当老板。” “等赚到钱后,就买个大房子。” 宋和轻笑着接话,“然后讨个漂亮的老婆,生几个孩子?” 容九没有否认,点头说,“是。” 宋和想了想容九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着孩子的画面,眉眼一弯笑起来。 这时,男摊主将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端过来。 “二位请慢用。” 容九从筷子筒里拿出两只一次性的小勺子,拆开包装袋后递给宋和一只。 宋和接过后,用勺子搅着碗里白白胖胖的小馄饨,忽然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买那间小公寓吗?” 其实,这件事不止顾知周不解,容九也相当的好奇。 只不过,他没有像顾知周那样,全盘否定宋和的选择,而是在宋和付完房款的第二日,就去订了一张舒适的沙发,祝贺她搬新家。 容九笑着问,“为什么?” 馄饨汤蒸腾的热气,将宋和的眼眸熏得微红。 宋和抬起头,视线越过热闹的马路,和老旧的小区大门,最后落在她住的那栋楼上。 楼顶上,立着几个横平竖直的大字——幸福里。 第117章 羡慕(一) 相识多年,容九很了解宋和,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从不会收男人的礼物。 他好奇地问,“是什么?” 宋和抬起眼眸,看向小馄饨摊前的老板娘,神色柔和地笑了一下。 “是一个手工编织的小挎包,老板娘亲手做的。” 用粉白色的细线精心钩织而成,正面还用小亮片和小珠子钩织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是一份有用心的礼物。 自那以后,宋和有空就会去吃他们家的小馄饨。 渐渐的,她就和他们熟稔了起来。 宋和从男摊主口中得知,他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是房子挨着房子的邻居,打小就一起玩。 他们的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 两个人成绩都不太好,勉强完成九年义务制教育后,就跟随着村里的大人们一起出来打工。 先后进过制衣厂、电子厂,还有酒楼什么的。 前年,女摊主怀孕,生下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男摊主说,在他们老家,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把孩子丢给家里的老人带,但女摊主舍不得,说她已经当够了留守儿童,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也当留守儿童,执意要把女儿带在身边。 毫无根基的外地人,要在城市里养大一个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多久日子就捉襟见肘了。 看着丈夫为了多挣点加班费,天天夜里十二点才回来,女摊主心疼得不行,便千方百计地做点零工补贴家用。 后来,是租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大姐吃过女摊主做的小馄饨后,建议女摊主可以摆个早餐摊试试,要是生意好的话,肯定比在厂里赚得多。 女摊主心动了,等丈夫回来后,两人合计了一下,都觉得可以试一试。 车外的温度低至零下。 男摊主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端给客人后,折身回到女摊主的身前,把双手搓热后去暖女摊主被冻得发红的耳朵。 宋和看到这一幕,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 “你知道么,容九。” “有时候,我特别羡慕他们。” 这话听上去有种何不食肉糜的荒唐感,但宋和是真的很羡慕。 在外人看来,她拥有一副足以让所有男人都为之倾倒的外貌,还有顾知周那样的大金主当靠山,哪怕是个生父不祥的野种,只要她想,她这辈子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就只凭着她那副绝世好容颜,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要她肯,她随便冲哪个男人撩一下头发、抛个媚眼,就能收到普通人工作一辈子也未必能买得起的车子、房子和珠宝。 生计的不易、世道的艰难……都离她十万八千里远。 这样的人生,是多少女人投十次八次的胎都未必能拥有的,可她却没有一日不嫌弃不厌恶。 她太渴望一段正常的感情关系了。 就像许佳薇和她母亲、女摊主和她丈夫,那样普通的平凡的、但让人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很暖的感情关系。 但在她的感情世界里,没有一段关系是正常的。 她跟陆太太是互相憎恨,跟顾知周是荒唐的金主与玩物,哪怕与容九的这段长达十几年的友情,一开始时也是相互试探的。 第118章 羡慕(二) 羡慕一对为了生计,不得不在严寒的凌晨四点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摆摊赚钱的夫妻,这话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但容九十分理解宋和所说的羡慕。 他降下车窗,冲男摊主招了一下手,男摊主小跑过来。 容九把碗还给男摊主,“麻烦你了。” 男摊主腼腆一笑,“不麻烦的。” 男摊主接碗时,无意识地往车里一瞥,见车里还坐着宋和,顿时惊喜道,“宋律师。” 宋和冲他轻微点头,“你好。最近生意好吗?” 男摊主笑着回,“托你的福,还不错。最近天冷了,带孩子出摊太遭罪了,我们就把家里的老人接了过来,帮我们带孩子。” “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最近还好吗?” 宋和微微一笑,“还不错。” 男摊主笑着说,“还不错就行。那我就不打扰你跟你男朋友了,我去忙了。” “回头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带着你男朋友一起来吃我们家的小馄饨啊。” 容九笑着点头,“好的。” 男摊主离开后,容九关上车窗,回头看向宋和,笑意未退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 “阿和,你相信我吗?” “嗯?” 容九扣住宋和的手腕,“很快,我们就能过上这种生活。” ——普通的、平凡的、没有阴谋、没有算计的生活。 宋和神情恍惚。 这种生活对她而言,就像挂在天边的月亮,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她真的可以拥有吗? 这时,另一边车窗被人敲响。 是阮登。 容九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宋和手腕内侧的皮肤。 “相信我,阿和。” 宋和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随后,两个人下了车,往小区里走去。 宋和的公寓不大,但装修得很温馨,可容九实在喜欢不起来。因为这里随处可见顾知周的痕迹。 宋和进卧室收拾衣服和日用品。 容九没跟着进去,在客厅里等她。 阮登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后,压低声音说,“我跟吴敏上来的时候,有个保安正在这一层巡逻。” 他一顿,语气中流露出一点困惑,“他看到我跟吴敏后,表情十分警觉,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物业保安。” “但我很肯定,这个人不是记者。” “而且,他身手很不错。” 阮登没被容九带到云城之前,是靠打黑拳为生的,一个人身手的高低,他看几眼就能从对方的呼吸和神态判断出来。 “九哥,我有点担心,要不打电话再叫几个兄弟过来吧。” 容九却不在意,“不用管,他应该是顾知周的人。” 宋和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管顾知周心里拿她当什么,总之是他的女人,顾知周不可能不安排人保护她的。 容九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冷,“这件事就不要让阿和知道了。” 很早之前,容九就看出来了,宋和心里是爱顾知周的。 不然,她不会在顾知周已经和陆明珠订婚的情况下,还迟迟不舍得跟他了断干净。 他虽然不知道,昨晚宋和跟顾知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她一个人大半夜在宜安医院来看,两个人肯定闹得不愉快。 既如此,那就正好趁这次机会,逼宋和亲手斩断这段孽缘。 第119章 羡慕(三) 卧室内。 宋和站在衣柜前,随手取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反手扔到床上。 目光在掠过一件月牙白的晚礼服时一顿,宋和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光滑的丝质布料。 这件晚礼服,是顾知周挑的。 当时,他要出席一个私人晚宴,需要一个女伴。 那个时候,她刚打赢了顾氏集团和玺承建投的官司,和顾知周正处于蜜月期。 当顾知周提出要她陪他一起去时,她第一次没有拒绝他。 她没有时间去试礼服,便让顾知周随便给她挑一件,顾知周便给她挑了这一件。 款式简单优雅,不露胸不露背,连手臂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可即便这样,当晚她挽着顾知周的胳膊,一踏入宴会厅内,还是吸引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晚宴结束后,一回去,顾知周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抵在了门板上,暗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情欲。 “我真想造一个笼子,把你锁起来。” 他一边说,手一边隔着布料抚摸她柔软的腰肢,她在他有意识的挑逗下软成了一滩水。 哪还有精力去分辨他这话里隐藏着的危险,便信口回应他,“好啊。” 后来,他真的造了一个笼子。 只不过,这个笼子比一般的金丝笼要大出数倍,大到宋和从未发现,直到最近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涌出来,她才惊觉过来。 原来,这几年,她引以为傲的事业,从未脱离过他的掌控。 宋和的手从晚礼服上收回来,神色冷漠地关上了衣柜门。 随后,宋和拎着行李箱出去。 容九听到声响后回头,“都收拾好了?” 宋和嗯了一声。 容九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后,反手交给一侧的阮登。 “走吧。” 看了看自己亲手布置的家后,宋和有些不舍,但还是关上了灯,跟容九一起离开了。 一行人坐电梯下楼。 吴敏先一步往小区外走,去看有没有记者。 其余三人落后几步,慢悠悠地往外走。 容九忽然想起她为了买那间小公寓,跟顾知周吵架的事情,便随口问,“你当初为什么要买这里?” 宋和轻笑了一下,“我要是说因为这个小区的名字,你信吗?” “名字?” 容九没反应过来。 宋和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住的那栋楼的楼顶。 只见在微白的晨光中,楼顶屹立着三个横平竖直的大字——幸福里。 宋和看着那三个大字,笑着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区的名字是从律所的一个员工那里。” 员工在办公室里抱怨,说房东又要涨价了,还说什么租不起就别租之类的恶心人的话。 另一个同事问她,“是哪个小区的房东这么不讲理啊,说出来让大家避避雷。” 员工说,“幸福里,在幸福路那边。” 外出回来的宋和,从旁边经过时,恰好听到了这一句。 幸福路,幸福里。 宋和就为了这样一个街道名、小区名,不顾顾知周地反对,买下了那间小公寓。 人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得不到某些东西,就千方百计地想着找一些替代品,以满足自己那颗贪婪的心。 宋和在“幸福里”买房子的初衷,就跟那些热衷于寻找大牌平替的女孩子们一样,虽然没办法拥有,但还是心存妄想。 第120章 撇清关系(一) “是不是很可笑?” 宋和收回视线后,问身旁的容九。 容九故意说,“嗯,是有点可笑。”他一顿,接着说,“不过比起你这个,我以前天天做梦幻想自己中大奖,还是要更可笑一些。” 容九说完,阮登十分配合的笑出了声。 容九睨他一眼,“怎么,你就没做过这种梦?” 阮登一本正经地说,“不,我做的梦都比较实际。” 容九挑眉,“哦?” 阮登清了清嗓子,“我都是做梦能多赚点钱,然后讨个漂亮的老婆,再让她给我生几个孩子。” 宋和点评,煞有介事的点评,“嗯,确实实际。” 这时,吴敏遥遥地冲阮登比了个“ok"的手势。 阮登说,“九哥,我们走吧。” 片刻后,黑色的宾利缓缓驶出了幸福路。 与此同时,顾氏大厦门口的小广场,法医在对现场勘察完毕后,温有良留下的血迹,已经被清洁工拿高压水枪冲洗干净了。 现场只留下一滩散发着清洁剂刺鼻味道的水渍。 这让闻讯而来的记者们略微有点失望,大家纷纷拿起镜头,对着水渍拍了一通后,便如蝗虫一般冲向顾氏大厦。 黎庆明一夜没睡,眼底布满了红丝,见记者们冲过来,立刻吩咐保安们组成一道人肉警戒线,拦住记者们往里冲。 推搡间,有个穿高跟鞋的女记者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跟她一起来的同事立刻阴阳怪气道,“不让进就不让进,干什么要打人啊,莫不是你们顾氏集团的企业文化就是仗势欺人?” 其他记者一听,来劲了,跟着附和道,“当总裁的那么仗势欺人,下面的员工肯定有样学样啊。” “诶,大家伙都往后退一退吧,万一被顾总裁看到了,觉得我们欺负他的员工,逼得我们破产怎么办?” “我可不想像温有良那样,被逼得只能跳楼自杀。”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讥讽起来。 黎庆明听不下去了,指着其中闹得最欢的那一个人,“你给我说话小心一点。” 那记者故意挑衅道,“顾总裁做得出,还怕被我们说吗?要是他没有仗势欺人的话,那个温有良怎么会特意跑到你们顾氏大厦来跳楼自杀?” 黎庆明一听,火气上来了,把外套扣子一解,准备跟那个记者好好“理论”一下,就听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住手。” 黎庆明回头一看,是顾华年。 记者们一见是她来了,立刻把镜头对准了她。 “顾董,你这么早赶来公司,想必是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吧?对于温有良生前控诉顾总裁逼他破产这件事,你有什么回应的吗?” 顾华年还没说话,有好事的记者又问陪她一起来的陆明珠。 “陆小姐,这些年坊间一直传闻,你的继妹也就是宋和小姐,是顾总裁的地下情人,对于他们二人的这种关系,你此前知情吗?” “温有良在视频里说,顾总裁派人破坏他的订单、逼他破产,是因为他的女儿跟宋和小姐起了几句口角,这件事你知道吗?” 陆明珠毕竟年轻,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有点招架不住。 “我……” 顾华年抓住她的胳膊,制止她回应。 随后,顾华年面色平静地说,“有关于那位温有良先生指控顾总仗势欺人一事,稍后我们将会召开说明会。” “各位若是不赶时间的话,可以随我进去。” “半个小时后,在一楼的会客厅,顾总将会亲自替各位释疑解惑。” 第121章 撇清关系(二) 顾华年开了口,没有人再敢阻拦。 保安们自动散开,记者们乌泱泱地跟在顾华年的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了顾氏大厦的大门。 专梯停在一楼。 轿厢门打开,陆明珠搀扶着顾华年走进去。 光可鉴人的轿厢门上,顾华年枯瘦的脸上冷若冰霜。 陆明珠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自己的未婚夫,被人控诉仗势欺人也就算了,还是为了其他女人,让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俨然成了一个笑话。 顾华年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陆明珠心里在想什么。 但此刻的她,无暇顾及这些。 而且,身为顾家未来的主母,如果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那以后还怎么管理好内宅,当好一个贤内助? “叮”一声响后,电梯停在了顶层。 顾华年先一步走出去。 陆明珠紧随其后。 因为顾知周迟迟不肯做决定,林镜跟徐露都守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两个人脸上皆是一片焦急的神色。 顾华年走近时,二人皆是一惊。 “顾董。” 顾华年见徐露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一样的东西,于是问,“你手里拿着的是声明稿吗?” 徐露点头,“是。” 顾华年伸手,“给我。” 徐露不敢迟疑,把声明稿递到顾华年手上。 顾华年一目十行地看完后,把声明稿还给徐露,“思路没错,但这东西用不上了。你回公关部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在一楼会客厅,召开记者说明会。” 徐露一震,“顾总他……” 徐露犹豫了一下,“他可能不会同意的。” 顾华年面色微冷,“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可由不得他同不同意。” 顾华年说完,直接推开了顾知周办公室的门。 陆明珠紧随其后。 顾知周面色沉郁地站在落地窗前,听到开门的声响后,以为是林镜跟徐露,头也不回地说,“滚出去。” “怎么,我现在还进不得你的办公室了?” 顾知周一听是顾华年的声音,立刻回身走过去,“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要再不来,顾氏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顾华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顾知周,我问你,那个温有良在视频中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顾知周没有否认,“是。” 顾华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因为他女儿骂了那个女人几句,你就逼得他破产?” 顾知周点头承认,“是。” 顾华年听了他的回答,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姑姑,小心!” 陆明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劝解道,“姑姑,您的血压好不容易才降下去,别再生气了。” 顾华年却一把挣开了陆明珠搀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顾知周的脸上。 顾华年痛心疾首道,“你自小我就教过你,哪怕是面对劲敌也要留一线余地,切莫把人往死路上逼。” ——因为,人一旦被逼上了死路,就会变得丧心病狂,比得了狂犬病的疯狗还可怕。 “可你倒好,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还是那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就把一个老实人逼得只能跳楼自杀……” “顾知周,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顾知周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他的沉默,气得顾华年胸口剧烈起伏。 她生平第一次,对这个亲手养大并一度引以为傲的侄子感到失望。 顾华年满面怒容地看着顾知周,声音沙哑地说,“顾知周,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你跟明珠一起到一楼,亲自去向记者说明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第122章 撇清关系(三) 顾知周紧捏着手指,声音艰涩地说,“抱歉,姑姑……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你。”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跟宋和撇清关系的话,于宋和而言,她将面临的不止是被骂几句那么简单。 而是,她的人生有可能就此毁掉。 而且,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是他自作多情要给她出气,他没道理让宋和一个人去承担逼死温有良的罪名。 顾华年气得浑身颤抖,简直想再给他一巴掌,把他打清醒。 “顾知周,你十几岁起就跟着我处理公司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会给顾氏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 “你现在是要为了那个女人,就置整个顾氏的利益不管了是吗?” “顾知周,你可别忘了,顾氏不是你一个人的顾氏!” 顾知周再次陷入沉默。 他知道顾华年在提醒自己,顾氏集团不是他一个人的心血,更是他祖父和他父母的心血。 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随便糟蹋自己的心血,但不能拿顾家三代的心血去任性妄为。 而他这样,最对不起的就是顾华年了。 当年,他父母车祸身亡后,若不是顾华年抛下年幼的傅谨言和丈夫傅慕秋,毅然决然地回到云城,从一众豺狼虎豹中抢回顾氏的控股权,他哪有机会以总裁的身份,执掌这个千亿帝国? 顾知周紧捏着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他这一生,在生意场上从来都是杀伐果决的。 谁能料到,他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没有心肝、只把他当金主的女人,这般的左右为难。 顾华年见他还在犹豫,只好使出杀手锏。 “顾知周,如果你觉得那个女人比我们顾家三代的心血还重要,行,你就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吧。” “我老了,快死了,也管不动你……” 很多时候,“快死了”这件事,就像一把无往不利的剑。 只要你挥剑而下的那个人,他心里足够地在意你,你就可以手持着这把利剑,逼他去做那些不愿意的事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此刻的顾华年便是如此。 如她所愿,没过多久,顾知周就认输了。 他闭了闭眼睛后,打电话给徐露,“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 随后,顾知周走到沙发的角落里坐下。 白炽灯冷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给他冷峻的面庞平添了一丝苍白的无力感。 顾华年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她太了解顾知周了。 他偏执、狂妄、固执,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今天,若不是她拿自己“快死了”逼他,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妥协的。 而一旁的陆明珠则暗暗攥紧了手指。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顾知周或许对宋和是有些情分的,但肯定不多。 毕竟,宋和跟了他七年。 七年的时间不算短,就是放一只猫啊狗啊的在身边,也多少会生出一点情分来。 可在目睹了刚刚那场对峙后,陆明珠这才惊觉过来,她一直低估了宋和在顾知周心里的位置。 如果,顾知周如她所想的那样,只当宋和是一个用来打发漫漫长夜、满足身体欲望的情人,他根本就不会这么的为难。 陆明珠抬眸,看向顾知周。 他低垂着眼眸,沉默地坐在那里,看似在听徐露说待会儿怎么应付记者,但陆明珠觉得,他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心里还在想着宋和,还在想怎么保护她。 刹那间,陆明珠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感。 她可以接受顾知周不爱自己,但她不能接受自己输给宋和。 于是,她走到顾知周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聊。” 第123章 撇清关系(四) 陆明珠的骤然出声,打断了徐露的话。 顾华年略显不满地看向她,“记者会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始了,明珠,你有什么话,等记者会结束了再跟阿周聊吧。” 一向以乖巧听话示人的陆明珠却固执起来,“不,姑姑,我现在就要跟他说。” “否则,我拒绝陪他出席记者会。” 顾华年万万没想到,陆明珠竟敢在这个时候和自己唱反调。 惊诧之余,顾华年不由得有点生气。 “明珠,别任性。” “现在可不是你耍大小姐脾气的时候。” 顾华年语气很重,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 若是往常,陆明珠是断然不敢这样悖逆顾华年的。 但她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陆明珠要家世有家世,要学识有学识,除了样貌上不及宋和以外,她哪一点比不上自甘堕落给男人当玩物的女人? 陆明珠就跟着了魔似的,全然不管顾华年的不悦,她紧紧盯着神色淡漠的男人,固执地说,“顾知周,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宋和为什么会去勾引你吗?” 陆明珠话音一落,一直视她为空气的男人,终于施舍了一个冷漠的眼神给她。 “你想说什么。” 陆明珠攥了攥手指,愤愤地说,“宋和之所以会去勾引你,是因为当时,她母亲给她相中了一门婚事。” “对方是个香港富商,年纪比她大一点,死了老婆,有一双儿女。” “宋和不想年纪轻轻就嫁过去给人当后妈,便想着靠自己的美色去勾引一个有权势的人给自己当金主,这样她母亲就没办法逼她嫁人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勾引的你,而你又为何会中了她的美人计……” “但是顾知周,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你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如果那一晚,你拒绝了她,她会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直到有人上钩为止。” 陆明珠一口气说完后,办公室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顾知周倏的站起来,眉目阴沉地盯着陆明珠,目光凶狠的似要将陆明珠撕碎一般。 他一字一句,“陆明珠,你在胡说些什么。” 陆明珠被他阴鸷的表情吓到,不禁后退了半步,但旋即又迎上他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我没有胡说。” “如果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我爸爸打电话,你可以亲自问他。” 顾华年适时出声,”阿周,这七年里,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那个女人不简单,她接近你是别有用心,可你不知道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听我劝阻也就罢了,还为了她屡次违背我的意愿。” “现在,明珠把一切实情都告诉你了,你总该相信了吧。” 顾知周没有说话。 他脸色冷的可怕,下颌线条紧绷着,竭力隐忍着胸腔里翻山倒海的情绪。 若是以前,陆明珠的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可就在几个小时前,宋和亲口向他承认了,她只当他是金主。 当他是金主也就算了,竟然还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顾知周闭上眼睛,不由得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个旖旎的夜晚——如精灵一般的少女,神色惊慌的闯进他的房间里,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可怜地求救。 “——先生,请帮帮我。” 第124章 撇清关系(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顾知周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徐露的印象里,这位年轻英俊的总裁,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无论是面对何种危机,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准确的选择。 但当他在碰到与宋和有关的事情时,他总是容易失控,仿佛他的智商和理智背着他私奔了。 徐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白色腕表,距离顾华年承诺记者的“半小时”只剩下不到两分钟了。 她不得不出声,提醒顾知周,“顾总,时间差不多了,记者会就要开始了。” 顾知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将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下去后,凛若冰霜的脸上怒意退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冷漠。 随后,他走到办公桌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外套,慢条斯理地套在身上。 剪裁精致的定制西服,包裹着他肌肉分明的身体,让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冷漠的傲慢。 徐露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那个遇佛杀佛的总裁回来了。 随后,几人下了楼。 出电梯前,徐露小心翼翼地建议,“陆小姐,麻烦你挽着顾总的胳膊,这样会显得你们比较亲密。” “好的。” 陆明珠十分配合地挽住了顾知周的胳膊。 两个人亲密地走出电梯,朝着会客厅走去。 记者会正式开始。 徐露站在主持台前,亲自主持这场事关顾知周个人声誉,以及顾氏集团声誉的说明会。 “——各位记者朋友,欢迎大家莅临此次的说明会。” “首先,我仅代表我个人,在这里对已故的温有良先生表示沉痛的哀悼。生命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 徐露这话一说完,记者们就冷嘲热讽起来。 “人家死都死了,你还在这里阴阳怪气别人不珍惜生命?” “要不是你们家顾总裁逼得人家走投无路,人家会选择跳楼自杀吗?” “行了,别说那些废话了,赶快把顾知周叫出来亲自回应吧。” 场面突然失控。 记者中不知道是谁带头,高喊了一句,“顾知周,快出来吧,别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了。” 其他记者们见状,异口同声地高喊,“顾知周,快出来。” 徐露额上滴下一滴冷汗,用尚算镇定的声音说,“接下来,将由顾……” 徐露话还未说完,顾知周就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仿佛一块万年冰山,一现身,闹哄哄的会客厅就被冻住了一般的安静。 短暂的安静后,记者们开始犀利地发问。 “顾总,温有良跳楼自杀前,控诉你因为他女儿骂了你情人宋和几句,你就逼得人家破产,这件事是真的吗?” “温有良没有你有权有势,你这样逼他,就没想过他有可能会走上绝路吗?” “你这么喜欢仗势欺人,这些年是不是还用同一种手段逼迫过其他人,只是他们没有站出来指控你而已?” “温有良的女儿只不过骂了几句宋和,你就逼得人家破产,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宋和在你心里并非只是情人那么简单?” 一波犀利的提问后,记者们翘首以盼地等着顾知周回应。 顾知周扫了众人一眼,从徐露手中接过话筒,冷冰冰地回应。 “第一,温有良因为经营不善,工厂早就资不抵债了,破产是早晚的事情。他说的那笔订单——对方终止合作并非是我从中作梗,而是他的生产资质不齐全,导致他生产出来的产品不达标,不能通过质量检验。” “第二,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第三——” 顾知周看向刚刚提问的那个女记者,顿了顿后,神色冷漠地说,“宋和不是我的情人,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第125章 协助调查(一) 顾知周说完后,现场的记者们立刻炸开了锅。 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是自己毁了温有良的订单,但他的话也印证了温有良的控诉—— 温有良破产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再者,他竟然当众否认了他跟宋和的关系。 可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温有良的女儿骂了宋和几句,才引祸上身的。 如果他真的跟宋和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给她出气? 记者们顿时嗅到了这件事情背后的八卦味道。 一时间,他们忘记了要给那个跳楼自杀的老实人讨要公道,蝗虫似的朝顾知周挤过去—— “顾总,你刚刚说,宋和不是你的情人,那她是什么?” “如果,你跟她真的没有关系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帮她出气?” “你的未婚妻陆明珠是宋和的继姐,她对你跟宋和的关系知情吗?” “顾总,请回应一下。” “顾总……”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记者们纷纷伸长了手,试图突破保安们临时组成的人肉警戒线,把话筒递到顾知周的跟前,让他回答自己的提问。 但顾知周一个字也没有再说,直接神色冷漠地步出了会客室。 手机上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男人脊背挺得笔直的背影上。 宋和看完后,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 她一时没有说话,脸色倒是很平静,没有因为顾知周那句“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而表现出一丁点的难过。 但容九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宋和心思很深。 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她对身边的人没有信任感,所以很难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在遇到伤心的事情时找个对象倾诉。 大多数时候,她遇到过不去的坎,就自己一个人默默忍着。 容九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成为她可以信任的人。 容九身体往她那边靠了靠,嗓音温润的说,“这场风波怕是暂时平息不了,你最近就待在我这里,别去律所了。” “如果你有事情要办,就吩咐阮登。” 宋和想了想摇头,“躲不是办法。” 而且,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曲音茶舍里,当一只缩头乌龟。 宋和一顿,“这种事情也躲不掉,那可是一条人命。事情闹得这么大,虽然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温有良是自杀了,但警方那边肯定还会继续查,直到百分百排除他杀的可能。” “我估计最迟不超过明天,警方就会让我去协助调查。” 容九听后皱眉,“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宋和解释说,“他们的办案流程就是这样。而且,这件事太挑战大众的公序良俗了。” “——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因为他的女儿骂了大人物的情人几句,就被逼得破产自杀……大众会自发把自己代入成温有良的角色,觉得自己也会遭受这种迫害。” “而自古以来,钱与权都是形影不离的。” “如果警方不把这个事情查清楚,给大众一个完整的交代,大众就会质疑他们跟我们勾结。” “所以,为了维护大众对公权力的信心,警方一定会请所有涉及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去调查的。” 宋和这话说了没几分钟,倒扣在沙发上的手机就响了。 宋和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座机打来的,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她平静地接起,“你好,我是宋和。” 电话那头的人说,“这里是云城市公安局江新区分局,现在有一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请你务必在两个小时内,赶到警局。” 宋和安静地听完,“好的,我知道了。” 宋和挂了电话后,看着容九担忧的眼睛,轻笑着安慰,“没事的,只是协助调查而已。” “而且,这个案子越早调查清楚,对我越好。” 宋和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去换身衣服。” 第126章 协助调查(二)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 林镜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平复一下这兵荒马乱的一夜带来的疲惫心情,便透过百叶窗看到有一行人正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来。 而领头之人,赫然就是十几个小时前,才刚有过短暂交集的陈平海。 林镜不禁觉得奇怪。 按说,温有良虽然在视频中控诉,他被顾知周逼的破产,才不得不一死了之。 但也侧面证实了,他是自杀,而非他杀。 即便温有良的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但他也只是打了个电话给那个杜总,友情提醒他温有良的工厂资质不全。 这个案子就是说破了天,他也只需要承担一些道德上的谴责而已,可看陈平海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怎么有一种要把他送上审判席的架势? 林镜稳了稳心神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喝了几口后,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陈平海走进来,照规矩把自己的证件亮了一下后,不冷不淡地说,“真是不巧啊,林特助,我现在又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了。” 林镜端着水杯,短促地笑了一下,“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陈警官需要我做什么,请说。” “不是什么大事,”陈平海仍旧是那一副闲聊的口吻,“就是昨晚从你们顾氏大厦跳楼自杀的那个温有良,他女儿刚刚来局里报案,说你曾恐吓殴打她的父亲。” 林镜听后,心里不禁诧异。 虽然他跟温有良的死脱不了干系,但从他调查温有良起,直到昨晚温有良跳楼自杀,他都不曾见过温有良一面。 那个温雅怎么会报警,说自己恐吓殴打温有良呢? 而且依警方办案的原则,如果只是温雅单方面的口说无凭,陈平海应该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找自己。 一时间,林镜心头疑惑重重。 他冲陈平海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老实说,我私底下从未见过这个温有良,更别提恐吓殴打他了。” “不过,既然陈警官开了口,我肯定会配合你们警方的调查。” 林镜说完,放下手里的水杯,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穿上后,冲陈平海抬起两只手腕。 “要戴手铐吗?” 陈平海冷淡的一笑,“只是协助调查而已,不需要。” 陈平海说完,稍微让到一边,还十分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林特助。” 林镜神色从容地跟着他们走出了办公室。 顾知周闻讯而来。 见状,他脸色不禁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陈平海眯着眼眸,打量了一下这位年纪轻轻就掌控千亿帝国的总裁。 他在局里是搞刑侦的,若不是这次的事情,他这辈子怕是都不会与这种生下来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有交集。 十几分钟前的那场记者会,他也看了。 老实说,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将一个老实本分的人碾压致死,而事后竟然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还说什么“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种屁话。 那可是一条人命。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难道在这些权贵眼里,普通人的命就那么的低贱,那么的不值钱吗? 陈平海将这一口不平的气咽下后,生硬地说,“顾知周是吧?我是云城市公安局江新区分局刑侦一支队的陈平海。” 陈平海一边说,一边冲顾知周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你的特助林镜涉嫌恐吓殴打温有良,你作为他的老板,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他恐吓殴打温有良是受了你的指使,所以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顾知周一听,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林镜做事一向很守规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门清。 他性格沉稳,恐吓殴打温有良这种除了让自己暴露以外,根本毫无作用的事情,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顾知周只稍微一想,就想到这件事情中的吊诡之处。 顾知周抬起眼眸,迅速地与林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对上陈平海犀利的视线。 “好,我跟你们去。” 第127章 协助调查(三) 云城市公安局江新区分局,清晨八点四十七分。 实习警员刘燕燕,一边给熬了一夜的同事们分发从外面早餐摊上买来的小笼包,一边嗓子冒烟地说,“哇,你们是不知道啊,咱们分局外面现在可比菜市场还热闹。” “好多记者,还有那些搞直播的网红大v,都在外面架起了镜头呢,我刚刚一出去,就被他们给围住了。” “非让我透露一下温有良跳楼这个案子的调查进度。” 带她实习的齐师兄听了这话,急忙咽下口里的小笼包,差点被噎得翻白眼,“你没说什么吧?” “我哪敢啊——在案件侦查阶段,办案人员向他人泄露案情,属于违法行为——这一条我可记得很清楚呢。” 刘燕燕分完包子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吃一边语气困惑地说,“老实说,这个案子我有点不太明白。” “如果真像那个温有良说的那样,因为他的女儿骂了那个宋和几句,就被她背后的金主害得破产的话,就算我们把这些人全都请回来,也没办法给他们定罪啊?” “毕竟,温有良是跳楼自杀的。” “而且,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温有良的女儿骂了那个宋和几句,才招来宋和背后的金主不满,从而才导致温有良的工厂破产、他走上绝路……”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现在都在骂宋和……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也是无辜的呀。” 齐师兄听了她这番话后,照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无不无辜可不是你说了算,要等这个案子调查完了,由证据和结果说了算。” “行了,别废话了,快点吃,今天还有得忙呢。” 刘燕燕想了想,齐师兄说得对,一个人无不无辜、有没有罪,得由法律说了算。 两口吃完包子后,刘燕燕去厕所洗了把冷水脸,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出来后,便看到有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在几个男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女人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身上穿着一套浅灰色套装,一看面料和剪裁就价值不菲。 她面色有点白,神情淡漠。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与杂乱忙碌的分局格格不入,她的身上就像有一层冰冷的壳子,把她与这个纷扰的世界隔绝开来。 随后,刘燕燕听她说,“我是宋和,我是来接受调查的。” 原来,她就是宋和啊。 刘燕燕信马由缰地想,怪不得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就烽火戏诸侯。 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对着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别说为她逼得一个人破产了,怕是为她杀人放火也愿意。 “发什么呆呢。” 齐师兄见她呆呆愣愣地盯着宋和看,用手里的记录本拍了一下刘燕燕的脑袋,“走吧,去给宋和做笔录。” 刘燕燕归拢乱飞的思绪,点头说,“嗯。” 因为宋和不是嫌疑犯,只是来协助调查的,再加之她本人是律师,如果带她去审讯犯人的问询室,怕是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齐师兄把宋和带到了一个用于调解鸡毛蒜皮的小会议室里。 宋和坐下后,刘燕燕客气地问,“需要给你倒杯热水吗?” 宋和明显地愣了一下,就好像她从未得到过来自陌生人的好意一样。 宋和微微一笑,“不用,谢谢。” 齐师兄摊开记录本,“那我们开始吧。” 齐师兄没有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死者温有良在视频中说,他被逼得破产,是因为他女儿曾跟你起过几句口角——“ 齐师兄一顿,“宋小姐,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形吗?死者温有良的女儿也就是温雅,是因为什么跟你起口角,又骂了你什么。” 宋和把那一晚的情形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后,轻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当时并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这么多年,骂我是野种、妓女的女儿的人多得去了,还有比温雅骂的更难听的,我没那个闲工夫和她们每个人都生一遍的气。” “但是我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 齐师兄说,“那顾知周为了给你出气,就逼得温有良破产这件事情,你事先知情吗?” 宋和听后,沉默了一瞬,才声音沙哑地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阻止他。” 第128章 协助调查(四) 因为宋和的高度配合,整个询问过程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齐师兄合上记录本,把签字笔别回笔帽里,对宋和说,“今天的询问暂时到此为止,如果后续需要的话,宋小姐,可能还得麻烦你来局里一趟。” “好的。”宋和客气道,“辛苦你们了。” 宋和离开后,刘燕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齐师兄见她又呆呆愣愣地盯着人家看,用记录本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看什么呢,羡慕人家长得漂亮?” 刘燕燕十分老实地点头,“嗯。” 一顿之后,刘燕燕心有戚戚焉地说,“可如果长得漂亮,就要无端遭遇各种骂名的话,那我还是宁愿长得普通一点。” 齐师兄听后,斜睨了她一眼,“你一个小丫头骗子,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感慨呢。” 刘燕燕摇头说,“不是感慨,就是……”她想了想说,“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齐师兄一听这话,乐了,“人家比你长得漂亮,还比你有钱,还有一个云城首富当靠山,你竟然觉得她可怜?” 刘燕燕煞有其事地分析道,“温有良跳楼的起因,是因为顾知周动用了手段,让他的工厂破产了;而顾知周这么做的起因,是因为温有良的女儿温雅骂了宋和几句;而温雅骂宋和的起因,是因为当天晚上,宋和的客户,也就是温雅的未婚夫,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对宋和比较殷勤。” “所以,这起悲剧的源头,源自于温雅那个未婚夫行为不端,那温雅该骂的人不应该是她的未婚夫吗?” “而且,刚刚宋和也说了,当天晚上,她并没有对温雅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言语上也没有。” “甚至于,在她得知温有良的工厂破产后,她还提出会全额赔偿温家的损失——” “但是温有良在视频里,根本没有提及宋和说过会补偿一事,把她女儿对宋和的辱骂也只是大而化之的说成小女孩之间的口角……” 刘燕燕回想起刚刚在小会议室里,宋和述说“野种”、“妓女的女儿”、“狐狸精”等难听的词汇时那种平静地口吻,显然是听得多了,对这些骂名早已经麻木了,所以才能那么平静地说出来。 “如果当天晚上,或者在此之前,宋和的确对温雅的未婚夫有过过界的举动,那么宋和被骂是活该,可她当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做,就无端招来一场恶骂。” “如果温雅只是骂宋和狐狸精,那还不算过分。但她实在不该骂宋和野种、妓女的女儿。” “——因为一个人的出身、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这些都是没办法自己选择的。” “长得漂亮有错吗?——没有。” “被做交际花的母亲生下来有错吗?——也没有。” “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有错吗?——也没有。” “可偏偏就是这些宋和无法选择的事情,却成了她这一生都要背负的原罪。每一个不喜欢她的人,都可以拿这些去辱骂她。” 刘燕燕才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来分局实习还不到三个月,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以至于她对人性通常有一种天真的通透感。 齐师兄听完她这一番长篇大论后,沉默了片刻后,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她的话说服了。 他想了想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和的确是很无辜。但这个案子中,又有谁不无辜呢?” 温雅无辜吗? ——无辜。 温有良无辜吗? ——也挺无辜的。 那不无辜的人,怕是只有那个替自己情人出气、仗势欺人的顾知周了。 第129章 协助调查(五) 江新区分局大概自建立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的“蓬荜生辉”过。 局里的日常工作,不是帮这家找狗,就是帮那家找猫,近一年来碰到过的最大案子,也不过是一伙从外地流窜到此地的行窃团队,在中心广场那边偷了几个路人的手机。 温有良跳楼这个案子,在法医对现场痕迹的勘察后,再加之温有良自己留下的那段视频,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他杀的嫌疑了。 若不是今天早上,温雅拿着一段监控录像来报案,说她父亲曾在死前遭受过恐吓和殴打,这个在互联网上掀起了热议的跳楼案,只怕就要结案了。 顾知周一踏步进来,就立刻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因为,这位年轻的总裁平时比较低调。 除了偶尔被八卦小报的记者拍到他出入宋和的公寓以外,基本上没有别的绯闻。 他也不像其他成功人士那样,乐于在各种节目里对自己的成功经验大谈特谈,或者是给年轻的朋友们指点迷津,教他们如何先赚一个亿这种让人恨不得冲他丢小笼包的事情。 自他十九岁,出任顾氏集团总裁一职以来,他只对外接受过两次某财经杂志的专访,谈得还都是某国大发货币债券对全球经济的影响这种一般人看不懂的话题。 在此之前,刑侦办公室内这几十号民警们,还都没有见过活得能走能动的顾知周。 一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最年轻的首富是不是长得三头六臂,不然怎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呢? 陈平海不太满意下属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手捏成拳抵在唇边重重干咳了两声,“看什么看,手里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收回了视线。 随后,陈平海看向顾知周,冷淡的一笑,“抱歉啊,顾总,让你看笑话了。” “咱们局里平时来的要么是酒后闹事的醉汉,要么就是顺手牵羊的扒手,还是头一回来了你这么个大人物,大家都好奇了一点,你可别见怪啊。” 平白当了一回动物园里的猴子,顾知周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只冷淡地说,“调查什么时候开始?是要去……” 这时,接受完询问的宋和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不期然的撞在一起。 随即,顾知周便移开了,恍若没看到一般。 “……审讯室吗?麻烦快点,我稍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 顾知周说完,往走廊两边看了看,在看到“审讯室”的牌子后,自顾自地抬步走过去。 与宋和擦肩而过时,两个人谁也没看对方一眼。 阮登和小招一直等在外面。 宋和出来后,两个人立刻从长椅上站起来。 “宋律师。” 阮登走上前,“结束了吗?” 宋和点头,“嗯。” 阮登说,“那我们走吧,九哥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随后,两人护着宋和往门口走去。 阮登的手下一见他们出来,立刻强行从拥挤在一起的记者们中间分开出一条道来。 宋和走过去。 闪光灯此起彼伏地响起。 “宋小姐,顾总裁在记者会上公开否认你是他的情人,还说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对此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宋小姐,你跟顾总裁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小姐,回应一下吧。” “宋小姐……” 第130章 协助调查(六) 陈平海当刑警多年,最烦的就是审讯像顾知周这样的有钱人,他们身后通常都跟着律师,这些律师比看门狗还尽责,动不动就抛出一句“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我的当事人有权拒绝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不过,让陈平海意外的是,顾知周今天竟然没有叫律师来。 虽然如此,陈平海也不敢大意。 毕竟,一个年纪轻轻就能执掌一个千亿帝国的男人,其心智肯定异于常人。 而要从这种人嘴里撬话,其难度不亚于撬开千年蚌精的壳,再把里头的珍珠挖出来。 审讯室里只有三把椅子。 两把是给负责录口供和审讯的警察用的,另一把则是给被审讯的嫌疑人用的。 虽然从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顾知周还算不上嫌疑人,但他本人十分自觉地走到审讯椅前,撩起大衣的衣摆坐了下来。 然后,他视线冷漠地看着陈平海,“可以开始了吗?” 陈平海不禁乐了,“我干警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顾总这般积极的……” 陈平海停下来,反手拿起审讯桌上的茶杯,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浓茶后,才补上三个字,“——嫌疑人。” 顾知周听后,神色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顾知周不冷不淡地说,“我说了,我稍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所以我希望陈警官可以快点进入主题。” 陈平海听后,了然的一笑,“我知道,像顾总这样的大忙人,分分钟钟就是几个亿,时间确实比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宝贵得多。” “不过顾总,你觉得是你的时间比较宝贵,还是温有良的生命比较宝贵呢?” 顾知周冷淡的回答,“我对此人并不了解,所以对此不作任何评价。” 陈平海斜支着两条腿,身体倚着审讯桌,手里端着保温杯,若有所思了一秒,“顾总好像不太认同‘生命很宝贵’这个观点。” “我确实不认同。” 顾知周没有否认。 陈平海立刻摆出一副十分好奇的表情来,“顾总能说说你不认同这个观点的理由吗?” 顾知周眼眸微眯,看了陈平海一眼后,身体往后一靠,换了一个比较闲散的坐姿。 顾知周说,“我认为一个人的生命是否宝贵,取决于这个人本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 “那杀人犯的生命可以跟科学家的生命相提并论吗?” “强奸犯的生命比受害者的生命更宝贵吗?” 陈平海眉梢微沉,“可温有良既不是杀人犯,也不是强奸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 顾知周听了他这话后,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陈警官,做生意的就没有一个人是老实本分的。” “比如你口里的那位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 “据我所知,前些年代工业火热的时候,他工厂里有个员工因为长期加班精力不足,在操作某个机器的时候,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而导致整只右手被卷入了机器里。” “那个员工很年轻,才刚满十八岁,就被切掉了整只右手。” “你猜那时候温有良赔了多少钱给那个小伙子?” 陈平海是第一回听说这件事情,皱眉问,“多少钱?” 顾知周冷冷一笑,“七万。” 陈平海听后沉默了。 他虽然对工伤赔偿这块不了解,但也很清楚,七万块的赔偿对于那个失去右手的年轻小伙子来说确实不公平。 第131章 协助调查(七) 陈平海干刑侦多年,当然知道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完美受害者。 而且,顾知周这番话的暗示意味太明显了。 陈平海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顾总,温有良这个人人品如何,跟他被你逼得破产、以至于走上绝路这件事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 “不,陈警官。” “我承认温有良破产一事,我脱不了干系。” “但逼他走上绝路……”顾知周摊手,“抱歉,虽然我看起来嫌疑最大,但这件事与我无关。” 陈平海挑眉,“顾总这是敢做不敢认?” 顾知周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嗤笑,“如果是我做的,我没有什么不敢认的,如果不是我做的,谁也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这话倒是符合陈平海对顾知周的第一印象。 此人傲慢冷漠,如果他真想推卸责任的话,根本就不会在记者会上当面承认温有良破产一事跟他有关系。 陈平海顺口问,“那顾总觉得是谁逼的温有良走上了绝路呢?” 顾知周并不接他的话茬,“这就要靠陈警官去查了。” 顾知周顿了顿,“不过,我可以说一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 陈平海作洗耳恭听状,“顾总,请说。” 顾知周声音冷淡地说,“在温有良工厂破产后,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个叫温雅的女人,曾经去宋和的律所大闹过。” “宋和在得知此事后,曾表示可以赔偿温有良的所有损失。” 陈平海回来时,负责给宋和做笔录的齐师兄跟刘燕燕正在忙其他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他交流询问的情况,此时的他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偏头,对一旁负责做记录的小王警官说,“你去小齐那里,把宋和的笔录拿过来。” 小王警官立刻放下手里的笔,出去找齐师兄。 片刻后,小王警官拿着宋和的笔录进来,陈平海接过来后粗略地看了一遍,眉头不禁拧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与此同时,第二审讯室里。 林镜在听到负责询问的警官问他,为什么要恐吓殴打温有良后,短促地笑了一声。 “抱歉,白警官,我是个文明人,恐吓殴打这种粗鲁的事情,不太符合我的风格。” “而且,温有良已经破产了,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去恐吓殴打他呢?” “这不等同于我亲自把把柄送到他手上吗?” 白警官到底是比较年轻,工作经验不及陈平海丰富,听了林镜这话后,脸色一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来,把那段监控录像放给他看。” 白警官话音一落,一旁负责记录的实习生就把温雅提供的监控录像播放给林镜看。 林镜微眯着眼眸,盯着电脑屏幕。 只见画面上,温有良脸朝下地趴在地上,一个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的黑衣男人,一脚踩在温有良的后背上。 黑衣男人手里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西瓜刀。 他一边用刀背拍着温有良的脸,一边恐吓道,“回去告诉你那个宝贝女儿,让她乖一点……否则,你就只有去公海里捞她的尸体了。” 黑衣男人在威胁完后,临走时还故意说了一句,“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 林镜看完后,心里一时思绪万千。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宋和已经向温雅承诺,会全额赔偿温有良的损失,为什么温有良还要跳楼? 原来,症结在这里。 第132章 真相渐近(一) 林镜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色说,“这件事不是我干的。” 白安伟当然知道,若单凭视频中那个黑衣男人的一句“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就认定这件事是林镜干的,他这警察也干得太荒唐了。 他沉着脸色,故作凶狠状,“不是你还能是谁?放眼整个云城,能排得上号的林特助可就你一个。” “多谢白警官的抬举。” 林镜姿态闲散道,“但这件事真的跟我无关。而且,我先前已经说了,我是个文明人,是不屑使用这种粗鲁的手段的。” “再者……” 林镜一顿,“如果这件事真是我做的,我的人不会蠢到故意在监控前面留下‘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这句话。” “这不是明摆着暴露我吗?” 林镜说着,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唇边挂着一点讥讽的笑意,“白警官,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白安伟被噎了一下后,顺势问,“如果这件事真不是你做的话,那你怀疑是谁故意栽赃陷害的你?” 林镜往后一靠,摊手表示,“这我就猜不到了。毕竟,在我这个位置上,看我不顺眼的、想把我拉下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就要辛苦各位警察同志了,麻烦你们早点查明真相,帮我洗脱冤情。” 林镜说完后,便好整以暇地看着白安伟。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陈平海打开门,但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冲白安伟使了个眼色,白安伟立即起身走出去。 随后,两个人在走廊里快速地交换了一遍信息。 陈平海重新在脑袋里捋了一遍案情后,拧着眉心说,“虽然林镜跟顾知周两个人都否认对温有良实施恐吓殴打,但现在他们依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样——先按照程序,扣留那个林镜二十四小时。” “至于顾知周……” 陈平海一顿,沉声说,“抛开他的身份不谈,现在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指使林镜对温有良实施恐吓殴打,就暂时放了吧。” 白安伟面露迟疑,“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把顾知周给放了,等他一出去就会被外面的记者拍到,再传到网上去,只怕会引起群众们的不满。” 到时候说他们跟顾知周勾结都是轻的。 陈平海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可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一个人有没有罪得由证据说了算。 陈平海拍了拍白安伟的肩,“我知道大家熬了一夜都挺累的,这样吧,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向上头申请,给大家伙放一天的假。” “你现在立刻带几个人,再去温有良工厂附近走访一下,看能不能找点有用的线索。” 查监控、走访居民……说是刑侦队,但每天干的都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可越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越容易发现有效的线索。 而那种对着犯罪嫌疑人大吼“不准动”的剧情,永远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 白安伟干搓了一把脸,“行,我带小齐他们几个去。” 第133章 真相渐近(二) 有良制造厂在东湖区。 这一片曾经是云城最繁华的地方。 后来,国企改制,几家支撑着整个东湖区经济的国营企业,因为经营不善倒在了改革的浪潮里,纷纷狼狈退场。 整个东湖区就像垂暮的老人,日渐衰落了。 前几年,东湖区区政府为了挽救颓势,便推出了各种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 温有良自小在东湖区长大,对这一片感情很深,再加上当时区政府想重拾旧日制造辉煌,便在东湖区的北边划了一大块商业用地,用于招商建厂,租金价格非常低。 所以,温有良便接下了区政府抛来的橄榄枝,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工厂搬到了东湖区。 同行们都拿温有良投石问路,见他把工厂搬到东湖区后,不仅没有影响到日常生产,还因为主动支持区政府的招商引资工作,而得到了不少政策上的优惠,便纷纷效仿他,把工厂搬到了东湖区。 久而久之,那一片就自发形成了一个由代工业为主的“百盛制造中心”,区政府还曾为此大张旗鼓地搞了个揭牌仪式。 白安伟坐在副驾驶上,盯了一眼手机上的导航后,指挥司机小王警官,“从前面那个大门进去,然后再左拐。” 几分钟后,警用的长安福特停在了有良制造厂的门口。 白安伟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 其余三人也跟着下了车。 四人之中,白安伟的工作年限最长、经验最丰富,所以理所当然地负责起了现场的指挥工作。 “小齐,你带着刘燕燕去走访一下附近的工人、保安,看当晚有没有谁恰好碰到了那一伙人?” “小王,你在附近找找,看哪些地方有还能正常使用的、且还保存有事发当晚监控录像的摄像头。” 白安伟安排完后,一个人走进了有良制造厂的大门。 温有良生前活得平凡普通,往人堆里一丢,即便是他老婆也未必能一眼就找出他来。 但他死得太决绝、太轰烈了。 在走访过程中,刘燕燕往往只需要提一下他的名字,就能收获到一大堆“他死得太惨了”、“那个顾知周那种为富不仁的人就该下地狱”等诸如此类对破案毫无用处的话。 走访一圈后,刘燕燕背心起了一层热汗。 她一边拿着记录本当扇子扇风,一边问齐志朝,“师兄,我们这都问了一圈了,什么线索也没有,还要继续走访吗?” 一夜没睡,只在凌晨短暂地打了个盹,齐志朝累得打了个呵欠,“再去前面看看吧。” 刘燕燕蔫蔫地哦了一声。 齐志朝见状,笑了笑,“是不是觉得咱们这日常工作不太符合你对刑警的想象?” 刘燕燕老实地点了下头,“嗯。” 在没来分局实习之前,刘燕燕以为,自己的日常工作要么就是对着坏蛋说“放下武器、你被捕了”,要么就是在高速公路上跟逃亡的嫌疑人玩你逃我追的速度激情。 哪晓得,等真的穿上警服后,每天不是找猫寻狗,就是四处跑腿走访这种琐事。 齐志朝当初也是从她这个心态过来的,拧松了矿泉水的瓶盖后,递给她,“罪犯不会自己跑出来站在那里等你去抓,要想抓到他们就需要线索,而线索就要靠这种大海捞针的方式去找。” “你不是觉得那个宋和挺可怜的吗?” “你要是真觉得她可怜,那就好好找线索,只要找到那晚恐吓殴打温有良的是其他人,而非顾知周,那宋和后半辈子就不用背负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了。” 刘燕燕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知道了,齐师兄。”她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我去那边问问。” 第134章 真相渐近(三) “你是说上周四凌晨一点多,有没有见过陌生的人或者车?” 店员小晨想了想后,摇头说,“抱歉啊,刘警官,那天晚上虽然是我值班,但一般那个时间段没什么客人,我们正好盘点库存和准备早市要卖的包子馒头什么的。” 刘燕燕没在便利店工作过,不明白她们日常的工作是怎样,便顺口问,“才凌晨一点多就要准备要卖的早点?” 小晨解释说,“因为这附近的多数都是代工厂,这两年代工业不好做,这些老板们为了节省成本,就让工人在夜里开工。” 刘燕燕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夜里用电便宜啊。”小晨接着前面的话说,“这些工厂最早下班的是凌晨四点左右,所以我们要赶在四点前准备好要卖的早点。” “哦。” 一无所获的刘燕燕准备离开时,一个正往店内搬饮料的年轻小伙子突然问,“你们要找的车是什么牌子的?车牌号是多少?” 要是知道车的型号跟车牌号,刘燕燕也不至于这样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走访了。 温雅拿来的录像,是温有良办公室的监控拍下来的,而那一伙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把大门口以及附近的监控都毁了。 刘燕燕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穿着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小伙子,急忙问,“你当天晚上是不是在这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车辆了?” 小伙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犹豫着说,“是有一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辆。” 刘燕燕一听,一通连珠带炮地发问,“你在哪里看到的?是什么车?你还记得车牌号吗?你为什么觉得那辆车可疑?” 小伙子回忆着说,“我有个朋友在前面百华制造厂上班,那天晚上他失恋了,大半夜的找我去陪他喝酒。” “我跟他约了在夜宵街那边吃烧烤,在离夜宵街还有两个路口时,有一辆黑色的大众突然从对面巷子冲出来,车速非常快,我躲闪不及,就被他们撞到了。” “我人倒是没事,就是电瓶车的前轱辘被撞歪了。” 小伙子的电瓶车买了还不到两个月,就被撞得要进修理店,小伙子肯定不干,便撸起袖子去找司机要赔偿。 哪晓得,他走到车前,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便冲他亮了一下手中的家伙。 小伙子顿时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了,眼睁睁看着肇事车辆扬长而去。 刘燕燕赶忙问,“那个人手里的家伙是什么?” 小伙子心有余悸地回答,“一把西瓜刀,”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比画了一下,“大概这么长。” 那段监控录像中,恐吓温有良的黑衣男人手里握着的正是一把一尺来长的西瓜刀。 