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驱邪人》 第一章 红月 许洛猛地自榻上惊坐而起,滴滴冷汗顺着清秀脸颊滑下,浸湿麻衣。 他下意识的打量四周,直到见到房中熟悉的景致,眼中残留的痛苦、惊骇,才慢慢消逝,脸上露出一丝轻松。 又熬过来了? 他大声呼出胸中闷气,绷紧的身体骤然放松。 可即便如此,结实的肌肉轮廓,依然在单薄的麻衣上凸显出印迹。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可诡异的是,透过窗棂映入房中的光线,却隐隐呈现出一种腥红。 虽然已经见惯这惊骇场景,许洛双眼还是下意识紧缩,看上去有些狭长阴冷。 他掀开应该是小妹许思盖上的被褥,顺手摸过靠在旁边的木拐,熟练的站起来。 刚才的他,看上去就是个稍微有些瘦削结实的少年。 可现在,枯瘦如柴的下半身双腿部位一露出来,即便在衣衫掩盖下,整个人也透出一种古怪的不协调。 笃、笃…… 许洛习以为常的拄着双拐打开房门。 天边残月如勾,腥红似血、瘆人心肺。 更诡异的是,血月竟然是两轮,宛如苍穹之上伟岸神祇,正在觊觎这芸芸世间。 丝丝缕缕朦胧血色般的月华,笼罩着整个天地。 许洛见到这一幕,眼里闪过无奈、不甘神情,转瞬即逝。 这里是绝灵域,不再是前世那个和平安定的蓝色星球。 十七年过去,他几乎都快要忘记,那些沉淀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彻底成为三河堡的一个平凡少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不能说是平凡。 至少自懂事起,这具身体就再没有如平常人那样,畅快奔跑过。 不知道什么原因,许洛自出生起,双腿便患上一种怪疾,虚弱无力、骨瘦如柴,每天都会不定时的传来彻骨剧痛,让人生不如死。 特别是当弦月出现时,他甚至会失去对下半身的所有感知,就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过双腿一般。 而这几年月色愈发透着股不详腥红,许洛的病情也有愈发加重的趋势。 甚至会如今天这般,直接痛得昏迷不醒。 可万事有一失,必有一得。 许洛自小起,双臂堪称神力、五感六识更是格外敏锐灵性,有些时候,甚至连半只脚踏上修行路的崔叔,都自愧不如。 在绝灵域,近百年来由于灵气诡异复苏,导致大燕处处峰火四起、诡怪横行。 可天道之下,有阴即有阳、有矛便有盾。 人类身为万物之长,自然也会进化出应对之法,驱邪人这个职业便应运而生。 与许洛前世了解的神话传记不同的是,这些驱邪人所倚仗的,便是自身觉醒的伴生物!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许洛一边转悠心思,一边将山葡架上的松油灯点亮。 刚刚赶跑几只闻光而来的飞虫,腥红月华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隐隐透出一种扭曲。 许洛长长深呼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坚毅,朝着院子中水井走去。 这处院子占地颇宽,可是却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 地面全是上好的水磨石铺垫,靠墙的一侧,种着些常吃的果蔬葱白。 水井边摆着一张粗陋石桌,上方搭着山葡架子。 此时已近五月,郁郁葱葱的绿叶下,藏着一串串枣核大小的山葡萄,有的格外调皮,已经忍不住自架子上垂下来。 菜地一角,放着一个大瓷盆,里面种着一株尺来长的竹子。 青竹只有一个竹节,通体青黄相间,却没有一片枝叶。 看那干巴巴模样,就和一根插在盆里的枯萎干柴差不多。 许洛走到水井旁,将双拐顶至腋下,用木桶打上冰冷刺骨的井水,满满一桶清水,他一只手却如提根灯草般轻巧。 胡乱擦拭几下脸上水珠,许洛又从旁边取出青盐牙粉,漱了漱口。 漱口水顺势喷在那株青竹上,点点水珠顺着竹身流下,就宛如串串泪珠般滑落。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 沐浴在洒满整个院子的腥红月华下,青竹的身上青色,似乎浓郁了几分,青翠欲滴。 而随着时间过去,青色又愈来愈淡,最后彻底恢复原样。 许洛拄着木拐便准备回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至极的辚辚闷响,他清秀脸庞上下意识泛起笑意。 “应该是崔叔回来了!” 大门吱呀打开,一位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的老人,晃晃悠悠的将一辆四**车驶进来。 一见到许洛当先迎来,老人尖若猴腮的桔皮老脸上,下意识的泛起一丝慈祥笑意。 “崔叔!” 许洛双拐交于一手,腾出的手掌一把按在青色老牛身上。 正在往前急冲的高大青牛,身不由己的停在原地。 许洛顺势收力,手掌在牛颈处安抚轻拍。 虽然这青牛严格说来,并不算完整的活物,他这作态纯粹就是对牛弹琴。 可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家的所有人,也早已把它当成家中一员。 老人只是含笑看着许洛施为,没有说话。 许洛习惯性的安抚青牛,再次回头大叫出声。 “崔叔,今日怎么晚了些,是遇到什么事情?” 老人耳朵动动,仿佛这才听到他说话般沉声回答。 “没、没,只是巡查时遇到老友,耽搁了些时间!思思那丫头还没有回来?” 崔叔其貌不扬、身材瘦小,可是一开口说话却是声若洪钟。 哪怕许洛早已习惯,也不禁被他声音吓一跳,赶紧压压手示意。 老人脸上一愣,继而浮出不好意思神色,会意的点点头。 “这丫头只怕又被那顾老太留在了秀衣社,你先休息,待会我去接她!” 许洛走到大车旁,将他搀扶下来,然后自己轻车熟路的坐在车辕,将大车赶到东厢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崔叔确实也算得上一位驱邪人,毕竟他也是觉醒伴生物的人。 不然,他也没可能,在这诡怪横行的世道,独自带大两个孩子! 可若是论起真实战力来,崔叔别说是对上那些凶戾诡怪,三河堡巡狩队随意来上几个好手,他老人家只怕就够呛! 青牛大车便是崔叔这个驱邪人的伴生物,这也是他战力低弱的主要原因! 按理来说,伴生物只能够宿主才能够御使,可在许洛这里,这么多年日夜沟通,再加上崔叔有意成全,也算是能勉强驱动。 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进不去车厢。 第二章 孤坟 一听顾老太的名字,崔叔脸上一直挂着的憨笑,顿时微变。 “这丫头……” 话还没说完,可就在这时,天上两轮血月却是陡然红光大作。 无数道血红光柱,从天而落,朝着绝灵域各处落去。 而其中一道,几乎就在两人惊恐视线中,落在三河堡外! 崔叔身躯猛得一颤,脸色瞬间大变,着急大吼。 “去把丫头找回来躲在屋里,没听到叔的声音不准出来!” 许洛从来没有见过崔叔这番焦急模样,甚至罕见的对自己大吼。 知道事情紧急,他二话不说,便朝着房里跃去。 快要进门时,他扭头看了眼。 只见到自己亲自归置好的青牛大车,通体泛起莹莹青光,自行从厢房里急冲而出。 大车恰好接住凌空落下的崔叔,片刻不停的朝大门外急奔。 许洛忍不住大喊出声。 “叔,小心!” 崔叔站在牛车上,矮小瘦弱的身躯在血月映衬下,却显得如大山般沉稳高大。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着许洛扬扬手,大车便消失在夜色中。 …… 城外几里处的安莫山余脉,山脚下是一处乱葬岗。 也是三河村处理那些横死冤死,按规矩不得入各家祖地的尸体所在。 影影绰绰的坟茔,在血色月华中若隐若现。 隐隐有尖锐风声响起,如凄似泣。 点点绿色萤火在空中欢快起舞,划出道道诡秘轨迹。 东南角一处坟头,杂草丛生,也不知多少年没有人打理过,已经只能隐约见到一个土包。 坟头前没有墓碑,只有一盏残破白色灯笼,笔直插在坟头。 包裹着灯笼的白纸,风吹雨打下,已经碎裂大半,上面似乎还有些墨迹,却是看不太真切。 斑斑霉点印在里面的小半截灰黑蜡烛上,显然年岁已经不短。 蒙皮下细细支架大半祼露,可此刻在血月照耀下,竟然泛出瘆人白光。 轰隆一声,萤火被气浪四处溅飞,血色光柱从天而降,恰恰落到灯笼之上。 犹如天火突临,又好似春雷勃发。 那些刚刚被溅飞的绿火,猛得一顿。 然后如同听到集合号令一般,争先恐后的朝着灯笼里涌去。 哧的轻响,浓郁红光朝着灯笼里剧烈收缩,凝结成半簇腥红似血的烛蕊。 无数绿火朝着烛蕊上一扑,灰黑短烛忽得燃起来。 一滴滴泪水般的红色液体,自灯笼把手上无声淌下,浸入到下方坟头中。 时间渐渐过去,红烛越来越短。 可是下方土包似的坟头,却突然咔嚓裂出条条缝隙,好似有什么恐怖凶兽正要从坟堆里钻出来般。 空气中尖锐风声愈发低落,变得若有若无,就好似女人在耳边轻声啜泣。 无处不在的鸟叫虫鸣,逐渐变得失真、扭曲,仿佛在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噗通一声低响,白色灯笼竟然如活物般,猛得朝外膨胀。 整个乱葬岗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所有声音。 几息后,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坟堆炸开。 泥土飞溅中,天地重新恢复正常。 一个白色人影宛如鬼魅般,呆呆立在坟头。 而造成这一切源头的灯笼,正骇然插在人影头顶上。 红烛仿佛要绽放出最后光华,一滴滴红色液体正如活物般,在那身白衫上迅速蔓延。 如同一副黑白水墨画,被人泼了一桶红色染料…… 噗哧轻响,红烛熄灭最后一丝余光。 白色人影却早已变得仿佛自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它将头上燃尽的灯笼,如同拔草般拔下,头皮甚至发出清脆的撕裂声。 一些腐化的碎纸屑,在空中划出诡异轨迹,扭曲翻滚着,迅速拉伸延长,最后长出头颅、四肢,化作一个个纸人,伫立在人影身前。 血色月华下,人影缓缓抬起头。 黑发自两边如丝绸般滑下,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惨白脸庞,静静看着上方血月。 半晌后,人影脸庞转向夜色中若隐若现的三河堡,夜风中隐隐飘荡着两个模糊字节。 “娘亲…好冷……” 自天空往下看,整个三河堡布局,就如同个井字形状。 托崔叔那半个驱邪人的身份,许洛家的院子也正好处在最中间的口字中。 这里也是整个村子,所有重要建筑的所在。 钟楼、学堂,里正、游檄还有巡狩队等重要人物的住所。 而供奉着守村人的钟楼,此时正灯火通明。 一圈儿臂粗的松油烛,燃得噼啪作响,将钟楼二层映照得亮如白昼。 钟楼算得上是三河堡最为高大的建筑。 下面一层便是祠堂、堡里司库,楼上四壁空空,只在最中间悬挂着一座一人高的铜钟。 这一层平日里少有人上来,可现在却挤得满满当当。 站在最中间的,是一位五官如刀削般的威严中年人,正是金家这一代的族长金河屿,也是三河堡唯一被驱邪司承认造册的驱邪人。 他身材高大,后背用黑布包裹着一柄半人高的巨剑。 火光映射下,他神情再不复往昔和蔼,显得有些阴暗不定。 在他旁边的便是身形瘦削矮小的崔叔。 两人身周围绕的,便是堡里巡狩队的所有成员,俱都是武力强横的好汉子。 可惜此时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大人,可能确定刚才那红光,到底落在何处,离咱们到底有多远?” 金河屿终于开口了,可古怪的却是对着中间那铜钟所说。 其他人也没有任何意外表情,反而一个个面带关切的看向铜钟。 铜钟发出一声轻鸣,一张苍老的面孔,悄无声息的浮现其上,栩栩如生。 老者先朝着金河屿看了眼,然后长叹出声。 “老头子添为守村人,与整个村堡地脉共生,对各处气机变化自然有几分心血来潮。 可也仅仅限于村堡范围。 我只能保证,到现在为止,那血光,并没有落到村堡里。 不过,老头子近些日子愈发心神不安,若只是普通的诡怪,绝不至此。 只怕、只怕,那红衣又回来了…… 河屿,莫水郡的求援信可已发出?” “我用得是雾涟送回来的传信符纸,这时她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不出意外,只怕已在赶来的路上!” 老者状态有些奇怪,似乎连说话都消耗巨大,声音愈到后来愈小,直到见到金河屿肯定的点头,苦笑面孔终于支撑不住,又消失在铜钟上。 第三章 上门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呼吸都沉重起来。 年纪大一些的,脸色纷纷变得铁青,眼神充斥着恐惧。 年轻的则是满脸惊骇中,又隐隐带着一些疑惑,纷纷看向主心骨金河屿。 特别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位魁梧壮汉,虎背熊腰、粗壮的胳膊,足足有普通人大腿粗。 倒三角的上半身,肌肉虬结,稍一动作,便仿佛小老鼠般跳动不已。 “老金、老崔,你俩倒是拿个主意,平日里那些妖物精怪,咱们巡狩队又不是没有弄过? 那红衣新娘的凶戾传说,我顾疯子活了三十多年,便听了三十多年。 可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更别提后边这些年轻后辈?” 金河屿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在苦笑。 这憨货从小嗜武如命,顾家又是家底丰厚,请来名师教导。 论起武力值来,只怕称得上三河堡第一人,历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 可这是诡怪,跟那些山间凶兽,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那些凶兽妖物,最起码都是血肉之躯,虽有些幻化本领,可终究还是会受伤、会流血,被刺中要害,一样会死。 可诡怪邪物,却是禀阴煞血气而生、以仇恨执念而食。 各种神通幻术稀奇古怪、玄妙莫测,有些甚至连实体都没有。 你力气再大、功力再深,可是打不到敌人,有什么用? 他沉吟半晌,然后才沉声道。 “疯子,既然村子里暂时无恙,你这游檄便带着巡狩队,在堡子里多加巡视。 我与老崔去莫山、柴桑泊、乱葬岗这些地方看看……” 嗡… 铜钟突兀发出一声高亢轰鸣。 白色莹光宛如蛛网般,以钟楼处为中心,朝着三河堡急速延伸。 金河屿所有未说完的安排,全部咽进喉咙里,情急厉喝出声。 “有诡怪进堡,疯子,带人去找,敲响警戒锣,让所有人呆在屋里,不要出来!” 说完,他不敢耽搁半分,自钟楼一跃而下。 与他搭档几十年的崔叔,视线担忧的朝着自己家院子看去。 随后心里长叹一声,也跟着金河屿身后跳下。 眼看着两人就要落地,崔叔心神一动,正停广场上的青牛大车,突然急驰而至,恰恰将两人接住。 金正屿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情,只是着急催促。 “老崔,快、快,先去东门!” 崔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坐在车辕上。 青牛大车迅如奔马般,朝着紧靠安莫山的东门驶去。 …… 许洛刚打开大门,此时天色已暗,前方长街上各家各户已经挂起一盏盏气死风灯。 朦胧光影下,街上走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娇俏身影。 小娘子手臂挎着一个竹篮,五官分明的俏脸上,肤色微微有些发黑。 身材高挑,结实修长的双腿,此刻快步走近宛如小鹿穿行山涧。 胸前虽还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可是在身上合身麻衫衬托下,别有一番青涩滋味。 许洛提着的心陡然一松。 “丫头,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一边说话,眼神有意无意的在许思身后打量。 许思俏脸闪过一丝调皮,正要回答,可一见到许洛那鬼鬼祟祟眼神,立即嗔怒出声。 “哥,你看哪呢?金正波今天可没来!” 许洛没有答理她,直到见到街角处一个熟悉至极的高大身影,正冲他咧嘴一笑,然后又指指钟楼方向,便消失不见。 不来,不来才有鬼了! 许洛直接无视掉许思脸上的薄怒羞涩,跟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挥挥手,以示谢意。 然后,脸上才露出似笑非笑神情。 “哥可是什么都没有说,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许思脸上顿时红霞一片,还想要撒娇反驳。 可许洛看着天上愈发腥红似血的弯月,脸上神情已经变得严肃起来。 “进来再说话!” 许思神情一变,长腿一跨,身体本能反应下已经窜到许洛瘦削背影后面。 这动作熟络至极,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这位大哥虽然是个残废,可只有许思才知道,这具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神力! “哥,刚刚那红光好生骇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崔叔还没回来吗?” 许洛摇摇头,心里暗自苦笑,若不是知道那头想拱小白菜的猪,肯定会护着你回来,我早就去接你了。 他眼神盯着上方红月,好半晌后才转身关上大门。 “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血月剧变,只怕这段时间堡里不会太平。 崔叔怎么说也是村里的头面人物,这会应该在钟楼与大伙商议事情!” 厚实木门关上,仿佛连危险也被关在门外,许洛神色稍雯,当先朝屋里走去。 自两兄妹懂事起,或者说三河堡每一个人懂事起,各种奇诡传说、故事可是听得耳朵生茧。 许思倒也没有多少害怕情绪,她跟在许洛身后,又回头看看天色。 “那我去煮些东西,你要不要先吃一些?” 许洛正要说话,却突然脸色一变。 “思思,关门!站到哥身后来,外面有东西。” 许思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可是动作却是丝毫不慢。 修长**一踢,屋子厚重木门咣当合上。 她人已如矫健小鹿般,直接躲回许洛身后,片刻后,又悄然探出头,美目闪过一丝好奇。 许思躲在椅子后边,宽大的椅背将许洛下半身挡住,愈发显得他身形高大伟岸。 可是好半晌,外间都没有任何动静。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疑色,伸手朝后面挥挥。 许思会意的绕过椅子,站在他身后,小手紧紧攥着他衣角。 许洛轻轻一提气,悄无声息奔行至窗前。 纸糊的窗户映衬着外界满天红光,有种妖艳的美感。 凭着惊人的感知,许洛确定窗外没有任何动静。 他悄然将眼睛湊到窗角一处小洞上。 视线中出现院子中熟悉的场景,一切都好似如往常一般无二。 可突然间,一个红白分明的瞳孔,出现在许洛视线中。 那种感觉,就好像这处小洞陡然变成一面镜子。 他仿佛看到在那一端,一个人同样的趴着,朝着屋里看过来。 第六章 黄泉 根须如同无数只小手般,将骸骨全部包裹,隐约轮廓出现在意识中。 许洛心里升起明悟,这是一具龙骨! 可还不待他再次思考,身体中突然传来无比饥饿的感觉。 这感觉一生,立即占据着他所有的意识。 咝咝声大作,那些青色根须轻而易举的扎入,连黄泉河一时都不能尽数消融的龙骨。 一股巨大的暖流,自根须处疯狂涌来,熏得许洛有些醺醺然,瞬间忘我。 砰的震动再次传来,这回却是一具巨大牛形骸骨。 哪怕已经只剩下骨头,一缕浩瀚凶戾气机,都压得许洛快喘不气来。 想而知,骸骨主人生前,究竟有多么可怖? 让许洛好奇的是,属于自己的那些根须,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如藤蔓般密密麻麻的攀附而上。 而这么短短一点时间,先前那具龙形骸骨,竟然在根须吮吸之下,连一点渣子都没剩下。 相同的暖流再次涌现,身体内发出一阵抽节般的毕剥声音。 不知不觉间,许洛仿佛觉得自己长高了不少。 咚的一声闷响,再次自水底传来。 刹那间,许洛只觉得,身体仿佛被一头狂奔的蛮兽撞上。 这次的尸骸,是一头怪鸟模样,体型并没有多庞大。 可哪怕是黄泉河,一时间竟然连它的血肉都没有彻底化尽。 青须的扎入,仿佛激起尸骸最为本能的反应。 哪怕有浊黄河水阻碍,五色毫光依然穿透无尽浊波,映射到苍穹。 许洛那缕意识被五色毫光一照,立即昏昏沉沉,瞬间陷入迷茫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意识一个激灵,许洛陡然清醒过来。 那怪鸟尸骸连着五色毫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空上紫雷没有片刻停歇,照耀得巨大裂缝里亮如白昼。 在裂缝的那一边,好似连通着另一方广阔世界。 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依旧如同雨点般落到黄泉河中。 九成九的东西,都会被黄泉河消融一空。 能够坚持到许洛这里的,有法宝残片、有凶兽残骸,甚至有不起眼的土石木屑…… 可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强大、无比的强大! 哪怕只是残余的一丝气息,都能让许洛颤抖、甚至失神昏迷。 幸好现在那些青色根须,猎食这些仿佛成为本能一般,根本不需要他掌控。 他这缕意识,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静静看着无尽长河流淌,感觉着根须愈发粗壮绵长…… 许洛这时倒有些感谢之前十几年,大多数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经历。 不然,他根本就撑不住这种枯燥寂寞! 他现在对自己处境,也有了几分猜测。 自己这缕意识,显然被什么东西带到已经消失的虚幻时光长河。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看着这些尽乎绝迹的凶兽,极大可能应该是无尽岁元之前。 甚至,可能是洪荒未开之时! 他现在好奇的是,自己附身的又是什么东西? 竟然能够,在这世间至阴至秽的黄泉河中生存,还疯狂的从黄泉河手里抢饭吃? 对的,就是抢饭吃! 那些黄泉河一时消融不了的古怪东西,就是这具身体成长的资粮。 连许洛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只知道他原本眼前看到的东西,只有浑浊的黄泉河水。 而现在映入眼帘的,却是如墨汁般的漆黑苍穹,以及无数让他心胆欲裂的紫色雷霆。 直觉告诉他,若是在现世,这些紫雷别说让碰到他身体,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他就会彻底神魂俱灭! 就在许洛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时,漆黑虚空终于有了变化。 苍穹上那本就巨大的裂缝,仿佛被什么撑着一般,周边裂开道道豁口。 一支遮天蔽日的毛茸茸巨爪,自裂缝中缓缓挤出。 轰得一声,无数紫雷在巨掌上炸开。 可任凭雷光肆虐,那巨掌别说伤口,就连毛都没有掉一根。 原本意识快要涣散的许洛,只觉得如同遇到天敌一般,一股汹涌生死危机,自意识中陡然升起。 巨掌终于露出全貌。 仅仅只是一截断掌,可只是看了一眼,许洛心里便疯狂升起警兆。 自己会死、再看下去自己一定会死! 这并不是指这缕意识,而是他现世中的身体,一样会形神俱灭! 这断掌,却还只是一个开始。 虚空裂缝中,宛如天河倒灌,鲜血成瀑布般朝着下方倾泄。 一截截狰狞残肢,顺着汇成瀑布般的血流,噗通、噗通砸进黄泉河里。 凶残、狡诈、霸道、狂妄…… 无数种浩瀚幽深气机,交织在一起,在虚空中显出种种异象。 一尊尊宛如从混沌中走出来的凶兽,在空中直接幻化显形,或狰狞撕天、或咆哮如雷。 漆黑虚空开始如同琉璃镜般,片片碎裂。 仿佛就连这片虚空,都承担不了这些凶兽气机,直接处于崩溃边缘! 许洛将意识紧紧缩成一点。 那最开始的巨掌,已经拖起火焰长尾,自虚空狠狠坠至黄泉河中。 哧哧尖啸声响起,水面如同瞬间煮沸一般。 无数怨魂、水雾、旋涡死死拉扯着巨掌,可却只能任由它在飘浮在水面上,沉浮不定。 哪怕是黄泉河,竟然也仿佛奈它莫何! 咚咚…… 接二连三的巨响响起,无边无际的水面,仿佛都快要被这些残骸填满。 黄泉仿佛被激怒一般,巨大的旋涡直接升至虚空,无边水浪笼罩整片苍穹。 浑浊河水与上方紫雷交接在一起,组成一片恐怖末世场景,疯狂肆虐。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特别缓慢,直到许洛这具身体,被一股汹涌巨力轰得撞上。 河底虚空中,无数根须纷纷崩断。 许洛只觉得下半身,瞬间被无数锋利刀剑,如切豆腐般扎个通透。 彻骨疼痛,瞬间惊醒假装驼鸟的许洛,这应该是被那恐怖巨掌撞上了! 无数咔嚓碎裂声,在许洛意识中响起,那种如同凌迟般的剧痛,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死去。 可这无妄之灾,却反而激发出许洛骨子里的暴戾凶狠。 他那缕意识瞬息间散开,彻底与这不知名存在融合到一起。 刹那间,万蚁噬身的极至疼痛,如同潮水般将许洛淹没。 第四章 守村人 许洛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 身体上扬,手中木拐没有任何犹豫,笔直捅过木窗,朝着那人咽喉处刺去。 噗哧闷响传来,木拐好像刺穿了什么东西。 可是却轻飘飘的,虚不受力。 许洛身子朝后一靠,将配合默契,直接跳起的许思猛得背起来,朝后面急退。 许思张嘴就说些什么,可是许洛后背传来的湿意,却让她明白了什么。 她迅速调整好姿势,双手紧抓着许洛宽阔的肩膀,尽量不要干扰他动作。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仿佛从来就没有恐慌、畏惧过的大哥,竟然直接汗湿了衣衫! 许洛没时间理会她,他也没想过,让许思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面对这种未知恐怖的东西,崔叔不在,对于相依为命的两兄妹来说。 他从来就不认为,会有哪个地方,会比自己身后更安全? 若是真出现什么不可抵抗之事,至少,他也会死在许思前面! 两人屏息凝气,外界还是没有半丝动静,就好像刚刚全是许洛的错觉般。 可愈是这样,许洛心里愈发往下沉。 以他的天生神力,说真的,他对所有活的生灵,并没有多少畏惧之情。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真就没有见过他打不动的东西,哪怕崔叔那样的驱邪人! 他悄然将木拐提至眼前。 刚刚明明刺破了什么东西的拐尖,不沾一物,就好像那凶狠一拐全部扎入空气一般。 许洛眼角一缩,长长呼出一口气,将心里最后一丝臆想彻底放下,顺手解下腰带递给许思,脸上露出冷静至极的笑意。 “丫头,诡怪来了,怕不怕?” 正惊骇未定的许思,被他突然说话声吓一大跳,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小丫头会意的用腰带,将自己身体,死死缠在许洛背上,一点也没有顾及到他残废的双腿。 她很是清楚,从小到大,在别人眼中都是个废物的大哥,到底有着怎样的可怖怪力以及暴戾果决? 接下来,许洛并没有莽撞的冲出去,反而像是和外边的东西比起耐心来。 两方隔着一个破洞,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对峙着。 而论起隐忍耐心,许洛自问应该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自己。 毕竟不管是谁,十几年时间大部分都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耐心想不好都不行。 果然,没过多久,外边终于打破寂静。 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就好像有人用尖利指甲,在琉璃上快速划过一般,让人听之欲吐。 惨白的纸窗上,突兀出现两个僵硬的影子。 影子手脚如同蛇一般扭动,朝着许洛两人伸来。 许洛心里暗松一口气。 有崔叔这个半吊子驱邪人教导,他自然明白。 武者面对这些诡怪的无力之处,他并没有尝试去击碎黑影。 对付这些东西,普通人唯一的武器,便是自己体内的澎湃气血。 特别是武者专修体魄,气血旺盛,对这些东西就如同火炉般的存在。 他悄然后退几步,拐尖有意无意的在地上划出几道弧线,拦在两人身前。 一股浓郁甜腥味传来,暗红色液体顺着拐尖滴入凹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悄然划破了自己手掌。 仿佛被血腥味刺激,黑影宛如人一般,脖子诡异的伸长,头朝着许洛处嗅过来。 哧哧轻响声中,纸窗上黑影一步步自窗上走下,变成两个纸人。 白板一样的脸庞上,漆墨点就的深邃眼洞,死死盯着许洛。 许洛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出现了幻觉,视线中的世界瞬间变得黑白分明。 那纸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越过他划下的血线,出现在眼前。 许洛心知不妙,无奈木拐在上重重一顿。 暗黑木拐上青光绽放,宛如漆黑淤泥中生出的青色莲花。 崔叔这么多年的心血祭炼,一经许洛气血催动,直接让木拐上形成浩荡灵气洪流,嘶、嘶声大作。 宛如狂风呼啸刮过,纸人瞬间消失在许洛眼前。 心神一清的许洛,下意识的提拐横扫。 砰的一声闷响,这一次许洛激活木拐中崔叔留下的灵力后,两具纸人直接被沉重木拐,轰得四散碎裂。 溅射的碎纸宛如劲弩疾射,将屋子四壁射出无数孔洞。 一片纸屑如电光般划过,许洛闷哼一声,肋下隐隐冒出血迹。 可是他却不敢有半分松懈,仍旧死盯着纸窗处。 诡怪若是这么容易被杀死,就不会是妖魔诡怪中最为难缠的存在! 果然,没过片刻,纸窗上一丝丝黑影,又再次朝中间凝聚。 眼看着黑影又要再次复活,许洛心里苦笑,想要彻底诛杀诡怪,武者果然还是不行么? 可就在这时,一声高亢钟鸣,突兀自远处遥遥响起。 许洛两人只觉得心清瞬间一清,可是那黑影却如遭雷噬,扭曲几下,便被钟声震得烟消云散。 感知到丝丝黑雾散开,许洛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是熬到了守村人出手! 守村人,这个在他前世颇有些贬义的名词,在这一世,似乎有着格外不同的含义。 在每一个能独自存活在大城之外的村堡,绝对会有类似的这么一个人。 或者用人来形容,有些不恰当,也有可能是村堡出生的任何生灵。 若是人身,他们生前可能五弊三缺、痴呆愚笨、无妻无子,整日里衣着不整、脏乱污秽,毫无存在感。 若不是亲眼见到,可能没有人会想起他们。 他们一辈子,也许都没有出过村子一步,也从来没有见过外界繁华、诸般风流。 甚至可能连死亡,都跟村里的猫狗一般,悄无声息。 可若是他们与地脉融合一起,便成了所有生灵的守护人。 诡怪想要入侵村里,除非守村人彻底消亡。 不论来的是凡级诡怪,抑或是传说中的厉级诡怪,守村人都是第一道防线。 当然,一般也是死得最快的一个! 而三河村的守村人,正是金家的一位长辈,这也是金家隐隐掌控三河堡的底气之一! 许洛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确认院子中再没有其他异常,这才朝着外界看去。 此刻三河堡的天空,颇为壮观绚丽。 一道道白色光线在空中交织成巨碗状,将下面的三河堡全部笼罩在内。 腥红月华仿佛都被这白光震慑,变得稀薄不少。 第五章 虚幻 村堡里不停响起各种哀嚎怒吼、凄惨痛哭。 许洛心里一懔,看来,诡怪袭击并非只有自己一家。 他还是没有放下许思,木拐一用力,两人便跃上高耸的院墙。 视线中红白两色相间,有一些地方,红光格外浓郁,其中红芒最为刺眼的地方,一道四轮车驾虚影,正将一处院墙轰然撞塌。 许思忍不住惊呼出声。 “咱们的大车,那是小莲姐的家!” 许洛想到金正波所说的话,脸色愈发冷峻。 据堡里老人们口口相传,红衣新娘这头诡怪,几乎每隔十数年时间,就会在周边近百里地界出现。 哪怕是将其诛杀也没用,下次再出现时只不过换了具身体而已。 其最喜针对得正是所有未成婚的女子,而许思正是堡中年轻一辈最为美貌出色的一个, 再仔细看所有红光浓郁地方,好像正是村里都有少女待嫁的人家。 这时轰隆巨响传来,两具轻薄的纸人,在尘土飞扬间,被高高撞飞。 青牛大车虚影之上,一道凌厉的剑光突兀暴起,如切豆腐般,将两具纸人斩得稀碎。 车驾接住剑光,顺着天空白光指引,再次朝下一处红光浓郁的地方奔去…… 见到金河屿两人亲自出手,许洛的心总算稍微放下几分。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驱邪人出手。 便是他认为无用的青牛大车,在崔叔手里也是使得出神入化、威能巨大,更别提以厥金剑这种杀伐利器为伴生物的金河屿了! 那些纸人诡物在两人联手之下,几乎瞬息间便被秒杀。 不过片刻时间,各种轰鸣声便彻底沉寂,只剩下村堡里若有若无的凄惨哭喊。 显然诡怪这般袭击,堡里只怕也伤亡不小! 许洛听到耳边传来的哭喊怒嚎,不禁生出一股无力感。 三河堡地处安莫山与长青河交际处,九成百姓都是顾、许、金三姓之人。 原本应该叫三合堡,取三姓融合之意。 可年岁日久下来,因为地处长青河、柴桑泊、浣水溪三水汇聚之地,逐渐演变成三河堡。 这么多年来,三姓之间早已分不出彼此。 通婚嫁娶,每一户人家都可以说得上沾亲带故,没准死得正是自己熟悉的某个叔伯兄弟。 他长叹一声,正要跃下院墙,可却突然惊咦出声,身形落在院墙外边。 此处地面上,有着类似长方形的深深印痕,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压过。 一条条如同丝线般的凌乱线条,将印迹割裂得七零八落。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落到这里,便被什么怪兽,悄无声息拖走一般。 哪怕耳聪目明的许洛,也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 许洛在院墙处转了几圈,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印迹。 可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过错乱,他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不过,此事肯定跟诡怪脱不开关系,还是等崔叔回来后再说。 回到院中后,他这才将许思解下,然后浑身无力的坐在院中青竹旁边,习惯性的将手撸在光滑青竹上。 轰,许洛脑中宛若春雷炸响。 视线瞬间被无穷无尽的青光占据,意识里只剩下一声熟悉至极的娇呼。 许洛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得一股沛然巨力,自四面八方凶猛涌进体内。 刹那间,他只感觉自己,就好像被扔进一个巨大旋涡中,整个人都快要被揉搓成一团。 特别是脆弱的双腿,直接裂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爆豆脆响,估计不知道碎裂成了多少块! 迷迷糊糊间,许洛觉得整个人好像飘起来。 穿过云层、越过星空,钻入一条浑浊黄色河流之中。 这长河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看不清源头、望不见归处。 暗黄的河面上,点波不惊、无风无浪,也见不到半点活物生灵,死寂无比。 丝丝缕缕的黑色水汽,自河面上袅袅升起。 可仔细看去,那哪里是什么雾气,分明是一张张扭曲狰狞的残缺面孔,硬生生拉扯成水雾模样。 无数面孔无声的朝许洛疯狂咆哮着。 哪怕没有任何声音,都能让人感觉其中无尽的怨毒、愤怒。 可明明所有怨魂都能察觉到许洛存在,却偏偏不敢犯雷池一步,就好像他身边有着极端恐怖之物一般。 许洛沉入水中,只觉得自己双腿好像化作根须一般事物,深深扎进不知道多深的河底。 或者不能说是河底,因为他感觉到那里就是一片漆黑虚无之地,空空荡荡、无边无际。 根须疯狂的在朝四面八方延伸,也不知道蔓延了多少里距离。 反正许洛都感觉到,自己已经彻底由焦急、枯燥,最后变得麻木,那根须还是没有停歇过。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虚空上突然裂开。 一道道紫色雷霆,响彻苍穹。 漆黑的虚空,顿时亮如白昼。 这雷音一震,许洛瞬间便自心底升出一种莫大恐惧。 可是他根本没办法动弹分毫,只能依凭本能,将根须再次拼命延伸。 轰隆隆…… 虚空裂缝中,体形遮天蔽日的狰狞凶兽、大如山岳的古怪法宝、断折的山峰巨树…… 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如同陨石般轰然坠落,直接砸在辽阔水面上。 可之后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无论是什么东西,一旦掉落到暗黄河面上,立即悄无声息沉入水下,再没有浮起来。 水面上巨大的重力冲击,生成一个个看不到边际的旋涡,可之后,便没有之后了。 无数鬼面冤魂,争先恐后的将那些凶兽、法宝尽数淹没…… 许洛看到这一幕,心里陡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这究竟是哪里? 据说天地尽头,有一条黄泉母河,是这世上万物生灵的最终归宿之地。 黄泉盘踞地府之底,无物不沉、无物不融。 管你是人是鬼、是仙是佛,只消被这河水一染,便会魂消魄散,彻底忘记所有前尘往事、恩怨情仇,重新坠入轮回! 砰的震动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在许洛脚上。 可是此时的他,已经只剩下一缕虚弱意识。 唯一能动的,便只剩下那些根须。 他心念一动,无数青色根须如同蛛网般缠了上去。 这竟然是一具庞大无比的骸骨! 第八章 纸轿 这么多年来,许洛撸那枉生竹,都快撸脱皮了,也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可昨天枉生竹却主动将他拉入那幻境,这会不会与消失的纸花轿、嫁衣有关? 还是说,枉生竹的恢复就是需要吸收这些诡怪邪物的阴煞浊气?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陡然泛起一阵不详的预感,自己往后的日子,不会彻底跟这些东西扛上吧? 心思急转,许洛还是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下,只不过自己心里猜测却没说。 崔叔瞬间脸色大变,快步走到这那痕迹前,仔细打量半晌后方才沉吟出声。 “你真得确定那花轿是停在此处?” 许洛肯定的点点头。 崔叔刚才也只是诧异的下意识问出声,许洛怎么也不可能骗他。 可是为何,竟然没有半点阴气残留? 崔叔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双眼中,精光闪烁。 这样的手段,三河堡是绝没有人能做到! 难道金河屿昨天才往莫水郡发出求援信息,当天夜里驱邪司便连夜派人赶了过来? 雾涟这女娃才进驱邪司几年,竟有这般大的面子? 这么多年来,驱邪司的效率从来就没有快过。 这个情况,还需要跟老金商量下才行! 崔叔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神情,语气中难得的透着惊喜。 “这应该是驱邪司来人呢! 我说为何昨晚红衣却一直没有出现,只怕也是察觉到援手到来!这事情,我还需要跟老金商量下。” 说完,他转身就欲走,刚挪出两步又仿佛想起什么般嘱咐。 “白天阳气充沛,那些煞气诡怪是决然不会轻易现身的! 到傍晚时,你便将小丫头送到钟楼来,她未曾习武煅身,只怕会沾染那些阴气,可记得呢?” 许洛郑重的点点头,目送着崔叔身影消失在街角,脸色立即冷肃下来。 若是没有经过枉生竹那场幻境,他还真就信了崔叔这番鬼话! 大车转过街角消失不见,许洛还在原地站立半晌,才重新走进院子。 “二叔伯,你这是打算去祠堂?” “婶娘,我已经吃过了……” …… 许思背着个书箱走在前面,一路上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 遇到的每一个人,小丫头几乎都能扯上几句。 哪怕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昨夜的惊吓中,却依然勉强朝着兄妹俩挤出几丝笑意。 说起来,许洛两兄妹在整个三河堡也算是名声在外。 小丫头是以心灵手巧、懂事能干出名,那是老少通杀、人人怜爱。 而许洛么,自然就是那个反面教材! 不过,大多数人对这两兄妹还是照顾怜惜较多。 毕竟这世上大多数穷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不然,他也不会是穷人! 许洛一路上也跟着打招呼,可看到的每一个人,眼里都有着掩饰不去的惊恐。 年纪稍大一些的,则都是提着香烛元宝往祠堂方向走。 两兄妹顺着路边的暗渠,走过一座石桥。 这里就是高楼院,居住的大多是顾姓,也正是昨夜伤亡最惨重的区域。 此刻已经有好几家挂出白绫,不时传来哀声哭嚎。 这仿佛一下子勾起了许思心里埋藏的恐惧。 小丫头情不自禁的加快脚步,朝着巷子尽头占地最为广大的宅院奔去。 许洛心里暗叹,总归还是个没长大的丫头。 哪怕昨夜没见到她有丝毫惧怕,可这时却还是不自觉露了怯。 他手中木拐忽得朝地上一顿,一声闷响仿佛在许思心头响起。 小丫头娇躯一颤,整个人如同沐浴在温和暖阳里,身心不由自主的一松。 听到这从小听到大的木拐声,脑海中那些许阴影,好似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又蹦蹦跳跳的走回来,熟练至极的牵起许洛衣角。 许洛摇头失笑,小丫头狠狠白他一眼,带头往那门楣上写着守礼堂的大宅走去。 此时朱红大门前,已经聚集着好几位小娘子。 一见许思过来,一群莺莺燕燕立即将她围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崔叔虽然不待见顾家,可也没有禁止许思在顾老太这里习礼识文。 三河堡自然是有学堂的,可在礼教约束下,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自然不会收这些女娃娃! 偏偏顾老太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性情刚烈、说一不二,虽只是一介女流,却是整个三河堡顾家的话事人。 而且,在如今这世道,她那七十好几的高寿,几乎是整个三河堡的传奇人物,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再加上老太太性子向来守礼重信,所以她假借秀衣社这个丝绣会社开起来的女私塾,才得到三河堡人勉强认可。 哪怕昨夜发生这般诡异凶险事情,顾家还占了死伤中大半名额,可顾老夫人却依然如往常一般开课。 这老太太的执拗强硬,连许洛心里都不禁暗自汗颜。 见小妹已经到地方,许洛这才拄着木拐离开。 此刻身后那些小妮子,好像在提到他的名字,惹得好一阵哄笑。 笑声清脆悦耳,让许洛一直紧提的心,也不禁舒缓几分。 少女慕春时,最是绚丽多姿,而比这个更美好的,那肯定是一群少女! 钟楼算是整个三河堡中心处,前面用青石铺了个偌大的广场。 