刘燕燕立刻冲出店门口,对马路对边的齐志朝喊,“齐师兄,快过来,有重要发现。” 片刻后,接到电话的白安伟也赶了过来。 随后,三人在小伙子的带路下,来到了他说的那个路口。 小伙子指着南边的那个小巷子说,“那辆车当时就是从那个巷子冲出来的,但我当时太害怕了,只记得是一辆黑色的大众,没记住车牌号。” 第135章 真相渐近(四) 这条线索太重要了。 白安伟当即打电话回局里,给陈平海汇报了一声后,就领着其余三人在四周排查监控录像。 几天后,陈平海领着刑侦一支队的人,在东湖区北边的一栋年久失修的危房里,将这一伙人抓捕归案。 为首的江湖人称老黑,是个三进宫的老油条。 十几岁起,就领着一帮不务正业的小年轻,干着不法的勾当。最短的一次判了十个月,最长的一次六年。 陈平海翻了翻老黑劣迹斑斑的档案后,摆出一副闲聊的架势,“来,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去恐吓殴打温有良。” 老黑双手被拷在审讯椅上,吊儿郎当地一笑,“还能是为什么啊,当然是看他不顺眼呗。” 陈平海乐了,“那你说说看,他都做了什么,让你看不顺眼?” “那可就多了。” 老黑拖着懒懒的调子,把身体往后一仰,把审讯椅当成了自家沙发,就差没翘起二郎腿了。 陈平海往审讯桌上一坐,表现得十分有耐心,“没事,我不赶时间,你可以一件一件的说。” 陈平海说完后,甚至还十分贴心的倒了热水,放到老黑的面前,“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老黑这辈子都不知道进过多少次审讯室、坐过多少次审讯椅了,对警方审讯的那一套门清。 他也没客气,端起纸杯子喝了几口水,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温有良这老东西吧,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当年,我有个马子,她有个小表弟在温有良的工厂里打工,上班的时候手卷到了机器里,送去医院后,整只右手连带着胳膊肘下面那一截都被截肢了。” “这老王八蛋呢,当着你们警察的面说的那叫一个好啊,说什么会给小表弟请最好的专家治伤,还说什么会带他去国外安最好的假肢,给他一个满意的赔偿。” “可后来等那小表弟出院后去找他,这老王八蛋就立刻变了脸,只赔了七万块。” 老黑说到这里,仿佛真事儿似的义愤填膺道,“我那小表舅子那年才十八岁呢,半截胳膊都没了,温有良那老王八蛋才赔他七万块——” “陈警官,这件事要是搁在你身上,你咽的下这口气?——反正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顾知周来局里协助调查时,也曾说起过此事。 事后,陈平海特意去查了一下,发现六年前,有良制造厂所在的辖区派出所确实曾接到过相关的警情。 但陈平海可不相信老黑会这么好心,给一个马子的小表弟出气。 他抱着手臂,不冷不淡的看了老黑一眼,“既然你说你是为了给你那个小表舅子出气,那你跟我说说看,为什么你当时不给他出气?” 老黑嬉皮笑脸的说,“我当时不是在里面接受改造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哦,你当时在改造呢。” 陈平海笑着说,“你既然在里面改造,那你那个马子呢,也陪着你一起改造?” 老黑脸上陡然一僵,没说话。 陈平海重新翻了翻老黑劣迹斑斑的档案,“这上面可是明明白白的记着,你上一次服刑期限是六年。” “而六年前,正是你服刑的第四年……你哪个马子这么情深呢,你都进来蹲号子四年了,还对你念念不忘?” 老黑沉默了片刻后,忽然笑起来,“我还以为能多逗你们一会儿呢。” 被当成猴子逗了的陈平海也不生气,脸上甚至带着一点笑意,“既然知道逗不了我们,那也别绕弯子了,说吧,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去恐吓温有良的。” 第136章 真相渐近(五) 江新区分局。 宋和到的时候,刘燕燕正在大口吞咽一块奶油面包。 她一时没有出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看了几眼后,她觉得这个小姑娘的吃相非常豪迈,简直不像个小姑娘。 陆太太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却是一个非常严厉的老师。 为了让宋和成为比自己更优秀的交际花,陆太太在宋和很小的时候就对她言传身教。 比如,吃饭的时候,嘴不能张太大,不能发出声音,等食物咽下后可以假装无意识地轻舔一下唇角——因为这种小动作,天真可爱中又带着一点小性感。 再比如,酒要怎么喝进嘴里、又怎么咽下去…… 拜陆太太所赐,这些年,宋和除了对化妆打扮十分厌弃以外,对吃饭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兴趣。 但此时,看着刘燕燕豪迈的吃相,宋和竟然也有点想吃东西了。 面包只剩最后两口时,刘燕燕终于发现了宋和,“宋小姐,你来了。” 刘燕燕把剩下的两口面包囫囵吞下肚后,抱着记录本朝宋和走过来,“不好意思啊,又劳烦你跑这一趟。” 宋和本来想说“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但话到嘴边后又重新改口,“没关系的,反正我最近没事。” 虽然这两句话的意思都差不多,但宋和却不想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刘燕燕。 尽管,她跟这个实习小警员此前只见过一次。 但她心里对刘燕燕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这种好感,在她跟许佳薇刚认识的时候,也曾有过。 “那我们去里面说吧。” 刘燕燕说完,带着宋和进了上一次的那间小会议室。 到门口后,刘燕燕让宋和先进去坐,她自己则转身去了茶水间,泡了一杯热奶茶后,才走进小会议室里。 刘燕燕把热奶茶放在宋和的面前,“昨晚又降温了,你一大早上赶过来肯定很冷,先喝杯热奶茶暖暖吧。” 宋和这几天都是住在容九的曲音茶舍里。 今天过来,也是阮登开车送她过来的。 从下车的地方,到江新区分局的办公室,也就百十来米的距离,就是再天寒地冻,她也不怎么会被冻到。 宋和犹豫了一下后,朝热奶茶伸手过去,指尖刚一触到印着代言人的纸杯,就感觉到一股暖意。 随后,宋和端起热奶茶,喝了一小口,很甜。 宋和问,“你今天找我来,是案子有新的进展了吗?” 刘燕燕嗯了一声,然后把抓捕老黑的事情大致跟宋和说了一遍。 “这个人是个三进宫的老油条,对我们审讯的那一套非常熟悉,这两天,我们队里的人轮番上阵,各种威逼利诱,他都不肯交代背后指使他的人。” 宋和一顿,提出了一个假设,“或许,没有人指使他呢?” 刘燕燕摇头,“不可能的,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宋和脸上露出一点轻微的困惑,“逻辑不通?” 刘燕燕点头,“对,逻辑不通。温雅给我们提供的那段视频里,老黑明确地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那位林特助。” “提到你的那句是——回去告诉你的宝贝女儿,让她乖一点,别再去找宋小姐的麻烦——如果这件事老黑没有受人指使的话,那他就是对你非常熟悉,知道温雅去你的律所大闹过。” “但经过我们对老黑社会关系的排查,他根本就跟你没有任何的交集。” “而提到林特助的那句是——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同样的,老黑跟林特助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所以,我们陈哥才认为,他是受人指使的。“ 第137章 真相渐近(六) 根据陈平海的推断,在背后指使老黑的这个人,不仅对宋和非常了解,对顾知周也非常了解。 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关注宋和跟顾知周的一举一动,不然,他不会那么快知道顾知周因为温雅辱骂了宋和,而使手段逼温有良破产这件事。 还那么快的找来老黑,去恐吓殴打温有良,试图往顾知周身上泼一盆脏水。 而且,这个人非常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 他知道像温有良这种白手起家的男人,在跌倒一次后,好不容易费尽全力才爬起来,如果再把他踹回泥坑里,他一定会走上绝路的。 ——有那么一个人,躲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时时刻刻的监视着宋和的一举一动,刘燕燕光是想一想,后背上就起了一层白毛汗。 于是,她看向宋和的眼神更加同情了,“宋小姐,我们今天请你来局里,就是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宋和听完后,脑袋里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温文儒雅,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皱眉生气的事情。 宋和还记得,佳和兴开张的那一天,他用既欣慰又骄傲的语气夸奖她,“我们小和真厉害。” 不,不可能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可是除了他,宋和想不到别人。 刹那间,宋和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有种透不上来气的窒息感。 刘燕燕见她神色异常,知道她肯定想到了什么,立刻问,“宋小姐,你是不是想到谁了。” 宋和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面色微白地说,“抱歉,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咱们能下次再聊吗?” 刘燕燕虽然才实习了不到三个月,但脑子不笨,听得出来宋和这句“不舒服”只是借口。 她是想维护那个人。 刘燕燕不禁急了,“宋小姐,你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对不对?麻烦你快告诉我,我们好将他抓捕归案,这样才能让你彻底摆脱逼死温有良的骂名呀。” “抱歉,我真的有点不舒服。” 宋和说完,踉跄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会议室。 没多久,那杯略微烫手的奶茶就凉得没有一丝温度了。 刘燕燕将凉掉的奶茶倒进水池里后,气呼呼地把杯子砸进垃圾桶里。 齐志朝进来倒水,恰好撞见这一幕,忍不住调笑,“哟,是谁把我们小公主气成了这样啊。” 刘燕燕闷闷的,“没有谁。” 齐志朝也不再追问了,笑着撕开两包速溶咖啡,倒进杯子里。 果然没过半分钟,刘燕燕这位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公主就又兀自开口说,“陈哥昨天不是说了么,指使老黑的人很有可能是对宋和非常熟悉的人。” “所以,我今天就把宋和找来,看她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 “刚刚谈话的时候,她的表情给我的感觉就是,她明明猜到那个人是谁了,但无论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肯说。” 刘燕燕用困惑的眼神看着齐志朝,“我想不明白,如果早点抓住那个幕后主使,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她怎么就不愿意说呢。” 齐志朝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可能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吧。” 第138章 真相渐近(七) 从警局出来后,宋和上了车。 阮登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她,“宋律师,是回茶舍吗?” 其实,这话问得有点多余。 互联网时代,虽然瞬息万变,但温有良跳楼这件事因为牵扯了一个云城首富顾知周,外加一个无论是身世还是外貌都极富话题性的宋和,以至于事情都发生好几天了,讨论热度还是高居不下。 所以,这几天宋和一直都待在曲音茶舍里,哪儿也没去。 宋和想了想,“去淮商路。” 淮商路那边都是写字楼,阮登听后,顺口问,“宋律师,你去那边做什么,见客户?” “不是。” 宋和说完,便扭头看向了车窗外。 在很早之前,容九就曾对手底下的人吩咐过,宋和的话等同于他的话,他们只需听从,不许质疑。 阮登抿了下唇角,关掉转向灯,车速平稳地驶向淮商路。 二十几分钟后,黑色宾利停在一栋写字楼下。 楼顶上,“明珠集团”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立在寒风里。 据说,那四个大字是出自于陆承渊之手。 宋和透过车窗,微仰着头盯着那个四个大字发呆。 陆承渊有多爱陆明珠这个女儿,仅从陆明珠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当年,陆太太嫁给陆承渊的时候,才三十一岁。 她见陆承渊只有一个女儿,便动了心思,想跟陆承渊再生一个孩子,最好是一个儿子,这样陆家丰厚的家业至少有一半就都握在她的手里了。 为此,陆太太专程去拜访了某个传说非常厉害的神医,斥巨资买了一大堆据说能生儿子的宫廷秘药回来,一天三次,比吃饭还积极。 约莫半年后,陆太太终于如愿以偿怀孕了。 虽然神医保证,吃了他的宫廷秘药,一定会生出儿子的,但陆太太还是十分谨慎地飞了一趟香港,找了家高级私人诊所,做了检查,确认怀的是儿子后,她才把这个消息告诉陆承渊。 人到中年,喜得儿子,陆承渊表现得十分高兴,当即还表示让陆太太好好养胎,等儿子平安诞下后,他有重赏。 这话说了没两个月,陆明珠不知道和陆太太因为什么,在二楼的楼梯口争吵了起来,两个人吵得跟两只乌眼鸡一样。 争执中,不知道是陆明珠推了陆太太一把,还是陆太太自己没站稳……总之,陆太太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当时,陆承渊在外面应酬。 宋和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佣人的尖叫后,连忙丢下笔跑出来,便看到陆太太躺在血泊里人事不省。 宋和跪在陆太太的跟前,用力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后,便立刻奔向客厅里的电话,想打电话叫救护车。 可陆明珠却不准。 宋和急得求她,“姐姐,把电话给我,让我叫救护车吧。妈妈流了那么多血,再不把她送去医院里,她肚子里的弟弟就有危险了。” 陆明珠听后却无动于衷。 她精致的脸上,依然挂着天真的笑容,手里却拿着一把剪刀,一刀剪断了电话线。 “有危险啊……那就让他死在你妈肚子里吧。” “免得生下来,活受罪。” 陆明珠说完,走到昏迷的陆太太身边,一脚踩在陆太太隆起的小腹上。 “呵,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也想生下我陆明珠的弟弟?” “你也配!” 第139章 真相渐近(八)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宋和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她见阮登也跟着要下车,淡声说,“你就在车里等我吧。我上去跟叔……” 宋和一顿,把“叔叔”二字咽回去,“——陆董说几句话就下来。” 出门前,容九特意叮嘱过阮登,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宋和。 阮登面露难色,“宋律师,这几天不太平,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宋和摇头,“不用了。几句话而已,耽误不了几分钟时间的,你就在车上等我。要是回去了容九怪你,我跟他说。” 宋和说完,不待阮登回应,就推开车门下了车。 明珠集团是以地产起家的,以前地产行业热火朝天的时候,它也一度是行业中的翘楚。 只可惜,受政策和全球经济下滑的影响,这家老牌地产公司在时代的洪流中,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颓势。 宋和抵达顶层总裁办的时候,陆承渊刚结束掉一个令他头疼的董事会议。 前两年,因为云城的土地价格溢价太厉害,陆承渊便剑走偏锋,见国内旅游经济屡创新高,就把目光瞄到了旅游地产上。 一番考察后,他挑中了s省的一个地级市——郦海市。 该市因为常年日光充足、气候四季如春、且当地旅游资源非常丰富,再加之当地聚居了多个民族,文化大融合的魅力,不仅吸引了大批的年轻人前去旅游度假,低廉的物价还吸引了大批的老年人去当地养老。 陆承渊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明珠集团摆脱颓势的大好机会。 所以,他不顾集团其他股东的反对,执意在当地拿下了一块地,信心满满地开辟起这条新赛道。 陆承渊设想得非常好,他要打造出一个集医疗、颐养、旅游三合体的地产项目出来。 可设想再好又怎么样? 该项目自预售起,销售情况就不太理想。 第一期拢共就推了一百套房源,这预售都一年多了,还剩下近一大半没能卖出去。 房子卖不出去,资金就没办法回流,公司账上就没钱,工地就只能停工。 工地一停工,项目工期就只能无限期后延,那计划中的二期三期就更遥遥无期了。 而当初,陆承渊为了拿下这块地,把明珠大厦抵押给了银行,贷款才批下来的。 可两个月后,这笔贷款就要到期了。 而明珠集团账上的那点钱,别说还贷款了,连付下个月的利息都有点吃力。 在刚刚的董事会上,又有其他董事指责陆承渊,说要不是他一意孤行去那个鸟不拉屎的郦海市搞什么旅游地产,公司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 陆承渊虽然被骂得心里很不爽,但也没办法还嘴。 因为这个董事说的是事实。 这几年,明珠集团几乎年年亏损,郦海市那个项目现在又半死不活的,要是再不尽快想办法止损的话,只怕整个明珠集团都要被拖垮了。 宋和敲门的时候,陆承渊正拿着手机,想给业内的好友打电话问问有没有谁愿意接手郦海市那个项目。 听到敲门声后,他以为又是哪个项目总监来要钱的,烦躁地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我正在忙,别让人来打扰我。” 内线那头秘书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是宋小姐。” 陆承渊听后,轻微诧异了一下,“那请她进来吧。” 随后,宋和推门而进。 “小和。” 陆承渊把内线电话放回去,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宋和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她眼神幽深,恍若能透过皮肉,直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陆承渊脚步一滞,脸上的笑意减了两分,但看上去仍是和蔼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和听到后,讥讽地扯了一下唇角。 “我出了什么事,叔叔难道不知道吗?” 第140章 幕后主使(一) 陆承渊神色一僵。 但随即,他脸上又挂上一层担忧的慈爱神色,仿佛他真的很担心宋和这个继女似的。 他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几天公司的事情太多了,我都忙得找不到北了,你手机又一直关机,我想去看你,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随后,他又像一个真正的慈父那样,用略显责备的语气说,“你这个孩子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回家来?” “你妈妈这几天因为担心你的事情,连觉都睡不好。” 宋和听了这话,简直想笑。 她那个母亲啊,可是这世上最没心没肺的人,一个不听话的女儿的死活,哪有她睡美容觉重要。 宋和轻扯唇角,“呵,是吗?” 陆承渊纵横商场几十年,早就练就出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 宋和自进门后,就只说了两句话。 可她说这两句话的语气看似平常,但细听之下又能听出几分讥讽之意。 陆承渊不禁诧异。 这些年,他跟这个继女不说亲如亲生父女,但宋和对他一向是很敬重的,可为何今天却句句带刺? 陆承渊眸光微闪,看向宋和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但脸上那种只有父亲面对女儿才会有的慈爱神色一分不减。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是没办法原谅你妈妈吗?” “其实细究起来,当年那件事你最该怪的人是我,要不是我太无能了,让公司陷入破产危机,你妈妈也不会糊涂到让你去陪那个姓程的老东西。” 陆承渊口里这个“姓程的老东西”叫程望之,是香港的一个富商。 当年,明珠集团因为资金流转困难,濒临破产,陆承渊不得不满世界地寻找投资人,为公司筹集新的资金。 而程望之就是陆承渊的首选对象。 因为此人不仅掌管着一个数百亿的投资基金,其参与投资的项目遍布各行各业,若是搭上他的这层关系,明珠集团不止能缓解眼前的资金危机,还能寻求到不少优质的合作伙伴。 陆承渊说着,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十分应景地变成了懊悔和愧疚。 “小和,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忘掉这件事、原谅你妈妈……可她到底是你妈妈,生养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总不能恨她一辈子吧?” 陆承渊一边说,一边观察宋和,见她神色冷漠,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又用自责的语气说,“如果你非要找个人来恨,心里才能好受一点的话,那你就恨我吧。” 宋和年少时,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陆承渊是她的生父多好。 他温文儒雅、学识渊博、家世清白——有这样一个生父,就不会再有人骂她是野种了。 她就可以像陆明珠那样,正常地读书、交朋友,不用再担心自己的书包会被扔进垃圾桶里,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水杯里会出现散发着腥臭味儿的不明液体。 她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正常的呼吸、正常的微笑……正常地与这个世界相处,而不是把自己锁在冰冷的壳子,看谁都是坏人。 可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是因为这些永远只存在于想象里,现实依旧是那个最冷酷的杀手,总在她充满幻想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挥刀而下。 第141章 幕后主使(二) 宋和静静地看着陆承渊,眼神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陆承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奢华雅致的办公室,突然陷入一种奇怪的安静中。 这种安静持续了将近半分钟后,宋和终于出声了。 “你说得对,陆太太确实很糊涂,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反而还责骂我这个当女儿的不懂得她的良苦用心。” “当然,我也不比她聪明多少,直到过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这件事的真相。” “你说,陆太太是因为你公司遭遇破产危机,才给我下药,想让我去陪那个姓程的老东西……” “可是叔叔啊……” 宋和轻叹了一口气,“你忘了么?你跟陆太太结婚后,曾严令禁止她出入明珠集团。” “而你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应酬,也多数是你那个戏剧学院毕业的小秘书陪你去的。” “所以,陆太太怎么会知道那个程望之,是能挽救明珠集团的投资人呢?” 宋和说完,惨然地笑了一下。 “叔叔,我曾经是真的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父亲。” 她曾经非常爱他,就像一个女儿,爱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样无条件地爱他。 而她也以为,在陆承渊的心里,他也是把自己当成女儿的…… 可这是世上,哪会有男人真的能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做到视如己出呢? 宋和说完,眼尾不受控制地湿了。 她这一生,得到的爱不多。 陆承渊算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让她感受到被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的人。 她永远都记得,十三年前,当她第一次踏进陆家的大门,站在陆家奢华雅致的客厅里,陆承渊笑眯眯地看着她,用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才会有的和蔼语气说,“你好呀,小和。” “我是陆承渊,是你妈妈的丈夫。”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啊。 呵,好一个一家人啊。 宋和用指节拂去眼角的湿意,眸光清冷地看着陆承渊,“叔叔,这么多年扮演一个慈爱的继父,你不累吗?” 陆承渊沉默了一瞬后,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宋和熟悉的和蔼神色。 “在你跟明珠很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比我那个傻女儿聪明得多。” “如今看来,你不止比明珠聪明,还比她会忍。” “其实,你应该很早就怀疑我了吧?” 宋和没有否认。 陆承渊也不惊讶,他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意,“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直到今天才来拆穿我吗?” “我对此,真的很好奇。” 在来的路上,宋和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陆承渊维持着这半真半假的父女关系,然后继续相亲相爱下去。 可逼死一个人的罪名太重了,她真的背负不起。 宋和静静地说,“叔叔,那个老黑是你的人,对吧?” 陆承渊没想到老黑这么快就暴露了,但旋即一想,老黑虽然是受了他的指使,但整个过程中,他本人从未出过面。 中间更是经了好几道人手。 即便老黑老实交代了,警察也查不到他这里来。 陆承渊稳住心神后,一副恍若不知道宋和在说什么的迷茫表情。 “你在说什么,什么老黑?” “小和,我承认,当年让你陪程望之那件事情,我也有错,但你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呀。” 第142章 幕后主使(三) 宋和做了五年的律师。 虽然如今的名望地位,都是顾知周刻意给她制造出来的。 但她本身的专业能力还是过硬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陆承渊这句话里的漏洞。 她讥讽地扯了一下唇角,“叔叔,如果你不认识老黑的话,你怎么知道这是一个屎盆子?” 陆承渊顿时僵住了。 宋和顿了顿,语气颇为无奈地说,“叔叔,从我知道陆明珠要跟顾知周订婚后,我就没想过要继续留在顾知周的身边。” “我也没想过,要跟陆明珠去抢这个男人。” “你这一回,真的是多此一举。” 宋和说完后,陆承渊脸上那种天衣无缝的和蔼神色,终于维持不住了,悄然地裂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细缝。 不过,他并没有心慌。 因为,他太了解这个继女了。 她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可其实她就像酒心巧克力,外表坚硬冷漠,实际上心软得不得了。 陆承渊稳住心神后,笑了笑,“我也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你打小性子就要强,做小三这种事情实在有违你做人的原则。” “但是没办法啊,”陆承渊笑着叹气,“谁让我只有明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呢。”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宋和的心里。 她掐了掐掌心,压抑住心里的难受,平静地看向陆承渊,“所以,为了逼我离开顾知周,你就不惜逼死温有良是吗?”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陆承渊笑着摇头,“不,我什么也没做,我没有逼死谁,温有良是因为被顾知周害的破产了,才走上绝路的。” “跟我,可是没有半点关系。” “而且,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这种逼人去死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做的。” “还有一点,你说错了。” 宋和狠掐着掌心,“什么?” 陆承渊说,“我不是要逼你离开顾知周,而是逼顾知周跟你一刀两断。” “小和,虽然你自己一直都不想承认,但老实说,你跟你母亲年轻时候相比,对男人的吸引力更大。” “不然,像顾知周那样金尊玉贵的男人,怎么会玩了你七年还没腻呢?” 只是可惜啊,今日之后,这枚棋子再也不能为自己所用了。 一想到此,陆承渊就颇为遗憾地撇了一下嘴。 陆承渊的这句话,成功挑起了宋和心里的怒意。 “叔叔,你这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顾知周吗?” “如果,让顾知周知道是你找老黑去恐吓殴打温有良、在背后给他泼脏水,让他无端背负上一个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你觉得他还会要陆明珠这个未婚妻吗?” 陆承渊面色一滞,但随即又笑起来,一副笃定的口吻,“你不会跟他说的。” “小和,我太了解你了。” 即便已经撕破脸了,陆承渊仍旧用这个亲昵的称呼称她。 “你不喜欢欠人人情……不管,我们两个人今后是仇人还是家人,但曾经,我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继父。” “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里,虽然你及不上明珠重要,但我也是把你当女儿对待的。” 这话不假。 宋和刚被接进陆家时,陆承渊对她非常好。 他会亲自过问宋和的衣食住行,会关心她在陆家住得开不开心;宋和每年的生日,他都会提前准备好礼物,不会让宋和觉得他厚此薄彼。 曾经,他真的是一个合格的继父。 也正因如此,早上在江新区分局的时候,当刘燕燕问她是不是想到幕后指使是谁时,她选择了隐瞒。 第143章 幕后主使(四) 陆承渊依旧用他最和蔼的神情看着宋和。 “我猜,你今天来,是想跟我做个了断。” “——你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是决定要断绝往来的人,但我曾经对你确实很不错,不止养大了你,还供你读大学,甚至于你律所刚成立的时候,我还曾给你介绍过不少客户。” “所以,你要拿这件事来跟我做个了断,还清我对你的恩情,是吗?” 宋和没有否认,“是。” 陆承渊听后,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你我父女一场,没想到竟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看来,是我们之间的缘分还不够。” “不管如何,你母亲是我的妻子,你是她的女儿,只要你愿意去陆家看她,我依旧欢迎你。” 宋和紧了紧捏着包带的手,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转身往门口走。 陆承渊想了想,又叫住她,“小和。”他迟疑了一下后,仿佛想再确定一遍似的问,“你跟顾知周真的断了吗?” 所谓亲如父女、亲如生父,到底与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不一样。 亲生父亲,可以为了女儿,不惜逼死一条人命。 但一个再合格的继父,当他需要在继女和亲生女儿做出选择时,他选的那个人永远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 宋和忍着眼泪,声音止不住的轻颤,“陆董请放心,我宋和就是再低贱,也没有给人当小三的癖好。” 丢下这一句后,宋和拉开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宋和从明珠集团出来的时候,阮登正在接容九的电话。 倒不是容九有千里眼,或者能算会掐,而是看宋和都出来几个小时了,还没回去,以为是案子有了新变化。 哪晓得,电话一打过来问才知道,宋和竟然去了明珠集团。 电话里,容九在得知宋和进去都快半个小时了,不禁有些担心。 陆承渊这个人,容九虽然没跟他打过交道,但曾听他家老爷子提过一嘴,说此人就是个笑面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温有良这件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容九都有点草木皆兵了,谁要是靠宋和近一点,他都觉得那人要害她。 容九越想,越不放心,在电话里吩咐阮登,“你现在就上去把阿和带出来,我总觉得……” 他话还没说完,阮登就看到宋和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连忙说,“九哥,宋律师出来了。” 容九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你让她接电话。” 待宋和走到车旁后,阮登把手机给宋和,对她做了个口型,“九哥。” 宋和接过来手机,贴到耳边,“喂,容九。” 电话里,容九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润,“事情忙完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 宋和一出声,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子后才说,“不用了,已经没什么事了,我跟阮登马上就回来。”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后,容九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身往小厨房走。 宋和本来食欲就浅,再加上最近那些烦心事,胃口就更差了,往往一餐饭下来吃个几口就说饱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减了一圈。 今天早上,容九特意把小招派去买了新鲜的食材回来,准备做几道缅甸的特色菜,看宋和能不能多吃一点。 容九一边盘算着做什么给宋和吃,一边往小厨房走。 这时,小招突然噔噔地跑上楼来,“九哥,舒经理说,楼下有个叫傅谨言的男人想见宋律师。” 第144章 事业被毁(一) 容九一听到“傅谨言”这三个字,就有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他微拧着眉心,“让舒经理把他打发走。” 小招迟疑了一下,“九哥,这样怕是不妥。” 容九抬眸,冷冷的看过来,“怎么个不妥?” 小招直觉觉得容九有点生气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这个傅谨言已经包了听雨阁,那他就是茶舍的客人……九哥,我们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上门皆是客,要是我们真把这个傅谨言赶出去的话,怕是会影响以后的生意啊。” 容九开这间茶舍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借此能笼络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人,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傅谨言,虽然不姓顾,但到底也是顾华年的亲儿子、顾知周的亲表弟,容九不怕得罪他,也不怕得罪顾家的人,但也不得不考虑把他得罪之后带来的后果。 虽然,上次他跟顾知周已经撕破脸,但这件事毕竟只有自己的人知道,没有被传去,若是今天舒经理真听他的,把傅谨言赶出去,只怕最迟明天,他跟顾家交恶的事情就要流传开了。 而这个圈子里的人,天生就是势利眼,最是会趋利避害了。 一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与根基深厚、家大业大的顾家相比,就是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刹那间,容九有点痛恨自己的无能。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宋和,却连一点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容九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绪后,跟小招一起下了楼。 听雨阁内,穿着精致汉服的女服务生正在表演茶艺,但傅谨言根本就无心欣赏。 自从温有良跳楼事件发酵后,他不止一次的联系宋和,可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都石沉大海。 来曲音茶舍之前,他去过佳和兴、宋和的家,都一无所获。 他甚至还猜想,宋和是不是被顾知周藏起来了? 虽然顾知周在记者会上,当众否认了他跟宋和的关系,可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只是糊弄记者的呢? 为此,傅谨言还特意打电话给陆明珠。 在电话里,陆明珠得意洋洋地说,顾知周真的和宋和断干净了。 傅谨言还未开口问原因,陆明珠就迫不及待地把前因后果说了。 傅谨言听后,第一反应是心疼。 回国前,他调查过宋和的身世,知道她是个生父不祥的私生女,母亲是个极不靠谱的交际花。 但没想到,她母亲这么不靠谱,竟然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大了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这妈当的,比顾华年还不靠谱。 不过,除了心疼之外,傅谨言十分理解宋和在当时那种境况下,抛下女孩子的尊严和骄傲,去勾引顾知周的做法。 有时候,美貌对女人而言,是大杀四方的武器。 但对宋和而言,显然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灾难。 试想,这些年若是没有顾知周当靠山的话,就陆太太那不靠谱的程度,宋和怕是早已步她母亲的后尘了。 外门传来脚步声。 傅谨言将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思绪归拢。 几秒后,容九踏步进来。 第145章 事业被毁(二) 进门后,容九先是挥退了茶艺师,然后才把视线自上而下的落在傅谨言身上。 傅谨言也抬起眼眸。 两个男人彼此打量了对方一眼后,容九才慢声开口。 “我听下面的人说,你想见阿和。” “但是抱歉,阿和现在不方便见你。” “所以,傅律师,请回吧。” 容九一开口,就下了逐客令。 傅谨言听他亲昵的称呼宋和为“阿和”,心里略微有点不爽,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看中的猎物,却被其他人盯上了一样。 不过,他面上并未显露一分,反而漫不经心地一笑,“九少,到底是宋……” 傅谨言本想说“宋和”的,可他又不爽容九提起宋和时那过于亲密的口吻,便故意改口,想气一气容九。 “——是阿和不方便见我呢,还是九少故意不想让我见到阿和呢。” 果然,容九听他一口一个“阿和”,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傅律师,人贵有自知之明。” “‘阿和’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喊的。” 傅谨言挑眉,“哦?我还以为,这是她的小名呢。” 容九懒得跟他打嘴仗,直截了当的说,“行了,傅律师,我这里茶水粗陋,不太适合你。” “请回吧。” 随后,容九吩咐门口的小招,“你去跟舒经理说一声,傅律师今天的茶钱记我账上。” 再次被下了逐客令,傅谨言也不恼,轻笑了一下后,不徐不疾地说,“九少,我以为你赶我走之前,至少也要问一句我今天为什么来找阿和吧。” 不待容九做出反应,傅谨言又冷冷一呵,“这几天,宋和应该没去律所吧?” 容九眸光一冷,“她去没去律所,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谨言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一边冷笑道,“温有良从顾氏大厦跳下去,用自己的死给顾知周扣上了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你以为顾华年会善罢甘休吗?” 这段时间,因为容致跟疯狗似的咬着自己不放,还不停地给自己找茬,容九一边要应付容致,一边又要注意宋和的情绪,这大事连小事的,忙得他都忘了还有一个顾华年。 偏偏温有良这瘟神,跳楼就跳楼吧,还留下那么一段视频,说顾知周逼他破产走上绝路,是因为宋和。 这几年,顾华年本就看宋和不顺眼,暗地里给她使过不少绊子,而如今,顾知周又因为给宋和出气,而背上了一个逼死温有良的骂名,顾华年心里肯定恨死宋和了。 而顾华年这个女人,手段狠辣的连容震都佩服,若是她真要对宋和下狠手的话,宋和根本就没有招架的余地。 而且,顾华年就快死了。 但这种快死了的人,下起手来往往就会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容九光是一想,就后心发凉。 稳住心神后,容九回头看向傅谨言,一向温和的眼底不禁带上了一点狠戾,“顾华年她想做什么?” 傅谨言纠正他,“你应该问,顾华年做了什么。” 傅谨言说,“这两天,我听业内其他同行说,顾华年对宋和下了封杀令并放话——谁要是敢跟宋和合作,就是得罪她、得罪顾氏。” “九少,你在云城生活多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顾华年此举意味着什么、又会给阿和的事业带来多大的打击。” 第146章 事业被毁(三) 虽然容九很不想承认,但“顾氏”二字,在云城不仅代表着顾氏集团和它背后的顾氏家族,更代表着高不可攀的权势和财富。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去与顾氏为敌。 ——哪怕她曾经是顾知周最亲密无间的女人。 而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一夜之间让她变得一无所有,而是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打拼起来的事业,是如何一点点化为乌有,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种做法,就像是慢慢抽掉一个人的脊骨,让她失去可以支撑她站着的力量。 但这根脊骨完全被抽掉后,这个人就会被彻底毁掉,余生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趴在地上。 顾华年此举,简直是诛心啊。 容九当即转身就往外走,准备去找宋和商量对策。 傅谨言不紧不慢地跟他身后,凉凉的说,“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顾知周在记者会上的那一句“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就让佳和兴的不少客户们心里打鼓。 而两天前,顾华年又在圈子里公然放话,谁要是跟宋和合作,就是与她为敌。 客户们一听,哪还坐得住,纷纷找上佳和兴,要求提前终止代理合约,这翻脸的速度比小孩子还快,生怕晚了一秒,就上了顾华年的黑名单。 宋和接到许佳薇的电话后,火速赶去律所。 刚一踏进律所,宋和就看到许佳薇被一群客户围在中间。 这一上午,许佳薇的嘴就没有休息过哪怕一秒,不是跟这个客户解释,就是跟那个客户解释。 一上午下来,许佳薇的嗓子都冒烟了。 她盯着一个做进出口贸易的客户说,“杨总,其他人要解约,我尚且还能理解。但我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也来了。” “当初,你那个案子,要不是宋和帮你摆平的话,你不止公司会破产,还有可能会坐牢。” “这事情才过了不到两年,你就忘了?” 被许佳薇点名的杨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许律师,你这话说得就跟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一样。” “是,当初要不是宋律师帮忙,我早就赔的爹妈不认了。但咱就事论事啊,宋律师可不是白帮忙啊,我可是付了她律师费的。” 许佳薇一听,气笑了,“就三万块的律师费,你也好意思提?你上外边去问问,全云城哪个律师收费这么便宜?” “宋和为了你的案子,还特意飞了一趟欧洲,你那三万块连来回的机票钱都不够,你还好意思说你付了她律师费。” 杨总被怼得下不来台了。 许佳薇又接连点了另外两个客户,“还有你们——陈总、王总,你们摸着良心说,宋和对你们怎么样?” “你们的官司结束后,对方一直拖着不肯给你们赔偿金,还试图转移资产然后去申请破产,要不是宋和提前洞悉了他们的想法,赶在他们转移资产之前,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后,又亲自去对方公司替你们要赔偿金……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如今,你们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佳和兴,闹着要和我们解约,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宋和为你们做过的事吗?” 第147章 事业被毁(四) 许佳薇一番数落下来,被点名的几个客户都有点自惭形秽了。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客户颇为无奈的开口,“许律师,不是我们这些人不懂得感恩,而是现在顾华年发话了,谁要是跟宋律师合作,就是跟她作对。” “我们这些人,说好听点都是开公司办厂的老板,可我们的规模跟顾氏集团一比,就跟蚂蚁和大象一样。顾华年想要弄死我们,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只需说句话,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啊,许律师。” 王总附和道,“我们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跟顾华年对着干,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许佳薇听得直冷笑,“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说自己是害怕顾华年才无奈解约的,可这些年,顾华年这话说了不止一次,你们那个时候怎么不来解约?” “你们无非就是看到宋和跟顾知周没有关系了,觉得找宋和打官司讨不到好了,所以才……” “行了,佳薇,别说了。” 众人一见宋和来了,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宋和给许佳薇倒了一杯水后,走到她身边,把水递给她,“先喝点水吧,你嗓子都哑了。” 许佳薇接过水杯,没再说话了。 宋和看了一眼众人后,平静地说,“各位,我知道你们曾经找我打官司、跟我合作,是因为我背后有个顾知周当靠山。” “诚如各位所想的那样,我如今跟顾知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如果各位还愿意相信我宋和、相信许佳薇律师、相信我们佳和兴,我们律所依旧愿意为各位提供最专业的法律服务。” “但如果各位执意要终止合约的话……” 宋和顿了顿,攥紧手指说,“那请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会议室,签署终止合约协议书。” 宋和说完后,几百米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客户们你看我我看你,有点面面相觑。 随后,宋和吩咐一直跟在身后的夏晴晴,“你去准备打印机跟电脑,还有律所的公章,把财务也叫来。阮登,晴晴是女孩子,你帮她搬一下东西。” 接着,宋和又看向许佳薇,声音略显疲惫,“我们去你办公室说。” 许佳薇知道她要说什么,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余的水喝完后,才跟着宋和进了自己办公室。 关上门后,宋和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跟顾知周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再跟我一起合作,不仅会拖累你的发展,顾华年有可能还会对付你。” “所以佳薇,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跟我一拍两散,还是继续跟我合作,我们从头开始,把佳和兴再重新做起来?” 许佳薇听后,沉默地看着宋和。 ——这个女人真是命好得让每一个女人都羡慕。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一般女人怕是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了,可她除了瘦了一点以外,眼周下面连点黑眼圈也没有。 失去了顾知周这个大靠山,对她而言仿佛也不是什么值得伤心难过的事情,因为她背后还有一个容九。 只要她愿意,多的是男人为她剖心卖命,她的命为什么就这么好呢? 从头开始? 她说得轻巧。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因为破产而自杀的人,就是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再也没有从头开始的资本了啊。 这世上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样,一个靠山倒了,又有另一个靠山站出来保护她啊。 许佳薇沉默片刻后,声音沙哑地说,“抱歉,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宋和并不意外,平淡地一点头,“那行,你慢慢考虑,解约的事情我来,你忙了一上午了,就在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宋和说完,一秒也不多待,转身往外走。 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来。 宋和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铝合金门把手,犹如想紧紧抓住她与许佳薇的这段友情一样,“佳薇,这么多年,我朋友不多,除了容九,就只有你一个。” “我真的……”宋和顿了一下,声音轻微颤抖,“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第148章 律所散伙(一) 宋和最后那些话,沉甸甸地压在许佳薇的心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实说,如果只是单纯地做朋友,宋和比其他任何一个朋友都重感情。 可问题是,她跟宋和不止是朋友,还是事业拍档,是合伙人。 身为佳和兴的老板之一,许佳薇不得不考虑律所的利益,还有员工们的利益。 而且,她没有宋和那种可以从头再来的底气。 她不怕得罪顾华年,她也相信以宋和的能力,可以重新把佳和兴做起来,可是…… 当初,她要跟宋和一起创立佳和兴的时候,她母亲是极其反对的。 许母做了大半辈子的检察官,非常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许母说,“我当初让你报考法学系,是希望你能报考检察院……虽然做检察官也挺辛苦的,但我跟你父亲在这个系统里工作了大半辈子,也算是积攒了一些经验和人脉,你要想升职什么的,我们也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帮你。” 做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比自己活得轻松一点。 “做律师,真的很辛苦,尤其你还是一个女孩子。而这个世道,对女孩子总是更苛责……我见过不少女律师,因为工作太忙,无法兼顾家庭,最终闹得以离婚收场。” “当然,我也清楚,婚姻是否幸福,不是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但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你能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比起你是不是大律师,我们更乐意你这辈子能平安顺遂。” 当时的许佳薇,一门心思要跟宋和一起开律所创业,许母说的这些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许母见劝说无果,便提出了一个要求:若是在三十二岁之前,许佳薇还未能成为大律师,那就老实回家考检察官。 而今年,许佳薇已经二十八岁了。 距离她母亲说的三十二岁,只剩下不到四年的时间了。 她不仅没有从头再来的底气,也没有从头再来的时间了。 去会议室之前,宋和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办公室。 放下包后,她站在办公桌前,环顾了办公室一圈,目光落在书架上的奖杯时,心里很难受。 没人知道,她从颁奖人手里接过这些奖杯时,她心里有多开心,有多为自己感到骄傲。 可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些她曾为之骄傲的奖杯,就成了命运打在她脸上的耳光。 原来,没有了顾知周,她真的什么都不是。 这几年,她就像那个穿着新装的皇帝,周围人都陪她一起演戏,夸赞她是个非常专业的律师,能力很强,一点也不输那些男人。 可现在顾知周这个大靠山一撤走,也就没人愿意陪她演戏了。而顾华年呢,更是狠到连戏台子都要给她拆了。 现在的她,就跟表演滑稽戏的小丑一样,观众们已经没有兴趣继续看戏了,她还卖力地做出各种滑稽的表情和动作,试图让他们留下来。 宋和把视线从奖杯上收回,从纸盒里抽了几张纸巾,粗暴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后,探身从抽屉里把烟盒拿了出来。 一支烟快要抽完时,夏晴晴来敲门。 “宋律师,都准备好了。” “我马上过来。” 宋和说完,把剩下的小半截烟摁进烟灰缸里,整理好表情后,打开门走出去。 第149章 律所散伙(二) 三十多平米的会议室,被重新整理了一下。 多余的椅子都被搬了出去,长条桌上电脑、打印机、签字笔、公章一次排开。 “晴晴,你负责打印和整理协议。” “米姐,你负责计算退费。” 宋和自己则拉开电脑前的椅子坐下去,亲自写解约书。 而无所事事的阮登就守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肌肉将布料撑得鼓鼓囊囊的,再加上他那过分凌厉的五官,进出的看客户们往往只被他冷冷看一眼,就吓得噤若寒蝉。 容九跟傅谨言赶到时,已经有一大半的客户拿着解约书离开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许佳薇的客户。 宋和耐着性子跟坐在对面的客户解释,“严格来说,你是许律师的客户,不是跟我签的合约,所以,綦总,即便你继续跟许律师合作,也不用担心会得罪顾董。” “我记得贵公司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许律师在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以她的专业能力和她收费情况而言,你在云城不会再找到比她更合适贵公司的律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綦总却不敢拿自己的身家去冒险。 他抱歉地笑了笑,“宋律师,不是我不相信许律师的专业能力,我跟她合作了三年,老实说,她给我解决掉了不少麻烦。” “但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知道……虽然,跟我签约的是许律师,但代理合约上盖的公章是佳和兴呀,而你也是佳和兴的老板之一,这……” 綦总后面的话没明说,但宋和也明白,只要佳和兴这个招牌存在一天、许佳薇不跟自己撇清关系,那这些由许佳薇签回来的客户就一天也不能放心。 与其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干脆终止代理合约稳妥一些。 宋和沉默了一瞬后,开口,“我会跟许律师拆伙,以后就没有佳和兴了。” 其实,上一次许佳薇说“我需要考虑”时,那种犹豫的态度就让宋和明白了许佳薇的真实想法。 而如今,再加上一个顾华年,许佳薇要是放弃跟她合作,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这样也好,谁也不拖累谁。 宋和话音一落,两侧的夏晴晴跟米姐同时看向她,眼神里皆都写满了惊讶。 宋和没时间跟她们解释,而是继续劝说綦总,“等我跟许律师拆伙后,綦总,你可以重新跟许律师签一份代理合约,也就不用担心会得罪顾华年了。” 綦总犹豫了。 宋和见状,继续劝说,“綦总,如果你放弃跟许律师合作的话,你失去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专业能力很强的合作伙伴……所以,我建议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綦总想了想后,有些动摇了,“那我再去跟许律师聊一聊。” 宋和微微一笑,“好的。” 半个上午,再加一个午休时间,凡是想解约的客户,都得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们的解约书。 而在得知佳和兴要拆伙后,还想跟许佳薇继续保持合作的客户们,也被许佳薇亲手喂了一颗定心丸。 忙完后,宋和看了看时间,都快两点了。 宋和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知为何,身形踉跄了一下。 夏晴晴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宋律?” 宋和冲她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没事,腿麻了。” 第150章 律所散伙(三) 宋和走出会议室。 对于容九会出现在这里,并未感到意外。 她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后,看了看傅谨言,随后目光一一扫过格子间里的员工。 或许是兔死狐悲,亦或是对自己即将失业的担忧……他们每个人的神情看上去,都有点惆怅。 他们之中,有一些人是宋和亲自招进来的。 在面试的时候,宋和跟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过,她请他们来工作,是希望他们能跟自己并肩,一起把佳和兴做大做强。 说这话的时候,宋和真的对未来充满了激情和信心。 而如今,看着这一张张神情惆怅的脸,宋和觉得自己就跟那些说好要一起到白头,却中途玩起了消失的渣男一样。 宋和深吸了一口气,步伐沉重地往前走了两步,哑声开口,“各位同事,感谢你们当初选择佳和兴,也非常感谢你们在这几年对佳和兴的付出,佳和兴能拥有你们这些出色的员工,作为老板,我非常感动。”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说到这里时,宋和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容九心疼地上前,温柔地扶住她纤瘦的肩膀,“阿和。” 宋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继续说,“佳和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皆因我一个人。” “我已经决定,跟许律师拆伙。” “许律师是一个非常好的老板,你们可以选择继续跟着她,也可以另谋高就。” “稍后,律所会跟你们解除聘用协议,该给你们的补偿,等米姐算好之后,会在两天之内打到你们的账上。” 宋和本来还想说,如果他们需要的话,她会亲自给他们手写一封推荐信,但一想,如今在云城,“宋和”这两个字就跟不祥的图腾一样,大家怕是都唯恐避之不及吧。 随后,宋和偏头对一旁的夏晴晴说,“你找一家好一点的餐厅,大家共事这么多年,今晚还是吃顿散伙饭吧。” 宋和说完后,一秒也没有多待,回了自己办公室。 容九跟着她一起进去。 傅谨言也想跟着一起进去的,容九朝阮登使了个眼色,阮登立刻杀神似的挡在了傅谨言跟前。 傅谨言常年健身,体型不算健硕但也不瘦弱,但跟阮登这种曾经靠打黑拳为生的拳手相比,就有点弱不禁风了。 傅谨言摸了摸鼻子,转身往许佳薇办公室走。 刚刚宋和在外面说拆伙的时候,许佳薇听到了,但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来。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以为是宋和,匆忙平复好情绪后,走过去开门,哪晓得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傅谨言。 许佳薇凉凉地看着他,“傅律师,你一天天的这么闲,新海集团最近决定改邪归正了,不再迫害小同行了?” 傅谨言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露出一个十分诧异的表情。 “许律师不是早就打算要跟宋律师拆伙了吗?” “宋律师现在先你一步提出来,既保住了你的面子,也保住了你的里子……” 傅谨言盯着许佳薇的脸看了一眼后,啧了一声,“可你这表情,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呢?” 第151章 律所散伙(四) 许佳薇冷眼看着他,“傅律师,你应该是最没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的人吧?” “我跟宋和为什么会拆伙,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妈?如果不是她放话出来,谁跟宋和合作,就是得罪她,我们律所会走到这一步吗?” “你以为我想拆伙吗?” “如果不拆伙的话,佳和兴迟早也会关门。” “宋和她不一样。她不需要考虑房贷、车贷、养家这些俗事,即便是她不做律师了,她也照样可以活得很潇洒。” “可是我们不一样。” 许佳薇指了指外面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他们每一个人,都背负着生活的压力,或许顾华年现在对他们不会做什么,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 “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跟宋和、跟你、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一出生什么都有——花不完的钱、高人一等的地位、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我们呢?我们想要什么,都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去挣。” “如果我不跟宋和拆伙的话,我的事业就毁了。到时,她宋和可以拍拍屁股重新回去当她的娇小姐,我呢?” “被耽误的事业怎么办,被耽误的青春怎么办,谁来赔我?” 傅谨言听完后,赞同似的一点头,“你说得对,宋和确实跟你不一样。”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你在这里计算你被耽误的青春、被耽误的事业的时候,她还在想办法保全你的面子。” “你说,你不跟宋和拆伙,你的事业就毁了——可是许律师,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宋和,你会有今天的事业吗?” “你不到三十岁,就独立负责几千万标的的案子,你真觉得这些案子是靠你那个退休了的检察官母亲,还有你自身的专业能力拿到的吗?” “其实,你跟今天那些来佳和兴解约的客户一样,你们都是觉得宋和没有顾知周当靠山了,无利可图了,才急于跟她撇清关系。” 傅谨言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所以,许律师,别把自己说得有多委屈,这里所有人之中,你是最没资格委屈的那一个。” 许佳薇哑然。 傅谨言却不肯放过她,继续往她心里戳刀子,“顾华年这一招确实挺毒的,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化解。” 许佳薇心里燃起一点希望,不过瞬间后又熄灭了下去。 她苦涩一笑,“怎么化解?那可是顾华年!” 傅谨言轻呵了一声,“那些客户之所以要跟佳和兴解约,是因为害怕得罪顾华年,可如果我也是佳和兴的老板之一呢?” 许佳薇瞳孔猛缩,“你说什么?” 傅谨言虽然没有容九那么了解宋和,但也知道她把佳和兴看得有多重要,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怎么帮宋和帮助佳和兴。 而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佳和兴,就是他想到最好的办法。 只要他也是佳和兴的老板,顾华年再丧心病狂,下手前也要先掂量掂量后果。 这样一来,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他可以借机正大光明地留在宋和的身边,再慢火熬汤似的打开她的心扉,把自己装进去。 只是可惜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和就解散了佳和兴。 看着许佳薇震惊的神色,傅谨言颇为遗憾地一摇头,“佳和兴就这样散伙,实在有些可惜了。” “宋律师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我就祝许律师跟宋律师散伙后,事业蒸蒸日上。” 傅谨言说完后,冲许佳薇优雅地一点头后,信步走出办公室。 半晌后,许佳薇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她后悔了。 因为,今天之后,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合作伙伴,还是一个真心待她的朋友。 许佳薇甚至有种感觉,她以后再也不会遇到像宋和这样,拿满腔的真心对待她的朋友了。 第152章 律所散伙(五) 云城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得益于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条件,以及各种发展政策的支持,短短十数年,这座城市的gdp就挤进了全国前五名。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外地人,怀揣着梦想,和对未来的期望,背着行囊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想要凭自己的本事,在这座城市立足,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宋和也跟他们一样。 她也期望在这座千万人的城市里,可以凭着自己的专业能力,打拼出一方小天地。 在这方小天地里,她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玩物,只是她自己——宋和。 可现在,她用了近五年的时间、付出了无数心血和精力才筑建起来的小小天地,因为顾华年的一句话,就被毁得连渣都不剩了。 她真的太不甘心了。 可除了不甘心之外,她更多的是恨。 ——恨自己因为贪恋顾知周的那一点温柔,而一直拖泥带水,不舍得和他了断干净。 如今倒好,五年努力,全都化作了一场空。 宋和无力地把脸埋进掌心里。 她一声不吭的样子,令容九心疼不已。 他再一次唾弃自己的无能。 他不禁想起七年前那个酷热的暑夏,少女神色平静地向他诉说自己的计划。 “——上次,你把我从程望之的床上救回来之后,陆太太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我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就此作罢的。” “说不定,已经在暗地里帮我物色新的人选了。” “所以,我要抢在她下手之前,主动出击,给我自己找一个靠山。” “不然,以陆太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天知道我还要被她下多少次药。” 他听完后,沉默了片刻,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穿着纯白短袖的少女。 他没有问少女,她挑选的靠山是谁,而是说,“那你的计划是什么,需要我配合你吗?” 少女想了想,摇头说,“不用。那样显得太刻意,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如果我真的……” 少女顿了顿,抬起如月的眼眸看向他,“容九,你能别因为这件事情就讨厌我,行吗?” 那是容九第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一样。 在宋和需要一个靠山自保时,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顾知周的房间里。 而如今,当顾华年要毁掉宋和极其看重的事业时,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看着她伤心,看着她难受。 容九越想,就越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傅谨言从许佳薇的办公室出来后,一秒也不耽搁地过来敲门。 阮登见状,身形一晃,挡在他的身前,并用眼神示意他离远一点。 傅谨言也不恼,站在门口冲里面喊,“阿和,阿和。” 果然不出几秒,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宋和坐在沙发上,神色难掩疲惫,“傅律师,你想跟我谈什么,说吧。” 若是平常,傅谨言少说不得要耍几句花腔的。 不过,以今天这种状况,他作为顾华年的亲儿子,宋和没有恨屋及乌叫人把他扔出去,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所以,他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两天前,我已经向新海集团递交了辞呈,准备出来单干,开一家律所。” “但你也知道,我之前一直住在英国,对云城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悉,所以我需要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的合伙人,宋律师,你有兴趣跟我一起合作吗?” 第153章 正面交锋(一) 宋和回过神来,“我想去一趟顾家。” 容九看着她,“去找顾华年?” 宋和嗯了一声。 顾华年这样大费周章,无非就是想逼她离开云城而已。 呵,她偏不如她的愿。 宋和冷冷勾起唇角,“她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容九轻笑。 自他认识宋和以来,宋和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可以被打败,但永远不会被打倒。 既不认输,也不认命。 容九长腿一收,站直了身体,“我陪你一起去。” 宋和却不想他趟这一趟浑水,“你回茶舍等我,让阮登陪我去就行了。” 容九微微敛眉,“不行。” 他知道宋和在顾虑什么,容九说,“这些年,我跟你的往来从未遮掩过,顾华年只要稍微一查,肯定就能查到我们关系不一般。” “若她真想对我做点什么,我避不开的。” 见宋和还在犹豫,容九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而坚定,“阿和,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顾华年的。” 宋和轻声叹气,“好吧。” 两个人走出办公室,恰好与从许佳薇办公室出来的傅谨言撞在一起。 傅谨言看看二人,把视线落在宋和身上,“你要走?” 宋和懒得搭理他。 容九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他对这个男人,真的是心理性的讨厌。 惨遭无视的傅谨言不满地抗议,“喂,你们两个有点过分了啊。” 他提起脚步,跟上去,在后面絮絮叨叨地替自己叫屈,“虽然我跟顾华年是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但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丧心病狂啊,而且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你们就这样牵连无辜的我,我会很难过的。” 傅谨言说完,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委屈的表情。 可惜,无人在意。 几人乘电梯下楼。 到停车场后,阮登拿出车钥匙,准备开车。 宋和伸手,“把钥匙给我。” 阮登用眼神请示容九。 容九轻微点头。 阮登随即把车钥匙交给了宋和,然后十分有眼色地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驶出停车场后,宋和打了转向灯,把车开上主路。 还未到晚高峰,路上车辆不多,宋和一路压着最高限速开,傅谨言回国没几个月,还不太习惯国内的左舵驾驶,再加之对云城的路况不太熟,几次都差点跟丢了。 看着前方的黑色宾利在下了高架桥后,往城南顾家的方向驶去后,傅谨言想了想,拨通了顾知周的电话号码。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 顾知周刚结束掉一个高管会议,见林镜从江新区分局回来了,随口问,“案子有新情况?” 林镜点头,“嗯。” 林镜说,“警方抓到了恐吓殴打温有良的那伙人,为首的人叫老黑,是个三进宫的小混混。这人是个老油条,只交代了这件事是他做的,但不承认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顾知周听后,轻哼了一声,“就算他交代了也没用。那个幕后之人既然敢往我身上泼脏水,肯定早就想好了退路,即便这个老黑扛不住,交代了什么,也牵扯不到他身上去。” 林镜犹豫了一下,“我走之前,无意中听到陈平海的下属跟他说,宋小姐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没有说。” 顾知周眉心微拧。 对他宋和的了解,她可不是一个什么以德报怨的人,能让她在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后却还隐忍不发的人,这世上没几个。 顾知周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一个人影。 “你去查一下……”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顾知周的话。他拿起手机一看,诧异了一下后,滑下了接听键。 “喂,谨言。” 林镜听到这个名字后,也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 据他所知,顾知周跟这位表弟的关系可谈不上好。 电话里,傅谨言没有废话,直接说,“宋和去找顾华年了,你最好立刻赶回去。” 第154章 正面交锋(二) 做了多年的枕边人,顾知周很清楚宋和的性格,她脾气虽然不算好,但做事很有分寸。这些年,顾华年没少给她使绊子,她再生气也顶多是跟他大吵一架,但绝不会去找顾华年闹。 除非,顾华年这一回做的事情,触及到了宋和的底线。 顾知周立刻问,“姑姑对她做什么了?” 傅谨言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你还不知道吗?” “你的那位好姑姑,咱们威风凛凛地顾董事长放了话,说谁要是敢跟宋和合作,就是跟她作对、跟顾氏作对。” “佳和兴的那些客户们一听,今天全都找上门去,要求解约。” “宋和不想牵连无辜,不仅跟客户们签了解约协议,还亲自解散了佳和兴。” “今晚上就吃散伙饭呢。” 顾知周一听,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跟宋和在一起是吗?” “谨言,我不管你此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姑姑是你的母亲,她身体非常虚弱,受不了刺激,所以,在我赶回来之前,无论宋和要做什么,请你务必阻止她。” 听着顾知周那堪称恳求的口吻,傅谨言忍不住讥笑了一声,“你跟顾华年两个人还真是姑侄情深呢。” 顾知周懒理他的讥讽,长腿迈向办公桌,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手握上银色的门把手时,他突然顿住,只听傅谨言在电话里说,“顾华年一句话,就把宋和的事业毁得渣都不剩了,你却连一个字都没问她,她好歹还跟了你七年呢。” 顾知周声音微冷,“你想说什么。” 傅谨言轻呵了一声,“顾知周,我很好奇,在你心里,宋和到底算什么?” “——情人,炮友,玩物?” “还是……” 顾知周冷冷打断他,“这跟你无关。” 傅谨言冷笑,“你说的没错,这确实跟我无关。但如果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年在英国第一次见到宋和的时候,我就该提醒她——你们姓顾的最是无情了。” 傅谨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顾知周捏着手机,眉目冰冷地走出办公室,一边拨通了顾宅保安队长的电话,“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任何车辆,都不得放行。” 罗辛应,“知道了,顾总。” 结束通话后,罗辛点了几个人,亲自到大门口去守着。 一个下属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问,“罗队长,是出什么事了吗?” 罗辛望着从山下通往顾宅的路,心里莫名突突跳了两下。 他没回答下属的疑问,回身扫向众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只蚊子都别放进去。” 罗辛这话说了不到片刻,便见道路另一头,一辆黑色宾利杀气腾腾地驶过来,在距离顾宅大门两三米远的位置停下来。而紧随其后的白色宝马,也踩下了刹车。 罗辛定睛一看,认出白色宝马是傅谨言的车,心里正疑惑着,便见黑色宾利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一半,露出一张冷艳的面容。 这是宋和第一次来顾宅。 但在场的保安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都知道她跟顾知周关系匪浅。 宋和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见顾华年。” 罗辛微微一愣后,脸上挂起客气的笑容,“抱歉,宋小姐,顾总说了,在他回来之前,谁也不能进去。” 宋和听后,唇角冰冷地勾起,“是么?” 宋和说完,缓缓踩下油门,黑色宾利犹如一只被激怒的巨兽,咆哮着向门闸撞去,随即横冲直撞进了顾家大宅。 第155章 正面交锋(三)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除了副驾驶上的容九,谁也没料到宋和竟然会直接撞开大门冲进去。 等罗辛反应过来时,视线里,只留下一抹红色车尾灯。 后车的傅谨言简直想拍手叫好。 这样的宋和,想让人不为她着迷都难。 傅谨言冲罗辛吹了一声口哨后,堂而皇之地跟了进去。 罗辛想哭的心都有了。 他赶紧带着人冲进去,试图阻拦宋和一行人。 容九冲阮登和吴敏使了个眼色,两人意会过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朝罗辛等人迎上去。 宋和在背后提醒,“下手轻一些。” 容九轻笑,“放心吧,阮登有分寸的。” 容九说完,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顾宅,目光冷下来。 傅谨言在身侧适时说,“这房子是顾华翰也就是顾知周他父亲设计的。据说,光是买这一块地皮就花了将近两个亿,建造、装修又花了好几个亿。” “只是可惜啊,这房子修好没几年,顾华翰夫妻就出车祸死了。” 说到这时,傅谨言看向另一侧的宋和,非常自然地卖了一个惨,“我也是从那年开始就变成了没妈的可怜人。” 宋和回看他,面无表情地说,“哦。” 傅谨言立刻做出一副心碎的样子来,“宋律师,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吧,我以为你至少会安慰我几句。” 容九斜睨他一眼,“阮登很会安慰人,要不我叫他过来安慰安慰你?” 傅谨言看了看不远处一个打十个的阮登,顿时表示不用麻烦了。 三人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一边走进顾宅,那闲散的姿态仿佛是来走亲戚的。 客厅内,顾华年坐在沙发上,由陆明珠量着血压。 不知道是不是病情加重了的缘故,她这几天总是觉得头晕,血压也忽高忽低的不稳定。 陆明珠盯着血压计上的数字,低压一百一,高压一百六,眉心拧成了一团。 顾华年见她神色不好,便猜到了结果。 她示意陆明珠把血压计取下来,随后放下了衣袖,哑声对陆明珠说,“这件事就别告诉阿周了。他最近烦心事挺多的,就别拿这件事烦他了。” “你明天把时间空出来,陪我去趟楚医生那里。” 楚医生是顾华年的主治医生。 她明天想去问问,她到底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她最近总有一种时间不够用的感觉,总想着在她临死之前,把顾知周身边的麻烦都通通解决掉,不然,她没办法安心地闭眼睛。 陆明珠把血压计收进医药箱里后,提起了中午陆承渊在电话里说的事情。 “前两天,我爸爸打电话给我,问起我跟阿周的婚事。” 陆明珠一边小心观察着顾华年的表情,一边羞答答地说,“他说他找黄大师看过了,正月十六是个难得的大吉日。” 陆明珠虽然没把话说明,但顾华年还是听懂了。 她轻微拧眉,“眼下距离正月十六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要是办婚礼的话,可能会有点仓促。” 陆明珠一听这话,眼睛顿时微亮。 她父亲果然没预估错,这个时间点提婚事,顾华年不会拒绝。 陆明珠将激动的情绪压了压后,柔声说,“是有点仓促。但那位黄大师说了,要是错过这个大吉日的话,还得再多等一年。” 第156章 正面交锋(四) “姑姑。” 陆明珠挽上顾华年的胳膊,半真半假地撒娇,“其实,我还不想这么早结婚的,毕竟,我跟阿周的感情还浅,我担心嫁给他后,他会辜负我。” “但我爸爸跟我说,你们做父母的,没有不想看到自己的子女幸福、儿孙满堂。” “所以姑姑,虽然阿周还不怎么爱我,但我还是想早点嫁给他,这样我就可以早点给他生一个孩子,您也可以早点抱上孙子了。” 陆承渊真的非常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 他教陆明珠的这番话,简直说到了顾华年的心坎上去了。 顾华年本来还有所顾虑,在听完陆明珠的话后,那些顾虑立刻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顾华年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时间这么仓促,我就怕委屈了你。” “能嫁给阿周、做顾家的儿媳妇,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陆明珠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顾华年拍拍她的手背,“等晚上阿周回来了,我跟他说。” 陆明珠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胳膊,“姑姑,您真好。” 她这副小女孩的娇憨模样,逗得顾华年笑起来。 这时,管家步伐匆匆地走过来。 “顾董。” 顾华年见他神色凝重,随口问,“怎么了?” 管家回,“表少爷来了。” “谨言来了?” 顾华年就像意外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 然而,这惊喜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华年,“表少爷不是一个人来的。” 顾华年不禁诧异,“还有谁?” 管家吞了吞口水,“宋小姐,和容家那个私生子。” 宋和跟容九的关系,顾华年早就知道了。 其实,不止容九,每一个跟宋和往来比较密切的人,甚至包括宋和小区门口那对卖馄饨的小夫妻,他们每一个人的背景资料,都放在顾华年书房的抽屉里。 只是顾华年没想到,傅谨言竟然会跟他们搅和得这么深。 呵,好一个宋和。 她还真是小瞧她了。 顾华年敛去笑意,吩咐管家,“你立刻打电话给阿周,让他马上赶回来。” 一旁的陆明珠听后,急忙提醒,“姑姑,不能给阿周打电话。宋和来找你,肯定是为了律所的事情,如果阿周回来了,那就瞒不住了。” “宋和跟她妈一样,对付男人很有一套的,到时她跟阿周哭两声,说不定阿周就心软了。” “那你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 顾华年后知后觉,她竟然差点给自己挖了个坑。 “对,这件事不能让阿周知道。” 顾华年沉着眉目,重新吩咐管家,“你现在给市局的魏局打个电话,就说有人私闯顾宅、意图不轨,请他务必派点人过来。” 顾华年话音未落,宋和便踏步进来。 “私闯顾宅、意图不轨——呵,顾董这一顶帽子扣得可真重啊!” 顾华年见宋和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犹如出入无人之境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宋和迎着顾华年想将她撕碎的目光踱步上前。 “顾董真是好手段。” “一句话,就把我五年的心血毁得渣都不剩。” “顾董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逼我向你认输,然后如你所愿像条丧家犬一样离开云城?” 顾华年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在遭受到这样的重击后,宋和不仅没退却半步,反而还敢找上门来。 不过,她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顾华年自然也不会客气。 顾华年冷冷一笑,“今天的事情,只是我给你的一个警告,识相点就早点滚出云城,否则——” 顾华年一顿,沙哑的声音尽显威胁,“下一次,我可不会这么手软了。” 第157章 正面交锋(五) 宋和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唇角缓而慢地挑起一点冰冷的笑意。 “是么?” “我真的……好期待呢。” 宋和一顿,眼眸清扫了一圈顾宅富丽堂皇的客厅,巨型的水晶灯散发着如钻石一般耀眼的光线,自上而下将她笼罩着,给她染上一层冰冷锋利的光芒。 “顾董,你这种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的人可能不太清楚,像我们这种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生来就陷在恶臭的泥沼中的人,本来就一无所有。” 不被命运偏爱的人,往往要花费比常人数倍的努力,才能从命运的手里换取来那么一丁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们这种人,比不上顾董你有权有势,也没有实力雄厚的家族当靠山……但是顾董,我们这种人天生命硬,会为了守护好自己仅有的那么点东西不择手段。” 更不惧怕被重新踩回泥沼中去。 宋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冰冷如刀。 “所以顾董,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好好活着,看我宋和怎么重新爬起来!” 宋和说完,顾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傅谨言看着与顾华年对峙的宋和,镜片后面的眸底闪烁着一抹惊艳的光。 容九则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宋和的手腕,虽然他从进来后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这副与宋和携手并肩的姿态,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了。 顾华年眸光阴鸷地盯着宋和。 她身居高位多年,面对过无数劲敌与对手,却从未遇到过宋和这样的,明明什么资本都没有,却狂妄得让人不敢轻视。 顾华年吸了一口冷气,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还怎么爬得起来!” 顾华年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顾知周回来了。 容九明显地感觉到,掌心里的手腕僵硬了一下。 容九的眉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他轻轻把宋和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 “我们走吧。” 宋和也不想跟顾华年过多的纠缠,轻声,“嗯。” 随后两个人并肩往外走。 与顾知周擦肩而过时,宋和的另一只手腕被拽住了。 宋和抬眸,眸光清冷的看着拽住她手腕的男人,“放开我。” 顾知周没有放。 他低沉着声音说,“我不知道姑姑她……给我一点时间,宋和,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宋和轻呵了一声,“呵,交代?” 顾华年毁掉的可是她五年的心血。 即便那些客户,是冲着他才来找她的,可她经手过的每个案子,所有需要的证据都是她一条条找出来的。 法律的天平不会因为她背后有个顾知周就向她倾斜。 法官也不会因为她背后有个顾知周,就采纳她的观点、认可她提交的证据。 如果仅仅只是毁掉她一个人的事业,她可以当作这是顾华年给她的和他纠缠七年的惩罚。 可是律所其他的员工呢? 许佳薇呢? 还有那些被迫在她跟顾华年之间二选一的客户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顾华年凭什么牵连无辜? 宋和挣脱开顾知周的手,冷笑着问,“顾总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还我一个一模一样的佳和兴?还是让那些跟我解了约的客户们,又重新回来找我合作?” “我可以……” 顾知周倏然顿住。 因为,他从宋和白皙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情。 顾知周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他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叫宋和的女人。 ——即便他们曾经亲密无间。 第158章 正面交锋(六)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顾知周莫名有点烦躁。 但眼下他无暇顾及这些。 他将心里那点烦躁压下去后,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宋和,我需要一点时间弄清楚这件事,稍后我会去找你,到时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我都会给你。” 宋和听后不置可否。 容九不想宋和再跟他过多的纠缠,将宋和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后,对顾知周冷笑了一下,“交代就不必了,我们就当被疯狗咬了。 “顾总,还请你以后把顾董看紧了,别再跟疯狗似的乱咬人。我们虽然没有你们顾家家大势大,但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唯一的至亲被骂是疯狗,饶是顾知周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可今天这件事,确实是顾华年无理在先。 而且,顾知周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一拳头冲容九打下去,宋和绝对会反手给他一巴掌。 这个女人……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顾知周吸了吸气,把怒意压了压后,冷声说,“多谢容少的提醒。不过,我也提醒容少一句——放狠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够不够格跟我们顾家鱼死网破。” “行了容少,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请回吧。” “不能让他们走!” 顾华年扶着陆明珠的胳膊从沙发上站起来,疾步到顾知周身边,指着宋和怒道,“这个女人,带人闯到我们顾家来,要是就让她这么走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以后我们顾家在云城还有何颜面?” “姑姑。” 顾知周近来越发觉得,顾华年自从生病后,就变得有些蛮横不讲理。 他拧着眉心,耐着性子说,“您不让他们走,又能做什么呢?如今可是法治社会,不兴以前那套把人关小黑屋里打一顿。” 顾华年当然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 所以,她才让管家报警。 顾华年扭头,对不远处的管家说,“你再给魏局打个电话,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派人过来。” 魏局是谁,顾知周当然知道。 他心里一惊,“您报警了?” 顾华年没回答他,而是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看着宋和,“你不是律师吗?那你应该知道,私闯他人住宅是要负什么责任。” 顾华年话还没说完,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接起她的话头说,“——私闯他人住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情节轻微的,处十五日以下拘留、二百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 厅内的几人朝声音望过去,只见陈平海领着几名下属阔步走进来。 说来,今天这事是轮不到陈平海管的。 他是江新区分局的,而顾宅所属于的是锦华区,他出这一趟警完全是被抓壮丁。 下午的时候,陈平海去市局汇报工作,结束后正准备回分局呢,就被魏局指派了这个任务。 魏局说,“我估摸也没什么大事,你带几个人去走个过场就行了。” 陈平海不满地冷哼,“我说魏局,我们警察什么时候沦为这些有钱人……” 陈平海本来想说“走狗”的,但觉得这个词不仅把自己骂了,也连带着魏局也骂了,于是改口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护院了?” 魏局冷冷睨他一眼,“你当我喜欢跟这些有钱人打交道?”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来一支后把烟盒扔到陈平海面前,“这些有钱人虽然各个都把眼睛长在脑门上,一肚子贼心烂肺,但我们不能否认他们为云城做出的贡献。” “你知道顾氏每年要给市里交多少税吗?” “每年又给慈善机构捐多少钱吗?” 陈平海抽着烟,没搭话。 魏局知道他心里不爽,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我们不能只盯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看,得把目光往远了看。” “行了,快去吧。” 第159章 正面交锋(七) “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说有人私闯民宅、意图不轨——” 陈平海亮了证件后,目光扫向神色各异的众人,“谁是屋主?” 私闯民宅怎么定性,全看屋主的态度。 顾知周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抢在顾华年开口前说,“我是。” 他口吻里带上了一点不明显的歉意,“抱歉,陈警官,这一切都是误会,他们是……” 顾知周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华年厉声打断。 “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顾华年走到陈平海跟前,“陈警官是吧?” “是我让人给你们魏局打的电话。” 顾华年指着宋和,神情倨傲,“就是这个女人,未经我的同意,擅闯我家,给我的人身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你们快把她抓走。” 陈平海听后,眉头轻微皱了一下。 他对宋和的印象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刘燕燕那番“她很可怜”的论调影响,陈平海在翻看宋和的笔录时,偶尔会有一种她遭到了无妄之灾的感觉。 陈平海把视线瞥向宋和,正要开口询问时,便听宋和左侧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傅谨言这一声笑声音不大,却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冲陈平海彬彬有礼地说,“这是个误会,陈警官。我是顾华年女士的……” 傅谨言顿了一下,仿佛他是顾华年儿子这件事是什么难言之隐一样,无法轻易说出口。 于是,他果断地换了个说辞,“——顾华年女士是我父亲的前妻。” 这话让顾华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看。 “谨言。” 傅谨言却懒得看她一眼,继续天花乱坠的鬼扯,“我听闻顾女士罹患重病,便替我父亲来看看她,但我久居英国,对云城的路况不太熟悉,便邀请了我的好朋友也就是宋和小姐陪我一起来探病。” 因为早上去找宋和的时候,差点被容九吃了闭门羹,傅谨言选择性地只提了宋和,没提容九。 傅谨言用一种颇为无奈的语气说,“可能是我们来得突然,没有事先跟顾女士打招呼,以至于她对我们产生了一些误会。” 陈平海刚刚进来时,可是看到顾家好些个保镖脸上都带了伤。 所以,傅谨言的话,他一个字都没信。 陈平海再次把视线落在了宋和身上。 “宋小姐,你能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宋和还没出声,容九便上前了半步,用身体挡住了陈平海的视线。 “就是傅律师说的那样,我们陪他来探病。” 一直隔岸观火的陆明珠见这几个男人都维护宋和,简直嫉妒地都要疯了。 她忍不住插话,“不是的,陈……” 顾知周倏地看向她,冰冷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陆明珠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顾知周再次开口,“陈警官,诚如我表弟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误会。” 陈平海见身为屋主的顾知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顾华年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也就懒得再费唇舌了。 “既然是误会,那行吧。” “收队。” 第160章 正面交锋(八) 陈平海一行人走后,宋和也不想再多待了一秒了。 她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容九重新揽着她的肩,“嗯。” 随后,两个人往外走去。 顾知周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冲上前去,把宋和从容九的怀里扯出来。 可宋和那让他感到陌生的冰冷神情,就像一根刺扎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顾知周吸了吸气,生生把这股冲动忍了下去。 宋和一走,傅谨言见没热闹看了,也就没心思多待了。 正准备离开时,顾知周拦住了他。 顾知周对他刚刚称呼顾华年为“父亲的前妻”颇有些不满。 顾知周皱着眉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又带着什么样的目的……但是当年,姑姑是因为我,才丢下你跟姑父回云城来的,你要恨就恨我,别恨姑姑。” 傅谨言听后,感叹一般的讥讽,“顾总跟顾董两个人可真是情深义厚呢,我都想给二位颁发一个‘感动中国’奖了。” 这话分外刺耳。 顾知周眸光一沉。 但他心里也清楚,顾家对傅谨言确实亏欠良多。 顾知周缓和了一下神色,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姑姑是你母亲这个事实是永远也不可能被改变的。” “所以,谨言,你以后对她尊重一点。” 傅谨言嗤笑了一下。 随后,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顾华年惨白枯瘦的脸上,唇角冰冷地勾起,“我很庆幸我父亲死得比较早,要是让他看到你刚刚那副丑陋的样子,他心里不知道该多难过呢。” 如果说先前那句“父亲的前妻”还只是一把刀的话,那傅谨言最后这两句话就像一盆浓硫酸,稀里哗啦全浇在了顾华年的心上,将她的一颗心灼烧得千疮百孔。 顾华年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似的。 若不是陆明珠扶着她,她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谨言……” 看着顾华年那犹如风中残烛的样子,傅谨言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随后,傅谨言十分优雅地冲顾知周轻微点头,“我还有事,失陪了。” 傅谨言说完,便转身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身后,传来顾华年如被砂砾磨过的低哑声音,“他……恨我吗?” 傅谨言透过门框,看着外面苍茫的夜色,用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说,“等你死了,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从顾家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傅谨言不指望宋和会等他一起走。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车驶向山下。 傅谨言降下半扇车窗,凛冽的山风立刻以摧枯拉朽之势钻进车厢里,将空调散发出来的那点可怜热度席卷而出。 傅谨言一边吹着冷风,一边想着事情。 橙心科技跟新海集团已经签了和解协议,他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那里了。 而宋和今天又解散了佳和兴。 以后,要是想再接近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那个容九…… 傅谨言眉目微沉,回国前找人调查宋和时,他并没有查到她跟容九关系密切。 而这段时间,他也并没有把这个病恹恹的男人放在心上。 可今天看宋和对容九的态度,显然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不轻,怕是连顾知周都及不上。 看来,他要重新调整一下计划了。 第161章 棋子(一) 驶出灵山路后,傅谨言打了转向灯,准备回酒店,突然看见不远处的路边停靠着一辆黑色宾利。 是容九的车。 傅谨言心里莫名多了一份期待。 他关掉转向灯,把车开过去,在距离宾利四五米远的位置停下来。 阮登看了一眼后视镜后,扭头对宋和说,“宋律师,那个姓傅的来了。” 宋和听后,伸手去开车门,肩上落下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容九仔细把外套拢了拢,“外面风大,捡要紧的说了就回来。” 宋和点头,“嗯。” 随后,宋和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到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后,傅谨言脸上挂起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 下车后,傅谨言没往前走,而是站在车旁,看着宋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傅谨言很享受她的这种“主动”。 四五米的距离,一眨眼宋和就走到了跟前。 路灯昏黄的光线里,宋和眉目平淡。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傅谨言不太喜欢她这种冷淡疏离的客气。 他故作失落地轻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句口头谢谢吗?我们刚刚怎么也算得上是共患难了一场吧?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吃个饭或者陪我看个电影什么的。”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傅谨言。” 傅谨言很喜欢听她叫自己的名字。 尽管她叫“傅谨言”这三个字时,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但偏偏却能让他心里生出一些旖旎的遐想。 傅谨言唇角轻微一勾,“嗯。” 宋和平铺直叙地开口,“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今天你帮了我,我会记着,等哪天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傅谨言一点也不意外。 他早知道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比起欠人情,更喜欢银货两讫的交易。 傅谨言轻笑,“上一回,因为橙心科技的案子,你便欠了我一个人情,再加上这一次,你可就欠我两个人情了。” 傅谨言脚步微动,向她靠近半步,低头凑到她耳旁,用近乎恶劣的口吻故意问,“宋律师,你就不担心我让你以身相许吗?”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根,宋和不适地后退两步,拉开跟他的距离。 而黑色宾利里一直观察着这边情形的容九,见状立刻下车走过来。 “阿和。” 容九快步走到宋和身边,把她护进怀里,“没事吧?” 宋和摇头,“没事。” 容九这才看向傅谨言,俊白的脸上神色阴冷。 “傅律师,看在你刚刚在顾家帮我们解围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安好无恙地离开。” “不然……” 后面的话,容九没说,但威胁意味十足。 傅谨言看了看他身后的阮登,回想了一下这位勇士一个打十个时的画面,非常识时务地收拾起了自己的那点恶意。 傅谨言温文一笑,并后退了两步,“容少不必这么紧张,我刚刚只是跟宋律师开了个玩笑而已。” “回见了,各位。” 傅谨言说完,准备走。 宋和却叫住了他,“傅谨言,上次在新海集团,我问过你,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我?你当时没有说实话。” 但宋和心里能猜出来个大概。 “我猜——你故意接近我,是想利用我对付顾知周,对吗?” 第162章 棋子(二) 傅谨言没有说话。 他虽然很喜欢和聪明的女人打交道。 但这一刻,他不喜欢宋和的聪明。 因为聪明的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让他的卑劣无所遁形。 宋和看他表情便心知自己没有猜错。 她将被风撩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淡淡地说,“如果你对付顾知周,是为了顾华年手上顾氏集团的股份的话,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只要你开口,顾知周是不会跟你争的。” “他会把你想要的都给你。” 傅谨言沉默片刻,然后一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好笑地看着宋和。 “他会把我想要的都给我——呵,宋律师,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亏欠都能像还债那样,你把钱还给我,我把借条给你,然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债帐就一笔勾销了。” 宋和当然清楚,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母亲被抢夺走所带来的那种伤痛,是再多的股份也无法弥补的。 宋和抿了抿被山风吹得干涩的唇角,“傅谨言,我没有资格劝你去原谅什么,毕竟我不曾经历过你所经历的痛苦,也没办法跟你感同身受,但我觉得,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痛苦里,得往前看。” 傅谨言十分诧异这番话会从宋和的口里说出来。 他以为,以她的性格,在顾知周当众撇清与她的关系后,这个男人是死是活她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傅谨言唇边挑起一点冰冷的笑意,“宋律师,你这是在帮顾知周说好话吗?” 宋和微微一愣,旋即摇头,“不是。” 顾知周不需要她帮他说好话。 而且,她也没有立场帮顾知周说好话。 宋和声音平淡,“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当作棋子而已。” 回去的路上,容九一直沉默着。 宋和与他相识多年,了解他就跟了解自己一样,所以能轻易分辨出他的沉默是因为累了,还是生气。 宋和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在生气?” 容九低声,“没有。” 可他的语气听上去分明就是在生气,而且还是在生她的气。 这让宋和有点困惑。 她向来不喜欢去猜测人的内心,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生气?” 容九没有说话。 他偏头看着窗外,氤氲的夜色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在他俊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宋和看着他线条凌厉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他生气的原因。 宋和轻声叹气,“你也觉得我是在帮顾知周说好话,对吗?” 容九沉默片刻,回头看她,眼底情绪闪烁,“难道不是吗?” 宋和没有否认。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对傅谨言说那些话。 那一刻,就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她,让她把那些话说出来。 宋和不知道该如何跟容九解释。 容九见她不说话,心中刺痛,“为什么不解释?” 宋和抿着唇角不说话。 容九心痛加剧,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爱上顾知周了?” 宋和没有回答。 容九好似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似的,再次逼问,“回答我,阿和,你是不是爱上顾知周了?” 第163章 筹谋(一) 宋和沉默片刻后,轻声说,“我不确定。” 这个答案出乎容九的预料。 他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愫,“不确定?” “是,不确定。”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自嘲似的勾了一下唇角。 那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容,落入容九眼底后,他忽然就明白了她那句“不确定”背后隐藏着的心酸和悲伤。 容九跟宋和认识后不久,他就找人暗中查过宋和的身世,虽然最终并未查到半点有关她生父的蛛丝马迹,但间接地对陆太太做了个了解。 说起来,陆太太也是个苦命人。 虽然父母双全,但当爹的滥赌成性,当妈的吸毒成瘾,好好的一份家业愣是被败得渣都不剩,导致陆太太连中学都没有念完,就早早地进入了社会。 初入社会的少女,即使再怎么伪装成大人的模样,心都是稚嫩青涩的。 几句花言巧语,就哄得她晕头转向,以为遇到了真爱,然后乖乖脱下衣裳,躺在男人的身下。 陆太太生下宋和时才十七岁。 ——十七岁,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孩子。 一个孩子,自己的人生都还没有过明白,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好母亲呢? 而一个从小连母爱都不曾得到过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没有被人爱过,她又怎么懂得去爱一个人呢? 她匮乏的感情世界,让她没办法判断出自己对顾知周的感情,所以,她的回答才是不确定。 看着宋和凄然迷茫的神情,容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阿和。” 是他脑子不清醒了,才会因为这种事情跟宋和生气,还非得逼问出一个答案来。 其实,就算她爱上了顾知周又怎么样呢? 她是个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的人。 顾知周当众撇清跟她的关系,这对她而言,更像是抛弃。 而像他们这种一生下来就被生父抛弃、被定义为野种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原谅那些抛弃他们的人。 所以,即便现在宋和心里还有顾知周的影子,容九想,他迟早也能将这个男人从宋和的心里彻底赶出去。 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回到了曲音茶舍。 宋和有些累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让她有一种连呼吸都是累赘的疲惫感。 容九将她送回房里,“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宋和没胃口,但在触及到容九担忧的眼神时,还是点了一下头,“嗯,我想吃牛肉米粉。” 容九看着她的眼睛微笑,“好。” 随后,容九关上门出去。 宋和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进浴室。 整个套房被容九装修得很舒适,是宋和喜欢的风格,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没有浴缸。 宋和喜欢在疲惫的时候泡个热水澡。 她很享受身体被热水包裹的感觉。 她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一个论调——说当人泡在三十六度的热水里时的感觉,和胎儿时期在妈妈的肚子里被羊水包裹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那个论调还说,沉湎于泡热水澡的人,其实内心是渴望被妈妈保护的。 站在淋浴头下,任由三十六度的热水冲刷着身体,宋和闭着眼睛想,怎么会有人提出这么荒谬的论调? 第164章 筹谋(二) 宋和洗完澡出来,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系好浴袍的带子后,宋和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去把门打开。 容九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鲜香四溢的米粉,笑容温润地看着她。 “好香呀。” 宋和让到一边,让容九进来。 容九跟在她身后往屋里的小客厅走。 刚洗完澡,宋和身上有一种雨后柠檬花的味道,是沐浴露的香味。 容九浴室里也是这一款沐浴露。 容九唇角不禁轻微勾起。 两个人到茶几前坐下。 容九将印着绿色猫咪的白底瓷碗放到宋和面前,“快吃吧。” 宋和低头,用筷子挑起几根细白的米粉,吃进嘴里慢慢嚼。 容九盯着她低头时露出来的半截后颈,喉结轻微滑动了一下。 吃了几口后,宋和反应过来,抬眸看向容九,神情疑惑,“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脏东西?” 容九看她看得正入神,被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就像偷偷往桌洞里塞情书却被暗恋对象撞见了一样,有点尴尬,又有点窘迫。 他掩饰性地干咳了一下,“没有。” 容九顿了一顿,然后问,“你这几年都没怎么休过假,要不要趁这段时间找个海岛度个假?” 宋和是一个天生就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让她离开自己熟悉的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旅游,这对她而言不仅起不到任何放松的作用,反而还会适得其反。 况且,她下午才去顾家对顾华年放了狠话,这个时候离开云城,这行为看上去太像不战而屈的逃兵了。 宋和摇头,“没想法。” 她不愿意,容九也不多劝,只说,“这段时间,你要出门的话,记得把小招带上。” 宋和下意识地要拒绝,容九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腕,“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温有良那个案子的讨论热度虽然降下来了,但因为一直没结案,网络上仍不乏一些极端的言论。 前两天,小招去宋和的公寓帮她拿东西,回来后他告诉容九,不知道是谁爆出宋和居住在那个小区,保安说天天都有人给她寄花圈寿衣什么的。 容九担心,这个案子一直不了结的话,有人会趁乱做出一些伤害宋和的事情来。 容九没把这些担心说出来,怕吓着宋和。 但宋和却是明白的,她点头,“好。” 一碗牛肉米粉,宋和慢吞吞吃了一小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宋和把碗筷放下,“我吃饱了。” 容九看着碗里剩余的米粉,轻拧着眉心,“吃这么少?要不,我给你热杯牛奶?” 宋和赶紧求饶,“别了。”怕容九逼她吃,宋和少有的撒起娇来,“九哥,我真的吃不下了。” 容九对她这一套很受用,眉心舒展开来,“行吧,那你早点睡觉。”说完后,他又补了一句,“好好睡觉,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了,我给你顶着。” 宋和很喜欢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轻扯唇角,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嗯。” 容九关上门出去。 小招等在外面,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嘎吱嘎吱地啃着,见他出来了,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九哥。” 第165章 筹谋(三) 容九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后,往后面的小厨房走去。 小招啃着胡萝卜,默契地跟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小厨房。 小招咽下最后一口胡萝卜后,肚子还是空落落的,见料理台上还有薄荷跟牛肉,于是跟容九撒起娇来,“九哥,我也想吃你煮的米粉,你给我也煮一碗呗。” 小招是阮登打黑拳时捡来的弟弟,父母在他两三岁时死于战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比容九三人都要小,再加上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尽管已经二十出头了,但时常给人一种他还没有长大成年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自己年少时吃过的苦太多了,容九三人对小招这个弟弟都十分爱护,不说对他有求必应,但也挺纵容的。 而容九虽然贵为容家的“私生子”,但在他们这几个兄弟面前也从不摆架子,他听了小招的撒娇后,拧开了灶火。 容九一边翻炒牛肉,一边问小招,“查到什么了?” 今天上午,宋和去江新区分局协助调查后,就立刻去了明珠集团找陆承渊,这让容九觉得有点奇怪。 七年前,宋和跟顾知周在一起没多久,就搬出了陆家大宅。 此后,便与陆家的人甚少往来了。 而她跟陆承渊这个继父的关系,也慢慢生疏了。 容九曾对宋和旁敲侧击过,想知道是不是陆承渊对她做了什么混账事,所以她才疏远他。 但宋和什么都不肯说。 容九无奈,只好私底下派人调查,但一无所获。 可今天,宋和竟然主动去找了陆承渊。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容九不禁怀疑,温有良案件出现的新情况,是不是跟陆承渊有关,所以,他派了小招去打探情况。 小招又从冰箱里翻出来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说,“警方抓到了恐吓殴打温有良的那伙人,为首的叫老黑,是个三进宫的小混混。” 容九翻炒牛肉的动作一顿,“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了。”小招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我是问的《时报》社会版的记者,他经常在那个局子里跑新闻,跟里面的人很熟。” 起初,小招找到那个记者打听时,他不愿意说。 小招给他塞了两盒富春山居,那记者就立刻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小招。 “那记者说,老黑这伙人抓了有好几天了,但这人是个老油子,对审讯那一套非常熟悉,现在又不能搞严刑逼供那一套,所以几天下来,刑警队一直没能撬开他的嘴,这才找宋律师过去,看她能不能提供点有用的消息。” “因为,他们推断指使老黑的人,宋律师可能认识。” 如果真如警方推断的那样,那宋和今天的反常就说得通了。 虽然,她现在跟陆承渊关系生疏,但曾经陆承渊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不管那份父爱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至少表面上看,陆承渊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继父。 而宋和又是一个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性格。 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会回报十分。 所以,如果陆承渊真是那个指使老黑去恐吓殴打温有良的幕后黑手,以宋和的性格,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而陆承渊这么做的目的也不难猜——他的女儿是顾知周的未婚妻,而顾知周又跟宋和纠缠不清,如果不彻底解决掉宋和这个大隐患的话,陆明珠这个未婚妻怕是没办法安心。 不过,让容九颇为意外的是,陆承渊这回竟然这么大手笔,竟然敢给顾知周泼脏水。 这样也好,省得他动手了。 第166章 筹谋(四) 容九将炒好的牛肉倒出来,一边低声吩咐小招,“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顾知周身边的人。” 小招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苹果核投进垃圾桶里,疑惑地说,“不是应该透露给警方,让警方去查吗?按照他们中国的社会制度,即便顾知周知道泼脏水给他的是陆承渊,他也不能无视法律动私刑。” 说到这里时,小招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要是在佤邦,哪用这么麻烦。” 那个地方贫穷落后,空气里充满了罂粟花和战火硝烟的味道,属实不是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生活的地方。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那个地方,碰到这种麻烦事时反而更好解决。 一把短刀,一颗土子弹,就能把仇人送去地狱见阎王爷。 容九也是闻着罂粟花的味道长大的。 当然知道,在罪恶横生的世界里,要拿走一条人命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他不禁回头,冷冷盯着小招,声音严厉地警告道,“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你从佤邦弄到云城来,是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而不是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小招咬着唇,没说话。 容九声音顿时一冷,“小招,你给我记住了——这里是云城,不是佤邦。如果你还是忘不了以前在佤邦那套行事风格,那以后就别给我做事了。” 小招蠕了蠕唇,“知道了,九哥。” 容九敛去身上的冷意,往锅里丢了一把切碎的蔬菜,头也不抬地问,“辣椒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小招虽然武力值跟阮登不相上下,但是个孩子心性,一听立刻就忘了被教训的不愉快,语气轻快地说,“多一点。嗯,还要再多一点薄荷。” 很快,一碗鲜香四溢的牛肉米粉就煮好了。 小招也懒得端去餐厅吃,就站在料理台边上稀里哗啦地嗦米粉。 容九端起宋和吃剩下的那大半碗,慢条斯理地吃着。 容九身边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他心里喜欢宋和,小招对他吃宋和剩饭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小招狼吞虎咽下一大口牛肉后,跟容九闲聊,“九哥,他们中国有一句话叫近水什么月亮?” “——近水楼台先得月。” “哦对,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说,你跟宋律师……” 小招实在不喜欢这个称呼,总觉得生疏得很,又换回以前的称呼,“——你跟阿和姐十几岁就认识了,当初怎么就让她去跟了那个姓顾的呢?这么多年,你就不难受?” 怎么可能不难受? 可难受又能怎么样呢? 谁让他只是一个私生子,没他顾知周命好,一生下来就是顾氏的太子爷,双亲死了,还有一个姑姑帮他坐镇,十九岁就能出任千亿集团的执行总裁。 哪像他,庸庸碌碌这么多年,容兴进不去,生意也不能做,只能窝窝囊囊地龟缩在这间小茶舍里,表面上是个富贵闲人,实则就是容家大少的活体供血机。 容九眼前不禁浮现出七年前的画面—— 少女站在白炽灯清冷的光线里,神色平静地向他诉说自己的计划。 “——上次,你把我从程望之的床上救回来之后,陆太太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就此作罢的。” “所以,我要抢在她下手之前,主动出击,给我自己找一个靠山。” “不然,以陆太太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天知道我还要被她下多少次药。” 他听完,沉默了片刻,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穿着纯白短袖和牛仔裤的少女。 他没有问少女,她挑选的靠山是谁,而是说,“那你的计划是什么,需要我配合你吗?” 少女想了想,摇头说,“不用。那样显得太刻意,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如果我真的……” 少女顿了顿,抬起如月的眼眸看向他,“容九,你能别因为这件事情就讨厌我,行吗?” 那是容九第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一样。 在宋和需要一个靠山自保时,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顾知周的房间里。 而如今,当顾华年毁掉了宋和极其看重的事业时,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看着她伤心,看着她难受。 容九越想,胸口越憋闷得慌,把碗重重搁在料理台上,对小招说,“吃完了就去跟你哥说一声,我在书房等他。” 第167章 筹谋(五) 容九的书房不大。 装修得也很简单,若仔细看的话,隐约间能看出几分宋和办公室的影子。 阮登敲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想事情。 白炽灯清冷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下来,落在他身上,犹如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霜寒。 阮登走到他跟前,“九哥,你找我。” 容九嗯了一声,冲他抬了抬下巴,“坐下说。” 阮登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容九却并未开口说找他什么事,而是慢条斯理地煮起了茶。 容九很喜欢煮茶。 当他被什么事情困扰,或者需要做什么决定的时候,他通常会一边煮茶,一边思考。 阮登跟了他多年,深知他的行事习惯,不出声地看着他。 煮水、汤壶、洗茶——一道道工序下来,阮登敏锐地发现,在容九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里,隐隐又带了点戾气。 茶煮好后,容九也没有拿帕子垫着,直接空手把紫泥茶壶从小炉子上拎了下来,将阮登面前的空杯斟满。 “尝尝,这是老家带来的。” 容九口中的“老家”,自然指的是佤邦。 阮登依言,端起来吹凉后喝了一口,尝出来这是佤邦的古树茶,大概因为这是来自故乡的味道,阮登又忍不住喝了两口。 随后,他把空杯放回面前的小几上,静静等着容九开口。 半晌后,容九才淡淡地说,“我准备进容兴。” “容兴”是容家的家族企业,是华东片区航运业中的龙头老大,旗下业务遍布全球各地,资金实力虽然不及顾氏集团雄厚,但在云城商界的地位并不低。 阮登听后,并不觉得惊讶。 这些年,容九憋屈地窝在这个小茶舍里,表面上看着不问世事,其实暗地里一直都在筹谋,如何能进容兴,并且取容致而代之。 只是不知为何,容震防他这个儿子就跟防贼似的,但凡容九这边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容震就会立刻把容九叫回去敲打一番。 是以,这些年容九不得不收敛锋芒,整日窝在这个小茶舍里,逼自己当一个逗猫逗鸟的富贵闲人。 容九要进容兴,阮登自然是支持的。 可容兴不是买张票就能随便进的公园,容九想要进去,除非容震点头,否则,他连容兴的大门都进不去。 阮登忍不住问,“你想进容兴,老爷子能同意吗?” 容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凉的茶后,面色沉郁地说,“他当然不会同意。但,我会逼他同意的。” 阮登不禁诧异,“逼他同意?九哥,你打算做什么,不会是逼宫吧?” “逼宫?” “你宫斗剧看多了吧?” 容九轻嗤了一声,“容震可不是个糊涂皇帝,即便我有那个能耐去逼宫,他也未必会乖乖就范的。” 阮登更加疑惑了,“那你打算怎么进容兴呢?” 按容九原先的计划,他是打算慢慢耗,等容震老了、容致那个草包上位后,他再徐徐图之。 可今天,顾华年一句话就毁了宋和五年的心血,而他却跟个废物似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和伤心难受,什么也做不了。 去他妈的从长计议! 去他妈的徐徐图之! 他要是再这样“清心寡欲”地活下去,那下一次当宋和需要保护的时候,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容九闭上眼睛,把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了压后,问阮登,“容致最近在做什么?” 第168章 筹谋(六) 一提起容致,阮登脸上不禁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还是老样子,白天去公司点个卯,晚上夜夜笙歌。” 容九并不意外。 他这个大侄子,是圈子里有名的花花大少,在床上玩得很花,男女不忌。 前两年,玩了个小男孩,还没成年,被对方家长知道了,闹着要报警。 要不是容震给了一大笔封口费,恐怕现在还在里面捡肥皂呢。 容九指尖摩挲着茶杯,闲谈一般地说,“你觉得,让他死在床上如何?” 阮登被他的话震住。 他还记得当年刚来云城的时候,容九警告他跟吴敏——“这里是云城,不是佤邦,别动不动就想要谁的命。” 虽然,刚刚容九说那句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跟他讨论今晚夜宵吃什么一般的闲适,但阮登很确定,在那一刹那间,容九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阮登忍不住紧张起来,“九哥,你不会真的……” 容九轻轻一笑,“跟你开玩笑的。” 要是真弄死了容致,别说容震不会放过他了,就是宋和那一关他也过不了。 容九顿了顿,淡声说,“上一回,他找人撞我的车,想要我的命。我没道理只挨打不还手的。这样吧,我这个做叔叔的大度点,要他半条命就行了。” 阮登立刻会意过来,“那我跟吴敏去安排一下,也给他来一场车祸。” 容九摇头,“不行,这样太刻意了。” 容九想了想后,轻呵了一声,“他在床上不是玩得很花吗?那就让他那半条命丢在床上吧。” 夜色漫长。 顾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似乎还残留着傅谨言那些刻薄残忍的话。 顾知周从顾华年的卧房里出来,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下午宋和的那一闹,再加上傅谨言的故意刺激,身体本就虚弱的顾华年一时没承受住,差点晕倒在了客厅里。 顾知周本来要送她去医院的。 可顾华年就跟吃了秤砣似的,无论顾知周怎么劝说,就是不肯去医院。 顾知周无奈,只能把医生都叫到了家里来。 打了针吃了药后,顾华年总算是缓过来了,可她却不肯休息,把顾知周留下来,先是痛斥了一顿他当年意志不坚,被美色迷花了眼睛不说,还被宋和缠了这么多年。 接着,又历数了一遍他色令智昏,为了区区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竟然把好几个亿的订单交给新海集团。 然后,又声色厉下地逼顾知周发誓,这辈子都不再见宋和。 最后,她才进入正题,提起了他跟陆明珠的婚事。 顾华年靠在软枕上,暖黄的床头灯映得她脸色蜡黄,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她看着面色沉静的顾知周,有气无力地说,“阿周,我时日不多了。” 顾知周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又要故技重施了。 顾知周忽然觉得有点心累了。 他真的厌倦了顾华年动不动就拿她“时日不多”这件事,逼迫他妥协那些他不想妥协的事情。 顾华年见他无动于衷,心里不免打起鼓了。 她也知道,自己把顾知周逼得太狠了,可她真的时日不多了。 顾华年顿了顿,嗓音沙哑地说,“我这两天想了想,你反正已经跟明珠订婚了,不如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把婚事办了吧。” 顾知周听后,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您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阿周。” 顾华年一见他要走,激动地想坐起来抓住他,却因为身体虚弱无力,又重重地摔回在了软枕上。 顾知周吸了吸气,回到床边,将软枕重新给顾华年垫好。 顾华年趁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她手背上青筋毕现。 “阿周,我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你结婚生子,再替你的父母我的哥嫂抱一抱他们的孙子,你连这个也不能满足我吗?” 第169章 筹谋(七) 阿周,我就快死了,我希望你能跟陆明珠订婚。 阿周,我时日不多了,你尽快与那个女人了断干净。 ——“时日不多”、“我就快死了”,现在已经成为了顾华年一柄无往不利的利剑,只要顾知周不肯如她的愿,她就会把这柄剑刺向顾知周的心,逼他不得不妥协。 顾知周忽然没由来地想起了宋和。 那个没心没肺、将他为数不多的温柔践踏成泥的女人,却从没有逼他做过任何事情,也从不会让他为难。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情人,不会说甜言蜜语哄他高兴,不会把他当成太阳,像月亮那样只围着他转,甚至连在床上,大多数时候也是他取悦她。 可她又非常懂得身为情人的分寸,不会吹枕边风,也会不利用他的身份胡作非为,除了脾气不好,爱跟他吵架以外,大多数时候,作为情人,她还是合格的。 顾知周收拢思绪,低声叹了口气,“姑姑,您不能每次都这样。” 顾华年被他噎住。 顾知周淡淡地看着她,“您想我跟陆明珠结婚,没问题,我明天就可以带她去把结婚证领了,然后再让公关部把这个消息发出去。” “您想抱孙子,我今天晚上就可以把陆明珠睡了——” “可是姑姑,您有没有想过,等您不在了,您没办法拿您的病痛威胁我的时候,我不仅会跟陆明珠离婚,就连她生的孩子我也不会要。” 顾华年听后,沉默了。 她了解她亲手养大的这个孩子,他冷漠、偏执,却重情重义。不然,她也不会次次都得逞。 顾华年开口,“你不会的,阿周。” 顾知周扯了下唇角,“不,姑姑,我会的。” 顾华年不说话了。 卧房里流淌着死寂一般的沉默。 片刻后,顾知周低声问,“姑姑,我一直都不太明白,您为什么那么讨厌宋和?” 讨厌到,要亲手毁了她。 “她明明比陆明珠更优秀,也更适合做我的……” 顾知周顿了一下,才吐出那两个字,“——妻子。” 顾知周这话不假。 宋和跟陆明珠相比,无论是学识还是样貌,还是个人能力,都是陆明珠这个虚有其表的花瓶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的。 她唯一比得过宋和的,也就只有她的出身了。 而出身,恰恰就是宋和身上最致命的弱点。 顾华年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阿周,你是顾氏集团的继承人,是顾家的家主,我不允许你的人生有任何的污点。” “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顾家未来的女主人,必须是一个跟你门当户对、家世清白的女人。” “而非是宋和那种生父不祥、母亲是交际花的女人。” “我知道,你现在因为这个女人,对我有颇多的不满,但是阿周,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等以后,你为人父母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门当户对、家世清白——他父亲就是娶了这样的妻子,他母亲就是嫁了这样的丈夫,可他们都得到了什么呢? ——一段只有责任和利益,没有爱情的婚姻。 “姑姑,不管以后我的妻子是陆明珠,还是宋和,或是其他女人……我跟她结婚一定是因为我爱她、我想跟她共度一生,而非是她的出身、她的家世。” 顾知周说完,站起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第170章 筹谋(八) 时间很晚了,管家给楚医生安排了客房。 但他没有回房休息,而是一直等在门外,见顾知周出来了,他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拧着眉心看他,“有事?” 楚医生面色凝重地说,“我怀疑顾董的癌细胞扩散了。为了稳妥起见,我建议尽快给她做一次全面检查。” 顾知周愣了愣,“她上个月检查不都没事吗?” 楚医生回答说,“那只是例行检查,是检查不出癌细胞是否扩散的。” 顾知周听了这话有点火了,“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不给她做更深入的检查?” 楚医生觑了一眼顾知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顾总,是这样的,要确定癌细胞是否扩散,我们通常除了需要给病人做超声检查、磁共振成像等,还要做穿刺、活检等检查。” “以顾董的身体情况,如果每次例行检查都让她把这些项目做完的话,这不仅会极大地消耗她的体力,也会增加她心理上的负担,以及生理上的痛苦。” 还有一句话,楚医生没敢实说,像顾华年这种处于癌症晚期的病人,癌细胞扩散转移是迟早的事情。 顾知周头疼地说,“行吧,我明天带她去检查。” 楚医生点头,“好,我明早回医院安排一下。” 随后,两个人各自回房。 推开卧房的那一刹那,顾知周见房间里亮着灯,觉得不对劲,往里走了几步,果然在床上看到了一个不该躺在上面的人。 陆明珠一直强撑着没睡,在听到开门的声响后,就迅速放下手机,脸上挂起担忧的神情,“姑姑怎么样了,睡着了吗?” 顾知周冷冷地看着她,“谁让你进来的?” 陆明珠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掀开被子下床,朝他走去,一边委屈地说,“阿周,我可是你的未婚妻,等再过不久,我们就要结婚了,我难道还没有资格进你的房间吗?” 顾知周不想跟她废话,直接下了逐客令,“滚出去。” 可陆明珠今晚铁了心要跟他生米煮成熟饭。 为此,她还穿了一件极大胆的睡衣——白色蕾丝面料,深v的设计,让她胸前的春色一览无遗,而裙摆的长度堪堪遮住臀部,让她在一走一动间,影影绰绰的露出裙底下的神秘乐园。 她知道顾知周不喜欢香水味,所以洗完澡后她连润肤霜都没有涂抹,身上只有沐浴露留下的淡淡的雨后山茶花的味道。 沐浴露是宋和常用的那个牌子,国内并不常见,还是陆太太特意派人送来的。 不仅如此,陆太太还在电话里教了她几个让男人欲罢不能的姿势。 陆明珠虽然对此很是鄙夷,但还是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里。 她见顾知周站在那里没动,便施施然走到他的面前,唇角勾起一个自认为性感撩人的笑意,“阿周,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顾知周不为所动,冷眼睨着她。 陆明珠耳旁响起陆太太的话——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比起淑女,他们更喜欢荡妇。 陆明珠咬了咬唇后,心一横,直接当着顾知周的面,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条白色蕾丝内裤。 然后,她抓起顾知周的手,把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脯上贴,一边娇羞地说,“阿周,虽然我是第一次,但你相信我,我不会比宋和做得差。” 第171章 勾引失败 顾知周毫不怜惜地甩开陆明珠的手。 力道大到让猝不及防的陆明珠身形剧烈踉跄了一下,连带着胸前的大好风光也在干燥的暖气中晃了两晃。 那画面着实有点……不堪入目。 陆明珠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反而双手叉腰,气呼呼地把无遮无挡的胸脯一挺,盛气凌人地看着她的未婚夫。 “顾知周,你什么意思?” 她都已经自己脱掉衣服,还像个妓女一样主动勾引他了,他不知足也就算了,竟然还像甩垃圾一样地甩开她的手,从小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娇小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难不成还要我跪下来求你睡我吗?” 顾知周不想被她那副放荡的样子污染了自己的眼球,把视线移到别处,语气无限讥讽,“你以为,你穿成这样,再用跟宋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我就会碰你?” 他嗤笑了一声,“别做梦了,陆明珠,就算这世上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碰你的。” 陆明珠何时遭受过这种冷遇,尤其还是在她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下。 陆明珠不禁怒了,话也不经大脑了,威胁起顾知周来。 “——顾知周,我警告你,你别太过分了。” “你再这样对我,我就去找姑姑,让她来评理!” 顾知周根本就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你尽管去。” “我倒要看看哪个当姑姑的会管侄子床上的事情。” 陆明珠被噎住。 顾知周这话没说错。 顾华年可以逼他跟陆明珠订婚,再逼他跟陆明珠结婚,可她没办法逼顾知周跟陆明珠上床。 丢下一脸愠怒的陆明珠,顾知周径直往卧房里的浴室走去。 陆明珠站在原地,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甘心,她堂堂陆家大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学识有学识,要家世有家世,顾知周怎么就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一眼呢? 不行,她必须找顾知周问个究竟,她到底哪里比不上宋和。 陆明珠捡起搭在床边小沙发上的睡袍,穿上后追到浴室门口,一副质问的口气,“顾知周,我就不明白了,宋和到底哪里比我好,你宁愿跟她那种女人鬼混,也不愿意碰我一下?” 顾知周拧开了水龙头,打湿双手后往掌心里挤了一些泡沫香皂,慢条斯理地搓洗着每一根手指,那仔细的样子仿佛刚刚沾了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样。 一连搓洗了三遍后,他才关掉水龙头,从毛巾架上取下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后,这才挑起眼皮看了一眼他的未婚妻。 那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一样。 “陆明珠,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竟让你觉得你有资格跟宋和相提并论?” 顾知周的语气刻薄又讥讽,犹如迎面给了陆明珠一个重重的耳光。 在这之前,陆明珠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样貌不及宋和而已,但其他方面都是远远胜过宋和的。 不然,顾华年为何会在一众待嫁的名媛千金中,挑中了自己做顾知周的未婚妻? 然而让陆明珠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未婚夫的心里,她竟然连跟宋和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这于陆明珠而言,堪比奇耻大辱。 她可以接受她的未婚夫不爱她,甚至讨厌她,但她不能接受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她不如宋和。 陆明珠咬牙切齿地瞪着顾知周,不服气地问,“我堂堂陆家大小姐,怎么就没资格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相提并论了?” 顾知周忽然觉得这些所谓的名媛千金可真有意思。 她们各个瞧不起宋和的出身,私底下谈论起她时那鄙夷的神情和语气,仿佛宋和是这个世上最卑贱的女人,连她的名字都不配从她们那张高贵的嘴巴里吐出来。 可她们却又忍不住处处拿自己跟宋和比较。 比不过外貌,就比学识,比不过学识,就比家世……她们总能在自己身上挑出一样宋和比不上她们的地方。 而家世,就是她们最常用来鄙夷宋和的招数。 可她们根本就不明白,离开了家世的撑腰,她们这些所谓的名媛千金,连狗屁都不是。 而宋和,依旧是宋和。 第172章 攻心(一) 陆明珠见顾知周不说话,不依不饶地逼问,“你说啊,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是我身材没她好,还是我没她会勾引人?” 顾知周十分好奇,陆承渊那种笑面虎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脑子被驴踢了的玩意儿? 傻也就算了,还蠢得无可救药。 而让他更不明白的是,顾华年到底看上了这个蠢货哪一点,不惜拿自己的命要挟他跟她订婚? 如果他真依了顾华年的意思,跟这个蠢货结婚,只怕以后出门都得戴个面具了,省得被人看笑话。 顾知周懒得再搭理她,走到门口,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陆明珠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堵着门口寸步不让,“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你别想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 顾知周简直要被她那股愚蠢透顶的自信逗乐了。 他也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重重在陆明珠的肩上推了一把。 