平日里老少爷们,也有个吹牛聊天的场所,堡里有什么重大的活动,也会在这里举行。 此时天色还早,可是广场上来来往往,已经有不少人聚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可无论是谁,脸上皆有着还未散去的惊骇神色。 祠堂里更是烟雾缭绕、隐现点点火光,像尊巨大的喷火怪兽一般。 许洛悄然走到祠堂前,见到里面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也没再进去,只是在门口弯腰行礼。 这里的祠堂,供奉的除了三姓祖先,还有三河堡的守村人。 他也只是听崔叔提过几句。 凡是能在大燕城池外,繁衍生息的所有人族聚居点,大多都有守村人,或者类似的守护灵。 守村人的强大与否,除了看守护地域的地气是否浓郁,还要看辖下百姓是否虔诚祭祀! 其实三河堡已经算得上气运高照,血月出现至今,已经近百年时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起守村人无法对付的诡怪事件。 平日里,安莫山那些刚成气候的山精妖物,也有巡狩队定期清除。 再加上金河屿、崔叔两个驱邪人照应,大多凶兽还没得及行恶,便成了大伙口中的饭菜酒食。 再加上被高墙圈起的田地,三河堡人也算是勉强能填饱肚子。 第七章 枉生竹 轰隆一声,许洛整个意识猛得炸开,朝着上方已经开始崩塌的无尽虚空冲去。 他福至心灵的朝着下方看了一眼。 占据所有视线的,全是一片青翠碧绿,再往下,出现了一株撑天入地的青色巨竹。 那一根根枝条叶片,就如同一面面绿色城墙,拦在浑浊黄泉的最终尽头。 水面上刚才那些不可一世的凶兽残骸,每一具上面都有着青色竹须穿透包裹。 一根根竹鞭就如龙蛇纵横般,几乎占据整片水面。 在青竹身后便是无尽漆黑虚空,有着无数不可言状的诡异存在,在那如浓墨般漆黑中,扭曲挣扎。 许洛仅仅只是扫了一眼,便觉得整个意识,仿佛就要坠入到那漆黑中去。 他心里一凛,心神瞬间迷失,意识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归墟! 传闻中一个宇宙的最后归宿…… 眼看着许洛意识就要重新被漆黑吸入,虚空整个崩溃。 满眼的青色炸开,化作一道青色流星,猛得将许洛意识包裹在内。 自无数紫色雷光、虚空裂缝中穿梭而过,消失在漆黑星空中…… 许思趴在床榻边,头颅上下一点一点,陷入昏昏欲睡状态。 没有人注意到,躺在床榻上的许洛,苍白脸颊突兀闪过一丝青色。 一抹青竹虚影在他额头眉心处一闪而逝。 片刻后,许洛猛得睁开眼睛,眼中青光暴闪,昏暗的静室中,如同绽开两枚小太阳。 可诡异的是,这光好像没有一个人能瞧见,连一旁的许思都没有惊动。 许洛瞬间嘴唇蠕动几下,鬼使神差的吐出几个字。 “枉生……枉生……” 想及自己刚刚经历的似真似幻场景,许洛心神一个激灵,猛得翻身坐起。 许思还在懵懵懂懂睡梦中,一受到惊吓,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整个人差点盖在许洛身上。 见到这一幕,许洛心里一暖,好笑的拍拍身体紧绷的小丫头。 “大哥就算没死,都快被你压死了!” 许思眼神瞬间回复清醒,惊喜大叫出声。 “大哥,你醒来呢?可吓死我了,你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晕倒? 是不是那鬼病又发作呢? 还是刚才那怪物伤到了哪里,你等等…… 我去把崔叔给叫回来!” 许洛无语的看着她,嘴巴就跟机关枪般,絮絮叨叨没有停歇过。 好不容易抢了个空档,他直接笑道。 “没事呢!想来应该是旧疾发作,别去打扰崔叔,昨晚出那么大事情,他这会儿绝对忙得不可开交! 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说到这里,他环目打量一圈,迟疑道。 “我晕倒时,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事物,比如说青光之类的?” 许思摇摇头,倒也没有怀疑。 自从天上红月诡变后,许洛便常常这般昏迷,只不过这一次时间稍微长了些。 她先是长长吐出胸中闷气,然后才脆声道。 “嗯,天快要亮了,你晕倒后,外边什么动静也没了。” 许洛虽然急着想去验证下心里的猜测,可一见到小丫头快要睁不开的通红双眼,又伸手在她肩膀处轻拍。 “那就没事了,你先睡一会,别熬坏了身体。” 许思下意识担忧瞪眼,正要说什么,可马上后脑一沉,一股睡意便涌上来。 许洛抽回按在她后脖经脉处的手掌,小心将她扶在床榻上。 确定许思睡着后,许洛这才将靠着边上的木拐撑起,小心翼翼的朝门外走去。 一走出房门,许洛便迫不及待的朝墙角破瓦罐处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以前百般看不顺眼的青黄枯竹,在这一刻,仿佛容光焕发,散发出格外诱人光彩。 尺来长的竹身上,依稀有青光来回流转。 许洛仿佛魔怔了般,一步步走近青竹。 直到现在,他也没办法将眼这青黄相间,枝叶都没长一片的枯竹,与那撑天入地、不可一世的先天灵物联系起来。 他伸出大手,如以前那般轻轻抚摸着青竹,嘴里呢喃出声。 “枉生…枉生……你真得就是那先天灵物枉生竹?” 青竹没有半分动静,仍然静静伫立在那最多值十个铜铢的粗陋瓷盆中。 许洛没有得到回应,眉头微皱。 难道枉生竹当年受创实在是太重,到现在也没有恢复灵识? 可刚刚,那全部都是自己在做梦? …… 清晨雾气深重,整个三河堡到处白茫茫一片,仿佛要遮掩掉夜间发生的一切血腥诡变。 陡然间,金色朝阳刺破晨雾,已经站了许久的许洛下意识看向刺目朝霞,下一刻眼睛生疼。 可他还是倔强盯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心里疑惑尽数驱散。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辚辚闷响,许洛这才颓然叹气,放弃了研究青竹,转身开门。 一打开门,看见崔叔一脸疲惫,却满眼欣慰看着他。 许洛下意识的叫出声。 “叔……” 崔叔并没有进院子,摆摆手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小丫头没事吧!我就是顺路回来看看,马上就要走,村子里咋天……哎……” 顺路? 看着老人眼里布满的血丝,许洛心里一暖,朝身后看了看欲言又止。 他朝外走了几步,悄然合上大门后才问道。 “死伤很重么?” 崔叔叹息一声,重重点点头。 “特别是顾家,也不知那诡怪怎么回事? 就好像认准姓顾的那家人一般,昨夜死了十来个,光姓顾的就占七个。” 看得出来,他心里也为那些死者惋惜,可眼神却是冷漠无比。 许洛也早已习惯,只要一提起顾家,崔叔就会一改往日的和善憨厚,从来没有待见过。 崔叔说到这里,不动声色的在院墙处打量着什么。 许洛眼神闪动,继续问道:“那这事就算完呢?” 崔叔苦笑出声。 “你想得倒挺美?那些纸人,不过是受阴气侵袭的探路棋子罢了! 昨晚,咱们好不容易烧完那些纸人后才发现。 整个堡子每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家大门前,全都留下了一顶纸轿,还有红纸嫁衣。 这才是红衣诡怪真正目的! 只怕时间一到,它就会来接这些闺女走。 别说我这个半吊子驱邪人,就连老金都对这些东西,都没有丝毫办法。” 许洛心里一跳,想及还留在自家墙边的印迹,心里恍然。 那些印迹原来是花轿所遗! 第九章 六灵祭 许洛正转头四处打量,上方却传来金河屿的洪亮嗓门。 “大伙儿听真,想必昨夜里发生的诡事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满面冷肃的环视一圈。 那些正在交头接耳的人群,纷纷闭口不言,偌大广场一时间竟然寂静下来。 金河屿眉眼间浮出一丝淡淡满意神情,这才接着道。 “我和老崔昨夜也与那些诡怪交过手,勉力才将其诛灭。 我知道,红衣诡怪在堡里一些年轻人心中,就是长辈口中的传说故事。 可现在我告诉你们,这故事是真的! 仅仅只是她用来探路的几个纸人,便已让三河堡鸡飞狗跳、死伤惨重,连守村人都第一时间出动。” 眼见着下方众人又要骚动起来。 金河屿大手有力的摆动一下,仿佛要将心里不安全部压下去一般。 “大家也不需太过惊慌! 昨夜那些侵袭堡中的纸人,已经尽数斩杀,红衣诡怪至少几天内不会再来。 另外,我早已经去信莫山郡驱邪司,想必来援的驱邪法师已经正在赶来。 只要他们一来,任你什么妖魔诡怪,又算得了什么? 而这几天时间,为防万一,经过堡里决定,于明日举行六灵大祭。 村堡里每一个人,只要还能动的,都需要参加,贡献一份香火气血!” 听到要举行六灵大祭,许洛愣了下。 这算不算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心里同时也涌起一阵不安,看来这次情况着实不太乐观。 守村人这分明是要借堡中百姓香火信念之力,才能抵抗红衣诡怪。 周边人群也开始鼓噪起来。 六灵大祭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光需要撞山豚、跳崖羊、金鳞鱼等六种灵畜。 最重要的参加之人,都需要献出一份精血,之后会元气大伤,需要好才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可是金河屿身为三河堡唯一的驱邪人,向来威望甚重。 此刻只是将老脸一板,怒目环视一圈,所有杂音便逐渐不可闻。 一直等到人群散尽,许洛也没有走,他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急需崔叔解答。 没过多久,崔叔便驾着青牛大车驶到他身边。 “先上来,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许洛嘴唇动了动,跃上大车,车轮辚辚响动,不疾不徐的往家走去。 这一回,路上遇到的所有人,竟然都破天荒的朝着叔侄俩露出几分讨好笑意。 哪怕许洛历来心思沉稳,这时也不禁感觉快意无比。 由于崔叔不争不抢的憨厚性子,平日在这些街坊四邻面前,可没少吃亏。 就连崔叔的耳朵,据说也正是因为小时候无父无母,被这些人玩闹时,按在白灰水中生生给灌聋过。 先天有缺,这也是崔叔哪怕是成为驱邪人后,耳朵也不怎么灵光的原因。 可即便如此,哪怕崔叔后来觉醒伴生物,成为驱邪人,也不曾想过去报复这些人! 反倒是许洛知道这件事后,前些年仗着两世宿慧、年纪又小,明里暗里不知给这些人找过多少麻烦。 他根本不怕这些人来告状。 崔叔虽是老实憨厚,可是只要关涉到他两兄妹的任何事情,那是半分都不会相让。 这也是许洛在众人口中又恨又怕,被称为不成器烂人的主要原因! 回到院子后,许洛习惯性的将大车赶回东厢房,清理干净。 哪怕明知道青牛只是头灵性造物,并不是真正生灵,许洛依然一丝不苟的将整辆大车收拾得整洁无比。 他身体不便,做其他事情,崔叔往往都是不太高兴,唯有这件事情,却是听之任之。 等到许洛走出房门,崔叔正抬眼望着万里如洗的青天,眼神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洛走到他身边坐下,他才收回眼神打量许洛半晌,最后露出一抹强笑。 “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许洛直觉感到崔叔今日有些奇怪,可还是将脑里疑惑问出来。 “叔,那六灵大祭真的有用? 这次的红衣诡怪,是不是跟以前出现的,有些不太一样?” 崔叔神情一愣,遂即长叹出声。 “你以为守村人是什么?它本就是依一方地脉而生,吸纳香火信念为食。 三河堡几十年来,没有人死在诡怪手中,倒让现在的人心不再有敬畏。 平日里你看那祠堂,可有几个人去烧香祭拜? 守村人修为日弱,再这样下去,没有红衣诡怪,也会有其他邪物找上门来。 这红衣诡怪一来,大家才知道害怕。 哎!人心…… 现在也只能举行一场大祭,看能不能让守村人灵力恢复一些?” 说到这里,他神情仿佛陷入到回忆里,嘴里呢喃出声。 “至于红衣诡怪,你们这些后生是没有见过的。 但在几十年前,她便是三河堡方圆百里最为凶厉的诡怪,后来被驱邪司来人驱散,才几十年未曾现身!” 驱散? 许洛眼神一冷,不敢置信的沉声道:“仅仅只是驱散?” 崔叔看着他点点头,苦笑出声。 “对,驱散!并不是驱邪师不想彻底诛杀它。 这世上邪物,大致分为妖魔诡怪四类。 以物化形为妖,禀生灵邪念而活称魔。 神魂、执念不散、凝阴煞浊气化诡、花草植株吸纳日月精华,汇聚生机成怪。 那日红月天降煞气,只怕已被它吸收,红衣也正是借此复生! 但是,诡怪若不能解开其成形执念因缘,或者抽出它核心依凭物,根本就是杀不死的! 要不然,当年驱邪师也不会只是打散其形体,让红衣潜伏消失。 更何况,此次红衣诡怪再次复生,可能早已不是普通的凡级诡怪。 它懂得趋吉避凶,会派遣纸人先来试探,这才是最可怖的! 粗通灵性,这已经有了几分厉级诡怪的风采。 就崔叔与老金这样的,若是正面对上,只怕……” 这些事情,以前老人从来没有跟许洛提过。 许洛心里苦笑,只怕这次崔叔也没有多少把握,护住自己两兄妹。 他深吸一口气,把杂念抛下,强笑道。 “驱邪司里的那些法师高人,不是已经快要来呢?当年都能将红衣驱散镇压,难道现在还会不如当年?” 听到这里,崔叔眼中却罕见的泛起一丝冷意,转瞬即逝。 若不是许洛心思敏锐,只怕还发现不了。 好半晌后,崔叔才木声回答:“希望吧……” 第十二章 暴烈 见到许洛如同一具枯木般,紧靠在崖壁上一动不动。 崔叔心里暗叹一声,身上青光却突然暴起。 青牛原地一纵,竟然跳至白光身前。 砰的一声,青白两道流光撞到一起,又齐齐弹开,如此反复。 崔叔有意无意的将白光朝许洛处赶去。 这头跳崖羊虽然已生出简单灵性,可终究还没有灵智大开,这时被崔叔追得昏头昏脑之下,哪里还顾得上一个残废? 许洛屏声静气,经过枉生竹那场似真似幻的梦境,他本就敏锐的感官愈显神异。 哪怕跳崖羊还没出现在他视线中,许洛竟然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它的方位。 他甚至有种错觉,便是将眼睛闭起来,自己也能感知到跳崖羊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白光在崔叔的步步逼迫下,忽得一声自许洛头顶上方跃过。 刹那间,许洛微眯的狭长丹凤眼猛得大睁,情不自禁长啸出声。 整个人如同劲弩般激射而起,手中沉重木拐带起尖锐利啸,直刺跳崖羊头颅。 空气中带起凛冽杀机,让白光猛得一顿。 可是当看到竟然是那自不量力的残废人类虫子,恶狠狠朝着自己扑来。 跳崖羊腥红双眼,竟如人一般浮起一丝嘲讽神情。 见到木拐速度飞快,气劲已经扑面生寒,它索性连躲都懒得躲,将头颅往下一抵。 顶上弯曲独角如同刺破苍穹的利剑般,精准无比的撞在拐尖。 砰的一声巨响,木拐在巨力之下,直接弯曲如弓,然后猛得弹飞。 可即便如此,这被崔叔灵气洗炼十几年的木拐,竟然出乎跳崖羊意料的坚硬。 它那粗通灵智的脑子里,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木拐为何没有直接碎裂? 反而一股沛然大力,自独角处汹涌弹回。 它偌大身体,如同一个破烂娃娃般,狠狠撞向身后崖壁。 可是跳崖羊这时却好像傻了般,眼睛瞪得老大。 它呆呆看着空中断成好几截的漆黑尖角,那不是自己头上向来无往而不利的尖角么? 咩…… 直到这时,彻骨的剧痛才自头顶上传来。 跳崖羊直接凄厉惨嚎出声,疯狂摇晃着头颅,简单的脑容量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定要将这只小虫子一点点啃碎,碎尸万段! 可还不待它再有什么动作,一直紧跟在身后的青光,猛得一涨。 如同怪兽巨口一般,将它整个身形全部包裹,所有惨嚎声顿时消散一空。 青光中,崔叔一脸担忧的看向下方。 许洛身影被反弹力道高高抛飞,胸腹间一热,口中情不自禁喷出漫天鲜血。 木拐上传来的巨力,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可是他却如同个疯子般,死死攥住那如流光般往下方落去的木拐。 哪怕整条手臂,在剧痛之下再没有知觉。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终于飞了起来! 他想去那青天之上、山海之外,想去摸摸那闪烁星光、想去看看那血月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不想做个残废呀! 耳中呼啸扑来的风声,下方隐约传来的焦急呐喊,交织在一起。 许洛下意识的轻笑出声,然后笑声越来越高亢、猖獗…… 这一刻,深潜在心底十几年的凶狠暴戾,仿佛彻底爆发出来。 许洛漆黑双眼猛得绽放出无尽凶光。 眼看着就要直直坠入崖底,手中另一支木拐,竟然再次重重击在抛飞的木拐上。 砰的闷响传来,木拐被他击偏方向。 清脆的骨裂声,在本就重伤的手臂上响起,可那木拐也笔直钉进坚硬崖壁中。 许洛瘦削的身体,就如个大马猴般挂在木拐上,来回悬摆着。 眼前青光一闪,刚刚收拾完跳崖羊的崔叔,满脸恼火的出现在许洛跟前。 “你小子修行那么多年的内气,全修到狗身上去呢?你……” 许洛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可谓最清楚不过。 《五猿搬山诀》可是难得一见的内修功法。 这小子也没有半点年轻人的不耐冲动,十几年来不疾不徐、不焦不燥,早已是小有成就。 这种状况下,许洛有一万种方法能够安然脱身。 可这个傻小子,却偏偏选择了最为暴烈的一种,如何能让他不气? 许洛傻乎乎一笑。 “叔,我还活着呢!” 见到他这副模样,向来唯唯诺诺的崔叔,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叔,我不是废物!” 崔叔如同被一桶冰水淋在头上般,所有愤怒气恼,全在许洛这一声沙哑低吼中烟消云散。 他嘴唇蠕动几下,想要责备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叔侄俩对视半晌,直到许洛头上冷汗浸湿眉眼,再压抑不住体内剧痛,他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 崔叔没好气的怒哼一声,身上青光却将许洛整个人也包裹在内,然后朝下方崖底落去。 许三叔几人围拢过来,先是惊奇的打量许洛一阵,就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他一般。 青光散去,跳崖羊趴卧在车架上,陷入昏迷状态。 崔叔满脸惨白的剧烈喘息着。 “总算抓住这狡猾畜生呢!可惜小洛却是……”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狠狠瞪了许洛一眼,然后才担心道。 “这次只怕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许洛只觉得,青光紧紧簇拥着自己身体,如有灵性般朝体内涌去。 丝丝清凉的麻痒感觉,在伤得最重的手臂上传来。 他看着已经面白如纸的崔叔,想要让他先收起灵力,好好休息一下再说。 可是想到刚才老头子,那暴怒发狂的作态,这时劝说只怕还会适得其反,索性装死不说话! 崔叔也懒得理会,将他身体小心的靠在跳崖羊身上。 许三叔几人见到终于捉到这狡猾畜生,脸上直接笑成一朵花儿般。 至于受伤的许洛,几人只是略略看过一眼,便不再理会。 这倒不是不关心,而是对于整天都在与山精妖怪拼命的巡狩队而言。 只要人没死,就没多大事! 其实死了,那也没多大事! 巡狩队这些年死的人,还少呢? 许三叔正欲咧嘴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周围山林中却突兀响起一阵怪吼。 下一刻,时刻叫嚣个不停的人面枭,嘶鸣声竟然也陡然停下来。 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崔叔顾不得胸腹刺痛,着急大喝出声。 “快上来,有妖物来了!” 第十章 进山 难得见到向来和气的崔叔,这副难看表情,许洛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原因,不过赶紧知机转移话题。 “崔叔,那六灵畜都准备好呢?” “哪有那么容易!” 崔叔摇摇头。 “那撞山豚、蛮牛,堡里前些日子倒是刚好猎有两头。 黑狗、啸日鸡堡里不缺,金鳞鱼让你三叔明日赶个大早,城外柴桑泊总也能捕着几头。 唯有跳崖羊最是难寻,今夜只怕老头子还得亲自去安莫山跑一趟!” 许洛眼里闪过一丝渴望,沉吟半晌后才突然出声。 “叔,这回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崔叔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在他心里,哪怕许洛再如何残废无用,那也是自己孩子,只要自己还能动,总要给他撑起一片天! 又或许,每个男人有了自己孩子后,心里都是这般想的! 可是,在这个愈发残酷的世道里,像许洛这样的人,也就是他命好,遇到崔叔,不然哪里还能活得下来? 大多数人,都会如他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一般,直接丢弃已经算得上仁慈,不然只怕会直接溺死算球! 可当看到许洛漆黑瞳孔里,闪烁的不甘光芒。 再想到这混乱世道愈发危险,自己没准哪天就死在诡怪手中,到时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崔叔嘴唇蠕动几下,长叹一声沉重的点点头。 许洛心里一喜,说起来,他也算得上穿越者大军中,混得最可怜的一位! 别说什么权掌天下、叱咤风云,醉卧美人膝之类的…… 啧啧,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堡外的柴桑泊! 崔叔怜惜他的心思,许洛不是不知道。 只是两世为人,生活在前世那个信息爆炸的年代。 就算没有什么优点,但起码的逻辑思维、想象力至少超过大多数人。 