娇滴滴的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平时逛街包包拎久了都嫌累,在体力方面哪是一个身高一八七男人的对手。 何况顾知周下手时使了几分力气。 陆明珠顿时被推得连连后退,脚后跟踩在脚尖上,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陆明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狼狈难堪过。 委屈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陆明珠一边哭,一边控诉顾知周,“你竟然推我。” “顾知周,你太过分了。” “我现在就去找姑姑,让她给我评理。” 陆明珠说完,就哭着冲出去找顾华年。 可怜顾华年一个癌症晚期病人,本来就被病痛折磨得睡不好,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了一点困意,卧房门就被人咚的一声撞开了。 “姑姑。” 陆明珠梨花带雨地冲了进来,一头扑到顾华年的床边上,委屈地说,“抱歉姑姑,我没办法跟顾知周结婚了。” 顾华年强撑着坐起来,沙哑的声音里难掩疲惫,“又出什么事了?” 陆明珠抽抽搭搭地把她勾引顾知周不成,反而被他羞辱的事情说了。 “姑姑。”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阿周他迟早会发现我的好,会忘掉那个女人,把我装进心里的。” “可今晚,他真的……真的太伤我的心了。” “我们陆家虽然不及你们顾家家大业大,但我也是我爸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我长这么大,就是连我爸爸都不曾说过我半个字的重话。” “可阿周他不仅把我贬得一无是处,还说……” 说着,陆明珠就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顾华年眉心一沉,“他说什么了?” 陆明珠话还未说一个字,眼泪先流了下来,“他说我……唔,他说我连给宋和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姑姑,您也是女人,如果是您被喜欢的人说只配给一个交际花的女儿提鞋,您也不敢嫁给这样的男人吧?” 如陆明珠预想的那样,顾华年果然勃然大怒。 她当即就掀了被子要下床去找顾知周。 陆明珠赶紧拦住她,“姑姑,您别去找阿周了。说到底,是我太天真太自不量力了。” “姑姑……” 陆明珠犹豫了一下,口吻决绝地说,“阿周他心里只有宋和,我也不想嫁给一个心里没有我的男人,我看……” “我跟他的婚事就算了吧。” 第173章 攻心(二) 临睡前,顾知周的那番话,还有他的态度,已经让顾华年动了要彻底除去宋和的念头。 如今再听完陆明珠这一番哭诉后,顾华年心里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顾华年安抚性地拍了拍陆明珠的手,“好了,别哭了。今晚的事情是阿周不对,我明天让他亲自给你道歉。” “至于婚事,”她一顿,声音里带了几分凌厉,“只要我活着一天,顾家未来的女主人就必须是你。” 陆明珠听了这话后,犹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但她还是面色难过地说,“算了吧,姑姑,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跟阿周做一对痴男怨女。” 说罢,她就站起来,又给顾华年下了一剂猛药,“我打算明天一早就搬回去。” “姑姑,我回去后,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您要是想我了,就打电话给我,我肯定立刻来看您。” “您也别跟阿周置气,为了我一个外人,不值当。” 陆明珠说完后,顿了顿,仿佛悲伤到无法自抑似的,俯身一把抱住了顾华年,伤心地哭道,“对不起啊,姑姑,我真的好想给您生个孙子,但是我真的太没用了。” 下午,在宋和来顾家放狠话之前,陆明珠才第一次提起生孙子这件事,距离此刻才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而已。 可那个只存在于聊天与幻想中的孩子,仿佛有一种魔力,在这短短十几个小时内,就在顾华年心里催生出了一种近乎可怕的执念。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看着那个孩子出生,再替九泉之下的兄嫂抱一抱那个小家伙,那她就不负兄嫂、不负此生了。 顾华年再也坐不住了,“明珠,你扶我起来。” 陆明珠没有迟疑,扶着她下了床,“姑姑,您慢点。” 随后,两个人来到顾知周的卧房,可偌大的房间里哪还有顾知周的半点影子。 “顾知周、顾知周!” 顾华年怒气腾腾的声音惊动了守夜的佣人。 “顾董。” 走廊的角落里,佣人小心翼翼地说,“顾总他出去了。” 顾华年的脸色顿时冷下来,“什么时候?” 佣人回,“几分钟前。” 顾知周一口气把车开到了宋和公寓楼下。 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他抬眸看向那个熟悉的窗口,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 约莫是主人走得急,客厅阳台的窗户没有关严实,薄纱窗帘从缝隙里漏出来一角,在夜风里瑟瑟地飞舞着。 顾知周盯着那一角窗帘,在车里静坐了片刻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保安室里,值班的小保安坐在暖风机前呵欠连连,忽然余光瞥到一个人影从小区门口走了进去,本来昏昏欲睡的他,脑袋里突然响起保安队长的耳提面命,顿时一个激灵,拿着电筒和防卫棍追了出去。 “喂,前面那个男的,你给我站住。” 保安的这一嗓子,惊亮了旁边楼栋里的应声灯。 顾知周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追上来的保安,“有事?” 保安问,“你是业主吗?” 顾知周回,“是。” 保安说,“那你报一下房号,我核实一下。” 顾知周不禁诧异。 这个小区他来过很多次,还是头一回碰到保安这么尽职。 他报了宋和的房号。 保安一听,立刻警铃大作,他一边打开了强光手电筒,朝顾知周的脸上射过去,一边不客气地拆穿他,“你说的那个房号的业主明明是一位姓宋的小姐。” “说,你到底是谁?” “大半夜的跑来我们小区干什么?” 顾知周被那强光刺激的眼睛不舒服,抬手挡了挡,语气不太好地说,“我是那位宋小姐的……” 顾知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跟宋和的关系。 在宋和心里,把他当金主,把自己当玩物。 而在他心里,他是一直把宋和当情人。 “情人”是一个非常广义的概念,它可以是恋人、是情侣、甚至可以是妻子,但它更多地代表一种见不得光的、不用付之承诺的关系。 你可以跟你的情人做尽一切只有爱人才会做的亲密事,但你唯独不会像对待爱人那样,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一个承诺。 这种看似很亲密的关系,实际上就跟镜花水月一样,看上去很亲密美好,但你往里面投一颗小石子进去,水里的月亮就会立刻变成碎片。 顾知周莫名有点迷茫。 顿了顿后,他才给自己安了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身份,“——男朋友。” “你少放屁了。” “人家宋小姐的男朋友可是一位大人物。” “就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保安拿电筒在顾知周脸上晃了晃,冷哼了一声,“也敢冒充她的男朋友……我看啊,你给她提鞋还差不多。” “我警告你啊,马上给我离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第174章 疑心 威风凛凛的顾总从未想过,他这辈子竟会被一个小保安拦住盘问,而且对方还说要报警。 这体验可真是太新奇了。 顾知周也懒得解释,直接当着保安的面拨通了林镜的电话,“宋和小区的物管负责人是谁?你让他立刻来见我。” 林镜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脑子反应有点慢,一时没听懂顾知周的意思,“你说什么,顾总?” 顾知周压抑着怒气,冷声说,“我现在在宋和楼下,你立刻让这边的物管负责人来见我。” “好的,顾总。” 林镜本能的回答后,脑袋里猛地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 林镜顿时睡意全无,“我马上就给鲁经理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林镜赶到了幸福里小区,在物管办公室门口看到了神色沉郁的顾知周,还那个发现自己拦住的人疑是大老板后,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保安。 林镜走上前,小心翼翼叫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镜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他有些不明白,宋和都已经搬走了,这大半夜的顾知周还来这里做什么? 而且,还跟一个小保安杠上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 又等了二十来分钟后,物管负责人鲁晓风终于火急火燎的从被窝里赶来了。 鲁晓风此前只见过林镜两次,知道他是大老板的特别助理,便先跟林镜打了一个招呼,“林特助。” 然后,他才往林镜身边的顾知周看了看,“这位是?” 林镜简短地介绍,“顾总。” 鲁晓风一听,傻眼了。 他虽然没见过顾知周本人,但也知道自己领的是顾氏集团的薪水。 鲁晓风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顾总,您这么晚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吩咐我去做吗?” 顾知周并不是有意要为难那个小保安的,而是他从小保安太过尽职的态度中嗅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味道。 他冷着声音问,“这小区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然,一向玩忽职守的保安怎么突然变得尽职起来了。 物管公司虽然隶属于顾氏集团,但一般集团那边没有人会来过问这边的事情,鲁晓风这个经理当得有点山高皇帝远的意思。 再加之他平时甩手掌柜当惯了,对公司的日常事务根本就不熟悉,也就不知道小区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鲁晓风支支吾吾的回答,“没、没什么事。最近小区的业主们都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物管费上交率也、也挺不错的,真没什么事。” 顾知周听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鲁晓风。 分明只是一个冷淡的眼神,却给鲁晓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鲁晓风莫名有一种直觉,今晚之后,他可能会被解雇。 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失业的后果很严重,轻则影响家庭和谐,重则就是还不起房贷车贷,日子没办法过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解释,“顾总,最近真的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 一旁的保安忍不住插话,“其实,最近小区有很多陌生人进来,都是来找那位宋小姐的,所以王哥让我们盯紧一点大门。” 林镜听后大惊,立刻问,“都是些什么人?” 保安觑了一眼鲁晓风如猪肝一般的脸色后,小声说,“有那种专门蹭热度的主播,来采访其他业主们对宋小姐的印象;也有冒充快递员去宋小姐家门口泼红油漆的;还有送花圈送寿衣什么的……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 第175章 网爆(一) 保安说完后,顿时觉得办公室内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头顶的中央空调仿佛成了摆设。 而鲁晓风更是冷汗淋漓。 他虽然工作不怎么尽责,但也知道保安口中的那位“宋小姐”是何许人也。 鲁晓风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胆战心惊地看向顾知周,“顾总,我想解释一下,其实我、我……” 鲁晓风“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林镜跟鲁晓风一样,也是一额头的冷汗。 这段时间,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温有良那个案子上,以至于忘了他这个特别助理最主要的工作职责,是帮顾知周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处理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十之八九都跟宋和有关。 林镜小心翼翼地看向面色沉郁的顾知周,“抱歉,顾总,都是我的疏忽。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一切的,保证不会让那些人去打扰到宋小姐。” 顾知周没有说话,只冷冷睨了他一眼。 这个压迫感十足的眼神,压得林镜脊背都不自觉弯了弯。 随后,顾知周起身,走出了物管办公室。 凌晨五点多,破旧的“幸福里”还在酣睡中。 顾知周迈步走进宋和居住的那一栋。 陈旧的电梯,照着指示晃晃悠悠地往上爬,不时发出几声零件因为老化磨损而有些不灵活的咔嚓声。 短暂的几秒后,电梯停下来,轿厢门向两边分开。 顾知周长腿一迈,走出了电梯。 宋和居住的这一栋,是典型的公寓楼设计,电梯出去就是一条走廊,而走廊两侧均匀地分布着十几套小公寓,如果大家都把门打开的话,各自站在自家的玄关处,就能将对面邻居家的情形一眼看个透彻。 相比之下,宋和买的那一套要好点,在走廊一端的尽头,少了跟邻居门对门的尴尬,多了一点聊胜于无的隐私。 这栋公寓楼修得很早,顾知周没记错的话,都快二十年了。 那时候,他才上中学。 但在那个年代,因为公寓楼这个概念在云城还非常罕见,而开发商又十分精明把“酒店式公寓”作为卖点,所以这栋公寓楼一经推出,就立刻遭到了哄抢。 而在当时看上去非常有格调的酒店式装修,在岁月和不尽责的物管公司的双重磋磨一下,早已褪去了昔日的堂皇格调,让它变得跟其他普通商品楼一样乏善可陈了。 顾知周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儿,才提起略微迷茫的步伐,往宋和公寓门口走去。 走了没两步,顾知周的脚步就怔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宋和的门上不止被人泼了红油漆,还被人用白色的油漆喷上了“杀人犯”这三个醒目的大字。 而防盗门两侧的空白墙壁上,“妓女”、“野种”、“贱人”等侮辱性的词汇,更是看得他触目惊心。 除了这些,宋和的门口还被堆满了各种东西,有给死人用的花圈、寿衣、白菊花…… 甚至还有一只用来烧纸钱的铁皮桶,里面还有一些没烧透就被水淋湿了的白纸残余。 第176章 网爆(二) 顾知周没有被网爆的经历。 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可以上头条的机会,也因为公关部迅猛出手而无疾而终。 他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器,被身边的人保护得密不透风,连一粒细小的尘埃都落不到他身上去。 温有良跳楼这件事里,最该被网爆、被泼红油漆烧纸钱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毕竟,他确实指使林镜毁掉了温有良那笔等同于救命稻草的订单。 可除了事发的当晚,他被愤怒的吃瓜群众指责“仗势欺人”、“为富不仁”、“杀人凶手”以外,他的生活并未因此而受到什么影响。 ——顾氏股价的只小弧度的波动了一下,然后就被他宣布的一个新的投资计划止跌为涨。而他本人的名声,在他当众跟宋和撇清关系后,连个骂他渣男的人都没有。 他的生活,除了最开始因为这件事起了一圈细小的波澜以外,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宋和也跟他一样,生活没有受到影响。 如果,他在这个凌晨没有因为顾华年步步紧逼让他觉得烦闷,而一时心血来潮地想来宋和的家里躲清静,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女人正在遭遇着什么。 顾知周的心脏轻微地闷疼起来。 他吸了吸气,拿出手机打给林镜,“你把那个保安找来,我有话问他。” 林镜心里疑惑了半秒后,反应过来顾知周要见的那个保安,应该是他特意安插在物管公司里,专门暗中保护宋和的王志成。 他对电话说,“好的,顾总。” 挂了电话后,林镜看了看惶惶不定的鲁晓风,“别的废话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找个人把你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就收拾铺盖卷儿走人吧。” 温有良跳楼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终身一跃刮起的风暴,会在拐了十万八千里后,扫到这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中年男人身上。 倒霉蛋鲁晓风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一份薪水优渥、且天高皇帝远的工作。 他就像一只被风刮到了水面上的蚂蚁,而林镜就是眼下唯一能救他命的那根稻草,他只能紧紧抓住这根稻草,求他带自己逃出生天,给他一条活路。 “——林特助,我在这个小区干了很多年,不仅跟业主们的关系很不错,跟员工们也处的跟哥们儿一样,你不会再找到比我了解这个小区,也更适合为这些业主们服务的人了。” “我承认,这回确实是我工作的疏忽。但那些人真的无孔不入,我们也没办法对每一个出入小区的人都查看他的房产证啊。” “但我可以跟你保证,”鲁晓风举起右手,发誓似的,“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也会尽职尽责的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林特助,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在顾总面前说几句好话求个情?” 林镜也是自求难保。 别说他管不了这件事,就是他管得了,就鲁晓风那一问三不知的工作态度,这人也绝对不能留下来。 他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行了,别废话了,快滚吧。” 第177章 网爆(三) 宋和的开门密码没有变,顾知周按下一串数字后,推开门进去。 房子里很静,有一种久未住人的味道。 顾知周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亮客厅里的灯,柔和的光线立刻铺满了整个客厅。 顾知周站在门口往里看。 其实,客厅的样子跟他以前来时没什么不同。 这套公寓面积不大,所以留给客厅的面积不多,除了一张长沙发,一张小小的木色圆几,和窗前的一把懒人摇椅以外,客厅里没有多余的东西。 沙发是柔和的草绿色,上面堆着几个颜色各异的软蓬蓬的抱枕,圆几上堆了几本书,懒人椅上除了一只鹅黄色的腰枕以外,还搭了一条米色的羊绒毯。 宋和搬到这里有两三年了。 顾知周来过好些次,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从未仔细看过这个房子里的东西。 如今这一圈看下来,顾知周突然发现,整个客厅的装修风格,其实跟宋和本人的形象是大相径庭的。 在顾知周的印象里,宋和日常穿得最多颜色就是黑和灰,连白色都很少。 再配上她那标志性的冷漠神情,她总是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孤傲感。 宋和没搬来之前,是跟他一起住在盛世华景的别墅里。 他们的卧室非常大,比这间公寓还要大,但宋和的东西并不多,她衣帽间里有一大半都是空着的。 顾知周现在想起来,宋和可能从来没有把他的别墅当成“家”,而是一个驿站、一个旅店,而她本人只是一个借住在那里的房客,等什么时候主人腻了烦了,她就拎起她为数不多的行李独自离去。 心脏再次轻微地闷疼起来。 顾知周沉默地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他随手拿起圆几上最上面的那一本书,是一本泰戈尔的诗集。 顾知周翻开被宋和折了一角的那一页,眼帘里立刻映入一句——“y wishes are fools, they shout across thy ng, y aster” 顾知周不禁想,是什么愿望让宋和觉得愚蠢? ……跟他有关吗? 不过几秒后,顾知周就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如果宋和心里真的有他的话,又怎么会在他宣布要跟陆明珠订婚时那样无动于衷呢? 顾知周不禁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 随后,他把书合上放回原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还差几分钟就六点了。 因为宋和搬走了,所以王志成最近这几天都没值夜班,林镜打电话给他时,他恰好被尿憋醒了,正打算去厕所放水,就被电话吵醒了。 王志成没有开灯,他微眯着眼眸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秒,才滑下接听键。 “喂,林特助。” 电话那头,林镜的语速很快,就像有狗在追他似的,“你现在立刻到宋小姐家来,顾总要见你。” 顾知周要见他? 想来是跟最近的事情有关。 王志成立刻从掀掉身上的被子,“我五分钟内到。” 挂了电话后,王志成花了两分钟时间完成穿衣服、上厕所、洗脸,然后一口气冲出了宿舍。 林镜等在电梯口,见他来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第178章 网爆(四) 出电梯后,林镜跟顾知周一样,没走几步就被宋和家门口的惨状惊住了,“怎么会这样?” 王志成已经见怪不怪了,低声说,“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 林镜忍不住斥,“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王志忠回,“你当初只说了让我保护宋小姐的安全,这些人还没来闹得时候她就搬走了。而且,这种事情跟你说了也没用,你能拦得住外面那些陌生人进来泼红油漆,但你拦不住业主们。”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林镜抬起手指在门板上叩了叩,“顾总,王志成来了。” 顾知周将抱枕放回原处,“进来说话。” 王志成提步进来,跟林镜一样,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沉声,“把最近发生过的事情,都跟我说一遍。” 王志成回忆了一下后,从宋和搬走的那天早上说起。 “——宋小姐搬走的那天,就来了不少记者,因为事发突然,我没能反应过来,这些记者就找到了楼上来,堵在宋小姐的门口。” “因为他们太吵了,就有隔壁的住户打电话投诉,我接到通知后赶上来,人已经把这条走廊都堵满了。” 王志成带人把那些记者赶走后,独自留下来敲了敲宋和的门,没有得到回应,便回到监控室去查大门处的监控,才知道宋和在一个多小时前已经离开了。 “宋小姐搬走后的头两天,每天都有不少的记者想来堵她,都被我们赶走了。后面那些记者们可能知道了,宋小姐不在这里住了,也就没人再来了。” 可消停了没几天后,搞直播的、泼红油漆的、送花圈寿衣的就跟雨后的春笋一样,一夜之间全都冒了出来,赶都赶不走。 “起初,他们伪装成快递员和外卖员,骗过保安混进小区里,在宋小姐门口搞破坏。” “我发现后就跟鲁经理说,暂时禁止快递员和外卖员入内,鲁经理不同意,他说这样做业主们肯定会把投诉电话打爆。” 王志成没办法,只能吩咐手底下的兄弟们,把大门看紧一点,凡是看到生面孔或者可疑的人,都必须仔细盘问,若不是配合就报警处理。 这项措施实施下去后,确实能挡住那些故意来搞事情的人,但是挡不住那些正义心爆棚的业主。 宋和在这个小区住了将近三年,因为她出入都非常低调,除了王志成以外,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和她公寓的具体门牌号,就连同层的邻居,对她的印象也少得可怜。 但这次记者们明显是知道宋和住哪栋哪楼的,再加上那些故意来搞事情的人,这才让业主们惊觉,原来在他们小区里居然住了这样一位“大人物”。 这些业主可比那些人难对付多了。 好几次,王志成巡逻时,正好撞见他们往宋和门口扔垃圾,便上前阻止。 哪晓得他才刚开了一个口,就被人家一句“我交了物管费的”给顶了回来。 王志成顿了顿,犹豫着说,“其实……顾总,我一直觉得这回的事情有点邪乎。” 顾知周眉尾微挑,“邪乎?” 王志成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后才解释说,“那些来堵宋小姐的记者,跟那些来搞直播泼红油漆的人不是同一时间来的,中间差了好几天。” “记者们在知道宋小姐搬走后就没有再来了,但那些搞直播泼红油漆的却天天来。” “而且,他们好像……” 王志成拧着眉心,顿了两秒后说,“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我觉得他们好像在故意激化其他业主对宋小姐不满的情绪。” “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有点邪乎,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搞宋小姐。” 第179章 网爆(五) 王志成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事情还要从几天前的傍晚说起。 那天,王志成下班后,照例跟来接班的同事叮嘱了几句后,便套上羽绒服走出了小区。 十二月底,天黑得早,才六点天光就灭了,小区门口的路灯依次亮起来,马路两边的小吃摊也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王志成走到一家卖炒粉的小吃摊前,跟摊主说,“一份肉丝炒粉,不要放洋葱,再加两个鸡蛋。” 摊主说了一声,“好勒”。然后,往炒锅里舀了两铲子油,麻利地忙活起来。 王志成叼着一根白沙烟,一边等炒粉出锅,一边漫不经心地四处看。 因为这几天小区出入管理很严格,王志成要求当值的保安们必须对每一个陌生面孔严格盘查,所以这几天已经很少有人冒充外卖员和快递员混进小区了。 可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搞直播的因为进不了小区,就索性把直播间就地架在了小区外的马路边上,对周围的小摊贩和业主们围追堵截,搞得大家怨声载道。 王志成手里的烟抽了一小半,就看到有一对年轻的业主被一个主播缠住了。 那主播染着一头扎眼的红头发,穿着打扮有点非主流,脸上戴着那种一次性的黑色口罩,一张脸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王志成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因为那一头扎眼的红头发,让他对这个主播的印象比较深。 他记得,第一天这人就来了,还是被他亲自赶出去的。 再仔细一想,王志成突然发现,这人好像每天都来,哪怕是头一天下雨,他也没有缺席,比上班点卯还勤快。 多年的保镖生涯让王志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等炒粉出锅后,王志成端着炒粉,一边吃一边朝那个红毛主播旁边的炸串摊走去。 王志成跟炸串摊的老板要了几串炸串后,背对着红毛主播坐下,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竖着耳朵听那红毛主播跟那对业主的对话。 红毛主播问,“帅哥美女,请问你们也是这个小区的业主吗?” 女业主可能是最近被这些人骚扰的烦不胜烦,语气很冲地说,“如果我说不是,你能把路让开吗?” 红毛主播被女业主呛声,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嬉笑着说,“那看来我没有猜错,二位应该也是这个小区的业主了。那你们以前知道宋和也跟你们住一个小区吗?和这种大人物住一个小区是什么感觉?” “呵,大人物。”女业主啐了一口,“不就是给人家霸道总裁当过几年情人吗?怎么,难不成我们这些邻居还要给她办个表彰大会,歌颂她情人当得好?” “要不要我们再众筹送她一面锦旗啊?” 女业主说到这时,又把枪头调转到了红毛主播身上,“还有你们这些搞直播的,是找不到其他热度新闻蹭了吗?就他妈这么一个破事儿,天天来我们小区门口搞直播,搞得我们现在每天回小区,必须刷业主卡才能进去,时不时的还要被保安当成贼一样的盘问。” “这也就算了……那些跟宋和住一层楼的邻居,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楼道里天天都有人偷偷摸摸去放花圈烧纸钱……” “现在房价这么贵,我们要掏空六个钱包才能凑出来一个首付,多不容易啊,结果就因为一个宋和,现在搞得我们整个小区的业主都鸡犬不宁,你说我们招谁惹谁了?” 第180章 网爆(六) 那天,王志成又去听了听其他主播们对业主的采访,一圈听下来后,他就琢磨出了点不对劲来。 按说,温有良跳楼这件事,之所以热度这么高,是因为当事人除了宋和以外,还有一个顾知周。 可这些主播们就跟约好了似的,在对业主的采访中,都没有提及顾知周半个字。 而且,他们问业主的那些问题,都带着一种很强烈的目的性,让王志成觉得他们在故意煽动其他业主们对宋和的不满。 王志成并不清楚温有良的女儿到底骂了宋和什么,也不了解顾知周是怎样逼得温有良破产想不开去跳楼,但他以为,如果这件事需要有人承担骂名,被拉出来接受公众鞭笞的话,除了宋和,还应该加上顾知周才对。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王志成再没文化,也不会缺心眼地说出来。 顾知周听完王志成的叙述后,他忽然想起那一晚,在医院里,他质问宋和,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容九,是觉得他保护不了她吗? 宋和回答说,“是。” 他当时觉得宋和这个问答非常可笑。 他容九一个私生子,手里半点权势都没有,只能仰仗着他父亲容震的鼻息生活,她竟然会觉得容九比他更有能力保护她——这何其可笑,又何其荒唐。 可现在看来,宋和的选择没有错。 容九是没有他这个顾氏总裁有权势,可他没有在宋和需要被保护的时候,把她推出去,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场于她而言堪称无妄之灾的风暴。 他为了宋和,根本就不怕得罪顾华年,也不怕得罪他这位人人口中的云城权势鼎贵。 从这场风暴刮起的第一天起,容九就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宋和,陪她一起面对警方的调查、记者的追问,从不担心这场风暴会刮到他自己身上去。 而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先是在记者们面前否认了宋和跟自己的关系,然后又放任顾华年毁掉了宋和的事业,在得知宋和去找顾华年时,他心里最担心的也是宋和会不会对顾华年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反而对她的遭遇一个字都没有问。 在他心里,这七年里,宋和被顾华年针对、被外界辱骂、甚至背负上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仿佛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谁让她是他顾知周的情人呢? 可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宋和做他情人的这七年里,除了因为陆家的事情跟他开过两次口以外,她从未向他要过什么。 如今这么细细一算,宋和跟了他七年,除了一身骂名,到头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让顾知周有点难以接受。 王志成见他久不说话,便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回过神来,问他,“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 王志成想了想,摇头,“我发现的就只有这些了。” 顾知周沉吟了片刻,对他说,“我给你一个地址,宋和现在住在那里,你去那里保护她。我会再给你派几个人手,还有车,那个地方你可能进不去,但没关系,你只需在宋和出门的时候保护好她,让她平安回去就行。” 王志成点头,“好的,顾总。” 随后,顾知周把林镜喊了进来,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说,“等会儿天亮了,你去跟这一层的邻居们都了解一下,看他们因为这件事情都受到了什么影响,需要什么样的赔偿。” “再代宋和……”顾知周停下来,顿了顿,“不,以我的名义,跟他们道个歉。” 第181章 疑心(一) 林镜心里震撼不已,但脸色不敢显露出半分来。 他只是担心,挨家挨户的以顾知周的名义道歉,万一被这些邻居们传了出去,影不影响顾知周的形象都是次要的,就怕顾华年知道了又要不依不饶了。 林镜迟疑了一下,“顾董那边……” 顾知周想起了昨晚,顾华年要他和陆明珠订婚的事情,英俊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 他可以做一个孝顺的侄子。 只要顾华年愿意,在她剩余的生命里,他会像儿子对待母亲那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她,陪她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可再孝顺的侄子,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 他可以为了让顾华年安心养病,跟陆明珠订婚,但他做不到,跟陆明珠结婚。 他不爱这个女人。 他也做不到像他父母那样,可以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然后相敬如冰貌合神离的过一辈子。 顾知周神情冷漠,“她知道就知道吧。” 林镜听后,十几秒钟前才被震撼过的心还未平静下来,再次被震撼了一把。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可是自顾华年生病以来,顾知周第一次没有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再加上,顾知周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来宋和的公寓…… 这让林镜十分好奇,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顾知周对顾华年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但他再好奇,也只能在心里揣测,不能表现出来。 林镜点头说,“好的,顾总。” 顾知周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他想一个人待会儿。 林镜跟王志成关上门出去。 顾知周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进了宋和的卧室。 卧室跟客厅一样,跟他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顾知周脱了外套躺上去。 久未睡人的双人床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雨后山茶花的味道。 在私人物品的选择上,宋和非常的长情。 这种闻起来有点雨后山茶花味道的沐浴露,是五年前他带宋和去英国时,她在街边的一家小店里随手买的,不是什么知名的牌子,价格也便宜,一大瓶才十几英镑,可她却非常喜欢,用了五年也没用换。 想起昨晚陆明珠的东施效颦…… 顾知周眼眸轻微眯了眯。 昨天晚上,顾华年提起让他跟陆明珠结婚的事,他当时没往深处想,只当是顾华年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顾知周便琢磨出了点不对劲来。 顾华年是个做事很有章法的人。 虽然,在最近这一年多,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缘故,行事作风中带了一些时间不够用的急躁,但他结婚不是一件小事,也不像他昨晚说的那样,直接跟陆明珠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再让公关部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那样简单。 普通人家娶媳妇儿,尚且还要盘算一下婚房是在小两口婚前买还是婚后买呢? 更何况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 如果,他昨晚没有顶住压力,一时心软再次妥协了顾华年的逼迫,跟陆明珠把婚结了,那陆明珠完全可以在结婚的第二天,就上法院去提交离婚申请,并要求分割他名下的所有财产,甚至包括顾氏集团的股份。 顾华年做开颅手术时,切除的是癌细胞组织,可不是脑子,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些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结婚的事情是陆明珠提的,并且她找了一个顾华年非常心动的理由。 第182章 疑心(二) 顾知周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一遍昨晚顾华年说的话。 她好几次提到了“孙子”。 对,孙子。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能在临死前抱上孙子这件事的诱惑力非常大,大到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 而陆明珠那个脑子里没有两克脑细胞的蠢货,是绝对想不到要拿一个连影子都没有的孩子去蛊惑顾华年的。 对了,还有上一次,陆明珠说宋和之所以勾引他,是因为宋和的母亲逼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富商。 顾知周并不了解陆太太。 但按常理来说,当时宋和才十九岁,年轻,又长得非常漂亮,即便她是个生父不祥的野种,但以她的美貌,如果陆太太有心要给她找个有钱人的话,有太多的选择了。 可为什么偏偏给她挑了一个有儿有女的,年纪比宋和大那么多的老男人? 而更让他觉得可疑的是—— 他虽然平时不怎么搭理陆明珠,但顾华年总会刻意制造一些机会让他跟陆明珠独处,如果陆明珠当时说出这件事,只是想离间他跟宋和的话,那在那之前,她是很多机会跟他说这件事的。 可她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信。 但她又为什么偏偏挑在了那样一个节点上,把事情说出来呢? 难道她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知道他跟宋和会在那个时候吵架,而气头上的他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如果时间再往前推一点…… 半年前,顾华年到底为何会在一众名媛千金中,挑中了陆明珠做顾家未来的主母? 如果说,宋和因为有个曾经做过交际花的母亲,而出身不够体面的话,那陆太太还是陆明珠的继母呢。 有这样一个继母,按说以顾华年那连王室公主都配不上他的挑剔眼光,她是断然看不上陆明珠的。 可她却十分反常的挑中了陆明珠不说,现在还逼他跟陆明珠结婚。 这段时间大事连着小事,顾知周没空也没精力去想这些,此刻躺在宋和的床上,把这些事情一件件拎出来细细回味一遍,顾知周要是再发觉不到这里面的不对劲,那他还不如直接把脑子捐出去算了。 顾知周翻了个身,将另一只枕头抱进怀里,就像是抱着某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样。 顾知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手机铃声响起后,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 缓过神来后,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也没看就直接滑下了接听键,“什么事?” 电话那头,楚医生听着他这副明显睡眠不足的嗓音,小心得连大气都不敢喘,“顾总,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你跟顾董什么时候来啊?” 顾知周这才想起,昨晚他答应了楚医生,今天要带顾华年去医院做检查。 顾知周撑着床垫坐起来,眯眼看了一眼薄纱窗帘外面的天光后,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顾知周捏着眉心说,“十二点之前,我送顾董过来。” 第183章 疑心(三) 大概是那股雨后的山茶花味道有抚慰人心的功能,结束通话后,顾知周又嘭地倒回了床上。 他有预感,今天带顾华年去医院检查这件事不会太顺利。 顾知周烦躁地扯过被子,把头蒙住,想借此逃避让他左右为难的现实。 但这逃避非常短暂,前后只不过半分钟而已。 他不能答应顾华年的逼婚,但不能不管她的身体。 顾知周掩在被子下重重出了一口气后,重新坐起来,下床走进浴室里。 他的洗漱用品还在,宋和没有扔。 顾知周匆匆洗漱完,拎起搭在床尾的外套走了出去。 他没出来,林镜也没敢离开。 这一上午,他就跟个居委会大妈一样,跟这家赔了笑脸,又紧接着给那家道歉,一圈下来,嗓子都快冒烟了。 他叫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扫了他一眼,“都处理好了?” 林镜点头,“嗯。” 宋和住的这一层,除去她以外,还有十一户业主。 林镜依照顾知周的要求,一一向他们表达了歉意,大多数业主都接受了,只有少数的两三家人要求免除三年物管费当做赔偿,拢共加起来也没多少钱,林镜也没请示顾知周就同意了。 电梯上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顾知周吩咐说,“你今天别去公司了,就在这里等着,王志成不是说每天有很多主播在小区外面搞直播吗?你留下来看看,都是一些什么人,再查查他们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林镜嗯了一声。 顾知周想了想,又说,“你最近多留心一下明珠集团的动向。” 陆明珠虽然是个脑子里没二两货的蠢货,但她的父亲陆承渊可是个笑面虎。 此人虽然做生意没什么天赋,但商场上那些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手段都玩得极溜。 顾知周总觉得,当年,宋和主动勾引他、心甘情愿给他做情人,没有陆明珠说得那么简单。 以他对宋和的了解,就她那臭脾气,她要是不想嫁的人,陆太太就是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嫁。 而顾知周那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林镜心里引发了不小的地震。 一般而言,顾知周让他留心某家公司的动向,那就意味着他要对这家公司下手了。 至于是收购,还是打压…… 林镜大胆地猜测了一下,以顾知周对他那位未婚妻的态度,估计后者居多。 林镜低声,“好的,顾总。” 随后,顾知周一个人驱车回家。 林镜则留下来处理他交代的任务,还有物管公司的烂摊子。 顾华年一夜没有睡,坐在厅内的沙发上等着顾知周回来。 陆明珠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但也只能硬撑着陪她一起等。 期间,管家想偷偷给顾知周打电话,被顾华年一个厉眼制止住了。 所以,顾知周一踏进家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顾华年满脸怒气的坐在沙发上,眉宇间压着沉甸甸的乌云,而他那位未婚妻则陪坐在一旁,头一点点地打着瞌睡。 顾知周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第184章 故技重施 管家见他回来了,连忙跟顾华年说,“顾董,顾总回来了。” 顾华年闻言,怒目过来,“你还知道回来?我问你,你昨晚大半夜不在家睡觉,开车出去找谁了?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姓宋的贱人了?” 顾知周没有否认,“是。” 顾华年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一口气哽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一阵呛咳。 陆明珠见状,一只手扶住顾华年的肩膀,一只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打着,好让她把那口不顺的气咳出来。 管家匆匆倒来热水。 顾知周把水杯接过来,等顾华年缓过来后,递到她跟前,“喝点热水吧。” 顾华年丝毫不领情,重重拂开他的手。 顾华年喘着粗气,怒气冲冲地说,“顾知周,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 顾知周反手把水杯还给管家后,语气淡淡的,“姑姑,您何必说这种气话呢?我到底是想气死你,还是想让您健康地活着,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顾华年被噎住了。 确实,如果顾知周真不顾她死活的话,那她仗病要挟他也就不会次次得逞了。 顾华年枯黄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顾知周回来的目的,是带她去医院做检查,他也不想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跟她纠缠下去,便转入正题,“我约了楚医生今天给您做检查,您先回房换衣服,我让司机备车。” 顾华年本来就有打算要去找楚医生问问她还有多少时日可以活。 但听了顾知周的话后,她心思一转,又故技重施起来,“我不去。除非,你答应跟明珠结婚。否则,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 但可惜的是,顾知周这一次并不吃她这一招。 他英俊的脸上甚至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都没有,他非常平静地看着顾华年。 这不禁让顾华年心里打起鼓来。 顾知周的口吻也十分平淡,“姑姑,我之所以让楚医生安排给您做检查,是因为他怀疑您的癌细胞可能扩散了。但如果您非要拿这个来要挟我,逼我同意跟陆明珠结婚的话——” “很抱歉,姑姑。这一次,您恐怕要失望了。” 陆明珠被他这话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顾华年。 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孝顺。 在她没有生病之前,他就很少忤逆她的意,她生病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 这让顾华年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宋和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以至于让他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顾华年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淡淡地说,“姑姑,身体是您自己的,如果连您自己都不在意的话,那其他人再在意也没有用。” 顾知周说完,便准备去公司。 顾华年见他要走,倏地站起来,嘶声叫住他,“顾知周,现在在你心里,我这个养大你的姑姑,比不上那个女人重要了是吗?” 顾知周顿了顿,回过身去,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华年,“姑姑,您养大我不容易,我打心眼里感激您。我父母走得早,您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我就像爱他们一样爱您、敬重您。” “但是姑姑,感情不是可以用来作为要挟的筹码。” “——您这样让我很难过。” 第185章 心累 这是顾知周第一次,明确地向顾华年表示,她的要挟让他很难过。 这一年多以来,顾华年仗着自己时日不多了、就快死了,一次次逼顾知周去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情,在看到他一次次为自己妥协之后,顾华年心里是得意的。 因为,这代表了顾知周是真的很在意她。 可刚刚顾知周的那一句“我很难过”就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顾华年的心上。 她那颗比花岗岩还硬的心,如失重一般让她惊慌失措了一下。 而这种感觉,曾出现过三次,分别是她父亲离世、兄嫂离世、丈夫离世的时候。 顾华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她再这样逼顾知周的话,他还是会继续当一个孝顺的侄子,找医生给她治病,给她养老送终,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会再像爱他的父母那样,爱她、敬重她、把她当作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顾华年的心狠狠纠结起来。 当年,她为了顾知周,抛弃了年幼的傅谨言,还有苦苦哀求她留下来的傅慕秋,毅然决然地回到云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顾家,并守住了她父亲还有大哥两代人的心血。 顾知周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侄子。 他是顾家的未来,是她当年抛夫弃子的因和果。 为了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她倾尽了她这一生的心血和精力。 所以,当她意识到在他的心里,那个交际花的女儿占据了一个非常牢固的位置后,她才会这样想尽设法地斩断他跟宋和的纠缠。 她不允许他的人生有这样一个污点。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要继续逼他跟陆明珠结婚吗? 还是干脆算了? 当“算了”这个念头在脑袋里一闪而过时,顾华年的心激灵了一下。 如果真就这么算了,让他继续跟那个交际花的女儿纠缠不清,那她死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兄嫂? 她嫂子是那样高贵骄傲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接受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妇? 还有她大哥、她父亲,肯定都会责怪她没有教好顾知周。 顾华年闭上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 等再次睁开眼睛后,方才因为顾知周的那句“我很难过”而流露出的些许不忍心,瞬间都消散不见了。 她眸光严厉地看向顾知周,不带一丝温情,“既然你知道我养大你不容易,那么你就更应该体谅我的苦心才是。阿周,我仍是那一句话——除非你答应跟明珠结婚,否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医院的。” 事情又再次回到了原点。 顾知周英俊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疲态。 那是这一年多来,他不断妥协后留下的印记。 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随后,他沉默地走出了家门。 十二月的云城,终日雾气弥漫,偶尔阳光拨开厚厚的云层露个脸,就跟中奖一样令人欣喜。 顾知周一路把车开到了曲音茶舍外面。 隔着一条马路,他坐在车内,静静地望着茶舍的大门。 一般电视剧中演到这个情节时,女主角就会从那扇大门里走出来,然后视线再无意看到他的车。 十八流的编剧通常会在这个时候,让男女主隔着马路对望,可能还会再下一场雨。 然后,让他们在雨里拥抱接吻,冰释前嫌。 可现实不是电视剧。 他不是男主角,宋和也不是女主角。 亘古在他们之间的,除了顾华年,还有太多其他的问题。 如果不把这些问题都解决掉的话,宋和不会回到他的身边,而他也没办法心无芥蒂地让她回来。 第186章 小可怜 昨晚,容九在煮米粉时,往汤里放了一片助眠药,这颗药让宋和一夜无梦,直接睡到了上午十一点。 醒来后,宋和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自从大学毕业后,她的时间都被工作排满了,这乍得一下空下来,宋和竟有些不习惯了。 起身下床,宋和走到窗边,呼啦一下把窗帘扯开,往外看了一眼,又是一个令人觉得压抑的阴天。 宋和莫名叹了一口气。 这间套房很大,除了外面的小客厅和里面的浴室以外,还有一间单独的衣帽间跟小书房。 宋和带来的行李不多,衣物只在衣帽间占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 她推开衣柜门,随便取了一套衣服换上后,出去找容九。 客厅里没有人,书房里也没有人。 问小招,“你九哥呢?” 小招一边嘎吱嘎吱啃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出门去了。” 这不废话吗? 宋和忍住吐槽的冲动,又问,“去哪里了?” 小招嚼着苹果,“没说。不过,你可以打电话问他嘛。反正,我们九哥谁的电话都可能不接,阿和姐你的电话绝对不会不接的。” 宋和想了想,算了。 小招三两口把苹果啃完后,凑到宋和跟前,“阿和姐,今天是那个洋鬼子的圣诞节,外面肯定很热闹,我们出去逛一逛吧。” 宋和反应过来,伸手在小招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家伙,以前都是喊我宋律师,我这才刚失业还没两天呢,就改口喊我阿和姐了,也不怕我伤心?” 小招嘿嘿一笑,“宋律师喊着太生分了,还是阿和姐好听。要不是九哥逼着我们改口,我才不想叫你宋律师呢。” 宋和忽然想起来,她没当律师之前,容九身边的人,像小招这样比她年纪小的,都是喊她“阿和姐”,年纪比她大的比如阮登,都是称呼她为“宋小姐。” 等她当上律师后,他身边的人通通都改口称她“宋律师”了。 宋和问,“你们九哥为什么要逼你们改口?” 小招又把爪子伸向了果盘里的甜桔,拿了一个在手里剥,“九哥说,如果我们喊你宋律师的话,你会很开心。” 别人叫她“宋律师”时,她确实很开心。 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被认可,而且这个身份不是谁赐予她的,是她完完全全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小招把剥好的甜桔递到宋和面前,“阿和姐,你要吃吗?很甜的。” 宋和摇头,“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你吃吧。” 小招一瓣一瓣地吃着甜桔,一边说,“九哥刚让我们改口的那段时间,我们大家都不太习惯,老是喊错,九哥就定了一条规矩——谁要是不长记性再喊错了,就要接受惩罚,喊错一次,惩罚一次。” 宋和不禁好奇,“什么惩罚?” 小招光是回想了一下,就觉得容九的惩罚太惨无人道了。 “——阮登喊错了,就罚他一天不许抽烟;吴敏喊错了,就罚他一天不许洗澡,我喊错了,就罚我一天不准吃饭。” 宋和听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容九这惩罚措施可太有针对性了。 阮登是个老烟枪,烟瘾比她还大。 吴敏则是个重度洁癖患者,一天不洗澡比让他去滚泥坑还难受。 至于小招这个吃货,让他只能看着人家吃饭而自己却吃不了,那种折磨对他而言,堪比生不如死。 宋和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真可怜。” 小招也顺势卖起惨来,“阿和姐,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好可怜,九哥他还故意让火锅店送来满满一大桌子海鲜,他跟我哥他们一边吃一边笑,我就只能站在旁边可怜巴巴地看着。” 宋和没想到,容九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好笑的举动,再次笑出了声。 小招幽怨地看着她,“阿和姐,这事情有这么好笑吗?你难道不觉得当时的我很可怜吗?” 宋和不是一个笑点低的人,但这件事莫名就戳中了她的笑点。 等她笑完后,她拍了拍小招的肩,“走吧,小可怜,今天中午阿和姐请你吃大餐,弥补一下你九哥给你造成的心灵创伤。” 第187章 跟踪 宋和回屋拿了包后,就领着小招出门了。 小招没驾照,便由宋和开车。 小招坐在副驾驶上,在手机上搜索着好吃的餐厅,他比阮登晚两年来云城,刚来的时候,他才十五六岁,国内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还在上中学呢,容九本来都给他找好了一所私立学校,让他去读书。 可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去,气得阮登把他打了一顿。 容九不想他当个睁眼瞎的文盲,便抽时间亲自教他认字,从最基础的百家姓开始,几年下来,这孩子虽然做不到出口成章,但能看懂的一些简单的中文书,也能写一手狗爬字,手机玩得贼溜。 小招翻了翻点评榜单,身体往宋和那边凑了凑,“阿和姐,我们去这家自助餐厅吃吧?评论里说,他们家的海鲜都是每天从港口直接送过去的,牛排也不错,还有德国蓝带大厨亲手做的小蛋糕呢。” 宋和对吃向来没什么兴趣,“行吧,你把地址告诉我。” 小招报了地址后,把手机揣回兜里,余光无意中瞥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后面有一辆黑色的奔驰,不远不近地跟着。 没来云城之前,小招跟阮登一样,靠打黑拳为生。 所以,他对危险有一种近乎猛兽一般的直觉。 小招坐直了身体,掩藏在衣服下的肌肉紧紧绷着,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宋和听他没说话,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下颌线绷成了一条锋利的线,便问,“怎么了?” 小招没瞒她,“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是我大意了。” 小招紧紧盯着后视镜里的那辆黑色奔驰,从容而冷静地指挥宋和,“阿和姐,你现在正常行驶,等前面红绿灯的时候,你就加速冲过去,甩开他们。” 宋和听了他这话后,往她那侧的后视镜里看了看,“是哪辆车?” 小招说,“那辆黑色的奔驰,应该是我们一出门就跟着的。” 而这时,后面的奔驰好像知道小招发现了他们似的,把速度压了压,一辆白色福特趁机抢了道,把它给挡住了。 宋和没在后视镜里找到那辆奔驰车,她也没有照小招说的那样,在红绿灯时加速冲过去。 而是打了转向灯,在路口把车拐进了左边的支路,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小招愕然,“阿和姐,你怎么把车停下来了?” 他身手是不错,可谁知道后面那辆车里有几个人,他们的身手又怎么样? 要真动起手来,他担心保护不了宋和。 宋和拍了拍他青筋毕露的手背,“这里是云城,不是佤邦。这大街上到处都是天眼,不会有人会蠢到在大街上动刀动枪的。” 话虽如此,但小招提着的心没敢放下去,双眼如鹰一般地盯着后视镜。 片刻后,黑色奔驰也驶入了支路。 或许是宋和忽然停了车,让他们有点措施不及,那司机在犹豫了两秒后,也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此时,两辆车的车距不超过十米。 宋和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车牌号,是林镜的车。 宋和有点困惑,他为什么跟着自己? 小招把手指关节捏得啪啪响,脸上显露出一丝不符合他那张娃娃脸的戾气,“阿和姐,你待在车里,我去会会他们。” “不用了,那辆车我认识。” 宋和说完,下了车,朝黑色奔驰走去。 小招赶紧下车跟上去。 到车前后,宋和抬起手指叩了叩副驾驶的车窗。 车内的王志成有点尴尬。 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出任务就被发现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业务生疏,而是顾知周的原话是“保护她”,而非跟踪,所以他也就没有特意隐藏踪迹。 王志成想了想,也下了车。 宋和见林镜的车上下来一个陌生面孔,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这辆车的主人不是你,你是谁?” 王志成老实回答,“我是顾总派来保护你的,宋小姐,我叫王志成。” 这个答案超出了宋和的预料,她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盯着王志成,声线冷淡,“我不用你保护,你回去吧。” 王志成却固执地表示,“不行。我领顾总的薪水,我的工作是保护你,没有顾总的命令,我是不会回去的。” 宋和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拨通了顾知周的电话。 顾知周刚回公司没多久,有一个高管来办公室找他,商量一个项目的事情。 手机铃声响起时,高管正说到这个项目前期需要投入的资金。 顾知周把手机拿过来一看,见是宋和打来的,便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高管意会过来,关上门出去了。 顾知周这才滑下接听键,“喂,宋和。” 第188章 我不需要 顾知周一夜没睡,只在清晨躺在宋和的床上可怜地补了两个小时的眠。 电话里,他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轻轻地摩挲着宋和的耳朵,很容易就让她想起了那些个缠绵悱恻的时刻。 他也是用这种略微沙哑的声音,伏在她耳旁说着那些令人耳红的话。 宋和捏着手机,失神了两秒。 回过神来后,她对着手机声音平静地问,“顾知周,你什么意思?” 顾知周不太明白,“嗯?” 宋和转身,看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招牌,眼神很静,没有一丝情绪流动,“有个叫王成志的男人说,他是你派来保护我的。” 顾知周没想到王志成这么早就被抓了个现行。 他顿了一下,没有否认,“他是我派去的,怎么了?” 宋和沉默了一瞬,淡声说,“顾知周,你把他叫走吧,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这一下,轮到顾知周沉默了。 他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深蓝色的玻璃让本就阴沉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那厚厚的云层仿佛一块不透光的幕布,遮盖在城市的上方,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顾知周轻叹了一声气,“别这样,宋和。最近不太平,温有良那个案子警方又一直没能抓到那个幕后黑手,我担心有人会对你做什么,所以才派了王志成过去保护你。” 宋和听后,对着手机轻笑了一下,“保护?——顾知周,你真的觉得这是在保护我吗?” 顾知周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之意。 他胸口莫名有点发闷,就像堵了一块阴沉的云一样,“不是保护……那你觉得是什么?” 宋和没有回答,只淡淡地说,“顾知周,我现在除了这条命,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让我失去什么呢?我的命吗?” 顾知周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宋和说,她这一辈子,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 那时,他正在气头上,觉得她这话说得既可笑又矫情。 可现在想一想,她除了工作,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她名义上是陆家的小姐,可她到底不姓陆,跟陆承渊也没有血缘关系,若哪一天陆太太被扫地出门了,她这个虚名也就没有了。 除了陆太太,她也没有其他家人,甚至也没有什么朋友,这么多年,顾知周知道的也就两个,一个是许佳薇,一个是容九。 她也没有可以相互取暖的男朋友——是的,他不算,在她心里,他只是一个金主。 她孤影形单地活了这么多年,看似比谁都光鲜亮丽、比谁都拥有更多的宠爱,可实际上她就像湖水里的一株浮萍,无根无靠。 想到这些,顾知周的心就像被一根细细的线绳勒了一下,有点紧,有点疼。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仿佛那是宋和细白的手腕一样。 他语气坚定地说,“我不会再让你失去什么了,宋和。”他顿了顿,“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看好姑姑,不会再让昨天那种事情发生。” “请相信我,宋和。” 他一连用了“保证”和“相信”两个带有浓厚誓言色彩的词语。 如果宋和跟他只是一对闹了小别扭的恋人,那他刚才的话一定会哄得宋和心软。 可宋和跟他不是恋人。 恋人啊。 这是多么美好多么甜蜜的一种关系。 可宋和没有办法把自己代入进一个恋人的角色里。 因为,她跟他这长达七年的纠缠,一开始就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算计。 宋和没再说什么,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第189章 偷拍(一) 回到车上后,小招看了看宋和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后问,“阿和姐,你没事吧?” 宋和轻扯唇角,“我能有什么事?”说完,她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安慰小招,还是安慰自己,“我没事。” 随后,宋和启动车子,打开车载导航,问小zha,“那家自助餐在哪里?”招 小招报了地址后,宋和在导航里搜出来,驾着车子朝目的地驶去。 一路上,宋和都没怎么说话,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 但小招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 想起容九出门前的叮嘱,小招偷偷摸摸把手机摸出来,准备发消息给容九。 宋和开口,“刚才的事情,别跟你九哥说。” 小招心想,晚上回去说也是一样,便哦了一声。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路上有交通管制,宋和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车开到那家自助餐所在的商场楼下。 找停车位的时候又耽搁了一些时间,等两人抵达餐厅时都快一点多了。 宋和领着小招进去。 午餐时间已经快结束了,所以餐厅里客人不多。 没有包厢,宋和就挑了一个角落里靠窗的位置,两个人坐下后,服务员走过来倒茶水,并递上菜单。 小招拿到菜单后也没细看,直接对服务员报了一串他要吃的东西。 服务员微微一笑,“好的,先生。” 随后,服务员问宋和,“女士,您想吃点什么?” 宋和没什么胃口,“一碗海鲜粥。” 说完,宋和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并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 坐下后,宋和摘掉了墨镜和口罩,露出了她那张精致的面容。 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她,愣了愣后,才把刚刚那句话说完,“……客气。” 以前,宋和也很出名。 ——因为她那个曾经当过交际花的母亲,还有她跟顾知周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她的“出名”也仅限于在那个圈子里。 大多数普通人其实对她没什么印象,毕竟她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除了偶尔给他们增加一点饭后的谈资以外,她还不如那些十八线网红让他们眼熟。 可温有良的那纵身一跃,不仅让宋和背上了逼死一条人命的骂名,也一发不可收拾的“火”了。 在过去的这半个月里,她的照片每天都会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哪怕时间过去这么久已经不再是热搜榜头条了,但也会在显眼处占据一个位置。 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扒皮和爆料…… 宋和现在的热度,堪比一个二线明星。 “二位请稍等,菜马上就上来。” 服务员微笑着说完这一句后,抱着菜单离开。 虽然此时还不到休息时间,但餐厅的员工们已经悄悄偷起懒来了。 把宋和那桌的点菜单放到厨房后,服务员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偷懒小天地里,跟同事们分享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 “——喂,你们知道我刚刚接待的那桌客人是谁吗?” 同事甲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捏着酸胀的小腿肌肉,一边问,“谁啊?” 服务员一脸兴奋地说,“宋和,就是那个给霸道总裁当了七年情人,又被霸道总裁甩了的宋和!” 旁边正在刷手机的同事乙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她跟谁来的?” 服务员回忆了一下小招的娃娃脸,“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长得挺帅的,看年纪十七八岁左右,可能是她弟弟?” 同事甲说,“网上说宋和是个私生女,她妈就生了她一个,哪来的弟弟?我看是八成又是她傍上的哪个富二代吧?” 同事乙认同的点头,“我看是。像她这种靠出卖色相勾引男人的女人,就跟古代青楼的那些卖身的妓女一样,离了这些有钱人是活不下去的。” 服务员嗯了一声,颇为惋惜地说,“可惜了,那个男生好年轻,看起来比宋和小好几岁呢。”她用胳膊肘碰了碰离她最近的同事甲,“诶,你说这些有钱人们是不是只看脸啊?” 同事甲回,“不看脸,看什么?难道看你的心有多美?得了吧,这世上的男人都他妈一个德行,眼睛只瞧得见长得漂亮的。” 这时,同事乙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捏着手机往外走。 服务员叫住她,“外面没什么客人了,你去干嘛?” 同事乙私底下喜欢玩短视频,还专门注册了一个账号,想学那些网红带货赚钱,但苦于一直找不到提升粉丝和流量的办法,至今为止那个账号只有可怜的几百个粉丝。 她晃了晃手机,笑嘻嘻地说,“我去偷拍一张,发到网上去,说不定我的账号就火了。” 服务员不赞同,“这要是被经理发现了,你可能就要被开除了。而且,我看网上说那个宋和是个律师,还挺厉害的,她们这种职业都特别注重隐私权啊肖像权啊什么的,要是被她发现了,肯定没你的好果子吃。” 同事乙满不在乎地说,“开除就开除呗,反正这份工作我也不想干了。至于那个宋和,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她的黑料,也没见她告那些博主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 同事乙说完,就拉开杂物间的门溜了出去。 第190章 偷拍(二) 宋和挑的位置是在角落里。 而落座时,她是背对着门口的。 所以想要偷拍到她的正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魏小慧想了想后,随手拿起一块抹布,走到离宋和最近的那个桌子,一边装模作样地擦桌子,一边偷偷拿出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宋和这一桌,按下了快门键。 此时,餐厅里不算太安静,音响里还流动着节奏舒缓的钢琴曲。 可就在魏小慧按下快门键的那一刹那,小招敏锐的耳朵从各种声音中捕捉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作为资深手机用户,小招立刻就分辨出这是手机相机快门键的声音。 小招立刻放下手中的樱桃小蛋糕,抬起头四处搜寻,然后把视线落在离他们最近的服务员身上。 魏小慧本来就心虚,被小招锐利的眼神一盯,心里顿时就一慌,手机没拿稳,咚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小招立刻站起来,走过去。 宋和不明所以,“怎么了?” 小招说,“她刚刚偷拍我们。” 宋和拧着眉心,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见小招走到魏小慧的面前,用阴冷的声音问,“你刚刚是不是偷拍了我们?” 魏小慧当然不会承认了,“没、没有。” 小招不信,“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把你手机给我。” 魏小慧说,“我说没有就没有。还有,你又不是警察,凭什么看我的手机?” 小招听后,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上手就去抢。 魏小慧见状,拉开制服的领口把手机塞了进去。 那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位置,只要小招一碰,魏小慧就可立刻大喊“非礼”。 所以,魏小慧赌小招不敢再抢。 可她实在高估了小招的人性,一个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十二岁后就去地下拳馆打黑拳赚钱的男人,连法律都约束不了他,更何况道德这种只对绅士有用的东西? 小招准备去扒魏小慧的衣服,被宋和及时拦住了。 “小招,住手。” 小招回头看她,眼底流动的戾气让宋和也微吃了一惊。 宋和一把握住了小招的手腕,防止他再有动作,“不可以,小招。她是个女孩子,如果你碰了她那个位置,她可以告你性骚扰。如果罪名成立的话,你最少也要被行拘几天的。” 小招不解,“可是她刚刚偷拍了我们。阿和姐,你为什么还要帮她说话?” 宋和哭笑不得,“我不是帮她说话,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你九哥应该跟你讲过,我为什么不能被偷拍对吧?” 容九确实叮嘱过小招,以宋和现在这种“火爆”程度,任何一段有关于她的视频或者照片流出去,都能引来一场网络暴徒们的狂欢。 小招点头,“嗯。” 