今日来个红衣诡怪,他能躲在崔叔身后,若明日再来个白衣呢? 崔叔能照顾兄妹俩一辈子? 而按照这几年妖诡出现的频率,这样的事情是大概率会出现的! 到那时,只怕崔叔自以为撑起的那片天,也就跟个鸡蛋壳差不多? 其实在刚来的那些日子,许洛也不是没有幻想过。 自己就是那传记的主角,装毕打脸,亮瞎所有人的眼,然后脚踩漫天神佛、怒吼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是,生活毕竟不是画本。 前世的他普普通通、平凡至极,来到绝灵域十几年,自然还是三河堡一个普通少年! 是金子、钻石自然会发光,可本就是块破铜烂铁,难道换个世界就能风生水起? 哦,也不能说普通,起码他这双腿,还真就没几个同龄人值得拥有! 也就是现在发现枉生竹的神异之处,许洛那深藏在心底的不甘野望,又再次有些萌芽。 在心里狠狠自嘲一番,许洛对夜间的狩猎充满着期待。 可他没注意到,崔叔看向他的眼神,满是莫名意味。 …… 跳崖羊,顾名思义,这种族群生活在安莫山左侧的一片悬崖上。 这种灵物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生性机警、耳聪目明,仿佛技能点全加在四条腿上。 不光平地速度如电,就连在陡峭悬崖上,依然奔走如飞,可以称得上是安莫山一带,最难捕捉的猎物之一。 更别说,六灵大祭需要的,还得是通了灵性的跳崖羊。 夜晚的安莫山,如一条看不清头尾的狰狞凶兽般横卧大地,崔叔安静的坐在车辕上,一言不发。 许洛靠在身后车厢,满眼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血月笼罩大地,映射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阴影,张牙舞爪,就好像正欲择人而噬的怪兽。 咕咕、咕…… 耳中不时传来鬼面枭的尖锐怪啸,提醒着许洛,这里已经不再是安全的三河堡! 青牛大车还未驶进安莫山,自边上小径突然蹿出一个黑影。 许洛身体一紧,可是见到前面崔叔,动都未动,他瞬即又恍然。 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三河堡的人,看来是堡里提前派出的巡狩队。 果然,朦胧红光下,许三叔那张眼熟的阴沉面孔,出现在两人眼前。 他看着大车上的许洛,愣了一下,可还是朝着他点头示意,然后才大声笑道。 “老崔,你可算来了,咱们六个人整整紧追一下午,这才跟着那群跳崖羊摸着这群畜生老窝。 其他人还在那里守着,你是先休息休息,还是直接过去?” 崔叔在整个三河堡,并没有什么威望。 哪怕当年他成为唯二的驱邪人之一,也只是让其称呼,从小崔变成老崔。 许洛明知这些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可还是听得心里不爽利。 坐在前面的崔叔,已经一脸憨笑点头回答。 “还休息个屁,兄弟们不也还在山里喂蚊虫么?直接去吧!” 其实许三叔话还未说完,人已经朝前方小径走去带路,仿佛从来没有想过崔叔会拒绝。 许洛心里暗自叹息,果然又是这样! 崔叔轻轻在车辕上一拍,青牛往前一跃,几步便追上许三叔。 “老三上来!哪怕你是老赶山,这晚上的安莫山可不好走。” 许三叔上车后,大车便驶入狭窄山道,许洛也总算近距离见识到伴生物的神异之处。 山路崎岖、蜿蜒曲折,青牛大车长近两丈、宽有六尺,可就这么生生横趟过去。 四个大半人高的车轮,逢石碎石、遇树断树,几乎没有半点停顿。 这一刻的青牛大车,就好似跟后世加足马力的火车头一般,在漆黑的山间化作一道青色流光。 狭窄山道上拖出一道尘土长龙。 大车通体泛起一层莹莹青光,将车辕上挤着的三人包裹其中。 许洛甚至连颠簸感觉都没有。 他仔细一打量,盘坐在中间的崔叔只能看到一个苍白侧脸。 可这时的他一反平常的憨厚老实,满脸的冷漠肃穆,眼神如鹰鸠般紧盯着四周动静,冷厉骇人。 在绝灵域,许洛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道佛仙神,可此刻,他却肯定。 如果这方世界有修行者,那一定就是崔叔这样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对付那些凶戾邪物! 可许洛却好似格外不受老天爷待见,偏偏连开灵的资格都没有。 许洛眼睛紧盯着,四周如画影般倒退的诸般景物,心神好似沉醉于这从未见过的景致。 可是,垂下的双拳却捏得青筋凸起…… 第十一章 跳崖羊 差不多一柱香时间后,前方的许三叔,突然自怀里摸出个竹哨,轻轻吹出一声好似人面枭的怪鸣。 没过片刻,前方左侧也响起回应声。 崔叔会意的朝声音传来处奔去,只是大车上青光愈发朦胧,行进间悄无声息。 明明就是实物的青牛大车,在这一刻,却变得若隐若现。 竟然虚幻如流水一般,自树木巨石缝隙间,生生挤了过去。 许洛整日与大车为伴,此刻没有半点惊讶。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青牛大车开灵后,生出的唯一隐遁神通。 穿过一片树林,前方陡然出现一片巍峨悬崖群。 几丛灌木突兀人立而起,露出下面的巡狩队员。 许三叔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朝着几人互相打出几个手势,然后眼中便露出一丝喜色。 他轻拍崔叔肩膀,朝着上方悬崖一个漆黑洞穴指了指。 这时的崔叔脸色有些惨白。 许洛向来心细,甚至还发现他鼻息有些粗重。 看来这一柱香的路程,远没有崔叔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崔叔默默点头,示意许洛下车与巡狩队留在这里,然后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洛眼中,矮小瘦弱的崔叔,竟然如同吹气般,身躯急速膨胀。 一声尖啸如同惊雷般炸起。 青牛大车腾空而起,载着崔叔笔直撞向半空中的漆黑洞穴。 带起的风声,如刀子般刮到坚硬的崖壁上,割出一道道白印。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自洞穴中没命的往外一跃,恰恰好撞在急驰而至的大车上。 咣当一声闷响,白光狠狠抛向山崖。 还不等它落地,下方的许三叔却突然一阵暴喝。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寒芒森然的投枪。 咻得一声,投枪便朝白光疾射而去。 随着凄惨咩咩嚎叫,白光显出身形。 一头半人高的盘角老羊,角似尖刃,三角脸露出愤怒神情。 投枪直接刺透它肩部,将其钉在崖壁之上。 可即便如此重伤,它的四蹄却扭曲成一种诡异角度,好像踩着吸盘般,依然稳稳当当的立在悬崖上。 跳崖羊通红双眼怨毒的朝着下方看了眼,然后竟然侧着身子直接撞向悬崖。 空中青牛大车上,陡然响起崔叔恼怒怪叫。 “老三,再投!这畜生要拔枪!” 拔枪?它怎么拔? 许三叔一愣神间,那跳崖羊已经狠狠撞在崖壁上。 噗的一声闷响,那刺透身体的投枪,竟然被它直接撞出来,正好摔在巡狩队几人面前。 那咣当脆响,就犹如在几位老赶山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许三叔眼中闪过不敢置信神情。 看着已经重新如电光般,在悬崖上奔跑的跳崖羊,他脸色变得阴沉无比。 手中重新握着的投枪紧了又紧,却还是没有投出去。 机会已经错过,这畜生一旦发了性子,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再刺中的。 许洛长舒一口气,将跳崖羊那双通红如血的怨毒瞳孔,狠狠自脑海中甩出。 刚才这几下兔起鹘落,不过短短几息功夫。 可这一幕,却好像把一个崭新奇妙的新世界,在他眼前缓缓拉开幕布。 青牛大车也化作青色流光,紧紧追逐在白光后边。 青白两色光芒,如同两个调皮的精灵般,在陡峭的悬崖上追逐飞舞。 片刻过后,许洛的眉头却紧皱起来。 若是自己没猜错,这样的状态,崔叔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想想办法。 他朝着四周打量一番,这处悬崖大约有百丈来高。 哪怕他《五猿搬山诀》所修内劲已有小成,再加之天生神力,可也没办法跃上如此高的距离。 可当他视线扫到许三叔等人手中的投枪时,眼睛顿时一亮。 “三叔,你这投枪能钉在崖壁上吗?” 许三叔摇头苦笑,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许洛心里一喜。 “三叔若是全力出手,当有几分把握,可那有什么用? 这畜生速度如此快,哪能刺得中?” 许洛沉声道:“你应该知道,崔叔这样下去,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若是三叔没有什么好办法,不如让小侄试试?” “你……” 许三叔眼中满是怀疑神色,可这时确实时间紧迫,他咬咬牙道:“你打算怎么办?” 许洛这时哪里还有时间给他解释。 他天生神力这件事情,平日里从来没有在无关人等面前显露过。 这时他无论怎么解释,也没办法一时间解释清楚。 他朝着许三叔伸出手,示意借投枪一用。 许三叔迟疑一会,还是将投枪柄转过来,递到他手中。 许洛将投枪在手里抛了抛,深吸一口气,猛得往上一掷。 咻的一声,投枪化作流光瞬间钉在上方几丈高的崖壁上。 枪柄直接没入过半,枪尾还在嗡嗡颤动过不停。 许三叔几人目瞪口呆的看这一幕,如同见到红衣诡怪陡然出现在眼前一般。 许洛微微一笑,上半身猛然膨胀一圈,木拐在地上重重一顿,身形已经如飞絮般,一跃而起,拐尖恰恰好立在枪尾之上。 重压之下,投枪径直弯如弓背,可是木拐却如山间老松扎根在枪尾上般,随风起伏。 山风呼啸,将他衣袂吹得簌簌作响。 这奇幻场景,直接让下方几人连咽口水,这还是人么? “三叔,投枪!” 许洛额头冷汗直冒,体内气劲如牵丝,牢牢缠在拐尖,可还是强自镇定心神朝下方大喊出声。 许三叔吐出胸中郁气,知道时间紧迫,这时也只能相信许洛。 他斩钉截铁大喝出声。 “把投枪给我,快!” 咻的一声嗤响,上方几丈高的崖壁上,一支投枪砰的深深插入。 许洛木拐往下重重一压,借力弹起,整个人如灵猿般,准确无比的落在投枪之上。 这相同一幕,看得下方许三叔担心神情总算舒缓几分。 他再不废话,手中投枪接二连三的朝上疾掷,连成一道凶险枪梯。 随着离地面距离越来越远,许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 这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仿佛彻底激活他埋藏在心底的暴戾冒险因子。 他站在最上方一根投枪之上,朝着上方那还在紧紧追逐的两道光芒,深深打量几眼。 然后便悄无声息的靠在崖壁上,大声喘息着。 哪怕他修行《五猿搬山诀》近十年,这般消耗还是有些吃不消。 当许洛跃上崖壁时,崔叔便已经发现,青光顿了下,又继续朝跳崖羊追去。 这孩子被他自小带大,他又怎会不知其性子。 那具残废身体下,却隐藏着一颗不甘平凡的暴戾之心,自己将他窝在羽翼之下十几年,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第十三章 血祭 夜里的安莫山,从来就不是人类的地盘。 何况这时的崔叔,也早已神竭气衰,若是再来上一头妖物,只怕所有人都得栽在这里。 许三叔几人明显也知道厉害,立即跃上大车,一行人全勉强挤在车辕上。 青牛四蹄一扬,如箭矢般朝山外奔去。 片刻后,崖底斑斑点点的血迹处,一头头狰狞凶兽自阴影中走出,在地上轻轻嗅着、舔着…… 钟楼前面的巨大广场上,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广场四周早已点燃熊熊火堆。 自三河堡四面八方聚集来的人群,三三两两围作一堆,不时小声嘀咕着什么。 在钟楼大门前,一尊七尺见方的大鼎,四平八稳的立在人群之前。 许洛与堡里年青人站在最前面。 他们这些气血方刚的棒小伙,也正是待会六灵祭献血的主力军。 老弱妇孺则往后靠,只需要静心祷告便行。 他脸色苍白,胸腹间还有些隐隐作痛。 许思在边上小心搀扶着,嘴里犹自不甘抱怨。 “是不是又开始痛呢?要不,去跟崔叔说说,六灵祭哥你就不要参加了?” 许洛摇头苦笑,哪有小丫头说得那般容易。 这次的红衣诡怪,可不是那么简单。 昨夜自己也算是亲眼见识到青牛大车的厉害之处,而崔叔还只是个半桶水驱邪人。 可想而知,那里正金河屿有多么厉害! 何况还有那从未露过面的守村人! 可这等阵容,只是和那些纸人打了个照面,堡里便决定举行,近百年都没有举行过的六灵祭。 可想而知,这次的红衣诡怪有多么棘手! 当天边第一缕霞光,猛得挣脱束缚,破开无穷夜色。 咚的一声钟响,所有人只觉得耳中嗡鸣不绝,神情不由得齐齐一肃。 大祭开始! 金河屿高大的身影,背着从不离身的厥金剑,突兀出现在大鼎前。 他神情冷肃的环视一圈,广场上立即鸦雀无声。 许洛只觉得那目光,就如同利剑般在自己身上扫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觉得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几息。 见所有人都已静默肃然,金河屿朝后面祠堂点点头。 崔叔扶着一个垂垂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到巨鼎前。 这老者是三河堡私塾的老夫子,名字由于辈份太高,已经没人敢叫了。 所有人都尊称他为金夫子,算得上整个三河堡最为德高望重之人。 显然,这次祭文就由他来宣读。 金夫子慢悠悠的走到石桌前,抑扬顿挫的大声诵读祭文。 广场上所有人,皆是满脸肃穆、低头静听。 奇怪的是,明明刚刚这老头子还一副随时就倒的架势。 可这一读起祭文来,竟然中气十足、红光满面,连个吭顿都没打过。 只有感官愈发敏锐的许洛,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那大鼎此时竟如同一尊活物般,逐渐生出一股灵性。 随着祭文的念诵,大鼎气机竟然与广场上人群,若有若无的联结在一起。 铜钟再次一声巨响,祭文终于念诵完毕。 金河屿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 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巡狩队,立即依次将六灵畜割喉放血,剜心剖肺扔进巨鼎中。 唯有处理那跳崖羊时,主刀的许三叔,还是不由自主的扫了眼,此时仿佛弱不禁风的许洛。 滚烫的鲜血,足足将巨鼎内部淹没小半。 这时巨鼎浑身一颤,钟楼上铜钟无风自动、颤鸣不断,仿佛在激动兴奋一般。 金河屿朝着下方人群再次摆手。 站在最前方的这一群后生仔,依次上前滴下指尖血。 轮到许洛时,大鼎中的血液,仿佛已经开水沸腾一般,不时冒出一个个气泡,翻滚涌动。 那明明刺鼻不已的血腥味,竟然透着一股香甜诱惑。 许洛不敢多看,他虽然自问不是弱者,可现在的他对于这些神异之事,还是只能敬而远之! 虽然三河堡人所献的血,数量并不算多,可是与那些妖血混合后,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一丝丝血雾,竟然如狼烟般,笔直冲上青天,将广场上所有人都笼罩得若隐若现…… 此时的三河堡上方云层,三男一女正或坐或站,聚在一头巨大无比的白鹰之上。 白鹰羽毛泛着金铁般光泽,双翅在空中扇出一道道残影,恰好悬浮在广场上方不动。 站在最外缘的年轻人,一身素白衣袍,面如冠玉、剑眉如削。 他嘴角若有若无的挂着一丝冷漠笑意,正一脸玩味的看着下方的六灵祭。 身后的魁梧大汉,高大身材超出常人足足半个身子。 油光逞亮的光头上,纹了一头活灵活现的猛虎下山图,他显然没有年轻人那般好的心性,此时不禁咕哝出声。 “大人,咱们还要在这里看多久? 依我看,这三河堡虽然是小地方,可看这场面,想来美酒好肉是不缺的。 咱们只要一报驱邪司身份,那还不得让这些土包子奉若上宾?” 年轻人闻言轻声一笑,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可一旁的美丽少女,俏脸却露出不悦神色,怒目瞪向光头大汉。 大汉先是一愣,继而脸上却露出讨好神情。 “金姑娘,老邱我就这心直口快性子,向来口无遮拦,你别见怪!” 见到司里的前辈,朝自己这个还只是见习驱邪人的后辈赔礼。 少女自然明白是因为什么? 如秋水般的漆黑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下意识的扫过前方丰神俊秀的年轻人,双手连摆,曼妙身躯侧过一边,不敢受他礼。 “好了,雾涟,老邱他也不是故意的! 不然,明知你家就在三河堡,他怎么也不会这般嘲讽!” 年轻人回过头来,狠狠瞪了老邱一眼。 见到少女沐浴在晨光中,如玉般肌肤闪烁莹光,合身甲衣将身体曲线,衬托得峰峦曲折、美不胜收。 他冷淡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火热。 这少女正是几年前,被金家送到莫水郡驱邪司修行的金雾涟。 虽然现在她还没有成为驱邪人。 可小丫头却是天赋异禀,伴生物也早已确定,只待开灵成功后就能一朝蜕凡化龙! 第十四章 选择 自从接到家中老父的急信后,金雾涟便求到自己所在的黄羽尉。 在大燕驱邪司,所有低阶的驱邪人,都不允许单独出动。 一般由高一阶的通脉境驱邪师带队,官职称为校尉。 诛邪尉成员大致三到五人,但凭带队校尉喜好。 但有一条铁律,却是所有校尉都需要遵守的。 那就是每一队人,都一定会带上一名如金雾涟这般的菜鸟。 一来充当文书记录诡怪事件始末,日后好交与司里存档,也可供后来人学习查阅。 二来则是让这些后辈,尽可能在亲自处理诡怪前,最多的学习经验,习惯血腥杀戮。 原本金雾涟是绝没有这么大面子,能请来整个黄羽尉亲自出动。 可谁叫带头大哥李泊瑜校尉,自从见到小丫头的第一面起,便已经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光头老邱,还有另一位驱邪人白岩,也只能跟过来看看。 几人说笑片刻后,李泊瑜却陡然收声道。 “雾涟记录!” 其他三人神情一肃,黄羽尉已经成立好几年,自家这位老大的性子,所有人最为清楚不过。 平日里温和有礼,但一办起正事来,那真真是铁面无私、一丝不苟! 金雾涟自袖中,抽出隐隐泛着白光的传信符纸,往手甲上一放。 手甲顿时一阵咔嚓轻响,甲片合成一块四方铁板,将纸张吸附在上面。 小丫头执笔肃立在一旁。 “案卷暂命为,三河堡之红衣诡怪” “血月之灾第九十八年五月十五日,疑似因血月异变而复生诡怪。 源地为堡外乱葬岗,御物为纸人,其他不详,外貌、特性不详。 核心灵物未知、诞生因由未知! 黄羽校尉李泊瑜。” 说到这里,李泊瑜神情肃穆,瞳孔泛出微微金光,朝不远处堡外乱葬岗看去。 此时在他眼里,看似风清云淡的场景,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整个乱葬岗黑色气机,凝成一道巨大的旋涡。 哪怕身为驱邪师的他运起法目,也不能看清里面景象分毫。 好半晌后,他才接着沉声道:“凡级诡物!” 顿了下,才又迟疑道:“疑似有进晋异象!” 正在奋笔疾书的金雾涟,手下不由得一顿,目露惊骇的看向李泊瑜。 她进驱邪司已有不短时日,自然了解这些常识。 诡怪最低级的便是凡级,若是诞生灵智,能幻化、迷惑生灵心神,便是厉级。 若是所处之地,形成特有异象,便是灵级。 听闻后面还有将异象固化为领域的顶级邪物。 无论何等生灵,只要一进入其领域,便不得不遵守其规则。 不过那样的凶戾家伙,十年难得见到一回,也不是她现在境界,能够接触到的东西。 黄羽尉其他两人跟着李泊瑜时间更长,这时也是浑身一震,神色却是半点没有怀疑,只是身上不由得涌出一股阴冷气机。 李泊瑜既然身为通脉境驱邪师,实授校尉。 那就说明,他在晋升时,曾经亲自处理过一起厉级诡怪事件。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对厉级诡怪掉以轻心,诡怪正是因为能力极其古怪诡异,才如此难缠骇人! 见几位同伴齐齐变色,李泊瑜笑道安慰。 “也不需要过多担心,这红衣诡怪应该还未晋升完成,现在顶多也只比凡级诡物难缠些罢了!” 闻言金雾涟连忙急声道。 “大人,那咱们为什么还在这里干等?” 李泊瑜没理会,她这有些失礼的质问,反而若有深意的再次看向堡外乱葬岗方向。 老邱这光头看似猪相,可心里却是透亮,他眉眼一转,便嘿嘿古怪笑起来。 突兀笑声,让金雾涟疑惑看过来。 老邱偷偷打量李泊瑜几眼,见他仍是假装打量远处,心里立即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金姑娘,听闻你父亲也是一位在册驱邪人?那想必听说过诡怪被诛灭后,会留下一件核心灵物?” 老邱满脸笑意的说到这里,见金雾涟茫然点头。 他脸上笑容猛得一收,正色沉声道。 “但你肯定不知道,若是一个驱邪人最开始觉醒伴生物时,能够融合一种高阶核心灵物。 那他的伴生物一旦觉醒,淤生出来的法术神通,比起同阶威能至少会大上五成! 你若是有机会得到这样的机缘,你舍得么?” 金雾涟能孤身一人,在驱邪司混得风生水起,自然聪慧至极。 她只是脑子一转,便恍然明白过来,俏脸先是通红一片,继而又变得煞白,然后猛得看向做主的李泊瑜。 这时,她也不知自己心里是应该愤怒,还是窃喜? 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的伴生物开灵,竟然想放任这头凡级诡怪晋升成功?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做,几人脚下这座三河堡,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吗? 李泊瑜任由佳人的刺人目光打量,俊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只是剑眉微皱,似乎在发愁晚上应该吃什么菜一样。 老邱说完之后也沉默下来。 