宋和扯了扯他的手腕,“那行,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随后,宋和看向因为心虚而冒冷汗的魏小慧,“这位小姐,容我提醒你一下,未经允许的偷拍行为,属于侵犯他人肖像权和隐私权,如果你不想被我起诉的话,请你立刻删掉照片,停止你的侵权行为。” 魏小慧好不容易才偷拍到这种可以涨粉的“猛料”,当然不肯删了。 她壮着胆子说,“你说我偷拍,有证据吗?” 宋和拧着眉心看她。 魏小慧见她不说话,仿佛有了底气一般,又说,“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你就是诽谤我。我、我也可以告你的。” 宋和当了五年的律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告她诽谤。 这可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轻扯了一下唇角,“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报警了。” 宋和说完,不等魏小慧反应就直接拨打了110。 魏小慧这下傻眼了。 宋和110打了不到三分钟,警察就来了,还是熟人。 宋和看着一身警服的刘燕燕,有点惊讶,“刘警官,怎么是你?” 刘燕燕解释说,“今天不是过圣诞节吗?人手不够,大家都出来巡逻了。我跟齐师兄恰好就在这家商场外面维持秩序,接警中心那边就把这个任务指派给了我们。” “是你报的警?” 宋和点头,“嗯,是我。” 刘燕燕问,“怎么了,什么事?” 宋和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刘燕燕皱眉,看向魏小慧,“你真的偷拍他们了吗?” 魏小慧还想嘴硬,“我、我没有。” 一旁的齐志朝说,“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把你手机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刚刚小招要查看手机,魏小慧还能推说他没有权利。 可齐志朝是警察,她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魏小慧磨磨蹭蹭的,不太想把手机拿出来,这时,餐厅经理终于舍得露面了。 高经理先是一眼瞪向魏小慧,“怎么回事?” 魏小慧支支吾吾不敢说。 高经理就又看向刘燕燕跟齐志朝,脸上堆着笑,“两位警察同志,不知道我这位员工犯了什么事,竟然把你们也给惊动了?” 刘燕燕朝宋和抬了抬下巴,“这位宋小姐报警,说你的员工未经允许,偷拍了他们。” 第191章 偷拍(三) 高青阳这才注意到被小招挡了半个身子的宋和。 他心里顿时一惊。 这家餐厅是容致名下的产业,高青阳算是容致的心腹,他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位面色清冷的女人,与容致那位生母不详的三叔私交不错。 今天这件事其实比芝麻绿豆大不了多少,但这个被宋和指控偷拍的女人是餐厅的员工,而容致与他那位三叔又向来水火不容,若是容九知道了要借这件事故意找茬的话,他这经理也就别当了。 高青阳冷冷盯着魏小慧,朝她伸手,“把手机给我。” 魏小慧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轴劲儿上来了,愣是不肯把手机交出来。 因为一交出来,她偷拍的罪名就会被坐实。 魏小慧咬着唇,要哭不哭地看着高经理,“高哥,我在你手底下干了两年多,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真的没有偷拍他们。我可以发誓的。” 魏小慧煞有其事地举起手做发誓状,“我要是偷拍了他们,我就……我就出门被车撞死。” 可高青阳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冷声威胁,“你这两个月的工资不想要了是吗?” 餐厅服务员是一个流动性非常大的工作。 通常这些餐厅为了减少人员的流动,会压两个月的工资。 虽然这不太合法,但高青阳给这些服务员开的工资比其他餐厅要高出百分之二十左右,所以服务员们也没什么怨言。 而魏小慧一个月工资加奖金算下来有六千多,两个月就有将近一万三。 这对她而言,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魏小慧想了想下个月的房租、要还的花呗,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开支…… 虽然不甘心,但她也只能把手机从衬衣里掏出来。 魏小慧把手机相册打开,给面前的几人看了一下,“我就只拍了这一张。” 小招不信,要把她的手机拿过来检查。 宋和按住他的手腕,冲刘燕燕微微一笑,“刘警官,麻烦你帮我看看。” 刘燕燕把魏小慧的手机拿过来,翻了翻相册后,对宋和说,“她没说谎。”随后,刘燕燕把那张照片删除了,并十分有经验地清空了回收站。 刘燕燕把手机还给魏小慧后,板起脸教育她,“以后别再干这种事情了。你们这里是餐厅,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来你们餐厅吃饭?” “而且,人家宋小姐也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你偷拍她有什么意思呢?” 魏小慧撇着嘴,没说话。 刘燕燕说完,又转身问宋和,“照片我已经删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宋和摇头,“没有了。谢谢。” 见当事人不追究了,刘燕燕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那行,你们继续吃吧,我跟齐师兄还得去执勤。” 宋和微笑,“麻烦你们了。” 离开前,刘燕燕看了看宋和,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跟齐志朝一起离开了。 目送刘燕燕二人离开后,宋和问小招,“还要吃吗?” 小招哪还吃得下去? 他本意是想陪宋和出来散散心的,哪晓得会遇到这种糟心事?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晚上容九回来了,他要不要主动负荆请罪? 小招恹恹地摇头,“不吃了。我们走吧,阿和姐。” 第192章 圣诞节(一) 魏小慧抿着唇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宋和不再跟她多费唇舌。 她视线一偏,轻轻落在一身警服的刘燕燕身上。 其实算上今天,她与刘燕燕拢共也就打了三次照面,但不知为何,宋和对这位吃相颇为豪迈的实习女警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宋和敛去身上刚刚外泄的冷意,冲刘燕燕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微笑,“刘警官,今天的事情麻烦你了。” 刘燕燕也没再多说什么了,“那行,你们继续吃吧,我跟齐师兄还要执勤,就先走一步了。” 走出去两步后,刘燕燕又折回来,问宋和,“你后天有空吗?” 宋和不明所以,“有的。” 她顿了顿,“是案子有什么新的进展,需要我去配合调查吗?” “不是。” 刘燕燕说,“我后天休息,想带你去个地方。” 刘燕燕说这话时用了非常熟稔的口吻,就好像她跟宋和认识很久了一样。 宋和轻微愣了愣。 刘燕燕见她答应了,把手摸向后腰处,掏出一个粉皮的小记事本出来,握着笔刷刷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把那页纸撕下来,递给宋和。 “这是我的手机号。” “你后天什么时候方便了,就给我打电话。” 宋和盯着那张纸,表情很奇怪,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什么危险物一样。 刘燕燕不太明白,一个电话号码而已,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奇怪的神情。 宋和犹豫了两三秒,才伸手接过来。 “后天我等你电话。” 刘燕燕说完,也不等宋和回答,她就又急匆匆离开了。 目送刘燕燕的离开后,宋和垂下眼眸,盯着纸上那一串娟秀的数字看了看后,她又抬起眼眸望向刘燕燕离开的方向,这才回了一声,“好。” 宋和并没有立刻把刘燕燕的手机号保存进手机里。 她把那张纸对折了两下后,放进了名片夹里。 随后,她问小招,“还吃吗?” 小招哪还有心情吃。 他把宋和哄出来,本意是想让她透透气散散心的,哪晓得会遇到这种糟心事。 小招摇头,“不吃了。” 从餐厅出来后,两个人去坐电梯。 宋和按了一楼,小招见状提醒她,“阿和姐,我们的车停在负二楼。” 宋和调整着口罩,“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再去逛一逛。” 小招不仅长了一张娃娃脸,心性也跟他的脸一样与年纪不符,他当然也想再逛一逛凑一凑热闹的,可又担心再发生刚才那种事情,所以有些犹豫。 宋和见他不说话,扭过头去看他,“你不想逛了吗?” 小招老实点头,“想。可是……” 宋和轻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可是什么呀可是。刚刚没吃饱吧?我听说这附近新开了一条小吃街,东西很好吃,你不想去尝一尝吗?” 小招还是有点犹豫。 宋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着说,“行了,别担心了。你阿和姐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哪有那么多人认识我。” 说着,她把墨镜往鼻梁上一架,“我都遮得这么严实了,不会有人认出我来的。” 小招十分认真地看了看她后,用肯定的语气说,“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九哥肯定能认得出来。” 第193章 圣诞节(二) 商场的广播里唱着欢快的“铃儿响叮当”。 宋和跟小招刚从电梯里走出来,就被一只可爱的“小麋鹿”挡住了去路。 小麋鹿身上挂着一条十分喜庆的红色绶带,上面印着“全场珠宝首饰88折”几个烫金大字。 小麋鹿可爱的小圆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帅哥、美女,我们店铺正在搞圣诞节优惠活动,全场珠宝首饰都打88折哦。” “要是买够八千块的话,还会额外赠送一份精美的小礼品,买够两万块就可以享受折上折……总之,优惠多多。” “二位要不要去我们店铺了解一下?” 若是往常,宋和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丢下一句“谢谢,我不需要”,然后冷漠地走开。 但她今天心情不错。 而眼前这位看上年纪跟刘燕燕差不多的小麋鹿,笑起来时脸颊上的那一对小酒窝实在太可爱了,很难让人拒绝她。 宋和便朝她点了一下头。 小麋鹿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眼睛弯成月亮形状,“我们店铺就在前面,二位请跟我来吧。” 小麋鹿口中的“前面”,其实离电梯出口有近百米远,离商场的主通道也隔了两个拐角,有点偏。 到店铺门口后,宋和扫了一眼,店铺面积不大,估计还不到二十平米,但店名很有意思,叫“三只幸福的小鹿”。 小麋鹿见宋和盯着店名看,便介绍道,“这家店是我爸妈跟我一起合开的,我们都姓鹿……” 鹿笙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鹿角,可爱地说,“——就是这个鹿。所以,我们就取了这个店名。” “我们的品牌名也是这个。” “二位里面请。” 鹿笙做了个请的姿势,宋和领着小招步入店内。 鹿笙介绍说,“我们店内所有的珠宝首饰都是由我妈妈跟我设计、我爸爸加工制作而成的,每一个款式都是独一无二的,保证你们在外面买不到同款。” 宋和听后,扫了扫展示柜里的首饰,款式确实很独特。 她目光落在一对雪花耳钉上,“我能看一下这个吗?” “当然可以。” 鹿笙把耳钉拿出来,对宋和说,“这款耳钉是我设计的,材质采用的是pt950的铂金,不管是约会还是通勤,都可以戴。” “你可以试一下,看戴上后的效果如何。” 宋和并没有打耳洞。 她刚刚看到这款耳钉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款耳钉可以作为今年送给许佳薇的圣诞礼物。 想起许佳薇,宋和心口有点发闷。 宋和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同性好友的圣诞礼物,便是许佳薇送的。 是一个手机壳。 壳子上贴了一层绿白色的格子布,上面粘贴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熊布贴。 收到时这份礼物时,宋和的心情非常复杂。 有惊喜,有感动,也有迷茫。 在这之前,她没有接收到过来自同龄女孩子的善意,许佳薇是第一个给她善意的人。 宋和捏着手机壳,问许佳薇,“你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许佳薇笑着说,“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呀。好朋友之间是要互赠礼物的。” 好朋友。 宋和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 她不知道什么是“好朋友”,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好朋友。” 但在那一刹那,在她贫瘠荒芜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刺破了砂砾与坚硬的冻土,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冒出了一颗小嫩芽。 第194章 圣诞节(三) 如果不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宋和很想跟许佳薇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等退休了一起去旅行的那种好朋友。 可事实不会都尽如人意。 当初,两人决定一起合开律所时,宋和就跟许佳薇事先声明过,她是她,顾知周是顾知周,不要拿律所的事情去麻烦顾知周。 许佳薇当时答应得很好。 可等佳和兴成立之后,许佳薇却违背了她的承诺,还不止一次。 起初的那两年,因为顾华年暗中使绊子,导致佳和兴举步维艰,许佳薇背着自己去找顾知周,宋和勉强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两年,佳和兴已经走上正轨了,许佳薇还为了律所的事情私底下去找顾知周也就算了,她竟然还做起了顾知周的眼线。 宋和至今都想不明白,许佳薇为什么要把温雅骂她的事情告诉顾知周? 她是觉得自己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吗? 还是她也跟温雅一样,认为自己没了顾知周这个大靠山,就什么也不是? 还有许佳薇一连两次的“我需要考虑”…… 宋和自认为,在自己跟许佳薇的这段友情里,她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感情。 所以,她也希望得到一份百分之一百的、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与算计的感情。 但现在看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勉强的友情,就跟勉强的爱情一样,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宋和收拢思绪,对鹿笙说,“麻烦你把这个给我包起来,包得好看一点,我送人。” “好的。” 鹿笙声音欢快,“你要再看看其他的吗?” 鹿笙低头,从展示柜里拿出一条项链,向宋和介绍,“这条项链是我妈妈设计的新款,这些小花朵是满天星,你别看这上面镶嵌的都是小碎钻,但这些小碎钻的颜色和净度都很不错的。” 宋和盯着那项链看了看,确实很漂亮。 但她没有戴首饰的习惯,正欲婉拒时,目光突然被展示柜角落里的一块玉牌吸引住。 只见那玉牌四四方方的,上面既没有雕花也没有刻字,干干净净的,是一块平安无事牌。 看上去有些年份了,整块玉牌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宋和心里一动,指着玉牌说,“我想看一下这个,可以吗?” 鹿笙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愣了一下。 这块玉牌是她爸爸前几年去s省收来的,摆在老店里好几年都没人问,前段时间她爸爸提议拿到这边新店里来,看能不能碰上有缘人。 鹿笙不禁看了宋和两眼。 宋和不明所以,“怎么了,是非卖品吗?” “不是。” 鹿笙走过去,小心把玉牌取出来,放在黑色的天鹅绒托盘里,拿给宋和看。 宋和先是盯着玉牌看了几眼,然后拿起来在指腹间摩挲了两下,竟感觉到一丝轻微的温热感。 鹿笙对上她诧异的眸子,解释说,“这是一块软玉,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暖玉,是我爸爸前几年去s省购买玉石原料时,无意间从一位当地老人手里买来的。” “在他们当地有一种习俗——家里如果有小孩子要出生的话,父母会提前准备这样一块暖玉做成平安无事牌,等到小孩出生后,再请族里最年长的长辈亲自给小孩戴上,寓意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宋和听后,盯着那块玉牌若有所思了两秒后,问鹿笙,“你知道那个老人为什么卖这块玉牌吗?” 鹿笙听她爸爸说过,买这种二手玉石的客人,除了会顾忌东西的来路以外,还会顾忌上一任主人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把佩戴多年的贴身物件给卖了,免得招来厄运。 鹿笙回,“这个我不太清楚。”她看出来宋和想买这块玉牌,“你稍等片刻,我打电话问一下我爸爸,他可能知道。” 宋和说,“麻烦你了。” 随后,鹿笙拿起手机走到一旁给她爸爸打电话,问清楚老人卖玉牌的缘由后,她挂掉电话,折回来,对宋和说,“我爸爸说那位老人是因为家里遇到了一点困难,所以才卖这块玉牌的。” 鹿笙话音还未落,手机又叮地响了一声,她爸爸发来一段语音消息。 鹿笙当着宋和的面点开,一把醇厚的声音响起。 “——这块无事牌的主人叫阿里图,是那位卖玉牌的老人的丈夫,据老人说这块玉牌自老先生出生起就一直佩戴着,直到他九十七岁时寿终正寝……” 宋和原本没有很想买,毕竟是别人用过的东西,但在听到“九十七岁”这一句时,她把玉牌放回了托盘里。 宋和对鹿笙说,“这块玉牌我要了。” 第195章 圣诞节(四) 付完账后,鹿笙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诸如戒指耳钉之类的小饰品,挺精致的。 鹿笙把托盘放在宋和跟前,“玉牌加上那对耳钉,宋小姐,你一共在我们店里消费了两万三,按照我们的活动规则,除去折上折优惠以外,你还可以再选一样你喜欢的小礼物。” 宋和谢拒,“谢谢,我不需要这些。” 鹿笙以为她是看不上这些东西,便说,“宋小姐,你别看这些东西看着小小的不怎么起眼,但每一款都是我精心设计的,用的也都是千足金,不是网上买来充数的地摊货。” 鹿笙话音未落,小招伸手从托盘里拿起一粒转运珠。 他看着鹿笙,眼神亮得像星星一样,“我想要这个,可以吗?” 鹿笙的心跳蓦地漏跳了一拍。 “可、可以。” 鹿笙结巴了一下,“你等一下,我去拿根绳子把它串起来。” 鹿笙说完,转身去放工具的抽屉里找绳子,想起来又问,“帅哥,你是要戴手上还是戴颈上?” 小招回,“手上。还有……” 小招煞有其事地说,“我叫小招,不叫帅哥。” 鹿笙听后,莫名想起了《倚天屠龙记》里面张无忌那个叫小昭的红颜知己,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小招偏头,低声问宋和,“阿和姐,我的名字有这么好笑吗?” 宋和眼底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应该问她,而不是我。” 小招想了想,也是。 等鹿笙拿着绳子折回来,小招问,“我的名字很好笑吗?” “什么?” 鹿笙没反应过来。 小招说,“我刚刚跟你说我叫小招,你笑了。” 鹿笙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抱歉,我没有觉得你的名字很好笑。” 小招眉心拧起来,“那你笑什么?” 鹿笙只好把自己刚刚笑的原因又解释了一通。 哪晓得,小招听完后,眉心拧得更紧了,“所以,你是觉得我长得像个女人?” 鹿笙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 “好了,小招,她没有恶意的。” 宋和出声,帮鹿笙解围。 她递给鹿笙一个安抚的眼神,“抱歉,我这个弟弟比较单纯,他以为你是不喜欢她的名字,所以才笑的。” 鹿笙赶紧摇头,“没有。” 她看向小招,认真地说,“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真的,我发誓。” 小招听后,眉心舒展开来,娃娃脸上重新挂上笑意,“谢谢。” “鹿、笙。” 小招念了一边鹿笙的名字后,也用一副认真的语气说,“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我也很喜欢。” “我会记住你的,鹿笙。” 鹿笙面颊莫名发烫起来,声如蚊呐地说,“谢谢。” 随后,她用一根红编绳把小招挑的那粒转运珠串了起来,“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戴上。” 小招把衣袖卷起来,露出手腕后,把手伸到鹿笙跟前。 鹿笙把穿着转运珠的红编绳戴到小招的手腕上,手指灵巧地打了个结后,调整了一下长度,然后抬起眼眸,不期然与小招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鹿笙红着脸躲闪开,“好了。” 小招抬起手腕看了看,“你手真巧。” 鹿笙一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他又说,“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鹿笙跟不上小招这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思维,有些懵了,“什、什么?” 小招重复了一次刚刚的话,“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鹿笙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有点不够用了,她傻傻地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呀?” 小招皱眉,“什么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来见她而已,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鹿笙彻底懵了。 她求助地看向宋和,“宋小姐。” 而围观了这两人好似幼稚园小朋友的对话后,宋和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她先拍了拍小招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免得他吓到了可爱的小麋鹿。 然后,她语带抱歉地跟鹿笙解释,“不好意思,鹿小姐,我弟弟念书少,性格单纯,说话比较随心所欲,但他对你绝对没有恶意。” “他刚刚的意思,应该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如果你感觉到被冒犯的话,我不会让他来打扰你的。” 冒犯倒谈不上,鹿笙就是觉得小招有点怪怪的。 她冲宋和笑了笑,“没事的。” 第196章 圣诞节(五) 从鹿笙店里出来后,宋和跟小招就按着指示牌去了小吃街。 一进去,小招就跟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一样,看这个也想吃,看那个也想吃。 容九结束掉饭局,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在卖蛋烘糕的档口前排队。 “喂,容九。” 宋和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仰头看着档口招牌上的口味介绍,对小招说,“我要那个玫瑰馅儿的。” 容九问,“你在外面?” 小吃街里面人声鼎沸,宋和拿着手机走到外面,这才回答,“我跟小招在星光城这边闲逛呢。你忙完了?” 容九听她心情不错,也轻微扬起嘴角,“嗯,忙完了。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了,今天交通管制,到处都堵车,我开了车,等一会儿就回去了。” 宋和说完,看着对面商场门口摆着的巨大圣诞树,虽然天色还没有黑,但圣诞树上挂着的彩灯已经早早地亮了起来。 她心里一动,改了口,“要不你来找我们吧。今天是圣诞节,外面好热闹,小招说,待会儿这边还有游园会。” 说来,容九跟宋和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但两个人还没有一起过过圣诞节,倒不是容九不想,而是宋和对这种节日有一种天生的抵触感。 如今听她在电话里这么一说,容九不禁诧异。 他忽然觉得,在宋和的身上,最近应该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让容九心里不安起来。 这些年,他自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宋和的男人,所以,但凡宋和身上出现一丁点的变化,他总能及时的察觉,然后找寻出让她变成这样的原因。 他并不知道,他的这种做法,其实是一种另类的、更隐秘的占有欲。 他这么做的目的非常简单——他要永远做这个世上最了解宋和的男人。 不管她在谁的身边,他都要比她身边的那个人更了解她。 容九缓缓闭上眼睛,把最近宋和身上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但毫无头绪。 这不禁让他心里有点烦躁。 容九把车窗降下来一半,凛冽的寒风立刻席卷进来,将车内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那点热气吹散。 阮登坐在副驾驶上,被刮进来的冷风一吹,很没形象地打了个打喷嚏。 阮登揉着鼻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容九,觉得他心里有事,便问,“怎么了,九哥?是那两个老东西没答应吗?” 阮登口里的两个老东西,是“容兴”的两位股东,一个叫方中杰,一个叫梁家昌。 此二人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是支持容致接手“容兴”大任的,是坚定不移的“长孙派”。 容九今天中午特意宴请他们,是拜托他们能在老爷子那里替自己说两句话,给他一间小公司练练手。 在饭局上,二人虽然打心底瞧不上他这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但碍于他也姓“容”,二人便说了几句场面话。 容九当然不会把那几句场面话当真。 但送这二人上车前,他还是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这事就拜托二位叔父了。不管这事成与不成,您二位的这份恩情,容九都会记在心里。以后,但凡您二位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第197章 圣诞节(六) 听了阮登的话后,容九缓缓睁开眼睛,初上的华灯从他冷然的眼底掠过,留下一道残影,让他墨黑的瞳孔更显冷漠。 “若真让我进了容兴,不管我有没有能力、老头子给我安排到哪个分公司去,对容致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所以,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阮登不太明白,“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找他们?” 容九没有回答,而是问阮登,“你觉得容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阮登对容九这个大侄子简直是恨到了极点。 这二世祖除了好玩美人以外,还喜欢玩极限赛车,普通的赛道是满足不了他的,他最喜欢开着他那辆改装过后的小跑,在暴雨天这种既看不起路况地面又滑的天气,以两百码的速度去跑泥泞的山道。 对于他这种找死行为,阎王爷自然是喜欢的,前两年就出了一次意外,连人带车从路牙子上翻了下去,若不是运气好,被树挡住了,估计现在正在黄泉路上排队等着投胎呢。 当时,救援队把人抬上来,已经是进气比出气少了。 等送到医院后,病危通知书就跟雪片一样飞到了容震的手里。 容震急火攻心,血压一度飙升到一百八,也差点被送进了抢救室。 容九当时也被叫到了医院里。 为的是万一容致身上的哪个零件被撞碎了,就把他身上的拆下来,换到容致身上去。 阮登当时在医院外面,容震的人把守着医院的出入口,他进不去,而容九临走前也发了话,让他们就在外面等着,没有他的命令,不能轻举妄动。 兄弟三人,只能坐在车内干着急。 小招当时才十七八岁,来云城也没几年,身上那股子打拳留下来的兽性还非常强烈,在容九进去了半个多小时但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来之后,他就跟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一般,拳头哐当一声砸在了车座上,随即便表示要冲进医院去宰了那个老东西。 阮登跟小招一样心急如焚,但还是保持着一丝理智,双臂如铁钳一般死死地箍着小招,在他耳边大喊,“你给我冷静一点。” “九哥说了,等他消息。你现在进去,反而会害死他。” 可小招疯起来,除了容九,谁也控制不住。 他就跟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野兽一样,死命地挣脱着阮登的双臂。 “哥,你放开我。我现在就进去宰了那个老东西。” “九哥也是他的骨血,他凭什么这么对待他?”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不止小招,甚至连容九本人也想不明白。 从血缘上来讲,尽管容九的生母只是一个低贱的采茶女,不及容致祖母出生高贵,可他身上到底有一半血都是容震这个父亲的,但容震从不在意他的生死。 但凡容致需要,别说是从容九身体里抽血拆零件了,哪怕就是要他的命…… 阮登想,容震也绝不会有一丝的迟疑。 回过神来后,阮登回答容九刚刚的问题,眼底带着一丝阴冷。 “——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仗着自己是容家的长子嫡孙,就一副敢上九天摘月亮的傻逼样,其实脑子里一点正经的东西都没有,就是草包一个。” 第198章 圣诞节(七) 容九听完,轻笑了一下。 阮登这话虽然说得刻薄,但一个字也没有夸大其词。 但唯独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容九说,“我那位短命的大哥死得早,容致是老爷子一手养大的,行事风格也随了老爷子,跟老爷子一样疑心重。” “今天我这样大张旗鼓地约方中杰和梁家昌吃饭,即便是他们二人想瞒着容致,也是瞒不住的。”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二人此刻肯定正在去见容致的路上。 甚至他们今天来赴约,可能也都经容致点头同意了的。 阮登更是疑惑不解了,“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拜托他们帮你在老爷子跟前说好话?” 容九看着窗外不断往后掠过的华灯,淡淡地说,“容致这人不仅疑心重,还非常的狂妄。” “据我所知,集团里那一批跟老爷子一起打江山的元老里,有不少人都对他以后接掌容兴一事持怀疑态度。” “只不过现在老爷子身体康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而老二当年虽然因为有份陷害老大,被老爷子打发去了国外的农庄里放羊,但他到底也是姓容的,只要老爷子一天不定下谁是继承人,那老二也还是有机会的。” “所以,这些人才没有明说。”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以容震那爱孙心切的脾气,他们真要把对容致的不满摆到明面上来,说不定那老东西就直接扶容致上位了。 若真到了那一天,为了让容致的位置能坐得安稳,容震首先就要拿他们这一批置喙过皇太孙的人开刀。 至于他今天为什么明知道方中杰跟梁家昌是容致的人,还特意安排饭局拜托他们帮自己在容震面前说好话…… 容九冷冷一笑,“方中杰跟梁家昌是容致的人不假,但这二人一个贪心重,一个是个没脑子的,只会见风使舵。” “我今天虽然只是跟他们吃了一顿饭,但以容致的性子,不管这二人今天回去如何跟他说,他心里多少都会起疑。” 毕竟,谁都知道容家这一对叔侄表面上看着叔友侄恭的,但私底下其实一直是水火不容的。 而容九偏偏拜托的又是让他们二人在容震跟前帮他说好话这种事情。 因为这事论谁看来,除非是容九得了失心疯,不然怎么会求到容致的人的头上去? 阮登听到这里,心里的疑惑解开不少,“那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香甜的味道。 “停车。” 吴敏踩下刹车,“怎么了,九哥?” “那边有卖糖炒栗子的,阿和喜欢吃这个,我去买一包。” 容九说完,便下了车。 阮登赶紧跟上去。 这一段路是单行道,只划了斑马线,没有红绿灯。 两个人穿过车流,走到马路对边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前。 容九一粒粒挑选着栗子。 阮登见状,忽然打趣说,“九哥,我觉得你以后要是结婚了,肯定是个妻管严。” 容九专注地挑着栗子,一时没听清楚阮登的话。 “你说什么?” 阮登放大了一些声音说,“我说你以后要是跟宋律师结婚了,肯定是个妻管严。” 这话极大地取悦了容九。 他将挑好的栗子递给小贩称重,嘴角含笑道,“妻管严不好吗?” 第199章 圣诞节(八) 买完栗子,上车后,容九拿了两颗栗子在手里把玩,一边对阮登说,“那个方中杰在外面有个情妇,你过两日,往那情妇家里送些东西,你亲自去,不用做得太隐蔽。” “至于那个梁家昌……” 容九想了想,“我记得,容致有个女朋友,也姓梁是不是?” 阮登这几年,一直都暗中盯着容致,对他的日常生活恐怕比容致自己都还要了解。 阮登说,“是有个一个姓梁的,叫梁星,是梁家昌的一个远房侄女,十几岁就跟了容致,已经好几年了。” “九哥,这个梁星的手段不得了。” “这些年,容致走马观花似的换女人,就这个梁星,一直都没有失宠过。” 容家小少爷好美人、玩得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梁星这个女人跟了他好几年,还没有失宠,这显然不符合容致花花大少的行事风格。 除非,这个女人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又或者,她手里握有容致的把柄…… 容九眼眸轻微的眯了眯,“你再好好查一下这个女人的底线。” 阮登应声,“好的,九哥。” 因为交通管制,容九赶到星光城时,都快六点了。 宋和与小招在一家露天的咖啡店里等他。 远远见容九朝这边走过来,宋和忽然想起了小招在电梯里的话,她拿起墨镜重新戴上,并指示小招躲起来。 小招不明所以,“阿和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和煞有介事地说,“你不是说我装扮成这个样子,你九哥一定能认得出我来吗?我试试看。” 小招毫不留情地吐槽,“阿和姐,你真幼稚。” 宋和见容九已经快到门口了,赶紧把小招轰走,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背对着门口玩手机。 片刻后,宋和便感觉到有一道身影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容九温润的嗓音里含着笑意,“阿和。” 宋和不想这么快就被他认出来,故意压着嗓子说,“先生,你认错人了。” 随后,她脸上的墨镜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摘掉。 容九笑着看她,眼底暗藏着浓浓柔情。 随即,他拉开宋和对面的椅子坐下,问她,“怎么你一个人?小招呢?” “我让他躲起来了。” 随后,宋和好奇地问,“我都捂成那样了,就是陆太太从我面前过也未必认得出来,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 容九但笑不语。 宋和身体前倾,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喂,问你话呢。” 容九捉住她作乱的手指,在掌心里握了一瞬后,便立即放开,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我们认识都多少年了,那么熟,认出你很容易的。” 随后,他将糖炒栗子放到宋和手边,“路上碰到的,就买了一包给你,还热乎着呢,要吃吗?” 在容九没来之前,小招就跟个窜天猴一样,往往宋和才刚在这家档口付完钱,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就又窜到另一个档口去了。 宋和跟着他一路逛吃逛吃,到现在还胃撑得很。 她摇头,“吃不下了。” 宋和苦着脸说,“我今天下午吃了太多东西,胃到现在还撑得很。” 容九心头再次划过一丝诧异。 从他认识宋和起,这么多年,宋和对自己一直非常克制,不仅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对日常的衣食住行也非常的克制,简直就像个在喧嚣都市里修行的苦行僧一样。 而像吃撑肚子这种事情,容九此前闻所未闻。 宋和见他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 容九收拢思绪,冲她温柔一笑,“没什么。” 随后,他提议,“要不我们去逛一逛,就当消食了?” 宋和的心早就飞出去了,“好呀。” 第200章 圣诞节(九) 游园会是八点开始的。 小招从来没有逛过这种活动,拉着宋和直往前面窜,两个人的表情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大孩子一样。 容九陪在一侧。 阮登警惕地往后面望了望后,偏头对容九低声说,“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应该是顾知周安排在公寓里保护宋律师的那个保安,我上次在走廊里见过。” 顾知周此举,倒是让容九有些看不明白了。 在记者会上,当众撇清关系的人是他,现在又摆出这种一副深情不舍的姿态来,也不知道是想用这种方式感动宋和,还是给人徒增笑料。 不过,不管顾知周是什么用意,容九都不在意,反正眼下宋和在他身边,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总能找到机会让宋和慢慢知道自己的那份心思。 说来,他还应该感谢顾华年才对。 若不是她把宋和逼得无路可走,宋和也不会跟顾知周翻脸翻得这么彻底。 容九看着笑容明艳的宋和,俊白的脸上笑意不变,“他要跟就让他跟,不用管。” 游园会一直持续到十点才结束。 宋和跟小招都有点意犹未尽。 回去时,阮登被打发去开宋和的那辆车,小招取代他坐在了副驾驶上,低头刷着手机。 吴敏很有眼色地升起了挡板,后座被隔出来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方才一直在外面,有风,宋和又戴着口罩,没闻到容九身上的酒气,此时摘掉口罩后,两个人共处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那股酒气便无处可逃,一丝不落地全钻进了宋和的鼻尖里。 宋和轻拧着眉心,看着容九,“你喝酒了?” 容九以为酒气应该散得差不多了,哪晓得还是被她逮了个正着,当下老实承认,“中午约了人谈事情,喝了一点。” 见她拧着眉心一脸忧色,容九的心里柔柔的,声音也跟着柔柔的,“不多,就半杯红酒杯。” 宋和没信他的话,鼻尖凑到他胸口用力闻了闻,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哪个牌子的红酒后劲这么大?” 她眉眼一冷,“快说,到底喝了多少。” 她根本不知道,她这副表情和口吻,有多像一个妻子在审讯醉酒晚归的丈夫。 容九脑袋里忽然闪过阮登说的那一句——“你以后要是跟宋律师结婚了,肯定是个妻管严”。 结婚。 还是跟宋和结婚。 这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光是想一想,容九胸腔里的那颗东西就热了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美梦成真。 宋和见他不说话,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喂,问你话呢。” 容九回过神来,温柔的眼眸里暗涌着丝丝情愫,“好吧,我老实交代,喝了半瓶。” 宋和听后,心里有点气他不顾自己的身体,但也没有说什么。 一路堵堵停停。 回到茶舍都快十二点了。 宋和让人去煮了醒酒汤,逼着容九喝了一大碗,又塞给他一把维生素和养胃护肝的药片,盯着他吃下去。 这才拿出在鹿笙店里买的那一块平安无事牌。 宋和把玉牌轻轻放在容九的手心里,静静地看着他,“今天是平安夜,我把这块平安无事牌给你。” “店家说,这块玉牌曾经的主人是个长寿老人,活了九十七岁。” “容九,我希望你比那个老人更长寿,至少要活到九十八岁。” 容九垂眸,扫了一眼手心里的平安无事牌,白白净净的玉牌,泛着岁月沉淀下来的莹润光泽,被一根由七色彩线编成的细绳串着,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但在容九看来,它不是一块玉牌。 而是宋和那些未宣之于口的惶恐和不安。 有那么一瞬间,容九心里有一股冲动,他很想问宋和,为什么这么担心他,害怕他出事? 是因为他是这个世上她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同类? 还是…… 但这话现在还不能问。 不然,以宋和的性子,他怕是跟她连朋友都没办法做了。 容九将一腔汹涌的情愫压下去。 他抬起眼眸,看向宋和,眼底含着笑意,“好,我答应你,至少活到九十八岁。” 第201章 我恨你(一) 这一夜,宋和睡得并不安稳。 天快亮时,她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厉鬼,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地冲自己刺过来。 她躲闪不及,锋利的匕首将她的心脏刺穿,鲜血就跟泉水一样汩汩往外涌…… 惊醒过来,宋和靠着床头捂着闷疼的心脏,缓慢地呼吸了好一会儿,那股不适感才散了一些去。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边才刚露出一点白。 宋和望着那一点白,静静地发呆。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宋和折回床边,拿起来一看,是许佳薇发来一条微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下午两点,我在律所等你。” 宋和回了一个字,“好。” 宋和是个很守时的人,向来不喜欢迟到,也不喜欢别人迟到,她提前十分钟抵达佳和兴时,许佳薇已经到了。 佳和兴里一片狼藉。 地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废文件。 宋和随手捡起来一张看了看,是她曾经负责的一个案子的卷宗,她这才后悔起来,那天解散得太匆忙了。 至少应该给大家,给许佳薇一些缓冲时间。 许佳薇站在办公室另一头看她。 两天不见,她神色有些憔悴,没有化妆,眼周下面一层浅浅的乌青,想来这两日应该没睡好。 宋和走过去。 曾经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好朋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一阵后,还是宋和先开了口。 她问许佳薇,“你让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许佳薇却问她,“你身上有烟吗?” 宋和说,“我办公室有。” 宋和说完,转身往办公室走,许佳薇跟在她身后,两个人来到宋和的办公室。 宋和从抽屉里拿出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递给许佳薇。 许佳薇拿了一支烟出来,点燃后抽了一口,被呛的眼尾溢出了一点泪光。 紧接着,她又抽了第二口。 眼尾的泪光越聚越多。 宋和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一支烟被她抽了一大半,许佳薇才声音沙哑地开口。 她问宋和,“你恨我吗?” 宋和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那天,她没有犹豫,没有说那句“我需要考虑”,宋和不会解散佳和兴。 宋和心里对此多少有些失望,但说恨还谈不上。 她淡声回,“不恨。” 许佳薇听后沉默了片刻。 随后,她抬起泛红的眼眸,紧紧地看着宋和,“你不恨我,但我恨你。” 宋和心里明显震动了一下。 她尽可能冷静地问,“我能知道一下你恨我的缘由吗?” 许佳薇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说,“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宿舍里看到你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宋和没有出声,耐着性子听。 许佳薇说,“——漂亮、高贵、冷漠。你看我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你就像是装在水晶柜中那个最精美最名贵的瓷器,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仰望你,都必须小心翼翼地与你相处,就像对待神祇一样,在你面前必须时刻保持着最谦卑的姿态。” 但凡她身上沾染了一丁点细微的尘埃,那都是她们这群凡尘俗物对她的亵渎。 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跟比自己漂亮的同性做朋友。 而且,还是宋和这种美的张扬又冷漠十足的人间尤物。 “你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在背后说我什么吗?” 许佳薇冷笑着说,“她们说你是千金小姐,而我是给你端茶倒水四处跑腿的大丫鬟。” 宋和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眉心轻拧,“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 “说我不想替你打发那些你不想见的追求者?” “还是说我不想帮你找借口,推拒那些你不想参加的班级聚会?” 许佳薇泛红的眼底射出让宋和感到十分陌生的冷光。 她冷冷地看着宋和,“你总跟旁人说,我是你的好朋友。” “可是宋和,你从来就没有意识到,在我们的这段友情里,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而我,只能像个卑躬屈膝的丫鬟一样,听从你的命令。” “但凡我做出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就会拿我们之间的感情来威胁我。” 第202章 我恨你(二) 宋和失声,“我威胁你?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你了?” 许佳薇看着她那一脸无知茫然的表情,冷冷一笑,“上一回,温雅大闹律所,你忘了你事后是怎么说跟我说的吗?” 不待宋和回答,许佳薇重复起那天宋和说过的每一个字。 “你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依旧是我的朋友。” “我问你条件是什么?” “你的回答是——以后律所的事情,不要再去麻烦顾知周。” 宋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认为这是威胁?” 许佳薇往地板上弹了弹烟灰,“难道不是吗?” 宋和说不出话来了。 她沉默地看着许佳薇,这个除了容九以外,她最看重的朋友,她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陌生感。 就好像她跟许佳薇的那些年,只是她课间操时趴在课桌上做的一个白日梦,现在梦醒了,只留下一地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残骸。 这让宋和有一种满腔赤诚的真心被错付了的感觉。 宋和吸了吸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后,从包里拿出那对雪花耳钉。 其实在来的路上,宋和还想着可以跟许佳薇把彼此的心结解开,两个人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就算以后做不成那种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朋友,至少在下次见面时还能笑着说声好久不见。 可世事就是这样的荒唐可笑。 她一直以为,她付出了百分百真心的友情里,另一位当事人这些年竟然一直这么的憋屈。 宋和把装着雪花耳钉的小盒子放在办公桌上,“这是我作为朋友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圣诞快乐……许小姐。” 一声“许小姐”,便斩断了这段长达八年的友情。 宋和毫不留恋地转身往门口走去。 到门口后,宋和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许佳薇,“既然你跟我做朋友这么憋屈,那你为什么还陪我演戏这么多年,跟我一起合开佳和兴?” 许佳薇讥讽地笑了一声,“你那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宋和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锤了一下。 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是因为顾知周?” 许佳薇没说话。 但答案不言而喻。 宋和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带着几分悲凉,“我一直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许佳薇无言以对。 片刻后,她哑声说,“宋和,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好命。” “我好命?” 宋和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 她用手指着自己,脸上的讥讽毫不掩饰,“我一个生父不祥的野种,还有一个曾经做过交际花的母亲,你竟然觉得我好命?” “你出身是不好,可你长得漂亮。” “只要你愿意,全云城的鼎贵会争着抢着做你的入幕之宾,给你当靠山。” 许佳薇说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淡淡地说,“宋和,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 “羡慕我什么?” “羡慕我给顾知周当玩物?” 说到这时,宋和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 她紧紧盯着许佳薇的眼睛,言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你刚刚说,只要我愿意,全云城的鼎贵都会争着抢着给我当靠山……”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在我解散佳和兴的那天,我跟你说,我希望你继续跟我合作,我们一起把佳和兴再重新做起来的时候,你犹豫了?” 许佳薇夹着香烟的手抖了一下。 宋和步步紧逼,“你跟我做朋友、跟我一起合开佳和兴,是因为我背后有顾知周这个大靠山。” “可你也知道,我跟容九私交很好,就算没有了顾知周,他也一样能给我当靠山。” “可你为什么会犹豫?” 许佳薇沉默地抽着烟,好像只要她不开口,就永远没有人知道她藏在心里的那些妄念。 可宋和是何等聪明的人。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许佳薇,毫不留情地将她心里的那些妄念挖出来,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许佳薇,你喜欢顾知周。” “这才是你恨我的最根本的原因。” 被戳穿了心事,许佳薇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手里没抽完的半截烟也随之掉在了地板上。 半晌后,她才想起来替自己辩解,“不,不是这样的……” 这辩解太苍白了,毫无说服力。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宋和收拾起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用带着一点遗憾的语气说,“我从未想过,我跟你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以后,我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不管曾经如何,我都祝你余生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这是她留给这段友情最后的体面。 说完后,宋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203章 棒棒糖 一口气走到停车场,宋和竭力维持着的平静面容上,缓而慢地皲裂开一些细小的看不见的裂缝,露出一些难过的神情来。 她不是一个凉薄的人,胸腔里的那颗东西虽然荒芜贫瘠,却也不是像铁石那样又硬又冷。 当年,她向许佳薇敞开那扇通往她心底的门时带着多少期待,现在就得到了多少难过。 宋和从未想过,她跟许佳薇的这段友情,居然会以这种狼狈不堪的结局收场。 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许佳薇竟然喜欢顾知周。 这简直比八点档的言情剧还要荒谬无数倍。 宋和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掺杂了一点哽咽。 小招没有安慰她。 他很清楚,宋和不需要安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宋和,“荔枝口味的,要试试吗?” 宋和接过来,剥掉糖纸,塞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味道不错。” 小招笑,“我这里还有桔子口味跟草莓口味的。” 他从他那个百宝箱一样的口袋里掏出来这两种口味的棒棒糖,问宋和,“阿和姐,你觉得鹿笙会喜欢哪种?” 宋和想起昨天那个可爱的小女生,回答,“草莓?” 小招脸上的笑意变大,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也觉得她会喜欢草莓的。” 宋和跟着笑起来。 随后,她发动车子,把车子驶出停车位,按照地上的出口指示标往右转,一边跟副驾驶上的小招说,“你昨天不是说要去找她吗?我送你去见她。” 车子驶出停车场。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将它温暖的光线毫不吝啬地洒满整座城市。 小招看向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的女人,她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成了一贯的平静淡漠,找不出一丝的难过。 这就是宋和。 无论遭遇多大的伤痛和难过,她永远都不会停留在原地。 她就像时钟上那根长长的秒针,永不停歇地往前走。 ——不怀恋过去,也不会沉浸在伤痛里自怨自艾。 晚上,容九回来,见宋和还在等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他轻步走过去。 厚实的羊绒地毯隐去了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宋和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打瞌睡,柔顺的头发从肩头散落下来,遮住她半张白皙精致的面庞。 宋和向来睡眠浅,一丁点声音都会让她如临大敌,立刻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所以,容九没敢走太近。 在距离宋和两三米远的位置停下来,灯光透过轻纱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容九温柔的眼眸贪婪地注视着她。 但没过多久,可能半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宋和那刻进骨子里的敏锐和警觉,就让她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容九那双温柔贪婪的眸子。 见是容九,宋和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呵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容九掩起眼底的贪婪和情愫,眸光恢复成一贯的温润,“刚回来,正要叫醒你,你就醒了。” “怎么不去房间里睡?” “有事跟我说?” 第204章 草木皆兵 宋和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担心他应酬起来又不顾自己的身体喝多了酒。 自从她搬到他这里后,除了最开始的那两日,他担心她,怕她钻牛角尖守着她以外,他一直早出晚归。 虽然,他没说在忙什么,但宋和能猜得到,他是想进容兴。 宋和说,“没事。”顿了一下后,她问,“你忙的事情有进展了没有?” 容九回,“还没有,但快了。” “那就好。”宋和想了想,又叮嘱他,“你家老爷子本来就不想你进容兴,你此番这么大的动作,他心里想必是不快的。” “还有那个容致,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光阮登一个人保护你行吗?” “我最近不怎么出门,要不还是让小招跟着你?” 被人时刻惦记着,不管这份惦记是出于什么感情,只要这个惦记自己的人是宋和,容九心里总是欣喜的。 他笑着说,“佤邦那么乱的地方,我尚且都能自保,更何况云城这种拥有良好治安的地方。” 他见宋和眉宇间的那股担忧还凝结在那里,忍不住想伸手一点点抚平,但这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容九宽慰她,“老爷子再不喜欢我,我终究是他的骨血,他顶多敲打我一番,还不至于对我下重手。” “至于容致,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那个蠢货,给我来十个,我也能一勺脍了。” 宋和从不怀疑他的手段和能力,她放下心来,“总之,万事小心。” “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说完,宋和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卧室走。 两三步后又回头,叮嘱他,“少喝点酒。” 容九笑容温柔,“好的,我记住了。” 目送她回房后,容九调转脚步往书房走,对守在门口的阮登说,“把小招叫来。” 小招拿着一包薯片,一边吃一边推开容九的书房,“九哥,你找我?” 容九点了点下巴,“坐。” 小招在他对面大咧咧坐下。 容九问,“那许佳薇今天找阿和去,都说了什么?” 小招当时虽然在外面,但两个人说话时,宋和的办公室没关门,再加上他异于常人的听力,两人的对话便被他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小招一字不错地复述完。 容九听后,并不觉得惊讶。 当初,宋和跟许佳薇交好之后,他不止私底下调查过许佳薇的家世背景,还派人偷偷跟踪过她很长一段时间,见她确实不是故意接近宋和的,才没有动作。 如今看来,倒是他看走眼了。 宋和多一个朋友或者少一个朋友,容九并不介意,但他不能容忍有人伤害宋和。 容九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叩着,沉吟了几秒后,他站起来走到靠右的书柜前,找出一份资料后,随手递给小招。 小招嚼着薯片,拆开来看了几眼,问容九,“这个叫许丰年的是谁?许佳薇的父亲?” 容九点头,“嗯。” 这算是当年调查许佳薇的一个意外之获。 容九淡淡地说,“你去找一下那个当事人,让他把当年许丰年向他索贿的事情捅出来。” “但不能闹得太大。” 小招明白,他这是不想宋和知道,“行,我找个时间去。” 容九想起来,昨天小招说过,江新区分局那个叫刘燕燕的实习警察约了宋和明天出去,便问,“那个叫刘燕燕的实习警察查清楚了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有?” 能考上警校的、被招进警局的,自然是身家清白的。 小招说,“她父亲早年因公殉职,母亲开了一家小粥铺,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容九还是有点草木皆兵,“你这段时间跟着阿和的时候放机灵点,凡是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告诉我。” 小招把最后一片薯片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好。” 第205章 所谓恩人(一) 不管是刑侦支队的,还是治安大队的,圣诞节这三天大家都是连轴转,基本没有好好休息过,别说刘燕燕一个女孩子了,就连齐志朝这种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老警员都有点扛不住了。 队里体谅刘燕燕是个女孩子,便让她第一个调休。 齐志朝见刘燕燕趴在座位上半天没动,走过去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刘燕燕正在打瞌睡,抬起头来迷瞪瞪地看着他,“齐师兄,怎么了?” 齐志朝奇怪地看着她,“到点下班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怎么,这几天还没把你累够?” 刘燕燕打了个呵欠,眼角溢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来,“我今天约了人,正在等电话了。” 齐志朝更奇怪了,“约了谁?男朋友?” 刘燕燕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不是,是宋和。” 齐志朝正色起来,“你约她做什么?” 刘燕燕把擦过眼泪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解释说,“我觉得她应该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老黑。” “我想再劝劝她,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 齐志朝听后,不赞同地拧眉,“你这样太贸然了。” “温有良这个案子现在没有定论,宋和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你作为办案民警私底下约见当事人,是违纪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刘燕燕皱着眉说,“可是齐师兄,你也看到了,那个老黑抓进来都多久了,陈队长能使的招都使得差不多了,他就是咬牙不说。” 而因为警方迟迟没有结案,网上质疑警方跟顾知周钱权勾结的声音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就有群众到分局来朝他们扔臭鸡蛋了。 齐志朝问,“那要是宋和不肯说呢?” 刘燕燕眼神黯淡了下去,没说话。 齐志朝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回座位拿起自己的外套,对上刘燕燕的疑惑目光后,手在她头顶上摸了一把。 “你既然喊我一声齐师兄,那我就不能看着你违纪,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行动,可以算作是取证。 刘燕燕冲齐志朝感激地一笑,“谢谢你,齐师兄。” 齐志朝一边往身上套外套,一边说,“行了,别废话了。你跟她约的是几点钟?” “现在出发来得及吗?” 刘燕燕讪讪的一笑,“我这不正等着她给我打电话么。” 齐志朝外套都穿好了,听了她这话后,一口气差点哽在了胸口,“你可真行。” 不过他话音落下去没几秒,刘燕燕的手机就响了。 刘燕燕忙不迭地接起来,“喂?” 宋和标志性的清冷嗓音传过来,“刘警官,我在你们分局外面,你出来吧。” 刘燕燕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好。我们马上出来。” 挂掉电话不到半分钟,宋和就看到刘燕燕从分局里疾步出来,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齐志朝,她不禁皱了一下眉。 刘燕燕解释说,“按照规定,你现在还是温有良这个案子的当事人之一,我们作为办案人员不能单独约见你。” “所以,齐师兄就跟我一起来了。” “宋小姐,还请你不要介意。” 宋和微微一笑,“我理解。” 随后,她问,“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请问是哪里?” 第206章 所谓恩人(二) 刘燕燕报了地址。 宋和觉得有点耳熟,等上车后在导航里一搜,竟在幸福里小区附近。 随后,她发动车子,跟上齐志朝的车,驶上了主路。 因为是工作日,也非上下班高峰期,从江新区分局开过约莫半个小时便到了刘燕燕说的那个地方。 里面路窄,不好停车,齐志朝便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 宋和也随之停好车。 下车后,宋和四处环顾了一圈,才发现这个地方与幸福里小区只隔了一个街区。 刘燕燕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她在马路边上的水果摊上买了一袋子水果后,便带着宋和拐进了一条小巷子,最后停在一家刷着破旧的院门外。 刘燕燕上前叩了叩门上的门环。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啊?” 刘燕燕回,“李阿婆,是我。” 门后的李阿婆听到声音后,把大门拉开一条缝,谨慎地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刘警官,你怎么来了?” 李阿婆注意到站在刘燕燕身后的生面孔,一脸的警惕,“他们是谁啊?” 刘燕燕说,“这是我同事,齐师兄,上次他跟我一起来的。另外两位是我的朋友。” 李阿婆这才放下心来,把门完全打开,“哦,那进来吧。” 随后,一行人跨过半尺高的门槛,步入院内。 说是院子,其实很小,又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几人只是站着都显得有些局促。 宋和习惯性地扫了四周一圈,目光忽然被一辆早餐车吸引住。 只见那早餐车的车斗里,还放着一块简易的led灯牌。 宋和盯着“鲜肉小馄饨”几个大字,心里正狐疑时,一个年轻男人听到声音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热情地跟刘燕燕打招呼,“刘警官,你来了。” “你老婆怎么样,病好了没有?” 刘燕燕一边说,一遍把水果递给他。 李宏连忙推拒,“刘警官,你来看我们,我们已经很高兴了,还带什么水果呀,这我们不能要,你拿回去。” “就几个橙子,不值几个钱,剥了给孩子吃吧。” 刘燕燕说完,直接把装着橙子的塑料袋塞进了李宏的手里。 李宏只好接住,他不好意思地说,“让你破费了,刘警官。外面冷,快到屋里坐吧。” 如果那辆早餐车只是让宋和觉得眼熟的话,那眼前这个笑容腼腆的年轻男人,不止是让宋和眼熟了。 她十分好奇,刘燕燕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宋和没有做声,跟着刘燕燕进了屋内。 李宏的出租屋比宋和那套单人公寓还小,本就不大的客厅还被一袭碎花帘子隔了一半出去,当作了李阿婆的卧室。 而剩下的另一半,被饭桌板凳以及孩子的婴儿车摆满了。 局促简陋,但被主人收拾得很干净。 李宏招呼众人坐下。 何丽正在里屋哄孩子,听到声音后,抱着女儿出来了。 她本就是个内向的性子,家里乍然来了这么多人,先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随后才软声细语地跟她最熟悉的刘燕燕打招呼。 “刘警官,你来了。” “嗯。”刘燕燕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逗弄她怀里的女儿,一边问她,“你身体怎么样,好些没有?” 第207章 所谓恩人(三) 何丽的病是急出来的。 几天前,李宏跟人打架,被带去了警局,她一个女人,在本地无亲无故,也没有朋友,见自己的丈夫被警察带走了,除了急得掉眼泪,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这一急就急出病来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在街口的老中医那里捡了两副中药吃了几天便好了。 何丽抿唇一笑,“没什么事了。” 随后,她目光越过刘燕燕,落在角落里的宋和身上。 宋和脸上戴了口罩和茶色墨镜,除非是容九那种连她头发丝都熟悉的人,一般人很难认出她来。 况且,她跟何丽和李宏谈不上多熟,细究起来,顶多只能算个点头之交。 但何丽还是觉得她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小招并不知道这两人与宋和是认识的,单纯地把何丽当成了那类想伤害宋和的人,便身形一动,挡住了何丽探究的目光。 何丽则以为小招是他身后那个妙龄女郎的男朋友,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盯着看,便面色腼腆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随后,何丽问刘燕燕,“刘警官,你有宋律师的消息吗?” 刘燕燕听后,下意识地朝宋和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回答,“我前天在外面执勤,偶然碰到了她。” “她挺好的。” 刘燕燕一顿后,故意问,“你怎么那么关心她呀?” 何丽一听宋和挺好的,便轻微松了一口气。 何丽抿了抿唇说,“宋律师帮过我们,算是我们两口子的恩人,她一个女孩子,遇到那么大的事情,心里该多难过呀。” “不过你说她挺好的,那我跟李宏就放心了。” 顿了顿后,何丽又犹豫着说,“刘警官,我跟李宏也没有宋律师的电话,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上次,你说那个案子归你们局里管,那要是有机会的话,你下次碰到宋律师了,能不能帮我带两句话给她?” 何丽说完这话后,就连齐志朝也忍不住往宋和的方向看了一眼。 刘燕燕笑眯眯地说,“什么话,你说,我一定帮你带到。” 怀里的小宝宝许是见大人们一直说话,没有人搭理她,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何丽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边安抚她,一边对刘燕燕说,“我没读过多少书,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你就帮我跟她说——人这一辈子总是要经历一些风雨,才能见到彩虹的。” 这是一句非常朴素的话。 朴素到都有些烂大街了。 宋和曾在电视里、手机上、报纸上……很多地方看到过这句话。 可这她却是第一次从一个跟她萍水相逢的人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而且,这句话还是对她说的。 刹那间,宋和有点迷茫。 她从未接受过一个来自萍水相逢的人如此巨大的善意。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 她只能呆愣愣地坐在角落里的矮脚小圆凳上,就像一个从未吃过蛋糕的孩子,在偶然间得到了一个十分香甜美味的蛋糕,却不知道该怎么享用一般的手足无措。 她茫然而困惑的双眸,透过茶色镜片,看向何丽——这个朴素的年轻女人,她在说完那句话后,面容是一贯的羞涩腼腆,还挂着一点明显的担忧。 这不禁让宋和怀疑,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让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如此惦念着她? 把她当恩人? 第208章 所谓恩人(四) 直到走出那座破旧简陋的小院,宋和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一行人站在马路边上。 刘燕燕说,“大约是半个月前,也就是温有良那个案子案发后四五天的样子,北城区的同事接到报警电话,说幸福里小区门口有人打架,有人受伤。” “接警后,北城区的同事赶过去,把打架的几个人带回了局里,其中一人就是李宏。” 宋和盯着她,没说话。 刘燕燕也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几人都伤得不重,北城区的同事调解之后,就让他们各自道了歉,然后把他们都放了。” “第二天,李宏跟何丽照常出摊,去幸福里小区门口卖馄饨,却被人当成猴子一样围观,搞得最后生意也没办法做,摊子还差点被人掀了。”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两口子没办法做生意了,就只能在家里窝着。可那些人并没有放过他们……”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李宏家的地址,天天找上门去砸臭鸡蛋,搞得周围的邻居怨声载道。” “房东对他们也很不满,便让他们赶快搬家……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就这样大半夜地被赶了出来。” 宋和听到这里,终于出声,“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刘燕燕听了她的话,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把手机拿出来,从某短视频平台上搜出来一段视频。 然后,她把手机递给宋和,“因为这个。” 宋和接过手机,点开了那段标题为“杀人犯竟是好人?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的视频。 视频一开头,镜头就对准了正在忙碌的何丽与李宏。 主播问李宏,“你认识宋和吗?” 李宏没搭理他。 主播又把话题抛向何丽,“老板娘,你们在这里摆摊有多长时间了?” “那个宋和是不是经常来你们这里吃馄饨啊?” 何丽忙着煮馄饨,也没搭理他。 主播好像知道他们认识宋和一样,尽管夫妻二人都没搭理他,他还是围着他们转,试图从这对老实的夫妻嘴里问出点什么猛料来。 李宏有点不耐烦了,“你吃不吃馄饨?不吃就麻烦你离远一点,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宋和听到那主播笑了一声,“那就给我煮一碗馄饨吧,就那个宋和平常吃的那种。” 只见李宏手里捏着一块抹布,语气不太好地说,“你上别家吃去吧,我们不做你生意。” 那主播一听,跟个无赖似的往小凳子上一坐,不走了,还故意挑衅李宏,“我又没有招你惹你,你为什么不做我生意?” “难不成你们真跟宋和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认识?” 李宏没念过多少书,脑子一根筋,没意识到这是主播故意给他挖的陷阱,当即就把抹布往桌上一扔,伸手去扯主播的衣领。 “你说谁不三不四呢?” “宋律师是好人,你少在那里诬陷她。” 那主播一听就更来劲了,“我怎么诬陷她了?她是不是给有钱人当情妇,还被那个有钱人甩了?” 那主播故意拿话激李宏,“就她这种女人,放在古代,浸猪笼都是轻的……” 李宏成功被激怒了,“你他娘的胡说什么呢。宋律师是个好人,她就算给人当情妇,肯定也是有苦衷的。” 随后,他一把揪住了主播的衣领,“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撕烂你的嘴。” 那主播非但不怕,反而继续挑衅李宏,“她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吗?” “这天底下,哪个正经女人会给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当情妇?” 那主播话音刚一说完,李宏就一拳头砸在了他的嘴上。 画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但宋和能听到何丽惊慌失措的声音,“李宏,你快住手。你们快别打了……” 随后,画面戛然而止。 第209章 所谓恩人(五) 如果,何丽那句“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一些风雨,才能见到彩虹的”带给宋和的是迷茫,那这段视频中,李宏砸向主播嘴角的那一拳头,则在她心里掀起了一场不亚于八级的地震。 宋和长这么大,有太多异性为她打过架了。 小的时候,在幼儿园里,男孩子们在跟她玩过家家的游戏时,会因为谁来当她的王子而扬起稚嫩的小拳头。 再大一点,班上的男同学会因为谁来当她的同桌而动手。 等成年后,成熟理智的男人们倒是不会因为她而动手,他们用了更文明的方式——送钻石珠宝、名车豪宅,以期望能成为佳人的入幕之宾。 而像李宏这种纯粹的只是维护她而动手的男人,宋和还是第一次遇到。 视频早已经播放完了。 但宋和还是盯着视频最后的定格画面,一动也没动。 向来理智冷静的人,此刻脑子里现在却是空白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 她只能手足无措地迷茫着,沉默着。 而因为她脸上戴着口罩和墨镜,所以刘燕燕看不清她此刻是什么表情,而以她跟宋和那跟陌生人相比没什么两样的熟悉程度,也无法让她猜到宋和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但她心里又莫名有一种直觉——宋和动摇了。 于是,她趁热打铁地说,“因为这段视频,那些无聊的吃瓜群众便认为李宏是你的朋友,便组团去他们的早餐摊捣乱。” “一大群人就像看猴子一样围着他们的摊子,只看又不吃,还个个拿着手机拍他们……” “两口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生意也没办法做了。” “宋小姐,你认识他们比我时间长,应该知道他们的经济情况不太好,一家人全靠这个早餐摊养活。” “不能出摊,就赚不到钱,没钱,就养不活孩子和老人……” 宋和听到这里时,茶色镜片下的眼眸动了动。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曾经帮过何丽李宏什么了——她第一次去他们的早餐摊吃馄饨,因为味道不好,只吃了一口,李宏看到后,搓着双手神情腼腆地问她,能不能给他们提点意见。 如果这也算得上帮忙的话…… 宋和想,那李宏夫妻对她这份所谓的恩情回报的也太沉重了。 沉重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承接这份回报。 刘燕燕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宋小姐,我今天为什么带你来看他们,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其实,我还想再带你去看看温雅和她母亲的。” “她们现在的日子,比李宏一家还惨。” 宋和终于出声,“她们怎么了?” 刘燕燕说,“这几年代工业不好做,温有良的厂子早就入不敷出了,那笔被顾知周毁了的订单,他是废了好大的劲才拿下来的,还为此拿房产去抵押贷款,用来更新厂子里的生产设备。” “温有良一死,厂子只能停工。贷款公司来催债,温雅和她母亲拿不出钱来还债,房子只能被贷款公司收回去拍卖。” “她母亲本就因为她父亲的死,遭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贷款公司再上门去催债,她母亲经受不住当时就晕厥了过去。” “送到医院去抢救,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人倒是抢救过了,半边身子却瘫了,吃喝拉撒全要人帮忙不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第210章 所谓恩人(六) 宋和听完,沉默了。 自温有良跳楼一事在网上掀起滔天骇浪之后,她就躲进了曲音茶舍里当起了鸵鸟,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关掉手机,不去看网上那些恶言恶语,不迈出曲音茶舍的大门,这件事就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出公众的视线,直至被完全遗忘掉。 可她没有想到,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李宏因为帮她说了几句话而被影响了生计,而刚失去了父亲的温雅,可能连哭都没来得及哭,就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照顾偏瘫的母亲…… 时间是可以带走人的记忆和智力。 但被砸臭鸡蛋的恐惧、父亲猝然离世的悲痛……这些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但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因为某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这种刻进了骨子里的恐惧和悲痛,就会再次席卷而来,将人的心缠得密不透风,让你很轻易就回想起曾经的那些悲惨遭遇。 “抱歉。” “我、我……” 宋和知道,刘燕燕想从她嘴里得到什么。 可她没办法说出来。 不管陆承渊在程望之这件事情中如何算计了她,但在那之前的那几年里,作为继父,他提供了优渥的生活给她,供养她读书长大——这些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陆承渊的这份恩情,她不能不还。 刘燕燕尚未褪去学生气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 “宋小姐,我不知道你想维护的那个人是谁,你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而维护他……” “但我觉得,不管那个人是谁,给过你多大的恩情,跟你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都不值得你这样维护他。” “你知道吗?如果抓不到那个幕后黑手的话,这个案子只会不了了之,你是个律师,你比我清楚,恐吓殴打这个罪名判不了几年。” “那个老黑是个三进三出的老油条,蹲监狱对他来说就跟回一趟老家差不多,等年一过,老黑一出狱,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没有人会闲到无聊去谴责他。” “至于你跟顾知周,你们将一生背负一条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但我想,你们并不会在意。” “毕竟,破产的不是你们家的厂子,死的也不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生活不会因此受到一丁点的影响。” “而温雅呢,她将会永远认为,她家破人亡的这一系列悲剧都是因她而起,她将一辈子都活在愧疚自责的痛苦之中。” “宋小姐,你是那一晚的当事人之一,温雅骂了你什么,你比其他人都清楚。” “我不否认,她确实是有错,但她就真的错到连父亲被逼死的真相都没有权利知道吗?” 宋和听后,没有说话。 她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她不想把陆承渊供出来,一是这只是她的猜测,没有证据,二则是她先前没考虑那么多,只想借着此事把陆承渊供养她的恩情还了,此后便跟陆家彻底两清了。 可刘燕燕的这一番话,让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可以承担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但正如刘燕燕说的那样,温雅是有错,但她没有错到要背负害死自己的父亲的罪名过一生。 宋和轻叹了一口气,“我确实知道那个指使老黑的人是谁,但我没有证据。” 第211章 因为你(一) 刘燕燕本来已经对宋和提供线索一事不抱希望了,在听了她这话之后,立刻激动地问,“他是谁?” 宋和缓慢的吐字,“陆承渊,我的继父。” 宋和说,“那天从你们局里出来后,我就去明珠集团找过他,他没有承认,但我百分百肯定那个幕后黑手就是他。” 没有证据,却百分百肯定,刘燕燕不禁睁大眼睛,“为什么?” 宋和转头看向她,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刘警官,如果你多看一点八卦新闻的话,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刘燕燕平时确实不怎么看八卦新闻,她更喜欢看各种美食节目。 一旁的齐志朝却是多少知道一点。 倒不是他喜欢看八卦,而是这个案子在调查初期,组里调查过宋和的身世背景,只不过大家都不曾把怀疑的视线放到陆承渊身上。 因为这不太符合常理。 顾知周是陆明珠的未婚夫,也就是陆承渊的未来女婿,关不关上门,他们都是富贵体面的一家人。 谁会去怀疑一个未来岳父,会给自己的未来女婿泼脏水呢? 但如果把宋和与顾知周和陆明珠的这段三角关系放进案子里,而不是当成一段豪门笑话,那陆承渊就会成为一个非常值得怀疑的对象。 齐志朝拉了一把刘燕燕,制止她再问出什么傻问题来,然后,他对宋和客气地说,“宋小姐,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我们会尽快找出证据,还原真相。” 其实,宋和对真相并没有那么期待。 现在压在她心上的是李宏一家的处境。 虽然在她看来,李宏的那一拳砸得过于冲动了,但到底人家是为她砸的,如果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她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云城这座城市看着繁花锦簇,遍地都是黄金,好像只要你肯努力能吃得了苦,就能靠着双手在这座城市立足。 但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这座城市房价奇高、物价也奇高,本地人都活得十分艰难,更何况李宏何丽那样毫无根基的外地人? 大人受点苦倒没什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孩子呢? 她还那么小,连爸爸妈妈都喊得不利索,怎么能让她跟着大人一起吃苦? 宋和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然她无法坦然地接受这份滚烫的善意。 回到曲音茶舍,正要上楼,舒怡叫住她,“宋律师,有人要见你,正在听音阁等你呢。” 宋和没什么朋友,一个昨天还闹掰了,因公事往来的熟人客户最近都是唯恐避她不及,她住在这里的事情更是没几个人知道。 宋和不禁诧异,“是谁?” 舒怡回答,“一位姓傅的先生,前几天也来这里找过你,你当时不在,是九少接待的他。” 姓傅的先生,宋和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舒怡又补充了一句,“这位傅先生等你已经两个小时了。” 宋和并不想见他,“你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打发走。” 舒怡面露难色,“这位傅先生说,他今天若是见不到你的话,就会一直待在茶舍里,直到你肯见他为止。” 宋和讨厌一切死缠烂打的行为。 她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厌烦,“那就让他等吧。” 丢下这一句后,宋和径直往楼上走。 然而,她才上了三四级楼梯,傅谨言仿佛算到宋和回来了,而且还不想见她一样,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第212章 再生变故(二) 宋和只看了一眼照片,脚步便被钉在了楼梯上。 只见照片中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应该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英俊的面庞上神情憔悴疲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 宋和从未看到过这样的顾知周。 哪怕是去年顾华年被诊断出脑癌晚期时,他也不曾露出过这样疲惫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神情。 宋和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感觉。 有点难受,心就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把,吸不上来气。 但同时,她的理智又十分冷静地提醒她——删掉照片,就当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楼梯扶手,因为太用力而骨节泛白。 心里有两个小人持着刀剑在打架。 一个说,“快去见傅谨言,弄清楚他发那张照片的用意。” 另一个一刀劈向那个小人,色荏内茬地对她说,“不准去……顾知周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宋和闭上眼睛。 午后的光线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在她的脸上,斑驳的光影中,她眉心紧拧着,十分艰难地抉择着。 半晌后,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沉默地走下楼梯。 听音阁的门虚掩着,里面的人仿佛一早就预料到她回来一样,宋和推门进去。 傅谨言听到开门的声响后,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从他把照片发给宋和到她进来,时间仅过了两分四十七秒。 “我还以为,我今天可能要等到天黑呢。” 傅谨言嗓音里含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接着,他又仿佛不甘心似的轻叹了一口气,“我表哥的面子到底是比我大多了。” 说完,他优雅地倒了一杯茶,并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请坐,阿和。” 宋和被他这一声“阿和”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忍着不适感,语气不甚好地说,“抱歉,傅律师,我跟你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傅谨言听后,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难过,“阿和,你总是对我这么残忍。” “你这样会让我很难过的。” 宋和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冒着寒气,“傅谨言,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欠揍?” “啊?我有吗?” 傅谨言露出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 一瞬间后,他勾起唇角轻笑,“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顾知周就快跟陆明珠结婚了?” 傅谨言说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宋和的脸,不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和听完他的话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非常的平静,就好像她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这不禁让傅谨言觉得有趣。 他心里斟酌了一下后,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很难过呢。” 随后,他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我本来都准备好了一肚子安慰你的话呢,现在看来派不上用场了。” 宋和淡淡地说,“傅谨言,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傅谨言装出一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的样子,“抱歉,我中文不太好,你能说得简单通俗一点吗?” “一个能看懂全是中文的文件,熟知国内知识产权相关的法律条文的人,竟然说自己的中文不太好?” 宋和讥讽地勾了一下唇角,“傅律师,到底是我说得太深奥了,还是你故作不懂呢?” “不过,你非要装听不懂的话,我可以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他顾知周跟陆明珠结婚也好,跟陈明珠结婚也罢,无论他跟哪个女人结婚,都跟我宋和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你不用妄想再利用我去做什么,顾知周他没那么蠢,是不会上当的,而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当你的棋子。” “所以,傅谨言,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别再来找我,也不用特意跑来告诉我顾知周要跟谁结婚——我、没、兴、趣。” 宋和说完,转身就要走。 傅谨言在她背后轻笑了一声,“既然你对顾知周跟谁结婚不感兴趣,那我就说点你感兴趣的事情——顾华年就快死了。” 第213章 再生变故(三)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宋和停住了脚步。 但宋和没有问为什么。 此刻,她脑袋里想的是——如果顾华年死了,那顾知周怎么办?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顾知周心里,他把这个姑姑看得有多重。 名义上,顾华年是顾知周的姑姑,但自顾知周父母离世后,他便由顾华年一直照顾。 顾华年不仅养大了他,还帮他从一众豺狼虎豹中夺回了顾家的家产,守住了顾氏集团,在他十九岁时,又毫不留恋地把这份本来也属于她的家业,悉数交给了顾知周。 上流社会就像一颗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水晶球,看上去光鲜亮丽歌舞升平,但剥开那光鲜亮丽的表层,里面全是一团团散发着恶臭的败絮。 夫妻、父子、母女、兄妹、姐弟……这些血缘伦理上本应该是最亲密的人,但每每在争夺家产时,什么血缘伦理、家人亲情,通通都是狗屁。 但顾华年却是一个另类。 在顾氏集团深陷继承人纷争时,她主动选择了嫁人生子,与丈夫一起带着年幼的儿子移居英国。 当顾知周父母车祸亡故,顾家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丈夫和幼子,只身一人回到顾家主持大局,并亲自养大了顾知周。 所以,她对顾知周而言,不仅仅是姑姑,还是养母,更是他在猝然失去双亲后茫然无措时,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不要害怕,她会保护好他,还有顾家的一切的唯一的血脉至亲。 宋和甚至觉得,在顾知周的心里,顾华年的重要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早逝的双亲。 所以,在听到傅谨言的那句“顾华年就快死了”的时候,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如果顾华年死了,顾知周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尽管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少年了,但没有亲人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世上的那种孤独,太容易让人感到绝望了。 刹那间,宋和心里忽然涌起一个非常疯狂的念头——她想立刻奔赴到顾知周的身边,紧紧抱住那个憔悴无奈的男人。 但一瞬间后,这个念头又被她死死地按了下去。 因为,她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拥抱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 ——哪怕,他跟她曾经做尽了男女之间所有亲密的事情。 宋和吸了吸气,回头看向傅谨言,声音平静,“你来找我,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个吧。” 和聪明的女人打交道,真是一件身心愉快的事情。 傅谨言伸手,将他先前给宋和倒的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倒了,然后拎起紫砂小壶,重新往杯中注满热茶水。 这才慢悠悠开口,“你是不是很好奇,那天在顾家,顾华年指使那个警察把你抓起来的时候,明明气势很足,一点也看不出来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这才过了没几天,她却要死了?” 宋和确实很好奇,但她没出声。 傅谨言端起那杯他给宋和倒的茶水,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神情非常的愉悦,仿佛那杯中是美人亲手酿制的琼浆玉液。 宋和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恶寒。 随后,傅谨言抬眸看向她,镜片后的眸底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幽光,“你想不想知道这几天,顾家都发生了什么?” 第214章 再生变故(四) “不想。” 宋和面无表情道。 傅谨言眸底的幽光渐盛,他用一种近乎恶劣的口吻说,“为什么不想知道?” “是害怕顾华年快死了这件事跟你有关?” “还是害怕她真的因为你死了,你跟顾知周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傅谨言放下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踱步到宋和的跟前,探究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宋和面色依旧是冷淡的、面无表情的,但唇角却轻轻抿着。 傅谨言盯着她轻抿着的唇角,心里扭曲出一丝疯狂的嫉妒,他轻笑着,仿佛羡慕似的叹了一口气,“顾知周的命可真是好啊。” “人家死了爹妈,都会变成可怜的孤儿,他可就不一样了,亲姑姑不仅为他抛家弃子,悉心将他照顾养大,还言传身教将一身的本事都给了他。” “这也就罢了。” “他那样对你,当众否认跟你的关系,为了顾华年一次次置你而不顾,对你都绝情成了那样,你竟然还为他牵肠挂肚,一张照片就让你不顾一切地跑来见我……” “宋和啊宋和,你这样担心他,值得吗?” 宋和耐心耗尽,精致的面庞上一片霜寒,“傅谨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谨言欣赏着她被霜寒浸染的眉眼,那样的冰冷,那样的锋利,但又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傅谨言心里不禁想,要是在这双绝美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傅谨言如此想着,语气轻快地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那天你……啊不对,应该是我们离开顾家后,顾华年突然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逼着顾知周点头答应跟陆明珠结婚。” “但顾知周没答应,所以她就闹起了绝食,足足两天滴水未进。” 宋和听得心一惊。 两天不吃不喝,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顾华年那种做过开颅手术的癌症晚期病人? “听说往医院送的时候,人已经休克了。” “这几天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住着呢。” “病危通知书下了不知道多少张,医生都暗示顾知周,可以准备她的身后事了。” 傅谨言说这话时,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仿佛那个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就快死了的女人不是他的母亲。 而是掘了他家十八代祖宗坟墓的仇人。 接着,他就像那条引诱亚当夏娃吃下禁果的毒蛇一样,用引诱的口吻问,“你想知道顾知周为什么不愿意跟陆明珠结婚吗?” 宋和顿了顿,“不想。” “不,你想。” 傅谨言的双眼从镜片后射出幽冷的充满恶意的光,“你想知道他不愿意跟陆明珠结婚,是不是因为你?” 宋和顿时有一种被人看穿了内心的狼狈感。 她用指甲狠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冷漠。 宋和淡淡地说,“我有自知之明。” 傅谨言眼尾轻挑,“你不信?” 宋和没说话。 傅谨言并不意外她的这种反应,轻呵了一声,“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随后,他收拾起眸底的恶意,恢复成那个温文儒雅的傅律师,他声音轻快地说,“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久留了。” 说罢,傅谨言便折回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迈步往外面走去。 擦肩而过时,他又在宋和耳旁轻快地说,“听说,我那不懂事的母亲闹绝食的时候,顾知周也跟着一起绝食呢。” “这两天在医院里,想必也是吃不好睡不好。” “听说,一般像他们这种霸道总裁,人设里好像都有一条胃痛这种设定,阿和,你去探病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那可怜的表哥带碗清粥。” 第215章 再生变故(五) 宜安医院。 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半个小时允许探视,哪怕顾知周是这间医院的大股东也不能破例。 穿上防护服后,顾知周跟着楚医生一起进去。 白色的病床上,顾华年安静地躺在那里,深陷的眼窝里,眼睛紧紧地闭着,还是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楚医生一一查看着各种仪器上象征着顾华年还活着的数字,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顾总,顾董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了。” “只等她醒来,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顾知周脸上的凝重并没有因为楚医生的话而有一丝的变化。 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此后便无话了。 楚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悄然退出了病房。 顾知周站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顾华年,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里疲惫不已。 圣诞节那天,他跟宋和通完电话后没多久,管家就打来电话,说顾华年拒绝吃药,也拒绝吃东西,甚至连一口水都不喝。 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一顿不吃,或许没什么,但顾华年可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不吃饭也就罢了,还不喝水,这不是找死吗? 管家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地说,“顾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以顾董的身体,恐怕撑不到晚上去就要晕了。” “您快想想办法呀。” 顾知周心想,他能想什么办法? 顾华年此举无非就是想拿她的命,再次逼他就范罢了。 他可以为了哄她开心,跟陆明珠那个蠢货订婚。 但他做不到跟陆明珠结婚。 顾知周冷邦邦丢下一句“随她”后,便把电话挂了。 顾知周虽然厌烦了顾华年这种动不动就以死相逼的戏码,但也不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随即,他拨通了楚医生的电话号码。 楚医生还等着他带顾华年去医院做检查呢。 电话接起来后,他声音不免有点急,“顾总,都这个时间了,你们怎么还没来呢?” “抱歉,暂时来不了了。”顾知周口吻冷淡而无奈,“顾董正在闹绝食。” 楚医生听后大惊,“绝食?为什么?” 顾知周没有解释,只说,“劳烦你现在去家里守着,想办法给顾董打一针镇静剂。” 楚医生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行吧,只能这样了。” 然而,顾华年又是何等聪明的人。 早早就派保镖守在大门口,任凭楚医生把嘴巴都说干了,也没能踏进顾宅一步。 可怜的楚医生只好打电话给顾知周,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顾知周听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麻烦你在宅子外面等着,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后,顾知周匆匆赶回去。 一进门,管家满脸焦急地迎上来,“顾总,您可回来了,快上楼劝劝吧。” 顾知周步伐沉重地上了楼。 在顾华年卧房门口,他与从里面出来的陆明珠撞了个正着。 陆明珠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 顾知周扫了一眼,里面的粥一口没动。 他伸手去接,陆明珠没有给他,反而讥诮地看着他,“为了一个宋和,就逼养大你的姑姑去死,顾知周,你的心可真狠。” 顾知周冷冷睨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推开卧房门。 第216章 再生变故(六) 躺在床上的顾华年,听到开门的声响后,以为进来的人是陆明珠,便声音沙哑地说,“明珠,你别劝了,我是不……” 顾知周走进去。 顾华年一见进来的人是他,没说完的后半截话立刻变成了怒斥,“混账东西,你还回来做什么?” 她以为他跟陆明珠一样,也是来劝他吃东西的,便决绝道,“我告诉你,顾知周,除非你同意跟明珠结婚,否则,我是绝不吃一口东西,也不喝一口水。” 顾知周什么也没说,就站在床尾,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语调平静地说,“您可以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但这样除了把您自己的身体饿坏以外,您能得到什么呢?” 顾华年语塞。 再一见顾知周两手空空,心里便明白了他的态度。 随即,顾华年费力地撑起身体,横眉怒目地瞪着顾知周,“所以你现在要为了那个女人,置我的死活不顾了是吗?” “不,姑姑,置您死活不顾的,是您自己,而非我。” 顾知周的语调始终平静,“姑姑,上一次我就说过,我可以答应跟陆明珠结婚,甚至可以为了哄您开心,跟她生个孩子——” “但只要您不在了,我就会立刻把她们母子赶出去……您不用怀疑我能否下得了这个狠心,我是您养大的,您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脾性,这种事情我是做得出来的。” “所以姑姑,您确定要让我这么做吗?” 顾华年再次语塞。 半晌后,她嘶哑着开口,“阿周,我……” 可顾知周一个字也不想听她说,淡淡地打断她,“姑姑,您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您为我牺牲了婚姻和家庭,将我抚养长大,教给我一身的本事,让我有能力守住顾家的家业。” “——对此,我非常感激您。” “但和陆明珠结婚这件事,我很抱歉,我无法答应您。” “您可以继续不吃东西,我不会劝您,也不会让楚医生给您打镇静剂,我会跟您一样,从现在开始,直到您愿意吃东西之前,我也什么都不吃。” “但在这之前,我劝您好好想一想,是否要继续绝食?毕竟,我比你年轻很多,身体也很健康,几天不吃不喝健康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但您不一样,您的身体非常虚弱,您如果坚持绝食的话,原本您的寿命还有一两年,可能经此一遭就剩不下多少了。” “所以,我建议您能想清楚,这样做值不值得。” 顾知周说完,便走到角落里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回复邮件,不再说一个字。 这场沉默的对峙,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期间管家几次端着食物与水进来,姑侄二人谁也没有动。 直至顾华年因为长时间未进食物导致血糖过低,陷入昏迷后,这场沉默的对峙才得以结束。 随后,顾华年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在重症监护室外,楚医生曾问过顾知周,“你已经忍耐了这么久了,怎么这一次就忍耐不下去了?” 顾知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将疲惫憔悴的脸埋进掌心里,沉默不语。 就在楚医生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忽然听到顾知周嗓音低哑地说,“我也不想这样,但我真的、真的不能……” 他不能什么,顾知周没说,但楚医生能理解他的那种无奈。 他想了想,宽慰道,“其实顾总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了,若她这回真挺不过来,也是天意。” “所以顾总,你也不必太自责。” 第217章 火上浇油(一) 顾知周没在重症监护室呆太久,约莫七八分钟就从里头出来了。 林镜等在外面,见他出来后,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文件袋,一边脱防护服,一边问,“都查出些什么了?” “你猜的没错。” 林镜说,“明珠集团的资金链确实出现了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等顾知周把防护服脱下来后,林镜一手接过来,一手把带来的文件袋递给顾知周。 顾知周接过来拆开,粗略的翻看着。 林镜在旁边解释说,“这个郦海市的项目,是明珠集团这几年投资金额最大的一个项目。” “当时在明珠集团内部,上到董事会的股东们,下到集团内部的高管人员,其实大家都不看好这个项目。” “但陆承渊不顾众人反对,启动了这个项目。从选址、拿地、设计方案,到最后的销售方案等,都是由他本人亲自主导的。” 顾知周看了一眼惨淡的销售数据,冷嗤了一声,“又是旅游,又是养老、医疗,这种所谓的新型三合体地产项目,搞搞噱头骗骗投资人还行,真拿真金白银出来做的,就没一个做成功了的。” “陆承渊这个半吊子竟然也敢去碰,简直是不自量力。” “就是这个项目让明珠集团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 “是的。” 林镜说,“当时,明珠集团帐上没多少流动资金,为了能让这个项目顺利启动,陆承渊把明珠大厦的产权拿去做了抵押贷款。” “我昨天跟金行长打听了一下这笔贷款的情况,他说这笔贷款的还款期就快到了。” “而前几天,陆承渊曾特意请金行长吃饭,希望银行可以延长这笔贷款的还款期限。” 说来,陆承渊这个人做生意不怎么样,但运气却是极好的。 早些年,房地产火热的时候,他靠着在市规划局当二把手的老丈人,在北区那边拿了两块鸟不拉屎的地,开发成了商品住宅。 当时,业内人都笑他,把房子修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半送半卖估计都没人要。 可没过半年,市里突然发通告,说为解决北区市民的日常出行问题,市里决定将在北区修建一条地铁环线。 待该地铁环线的路线规划图一出来后,那些嘲笑陆承渊的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而由他开发的那两个商品住宅小区,也一夜之间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销售异常火爆。 明珠集团也因此,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建筑公司,摇身一变成为了地产开发商。 而陆承渊本人,更是完成了身份地位十级跳。 顾知周淡淡道,“明珠大厦算是明珠集团的根基,陆承渊为了郦海市那个项目,把它拿去抵押贷款,看来是破釜沉舟了。” 他顿了顿,问林镜,“那笔贷款,金行长怎么说?” “金行长没有明说,但我看他的意思,应该是还在犹豫。” 林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昨晚,金行长临走前问我,你跟陆小姐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如果不是陆承渊在金行长面前暗示过什么,金行长绝对不会向林镜证实这件事情。 在金行长看来,如果顾知周真要跟陆明珠结婚的话,那陆承渊就是顾知周的岳父了,到时就算明珠集团资金断裂了,那作为女婿,顾知周不可能见死不救。 如果这个时候,他把明珠集团那笔贷款的还款期限延长了,除了能在陆承渊那里扮演一个雪中送炭的大恩人以外,以后跟顾知周提起此事,他可以堂而皇之跟顾知周说,“当时要不是看顾总你的面子,那笔贷款我可是不会延期的。” 到时,这份人情顾知周再不想认,也得闭着眼睛认了。 而陆承渊那边的算盘就打得更不要脸了——你看,顾知周是我的女婿,如果这笔贷款我还不起,难道他还还不起吗?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 顾知周听后,冷冷一笑,“这两个人可真有意思,竟然把算盘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如果是平日,顾知周会非常乐意配合二人演演戏,逗逗他们,再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可眼下,他只想尽快断了顾华年让他和陆明珠结婚的念头。 其实,他可以直接发表声明,解除与陆明珠的婚约,把这个女人赶出顾家。 但他不能这样做。 这次,顾华年为了逼他跟陆明珠结婚,都能闹出绝食来,如果他真那么做,只怕顾华年就要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来逼他了。 但如果明珠集团破产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顾知周决定在明珠集团的资金危机这件事情,再火上浇油一把。 他偏头,对林镜低语了几句。 林镜应,“好的,顾总,我这就去办。” 第218章 火上浇油(二) 临走前,林镜又提起另外一件事。 “那天,在宋小姐公寓里,王志成提过的那几个主播,我这几天查了一下,发现他们是同属于一家叫炽盛传媒的机构。” “法人叫蒋新元,公司注册地在南城。” 顾知周有点意外,“南城?” 林镜点头,“是的,南城。而且,这个炽盛传媒在云城是没有分公司的。” “我查了一下这记者主播最近半年的直播内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顾知周眼眸微抬,“什么?” 林镜说,“这几个主播都是狗仔,专门拍明星艺人的绯闻为主,因为他们爆过好几个当红明星的料,所以直播账号的粉丝还挺多的。” “我查了他们最近半年的出行记录,他们大多数是在明星艺人比较多的b市、s市活动,以前从未来过云城。” “但在温有良跳楼后的第四天,这几个人便搭乘同一班飞机到了云城,下了飞机后,直接打车去了宋小姐的小区。” “我还看了他们最近几天的直播回放,确实如王志成说得那样,他们在有意的激化小区邻居对宋小姐的不满情绪。” 几个以爆明星艺人绯闻为生的狗仔,还恰巧是同一家机构的,如果不是有人花钱特意请他们来,顾知周找不到其他理由能解释这件事情。 一瞬间,顾知周脑海里便闪过几个怀疑对象。 就在顾知周沉思期间,林镜又说,“还有一件事。” 顾知周分神问,“什么?” 林镜回,“我去警局协助调查那天,宋小姐也去了。” 对上顾知周疑惑的眼神,林镜解释说,“那天陈平海找我过去,是因为他们抓到了一个叫老黑的混混。” “这个老黑交待了是他恐吓殴打温有良,并故意栽赃给我的。据陈平海说,他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老黑这么做。” “他找我过去,是看我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 “我想,宋小姐那天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去的。” “你怀疑谁?”顾知周问。 林镜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有可能是陆承渊。” 顾知周眉眼未动,“理由呢?” 林镜老实说,“我没有证据。但那天,宋小姐从警局出来后,去了明珠集团。” “这件事是我在调查明珠集团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的,我私底下去找明珠集团的保安打听过,那天他们确实看到宋小姐坐电梯上了顶楼总裁办。” 顾知周拧着眉心,慢慢回想了一遍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 从温有良跳楼开始,到顾华年逼他跟陆明珠结婚,这一件接一件的大小事,看着跟陆承渊没什么关系,但如今仔细一想,这当中若是哪个环节少了他在里面搅风弄雨,局面都不可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当即沉声道,“你再好好查一下陆承渊这个人,从他当初创立建筑公司也就明珠集团的前身开始查起,查他经手过的每一个项目,这些项目是如何中标的,过程中是否涉嫌违规操作等。 “记住,越详细越好。” 林镜知道,顾知周这是要对陆承渊下手了。 而且,他这一下手,明珠集团跟陆承渊本人绝对没有活路可走了。 “好的,顾总。” 第219章 你们结婚吧(一) 林镜离开后,顾知周准备去找楚医生。 顾华年入院后,楚医生给她做了一个全面检查,有两个重要的报告今天才出结果。 而这两个检查结果,基本就能确定顾华年体内的癌细胞是否出现了扩散转移的现象。 顾知周阔步走向电梯口。 他一边盯着显示屏上的上行箭头,一边想着事情。 电梯门打开时,目光不期然与里面的人撞在一起后,他整个人就像被钉住了一般,不动了。 “宋和。” 顾知周声音里的惊讶掩饰不住,“你怎么来了?” 宋和一手抱着一束白百合,一手拎着一只保温袋,走出电梯。 她淡淡地说,“我听说顾董住院了,我便来看看,方便吗?” 顾知周心里不禁有点奇怪。 顾华年刚送进医院里的时候,情况很危急,楚医生也曾让顾知周做好心理准备,说顾华年可能挺不过去。 当时,顾知周也确实想过,要不要把傅谨言叫到医院里来,万一顾华年真不行了,不管傅谨言这个当儿子对顾华年是什么感情,但至少能让顾华年能在临死前见再见一见傅谨言这个亲儿子一面。 但他正要给傅谨言打电话的时候,急救室里又拿出来一张病危通知书让他签,他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等到顾华年从急救室出来,转入重症监护室后,他更是把这一茬忘得干干净净了。 而顾华年住院这件事,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几个人知道。 那宋和是听谁说的? 但眼下不是弄清楚这个时候。 顾知周说,“姑姑她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出来。” 宋和本来也不是来看顾华年的。 再说了,她也不是圣母,就顾华年那恨不得弄死她的劲儿,她也没必要去人眼前找骂。 宋和淡淡看着顾知周。 他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憔悴几分,眼周下面两片淡淡的乌青,下巴上的胡须倒是剃干净了,但那种由内而外的疲惫感,还是让她的心不禁揪了一把。 宋和把视线从顾知周脸上挪开,语气淡淡的,“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几句,几分钟就行。” “有。”顾知周顿了顿,盯着她手里的那个印着某家粥店logo的保温袋,没忍住问,“那个是给我的吗?” 宋和一时没反应过来,“哦,来的路上随手买的。你要是没吃东西,就先垫垫吧。” 那家粥店,有一段时间两个人经常去,离曲音茶舍不算近,也不在来医院的必经路上。 她这随手,随的可够远的。 但顾知周没拆穿她,从她手里接过保温袋和花,随手把花放在护士站,解释说,“重症监护室里不能拿花进去,等姑姑醒了,我会跟她讲你来看过她。” 随后,他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那边有个小会客室,我们去那里说吧。” 宋和嗯了一声。 随后两个人朝小会客室走去。 宋和进去后,顾知周在门把手挂了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后,轻轻关上了门。 一时间,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却相对无言。 最后是顾知周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从保温袋里拿出装着粥的保温盒,一边揭盖子,一边跟宋和说,“你要是再早一点送来多好。医院的米饭太硬了,粥又熬得太稀了,简直没法下咽。” 其实,这个时候午饭的饭点早已经过了,但离晚饭的饭点还有点远,宋和去粥店打包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傅谨言那句“他也跟着绝食呢”,便没想那么多。 宋和问,“怎么不让林伯做了送来?” 顾知周舀了一勺子粥送进嘴里,慢慢咽下后,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被熨帖的舒舒服服的。 “我前段时间从盛世华景搬出来后,林伯便请假了,他侄女怀孕了,没人照顾,他便飞去加拿大照顾他侄女了。” 宋和淡淡的,“哦。” 此后,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顾知周有点受不了,这种感觉就像两个人吵了架之后,冷战一样。他说一句,宋和就答一句,他不开口,宋和就绝不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他主动开口,“你说你要跟我聊几句,你要跟我聊什么?” 宋和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顾知周,你跟陆明珠……你们结婚吧。” 第220章 你们结婚吧(二) 宋和说完这一句话后,由鸡丝粥催生出来的温馨气氛还未在小会客室里铺陈开来,就瞬间被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冻成了冷空气。 顾知周手里捧着粥碗,掌心和指腹分明还能感受到鸡丝粥散发出来的温度,丝丝暖意分明还缠绕着心脏,却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还是带冰碴子的那种。 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平静的、不带一丝怒意的。 “你说什么?” 宋和沉默地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 顾知周将粥碗放到小茶几上,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宋和不明白,他分明是听清了的,为什么非要逼她再说一次? 难道她再说一次,就能改变什么吗? 顾知周见她不说话,起身走到她跟前,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宋和,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宋和被迫微仰着头。 这样的角度看上去,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微微凸起的喉结,线条凌厉的下颌,高挺的鼻梁,那双深邃的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眸。 还有那个映在眸底的,小小的自己。 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没由来地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宋和忽然想起半年多前,顾氏集团的公关部发布了他跟陆明珠即将订婚的消息后,陆明珠来律所找她。 那个时候,她刚接手橙心科技的案子,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更加没空去招呼她那位甜美可人的继姐。 陆明珠难得没有发脾气,只是站在她的办公桌前,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目光,将她从头往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仿佛感叹一般地轻叹了一声。 “你真的很漂亮。” 这话能从陆明珠嘴里说出来,简直比彗星撞地球还要稀奇一百倍。 她忍不住从电脑前抬起眼眸,冷冷淡淡地看着了一眼陆明珠,“你今天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陆明珠甜美地笑着,从她的圆形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请柬。 “再过几天,我就要跟顾知周订婚了。” “我今天是专程来邀请你参加我们的订婚礼。” 陆明珠将印着烫金“囍”字的请柬放在她的面前。 “我非常希望,那天你能来见证我的幸福。” “抱歉,我最近……” 推拒的话还没有说完,陆明珠就打断了她。 然后,陆明珠用她那标志性的甜美嗓音说,“你要是不来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宋和被那烫金的“囍”字刺痛了双眼,沉默两秒后,她直接当着陆明珠的面,把请柬扔进了垃圾桶里。 陆明珠并未动怒,反而用一种可怜的眼光看着她,“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呢?” “费尽心思爬上他的床,又有什么用呢?” “他到头来要娶的人,只会是我这种家世清白、门当户对的女人,而不是你这种生父不祥、有个当过交际花的母亲的野种。” “所以啊宋和,你给我记住了——不是我陆明珠从你手里抢走了顾知周,而是他选择了我。” 世人常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但宋和很清楚,她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像她这样的人,连备选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她也从来不敢去妄想什么。 她害怕妄想的多了,心里就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奢念,而那种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痛苦,会把人的心撕成一片片的碎片,让她再也没办法好好地活下去,只能终日沉浸在无边的不甘和悲痛里。 第221章 甜腻的吻 宋和长时间的沉默,让顾知周不禁盯着她的眼睛看。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哪怕是最厉害的画师,也未必能描绘出这一双眼睛里盛着的风韵。 此刻,这双眼睛看上去很平静,但仔细看的话,能看出在那平静的表面下,实际上有一种悲伤的情绪正在不断地翻涌。 若不是她强大的克制力,顾知周毫不怀疑,这个向来以冷漠孤傲示人的女人,很有可能会在他面前流下眼泪来。 这个发现,让顾知周的心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这七年里,他见过宋和的开心、冷漠、生气、冷静等各种样子,唯独还没有见过她伤心流泪的样子。 但同时,顾知周心里又有点困惑。 宋和来找他,还说出了“你跟陆明珠结婚吧”这种令人生气的鬼话,那她就应该知道,他已经拒绝了顾华年这个无理的要求。 那她为什么还会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呢? 她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顾知周将心里的困惑压下去,用温柔的语气耐心十足地问,“你知不知道,我跟陆明珠结婚意味着什么?” 宋和淡粉的唇,轻轻蠕动,“我知道。” 顾知周吸了吸气,“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我跟她结婚?” 宋和抿着唇角,不说话。 她眼里的悲伤,像雾一样在眼底弥漫开来。 顾知周用拇指的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溢出的细微湿意,继续追问,“回答我,宋和,你为什么想让我跟陆明珠结婚?” 漫长的沉默后,宋和终于艰涩地开口。 “顾知周,逼死温有良的罪名,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来气了。我真的、真的……” “如果顾董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话……” “顾知周,我背负不起害死顾董的罪名。” 原来如此。 顾知周温柔地看着她,“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好,你不要担心,姑姑她现在虽然还没有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但她已经脱离危险了。” “楚医生说了,只要等她醒过来,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可是……” 宋和还想说什么。 只见顾知周忽然俯下身来,温柔而不容她拒绝地吻住了她的唇。 宋和的唇很软,也没有擦唇膏之类的化妆品,是最纯粹最干净的柔软。 起初,顾知周只是想用吻封住她的那些“可是”。 可当他一吻上去后,顾知周突然发现,自己太想念这种干净纯粹的柔软了。 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拖住了宋和的后脑,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 方才那些还未铺陈开就被冻成了冷空气的温馨气氛,在炙热的吻里迅速升华成了甜腻的温情。 宋和有点懵,脑子里就像浆糊一样。 而顾知周已经不满足于接吻,他把她推倒在沙发上欺身上去,宋和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抵在他试图贴上来的胸膛上。 宋和轻轻喘着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恼怒,“顾知周,这里是医院。” 顾知周离家出走的理智被叫了回来,但他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继续维持着那个将宋和困在身下的姿势。 “抱歉。”顾知周嘴角噙着笑意,“我只是太久没有碰过你了,有点控制不住。”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把对宋和的想念与情欲说出来。 宋和愣住了,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不认识他了一样。 第222章 等我来接你 她这副呆呆愣愣的样子,落在顾知周的眼里,让他觉得稀奇之余又有几分可爱。 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她湿亮的唇上轻啄一口。 “怎么这么看着我?嗯?”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跟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发少爷脾气的顾知周简直判若两人,以至于让宋和产生一种自己好像在做梦的感觉。 而且,还是一个非常香甜的梦。 顾知周低笑着,用鼻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鼻尖,“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他一边说,一边让宋和感受了一下他某个精神十足的器官。 宋和如被闪电击中了一般,浆糊一样的脑袋瞬间找回一丝清明。 她一把推开顾知周,声音里带了一点羞涩的恼怒,“你别胡来,这里可是医院。” 顾知周笑着说,“好。” 宋和觉得这间小会客室没办法再待了。 要是再待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 她立即抓起掉在地毯上的手提包,想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知周拽住她的手腕,“先别走,我还有话说。” 宋和垂眸,视线里是茶几上已经凉掉的粥,还有一束开得正艳的粉百合。 顾知周盯着她薄薄的耳朵尖,轻声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不用很多,两个月就好。” “我会处理好我跟陆明珠的婚约,也会尽量说服姑姑。” “等两个月之后,我会去容九那里接你回来。” “还有,”顾知周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脸扳过来,让她看着自己,“不要担心会承担害死姑姑的罪名。” “我不会让她死,也不会让你承担这个罪名。” “相信我,宋和。” 他说话时的语气坚定而温柔,很容易就让人相信他真的能做到他说的那些。 宋和不自觉地点头,“嗯。” 顾知周牵起她的手,“我送你下去。” 宋和不置可否。 两个人坐电梯下楼。 小招等在一楼大堂里。 见宋和下来后,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宋和被牵着的手,喊了一声,“阿和姐。” 宋和走向他。 小招说,“你上去后,九哥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在哪里,我说了在医院,他便说要来接我们。” “他离这里不远,估计快到了。” 小招刚说完,宋和的手机就响了。 宋和接起来,“喂,容九。” 电话里,容九的心情听上去有点不好,“你忙完了吗?” 宋和嗯了一声。 容九说,“那你快出来吧,我在医院门口。” 宋和回了一声,“好。” 结束通话后,宋和抽回自己的手,对顾知周说,“你上去吧,我走了。” 顾知周摸了摸她的头,“嗯。” 宋和便跟小招转身往外面走去。 没走几步远,顾知周在背后喊她,“宋和。” 宋和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顾知周朝她走过来,“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宋和诧异,“什么事?” 顾知周走到她跟前,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声音含笑说,“忘了这个。” 宋和一脸错愕。 她觉得,今天的顾知周太不对劲了,就跟吃错药了一样。 顾知周笑着看她,“行了,快走吧。容九不是在外面等你吗?别让他等太久了。” 宋和呆呆地哦了一声。 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宋和摸了摸额头上刚刚被顾知周亲吻的地方,心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 第223章 质问(一) 容九站在车前,脸色不太好。 他今天本来约了容兴的几个股东高管打高尔夫,中途休息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给小招打了个问话,问他宋和在哪里。 哪晓得,这一问才知道,宋和竟然跑到宜安医院来了。 顾华年病危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没跟宋和讲,而且就凭顾华年对宋和做的那些事情,容九觉得,如果宋和知道了,她应该是放鞭炮庆祝才对,谁知道她竟然跑到医院来探病? 听小招说,除了探病必备的白百合以外,她还专程去粥店打包了一份鸡丝粥。 顾华年住在重症监护室里还没出来呢,这粥到底是给谁买的,容九不用想也知道了。 他当即便丢下几个股东和高管,立刻赶了过来。 “九哥,宋律师出来了。” 阮登在一旁提醒。 容九看着宋和朝自己走来,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也没有收敛自己身上外泄的怒意。 几秒后,宋和便走到了他跟前。 宋和见他神色不好,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容九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她,为什么要来找顾知周? 他有什么好,以至于她就那么忘不了他? 但这话容九只能在心里想想,没法问出口。 这些年,宋和之所以跟他保持着这种亲如家人的朋友关系,除了两个人是同类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容九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因为他很清楚,宋和心里对男女关系非常的敏感。 如果他告诉她,他爱她,宋和非但不会感到高兴,反而还会因为他对她的感情,而远离她。 作为一个拥有绝色容颜的女人,宋和这一生从不缺乏爱慕者。 但她缺乏家人和朋友。 这些年,容九就是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没……” 容九一句“没事”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他紧紧地盯着宋和的唇。 宋和的唇色很淡,是有点接近粉蔷薇的那种淡粉色,这样的淡粉色很容易给人一种苍白冷漠的感觉。 但此刻,那两片本该是淡粉的唇,却呈现出一种艳丽的玫瑰色。 而宋和没有化妆的习惯。 所以,容九几乎立刻就能断定,那样艳丽的玫瑰色,是因为接吻造成的。 刹那间,这个猜测在容九的心里掀起了一片滔天的怒火,他的理智瞬间被烧得四分五裂。 他一把抓住宋和的手腕,竭力压抑着怒火说,“走,我们回去。” 车一路急速驶向曲音茶舍。 被挡板隔出来的小小空间里,气氛压抑得就快要爆炸了。 宋和的手腕一直被容九捏在手里。 因为怒火攻心,他没有收住力道,手腕被捏得久了,宋和不免觉得有些痛。 忍了一会儿后,宋和忍不住轻声说,“容九,你能松开我吗?” 容九见她疼得皱起了眉心,这才卸掉了手上的力气,但没有松开她的手腕,而是问,“你来医院做什么?” 宋和也没有瞒他,“中午傅谨言来找我,说顾华年就快死了,我来看看她。” 这个答案,让容九很不满意,“她快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快就忘了她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宋和没有说话。 她的这种沉默,让容九心里的怒火越发盛大,直接燃烧到了他一贯温和的眼底。 “你为什么不说话?” “其实,你来探病只是一个借口,你是想来见顾知周对不对?” 第224章 质问(二) 容九侧着半边身体,燃烧着怒意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宋和那张白净惶然的脸庞。 长久以来,埋藏在心里的妒意,就像一根被点燃了的引线一样,滋滋地冒着火花。 容九握着宋和手腕的那只手,不禁再次加重了力道,在宋和光洁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鲜红的指痕。 宋和忍着痛,低垂着眼眸,心里是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容九。 探病确实只是一个借口,她想见的人也确实是顾知周。但她之所以想去见顾知周,不是因为想他了,而是希望他不要再悖逆顾华年的意愿,跟陆明珠结婚。 可谁知道事情最后竟然偏离到了那样一个光怪陆离的轨道上。 顾知周竟然说他会处理好与陆明珠的婚约。 他准备怎么处理? 是要解除跟陆明珠的婚约吗? 还有,他说他会说服顾华年。 他要说服顾华年什么? 不再针对她? 还是…… 宋和不敢再往下想了。 因为那太荒唐了,简直比月球脱离自转轨道,撞向地球还要荒唐数万倍。 宋和狠掐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强迫自己从荒唐无边的想象中清醒过来。 随后,她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满面怒容的容九。 如果,她再看仔细一点的话,她应该还能看到容九那掩藏在怒气下的紧张。 “是,我确实是去见顾知周的。” 宋和被顾知周吻成了玫瑰色的双唇,一张一翕缓慢地吐字,“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下午的时候,傅谨言来找我。” 宋和把傅谨言跟自己说的话,简明扼要地跟容九说了一遍。 当她说到,傅谨言说顾知周不想跟陆明珠结婚是因为她时,宋和明显地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随后,容九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问她,“你信了?” 宋和唇边勾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她没有回答容九的话,而是问他,“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信吗?” 容九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宋和也不抽回手腕,就那样任由他握着。 宋和轻声说,“容九,不管你信不信,我去找他,只是希望他跟顾华年两个人赌气斗法不要牵扯到我身上来。” “其实,顾华年死不死、什么时候死,我并不关心。我只是不想等她死了以后,外人再来指责我,说她是因为我而死的。” 她可以承担逼死温有良的罪名,但她承担不起害死顾华年的罪名。 “所以容九,你现在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要去见顾知周了吗?” 容九没有说话。他依旧维持着那个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只是卸掉了手上的力道。 宋和的这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任何一个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能听明白。 但容九心里仍旧是疑惑重重。 他很想问宋和,既然你是去说清楚的,那你和他为什么会接吻? 是他主动的,还是你主动的? 除了接吻,你们还做了什么? 但这些话没办法问出口。 如果问出来的话,他小心隐藏的感情就会无所遁形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会彻底失去宋和。 容九将心底汹涌的情绪强压下去,缓而慢地吐出一口不甘心的呼吸,然后低声对宋和说,“抱歉,阿和,是我太敏感了。” 他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被捏出指印的手腕,“我弄得你很疼是不是?” “我真是该死……” “喂。” 宋和不喜欢听他说“死”这个字。 她目露警告,“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容九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好,我以后都不说了。” 第225章 温情 晚饭照例是容九亲自动手,宋和在一侧给他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其实宋和连洗个菜都能弄到到处都是水。这并非是她故意的,而是她长这么大,进厨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原因无他,陆太太不让。因为她认为,交际花的双手只能用来弹钢琴、端红酒杯,和脱男人衬衣的纽扣。 至于像洗菜做饭扫地抹灰这种粗事,不仅会损害手指皮肤的细腻度,还会让指关节变得粗大。 所以从小到大,在陆太太刻意的干涉下,宋和在学校里连笤帚都没拿过,更别提在手工课上学缝扣子做蛋糕了。 这就导致了宋和在生活方面的自理能力非常差。她那间小公寓的冰箱里,除了饮用水以外,什么也没有。 她甚至连苹果的皮都不会削。 这一切,容九自然是知道的。但当宋和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帮忙时,他并没有阻止。 ——尽管在旁人看来,宋和所谓的打下手,其实是在给他添乱。 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因为这种两个人一起洗菜做饭、时不时交头接耳的充满了日常生活气息的事情,能满足他心里那不为人知的隐秘幻想。 水声哗啦啦响。 容九在切菜的间隙,偏头看了看宋和。 她正低着头,十分认真地清洗着薄荷的每一片嫩叶。 宋和的头发黑亮而柔顺,就像一匹质地柔顺的黑缎子,本来柔顺服帖地披在肩上。 但因为她低头洗菜的动作,有几缕从肩头上滑落了下来,垂在脸颊边。 可能是发尾扫的脸颊不舒服,宋和用湿漉漉的手指,把那几缕头发别到了耳朵后面,小巧的耳朵便露了出来。 “怎么了?” 宋和对男人的视线总是非常敏感的,她察觉到容九在盯着自己看后,抬眸露出一个困惑的眼神。 “没什么。”容九手指动了动,没忍住抬起手往她耳朵尖上轻轻摸了一下。 “这里沾了一片小菜叶。” 随后,他抽了一张纸巾,在空无一物的指尖上擦了一下。 宋和没有怀疑。 薄荷已经洗好了,她关掉水龙头,往容九那边探了探头,“还有什么要洗的吗?” “没有了。” 容九揭盖熬汤底的陶瓷锅盖,看了一眼汤色,“汤底还要再熬一会儿。” 随后,他洗净了手,走到冰箱前打开柜门,从里头拿出一盒子樱桃,折回水池前清洗干净。 洗好后,容九顺手拿起一颗,递到宋和的嘴边,“尝尝看好不好吃。” 宋和没有像他幻想的那样直接从他手指尖把樱桃一口含进嘴里。 而是伸手拿过来,再放进嘴里。 宋和轻轻一咬,樱桃香甜的汁水,立刻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宋和“唔”一声,“好甜。哪里买的?” 容九也丢了一颗进嘴里,心不在焉回,“老爷子让人送来的。” 宋和实在对他那个父亲没什么好感,冷嗤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末了,她还嘀咕着补了一句,“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啊?” 容九笑起来。 他将嘴里的樱桃核吐掉后,一副闲适的口吻说,“他现在还不能死。” 第226章 盘算 宋和眼底流露出一点困惑,“如果他早点死的话,你不是就更容易进容兴吗?” 话是这么说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容九细细地解释给她听,“——容兴是靠帮派起家的,你别看它现在姓容,看上去像是容家的家族企业,实则并非如此,它里面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 “前两年的时候,容震曾动过要扶容致上位的念头,但董事会里的一些成员,极力反对这个提议。” 宋和对容致这个人没什么了解,便问,“为什么?” “一是因为他确实是个草包,二嘛……” 容九顿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眸轻微眯了眯,“有的想扶远在国外放羊的老二上位,有的想自己上位……总之,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 宋和从他的话里听出来几分悲凉的意味。同是姓容,容致和那个老二都有人支持,唯独他背后无人支持。 “但我看好你。” 宋和盯着容九的眼眸,语气认真地说。 容九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笑意溢满眼底,“我一定不会让我们阿和失望的。” 话题就此打住。 饭后,宋和便打着呵欠回房休息了。 容九照例把小招喊到了书房里,问他这一日有关宋和的所有事情。 小招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包括,在医院一楼大堂里,顾知周留在宋和额头上的那个亲吻。 容九听到后没什么表情,但他握在手里的薄胎羊脂玉茶杯却在咔嚓一声响后,碎成了几片。 杯中还剩下的半杯茶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滴进了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里。 阮登赶紧递上一块干毛巾,顺便瞪了一眼小招,责备他不该如此地事无巨细。 单纯的小招没能领会到他哥那个眼神的深刻含义,只觉得莫名其妙,“哥,你瞪我干什么?” 阮登气噎,干巴巴地甩出一句,“没什么。” 容九把碎掉的瓷片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后,接过阮登递过来的干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茶水,面容平静得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待擦干净手后,他把毛巾扔到茶几上,淡淡地说,“小招做得对,这种事情不用瞒着我。” 