倒是一直没说过话的白岩,却是饶有兴趣的,死死盯着金雾涟一举一动,很是好奇她会做出什么样选择? 金雾涟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乱收回目光。 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打量另外两位同伴一眼。 可一见到,同伴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冷漠神情,她的心宛如沉入深渊,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后果? 可是、可是,在这些驱邪人的心里,所谓的普通百姓,又跟那地里的韭菜差得了多少? 这一刻,小丫头彻底迷茫了! 她的性子本就要强,不然也不会独身去往莫水郡。 早慧的她明白,这世道已经愈发显出混乱残酷。 若是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不想成为诡怪的血食,又或者某些人的牺牲品,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成为驱邪人! 这一年来,她跟着黄羽尉也处理过不少诡怪邪物,这时的她才想起来,这只不过是所有同伴一贯以来的处事方式罢了。 自己见过也不只一回,以往为何不会多想? 想到不知自何时起,自己也已经习惯这种高高在上、对普通人血腥冷酷的作态。 金雾涟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浓郁悲哀。 扪心自问,若是这里不是三河堡,自己还会这般悲伤愤怒么?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已经变成曾经最为讨厌的那个人? 第十五章 惊变 仿佛感觉到金雾涟心里的痛苦挣扎,李泊瑜终于将目光放到佳人身上。 深深打量半晌后,他温声道。 “雾涟,你既然决定踏进驱邪司修行,那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咱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们代表着未来、希望,有些东西,你还不够资格知道。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事实,自年关一过,这五个多月发生的诡物事情,足足已经是去岁的两倍以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金雾涟娇躯一震,她又怎会不知道? 这意味着随着血月加速异变,一到夜间,荒郊野外便几乎全是诡怪凶兽的世界。 人类已经只能躲在城池中苟延残喘! 意味着若是自己这些驱邪人,只要进步稍慢,便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些无穷无尽的邪物手中。 意味着整个大燕皇朝,已经进入崩溃阶段。 八大州郡、各地城池,已经快要变成一个个孤岛…… 想到那可怖的场景,金雾涟俏脸再无一丝血色。 她知道李泊瑜没有说假话,倒不是他不会,而是不屑。 心上人的出身来历,以她的聪慧心性,自然早就打听得七七八八。 那是来自大燕首善之地犒京的顶级驱邪世家,就连队伍中那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白岩,似乎都是家族专门派来保护他的。 虽然这些道理,金雾涟都懂,现在只要她一点头,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些有可能倒在血泊中的张张熟悉面孔。 她心里,顿时仿佛被什么揪住一般,就好像这些人全是自己亲手所杀一般。 好半晌后,漆黑瞳孔中闪过不安神情,金雾涟将心里冒出的危险想法,彻底掐死。 突然抬头斩钉截铁说道。 “如果需要这样才能晋升成功,玄法通天,那这样的修行,我不要! 不管如何,这方土地养我育我、这里的人伴我长大,这里有我的爹娘、有我的玩伴、有我的回忆…… 可以不爱,但绝不能伤害!” 老邱两人眼神略带着几分嘲讽,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李泊瑜反而露出奇怪神情,似笑非笑,继而笑出声来。 “傻丫头,不需要这般激动,灵物总归是用在你身上的。 你若是不愿,我肯定不会勉强,但你既然决定,那希望以后不要后悔!” 金雾涟脸色变得坚定无比,正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李泊瑜突然惊咦出声,眼神往下方看去。 下方广场上的六灵祭,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三河堡所有人已经献血结束,全部正在低头祷告。 钟楼上铜钟无风自鸣,浓郁白光已经扩散至大鼎上方,显然正在吸收灵血香火。 许洛也低着头,可意识里却朦胧感觉到,正有某种东西,自周边人群头顶往外散溢,而源头正是前面那方大鼎。 随着时间过去,就连内气小成的他,都已经感觉到有些疲惫,这让他心里愈发凛然。 而身体愈虚弱,他的感官愈是敏锐。 就像现在,许洛甚至能感觉到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目光,在觊觎着自己。 大鼎之中灵血,肉眼可见的减少。 可突然间,嗡的一声巨响传来。 铜钟猛得剧烈晃动起来,仿佛被一个巨大无形巴掌,狠狠抽了一下般,在半空中不断旋转。 广场上所有人,都被这巨响震得耳朵生疼。 有些身虚体弱的,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所有人茫然的看向前方楼上铜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连金河屿、崔叔两位驱邪人,也被震得一愣,然后脸色齐变,先后朝楼上跃去。 可是在天上李泊瑜眼中,看到得却是更多一些。 在他法眼中,那正趴在巨鼎上吸收灵血的守村人,被地上疾射而出的一道无形气机,狠狠抽在脸上。 猝不及防的守村人,被一股沛然大力直接抽回附身的铜钟。 那长鞭状模样气机往下方巨鼎中一落,便散成密密麻麻的根须状,如无数血蛭般钻入灵血中。 只不过几息时间,那半鼎灵血,便如同被人拧开水笼头一般,急速减少。 直到只剩下薄薄一层粘在底部,那长鞭气机又嗖的一声,悄无声息的没入地下不见。 一切就发生电光火石之间,别说下面这些人,就连李泊瑜都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一切便全部结束了。 让他惊骇的是,竟然连他都没能看清那气机真实模样。 等到守村人,气极败坏的重新幻化出身形,白光瞬间笼罩整座三河堡。 可是,任凭他怎么搜索,却找不到罪魁祸首的半点踪迹。 看到那已经十不存一的灵血,他整个人都直接傻掉了! 两道人影落在守村人身边。 见到灵血失窃,金河屿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识海,径直看向守村人。 守村人无奈的朝他苦笑摇头,这时他也反应过来,寒气自心底直冒。 刚才那一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察觉出半分异常,若是别人想要的不是这点灵血呢? 要知道,守村人可是与三河堡相依相存,凡是三河堡地气笼罩的范围,几乎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竟然有人,悄无声息的潜到他阴身附近? 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大神,哪怕是驱邪师也不行呀! 金河屿气恼的怒吼出声,然后与面无表情的崔叔互视一眼。 两人齐齐跃上半空,朝着四处打量着。 当崔叔眼光扫过许洛处时,神情猛得一变。 这时的许洛,恰如一条正在晾干的泥鳅般,浑身剧烈扭曲,五官齐齐迸出鲜血,然后无力的软倒在地。 一旁的许思直接骇得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 这孩子怎么说也是内气小成,小高手一枚,献几滴血就这个鬼样子? 崔叔再顾不得去搜寻那不知名敌人,浑身青光一闪,就落在许洛身边,将他抱在怀里。 他摆摆手,示意一旁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小丫头稍安勿燥! 青光迅速朝着许洛体内涌去。 可即便如此,许洛还是双眼紧闭,身体不时抽动几下,显然意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青光一进入体内,崔叔老脸上疑惑更甚。 这孩子体内根本没有任何内患,也就是手臂上昨晚的旧伤未愈而已。 难道是那恼人的旧疾又发作呢? 第十八章 危机 许洛深吸一口气,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按在桌上的双手骤然紧了紧。 可下一刻,坚硬石桌在沛然巨力之下,如同豆腐做的般四散碎裂,轰然落在地上。 许洛身子下意识弹起,可腿上传来的剧痛,又让他不由自主的落回石凳上。 金正波说出来意后,心思反而显得豁达几分,沉声道。 “这也是我想思思尽快入门的缘由,传说那红衣新娘,还从来没有对已婚妇人出过手。 毕竟,妖魔诡怪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过邪门凶戾。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我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在纸轿出现在自家院外时,许洛心里其实就隐隐有不好预感,现在只不过得到确认罢了。 就在这时,眉心间青竹虚影突兀一闪而逝。 许洛只觉得浑身一凉,仿佛大冬天被人当头浇了桶冰水,焦躁心情瞬间冷静下来。 虽然知道,这青竹别人应该都瞧不见,可许洛还是心虚的瞄了金正波一眼。 见他压根没注意,便又顺手扶起旁边的木拐,朝着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左腿,轻轻一砸。 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传来,扭曲成古怪角度的左腿,又被他生生的扳回来。 看着许洛没有分毫动容的冷漠神情,金正波眼角紧缩,仿佛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兄弟的另一面。 好半晌之后,许洛才沉声道。 “这件事情,最终还得看思思自己的意思,我这做大哥的,决不会委屈她半分,我想……” 就在这时,院门处想起吱呀声响,一个曼妙身形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见到院子中两人对坐,许思俏丽脸庞上浮现出担忧神色,惊呼出声。 “哥,你刚醒来,怎么就一个人跑回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洛赶紧朝她笑笑。 “没事了,哥就这个老毛病,难道你还不清楚?“ 许思脸色稍雯,可见到地上石桌四分五裂的场景,又忍不住露出嗔怒神情。 “你俩又在搞什么鬼?” 许洛两人会意的对视一眼,脸上齐齐浮起尴尬笑意。 金正波更是情不自禁的站起,高大身形下意识矮了半截。 也就是后面没有尾巴,不然非摇得跟个风车样不可。 许洛不自然的咳嗽几声,还未得及说话,一边的金正波早已狗腿的讨好轻笑。 “思思回来了,那个、那个,我正跟大哥比划拳脚。 一不小心上头了、上头了……” 思思可别怪大哥,这都是我的错,一时没收住力,我明日便给你换张新的!” “你闭嘴!关你什么事?” 许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可如水波般荡漾的眼神中,那一闪即逝的羞意,却是没能瞒过许洛的眼睛。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仿佛见到自家辛辛苦苦养得水灵灵的大白菜,正在被一头大白猪拱着! 哪怕那头猪,其实也称得上是俊秀英才、品行端庄。 哪怕他明知道两小只,其实称得上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可许洛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里总觉得有些酸楚不舍! 许思确认许洛已经无事后,才将手中竹篮放进东边厨房,然后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 嘴里一边抱怨着许洛,絮絮叨叨没个停歇。 可手中那竹枝扫帚,却尽在金正波身边转悠,将他赶得像只大马猴般,四处乱跳。 金正波终于忍不住苦笑出声。 “老许,那今日我便就先走了!” 坐在那里仿佛傻子般的许洛,还没来得及说话。 许思已经像赶苍蝇般挥手。 “那我便不送了,正好也快到午食时间,婶子没准正到处找你!” 许洛一脸苦笑,看着遇到命中克星的金正波,逃命般溜出小院。 他人一走,许思清扫的动作一下子慢下来。 她背对着许洛,好半晌没再说一句话。 感到奇怪的许洛,凝神看去,见到小丫头娇躯分明有些微微颤抖。 他面上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暖意充斥心间。 这丫头还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 难怪小丫头一来就要赶走金正波那小子,大祭之时突然昏迷,只怕她以为自己旧疾复发,身体又出了问题? 他拄起木拐,走到小丫头身后,手掌伸至半空。 可一见到她那明显还有些瘦削的肩膀,不知为何,许洛突然感觉到有些心酸。 他与许思两人,都是崔叔在堡外柴桑泊捡来的孩子,并没有什么血脉联系。 可这么多年,许思一直默默照顾着这个名义上的残废大哥,没有半分怨言。 俗话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名义上的兄妹? 似乎察觉到许洛靠近,许思慌乱将竹帚一扬。 假装被沙迷了眼睛,伸袖在脸上胡乱擦拭几下,然后若无其事的问道。 “哥,醒来时腿还痛吗?” 许洛缓缓缩回手掌,嘴里强笑道。 “没事,哥早就习惯了!可能是六灵祭的时候放了点血,所以才昏睡了会。 正波刚露头,我便察觉到了,还差点给他一下狠的!” 一听到他真动了手,许思才有些动容,却犹自嘴硬道。 “打他就是活该,打小有门不走,就喜欢爬墙? 也不知道,究竟跟谁学的臭毛病?” 这话,许洛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没过多久,许思便将院子收拾干净,又闲不住的自竹篮中,摸出一条几斤重的青鱼。 砰的一声,小丫头一拳头捶在鱼头上,活蹦乱跳的大青鱼,顿时瘫软在地上。 许洛看见大青鱼,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时间,三叔竟然又去柴桑泊捕鱼?” 许思自顾自低头处理着青鱼,动作娴熟无比,小脸上却还是忍不住露出忧色。 “你晕倒时,三叔也是瞧见的,今天一大早,他就不声不响出了堡,回来后才告诉我去拿鱼!” 许洛心里微微一暖,正要说些什么,神情却突然微变,朝堡外乱葬岗方向看去。 …… 哪怕是大白天,日光映照苍穹,城外的乱葬岗也显得阴森无比。 平日除非白事丧葬、节日拜祭,也少有人来此。 乱葬岗边上有处稀疏林子,此时一个巨大帐篷搭在几棵大树之下。 周边有着稀薄白雾弥漫,将林子里景物遮掩得若隐若现。 偶尔有鸟兽无意中窜进白雾中,便瞬间如同失去方向般,在原地慌乱打转。 运气好的又闷头闷脑跑出来,不好的,呃,便被光头老邱架在了火堆上。 第十七章 复苏 咔嚓脆响传来,那个盛放青竹的旧瓷缸,突兀裂出一道道细碎缝隙。 可马上无数细细密密的青色根须,瞬间穿过缸壁,强行将瓷缸又缝合起来。 这一刻,青竹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竹身上那些枯黄斑斓,肉眼可见的缩小着,还不等许洛眼神生出惊疑。 青竹最上面的那竹节处,突兀发出啪的轻响,一枚小小的嫩芽突兀自竹节处挣出…… 许洛长长舒出一口气,再控制不住心里狂喜,果然,自己没有猜错! 那嫩芽在他眼前,悄无声息的绽放、抽枝生长,不过呼吸间便长成一截横枝。 可惜也仅止于此,之后青竹仿佛耗尽元气般,再没有丝毫动静! 许洛心里正在暗自惋惜,不过下一刻,他的眼角便剧烈收缩起来,死死盯着那小小枝条。 此刻,在他那敏锐感官中,枝条上面道道玄妙纹路,竟然依稀组成几个小字。 许洛仔细端详好久,才勉强认出前面最为完整的两个字,好像是‘魔、猿’。 但后面的纹路,根本就没有长全,无法辩识。 可仅仅这两个字,就让他心里升起滔天大浪。 下意识的,想及第一次幻景中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巨掌,还有刚才昏迷时听到的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凶嚎。 难道枉生竹落入归墟前最后爆发,虽然身陨,也将那些可怖凶兽所有血脉全部吸附于己身? 若是这样,都不需要全部,只要有一两门完整神通,那自己的将来…… 虽然许洛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识过绝灵域的顶尖力量。 可他就是莫名有种自信。 自己前世那个湛蓝星球上的各种神话传说、玄妙神通,绝对不会逊色这无尽星空中任何一个界域! 许洛喜不自胜的打量青竹好久,那眼神就恨不得将它给直接吞到肚子里。 可想了片刻,他还是决定让青竹暂时放在这里。 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发现它的任何异样,想来应该是安全的。 更何况,枉生竹现在还稍微恢复了几丝威能。 没准,现在整个三河堡,最为安全的地方反而是这个小院! 许洛长出一口气,心神大喜大悲之下,身上有些黏糊糊,嘴里下意识咕哝。 “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呢?“ 就在这时,丈来高的院墙上,突兀冒出一张俊秀脸庞。 已经把脸整个埋入水中的许洛浑身一紧,顿了下后,又继续洗漱。 “老许、老许,要婆娘不要?” 许洛理都未理来人,仍旧不紧不慢的将头埋进桶中。 来人好似没有半点意外,仍旧不知死活的叫嚷着。 “只要把你妹……” “滚……我把你妹!” 许洛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恼火情绪,猛得自水中抬起头。 井水打湿发丝,让他看起来,像头被侵犯领地的雄狮一般。 那人双手搭附在墙上,将上半身全部露出来。 来人年岁看上去和许洛差不多,可此时一脸的嬉皮笑脸,却让人只想狠狠在那张俊脸揍上几拳。 许洛生气,他也不以为意,反而露出惊讶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妹快要回来呢?难不成,你真对那头女暴龙有兴趣?” 许洛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 金正波这小子,小时候咋没看出来,还有厚脸皮这一项天赋? 可这时,金正波眼中却闪过一丝难得的慎重神色,嘴里习惯性的开口嬉笑。 “老许,这回我可是认真的,你真得把你妹……” 许洛身形猛得一顿,随手一甩。 咝的刺耳尖啸声响起。 乌黑的木拐宛如劲弩般,疾射而出。 砰的一声沉闷巨响,尺来厚的夯土墙,如一张草纸般被笔直洞穿。 一听到那熟悉尖啸声响起,金正波条件反射般把屁股高高翘起。 土墙一阵颤动,看着那堪堪露出一个尖头,直奔腹下小金的木拐。 他忍不住咽咽口水,还未说完的话,全咽进喉咙里。 两人这般玩闹也不是第一次了,可他还是想知道。 这老许到底吃什么了,明明一副残废身子,可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怪力? 这时,许洛心里无名火也消去几分。 木拐轻轻一点,人便落在土墙边,将那木拐拔出来,还是不理会这老想着拱自己家小白菜的混帐。 一见他又要走,这下金正波真急了,大叫出声。 “老许、老许……行、行,你是大爷!你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深知自己这发小脾性的许洛,这下也察觉出几分不对,看来他这回来是真有事情! 他转过头没好气的喝斥出声。 “我说,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走一回正门么? 小心哪天,老子真把你小子当小贼弄死,你去哪里说理?” 金正波轻车熟路的自墙上一翻而下,落地悄然无声。 他脸上习惯性的露出嬉笑神色,自顾自的走向水井旁的石桌,顺手还摘了几颗青涩山葡扔进嘴里,酸得眉眼都皱到一块。 见他这没个正形的样子,许洛哭笑不得,也坐到石桌旁。 木拐往石桌上一靠,发出砰得闷响。 这声音听得金正波嘴角直抽。 可想到这回自老祖宗处偷听到的消息,眼中不由得又闪过一丝焦急。 这一次许洛却是注意到了,神情也冷肃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小子这般惊慌失措? 还有雾涟什么时候能回来,她真已经成为了驱邪人?” 其实自从发现崔叔神情有异后,许洛心里其实已经有所猜测。 知道自己瞒不过向来心细如发的好友,金正波脸上终于正容起来。 “老许,这回真不是开玩笑! 昨晚、昨晚六灵大祭后,老祖宗好像恢复了一些灵力,我悄悄偷听到他交待……”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情不自禁的泛起慌张失措神色。 五官分明的俊脸看上去,竟然有着几分扭曲狰狞。 许洛眉头微皱,心也跟着提起来。 自家这发小,虽然习惯嬉皮笑脸、行事荒诞不经,可却从不是什么胆小之人! 想到那还未真正露过面的红衣诡怪,许洛眼中精光一闪。 “思思?” 这些年来,两人一起光屁股长大、一起比谁沘得远、一起偷看……咳、咳…… 一个眼神,金正波便明白许洛意思,他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点点头。 第十六章 天厌之 崔叔眉头皱成一团,朝着紧随其后落下的金河屿摇头道。 “没有新伤,可能是旧疾复发!” 金河屿冷峻脸色一缓,也没再废话,朝他点点头,身形就朝远处掠去。 他还想再试试,能不能搜寻出那敌人的蛛丝马迹。 崔叔此时也顾不得大祭,直接抱起许洛走进钟楼。 将人放在自己平日静修的静室后,崔叔这才想起,还有件事情没有宣布,只能无奈再次回到广场。 幸好人群并没有傻乎乎散开,现在整个三河堡,估计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广场上人群正在议论纷纷,猜测着刚才守村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崔叔脸上露出苦笑,朝着上面铜钟处直接拱拱手。。 咚的钟鸣响起,将所有嘈杂声通通压下。 崔叔放出青牛大车,跃了上去,大喝出声。 “肃静!接下来的话关乎堡中所有人性命,还请听真!” 换作往日,以崔叔那点威信,底下只怕早有人鼓噪起来,。 这几天诡怪出没,崔叔这个半吊子驱邪人,反倒有了几分威望,所有人不自觉得默然不语。 “待会大伙回去后,便把家中年满十五,还未出阁的姑娘,暂时全部送到钟楼来……” 说到这里,又有人习惯性的想要调侃他几句。 可这时,崔叔却懒得再跟这些杂碎废话,脚下重重一踩。 青光暴起,将他肃穆脸庞映衬得绿意森森,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阴森可怖,那些闲人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崔叔又交待几句后,便让众人直接散去。 他脸上冷漠神情一垮,便带着也算是重点保护对象的许思,朝静室走去。 “真是有趣!倒有些像是天厌之体!” 李泊瑜眼中露出饶有兴趣的光芒,自语呢喃出声。 看着下方重新恢复安静的三河堡,他沉吟片刻后又道。 “看来,这三河堡还真有些意思!” 刚才那一幕,就连他都只隐约见到守村人吃了个大亏,却也没有看清那气机究竟是何模样、来自哪里? 金雾涟心里莫名一跳,疑惑道:“大人,刚才究竟是什么人出手?什么又是天厌之体?” 见其他三人都疑惑的看着他,李泊瑜也没准备解释。 主要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难道说自己也没看清? 佳人面前,李家大少爷不要面子的吗? 他咳嗽几声,悄然转移话题。 “刚刚晕倒的那人可不简单,有些像是传说中的天厌之人,你认识么?” 金雾涟俏脸露出担心神色,将许洛的来历大概说了些。 李泊瑜听后摇头失笑。 “那我至少有七成把握,这位许洛就是典籍中所说的天厌之人!” 所谓的天厌之人,简单点说就是老天爷不待见。 有人生你,但肯定没人养你! 你能活着,但肯定生不如死! 也就是说,这种人只有拼尽全力,才够资格说自己运气不好! 更重要的是,据说这种人的存在,还会连累身边所有亲近之人。 不过这种人也只在古籍中略有涉略,现实中还真没有人见过。 这话听得金雾涟直接皱起秀眉,可仔细想想,许洛这十几年,好像过得还真不如条狗! 就连老邱两人,都忍不住嘴角直抽,这小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时下面人群已经在散去。 李泊瑜一挥手,笑道:“既然雾涟不屑这机缘,那咱们就去堡外那乱葬岗探查探查! 若是死的人太多,那这次任务想拿上等考评可就难了! 雾涟,记录可传回?” 金雾涟手中那纸笔皆非凡物。 驱邪司特意挑选出,觉醒纸笔类伴生物的人,精心培育,专门炼制而出。 只要有足够的灵材,这些纸笔可以分化若干份子体,分别镶金、银、铜边,代表着传递消息的距离。 她手中这份铜边符纸,通信距离足足有百里之远,只需要这边记录,片刻后便能传递至总纲。 而符纸总纲则位于莫水郡驱邪司中,以便于司里随时取阅,也方便调度支援! …… 许洛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身周铺天盖地的全是碧绿青竹,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看,无穷无尽的青绿,仿佛要将他彻底淹没。 梦里他那双残废双腿,又重新变得健壮有力。 他片刻不停的往前奔跑,可眼前景象却没有任何变化。 许洛没有丝毫泄气,胸膛如风箱般上下起伏,汗水浸湿衣背,可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一声凶戾桀骜的猿啼骤然响起,所有景象如同泡影般纷纷散开。 许洛闷哼出声,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急坠……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映出方格块条纹,光影斑驳。 许洛突兀睁开眼睛,眼神里还残留着几许惊骇、迷茫,可唯独没有畏缩害怕。 因为在那一声钟鸣响起之前,他耳边还同时响起一声似曾相识的闷吼。 再加上视线最后看到的一抹青光,所以他确信,六灵祭上的异变,都是枉生竹在搞得鬼! 不过,许洛直到现在还没有想通,为何枉生竹这几天会变化如此之大? 还是说有什么契机,让它侥幸恢复了一丝威能? 诡怪进袭、钟楼守村人、六灵大祭、钟鸣…… 六灵祭! 许洛眼神一亮,自己刚才正是在钟鸣声中昏迷的。 当时正在举行六灵祭,为何铜钟为无故自鸣? 血祭、香火,想到昏迷前,感知到的守村人那暴怒气息,枉生竹究竟做了什么? 香火每年都有人在祠堂里祭拜,可是青竹这么多年却没有半点变化! 那就只能是灵血! 想到这里,许洛再也躺不住,拄拐就往外边走去。 钟楼大堂里,烟雾缭绕,这一出事情,临时抱佛脚的人也多了起来。 许洛不顾大家的惊讶目光,径直走出钟楼,没过多久便回到自家院子。 这一次,青竹却仿佛知道他回来一般,体形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再不复以往那种要死不活的状态。 一丝丝青光正宛如云雾般,环绕在竹身四周。 竹节上祼露的斑点,忽大忽小,形成一个个旋涡,好似在吞吐着什么。 许洛强忍心里激动,颤抖的手掌抚在青竹上,没注意到自己眉心处亦有青光闪过。 第十九章 红衣 大帐之中隔出好几个房间,金雾涟正在其中一个房间里盘膝虚坐。 经过这么长时间修行,她感觉自己已经是开灵在即,所以不肯放过任何一息时间。 在她双膝之间,一枝粗糙木钗正诡异的悬浮着。 不时有丝丝白气,自木钗中流出,缓缓涌入她身体。 而下一刻,更多的白气,又从她身体灌入木钗之中,一呼一吸、往复循环,煞是奇妙! 老邱眼馋的看着,木架上烤得焦黄的香草兔,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这方世界,没有所谓一入修行就能辟谷一说。 哪怕是驱邪人,有修为在身,也是需要补充资粮,来支持自身以及伴生物的灵力消耗。 甚至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吃得还要更多一些。 只不过,他们服用的食物大多蕴含灵气,精挑细选而来。 当然,真要饿起来,也肯定能撑得更久! 食物的香味,逐渐在林中漫开。 大树尖梢上正时刻观察乱葬岗情况的白岩,也忍不住频频往下看。 老邱摸摸油亮的光头,得意的嘿嘿笑道。 “不是我老邱吹牛,比起杀妖驱邪的本事,老邱这手烧烤本事,那才真真是莫水郡第一! 白老头,别在那里装模作样了,下来吃吧!” 白岩也不理会他调侃,僵硬的笑笑便落在火堆旁。 “还得叫一声大人与雾涟姑娘!” 老邱朝他挤眉弄眼一阵,脸上浮出男人都懂的怪笑,却就是呆坐着不动。 白岩懒得理会这浑人,起身往大帐里走去。 就在这时,边上乱葬岗处却传来一声嘻嘻笑声。 白岩浑身一震,猛得转身。 老邱坐着没动,可是光头上的猛虎下山图,却是直接幻化在半空中。 那头张牙舞爪的猛虎,仿佛发现可口食物一般,无声的朝着乱葬岗咆哮着。 两人身边光影一闪,李泊瑜一脸严肃的出现。 背上长剑如同通灵般,疯狂颤动、几欲出鞘斩去。 可是,等了片刻后,外间却再也没有半分动静。 李泊瑜舒了口气,沉吟片刻后冷笑出声。 “竟然已经能白日显形,这红衣诡怪看来已成气候! 照这样下去,哪怕不需要去三河堡取命献祭,它只怕也能成就厉级诡物!” 四人自六灵祭之后,便一直在此地守着。 原本想等红衣诡怪吸收完煞气后,阻止它进入三河堡吸食生魂精血,让它不能顺利晋升。 可没想到,这红衣诡怪竟然根本就不需要! 至于现在就冲进去阻止,是绝不可行的。 这红衣诡怪与那些天生诡怪略有不同。 它明显是被那晚血月散逸的煞气所激,才能成功显化。 血月煞气对这些邪物来说,是最好的晋升资粮,可对于驱邪人来说,几如毒药无疑! 若是让煞气入体,轻则功力大损、重则心智混乱,自身成为新的诡怪! 这些可都是驱邪司的前辈,用性命鲜血换来的经验教训。 “不过这样也好,雾涟原本不忍那些凡人无故丧命,不想要这厉级核心灵物,这回却是找不到理由拒绝!” 李泊瑜没有半点担心神情,眼神反而有些冷漠。 白岩脸色冷得如一块石头,老邱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叹息。 这人与人当真不能比! 自己等人走到今日这一步,不知耗费多少心血苦泪,可人家就算不想要,都有人巴巴送到手上! 见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苦笑,李泊瑜哪还不知道,这莽货心里肯定是百般不愿。 这倒也怪不得他。 对他们这些低阶驱邪人而言,每一次任务,那都是拿命在拼! 对付这些妖魔诡物,并不是说,谁的境界更高,谁就能活到最后! 每一头诡物,都有些稀奇古怪本事、神通更是诡秘莫测。 似老邱这样的驱邪人,除开伴生物,受伤照样会流血、砍头同样会没命,一样要吃喝拉撒、有七情六欲! 李泊瑜笑着拍拍老邱肩膀。 “放心,回到莫山郡后,肯定亏待不了你! 看这情况,只怕今晚诡怪就要阴身显形! 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好生修养一阵,晚上肯定有场大战!” 深夜子时,天上两轮血月齐出高悬天际,呜咽风声凭空而起,如凄似泣。 林中大帐中,诸般事物早已收拾妥当。 风声一起,林中便响起一声尖锐竹哨声。 血月映射下,一头巨大的神骏白鹰,在地上映出巨大阴影。 三条人影自林中一跃而起,落在白鹰宽阔背上。 人影刚一站定,金雾涟便着急询问道。 “大人为何不上来?难道他要一个人去对付那诡怪?” 其他两人在红光下,露出面容,正是老邱、白岩两人。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对方眼中的笑意。 还不待他俩回答,白鹰下方树梢上,响起李泊瑜略带一丝欣喜的宏亮声音。 “雾涟不用担心我,别忘记我是怎么当上校尉的?” 金雾涟俏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慌忙朝下方看去。 只见李泊瑜正如一片羽毛般,飘浮在树梢。 身后古剑却已是自发悬浮而起,一副跃跃欲试的作态。 乱葬岗上方随着诡异风声刮过,片片纸屑漫天飞洒。 李泊瑜再顾不得调笑佳人,沉声低喝道。 “小心,它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乱葬岗偏僻角落里一处孤坟上,突兀燃起一盏破旧灯笼。 可淡红烛光,不仅没能带给人光明,反倒是将周边阴影,映衬得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一般。 而在李泊瑜法眼中,那哪里是什么烛光,分明是无穷煞气在朝着四周弥漫。 那从来没有停歇过的巨大气机旋涡,却是猛得一顿。 他眼前红光一闪。 一个曼妙身影,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悄无声息的立在孤坟之上。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那明明背对着几人的红衣女人身体未动,头颅发出咔嚓轻响,整张面孔诡异扭曲至后颈。 可出乎人意料的是,那张面孔竟然是柳眉弯弯、秋波如水。 嫩白脸庞在血月煞气映衬下,宛如上好的玉石雕刻,泛着莹光。 饱满红唇似血,竟有种格外的妖艳风情,再加上一袭大红嫁衣,真真是好一位娇媚欲滴的新妇人。 只是这份惊艳,衬托着她现在诡异身形,愈发显得骇人! 第二十一章 旧相识 乱葬岗可是那诡怪的源地,鬼知道这孤坟之下,是个什么光景? 若是那煞气爆发,只怕黄羽尉几人,全部都得折在这里。 当然,若是几人真要舍出血本,也并不是不行! 但他们只是驱个诡怪,完成个任务而已,可不是来拼命的! 至于你说死人? 呵呵…… 李泊瑜又打量半晌,然后脸上恢复云淡风轻作态,轻声冷笑出声。 “先休息会,然后咱们也去三河堡,原本想着只是顺手而为之事,没想到现在反倒是愈发觉得有趣! 堡中那一个半驱邪人,倒也算得上一份助力!” 直到天边朝霞刺破苍穹,一行人重新坐上白鹰,朝三河堡飞去。 现在的金家,已经算得上三河堡第一狗大户。 宅院自然占地广阔,雕梁画栋、水榭楼台曲折,甚至还引进城外柴桑泊的活水,在院子里聚成一方亩许大小的湖泊。 巨大的白鹰尖啸声,早已惊动金家诸人,甚至不远处钟楼处,都隐隐有探视目光投来。 李泊瑜似笑非笑的看了金雾涟一眼。 普通人不能发现守村人,可是又怎能瞒过他这位驱邪师? 可金雾涟这时,却是只看着下方的高大老者,美目早已微微泛红。 还未等白鹰落地,她已经一跃而起,径直落入金河屿怀中。 “爹爹……” 金河屿明明已经老眼微红,可嘴里犹自训斥出声。 “这都快成驱邪人了,还这般小儿女作态,也不怕人家笑话?” 话语很是傲骄,好似带着几分不悦,可手臂却很是诚实,愣是半天没舍得推开怀里的小妮儿。 还是金雾涟最后终于想起,正在一旁尴尬苦笑的三位同僚,不好意思的自己挣出来。 她与金正波兄妹两个,自小就没了娘亲。 虽然,后来金河屿又纳过几房妾氏,有过子女,可在金雾涟心里,那些人,就跟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父亲这么久,自然想念至极。 哪怕在驱邪司再如何如鱼得水,可终究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爹,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李泊瑜校尉! 这两位便是黄羽尉的邱、白两位前辈,平日里对女儿再是照顾不过!” 看在金雾涟,哦!不对,看在李泊瑜面上,老邱两人也笑笑示意。 然后,两人便饶有兴趣的看着,略显有些拘束的校尉大人。 身为犒京李家嫡系子弟,李泊瑜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自然不是什么菜鸟初哥。 可这回他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淡定心态,在少女那好似水莲花般娇羞神情中,瞬间便扔到九霄云外。 明明眼前老头那点低微灵力,他一根指头都能弄死,可此刻他的眼神竟略微有些躲闪。 他不自然的轻咳几声。 “咳、咳,晚辈李泊瑜,见过老大人!” 话一出口,李泊瑜俊脸便泛上几分红晕,差点没暗暗给自己一巴掌,又亡羊补牢的朗声道。 “此次红衣诡怪之事,便是晚辈的黄羽尉接下任务,接下来几天时间,怕是还需要多多叼扰贵府!” 金河屿先是审视般上下打量他几眼,然后老脸便差点笑成一朵菊花。 “贤侄勿需客气,那红衣诡怪本就是三河堡之祸,哪里称得上什么打扰? 老朽还需代全堡上下数千百姓,在这里谢过几位大人高义!” 经过最初的窘迫,李泊瑜又恢复了淡定从容,拱手谢道。 “那晚辈便多谢大人配合! 接下来,不知三河堡守村人可方便现身,晚辈还需要有些事情询问!” 见他话语略有几分急迫,金河屿也顾不得自家女儿那点小心思,神色慎重起来。 “贤侄难道已经与那诡怪打过照面?” 李泊瑜沉稳点头,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金河屿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算是打了个招呼,但那已经不是什么凡级诡怪,而是新鲜出炉的厉级!” 金河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怎么说当年,他也在驱邪司打混过几年,自然明白厉级诡怪的可怕。 那已经是生出灵智、煞气显形的可怕存在! 哪怕他知道李泊瑜既然已经是驱邪师,那肯定已经通脉境界,却仍然忍不住恐惧惊骇。 这玩意又不是单对单放对,红衣诡怪现在明显已经盯上三河堡一众闺女,难道先死得会是别人? 想到这里,他刚刚那点老丈人看女婿的心思,如同潮水般退去,面色铁青的沉声道。 “老朽这便陪几位先去钟楼,那里正是守村人停驻之地!” 说完,他又看向金雾涟。 爱女难得回家一趟…… 金雾涟知道自己老父心中不舍自己,朝着他微微摇头。 金河屿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可又忍不住略微有些骄傲,他再不废话,带着几人径直朝钟楼处走去。 许洛丧气的将手中古书,放回木架。 昨晚城外乱葬岗的动静,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灵识却明显感知到异常。 脑海里那抹青竹虚影,好似在提醒着什么。 可不知为何,任凭他想尽办法,也没法明白枉生竹想表达什么意思。 这间静室中,有着金河屿、崔叔两人这些年收集的各种古籍杂书。 神怪志异、经典话本,还有各种道听途说的情报消息,最多的便是各种世俗功法秘籍。 虽然大多都是粗浅至极,可也算得上难得。 崔叔当年费尽心力才找来的《五猿搬山诀》,这里也有手抄本。 这里算得上三河堡的藏经阁,平日里闲杂人等,是决不让进来的,他也是仗着崔叔名头,才能随意进出。 可藏书几乎全部翻完,许洛也没看到,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有哪本书提及过。 几次变故之后,他明明与枉生竹,有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 可是任凭他如何凝神召唤,枉生竹却是没有半点回应。 若不是脑海中,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那一抹青翠,许洛几乎都觉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场梦。 这时,外界传来一阵喧闹声。 许洛皱皱眉头,走出藏书室,却见到气宇轩昂的一行人,正顺着木梯往二楼走。 一见到其中那抹倩影,许洛眼中闪过恍然之色。 这丫头原来已经到家,那想来这一行人,应该就是那莫水郡驱邪司的人! 一见到许洛拄着木拐走出来,李泊瑜几人随意扫过一眼,便不再理会。 倒是金河屿虽然脸色难看,却还是朝他点点头。 唯有金雾涟,见着那个熟悉身影,娇躯不自禁的微颤,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许洛……” 第二十章 黄羽尉 “装神弄鬼!” 李泊瑜眼神冷漠,大手往前一伸,古剑雀跃一声,剑柄主动递至他手中,易水两个古朴小字赫然在目。 这时煞气旋涡已经全部消失,残余煞气四逸。 漫天飞舞的纸屑,如同生出灵性般,发出清脆的嬉笑声,在空中翻着圈、地上打着滚,扭曲拧动。 随着那些散逸的煞气,疯狂的涌入。 纸屑如小人般一个个站立起来,迎风就长,变成一个个高大纸人。 五官如泼墨、腮红似残血。 纸人刚刚成型,李泊瑜已经长啸出声,剑光如同瓢泼大雨般洒下。 古剑一脱手,李泊瑜手中暗扣的符纸,忽的化作火球。 修长十指轻轻一弹,火球猛得爆开。 已经斩至纸人头上的剑光,噌的燃起烈炎。 顿时噼里啪啦声大作,一个个纸人如同真正生灵一般,在火中发出凄厉惨嚎。 见到这一幕,红衣女人鲜红嘴角扯至腮后,咧开一个诡异弧度,竟好似在笑。 娇滴滴声音带着几份阴森,在空中凭空响起。 “好剑、好符!可惜,你忘了,这可是在我的源地!” 一道道红丝自嫁衣上脱落,如灵蛇般贴地疾伸,直接探入烈炎中。 空气中多出一股浓重的焦臭味道。 可那红丝,后续好像源源不断,红光竟然缓缓压过烈炎。 朦胧烟雾瞬间笼罩半空,将最中间的红衣女人遮掩得若隐若现。 李泊瑜接过古剑,却见到那些烧得残缺的纸人,又在地上翻滚,将那些灰烬涂抹在身上。 红光闪过,纸人瞬间恢复如初。 咔嚓声接二连三响起,所有纸人齐齐抬头,看向李泊瑜。 “血月煞气还未用尽,你不妨再试试,看可能伤我分毫?” 李泊瑜脸上泛起冷笑。 “动手!” 话音未落,天上如同下起了漫天火雨。 一片片羽毛状的箭矢,拖出长长尾焰,瞬间笼盖整片坟地。 轰隆巨响,此起彼伏。 而在漫天火花中,一头狰狞恶虎,爪牙森寒,突兀出现在纸人之中。 尾鞭仅仅只是一个横扫,纸人便如同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下。 那些红丝正欲故伎重施,易水剑已经纵起万道寒芒,精准无比的斩过来。 红衣女子浑身红光大作,道道红线如同灵蛇般往剑上缠去。 红线看似柔弱无力,可一旦碰触到剑光,立即发出哧哧腐蚀怪声。 寒光凛冽的剑芒,竟瞬间如同汽化一般,消失殆尽。 李泊瑜惊呼出声。 “煞气显形!小心,破煞符准备!” 老邱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慌忙朝下方一召。 那正在横冲直撞的凶猛黑虎,立即不甘的化作流光,朝白鹰上面纵来。 白岩却是不见半分急促,大手蓦地一伸。 一道金光闪闪的纸符,立即悬浮半空,他竟然好似早有准备。 在驱邪司,符分四等,纸、木、玉、灵,每一等又分上中下三品。 