随后,他吩咐阮登,“你去跟舒怡说,让她去找一家适合开餐馆的店面,不用太大,但位置一定要好。租金就从我账上走。” 他虽然跟李宏有过一面之缘,但其实他对这个男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但既然这个李宏是因为帮宋和出头,才落得如今这种连生计都难以维持的困境,那他就没道理坐视不管。 比起给李宏找店面,阮登觉得不如直接给他一笔钱更好一点。 容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淡淡地说,“给钱确实简单直接,但对他们这种从外地来云城讨生活的人来说,有一个安稳的生计,才能让他们在这座城市安心待下来。” 容九顿了顿,似乎又觉得这样也不是很妥,“这样吧,小招,你找个时间去一趟,问一下他们,他们要是不想再留在云城了,就给他们一笔钱。” 小招点头,“好。” 第227章 谋算 容九重新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喝了两口后,问阮登,“那个梁星查得怎么样了?” 梁星是容致身边的女人,跟了他好几年了。这几天,阮登一直在调查她。 阮登回,“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她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还很少出门,也不太喜欢逛街。” 容九随口问,“她在哪里上班?” 阮登想了想,“一家叫明达的外贸公司,这家公司是专门做海鲜进口的,梁星的日常工作就是负责公司的进口货柜报关。” 容九听后,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容致这个人,虽然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勤快,但他对情人出手十分大方。按理说,这个梁星跟了他好几年,这辈子应该是吃穿不愁的,怎么还在那个外贸公司当一个小小的报关员。 这可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 容九沉吟了两秒后,沉声说,“你好好去查一下那个外贸公司,查他们最近三年的业务往来情况。” “我觉得这家公司可能有猫腻。” “好。” 阮登说完,想起另一件事,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来一张照片后,递到容九跟前。 “九哥,你看这个男孩怎么样?” 只见照片中的男孩肌肤似雪,唇红齿白,睁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盯着镜头,那可怜无辜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是容致喜欢的款。 阮登说,“他叫阿金,是刚叔在老家找的,年纪比小招小一点,刚叔说,这小孩虽然年纪小,但是个狠角色。” 容九扫了一眼后,没什么表情地说,“行吧,让刚叔把他送过来。” 翌日。 容九难得闲下来,宋和也没有外出,午饭后,太阳穿破厚厚的云层,洋洋洒洒地撒下温暖的光线。 容九让人搬了两张椅子,拿了两支鱼竿,摆在后院的鱼池边。 后院是单独隔出来的,比前面茶舍那边供客人欣赏游玩的院子小一点,但更精致。 这个季节的鱼深深地藏在水底,鱼饵垂下去,半天都不咬钩。但好在两个人都是耐心极佳的人,并没有因为鱼儿久不上钩而显露急躁。 又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宋和面前的那支鱼竿忽然往下沉,是有鱼上钩了。 宋和的唇角不禁勾起,正要收线时,容九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听那铃声,应该是老宅那边打来的。 宋和凑过去看,屏幕上果然跳动着“老爷子”三个字。 容九滑下接听键,慢悠悠接起,“喂,老爷子,您老又有什么吩咐啊?” 电话里,容震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他淡淡地说,“回来一趟,现在。” 容九不禁坐直了身体,整个身体呈一种防御姿态,但口吻还是吊儿郎当的,“这么急?不会是我那大侄子又把哪里磕坏了,等着我献血救他吧?” “哎,我说老爷子,您就不能让他消停一点吗?他三叔我虽然年轻,但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啊。” 容震没跟他废话,直接撂下一句,“立刻回来。”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鱼钩上的那尾鱼,早在容九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挣脱了鱼钩逃了。 宋和紧张地看着容九,“出什么事了?” 容九递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老爷子让我回去一趟。” 见宋和面色有点发白,容九嗓音温润地解释,“应该是我最近约容兴的股东高管喝茶,被老爷子发现了,所以想把我叫回去敲打一番。” “别担心。” 容九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第228章 谋算(二) 一个多小时后,黑色宾利抵达容家老宅。 临出门前,容九特意回了一趟卧室,换了一身看起来非常二世祖的装扮——米白色的高领细羊绒毛衣、深灰色的修身款长风衣、同色系的休闲长裤,窄小的裤脚收紧黑色亮皮的高帮短靴里。 除此之外,他白净的手腕上还戴了一块价值七位数的腕表——这是几年前容致作死大雨夜的去飙车,出了车祸送进医院抢救时,容九抽了几管血给他救命后,容震给他的辛苦费。 车停稳后,容九盯着后视镜,调动了下面部肌肉,俊白的脸上挂上一个吊儿郎当的表情后,才推开门下车。 到书房门口转了一圈,没看到容震人影,容九随便抓了个佣人问,“老爷子呢?” 佣人回,“在后院喂鸟呢。” 容九听后,下了楼去后院找人。 容宅的后院把大半座山都圈了进来,颇有一种占山为王的气势。 容九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其实他知道容震在哪里喂他那只宝贝雀鸟,但他还是表现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乱转了一圈,才找去小桃林。 老远看到一身黑色唐装的容震,容九吊儿郎当地喊了一声,“老爷子。” 容震并未回头。待容九走近后,发现他眉心拧出了一条轻微的痕迹,约莫是对他的姗姗来迟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容震手里捏着一截细桃枝,正在逗鸟。 容九凑上前去,挑起眉梢瞧了一眼笼子里那只通体金黄的雀鸟,发出一声夸张的“哟呵”。 “这雀儿长得可真好看,这毛色就跟拿染料染出来的一样,您老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宝贝啊?” 说着,容九就把手伸向了容震手里的鸟食罐。 容震淡淡地阻止,“这只雀儿通人性,认生得很,旁人喂它不吃。” “有您说得这么神吗?” 容九一副不信邪似的,细长的手指从白底青花的鸟食罐里拈了两粒鸟食,放在指尖,再把手指伸进笼子里,嘴里还一边发出逗鸟的啁啁声。 奈何那只雀鸟太高贵冷艳了,别说吃容九指尖上的鸟食了,就是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一个。 容九弹掉指尖上的鸟食,一副讪讪的语气,“还真认生呢。” 随后,父子俩都没有说话。 直到笼子里的那只尖嘴鸟吃饱了食,饮了水,发出满足的啾啾声后,容震才扔掉那半截细桃枝,伸手将鸟笼从桃树枝上取了下来。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管家见状,立刻走上前来,从他手里接过鸟笼,把这宝贝带回花房里。 待管家走远后,容震这才慢声开口,“前两天老方跟老梁来找我,让我安排你进容兴。” 容震口中的“老方”和“老梁”,正是前段时间,容九拜托过的方中杰和梁家昌。 接到容震的电话时,容九就猜到今天把他叫回来,肯定是这事有关。 果不其然。 容九的心倏地提起来,垂在身侧的指尖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随后,他见容震停下了、脚步,偏头看向自己,目光中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 第229章 谋算(三) 容九立刻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心虚的表情。 容震这才接上前面的话头。 “——我问理由,老方说眼下集团内局势混乱,张德海那帮人一直蠢蠢欲动,我若活着,还能镇得住他们,要是哪天我不在了,我这边眼睛一闭,张德海那边肯定就会立刻对容致下手。” “而你虽然不是容致祖母亲生的,但到底也是姓容的,跟他是亲叔侄、是一家人。你要是进了容兴,说不定以后能帮上容致一二。” 这番话听得容九背心直冒冷汗。 他那日跟方中杰和梁家昌是这样说的—— “我年纪也不小了,想找点正事干,我那间小茶馆每天迎来送往看着生意不错,实际上也就勉强糊个口。” “二位叔父也不必担心我会跟容致争什么,我这个人什么也没有,但自知之明还有是的,他是容家的长子嫡孙,容家的这份家业除了他,谁来继承都名不正言不顺。” “而我也所求不多,只希望老爷子能分我一间小公司,给我当个营生,让我以后有能力养活妻儿,仅此而已。” 而刚刚从容震嘴里说出来的方、张二人的说辞,无疑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一个私生子,这些年连容兴的大门都没有进过,怎么会知道公司里的派系争斗? 还说什么,他要是进了容兴,以后能帮容致,这话骗骗无知的外人也就罢了,但凡知道点他跟容致的龃龉,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 更何况容震这只千年狐狸? 容九越想便越胆寒。 他拿不准这到底是容致的手笔,还是容震的故意试探。 容九被睫毛掩盖的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他轻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然后用惊惶的语气夸张地喊了一声“冤枉”。 “前段时间,我确实找过方叔父跟梁叔父,但我是拜托他们在您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好让您能给我一间小公司当营生,我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哪天娶妻生子了,总得有钱养活妻儿吧?” “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要进容兴。” “还帮容致?” 容致自嘲地呵了一声,“就我这高中都没毕业的文盲水平,我能帮他干什么,给他端茶倒水吗?” 他的这番说辞,并未取信容震。 容震声音淡淡的,“前不久,我问过你要不要进容兴,你当时跟我说,我要是逼你进容兴,你就回佤邦去种茶叶。” “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改变主意了,还这样大费周章地请来老方跟老梁当说客?” 容九用小拇指的指尖挠了一下额角,用不好意思的口吻说,“这不是老大不小,想成家立业了嘛。” 容震也不知信了没有,他淡淡地问,“我见你这些年跟那个姓宋的丫头一直走得很近,喜欢上了人家了?” 容九“嘿嘿”笑了两声。 容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色轻微闪了闪,又才淡淡地说,“倒是个好丫头,就是出身不太好,有那样一个母亲。” 第230章 谋算(四) 容九还没来得及说,他一个连族谱都没入的私生子,其实跟宋和挺般配的,就听容震略带惋惜地说,“有点可惜了。” 容九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十分肯定在此之前,容震应该是没有见过宋和本人的。 但容震刚刚提起宋和时,用了“丫头”这样一个长辈对晚辈比较亲昵的称谓。 不仅如此,他还用了一句“可惜”。 这话乍得一听,感觉没什么,但在心里细细一品,容九就琢磨出了一点不对劲来。 但还没等他琢磨出哪里不对劲,就听容震说,“你重新换个人吧,你跟那丫头不合适。” 容九以为他是嫌弃宋和的出身,赶紧说,“不是,我……” 容震却摆了摆手,那是一个不想听他说的手势。 容九只能闭嘴。 直到晚饭前,容致才回来,他先是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爷爷。” 然后,拿一双眼睛不阴不冷地盯着容九,阴阳怪气地说,“三叔最近这么忙,还有空回来呢。” 他来者不善,容九也是善者不来。 他冲容致微微一笑,“我一个大闲人,有什么好忙的。倒是你……” 容九故意一顿。 容致心里顿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容九慢悠悠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好歹也是我们容家的长子嫡孙,容兴未来的继承人,怎么能干出那种……” 容九停下来,似乎那件事太脏了,说出来会污了他的口一样。 容致立刻被他这副样子激怒了,顿时面色一沉,“我干什么了,还劳烦三叔把话说清楚。” 眼见着叔侄二人之间的气氛就要剑拔弩张起来。 容震一声怒喝,“行了。” 容九没说出口的那件事,容震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声音严厉,“为了个小男孩,跟人在夜店里打架是什么光荣体面的事情吗?” 容致就跟即将要爆炸的炮仗,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带着一肚子火气哑火了。 因为儿子早亡的缘故,容震对这个孙子一向宠惯地厉害,对容致那些混账事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了。 哪晓得这混账东西,竟然为了一个小男孩,跟人在夜店里大打出手不说,事后还抬出他容家长子嫡孙的身份来,施压对方给他下跪磕头叫爷爷。 若对方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给点钱再吓一吓,这件事也就能就此揭过了。 偏偏对方也是个跟容致如出一辙的混账,单拎出来一个就已经够吸引眼球了,更何况还是两个混账凑一堆儿呢? 这几天,容震都不好意思出去喝茶,就怕碰到了熟人,被人笑话。 再一看容致那混账样,容震一时气上心头,抬手将手里的白底青花茶碗朝他砸了过去。 容致没敢躲,只在茶碗砸在自己肩膀上时瑟缩了一下,琥珀色的茶水稀里哗啦地浇湿了他大半个肩膀。 见容震被自己气得不轻,容致也不敢多说什么。 随后,他经验十足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容震面前,声音弱弱的,那表情就跟个小可怜似的,“对不起,爷爷。我错了。” 容震越看他越心烦,一挥手,“自己去你父亲的牌位面前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起来。” 容致不敢有异议,撑着膝盖站起来,步伐沉重地往后面的小祠堂走去。 容九盯着他的背影,唇角轻不可见地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第231章 谋算(五) 晚餐的餐桌上,照例是没有声音的。 容震可能真是被容致气得不轻,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骨汤熬的小米粥就放下了碗筷。 容九其实也有点食不下咽,便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按照一般流程,敲打完了,晚饭也吃了,容九就可以麻溜地撤了。 但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容震坐在餐椅上半天都没动,看那表情,应该是在想事情。 管家上前来,问要不要上茶水。 容震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他不发话,容九也没办法走,只能在一旁静静陪坐。 半晌后,容震终于出声,“你想进容兴,其实也无可厚非。” 容九的心倏地提起来。 餐厅暖黄的灯光下,容震面色平淡,不辨喜怒,“我可以让你进容兴,但你先要通过我给你的考验。” 容九搁在大腿上的手指不由地攥紧,他尽可能平静地问,“什么考验?” “我会把缅甸这条航运线划给你,至于你拿去之后要怎么运营盈利,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也不会给你额外的支持。” “等一年后……”容震顿了一下,“不,半年后,你拿业绩来给我看。” “如果业绩不错,我就让你进容兴。如果不行,那这条线就是我分给你的家产——我会在遗嘱上注明这一点。” 容九没有立即点头答应。而是思索了几秒,仿佛权衡了一番利弊后,才应声,“好。” 容震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容九起身,往外面走去。 身后的容震突然又说,“几天后的新年晚宴,你要没事就来露个脸,把那个姓宋的丫头一起带来。” 容震最后这一句话,在容九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是震惊于容震不仅这么快就松了口,还让他出席容家今年的新年晚会——因为这代表着,他终于可以以容家三子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走入众人的视线里。 而是,容震竟让自己带着宋和一起出席新年晚宴。 再一联系他下午在后院里,提起宋和时说的那句“可惜”…… 刹那间,容九心里冒出一个从未想过的大胆猜测。 这个猜测荒谬得让容九大脑空白了两秒。 容震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 容九极快地回过神来,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不敢置信,也恰好符合他本该表现出来的神情。 他吸了吸气,用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就是您突然又是分家产给我,又是让我参加新年晚宴,我有点受宠若惊。” 容震听后,不禁嗤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行了,快滚吧。” 容九心思不宁地朝外走去。 随后,容震离开了餐厅,往宅子后面的小祠堂走去。 容致百般无聊地跪在他父亲的牌位前,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他没敢拿出来看。 容震能容忍他天天在外面胡作非为,但绝对不会容忍他在父亲的牌位前放肆。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容致立刻将脊背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地跪好。 片刻后,容震踏门进来。 他径直走到香案前,取出两炷香来,凑到烛火上点燃,随后插进了香炉里。 一炷香是给他的发妻,一炷香是给他早亡的大儿子。 世人常说,人间有悲——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容震这辈子算是把这三大悲挨个都经历了一遍。 他目光在轻轻扫过发妻的牌位后,久久地落在大儿子的牌位上。 “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对于那个最像自己的儿子,容震心里有太多的遗憾了。 他收回视线,淡淡地看着他跪在蒲团上的容致,眼底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失望。 “我不指望你能像你父亲一样能干,但你至少也不应该差劲成这个样子。” 容致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替自己辩解什么,但又经验十足地闭紧了双唇。 和以前一样,容震照例把他教训了一顿后,才叫他起来,随后转入正题。 “我把缅甸那条航运线划给你三叔了。” 容致惊诧出声,“为什么?您不是一直不想他进容兴吗?” 第232章 谋算(六) 容震这些年确实一直防着容九,就跟防贼似的,不让他接触容兴的人和事。 倒不是因为容九是个私生子,而是哪怕一辈子工于心计的他,也没能看透他这个儿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容九被接回云城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 一般男生在十二岁这个年纪,正处于一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阶段。具体表现为,当他们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或者自身的利益遭到损害时,他们往往会非常叛逆,会不自量力地去反抗。 但容九从来都没有。 他就像一只没有爪牙的猫,非常温顺,非常听话。容震要抽他的血给容致,他就乖乖地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从头到尾连个不满的表情都不会露出来。 容致出车祸那次,他被叫到医院里,也知道如果容致身上哪个器官撞坏了,他的哪个器官可能就要被摘下来,换到容致的身上去。 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当时,在手术室门口,他甚至还有心情跟容震开玩笑,说什么就容致那个胡作非为的性格,阎王爷要是真敢把他收了,地府肯定会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也正是因为容九的这种温顺,才让容震一直提防着他。 因为在他看来,容九虽然是个私生子,但骨子里流的还是他容震的血,从小又在佤邦那种战火纷飞的地方长大,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一头猛兽,而非一只温顺的猫。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暗中观察着容九,想看看这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副逆来顺受的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但直到今日,容震也没能把他看透。 如果容震再年轻个十岁,他会很有耐心地等容九露出自己的尾巴来。 但问题是,他不年轻了,已过七旬的他也会担心,万一哪日自己就跟顾家那个女修罗一样,得个什么绝症一命呜呼了,仅凭容致一人,他是守不住容家这份家业的。 而且那天,方中杰有一点提醒了他。 方中杰当时说,“九少再怎么样,也到底是姓容的,身上流着您的血,跟小少爷是亲叔侄,哪怕他们以后真斗个头破血流,这份家业也还是在容家人手里。” 除此之外,容震心里还有其他的盘算。 他沉声说,“你三叔这个人,跟你二叔不一样,你二叔喜欢明火执仗的来,而你三叔他……” 容震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这个儿子。 容致不屑地嘀咕,“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子,难不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容震冷冷睨了他一眼,语气有点重,“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过你,切莫轻敌。” “你三叔平时不显山也不露水,看上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正是这种人才可怕。” “他要是没野心,只当个富贵闲人,那倒没什么。若他心里真存了要跟你抢容兴的心思,你会被他撕得片甲不留。” 容致虽然不认同容震这番话,但也只是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容震看他那自负的样子,先前的火气本来已经压下去了,顷刻间又重新窜了起来。 “你但凡是再长进一点,我也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操心,连逗个雀儿都不能安生。” “我之所以把缅甸那条航运线划给你三叔,一是因为他在缅甸长大,这些年,他虽然鲜少回去,但与那边的联系一直没有断。” “如果他想把这条航运线做起来,就绝对会动用到缅甸那边的关系和人,这样一来,我也能摸清他在缅甸的势力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二来,我也想看看他的能力。如果他能力强,又足够安分守己的话,那我会安排他进容兴,替你挡一挡张德海那帮人的火力。” “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容致皱眉,“但如果他想跟我抢容兴呢?” 容震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丝狠意,“那就让他从哪儿来的,就回到哪儿去。” 第233章 隐秘的吻 因为心里那个太过荒谬的猜测,容九从容家老宅出来后一直心神不宁。 直到走到车前,他脸上那因为太过震惊而显露出来的苍白神色,也没有褪去一丝一毫。 不,不可能。 容九在心底,一遍遍否定那个荒谬的猜测。 但今天容震提起宋和时的态度,实在是令人生疑,稍微一细想,他浑身就起了一层白毛汗。 阮登见他面无血色,心不由得一紧,“九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什么。”容九回过神来,语气里带着一点疲惫,“走吧。” 再不回去,宋和该担心了。 黑色宾利顺着私人公路,平稳地朝山下驶去。 阮登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容九,只见他眉心紧锁,像是被什么事情困住了一样。 而一般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最不会看眼色的小招,也不会去打扰他。 于是,阮登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来,平稳地把车驶出了弯道。又往前开了百十米后,阮登打了转向灯,准备在路口并入主路。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路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车,红色的车尾灯亮着,没有熄火。 上一回,就是在这样的路口,一辆停在路口等待交通灯的工程车,突然启动朝他们撞了过来。 阮登心中警铃大作。 他把车速降到三十码,慢慢驶过去,等近了一些,能看清楚车牌号时,他悄然地呼出一口呼吸。 是宋和的车。 阮登踩下刹车,低声提醒闭着眼睛想事情的容九,“九哥,宋律师来了。” 容九闻言睁开眼睛,往车窗外一看,果然看到了倚着车身抽烟的宋和。 他立即推开车门下车,朝宋和走去。 容九一边走,一边脱下自己的风衣,疾步走到宋和跟前后,把风衣严严实实地罩在她身上。 这才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自他走后,宋和的心就七上八下的,担心他最近做的那些事情会惹怒容震。 尤其是前一天,他才刚跟她讲过,容震以前是混帮派的,这种人都丧心病狂得很。 而且,容震也从来没把他当儿子看过,宋和担心他一怒之下,万一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容九根本就招架不住。 宋和越想,就越胆寒,哪还坐得住,便带上小招来找容九了。 车驶到山下后,宋和本来还想继续往山上开的,但上山的公路是容家的私人公路,有保镖把守,根本就不会放行。 她便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在这个路口。 如今看到容九平安无事地站在自己跟前,宋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四平八稳地落回了胸腔里。 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老爷子没对你做什么吧?” 听了她这一句后,父子间的猜忌、叔侄间的明争暗斗、为了自保的蝇营狗苟,仿佛都被寒凉的夜风吹到了遥远的天际。 天地广袤无垠,世间万物重重,容九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这个被凛冽的寒风冻红了鼻尖的女人。 容九没忍住,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的唇,擦着她柔顺黑亮的发丝,他轻而颤地说,“没有。” 宋和没有察觉到他轻颤的声音下,掩盖着地汹涌情愫。 她彻底放下心来,“没有就好。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容九的唇在她的发丝上留下了一个隐秘而克制的吻,“好。” 随后,两个人上了宋和的车。 容九一边开车,一边把今天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说了。 宋和听完后,对于容震对容九态度的突然转变感到十分惊诧。 “你家老爷子不会是被谁夺了舍吧,怎么突然之间就开窍了,还肯把缅甸的那条航运线交给你经营?” 容震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容九多少能猜到一点。他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谁知道呢。” 容九一边看后视镜并道,一边说,“对了,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宋和手肘支在车窗上,托着半边脸颊,掩嘴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容九说,“十号晚上,容家要举办新年晚宴,老爷子让我也去露个脸。” “我希望那天你可以陪我一起去。” 第234章 好吃的红烧肉 不知道是从哪年兴起的,云城但凡有点权势的家族,不管是新晋的暴发户,还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基本上都会在阳历年后搞个新年晚宴,借此联络一下感情,再谈一谈来年的合作什么的。 宋和以前陪顾知周参加过一次,全程被人当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宋和半眯着眼睛,用带着一些困意的声音说,“我一去那种场合就浑身不自在,要不你找其他人陪你去吧。” 恰逢前面红灯,容九缓缓踩下刹车,偏头定定地看着宋和,“这个晚宴对我很重要。” 因为这是容震第一次允许他出席这种公开场合。 “所以阿和,我真的很希望那天晚上,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宋和想了想,手托着的脑袋轻轻点了一下,“行吧。” 容九眼底漫上笑意。 第二天,宋和去了一趟江新区分局。半路上碰到市政维护道路,堵了一会儿,等把车停在分局门口的马路上时,都到中午的饭点了。 公安局分局不是菜市场,可以随便进出,宋和在门口给刘燕燕打了个电话。片刻后,刘燕燕裹着一件警用的棉大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燕燕见宋和衣着单薄,脖颈光溜溜的,连条围巾都没有,不禁好奇,“你穿这么少,不觉得冷吗?” 宋和诧异了一下,随即轻笑道,“不冷。” 她整天都待在暖气十足的房间里,出门也是开车,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站在马路边跟人说话。 刘燕燕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来找我是想打听案子最近调查情况吧?” “这个我们有纪律的……” “不是。” 宋和打断她,“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说。” “行吧。”正好到饭点了,刘燕燕说,“今天我们食堂有红烧肉,特别好吃,你想尝尝吗?” 宋和轻微愣了一下,“好啊。” 正是饭点,食堂人很多。 刘燕燕去排队拿餐,宋和则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她已经很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但仍旧吸引了不少视线。 片刻后,刘燕燕一手托着一个盛满饭菜的餐盘,步伐又快又稳的走过来,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刘燕燕把餐盘放在桌上,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宋和。 “忘了问你有没有忌口,这些菜你都能吃吧?” 宋和扫了一眼餐盘里的菜——蒜蓉青菜、红烧肉、滑蛋虾仁,和番茄鸡蛋汤。 宋和微微一笑,“你们食堂的菜色很不错。” “那是。” 刘燕燕眉眼里带着笑。随后,她左顾右看了一下,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说,“我当初报考咱们分局,就是听说他们食堂的饭很好吃。” 宋和被她逗乐,“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宋和说完,夹了一块刘燕燕力推的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再慢慢咽下去。 刘燕燕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宋和“唔”了一声,“确实很好吃。” 刘燕燕得意地笑起来,“这道红烧肉可是连续多年蝉联我们食堂好评榜第一的菜。” 刘燕燕说着,也夹了一块红烧肉丢进嘴里,然后发出满足的叹息,“好好吃啊,就是吃多了要长胖。” “胖点不好吗?”宋和扬起眼尾。 “你这是典型的针不扎你身上,你不疼啊。” 刘燕燕扒拉了一口米饭,声音含糊不清地说,“我很好奇,像你这么瘦的人,平时是不是都餐风饮露,吃饭都是数米粒啊?” 宋和笑起来,“我又不是小仙女,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干活?” “那肯定就是遗传了。”刘燕燕问,“你妈妈应该很瘦吧?” 宋和忽然想起,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陆太太了。若是陆承渊这回真被查出点什么来,她这陆太太怕是也没办法继续当了。 要是再让她知道,是自己向警方告发的陆承渊,宋和想,以陆太太的性格,大概会想掐死自己吧。 宋和眸色暗了暗,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把话题调转开。 汤足饭饱之后,刘燕燕才想起宋和来找她的目的,“你不是说有事情请我帮忙吗?” “什么事?” 第235章 暖心奶茶 宋和说明来意。 她这两天想了想,李宏何丽两口子都是外地人,还带着一个老人和小孩,解决他们目前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找一个店面,和一个环境好一些的住处。 “其实这件事,你可以自己去跟他们讲的。”刘燕燕咬着吸管,滋溜溜地吸着奶茶。 只是给他们提了几句微不足道的建议,何丽不仅手工编制了一个包包给自己当谢礼,李宏还为了给自己出头而动手打人,这两口子一看就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 若这件事真由宋和自己出面,如果他们接受了宋和的相助,心里肯定就会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件事,然后再想方设法地百倍千倍地回报回来。 这不是宋和想看到的。 她希望,他们可以毫无负担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带着要还谁的恩情,沉重地过日子。 宋和手里也捧着一杯热奶茶,这也是刘燕燕买给她的。 她觉得刘燕燕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多吃两口红烧肉,就担心会长胖,但一放下筷子又迫不及待地跑去买了两杯奶茶来,一点也不担心含糖量很高的奶茶也是长胖的元凶之一。 她鲜活可爱,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朝气,就像冬日里的小太阳,能驱赶围绕在人身上的寒气,让人不自觉就像她靠近。 宋和小小的喝了一口奶茶,暖暖的甜甜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滑到了胃里,整个五脏六腑都跟着暖了起来。 宋和说,“你最近跟他们走动得多,比我跟他们还要熟一点,如果你出面的话,你可以说是社区了解到他们比较困难,所以想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这样他们会比较容易接受。” “店面我已经委托中介看好了,在城北区那边的南景巷,附近有几个大型的社区和学校,人流量大,生意应该会很好的。” “房租我没有付完,剩了一部分让他们自己负,他们应该能承担得起。” 刘燕燕听到这里,不得不感叹宋和做事真的是面面俱到,如果她直接给李宏一个店面或者一笔钱的话,以自己对李宏的了解,这两口子肯定不会收的。 但如果给他一个租金低廉、位置很好的店面,再由她这个人民警察出面,李宏就不会怀疑这从天而降的馅饼怎么会砸在自己的头上了。 “房东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到时你带李宏何丽去看店面,他会配合你的。” “住处我也让中介重新给他们找了一个……” 宋和见刘燕燕盯着自己看,露出了一个困惑的眼神,“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 刘燕燕拿吸管戳着杯子里的珍珠。 对上宋和困惑的眼神,她笑着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么会为人着想,做你的朋友们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话让宋和愣了愣。 她突然想起了许佳薇。 自那日之后,她跟许佳薇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后来办公室退租,两个人也都十分默契地没有露面,让夏晴晴和财务米姐帮忙跑的腿。 “我不知道。” 宋和没有被任何化妆品修饰过的眉眼很淡。 刘燕燕想了想,算上这一次,她跟这个犹如传奇一般的美人见了四次面。 不管是温有良跳楼后,她第一次来局里配合调查那次,还是今天这次,大多数时候宋和都是这个表情。 她很少笑。 而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笑容也很淡,有一种点到即止的克制感。 刘燕燕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会让一个人连笑都会如此的克制? 第236章 坏消息(一) 饭点已经过来,食堂慢慢冷清了下来,但空气里还残留着红烧肉浓郁的香气。 那是一种闻起来,就让人心里觉得温馨满足的香味。 宋和闻着那香味,忽然说,“我这个人性格比较冷,不太好相处,所以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 “老实说,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看我的……但我想,跟我这种人做朋友,应该会很累吧。” 刘燕燕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落寞的味道。 她想了想后,咽下奶茶,语气认真地对宋和说,“如果一段感情,让其中一个人觉得很累的话,另外一个人或许需要承担大部分责任,但感觉到累的这个人也不能觉得自己什么错也没有。” “我觉得,不管是做朋友、情人还是家人,大家都应该坦诚相待一点,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讲出来,而不是闷在心里等对方去猜。” “出了问题就积极解决问题,要是问题实在太大解决不了,那就重新换个朋友、换个爱人。” “家人没办法换,那就尽量地少见面少打电话,逢年过节问个好就行了。” 宋和捧着奶茶,用掌心汲取着奶茶那微弱的温度。 她轻轻一笑,“刘警官,有没有人跟你讲过,跟你聊天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临时充当了一回感情导师的刘燕燕,听了这话后,也跟着笑起来,“跟你这样的大美人聊天,我也很开心。” 刘燕燕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我送你出去吧。” “好。” 刘燕燕把宋和送到门口,顶着夹着雪粒的寒风,她站在宋和的车旁,缩着脖子说,“我今晚要值班没时间去,等明天下班了,我就去李宏家。” “还有案子的事情。” 刘燕燕不方便透露调查具体进展到了哪一步,便对宋和说,“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陈队顺藤摸瓜查到了不少事情。” 宋和也不过多打听,微微一笑,“那李宏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她手扶着车门,正准备上车,躬下去的腰又突然直起来。 宋和隔着车身,看向刘燕燕说,试探着说,“你今天请我吃了很好吃的红烧肉,等改天你有空了,我请你吃好吃的火锅?” 刘燕燕一笑,脸颊上漾出两个小酒窝,“好啊。等我休息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刘燕燕冲她摆摆手,“路上小心。” 回去的路上,宋和心情很不错,她就像一个突然之间得到了一块糖果的小孩,很惊喜很开心,很想剥开糖纸把这块糖果吃下去,好尝一尝它到底有多甜。 但又舍不得吃,想把这块糖放进罐子里珍藏起来。 车载音响里流淌着一首舒缓的情歌。 宋和轻轻地跟着和。 手机铃声将她的轻哼声打断。 宋和看了看来电显示,没接,直接挂断了。 两秒后,又响了。 宋和没理。 直到手机铃声催魂似的响起第七遍的时候,宋和打了转向灯,把车靠边停下来后,忍无可忍地接起来。 “傅谨言,你有病吧?” “是啊。” 电话里,傅谨言低声笑,“相思病,还病得不轻呢。阿和,你有药吗?” 这疯子! 宋和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准备挂电话关机。 傅谨言像是察觉到了一样,抢在她挂电话前笑声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顾华年醒了,今天早上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了。” “阎王爷不收,她暂时死不了。” 宋和心里轻微松了一口气。 “哦。” 她淡淡的,“没其他事的话,我挂……” “还有一件事,跟顾知周有关的,”傅谨言抛出前半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后,又卖起了关子,“你想听吗?” “不想。” 宋和面无表情地说。 傅谨言轻笑着拆穿,“要真不想知道的话,你早就挂电话了。” “我说阿和,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第237章 坏消息(二) 宋和抿着唇角不说话。 傅谨言很懂得适可而止。 虽然他很想再逗一逗电话另一边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但他也知道,如果真把宋和惹怒了,那接下来的游戏就没办法玩了。 傅谨言轻笑着说,“昨天晚上,陆明珠被顾知周连人带东西的打包送回了陆家。” 宋和怔住了。 那天在医院里,顾知周说他会处理好与陆明珠的婚约,她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陆明珠是顾华年亲自给他挑选的未婚妻。而以顾知周那比亲儿子还多出千倍万倍的孝心…… 宋和以为,在顾华年死之前,顾知周或许不会跟陆明珠结婚,但表面上还是会继续维持他跟陆明珠的婚约。 可现在,他把陆明珠赶回了陆家。 如果顾华年一直昏睡不醒的话,这倒没什么,不过就是自己再多当一段时间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可问题是,现在顾华年醒了。 她为了逼顾知周跟陆明珠结婚,连绝食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要是知道顾知周把陆明珠赶回了陆家,宋和不用想也知道,她会有多生气。 等姑侄俩再次因为这件事赌气斗法时,谁知道顾华年又会使出什么手段去逼顾知周? 顾知周就范还好,要是他不就范的话,那顾华年是不是又要被气得送进医院抢救? 就她那个脆弱的身体,这回能被救回来,已经是十方菩萨保佑了,下一回可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到时候,外人会怎么说? ——哦,你看,顾知周为了那个交际花的女儿,逼死了养大他的亲姑姑呢。 宋和光是一想,头就跟炸了似的疼。 电话那头,傅谨言见她久不出声,故意问,“怎么了,听到顾知周为了你,把陆明珠赶走了,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宋和真想拿臭袜子堵住这人的嘴。 “是啊,”宋和揉着涨疼的额角,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比中了几个亿的大乐透还高兴。” 傅谨言笑起来,那笑声十分欠揍,“那你可得请我吃顿饭,感谢我告诉你这么一件令你高兴的事情。” “最近很忙,没空,以后再说吧。” 说完,宋和就把电话挂了,顺便把傅谨言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拉进了黑名单。 如果陆明珠真的被顾知周退婚了,这对陆家而言不是一件小事。 最近这两天,有媒体传言,明珠集团正在遭遇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 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那这个时候再被曝出来陆明珠嫁入顾家无望的话,这对明珠集团无疑是雪上加霜。 宋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今天会接到陆太太的电话。 果然回到曲音茶舍不久,陆太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电话里,陆太太连半个字的寒暄都没有,直接一副命令的口吻,“你晚上回来一趟吧,你叔叔有事找你。” 窗外,天色阴沉,风雪欲来。 宋和站在窗前,一手夹着烟,一手执着手机,口吻冷淡,“抱歉,没空。” 电话那头,陆太太并不意外。 她忽然说,“外面传顾知周为了你,把顾华年气进了医院,我起初还不信呢,直到昨天晚上陆明珠被赶回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女儿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十几岁的时候,跟我吵架,说你这辈子会比我活得有尊严,不会成为男人的玩物。” 陆太太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轻呵了一声。 “宋和啊宋和,你现在认命了吗?” 第238章 认命了吗?(一) 宋和抿着唇没说话。 被细雨模糊的玻璃窗上,倒映出她因为极力克制而有些僵硬的面容。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场争吵—— 阳历年后的某一天,陆太太让服装店拿出了最新款的礼服,每一条都非常漂亮精致。 陆太太把她按在落地镜前,指挥着服装店经理把她挑中的礼服拿过来,在她身上比划。 服装店经理在一旁由衷地说,“陆太太,以宋小姐的长相和身材,就是只披一个麻袋,也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 “但我觉得宋小姐现在还小,您挑的那些礼服都太成熟了,反而会掩盖她的清纯和纯真。” “您看这一件怎么样?” 服装店经理捧起一件白色的苏绣旗袍。 陆太太瞥了一眼,不满意地摇头,“太素了。” 服装店经理笑着推荐,“这件旗袍看上去确实素了一点,但它的面料非常特别,我们纺织师傅在织这块面料时,里面加了一种十分特别的细银丝。” “我们试衣间的灯光很亮,所以看出来什么,这样,您先让宋小姐换上,等我把灯光调暗一下后,你就会发现这件旗袍的特别之处了。” 陆太太来了兴趣,“好啊。” 随后,服装店经理把衣服交给一旁的助手,示意她带宋和去把旗袍换上。 待宋和换上旗袍,面无表情地出来后,试衣间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只见她身上的旗袍在昏暗中,散发出一种朦胧莹白的光泽。 宋和仿佛穿上了一件由朦胧月色裁剪出来的衣衫。 她面容清冷地站在那里,与那朦胧月色融为了一体,给人一种安静的、神秘的感觉。 试衣间里的人都发出了惊艳的叹息。 服装店经理更是诚恳地说,“这件旗袍刚送来的那段时间,我还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穿出它的风韵。” “我一度担心给它找不到合适的主人。” “如今一看宋小姐,我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宋小姐,除了你,我想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能把它穿得如此漂亮又神秘。” 陆太太也十分满意,“不选了,就这一件。” 随后,陆太太在经理的陪同下去给宋和挑高跟鞋,用来搭配那件巧夺天工的旗袍。 宋和则挥退了经理的助手,自己走到里面把旗袍换了下来。 宋和把旗袍交给助手后,客气地问,“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试衣间出去后左拐。” 宋和道了一声谢,一个人去了洗手间。 整理好衣衫,正要从格子间出去时,宋和听到洗手间外面的门被推开了,是有人进来了。 随后,一个声音说,“这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可真舍得,七位数的旗袍说买就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说,“你懂什么,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个陆太太以前是交际花,她这个女儿是个私生女,不是陆家正牌大小姐。” “就算不是正牌大小姐,命也比我们这些人好太多倍了。继父是个有钱人,自己又长得那么漂亮,这样的人生,不知道我们这种人要投多少次胎才能碰到。” 先前那个声音羡慕地说。 只听另一个声音讥笑了一声,“羡慕?我还是劝你别羡慕了。你知道那个陆太太为什么那么大方花七位数给自己女儿买旗袍吗?” “为什么?” 那个声音说,“她是要带她女儿去参加容家的新年晚宴,然后在晚宴给她女儿挑个金主。” “不会吧?” 先前那个声音十分震惊,“那位宋小姐看起来还那么小,应该还没成年吧。” “而且,陆家那么有钱,又不是养不活那位宋小姐,那陆太太干嘛非得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另一个声音轻呵了一声,“谁知道呢?这些有钱人,可能脑子都有病吧。” 第239章 认命了吗?(二) 宋和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洗手间的。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了她在陆家的卧室里,抱着双膝坐在挂着蕾丝床幔的公主床上。 而床尾凳上,有一个精致的白色礼盒,里面细细的天鹅绒上,摆着那件价值七位数的旗袍。 旁边还有一只鞋盒,那是陆太太精心给她挑选的高跟鞋。 宋和目光涣散地盯着那两样东西,脑袋里不断回响着服装店卫生间里的那两道声音。 其实,从十一二岁起,宋和已经明白了陆太太那堪称苛刻的培养是为了什么。 只是她心里还一直抱着一丝侥幸。 她想,虽然陆太太不喜欢自己,但她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这天底下哪有母亲真会这么狠心,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去男人堆里当个卖笑的交际花,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嘲笑与指摘里。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她的母亲,原来不仅要把她往火坑里推,甚至都还等不及她长大成年。 宋和绝望地流下眼泪。 这时,陆明珠推门而进。 因为两年前,她跟陆太太吵架,把陆太太推下了楼梯,害得陆太太不仅流产,还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陆承渊为了惩罚她的任性胡闹,把她送去了国外的女子寄宿学校。 最近学校放圣诞节,她便回来休假。 陆明珠踢踢踏踏的走进来,一见到床上的她,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宋和低头抹掉眼泪,从床上站起来,“有事吗?” 陆明珠在屋里环顾了一圈,视线落在床尾凳上,迈步走过去,从盒子里拎出那件旗袍。 “这就是宋郁榕给你准备的去容家新年晚宴的衣服?” “眼光不错嘛。” 见账单也在盒子里,陆明珠拿起来一看,顿时冷笑起来,“你妈对你可真大方。” “七位数的旗袍,说买就买。” 宋和没有出声。 陆明珠漂亮的眼珠转了转,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既然你妈下了这么大的血本,那你到时候可要好好表现了。” “容家那个老爷子死了发妻,多年来一直寡居,这些年也没闹出什么桃色绯闻来。” “等你去了容家,见到容老爷子后,就按照你妈平时教你的那样去勾引他,他肯定会上钩的。” “等到了床上,你再卖卖力,怀上了他的种,说不定你就可以母凭子贵,成为容家太太了。” “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说你是野种了,大家看到你都得客客气气称你一声容太太呢。” 陆明珠用最甜美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 宋和跌坐回床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漱漱而下。 她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她扭头看着床尾凳上的那两样东西,忽然疯了似的冲过去,把它们掀翻到地毯上,用脚狠狠地踩。 这还不够。 再去找来剪刀,一刀刀地把它剪成碎布。 “你再发什么疯呢。” 闻讯而来的陆太太一巴掌重重扇在她的后脑勺上,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呵斥,“你知道这件衣服多少钱吗?” 她不想知道这些。 就算知道,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自己求着她买的。 十六岁的宋和,抬起眼眸,透过重重泪水,绝望而愤怒地瞪着她的母亲,“你休想把我送给那些男人。” “我告诉你,你休想。” “除非是我死,那个晚宴我绝对不会去。” “我告诉你,宋郁榕,你要给男人当玩物是你的事情,你休想让我跟你一样,也去给男人当玩物。” “我不要像你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这辈子就是死也不会给那些男人当玩物。” 第240章 回陆家(一) 可这个世界上的事,不是你想,它就不会发生。 命运的枷锁,始终将她牢牢锁在了荒唐怪诞的囚笼里,她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去挣扎去搏斗,却依然没能逃出来。 电话那头,陆太太声音婉转妩媚,带着岁月沉淀过后的迷人风韵,“很多年前我就跟你讲过了,只要你愿意,全云城的男人都会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任你挑选。” “——你会得到数不尽的珠宝、钻石、房子、车子,还有男人那不值钱的心。” “你可以为所欲为。” “但你不听,非要那么辛苦地去念书,去考律师执照,想证明你不用靠男人,也能活得很好,活得很有尊严。” “可事实又是如何呢?” “没有了顾知周给你当靠山,顾华年一句话就能把你那所谓的事业给你毁得渣都不剩。” 最亲近的人,总是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最伤人。 宋和咬着牙关,紧紧捏着手机,骨节泛出一层青白。 电话那头,陆太太话锋一转,“幸好那顾知周还算有眼光,没真要娶了陆明珠那个蠢货。” “他这回为了你,能把顾华年气得住院,想来对你是有几分真心的。” “你不妨趁此机会,再回到他身边去……” 宋和沉默地把电话挂了。 傍晚,雨越下越大,夹着粗粝的雪粒,打在雨伞上簌簌作响。 宋和撑着伞,走进陆家别墅。 佣人看到她后,把雨伞接过去,扭头对厅内的陆承渊说,“先生,宋小姐来了。” 陆承渊闻言,立刻起身迎过来,“你可算到了。” “我刚刚还在跟你母亲说,今天这种天气,路上滑,你一个女孩子开车不安全,应该让司机去接你才是。” “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吧。” 距离上次去明珠集团找他,才过去了没几天,陆承渊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一样,鬓角露出了些许的花白,眉宇间也压抑着几丝郁气。 看来,媒体传言明珠集团遭遇经济危机多半是真的了。 宋和跟在他身后,步入客厅。 陆太太坐在奢华的欧式沙发上,肩上披着一条孔雀蓝的披肩,柔顺黑亮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发髻,也没有用任何的发带或发饰,就那么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迷人。 宋和忘了自己跟这个母亲有多久没见过面了。可能大半年,也可能更久。 但她还是和记忆中那个令所有男人都为之倾倒的交际花一样,岁月不仅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还让她多了几分年轻女人没有的风韵。 陆太太用涂着浅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将看了几页的珠宝杂志合上,放到一边去,这才抬起那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眸,看向一脸冷漠的宋和。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最近没休息好?” 宋和没搭她的话茬,直截了当地开口,“说吧,今天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 陆太太一点也没有被冷漠相待的尴尬和难过。她用下巴点了点陆承渊,“是你叔叔找你,不是我。” 随后,她捂嘴打了个呵欠,双腿一收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们聊吧,我上楼休息了。” “晚餐不用叫我。” 陆太太说完,就丢下二人,施施然往楼上走。 第241章 回陆家(二) 陆太太离开得非常干脆,以至于陆承渊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妩媚纤细的身影已经走上了楼梯。 陆承渊提步追上去,在楼梯上拉住陆太太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你这个时候上楼去干什么?” 陆太太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是人还没老,耳朵就开始背了吗?” “我刚刚说了呀,我上楼休息。” 见陆承渊面色沉郁,陆太太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该不会是指望我帮你劝她?” 陆承渊心里打的确实是这个主意。 还没来得及出声,陆承渊便看见他妻子艳丽的双唇,讥讽地勾了起来。 “你让我打电话之前,我就劝过你,别白费力气了。” “她当年能不声不响地跑去勾引顾知周,你就该知道,她不是一个会任由你摆布的人。” “更别说她现在知道,是你给顾知周泼的脏水,连累她一起被骂。” “所以你觉得,她会为了你们陆家的公司,跑去求顾知周吗?” “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别去自找没趣。” 陆承渊哑然。 宋郁榕这话说得没错,宋和最不喜欢的就是求顾知周。 当初,明珠集团遭遇危机时,他曾向宋和提出,希望她可以给顾知周吹吹枕边风,让他帮明珠集团一把。 宋和听后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 陆承渊无法,只好搬出父女情,眼含热泪苦求了好一番,宋和才松了口。 情同父女时,让宋和去求顾知周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现在,二人已等同于撕破脸皮了。 可陆承渊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明珠集团的债务问题,其实早前也有少数的几家媒体关注过,但都被他拿钱压了下来。 这一回,他也想用同样的手法去压,却没有一家媒体买账,导致整个云城都知道明珠集团没钱了。 而金行长那边,对于他提出的延长还款期限一事本就有些犹豫的,在看了那些新闻后,立刻打电话过来,要求他在这个月内必须归还本金和利息。 否则,银行将依照流程,向法院提出申请,强制查封卖明珠大厦以保全自己的利益。 明珠大厦算是明珠集团的根基,如果连这个根基都被拔了的话,那明珠集团就只能等着破产清算了。 而陆家也会跟着一起完蛋。 他也找过顾知周,想求他看在两家有婚约的份上,能对明珠集团施以援手。 可他给顾知周打了好几次电话,顾知周都没接,去顾氏集团更是连人都没见到。 直到昨晚,陆明珠被送回来之后,告诉他顾知周要解除婚约一事,他才意识到陆家这次遇上的不是困境,而是绝境。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到了宋和,想让她去求顾知周救救陆家。 他也自知自己这个继父在宋和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便想着让宋郁榕帮忙说几句好话,可现在看来,宋郁榕好像更想看到陆家完蛋。 看着宋郁榕脸上那戏谑的神情,陆承渊忍不住说,“宋郁榕,你什么意思?” “这些年,我自问待你不薄吧。” “你可是我的妻子,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陆家破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242章 回陆家(三) “呵,妻子?” 宋郁榕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轻呵了一声。 她讥讽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现在想起我是你的妻子了?” 宋郁榕抬起手指,指着二楼的楼梯口,语气略微激动地说,“那当年,你那个蠢货女儿,把我从那里推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我是你的妻子?” 陆承渊没想到她心里还记恨着这件事,眉心紧拧,“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现在还翻出来干什么?” “再说了,明珠当年还只是个孩子,她是不小心的,也跟你道过歉了……” “她一句对不起,就想抹杀掉她做的恶吗?” 陆明珠那一脚,不仅害得宋郁榕胎死腹中,还害得她还差点因为失血过多而命丧手术室,医生不得不切除她的子宫,才得以保住她的命。 宋郁榕妩媚的眼里流转一丝冰冷的恨意,“陆承渊,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明知道你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为什么还留在你身边吗?” 陆承渊面色一白,咬牙问,“为什么?” 宋郁榕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当然是为了亲眼看着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王八蛋、你那个杀人犯女儿,还有陆家是怎么一步步完蛋的。” “你……” 陆承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宋郁榕冷哼了一声,丢下脸色青白的陆承渊,优雅而从容地往楼上走。 陆承渊站在原地,双眼阴鸷地望着妻子优雅的身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足足过了两分钟后,他才平复好自己的呼吸,脸上重新挂上宋和熟悉的慈父表情,折回到客厅里。 他见宋和静静地看着自己,苦笑了一下,“你都听到了?” 宋和淡淡地嗯了一声。 “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陆承渊仿佛累极了一般,扶着双膝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一侧的单人沙发,“你也坐吧。” 宋和没坐。 陆承渊愣了愣,似乎有点不明白宋和对他怎么突然疏远到了这个地步。 但随即一想,宋和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对于讨厌的人一直都是这种态度。 陆承渊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抱歉,小和,温有良那件事确实是叔叔做得不对。” “叔叔跟你道歉——对不起。” 宋和神色冷漠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暂时还没办法原谅你。” 陆承渊并不意外。 他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随后,他抬起眼眸,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宋和,“小和,叔叔这回真的遇上绝境了。” “明珠集团陷入了非常严重的债务危机,如果再没有资金注入的话,就只能破产了。” “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我们……” 陆承渊想说,能不能看在我们曾经父女一场的份上,帮帮我。 但话到嘴边时,他突然意识到,即便他现在跪下来给宋和磕头,她也不会点头答应的。 陆承渊无力地朝宋和摆了摆手,“算了,你回去吧。”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说,“有一件事,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想明白。” “叔叔,在您心里,您真的有把我当过女儿吗?” 时至今日,宋和都还记得,她和陆承渊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也是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客厅里,陆承渊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好呀,小和,我叫陆承渊,是你妈妈的丈夫。”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不说话,只抿着唇角盯着他看。 陆承渊摸摸她的脑袋,语气和蔼温柔,极富耐心,“我知道你可能一时间很难接受我这个继父。但没关系,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 他真的如她说的那样,跟她做起了朋友。 他从不逼她叫自己“爸爸”,在宋郁榕斥责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时,他还会替她说话。 不仅如此,他还会教她读书写字,日常的衣食住行也会一一过问。 他曾经,对她真的很好,好到她一度把他视作了亲生父亲。 可为什么,当明珠集团遭遇危机需要资金解救的时候,他又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送到了程望之床上呢? 宋和看着低头沉默的陆承渊,狠掐着掌心问,“叔叔,这些年,您心里到底是把我当成女儿,还是一颗可以帮您置换利益的棋子?” 第243章 糖果罐 陆承渊沉默地坐在那里。 天花板上那盏价值千万的水晶灯,静静地散发着冰冷璀璨的光线。 很多年前,宋和曾有过天真而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想改掉自己的姓氏,让自己变成一个有父亲的孩子。 她想跟陆承渊姓陆。 这样一来,那些人谈论起她的时候,或许就不会再用“她呀,就是那个交际花跟不知道哪个野男人生的野种”这种话了。 而是“她是陆家的二小姐呢”。 她私底下曾偷偷跟陆承渊隐晦地表达过这个想法,陆承渊当时是这么说的—— “不管你是姓宋,还是姓陆,在我心里,你跟明珠一样,都是我的女儿——这一点,不会因为你跟不跟我姓而有任何的改变。” “我内心当然是希望你可以跟我姓,但我们也得考虑你母亲的感受对不对?” “她在那么小的年纪生下你,又一个人把你辛苦养大,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你真跟了我姓,我担心她会很难过的。” “我除了是你的继父以外,也是你母亲的丈夫,作为丈夫,我不希望看到你母亲难过。” 现在想来,这些说辞大概也是糊弄她的吧。一个被当成棋子养大的孩子,怎么配做陆家的二小姐呢。 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把自己当成女儿的话,怎么会让佣人数年如一日地称呼自己“宋小姐”呢。 这分明就是一个对待客人的称呼啊,偏偏她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不想面对现实。 宋和心里突然很难过,甚至有点想哭。 没有糖果罐的孩子,总会偷偷给自己画一只全世界最漂亮的糖果罐,再想象里面装满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糖果,假装自己也是被爱着的。 可假的始终是假的,糖果罐画得再漂亮,里面的糖果再美味,也永远无法把它摆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呢? 她只是想得到一点来自父亲的爱而已? 为什么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没人能满足她呢? 宋和偏过头去,将眼角溢出的泪水抹掉。 随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也没有回头看陆承渊,背对着他说,“不管您当我是女儿,还是一颗棋子,我都感谢您曾经给我提供的优渥生活、供我读书。” “我知道您想让我去求顾知周,让他出手救陆家……我很抱歉,这件事我做不到。” “其实您可以让陆明珠去找顾董……” “没用的。” 陆承渊声音无力而疲惫,“顾知周派人守着医院,明珠根本就进不去。” “算了,天要亡我陆家,我何苦再让明珠去低三下四地求人。”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父亲。哪怕自己已经走投无路陷入绝境了,他也不忍心自己的女儿经历哪怕一丁点儿现实的残酷。 宋和不再说什么了。 她从包里掏出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她这几年工作的积蓄,没多少,只有一百多万。 另一张是几年前,明珠集团遭遇资金危机时,她去求了顾知周帮忙,事后陆承渊给她的辛苦费。 因为这张卡的户主是她,所以就算哪天银行要冻结陆承渊的资产,这张卡也不会受牵连。 宋和弯腰,将两张卡放在大理石茶几上。 第244章 没有退路 陆承渊盯着那两张银行卡,神色十分复杂。 不过,他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宋和心里还拿他当继父看待。 他了解这个孩子,她心里天生有一杆秤,谁给了她多少恩情,她就会乘以倍数再还回去,绝不让自己欠别人一丝一毫。 “你拿回去吧。” 陆承渊不想收。 明珠集团的债务就是一个无底洞,她的这点钱扔进去连个水花都砸不起来。 宋和却淡淡地说,“您还是收下吧。如果媒体报道都是真的,要不了多久,银行就会查封您名下的所有财产。” “这栋房子是登记在您名字的吧?等到时这栋房子被查封了,您难道准备带着陆明珠露宿街头吗?” “这两张卡里的钱虽然不多,但至少可以暂时让你们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她不是一个圣母,会在明知道自己被别人当一颗棋子养大后,还能毫无芥蒂地把别人当成亲人。 她为这段不知真假的父女情最后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方才那股想哭的难过感觉,已经被宋和彻底压了下去,她口吻平淡的说,“密码是我生日,如果您不记得了,可以问陆太太。” “我记得。” 陆承渊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里,声音沙哑地说,“三月十七,我记得。” 宋和愣了愣,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那您保重。” 走出陆家别墅后,宋和撑着伞在雨里静静回望着陆家。 雨幕中,富丽堂皇的欧式别墅不再像白日里那样给人一种气势恢宏的感觉,此时看上去,反而平添了几许残旧凋零的衰败感。 她不知道陆承渊到底做了多少违反法律的事情,也不知道陈平海他们能查出来多少,就单凭明珠集团的巨额债务,也会把陆家以及陆承渊本人压垮的。 不过,这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至于陆太太——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她虽然已经四十几岁了,但依旧风华正茂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宋和丝毫不担心她会因为陆家的事情而受到牵连。 她那样的人,最会为自己打算了。 宋和毫不怀疑,要是哪天陆承渊成为了阶下囚,陆太太也只会苦笑着跟别人抱怨,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不太好,又被骗去了感情。 说到兴起时,她可能会掉一两颗鳄鱼的眼泪。 但也仅此而已。 宋和收回视线,撑着伞穿过残花落叶的庭前花园,走出了陆家大门。 宋和低着头,往车前走,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撑着伞的男人,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隔着两三米远,宋和在伞下静静地望着顾知周。 路灯昏黄的光,自半空中倾泻下来,在两人的脚下投出伞的轮廓。 两个人的脸都隐在伞的影子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就像过去的这七年里,他们谁也没有看清对方的心。 静静对视片刻后,顾知周朝宋和走过来。 宋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不敢离他太近。 