可由于驱邪司所有的诛邪组分成天地玄黄四阶,太过赫赫有名,以至于外人也用这四阶来代替,纸符也就是最低阶的黄阶符箓。 白岩随手摸出的,竟是一张价值不菲的上品金色纸符! 金雾涟疑惑的看他一眼,手中符笔毫不停歇的记载着。 纸符如同吹气一般,在空中疯狂膨胀,呼吸间便如大伞般,几乎遮住整个乱葬岗。 道道金光如同水线一般,自天而落。 金光击中何处,便如同扑上浓硫酸一般,噗哧声大作。 刚刚逃过一劫的纸人,在金光照耀下,发出一阵阵如同野兽般的嚎叫,整个身体迅速融化。 就连那些煞气红丝,也逐渐焦黑冒烟。 红衣女子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慎重,玉手轻挥。 散逸四处的红丝,如同听到召唤一般,在她头顶汇聚纠缠,凝聚成一柄红伞,将金光尽数挡住。 李泊瑜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接过略微有些污秽的易水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神色。 大手白光包裹,往剑上轻抚,继而也摸出一张破邪金符,轻轻按在古剑上。 嗤的一声轻响,古剑上冒出几缕红雾,马上又被金光驱散。 “你这邪物,当真是找死!” 李泊瑜脸上露出一丝狠色,浑身气血大作,如狼烟般冲霄而起。 身形如大鸟般一跃,古剑如游鱼般在身周飞舞盘旋。 还不待红雾笼罩,他身上白衣亮起玄妙纹路,白光将红雾全部拦阻在外。 刚刚一着不慎,易水剑竟然差点被煞气所污。 要知道如他这样的大家子弟,所觉醒的伴生物,都是经过秘法挑选,是最为适合他护道之宝。 要是被煞气所秽,那简直就是在坏他修行根基! 恰好这时,默不做声的白岩手中又出现一张刺目白符,符箓还未激发,林中已经宛若升起一轮骄阳。 红衣女子娇媚俏脸,终于神色大变。 再看看彻底发狂的李泊瑜,她身形一阵扭曲,竟又突兀钻入脚下孤坟中。 自始至终,她竟然从来没有移动过半步。 红光弥漫下,裂开的孤坟如同影片倒放一般,四散的碎泥又悄无声息的重新堆砌。 纸人一个个的无声瘫倒在地,化作无数纸屑飞舞。 刚刚经过一番大战的乱葬岗,竟然在瞬息间又恢复原样! 李泊瑜落在孤坟前,一把按住就欲斩下的易水剑,然后朝白岩摆摆手,此时,他脸上哪还有半分愤怒火气。 老邱跨坐在黑虎之上,悄然落在他身边。 而白岩则警惕无比的打量着四周,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白符收了起来。 黄羽尉几人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过,出手间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看到这一幕,金雾涟不由得心生羡慕。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融入黄羽尉,与伙伴们拥有这样的默契。 “大人,为何不刨掉这诡怪老窝?” 老邱恼火的盯着那毫不起眼的孤坟,座下黑虎不耐的刨着泥土。 李泊瑜没有理会他,先是朝上方警戒的白岩做了个手势,然后才苦笑道。 “你当我不想么? 这红衣诡怪如果我没有猜错,核心灵物就是她身上那件大红嫁衣! 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明明她已经晋升厉级,可是那嫁衣之上,竟然还有煞气未散。 这诡怪要么就是天赋异禀,要么就是执念太深,这样的邪物最是难缠不过!” 老邱脸色严肃起来。 他也算得上是驱邪司的老油条,自然明白煞气对于他们这些低级驱邪人,意味着什么。 开灵、通脉、洗身、凝煞…… 只要达到通脉境,就可以称得上是驱邪师,有资格单独组建黄阶诛邪尉! 可是只有凝煞境,方可初步接触、炼化煞气! 这东西之于低级驱邪人,就如修道人渡劫时遇到的天雷,又爱又怕,除非有什么特殊功法,不然,啧啧…… 第二十四章 开灵法 一直到身后的钟楼,消失在两人视线中,许洛脸上淡笑逐渐隐去。 正在议论着金雾涟变化颇大的许思,正说着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转脸一看,这才发现许洛的满脸阴沉神色。 “哥,怎么呢?” 许洛也不瞒她,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下。 许思脸上轻松欣喜神色一变,小脸顿时满布寒霜。 “金雾涟什么意思?另攀高枝,还要来羞辱咱们么?” 许洛没好气的拍拍她脑袋。 “说什么胡话? 她与咱们本就没有多大瓜葛,还不是你与金正波两人在其中起哄,这才弄出偌大误会! 人家赠我开灵秘法,也算是挂念旧谊,不心怀感激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记恨人家?” 许思还是一副气哼哼娇俏模样。 两腮高高鼓起,就跟个嘴里塞满美食的小仓鼠般。 许洛可没有惯着她脾气的习惯,径直就懒得理会。 小丫头半晌没见许洛说话,大眼睛又偷偷摸摸看过来,直到真的确定许洛,确实没有半点气恼模样,她这才好奇问道。 “哥,你真的就一点也不介怀?” 许洛就知道她一定会问的,他一时没有回答,反而仰头看向天上落日余辉。 金黄光芒落在他脸上,将他映衬得眉目生晖,表情模糊。 “嗯,怎么说呢?若说一点都不介怀,又怎么可能? 毕竟当初年幼时,肯定也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随着年龄愈大,知晓事理愈多,便愈发觉得,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算勉强在一起,又哪里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许洛心里也在暗自叹息。 可怜他当初未尝没有想过,玩一把萝莉养成游戏的冲动。 可也幸好没有成功,金雾涟这哪里是萝莉,分明是条女暴龙! 见许思还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许洛又笑道。 “大哥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金雾涟与金正波两兄妹,性子可谓是天壤之别。 我虽然与金雾涟只能当朋友,可是对于金正波还是很喜欢的!” 许思俏脸一下子通红似血,恼羞成怒吐槽。 “大哥你就知道欺负我! 明明说得是你的事情,又牵扯到那个呆头瓜身上做甚?” 看着她如同一只被踩着尾巴的小花猫一般,张牙舞爪,许洛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许洛两兄妹离开,金正波脚步动了动。 他看看被人群包围的金雾涟,最后还是一咬牙,准备追过去。 可这时,仿佛一直在神游天外的金河屿,却突然咳嗽出声。 金正波脚步一顿,脸上露出苦笑,知父莫若子,这时他也明白了父亲的选择。 明显跟前途远大、背景深厚的李泊瑜比起来,许洛这个残废后辈,啥都不是! 金正波莫名觉得心里百味陈杂,一直呆立旁边沉默不语。 直到金雾涟将那一群莺莺燕燕送走,金河屿才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待会你去将家里人全部接来钟楼,今晚不要乱跑。 据几位大人推测,红衣诡怪有很大可能,今晚就会出现!” 金正波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一个低沉声音已经接道。 “老金此言当真? 听闻驱邪司已经有法师大人赶来,可是他们已经跟那红衣诡怪交过手?” 崔叔晃晃悠悠坐在青牛大车上,自门外驶来。 这个时候乍见老友,金河屿老脸也不由一阵尴尬,还是轻轻点点头。 崔叔朝着驱邪司几人郑重行礼,然后才朝着金雾涟笑笑。 金雾涟俏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握在手中的丝帛紧攥成一团。 李泊瑜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疑惑视线放到金河屿身上。 金河屿低声跟他说了几句,大略介绍了下崔叔。 李泊瑜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神色,又看看那粗糙简陋的青牛大车半晌,突兀沉声道。 “你这伴生物倒是稀奇,虽然斗战能力不算出众,可若是用对地方,却也作用非小! 不知崔先生有没有兴趣,入驱邪司为大燕效力?” 厅里众人皆是齐齐一愣,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就这快要散架的破旧大车,入驱邪司诛诡? 是用撞的么? 可是看李泊瑜神色,却并没有半分玩笑意思,显然是认真的! 一直兴趣乏乏的老邱、白岩两人不愧经验老到,看看那宽大的车身,片刻后露出恍然神色。 要知道,这方世界并没有什么乾坤戒、空间袋之类的东西。 至少他们这些低阶驱邪人,是肯定没有的。 驱邪人也没有什么辟谷一说,相反,跟普通人比起来,他们反而吃得更多,更需要富含灵气的食物。 所以每次外出驱邪,物资、收获怎么携带,是每个驱邪人都很是头疼的事情。 这青牛大车别看不起眼,可怎么说也是伴生物! 只要有足够的灵气供应,速度肯定不慢,那么大的车厢,绝对是运送物资、保障后勤的一大利器! 崔叔虽然向来老实憨厚、沉默寡言,可人老精、鬼老灵! 只是扫过几人若隐若现的火热神情,便明白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看来能在驱邪司活下来的,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可现在,他只希望能安安稳稳的看着许洛两兄妹成亲生子。 若是再能给自己生一两个胖孙儿,那人生便足矣! 再说了,三河堡这些年得以保全,未尝不是因为堡中有两位驱邪人的缘故! 他走了,老友金河屿一个人又怎么撑得住? 他看看一脸紧张的金河屿,憨笑摇摇头。 “还是不了,老崔年纪大了,现在只想在三河堡偷渡余生,安享晚年。 这种满世界血腥厮杀的活计,还是交给像大人与雾涟这样的年轻俊杰吧!” 李泊瑜闻言一愣。 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不愿意进入驱邪司的驱邪人。 而且,崔叔明显就是自己胡乱觉醒的散修,根本就没有之后晋升途径,他怎么会不愿意? 他脸上闪过失望神色,却也没有勉强,只是目光不舍得在青牛大车上,多打量了几眼。 金雾涟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 经过刚才那一出,见到这个向来未语先笑的崔叔,她心里莫名有些愧疚感。 可此刻见到情郎脸上的失望,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崔叔,泊瑜可是莫水郡驱邪司,年轻一辈中最为出彩的几人之一! 有他照应,你未尝不能再进一步。 而且许洛的怪疾,你难道就不想帮他治好? 若是一直窝在三河堡这小地方,只怕他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你甘心吗?” 第二十三章 青木钗 所谓的伴生物觉醒,虽然从来没有什么定例。 可是却有一个共同特点,伴生物一定是宿主朝夕相伴,感情寄托最深之物。 也只有这样,才会有万中无一的机会,能温养出其灵识! 藕断丝连、青梅竹马…… 想到这里,许洛出不禁头痛起来。 不知道自己和这位一看就非是俗人的校尉大人解释。 自己与金雾涟只是小时候,玩过结亲、过家家游戏而已! 他究竟信还是不信? 可下一刻,许洛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小看,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女孩。 金雾涟深吸一口气,胸前高耸荡出一条美妙曲线。 她猛得抬头毅然道。 “既然你想看,那待会可不能笑话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洛总觉得她这话,似乎并不是对金正波而说。 话音未落,一根闪烁莹光的木钗,自发在青丝上方浮现。 白光幽幽,可木钗周边轮廓处,却依稀还能见着几分拙朴印迹。 散开的青丝如瀑布般,服帖的落在曼妙后背。 大半心神全放在佳人身上的李泊瑜,不由得眼神一亮,露出惊艳神情。 金雾涟却仿佛放下心里疙瘩般,似水秋波羞恼的横他一眼。 然后,却将目光放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许洛身上。 金正波一见到这熟悉的木钗,瞬间懵逼当场。 这不是儿时,大家胡乱玩过家家游戏时,许洛送给小妹的? 也正是自那时开始,所有人才会觉得,两人是天生一对。 可是现在小妹对这位校尉大人态度,又明显有些不对劲? 这是怎么一回事? 移情别恋、始乱终弃…… 金正波一时间都忘记,见到整日心心念念伴生物的兴奋。 他看看不动声色的许洛,又看看一副老怀大慰的父亲,眼中恍然过后便尽是失落神情,甚至还有着一丝羞愧。 难怪许洛刚才会那样说话?换作自己,只怕早已大发雷霆! 场中空气似乎突然有些安静。 老邱、白岩两人眼神微缩,逐渐沉了下去。 李泊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直觉看向许洛。 金雾涟心里一阵气苦,可面上却依然巧笑嫣然。 “许洛,我能觉醒伴生物,其中还有你一份功劳,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这根枣木钗? 我小时候,只怕比你们这些男娃还要更霸道要强一些。 这件木钗,可是我收到的唯一礼物!” 许洛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恍然道。 “也真亏你一直留着这破东西,若不是今日见到,我都记不起来了!” 金雾涟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神情,转瞬即逝。 “你记不起来,可我承你的情,却是不能轻易抹去。 泊瑜大哥,不知能不能将你那开灵秘法送我一份?” 李泊瑜盯着她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吟片刻便点点头。 “既然雾涟你想要,左右不过是一份低阶秘法罢了!” 说完,他自袖中摸出一卷丝帛,递给金雾涟。 金雾涟连看都没看,便将丝帛递向许洛。 “许洛,若是你当我是朋友,便收下这份开灵秘法!你不是一直想要成为驱邪人,找到方法治好自己的病吗?” 许洛一愣,定定看着她眼睛,却只看到一抹坚持果决。 他瞬间明白了金雾涟这般做的意义。 这是想用这所谓的开灵秘法,来了结自己与她当年幼小时的那抹纠葛,也了结这枣木杈的因果! 果然,她还是当年那个坚毅要强的小丫头! 他沉吟片刻,却没有接过那开灵秘法。 哪怕金雾涟说得全是实话,成为驱邪人的确是他心里最深处的梦想! 开灵秘法,这东西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他现在最为渴望、需要的东西! 可在许洛心里,有些东西是并不能用价钱来衡量的。 爱情是,友情更是! 不知为何,他看着金雾涟那一脸期盼的神情,心里突然有些索然无味。 他深深打量那张英气十足的俏脸片刻,突然失笑摇头,然后便拄着木拐朝外走去。 “许洛……” 金雾涟着急叫道。 许洛顿了下,转过身来温声道。 “勿需挂怀,你有你的选择,我亦也有我的选择! 秘法一事,便算是我承你的情! 若是你之前见面便送我,那我肯定确之不恭,但现在我却不能要! 驱邪司职司虽然风光,但也凶险,还望你日后多加珍重!” 许洛说完再不停留,径直走向外间广场。 金雾涟俏脸陡然一白,然后又倔强的挤出笑容。 可是驱邪司几人,哪个不是老江湖,哪会看不出来,此刻她心里应该是难受无比。 李泊瑜脸上笑意未变,可不知为何,看着却再没有半分暖意。 老邱嘿嘿冷笑出声,大手摸摸油亮光头,那猛虎下山图愈发显得狰狞凶恶。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嬉笑打闹之声。 正欲走出门口的许洛,看着当先进门的许思,以及后面的一群青春靓丽少女,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这应该是红衣诡怪有可能挑中,堡中所有还未出阁的女子。 这些天为安全起见,金河屿便将她们全部安排在钟楼住下。 “哥!” 刚刚下学的许思,一见到许洛,立即下意识的就想扑过来。 可眼神一转,又发现还有陌生人在场。 饶是小丫头向来干练直爽,这会也不由得羞红脸庞。 其他人还没什么,可是金正波这傻小子,却是直接看直了眼。 他什么时候,见到过心上人这副小儿女模样? 许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然后才朝着金雾涟打了声招呼。 “雾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雾涟勉强收拾好心里的挫败感,强笑道。 “刚进家门,你可是越长越俊俏,这是刚刚下学?” 算起来,她可还是这些人的学姐,见到这一幕,她的心情也不知不觉畅快几分。 金雾涟的传奇经历,在这帮小丫头心里,简直就是同龄人的最佳榜样。 这会儿见到真人,所有人顿时将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许洛含笑的看着这一幕,眼神不禁意扫到一旁的驱邪司几人。 他脸上笑容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说道。 “思思,走吧!雾涟刚刚回来,杂事颇多,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了!” 许思一愣,可在外人面前,她从来不会驳许洛的面子。 她笑着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跟着许洛往自家小院走去。 第二十二章 尴尬 许洛露出发自心底的笑意,微微点头回应。 “回来就好!这些人是……” 金雾涟将几人介绍一番,可这回驱邪司几人,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做。 李泊瑜对他这个所谓的天厌之人,还有几分兴趣,所以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 可老邱却已在不耐烦的催促道。 “还是先去守村人那里吧!莫让闲杂人等耽搁了时间!” 金河屿脸上表情一僵,可这时却不敢得罪这些人,只能朝着许洛歉然笑笑,便带着人朝二楼走去。 见到几人没将许洛放在眼里,金雾涟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怒气。 可转瞬间,又只剩下满腹无奈苦楚。 是呀! 许洛再如何聪慧不凡、坚忍顽强,可终究只是一个连伴生物都不能觉醒的普通人! 就跟路边顽强生长,却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一般,又怎么会入这些能斩妖除魔、法术强横的驱邪人法眼? 她下意识的想要将许洛一起叫上。 自小到大,许洛虽然身体残疾,可是在三河堡所有年轻人心中,却几乎无人敢小视。 凡是敢欺侮他兄妹的人,哪一个不是都被收拾的苦不堪言,最后都是服服帖帖? 可这时她却又突然想起,就算自己叫上许洛,又能如何,他能起什么作用? 没准反而是害了他! 自己现在接触的这些东西和他,已经是彻底的两个世界! 金雾涟脚步顿了顿,心里百味陈杂,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悲哀凄苦,还是惋惜遗憾? 古怪的是,还略微有着一丝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自傲、如释重负! 这一刻,她曼妙身躯似乎都挺得直了些,更是显得峰峦叠起、凹凸有致。 许洛脸上笑容微微一顿,瞬即又恍若无事。 没人知道,他虽然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可敏锐感官,几乎将每一个人的细微表情、动作,全部放大在脑海中。 他甚至能读出驱邪司几人,神情中的不屑讽刺,金河屿焦急神色下的歉意。 还有那位所有亲朋心中,与自己青梅竹马的丫头眼中悲凉惋惜,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许洛脸上神情丝毫变化都欠奉,就这么挂着温和淡笑,目送几人背影消失在二楼。 他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走在最后的金雾涟,跨过最后一层阶梯时,小丫头终于下意识回头,红唇微张,无声吐出几个字。 “等等我!” 许洛嘴角微勾,轻轻点点头。 看着空无一人的木梯半晌,然后又突兀讽刺笑着摇头,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几人刚上去,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许洛耳朵一动,金正波这时,不是应该守在顾家秀衣社外面,等许思下学么? 咣当一声,后院隔门被猛得推开。 金正波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他面前。 一见到他这作态,许洛没好气的笑骂道。 “行了,人在楼上,别装了行不行? 我这半吊子都能看得出来,何况你家小妹那心细如发的性子?” 也亏这小子做得出来,怎么说也是内气小成的武道高手,跑几步路就喘成这样? 你哄鬼呢! 金正波白皙肌肤上,红光微微一闪,瞬间喘息、汗水全部消失一空。 若是被金老爷子知道,至大阳刚、浩荡无匹的家传《正阳劲》,竟被他用来做这种事? 