顾知周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 但他依旧步伐沉稳地走到了她跟前。 往后是陆家的别墅,宋和没有退路了。 “顾知周。”宋和静静地看着伞下的男人,还未褪去红色的眼尾,不可抑制地溢出一点湿意。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一条活路呢? 第245章 装可怜 顾知周的眉心拧出一条轻微的细纹。 这话分外耳熟。 他记得,几个月前,她也曾用这种语气乞求自己,放过她。 他不明白,自己对她这么好,把仅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她,她为什么总是想从自己的身边逃离? 可七年前,那个先招惹的人,明明是她,而非自己。 顾知周看着伞下的女人,语气有点无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上车离开这里好吗?” 宋和站着不动。 顾知周轻声说,“这里太冷了,我们找个温暖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行吗?” 宋和还是不出声。 顾知周轻轻叹了一口气,“宋和,你就当可怜一下我行吗?我从中午到现在,忙得连口热水都没时间喝。” 王志成给他打电话,说宋和来了陆家的时候,他正在公司开会,一屋子的高管等着他拍板做决定。 他接到电话后,便立刻丢下手里积压成堆的公事赶过来,路上因为车开得太急,轮胎打滑了,差点撞到了路沿上。 顾知周换了一副可怜的语气,“我现在很冷很饿,真的,我不骗你,宋和。” “你稍微可怜一下我行吗?” 宋和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下来,“好。” 顾知周悄然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朝不远处的黑色奔驰招了下手,王志成下车跑过来,“顾总。” 顾知周把宋和的车钥匙给他,“你找个人,把宋和的车开回去,要是碰到容少了,就告诉他一声,我跟宋和有事情要谈,她可能要晚一点回去。” 都是男人,王志成自然能听得出来,顾知周这番话里那暗戳戳的心思。 他双手接过宋和的车钥匙,“好的,顾总。” 车一路往市中心开去。 比起来的时候,恨不得把这辆捷豹开出赛车的架势,回程的路上,顾知周开得相当慢。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华灯闪烁,让整座城市恍若一个五光十色的游乐场。 红色的车尾灯,就像一颗颗红色的心,闪闪灭灭间,不知藏着多少悲欢离合。 宋和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偏头见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忽然想,事情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明明是想跟他说清楚的…… 怎么就上了他的车呢? 一只手还被他握在了手里。 顾知周见她不说话,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看什么呢?” “没什么。” 宋和想抽回自己的手,试了一下,没挣脱开不说,反而还被他握得更紧了。 算了。 宋和自暴自弃地想,都在一张床上睡了七年了,现在就是被他握个手而已,还三番两次地挣扎,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当一旦“算了”之后,人就会特别地自暴自弃,特别地无所谓,所以当顾知周的手指从她的指缝间穿过,与她十指紧扣的时候,宋和也平静地接受了。 银灰色的捷豹,顺着车流一路往市中心走,最后停在了酒店门口。 宋和这才看了一眼顾知周,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顾知周倾身,一边给她解安全带,一边解释,“我从盛世华景搬出来后,一直住在这里。” “偶尔回老宅住一晚,但也是一个人睡。”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没碰过陆明珠。 宋和面无表情地说,“哦。” 第246章 童话故事 顾知周的套房在二十九楼。 电梯一路往上。 宋和盯着轿厢门上一男一女模糊的身影,医院里的那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又再次袭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宋和想,身边这个与自己十指紧扣的男人,分明已经睡了七年了,她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呢?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还是一个充满了甜蜜气息的梦。 宋和就这样神思恍惚地被顾知周一路带进了套房里。 房门一关上,顾知周就把她抵在了门板上,双手紧紧箍在她的腰上,寻上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他的吻急切而热烈,宋和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了推,“顾知周,你放开我。” 顾知周没有听,反而加深了这个吻。 换气的间隙,宋和耳旁忽然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 “我很想你,宋和。” 宋和怔住了。 印象中,他不是一个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哪怕是情事前的调情,他的甜言蜜语也是点到即止。 他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克制三分的人。 所以,这句突如其来的“我很想你”才显得尤其的令人心动。 宋和就像误入了一个童话故事里,一切都那么美好,但又美好的不真实。 就像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一边跟王子快乐地起舞,一边又担心下一秒,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会敲响—— 马车会变回南瓜,水晶鞋会消失,而自己又重新变成那个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裙子的灰姑娘。 “想什么呢?” 见她失神,男人在她唇上惩罚性地咬一口。 宋和回过神来,推开他,“顾知周,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顾知周很想直接把人拦腰抱到床上去,将她的身体和理智全都占据。 可他知道,他现在不能急。 沈令白说过,像她们这种不是在健全家庭长大的女人,尤其是父母一方长期缺失,没有感受过完整的“父母爱”,会让她们对待感情时非常不自信。 她们甚至会时常怀疑,这个人为什么会是自己。 顾知周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腹的欲望压下去。 “好,我们谈谈。” “但在谈话开始前,我能先叫个客房服务,让他们送点吃的过来吗?” 和每个霸道总裁一样,顾总也有胃病,平时只要注意得当,一般不会发作。 只不过最近,他先是跟顾华年一起绝食了两天,又被医院那难以下咽的饭菜摧残了几天后,顾总那只金贵的胃终于不堪折磨揭竿而起了。 宋和点头,“嗯。” 随后,顾知周去给客房服务打电话,点了一堆比较好消化的吃食后,又叮嘱他们煮两碗姜茶送过来。 挂了电话一回头,顾知周见宋和坐在沙发上,表情有点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周走过去,把人圈进怀里。 宋和没有动。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太累了,身体里的那点力气已经推开这个男人的缘故,还是很久没有被一个人这样抱了,有点想念这种被抱着的感觉。 顾知周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鼻尖里全是她雨后山茶花的清新味道,他忍不住用脸颊去摩挲她细腻的脸颊。 “在想什么呢?”情欲压制下去后,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宋和没有回答。 现下,她心里是茫然的,对于现状,对于未来,对于她跟顾知周的关系,她通通都没有头绪。 她就像走进了一座华丽的宫殿里,四面墙上用彩色绘着瑰丽的图案,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水晶灯,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她被光芒炫得眼前发晕,以至于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推开这个男人,然后走出这间套房,回到风雪交加的夜里去。 可从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走进凛冽的风雪里,这实在是太需要勇气了。 男人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细碎的吻轻轻落下。 宋和忽然轻声说,“顾知周,我们这样算什么?” 第247章 失控(一) “你说什么?” 宋和声音很轻,顾知周的注意力全在她淡粉色的耳朵尖上,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可宋和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重复第二次了。 人就是这样的贪心,得到了一个怀抱,就想要一个亲吻,得到了一个亲吻,就想要更多的温柔缠绵。 而她自小就知道,贪心是没有好下场的。 宋和盯着墙上色彩鲜艳的装饰画,轻轻叹了一声气,“顾知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是在把我架在火上烤。” 等陆明珠被解除婚约的事情传出去后,宋和毫不怀疑,自己会立刻被打上一个抢姐姐未婚夫的罪名。 虽然她身上的罪名已经很多了,再多一个也不会给她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可她还是不想再被卷入风波里。 细碎的吻停下来。 顾知周直起身体,跟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后,将她的脸轻柔地扳过来,让她看着自己。 “你上次来医院找我时,我跟你说过,让你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会处理好跟陆明珠之间的婚约。” “你还记得吧?” 宋和轻轻点头。 顾知周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把她赶回陆家吗?” 宋和眼底流露出困惑,“为什么?” 顾知周解释说,“我查到了一些事情,知道温有良那件事里还有陆承渊的手笔。” “如果不是他指使那个叫老黑的混混去恐吓殴打温有良,温有良未必会自杀。” “我跟你也未必会背负逼死温有良的罪名——当然,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温有良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这只是部分原因。” 宋和轻声问,“还有什么?” 顾知周将她滑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去,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前几天,有个人跟我说,感情的事情最忌讳拖拖拉拉的,要么快刀斩乱麻,要么就干脆当个玩弄他人感情的混蛋。” 温热的指腹,落到了淡粉的唇角,顾知周低声说,“宋和,我不想当一个混蛋。” 宋和怔住了。 紧接着,她听到男人嗓音低哑地问,“其实,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你说,你害怕承担害死姑姑的骂名……其实,你更害怕我跟陆明珠结婚对不对?”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跟我说让我跟陆明珠结婚的时候,你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宋和,你心里明明是不希望我跟陆明珠结婚的。” “不、不是这样的。” 宋和下意识的否认。 顾知周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捧着她的脸,低声说,“如果你心里没有我的话,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得知我把姑姑气进医院后,你就立刻赶过来,让我跟陆明珠结婚?” “你害怕的不是承担害死姑姑的罪名,而是害怕若是姑姑这回真的死了,我以后哪天想起这件事来,我会恨你。” 顾知周亲吻她淡粉的唇角,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你心里没有我的话,这七年里你随时都可以结束这段关系,离开我,但你没有。” “那是因为……” “你又想跟我提那个金主与玩物的论调?如果你心里真的只把我当金主的话,以你的性子,你早在我宣布要跟陆明珠订婚的时候,你就该离开我了。” “你为什么一直拖到我跟她订婚之后,你才提出结束?” “是因为我让你失望了对吗?” 第248章 失控(二) 被窥探到了心底那些隐秘的心思后,宋和就像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再不从这座华丽的宫殿逃离,就会被王子看穿自己脚上其实没有水晶鞋,身上的华丽裙衫也只是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那种发自内心的窘迫,让宋和倍感无地自容。 “不,你猜错了。” “我的心里没有你,我也不曾对你失望过。” “不管你跟哪个女人订婚,我都不会感到失望。” 如果不是那一天在医院里,她那比哭还难过的表情,还有过往那些她心里分明有他的种种痕迹,顾知周差点就信了她这口是心非的话。 “你撒谎。” “你的心里明明就有我。” “我说了,我的心里没有你。” 两个人如幼稚园的三岁小孩无意义地争论了一番后,宋和有点恼了,倏地站起来就要走。 顾知周猝不及防,鼻子被她的头重重顶了一下,顿时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宋和傻眼了,赶快去拿来纸巾盒,抽了几张纸捂在顾知周流血的鼻子上。 口里忍不住埋怨,“你鼻子怎么这么不经撞?” 顾知周好气又好笑,“喂,明明是你撞得我,怎么反倒还成我的错了?” “要不是你非要跟我吵,我会撞到你吗?”宋和一边说,一边翻了个大白眼。 “行了,快进去洗洗吧,看着好吓人。” 宋和把人往浴室里推。 空气里那些旖旎暧昧的分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住在盛世华景时,因为芝麻蒜皮拌嘴的日子。 这种久违的拌嘴,竟让顾知周心里生出些许的温情来。 不同以前,不吵个胜负出来决不罢休,这一回,威风凛凛的顾总耍起赖来,伸手揽上宋和的腰,把人带进怀里。 “我手疼,你帮我洗。” 宋和怒了,“我撞的是你的鼻子,又不是你的手。”说罢就要转身走人。 顾知周好不容易才把人拐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来,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走。 随即,前一秒还嚷嚷着手疼的顾总,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来,大步流星地朝浴室走去。 后来的一切就都失了控。 炙热绵长的吻、紧紧相贴的肌肤、那恨不能将对方揉进骨髓里的抚摸…… 所有的一切,都通通脱离了宋和原先的计划,彻底朝着光怪陆离的方向而去。 宋和无意间瞥见镜中面色潮红的自己,心想,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明明是来跟他说清楚的。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有瓜葛了。 怎么就失控到了这个地步呢? 埋首在她颈窝里的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分神,惩罚性地在她细滑的肌肤上咬了一口。 宋和嘤咛出声,“顾知周,你弄疼我了。” 然而她的这一声痛,并没有换来男人的怜香惜玉,男人加速动作,将她带入了更深更旖旎的情欲中。 三次。 胃疼、手疼、鼻子疼的顾总,堪称身残志坚界的楷模,一连要了三次。 若不是宋和承受不住了,他大概要把最近这一段时间的独守空房全都找补回来。 结束后,顾知周将浴缸放满热水,抱着宋和躺进去,热水温柔地包裹着两人的身体,他的手在宋和光裸着的后背上一下下地轻抚着。 宋和趴在他的胸口,累得连气都不想喘。 顾知周低声说,“陆家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明珠集团的债务比媒体报道的要大很多,陆承渊这回就是请来大罗神仙也没用。” “陆明珠要是来找你闹,你别搭理她,那就是个脑子里没二两货的蠢货,不值得你跟她费功夫。” 第249章 失控(三) “至于姑姑那边——” 其实,他明白宋和的那些担心。 如果这个时候,顾华年真的双眼一闭撒手人寰了,那首当其冲被骂的就是宋和。 顾知周低头亲吻她湿漉漉的发顶,“你不用担心,楚医生给她重新做了一个全面检查,她身体里并没有出现新的病灶,癌细胞目前处于可控阶段。” 言下之意,就是顾华年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 宋和闭着眼睛,“哦。” 宋和被抱回床上时,已经睡着了。 她睡眠本来就不好,搬到曲音茶舍去后,天天晚上只能靠着助眠药才能入眠。 顾知周拿浴巾裹着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一点点吹干她柔顺的长发。 他以前很少做这样的事情。 在她之前,他没有过女人,父母猝然离世,他的人生就像安了极速器,让他本该在谈一场甜蜜青涩的校园恋爱时,只能埋首于成堆的公事与文件中。 而姑姑寄予他的厚望,时常让他恨不得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哪还有那么多闲暇的时间去揣摩一个女人的心。 若不是沈令白的那一通电话,顾知周想,可能哪天宋和都投入容九的怀抱了,他还在想着他的从长计议。 电话里,沈令白说,“感情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拖拖拉拉。纵使你腹中早已有了全盘计划,可那个人未必会按照你想的那样,会在原地等着你实施完你的计划了,再去找她。” 关于陆明珠这个未婚妻—— 沈令白说,“当断不断,小心后患无穷。” 沈令白提起了他当年栽在女人手上的事情,那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昏庸之举。 那个女人算是他的青梅竹马。一直暗恋着他,他却不知道,还心大地把自己的婚礼交给她去办。 哪晓得后面竟然闹出了荒唐的事情。 那个女人趁着沈太太不在国内,给沈令白下了药,把不省人事的他带去了酒店,偏巧沈太太打电话来时,被那个女人接了。 沈太太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外表看着绵绵软软,一副任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在感情上却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 她被人堵在机场,质问沈令白和那个女人的事情,沈太太那样性格软弱的人,竟对记者发了脾气。 事后,沈令白自知瞒不住了,只得全盘托出,沈太太知道他不是一个会酒后乱性的人,便原谅了他。 再后来的事情,就有点俗套了。 那个女人假装怀孕,在沈太太面前示威,而偏偏那时候沈令白又昏庸过了头,沈太太伤心之下,一个人挺着孕肚,远走他国了。 说完这段黑历史后,沈令白心有余悸地说,“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等不回方茧的准备了。” “毕竟,我把她伤得太深了。” “她一个人,大着肚子,躲我都躲到了加拿大去了。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一个人辛苦生下小星星……” “幸好她带着小星星回来了,还肯原谅我,不然我这辈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沈令白在电话里那头笑着提醒他,“我这个前车之鉴就摆在这里,你要是再不把你那个未婚妻处理掉,小心你家那位宋律师哪天就琵琶别抱了。” “你到时候就是后悔了,都没得地方哭。” 看着宋和熟睡的面庞,顾知周心想,他怎么会让宋和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呢? 她是他的女人。 这辈子,她只能是他的女人。 第250章 失控(四) 给宋和掖好被角后,顾知周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关上了灯,回到客厅里。 这几日,他一直在医院里耗着,公事早就堆积成山了。 他随手拿起一份被秘书标注了“加急”的文件,一边快速翻看着,一边想着应对之策。 突然,沙发上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听那声音,是从宋和包里传出来的,像是手机震动发出来的声音。 顾知周走过去,从宋和包里翻出来手机,一见来电显示,唇角就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滑下接听键,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容九焦急的声音就立刻传了过来。 “阿和,你在哪里?” “都这么晚了,你事情还没有谈完吗?” “要不要我来接你?” 如果容九心里只是把宋和当成一个要好的朋友,对她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的话,顾知周还是很乐意跟他这个人交个朋友的。 可没有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女人身边,长期有一个以好朋友自居却又时刻想取自己而代之的男人。 容九见电话这头没声音,猛然停下来。 随后,他咬着牙说,“顾知周,你到底把宋和弄到哪儿去了!” 顾知周这才慢悠悠开口,带着点胜利者的轻微得意,“宋和是我的女人,她现在自然是跟我在一起。” 容九听后,眼前一黑。 那个叫王志成的保镖,特意带话给他,说宋和跟顾知周谈事情去了,要晚一点回来。 他当时就觉得不妙。 自从几天前宋和去医院探病回来后,容九这几天明显地感觉到了宋和心里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心事。 还没等他探听出来,宋和竟又被顾知周带走了,这让他哪里还坐得住。 天知道,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里,他的心有多煎熬。 上回,从顾家回来的车上,他问宋和是不是爱上顾知周了。 宋和当时的回答是——“我不确定。” 因为她没有被爱过,不知道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爱上了顾知周。 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宋和的心里有顾知周。 而这一点,容九很早就发现了。 只是宋和自己当局者迷而已。 容九搁在桌面上的手骤然攥紧,白净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冷静。 “我不想跟你废话。” “你把电话给宋和,我有话要跟她说。” 顾知周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衣襟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胸膛上的一小片皮肤。 而那一小片皮肤上,一个多小时前被女人发脾气咬上去的牙印还十分明显。 他冷笑着说,“宋和已经睡着了,不方便接电话。等明天她睡醒了,我自会跟她讲你来过电话这件事。” “要没其他事,我就先挂了。” “顾知周,你……” 电话里,容九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传来。 顾知周懒得听,直接挂断了,并按下了关机键。 随后,顾知周将看了一半的文件丢到一旁,回到床上去,手刚搭在宋和的腰上,她就惊醒了过来。 “别怕,是我。” 顾知周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睡吧。” 宋和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重新合上了眼皮。 黑暗中,顾知周轻轻勾起唇角。 想跟他抢女人—— 呵,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第251章 失控(五) 宋和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五星级酒店的遮光窗帘厚实而奢华,将天光严严实实地隔绝在了玻璃之外,房间里还犹如沉浸在浓稠的夜色里,让人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宋和习惯性地伸手往床头柜摸去,手才刚一动,横在腰间上的那只手就倏地一紧,紧接着她光裸着的后背就贴上了一个滚烫的胸膛。 宋和先是本能的一惊。 随后,她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就像有个闸被打开了一样,昨夜那些旖旎缠绵的画面洪水似的涌进脑袋里。 她还是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失控到了这个地步呢? 她明明是来说清楚的。 怎么就跟这个男人又纠缠在了一起呢? 宋和头疼得闭上眼睛。 耳旁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醒了?” “嗯。” 一出声,宋和惊觉自己声音竟如此沙哑。 这让她心里多少有点尴尬。 其实这七年里,她跟顾知周大大小小吵过无数次架,每一次的理由都特别幼稚特别奇葩。 每回一吵完架两个人就冷战,谁也不搭理谁。 宋和记得最长的一次,两个人好像冷战了快两个月。 后来和好的契机就跟昨晚差不多——顾知周找了个理由把她拐回了盛世华景,等睡完一觉,冷战的事情也就此翻篇了。 可眼下的情况与那一次是不同的。 她这段时间不是在跟他玩冷战,而是真的想离开他。 可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有昨晚顾知周说的那些话,让宋和、心里又有点茫然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跟他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还有陆明珠、顾华年,她们肯定恨不得手撕了自己。 对了,还有容九。 她看得出来,他不希望自己再跟顾知周有什么纠缠,最好能了断个干净,一辈子谁也不见谁。 宋和越想,头就越痛,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声气。 身后的男人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叹气声,在她发顶上亲了亲,“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唉声叹气?” 宋和闭着眼睛,带着点郁气说,“没怎么。” 男人的手在她的腰上不规矩地揉捏着,声音低哑而暧昧,“那看来就是我昨晚表现得不够好。” 随即,宋和就感觉到后腰处贴上来一个火热的东西。 顾知周还使坏的拿那东西在她后腰上顶了顶。 宋和顿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可浑身的骨头就像被放在陈醋里泡了一整夜似的,酸疼得她又跌回了床上去。 顾知周低低地笑着,重新把人搂进怀里,“时间还早,再陪我睡会儿。”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中午。 两个人皆把最近这段时间亏空的睡眠暂时性补了一些回来。 睡饱后,顾知周心情很好,唇角一直轻微上扬着。 两个人挤在一个洗漱台前刷牙。 宋和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还没有退散的痕迹,忍不住朝镜子里的某人瞪了一眼。 某人接收到她这个眼神后,露出一个英俊但十分欠揍的笑容。 顾知周先洗漱完出去。 宋和拆开了酒店提供的保湿霜,挖了一坨在脸上慢慢抹开。 将近十个小时的睡眠,让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皮肤粉粉嫩嫩的,眼睛也比平时看起来有光彩得多。 宋和一边抹保湿霜,一边想,这算什么事啊? 床头打架床尾和? 可她跟顾知周又不是夫妻。 以前,两个人还能勉强算是金主与玩物。 现在呢? 该算什么? 一时兴起的炮友吧? 旧情复燃的…… 宋和及时打住自己丰富的联想,把保湿霜的盖子拧回去,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浴室。 第252章 失控(六) 昨晚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顾知周那个王八蛋,把她衣服扒下来后就直接扔在了浴室的地板上,早被泡成了一堆抹布样。 顾知周最近一直住在这里,所以不缺换洗的衣服。 他迎着宋和的白眼,“好心”地建议,“要不你穿我的吧。” 他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衬衣,在宋和身上比划,“这件怎么样?” 宋和还没出声,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你以前有一段时间挺喜欢穿我的衬衣的。” 宋和回给他一个比之前那个白眼更大的白眼。 随后,她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准备出去打电话,让服装店送一套衣服过来。 顾知周跟在他身后,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刚刚那件你不喜欢的话,我再重新给你选一件怎么样?” “你要是不喜欢白色的,那银灰色的怎么样?” “黑色呢?” 宋和懒得搭理这个神经病,走到沙发跟前,从包里翻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了一下,没亮。 重新开机,见电量还有一半,宋和不禁狐疑,自己昨晚关机了? 昨晚的那条通话记录早被顾知周删了,宋和翻了翻,见容九没给自己打过电话,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夜不归宿,还是跟顾知周在一起,要是容九问起来的话,宋和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她从通讯录里找到服装店的电话,正要播出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侧横过来,把她的手机拿走了。 宋和不满地瞪着他,“把手机还我。” 顾知周不仅没还,反而还把她手机装进了自己的兜里,“先吃饭,衣服等会儿就送来了。” “那你先把手机还给我。” 顾知周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餐桌旁,把她按在椅子上,“先吃饭,等吃完了,我就把手机给你。” 白色的餐桌上摆满了海鲜粥、水晶虾饺、芋头糕等经典的广式早茶。 两个人各自占据餐桌的一边,安静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顾知周果然如他说的那样,吃完饭就把手机还给了宋和,不多时,衣服也送来了。 换好衣服后,两个人一起走出套房。 电梯里,顾知周说,“我最近事情有点多,可能没那么时间去找你。” 宋和面无表情地说,“哦。” 顾知周对她的这种反应不太满意,把人堵在电梯的角落里,手指轻掐起她的下巴,声音危险地逼问,“要是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想着来找我?” 宋和再次面无表情地说,“你都说了你事情有点多,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顾知周被自己的话噎住了。 他指腹在女人白皙的下巴上重重一摩挲,“你这张嘴还真是一点都不讨喜,半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宋和冷冷一笑,“陆明珠会说好听的话,你去找她啊。” “嘿,你这个女人还真是……” 电梯叮的一声响,一楼到了。 宋和一把推开他,走出电梯。 两个人在酒店门口分开。 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曲音茶舍门口。 宋和下了车。 上楼后,没看到容九的身影,只有小招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玩游戏。 宋和问他,“容九呢?” 小招回,“出去了。” “哦。” 宋和准备回房,见小招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小招想起容九的命令,摇头,“没什么。” 宋和不疑有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随后,小招从游戏里退出来,打电话给容九,铃声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 容九喘着粗气问,“什么事?” 小招回,“阿和姐刚刚回来。” 电话里一片沉默。 良久后,小招才听到容九说,“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容九把手机甩到垫子上,勾起双拳,对阮登做出一个进攻的姿势,“继续。” 第253章 给不了她想要的 他已经接连打了近两个小时的拳了。 每一拳都带着凶狠的戾气。 阮登担心再打下去,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这些年,他时不时的就被容震拉去抽血,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根本就承受不住这种高强度的运动。 阮登小心说,“九哥,要不咱们先休息一会儿,补充一下体力再继续?” 容九根本就听不进去,直接伸手一指旁边的吴敏,“你来。” 直到把身体里的最好一丝力气耗尽,容九才一身汗水地摔在软垫上。 拳馆里的灯光很亮,刺得人眼睛发酸。 容九拿手掌盖在眼睛上。 吴敏坐在他旁边,双手搭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说,“九哥,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喜欢宋律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阮登扔了一条毛巾给吴敏擦汗,跟着附和道,“是啊,九哥,我也觉得你应该告诉宋律师。” “你说这样,什么也不说,全都埋在心里,除非宋律师会读心术,不然你就是等到猴年马月去,她也不知道你喜欢她啊。” 容九没有说话,依旧维持着那个掌心盖着眼睛的姿势。 不多到过了多久,就在二人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容九忽然哑声说,“你们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阮登跟吴敏对视一眼,还没回答,就听容九低哑着说,“如果哪天,你们有喜欢的人了,你们就会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星星、月亮……只要是她想要的,你就是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也会摘下来给她。”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也给不了宋和想要的,就贸贸然告诉宋和,自己喜欢了她很多年,这除了让他跟宋和的关系变得尴尬以外,什么好处也没有。 更遑论得到宋和的回应了。 掌心之下,容九的眼睛轻微发酸,想着自己那前途未卜的感情,一股无力感从他心底蔓延至四肢。 不过很快,容九就撑着软垫坐起来,拎着毛巾翻下了拳击台,往浴室走去。 等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俊白的脸上神色冷漠,找不出半点失意。 从拳馆出来,一行人上了车。 吴敏启动车子后,问容九,“九哥,去哪里?” 容震口头上说,把缅甸那条航线划分给他,但还没有下达正式的文件,所以现在这件事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所以,他现在还是闲人一个。 容九想了想,“去码头转转吧。” 容九口中的码头,是容兴自己的,比不上云湾港口吞吐量大,但容兴有一大半的集装箱都是在这个码头装卸的。 从拳馆过去不算远,开了不到一个小时。 下车后,三个人皆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刮了个透心凉。 容九来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暂时不想回去面对宋和,昨晚的事就像一根刺,刺得他心里很不舒服,他担心回去看到了宋和,他会忍不住把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全盘托出。 漫无目的地在码头转了半圈后,阮登忽然说,“九哥,前面那个穿白色风衣的女人,就是梁星。” 容九闻言,顺着阮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货柜前,梁星正在同装卸工争吵。 容九朝吴敏点了点下巴,“你过去跟那些装卸工人打探一下,看他们吵什么。” 第254章 套话 不同于阮登五官硬朗,不笑时自带一股狠劲,吴敏的五官生得十分平常普通。 放在人堆里,用放大镜都未必能立刻找出来。 所以,当他裹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一件脏兮兮的工装外套,靠近刚刚那个被梁星骂的装卸工时,没有引起装卸工的一丁点儿怀疑。 臭气熏天的简易厕所里,装卸工正在放水,吴敏走到他旁边的小便池,拉下裤子的拉链,也稀里哗啦地放起水来。 他闲聊似的跟装卸工套话,“刚刚那娘们儿是谁啊?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骂起人来怎么那么凶?” 那装卸工想必是在梁星那儿受了不少的气,心里很不舒服,难得遇到有人问起,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 “——那是我们公司的报关员,屁本事没有,就只会吆喝我们这些工人。” “老子不就是不小心摔了一箱子海鲜吗?” “里面的鱼虾又没有掉出来,只是箱子破了而已,就指着老子的鼻子骂……我他妈一大男人,被她骂得像个孙子一样。” 说话间,装卸工已经放完了水。 他一边整理裤子,一边愤愤地说,“妈的,要不是家里有两个讨债鬼等着用钱,老子才不想挣这份窝囊钱呢。” 吴敏也放完了水,从兜里掏出来烟盒,抽出来一支递给装卸工,“来,抽支烟,消消气。” “哟,华子。” 装卸工也没洗手,就兴高采烈地接过烟,点燃后迫不及待地抽了一口,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 “这几十块一包的好烟确实比几块钱的好抽。” 他斜睨一眼吴敏,“看不出来啊,老弟,你竟然有钱抽这么好的烟。” 吴敏憨笑,“我哪儿买得起啊,这是老板抽剩的半包,就顺手给我了。” 等一支烟抽完,两人已经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了。 吴敏继续套话。 装卸工抽着他的烟,对他毫不设防,几乎有问必答。 等话套得差不多后,吴敏拍了拍装卸工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我那边东西还没搬完呢,等搬完了我再来找你,晚上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装卸工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等吴敏走出去老远后,装卸工这才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吴敏叫什么呢,赶忙朝吴敏离开的方向看去。 “喂,老弟……” 视线里哪还有吴敏的影子。 吴敏套完话回去,阮登赶紧给这位重度洁癖患者递上免洗手液、消毒喷雾、湿纸巾等清洁用品。 吴敏一边给自己喷消毒酒精,一边把套到的话复述给容九听。 容九听完,眉心微拧。 上次阮登交给他的明达外贸的资料显示,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一年的营业额满打满算也就两千万,刨去各种成本开支,最后到手的利润也就几百万而已。 老板竟然还专门养了自己的装卸工。 据那装卸工自己说,他的这份工作看着累,实际上很轻松,因为不是每天都有货物要装卸。 一周七天里,他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休息,只有码头这边需要了,他才会过来。 这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容九想了想后,吩咐吴敏,“你最近多来这个码头盯着,我觉得那个明达外贸有问题,他们所谓的海鲜生意,可能是挂羊头卖狗肉。” 第255章 晚宴(一) 宋和回到房里,放下包后去浴室里洗手,无意间从镜子里瞥到自己脖子上的点点吻痕,这才明白了小招那欲说还休的眼神是为何了。 顾知周那王八蛋肯定是故意的。 宋和愤愤地在水龙头下搓着手,一边想,等下回看到那王八蛋了,她一定也要在他脖子上留下一个大大的醒目的吻痕,也让他被人嘲笑。 当这个幼稚的念头从心里一闪而过时,宋和蓦地怔住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是疯魔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把水龙头扭到凉水那一边,宋和掬了一捧凉水拍在脸上,数九寒冬的凉水冰冷刺骨,能让人立刻从毫无意义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宋和拿着干毛巾一边擦脸上的水渍,一边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怕就是顾华年现在就死了,她跟顾知周也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走出浴室时,宋和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她把身上那件露脖子的羊绒毛衣换下来,从衣柜里翻了一件高领的出来换上,把脖子上的痕迹严严实实地遮住。 容九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宋和还没睡,听到动静后开门出去。 容九单手拎着外套,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宋和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容九没想到她还没有睡。 没看到人的时候,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把昨晚的事情放下了,可现在看到人了,容九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便又涌上来了。 他没有走上前去,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目光复杂地看着宋和。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问宋和,昨晚她到底跟顾知周做了什么,为什么连他的电话都没有接?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竭力地压了下去。 他吸了吸气,嗓音温润地说,“老爷子不是把缅甸那条线划给我了吗?” “等年后,我就要正式接手了。” “所以约了几个高管,先提前联络一下感情。一群人吃吃喝喝,就忘了时间。” “你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还不困。” 宋和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感冒了?” 容九温和一笑,“有一点,已经吃过药了。” 宋和顿了顿,“那你快回房休息吧。” 容九点头,“嗯。” 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个人都有点躲避对方的意思。 转眼就到了容家新年晚宴这一天。 顾知周也接到了邀请。 前一天,他打电话给宋和,要她陪自己出席。 宋和冷冷淡淡地甩出来一句,“找你的未婚妻呀,我没空。” “宋小姐,你这醋是不是吃得有点太晚了?” 顾知周在电话那头低笑着揶揄。 宋和心想,你谁啊,我干嘛要吃你的醋? 宋和声音冷冷的,“你想多了,顾总。” 顾知周低笑,“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你口是心非不敢承认啊?” 随即,他趁着宋和恼怒前,把话锋一转,“姑姑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但她目前还受不了大的刺激。” “等她情况稳定了,我就会让公关部发布解除婚约的通告。” “所以宋和,你再耐心等一等。” 宋和没说等,也没说不等,便挂了电话。 第256章 晚宴(二) 晚宴是在六点钟。 容震虽然没有对外承认容九的身份,但他到底是姓容的,算是半个主人,再加之又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容九便带着宋和早早就出发去容家老宅了。 容九很重视今晚的晚宴。 为此,他特地去定做了一套正装,因为时间很短,制衣店那边派了几个老师傅加班加点地才赶出来。 他身形消瘦,肤色又比一般男人要白一些,黑色正装一穿上身,显得他的脸色有种病态的惨白。 容九原本是想打领带的。 宋和觉得那样太正式了,这毕竟是一个家庭晚宴,而非商务晚宴,她选了一块暗红色的手帕,对折几下后放进手巾袋里,只露出一点暗红色的边。 这样看上去,他便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的紧绷感,而是多了几分闲适和松弛感。 与容九的盛装相比,宋和就穿的就很随便了,一件很普通的黑色长袖礼服,既不露胸也不显腰,全身上下都被布料严严实实地裹住。 要是把她那张脸换成其他人的,别人大概会觉得这件礼服可能是哪个手艺稀烂的设计师,随便拿了一块窗帘布剪剪缝缝后的作品。 但即便如此,宋和一踏进晚宴现场,照样吸引了全场大多数男人的目光。 即使从小到大,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迎来这种注目礼,宋和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就跟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 如果身边的男人是顾知周,宋和大概已经甩脸子了,可她今天是容九的女伴,而容九又非常重视这个晚宴,所以即便心里再不舒服,宋和面上也没有显露出来一丝一毫。 容震正在跟人聊着什么,见到二人后,冲他们招了一下手,示意他们过去。 容九便带着宋和走过去。 到跟前后,容九还是跟平常一样,吊儿郎当地喊了一声,“老爷子。” 容震嗯了一声,把视线落在宋和身上。 宋和心里虽然对容震没有半分好感,但面上还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容老。” 容震那张比棺材板还板正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笑意,“幸会,宋小姐。” 这一声“幸会”,让容九心里蓦地一惊。 一般像容震这个身份地位的人,能担得起他一声“幸会”的人,必然也是跟他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 宋和只是一个晚辈不说,还是一个生父不祥的私生女,哪怕是凭着她陆家继女的身份,也是担不起容震这一声“幸会”的。 刹那间,那日那个荒谬可怕的猜测,又一次惊涛骇浪般地从容九心里席卷而过。 容九身体不由得一僵。 宋和挽着他的胳膊,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容九瞬间回过神来,递给她一个心不在焉的微笑,“没什么。” 容震的注意力,半分都没有分给自己的私生子。 他用一种近似和蔼的语气对宋和说,“我有点法律上的事情想请教宋小姐一二。” “宋小姐,你方便跟我去书房聊两句吗?” 容九还未平复的心,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容家,容震的书房不只是一间书房那么简单,它更代表了一种权威的象征。 除了容致和容兴的核心高层以外,一般人很少能出入。 就连容九也不曾踏入那间书房半步。 但容震却邀请宋和去她的书房。 且不说他到底是否真的有法律问题要咨询宋和,就单凭他对宋和这种过于看重的态度,就让容九觉得心惊。 他不认为已经七十二岁的容震,会对一个可以给他当孙女的女人突然之间产生了什么浓厚的兴趣。 他更倾向于容震对宋和的看重,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如果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 容九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第257章 晚宴(三) 宋和也很惊讶。 她的惊讶倒不是容震请她去书房这个举动,而是觉得容震不管是作为容家的家主,还是容兴的董事长,他若是对某个事情产生了法律方面的疑惑,也应该是找容兴的法务团队,或者他的私人律师才对,为什么要问她? 还是用了“请教”这种虚心和低姿态的词语。 宋和觉得要么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容震在逗她玩。 她冲容震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非常淡,“抱歉,容老,我才疏学浅,恐怕不能替你释疑。” 容震像是预料到了会被她拒绝一样。 他用一种客气但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口吻说,“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就几分钟而已。” 容震这堪称诚恳的态度,倒让宋和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并不想去,因为她实在对容震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心理上更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对他有一点惧怕。 可容震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她作为一个晚辈,要是再推辞的话,不免有故意拿乔的嫌疑了。 一时,宋和有种被架起来了的感觉。 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容老。” 是顾知周。 宋和听到他的声音后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顾知周一身黑衣泠然,步伐闲适地走了过来。 容震同他点头示意,“顾总。” 顾知周目光在宋和挽着容九的胳膊上轻飘飘扫了一眼后,眉目间露出一丝轻微的不悦。 他走过去,也不出声,直接把宋和的手扯下来,改为搭在自己的胳膊上。 随后,他冲容九挑衅地扬了扬眉,“抱歉了,容少。” “我知道你跟宋和的关系不错,但我觉得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适当地保持一点距离。” “你觉得呢?” 容九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碎了,才克制住冲顾知周挥拳的冲动。 他冲顾知周露出一个隐忍又得体的微笑,“我想顾总可能是对你自己有什么误会。” “你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不是才最应该跟宋和保持距离吗?” 顾知周脸上的笑意一冷,正要说什么,便听宋和在耳旁低斥,“顾知周,你够了。” “你是嫌我被大家看的笑话还不够多吗?” 顾知周只能把话咽回去,那表情看上去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 随后,宋和抽回自己的手,对容震客气道,“既然容老有事情找我,那我们就去书房聊吧。” 容九见状,立刻说,“我陪你一起去。” 容震却淡淡地看他一眼,“家里人手不够,你就留下来招呼客人吧。” 待二人离开后,顾知周问容九,“你家老爷子找宋和聊什么?” 容九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 顾知周斜睨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轻蔑,“容少,你回容家也有十几年了吧,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个正儿八经的身份都还没混上?” 说着他偏头,低而轻蔑的一声笑,“就这你也敢肖想宋和?” 容九面色一凛,随即轻呵了一声,语气刻薄而讥讽,“我出身是不及顾总你金贵,容家族谱上至今也没有我的名字,与顾总这样的天之骄子相比,我确实卑微如尘。” “但我即使再卑微入尘,阿和在我心里也永远是第一位,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放弃她。” “哪怕是我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也不能让我放弃阿和。” 如果说,顾知周刚刚的表情只是活吞了一只苍蝇,那么容九的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他那张俊脸看上去像是活吞了一万只苍蝇一样。 随后,容九对顾知周客气而有礼的一笑,“失陪了,顾总,你请自便。” 第258章 晚宴(四) 宋和跟着容震来到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十分气派。 四面墙上都布满了书架,再加之整体的装修风格比较沉重,宋和一进去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宋小姐,随便坐。” “谢谢。” 宋和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容震瞥见她正襟危坐的样子,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几近和蔼的笑容,“不必这么紧张,宋小姐,你就当是陪我这个老家伙闲聊好了。” 宋和心说,她可没有陪老男人闲聊的癖好。 但她面上还是微微一笑,“您刚刚说有法律方面的问题想咨询我,不知道您是碰到了什么问题呢?” 容震却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以前的旧事。 “我记得十年前,也就是你十六岁的时候,我曾给你母亲发过邀请,希望她能带着你一起来参加当年的新年晚宴。” “那天晚上,我被一群从欧洲过来的客人绊住了脚,也没能抽出时间见你一面,现在想一想,还挺遗憾的。”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宋和就变了脸色。 她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狠掐着掌心也无法控制住心里翻腾的恐惧和怒意,“抱歉,容老,我有点不舒服,失陪了。” “不舒服?” 容震也跟着站起来,“是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我把医生喊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 宋和冷冰冰的拒绝。 容震明白过来,她这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他刚刚说的话让她感到了不舒服。 他回想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并没有觉得有任何冒犯之处。 于是,他问,“宋小姐,我刚刚是哪句话说错了,冒犯到你了,才让你不舒服吗?” 宋和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这个世上还有比陆承渊更道貌岸然的男人。 她冰冷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容老,因为你是容九父亲,所以我心里哪怕再讨厌你再恨你,我也在人前也尽可能地给你留了面子,跟你来了书房。” “但我没想到,你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有脸跟我提十年前的事情,还说什么没见我一面很遗憾。” “呵,容老,按年岁的话,你可以当我的爷爷了。” “你这话说出来,也不觉得臊得慌吗?” 容震活了七十二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无耻。 这种体验虽然新鲜,但属实有点让人不舒服。 但他面上还是淡淡的,没有一丝动怒的迹象不说,声音反而还比刚刚温和了少许。 “容小姐,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没有老到糊涂了,记性也还不错,所以我十分肯定,十年前,我不曾对你做过什么。” 那件价值七位数的礼服是真,宋郁榕对来参加容家新年晚宴很高兴也是真,服装店那两个店员的话,宋和更是一字不漏的全都听到了。 甚至连陆明珠都知道,宋郁榕想带她参加晚宴的真实目的。 所以,对于容震说的他不曾对自己做过什么,宋和一个字都不信。 她冷声讥笑,“容老做得出来,却没胆量承认吗?” 第259章 晚宴(五) 说来,当初让宋郁榕带着宋和来参加新年晚宴,算是容震这一辈子为数不多的一时脑袋发热做出的决定。 他隐约记得,那天晚上他心脏有点不舒服——这是老大去世后落下的毛病。医生来家里看过之后,给他吃了一片硝酸甘油,他便早早地睡下了。 但他睡得并不好,一闭上眼睛就做起了梦,梦里的画面十分混乱。 最后,他在老大的一声“父亲,救我”中惊醒过来的。醒来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后,他披着外套去了后面的小祠堂。 小祠堂里常年点着长明灯,老大的牌位在摇晃的灯火中,静静地模糊地立在那里。 他盯着老大的牌位,脑袋里忽然想起了那个孩子。 其实,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就接到了消息,但他对这个孩子的出生并没有期待,甚至觉得她不该出生。 所以,手下的人来汇报之后,他也只是冷淡的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再无二话了。 往后的十几年里,他也没有过多的关注那个孩子,只听手下的人说,她妈嫁给了陆承渊,她被带进了陆家。 他这个人可能是年轻时造的杀孽太多,儿孙运不太好,老大正值壮年,本该是最有可能成为他继承人的,却被生性善妒的老二设计害死了。 人到暮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然是无法承受之痛,可偏偏老大还是被老二害死的,这可谓是双重打击。 那样一个从刀尖鲜血上趟过来的人,哪怕是当年被人拿枪指着头也不曾显露出一丝怯意的人,却在一夜之间白了头。 事发后,老二就被他锁在了地下室。 等老大安葬后,他让人把老二带到了他大哥的墓碑前,亲手打断了老二的两条腿,然后把他丢到了去国外的货轮上,派人死死地看守着他,终生都不准他再踏上云城半步。 那天晚上,容震在小祠堂枯坐到天亮。从小祠堂出来后,他便派人去给宋郁榕传话,让她把宋和带到容家来给他看看。 他不知道宋郁榕是怎么跟宋和说的,但看宋和此时对他的态度,想必宋郁榕并未告知她,有关于她的身世。 不过眼下,容震也并未打算要告知她,其实她应该姓容这件事。 在容致没有成为下一任掌权人之前,容家不需要再多一个姓容的血脉。 不管这血脉是男是女,都不需要。 容震淡淡地说,“我跟你母亲有一点故交,让她带你来参加当年的晚宴,完全是出于这一点故交的情分而已。” 宋和听后,讥讽地笑起来,“外面人都说容老你是个难得的痴情人,发妻过世多年,也不曾另娶他人,身边也不曾有过女人的痕迹——” “呵,传言果然当不得真。” “看来我母亲当年魅力非凡呀,就连容老这样的人物也是她的裙下臣、入幕宾。” 这番话说得属于刻薄了一些。 但容震脸上却未显露出半分的恼色。 他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你母亲的事情,以及她这个人,我不做任何评价。”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我当年让你母亲带你来参加晚宴,除了想见你一面以外,对你本人,我并没有任何龌龊的想法。” “我这个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没有无耻会到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产生那种兴趣。” 宋和的表情,显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但容震也不再过多地解释,只淡淡地说,“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你母亲。” 他并不担心宋郁榕会把宋和的身世全盘托出。 那个交际花是个聪明的女人,这么多年都未跟宋和透露一个字,显然心里是有自己的盘算。 至于她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容震大抵能猜得到,但他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第260章 晚宴(六) 宋和仍旧是那副一个字也不信的表情。 容震对此,并不在意。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资料,折回来递给宋和,示意她打开看看。 宋和不明所以,翻看后粗略地看了几眼,不明白容震的意思。 容震说,“这是容兴最近碰到的一个案子,对方公司在欧洲,案子涉及的金额不算大,但如果败诉的话,会给容兴在欧洲的业务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 宋和一脸空白,“所以呢?” 容震看了看她,语气淡淡地说,“你虽然做律师的时间不长,但能力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当年顾氏集团跟玺承建的那个案子,你办得很不错。” 他不提这个案子还好,一提这个案子,宋和就有点心塞了。 当年,官司结束之后,业界里谁提起宋和不是赞不绝口,说她一个后起新秀能把陆云泽那样的老姜打得落花流水,是业界的启明星。 可实际上呢,陆云泽说了,她之所以能大获全胜,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而是因为顾知周。 想起顾知周,宋和心口上又是一闷。这男人最近做的事说的话,越发的匪夷所思了。 她没敢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不想跟陆明珠结婚真是因为自己。 可有时候,她又会忍不住偷偷地想,他真会为了自己,跟陆明珠解除婚约吗? 见自己又开始浮想联翩了,宋和赶紧把离家万里的理智找回来,她眉眼冷淡地看着容震。 “容老,请恕我愚钝,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容震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宋小姐,我很欣赏你的专业能力,如果你能把这个案子处理妥帖,让双方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我可以聘请你出任容兴集团的法务副总监。” 宋和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容震淡笑着看她,“这个案子对你来说不算太难,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宋和终于确信自己刚刚没有出现幻听。 但她觉得这太荒谬了。 简直比刚刚容震说,十年前他让宋郁榕带她来参加晚宴只是想见她一面还要荒谬。 而且,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一定会接手这个案子? 容震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样,淡笑着说,“顾华年在整个云城商界对你下了封杀令。” “只要她一天不死,你就再也接不到案子,哪怕是那种标的只有几万块的小案子。” “如果你还想再在律界施展你的抱负,除了容兴,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当然,如果你已经丧失了斗志,愿意只做顾知周的一个附属品的话,你可以当我刚刚的话从没说过。” 宋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她不愿意当顾知周的附属品,但也不代表愿意被人当棋子利用。 “选择你,纯粹是因为我个人比较欣赏你的能力。玺承建投的老板舒伟豪跟我的私交不错。” “当年那个案子结束后,他曾在私底下表达过对你本人的欣赏。” 除此之外,容震还私底下调查过宋和这几年经手的所有案子,发现她即使没有顾知周给她当靠山,她也是一个专业能力非常强的律师。 所以,他才动了这个念头。 他希望,等容致执掌容兴之后,她可以当容致的左膀右臂。 第261章 晚宴(七) 宋和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就因为那个案子,你就打算把容兴的法律副总监给我?” “容老,请恕我直言,你知道法务副总监这个职位所涉及的权利有多大吗?” 容震当然知道。 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想把宋和安插到那个位置上去。 容震轻呵一笑,“宋小姐,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好机会。” “在容兴这样的大集团里工作,不管是对你以后的人生还是职业道路,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宋和必须得承认,容震这个老东西虽然做人不怎么样,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具有说服力。 她有些心动了。 但她仍是谨慎的,没有立刻就答应他,“抱歉,容老,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这在容震的意料之内,“我可以给你一周的时间去考虑。” 说着,他折回书桌前,随手拿了一张私人名片,递到宋和跟前,“一周之内,只要你考虑清楚了,可以随时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决定。” “一周之后,我如果还没有接到你的电话,那么我就当你放弃这个机会了。” 宋和接过名片,“好。” 两个人从书房出去后,宴会厅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宾客们在看到宋和跟容震一起出现时,脸上的神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有惊讶的,有戏谑的,有讥讽的,有看好戏的…… 总之,什么表情都有。 今天对容九而言,算是他人生一个比较大的日子。 以前,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容家的私生子,骨子里流的是容震的血脉,但容震虽然把他接回了容家,却一直没有公开承认过他,导致他的身份异常尴尬。 前几年,他为了迷惑容震,跟圈子里的二世祖们也一起打过球喝过酒。 但上流社会这个圈子里,看着其乐融融你是我兄弟我是你朋友,但实际上也有自己的阶层。 就拿他们这些二世祖来说,像容致那样的长子嫡孙,自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身份地位就跟古代的嫡太子、皇长孙一般无二。 接下来,便是各种二房偏房什么的,名字倒是上了家族族谱,但没有继承权,只能吃吃喝喝当个富贵闲人。 最低一层的,就是容九这样的,生母身份卑微,名字也没上族谱,放古代连妾室的儿子都不算,勉强只能算作是外室的儿子。 所以,那些二世祖们表面上再怎么跟容九称兄道弟,其实私底下多数都是看不起他的。 但今晚过后就不一样了,即便容震还是不愿意把他的名字记在族谱上,但也算是变相地公开承认了他的身份。 而靠着曲音茶舍,容九这几年也结交了不少人,这些人未必见得个个都是嫡太子、皇长孙,但一个个在家族里也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有几位便是今晚的客人。 容九正在招呼他们,几人不知道聊起了什么,都哈哈大笑。 宋和远远地看着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容九,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 这时,站在她身旁的容震忽然意味不明地说,“我这个儿子能耐是有几分的,可惜心比天高。” 宋和自然而然想到了心比天高的后半句——命比纸薄。 她不禁变了脸色,“如果你肯给他机会,而不是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的话,他何至于如此。” 容震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262章 晚宴(八) 不多时,容震便被其他宾客叫走了。 留下宋和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一身黑色的长袖礼服,静静地站在璀璨的灯光下,眉目清冷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有胆大的男人见她一个人落了单,便挂上一个自以为十分有魅力的笑容,朝她款款走去。 然而还未走到佳人身边,便见另一个黑衣泠然的男人一手揽在了佳人的细腰上,十分霸道地把孤傲高冷的黑玫瑰带走了。 男人只能悻悻地叫住托着酒盘的佣人,拿了一杯香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不远处的容九,早在宋和一出现时,视线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等他应酬完朋友,准备过来寻人的时候,视线所到之处,哪里还有宋和的影子。 顾知周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带着宋和,一路穿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宴会厅,再穿过容家古色古香的前庭花园,最后径直来到了他的银灰色捷豹前。 他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不顾宋和的挣扎,把她塞进了副驾驶。 随后,车一路驶向他入住的那家酒店。 他不说话,宋和也懒得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那间前不久还满室旖旎的套房。 关上门后,宋和踢掉了高跟鞋,走到沙发上坐下,也不出声,从包里拿出烟盒,点燃了一支,默默地抽着。 顾知周站在她跟前,视线自上而下地将她轻轻笼住。 这样沉默了半晌后,顾知周突然焦躁起来,他心里有一团无名火在四处乱窜,灼得他心神不宁,急切地想发泄出来。 这时,宋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冷淡淡的,不带一丝的情绪,他心里的那团火便瞬间熄灭了。 “你有话就快说,我还有事。” 顾知周不抽烟,所以套房里没有烟灰缸,宋和便拿了一个果盘当烟灰缸,往里弹了弹烟灰。 顾知周挨着她坐下。 她身上散发着雨后山茶花的清新香味。 顾知周说,“温有良跳楼的那天晚上,当时在医院的时候,你为什么连问都不问我,就笃定了我会照徐露说的那样,发声明跟你撇清关系?” 宋和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后,她毫无情绪地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顾知周说不出话来了。 她说得没错,他已经当着所有记者的面,撇清了跟她的关系,现在再来追问这个,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容九的那句“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放弃她”,就像黄蜂的尾后针,又毒又狠地刺在了他的心上。 顾知周坐在沙发上,一向笔直的脊背向下弯着,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自然地往下垂,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疲惫很无力的姿势。 他生来第一次这么彷徨。 想得到答案,但又有点害怕得到答案。 其实,这件事过去了才一个多月而已,还比不上他那次因为她不愿意陪自己去法国出差,两个人吵架冷战的时间长。 但他总有一种他跟宋和已经冷战了好几年的感觉。 以前的宋和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他,把她惹毛了就直接甩脸子,完全不给他面子。 可那个时候,不管冷战多久,他知道她总会回来的,不管是他先低头去哄她,还是她顺着自己给她的台阶下来,到最后她总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可这一次,顾知周明显地感觉到,宋和再也不想回到他的身边了。 他在感情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 在她之前,也不曾有过其他女人。 他每天有太多的公事要处理,所以没有太多精力去探究她内心在想什么,便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她。 可无论是珠宝首饰、车子房子,还是他利用职权之便让她的事业可以更平顺一点,她都不想要。 她跟了他七年,除了有两次因为明珠集团的事情向他开过口以外,她从来没有主动问他要过什么。 她不要他的钱,不要他对她事业的助力,也不要名分。 现在,连他这个人她也不想要了。 那她这七年跟着自己,到底是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