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年怎么就没把他射到墙上? “咦,雾涟没留下来陪你?” 金正波面上满是疑惑。 许洛直接失笑出声。 “你小子就算是再对许思有什么企图,也没有必要祸害你亲妹吧? 雾涟自小心气便高,这会儿都能直接拉出一位驱邪校尉来帮忙,想来在驱邪司也颇受重视! 这哪是我这一介残废,能够奢想的?” 说到这里,许洛顿了下,然后才沉声道。 “正波,驱邪人与我们,那是两个世界!可明白?” 金正波脸上泛起一阵不以为然,可是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因为他心里明白,发小这话正是绝灵域默认的规则之一。 两人沉默半晌,许洛才转移话题,打趣道。 “怎么,今日不等许思下学?” 金正波着急辩解。 “我这还不是,见不得你一副无欲无求的衰样,有真男人不做,喜欢做单身狗? 我妹这样的美人在前,竟然一点也不主动?” 许洛心里暗叹,正想说什么,又转头看向二楼。 驱邪司一行人又出现在木梯上,只是人人皆是面色沉重。 落在最后的金雾涟一见金正波,哪怕心里焦躁,依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大哥,你来了,听父亲说,这几年你可是长进不少!” 原本无视两人的李泊瑜,腰背不自觉的一挺,愈发显得俊逸不凡,看向金正波的眼神,明显温和不少。 金正波这会儿也顾不得许洛,直接惊喜大叫。 “小妹,你可是已经成为驱邪人?伴生物能给我开开眼界么?” 金雾涟俏脸一僵,随后又摇头苦笑。 “哪有那般容易?伴生物么……”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是没有透露自己的伴生物是什么? 李泊瑜眼神闪动,温声道。 “雾涟,竟然大哥想要看,你那青木钗,给他看看又何妨? 依我的经验来看,你距离晋升的日子,应该也不长了!” 青木钗?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许洛,握在木拐上的双手,蓦地一紧。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儿时无聊时,自己好像随手削了个枣木钗,送给了金雾涟。 不会这么巧吧? 金雾涟罕见的没有及时回应李泊瑜,好像突然痴呆一般垂头不语。 许洛见到这一幕,心里不详感觉愈发强烈。 这丫头伴生物,不会真就是那根枣木钗! 这下,就连他有些麻爪,这算什么? 虽然堡中其他玩伴,都当两人是一对。 可不管是许洛,还是金雾涟,心里却都很清楚,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慕之情。 或许小时候,脾性同样好强的两人,有过那么一丝憧憬幻想。 可最终却还是越走越远! 若一定要问原因,那可能是太熟了,不好下手! 这丫头不会还没嫁过去,就已经想好怎样种草放牧了? 第二十五章 交换 崔叔脸上笑容一僵,可转瞬又恍若没有听见般,继续沉默不语。 李泊瑜看了有些不甘的金雾涟一眼,却是沉吟着没有说话。 金雾涟一咬银牙,将手中丝帛举起来。 “崔叔,这是泊瑜家中的开灵秘法! 以前大家都以为驱邪人,只能够自己觉醒,可那只是咱们这些土包子的想法而已。 在犒京这些大世家之中,早就已经研究出秘法,能够让普通人,也能够觉醒伴生物! 你就不想要?” 崔叔浑身猛得剧烈颤抖起来,笑容瞬间收殓,死死盯着那卷小小丝帛,就如同见到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 好半晌后,他才沉声道:“这世间绝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想来这所谓的秘法,应该还有不尽如意之处?” 他这话虽然好似询问,可是语气却肯定无比! 至于崔叔这么判断的原因很简单。 若是没有任何后患,别说李泊瑜只是一个小儿辈,只怕犒京李家家主也不会这么轻易拿出来! 金雾涟闻言一愣。 可旁边听到这番话的李泊瑜,看向崔叔的眼神,却是愈发欣赏。 他心里却突兀想起,刚才那个叫许洛的小子,不会也是想到这点,才不要这开灵秘法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对这个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残废小子,莫名多了几分忌惮。 这时,金雾涟眼神朝他看过来。 李泊瑜温声笑笑。 “崔先生猜得没错,这东西确实还有不少缺陷! 一个普通人若是想要开灵成功,最好是勾连已经觉醒成功过一次的伴生物。 可在我看来,这秘法反倒是最合你心意的,可对?” 其他几人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话虽然说得隐晦,可是伴生物从来都是和驱邪人同生共死。 哪里会有什么无主的觉醒伴生物? 这只能是自另一位驱邪人身上,想法剥夺。 牺牲一位觉醒驱邪人,去成全一个普通人?这脑子没进水吧? 也就是如李家这般的大世家,才会有这种需要,甚至这种秘法能被李泊瑜拿出来,那只怕还只是最为低阶的。 驱邪人在普通人心中,虽然号称神通诡异、玄法通天。 可只要没有进入那虚无飘渺的合气境界,寿命也不过是比普通人长上甲子左右。 如李家、驱邪司这种大势力,自然有一万种方法,得到无主的伴生物! 崔叔眼中神情阴晴不定,李泊瑜的话应该不是虚言诳他。 也正如他所言,以崔叔他们这种身份地位,能接触到的,最多也就只是这样的东西。 好半晌之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舍得看了那丝帛一眼,沉声道。 “老头子今年已过五十知天命年纪,就算现在就死,那也是不亏了! 只是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小洛两兄妹。 这孩子虽然少言拙语,可心里却极重情义,又历来是个有主见的。 若是知道老头子是用这阴损法子,将他送进修行路,只怕他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这秘法,老头子受不起、也不敢受,谢过几位大人的厚爱!” 李泊瑜脸上笑容微微一滞,可还是风度翩翩的背身过去,不再说话。 金雾涟心里一阵气苦,只觉得崔叔这番拒绝之语,在狠狠的抽自己脸一般。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一番好意,为何许洛这一家子,却偏偏一点也不领情? 无奈之下,她下意识将目光放在金河屿身上。 金河屿见到爱女求助目光,心里暗自叹息。 这孩子还是年轻了些。 你这当口拿出这玩意,以许家这老小的性子,怎么可能受这嗟来之食? 他不自然的咳嗽几声,一把拉过崔叔,低声耳语几句。 崔叔脸上却勃然变色,先是冷冷盯着驱邪司几人一阵。 然后,又看看一脸委屈、眼中隐现水雾的金雾涟,半晌后才低声道。 “既然如此,这开灵秘法老头子便替小洛接下了!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老头子不懂。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这话,老头子还是听过的。 小洛那边,雾涟你不用再担心。 日后、日后……你俩便各自安好吧!” 金雾涟一脸茫然,这都什么跟什么? 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向来慢慢吞吞性子的崔叔,几乎是用抢的般,自她手中接过丝帛,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金雾涟一急,正要去追。 可是旁边的金河屿却一把拉住,长叹出声道。 “傻丫头,你还追去干什么? 不管是误会也好、怨恨也罢,可这结果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又何必去追究因由、刨根问底?” 金雾涟顿时懵在那里。 对呀!互不亏欠、以后各自安好,这不就是自己拿出秘法的初衷?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 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金河屿轻轻拍拍她香肩,然后追着崔叔而去。 刚刚与守村人商量的事情,还得与这憨货交待一声。 老邱看着没有外人在场,脸上冷笑再也不掩饰,嘴里咕哝出声。 “何必对几个土包子这般客气,也就是大人你好脾气,不然,直接……” “闭嘴!”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泊瑜已经厉喝出声,狠狠瞪了这莽货几眼。 见到金雾涟站在那里,娇躯还在微微颤抖。 他走过去安慰道:“雾涟,别怪他们! 这些人一辈子就没出过三河堡,眼界也就只能看到脚尖三寸之地,鼠目寸光,你……” “呜呜……”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金雾涟只觉得,再也控制不住心里委屈,直接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落日终于不甘的咽下最后一丝余晖,仿佛早已迫不及待的血月陡然跳出来。 大地一片血色朦胧。 三河堡各处要道,全部燃起熊熊大火。 巡狩队青壮,被分成一队队片刻不停的在各处巡逻。 众人手中也不再是平日里狩猎的牛角弓、弯刀,而是杀气凛然的千弩弓、上好的百炼兵刃。 所有百姓也早已收到命令,紧闭门窗。 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动静,都绝不允许出门。 钟楼门前的广场上。 顾疯子率领着最为精锐的巡狩队,此刻正三三两两湊在火堆前。 有的低声说笑,有的闭目养神。 说实话,对于这些见惯血腥杀戮的汉子们来说,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 他们怕得是,自己死了,父母妻儿却不能保全。 现在明摆着,若是他们怕死,三河堡众多亲邻,不知要死多少? 他们哪里还有得选? 第二十六章 少一个 许洛带着许思孤零零的坐在青牛大车上,沉默盯着身前变幻摇曳的鲜红焰舌出神。 身后祠堂此时已经挤得满满当当。 大多数是巡狩队家眷与堡里老弱妇孺,还有那些家里收到过红纸花轿的少女。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现场气氛却有些沉寂。 这十几年来,托守村人与两位驱邪人之福,三河堡内部从来没有生过诡怪。 可如今该来的,还是来了! 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道,只怕是愈发崩坏喽! 钟楼二楼,李泊瑜负手而立,古剑悬在腰间,面上神情不见丝毫紧张。 这副沉静作态,也感染了其他人。 至少金河屿老脸上,焦躁中还保持着一丝镇定。 下面广场上众多人群目光,也不时往这里瞟来。 大燕驱邪司这个金字招牌,在普通百姓心里还是颇有几分信任。 随着血月逐渐高挂中天,一阵凄厉的唢呐声,陡然在三河堡中响起。 呜呐、呜…… 不知道何处,似乎有人奏起欢快的喜乐,声调高亢裂云。 可在这半夜三更时分,却格外的诡异、骇人! 这几天本就惊惶未定的百姓,不知道多少人自榻上惊坐而起。 三河堡各处,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慌尖嚎。 可仅仅片刻后,正在各处巡逻的巡狩队,便急速赶到。 一阵怒声训斥后,各地又重新恢复死一般寂静。 李泊瑜胸膛微微起伏,大手不自觉的按在古剑之上。 漆黑瞳孔中微微泛起莹光,看向城外乱葬岗方向。 正对着乱葬岗方向的东门处。 高大厚实的城门,如同一堵闸门,将所有危险全部拦在堡外,也将堡内、堡外切割成两个世界。 里面是世俗烟火、人间百态。 门外则是象征不详的红黑两色雾气笼罩,宛如地上炼狱。 一阵嘻嘻哈哈的清脆笑声响起。 大红喜轿划破浓郁雾气,陡然出现在城门前,悄无声息。 一盏残破惨白灯笼,摇摇摇欲坠的挂在轿前。 抬轿之人步伐僵硬死板,却又落地无声。 朦胧红光之下,最前方一人抬起头颅。 苍白脸颊上涂着鲜艳腮红,五官却是浓墨漆点。 骇然是四个纸人。 厚实城门拦路,还隐隐泛起白芒。 纸人0909声中偏偏头颅,隐隐有液体自眼窝处顺着脸颊滑下,宛如墨汁一般。 “嘻嘻……” 纸人似乎勾了勾嘴角,然后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狰狞嘴角竟一直撕裂至耳际。 一声哀怨低叹凭空响起。 “娘亲,我回来了……” 话声未落,纸人抬起花轿,如同作死般猛得撞向城门。 可眼看着快要撞上时,纸人身躯瞬间瘫软化泥,如同水流般顺着门缝生生挤了进去。 看着眼前似曾想识的长街,纸人晃晃脑袋,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一阵苍老暴喝。 “又是你们这些鬼魅杂碎,给老子死来!” 炽烈白光,在上方穿梭交织,幻化出一张巨网,朝着下方汹涌罩来。 守村人与地脉交缠融合,最先反应过来。 纸人发出一阵嘻嘻怪笑,身形猛然扭曲,却似没有见到光网般,依旧朝前方迈去。 纸人每跨一步,空中便响起一个清脆报数声。 “一、二……十六……” 随着数字响起,一具具纸人抬着花轿仿佛残影般,在最先出现的纸人身后浮现。 等到它数完十六时,十六顶大红花轿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长街处。 可这时,清脆声音却好像卡带了般,空中一直不停回响着。 “十六、十六……” 声音逐渐变得高亢、焦躁,最后几乎变成凄厉嘶嚎。 这时空中灵气巨网,噗得盖在所有纸人身上。 一阵火花四溅,所有纸人齐齐停滞,然后瘫倒在地。 无数红色煞气如血一般,在地上急速蔓延。 可白光还未散去,那惨白灯笼一晃,灯花暴闪。 一具具纸人,又完好无损的自地上站起,嘴里不停呢喃出声。 “少一个、少一个……” “去找!” 花轿中传出一道低沉清脆嗓音。 那高高挂在花轿上的白灯笼,悄然无声落在最初的那个纸人手中。 凄厉声音重叠至一起,竟混成一股声浪,瞬间响彻整座三河堡。 一时间,刚刚勉强被巡狩队压下的惊恐嚎叫,再次喧嚣震天。 当这声浪传至钟楼时,其他人不过是觉得刺耳难听,可是许洛却是心里狠狠一跳。 少一个,这鬼东西不会还认数吧? 什么东西少一个?这是在找那晚被枉生竹吞掉的那顶花轿? 李泊瑜剑眉微皱,见到下面人群开始纷乱嘈杂,大手猛得在易水剑上一拍。 长剑雀跃而出,发出一声高亢裂云的剑鸣。 “铮……” 剑鸣如同无形针刺一般,钻入众人耳中。 所有人不适感觉立时如潮水般退去。 李泊瑜再次厉喝出声。 “老白,白鹰羽阵准备!”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白岩,猛得尖啸出声,几息后一片巨大的阴影,就笼罩在众人头顶。 这时,守村人淡淡身影突突兀自铜钟上浮现,苍老面容上露出苦笑。 “李大人,不用去了,那邪物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李泊瑜脸上冷色闪过,伸指一弹古剑,嗡鸣声清脆高昂。 “那正好,这诡物当真是好胆!” 话音未落,天空上不知何时已经漫起腥红雾气,如一道长龙般,笔直顺着长街方向急速涌来。 驱邪司几人几乎不约而同的,摸出各种符箓激活。 守村人长叹出声,白芒自大地疯狂涌出,将广场上大多数普通人尽数包裹。 凄厉唢呐声,由远及近朝着钟楼迅速接近。 一顶顶大红花轿,挂着残破灯笼排成长列,在头上红雾簇拥下,显得格外瘆人。 三河堡主道西院路上的巡狩队,这会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退路。 哪怕见到这般骇人诡异场景,心里恐惧万分,可依然怪吼出声,如同一头头被逼到绝路的孤狼般扑过去。 一时间,各种箭支如雨点般落下。 这些人连山间奔走如飞的野兽,几乎都能百发百中。 射中这些根本就不会躲避的纸人,更是不在话下。 仅仅一轮箭雨过后,所有纸人都被射成个筛子般。 而那些射向花轿的箭支,却如同掉进无底深渊一般,再没有半点动静露出。 直到花轿快要抵达广场边缘时,轰得一声,一柄几丈长的剑气自天而降。 金河屿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块巨石般,重重砸在车队之前。 漫天剑光带起哧哧尖啸,落入纸人队伍中。 纸人行进的速度终于停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花轿 一支赛雪欺霜的纤纤玉手,悄然将轿帘掀起。 可是露出的轿内光景,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无数腥红雾气,仿佛被无边伟力约束在这方小小空间内,形成一个旋涡。 旋涡正中却是一具曼妙身躯,红雾将她头颅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 轿帘一掀,金河屿只觉得自家灵台,瞬间如被重重巨石压下。 一股莫大生死危机,悄然自心灵中泛起。 他根本来不及思索,无数年的厮杀经验,让他身体如弹簧般向后方抛飞。 可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叹息响起。 “还请贵客上轿!” 嗡得一声轻鸣,金河屿只觉得身周所有物体,尽数无端定住。 一幕幕场景,如同电影倒放般。 巨力控制着他身体,宛若倦鸟归林,朝着大红花轿落去,瞬间没入红雾中消失不见。 而这一声娇柔叹息,就仿佛一个信号。 一顶顶花轿,瞬间化作无物不噬的吃人旋涡。 西园街所有正在拦截的巡狩队,甚至包括那些躲在屋里的百姓,都纷纷身不由己的落入花轿中。 一声声惊恐吼叫,刚刚弥漫,下一刻却又全部被红雾消融一空! 紧随其后的崔叔,一见老友诡异消失,立即狂吼出声。 青光包裹着他瘦小身躯,不管不顾的笔直朝花轿辗压而去。 可比他更快的,却是一道皎洁剑光。 易水古剑在空中幻化出一把十几丈长的森寒巨刃,轰然斩下。 剑光还未落下,天上巨大黑影遮住整个西园街。 一枚通红木符,在空中拖出细长火线,落在巨刃之上。 哧哧炽热烈焰,噌的包裹着巨刃,狠狠斩在吃人的花轿之上。 与此同时,巨大白鹰发出一声凄唳。 无数羽毛状的火箭,铺天盖地的朝着纸人砸下。 轰隆隆巨响传来,火花如同巨浪般腾空而起。 就连已经扑近花轿的崔叔,在这浩荡声势之下,也只能暂时退避三舍。 他眉目神情有些阴沉,看了看天上不管不顾就出手的驱邪司几人。 这些人,压根就未曾理会过三河堡众人的死活! 好一会儿后,崔叔又无奈的移开目光,在无数火焰气浪中焦急寻找着金河屿的踪迹。 片刻后,尘土火光消弭,一件鲜红似血的嫁衣,宛如幕布般遮住原来花轿所在。 嫁衣边缘处,无数道红色细线,还在如灵蛇般疯狂蔓延。 那些纸人却是被巨大爆炸力道,轰成一片片纸屑,漫天飞舞。 白光在他身周一闪,守村人身形看上去愈发显得苍老。 崔叔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叫了声。 “金叔,河屿他……” 守村人朝他微微摆摆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老眼中满是凄凉。 “河屿那孩子暂时还没事,别担心! 可就算他有事,咱们也什么都不能做,这也是我三河堡灾劫已至。 这诡怪不知因何缘故,现在至少是厉级,仅凭三河堡这点人手,若是她真的发起狂来,就算全填进去也不够。 力不如人,奈何?你可明白?” 崔叔长长吁了一口闷气,没有做声,还不死心的仔细搜寻着。 守村人心里安慰之余,面上却泛起一丝决然,片刻后闷头说了声。 “以后,这三河堡得交给你们了!” 话音未落,守村人浑身白光大作。 在这漆黑夜里,西园街就如同升起一轮朝阳般。 无数白光疯狂朝整个三河堡弥漫。 那一袭诡异嫁衣,跟白光碰触到一起,顿时就如水油相遇一般,发出哧哧剧响,被白芒压制成一团。 崔叔浑身一震,下意识吼叫出声。 “金钧叔父,别!” 金钧身为守村人,掌控整个三河堡的地脉之气,确实是可借地脉施术。 可这般大范围催动地气,哪里是他一介阴身,能够施为的? 显然,他这是在拼命! 虽然口里劝崔叔不要冲动,可金河屿是他金家顶梁柱,金钧又哪里能不着急? 崔叔见到那些纸屑,被气浪裹挟得四处飞荡,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可就在这时,一道娇羞声音,突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小女子今日大婚,还请诸位贵客尽兴!” 随着话音落下,整条西园街瞬间转换天地。 诡异红雾骤然大作,将守村人催发的白芒,硬生生挤至老远。 一道道象征喜庆的红绸、灯笼,高悬半空。 高亢欢快的迎亲喜乐,震耳欲聋、 无数身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崔叔只觉得眼前仿佛时光倒置,无数光怪陆离流转。 一抹抹似乎有些熟悉,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在他眼前如同无声的皮影戏一般,依次演绎。 他第一反应,就想要召唤青牛大车。 可无论他怎么摧动心神,那往日呼之即来的青牛大车,却好像死了般,没有半点反应。 随着红雾迅速将他整个人包裹,他心神逐渐迷茫空白。 身躯仿佛都不再是自己的,如同一个傀儡般,面容僵硬的一步步走进那喜庆场景中。 从来都是风清云淡的李泊瑜见到这一幕,脸色陡然大变,脱口而出。 “祈愿景!怎么可能?” 祈愿景,可是说得上是诡怪最为强大,同时也是最为鸡肋的神通! 说它强大,是因为若是诡怪生前,没有极深执念牵绊,根本就不可能形成这神通。 而祈愿景一旦形成,则根本无法自外界击破! 说它鸡肋,却是因为这神通并不怎么血腥,也并不是以杀戮为目的。 可若是陷入者,不能破除诡怪执念根源,那神魂就会永远沉沦在祈愿景中。 李泊瑜快速将祈愿景给金雾涟解释了几句。 可就这短短片刻时间,红雾早已将整条西园街彻底淹没,还迅速蔓延至广场上。 凡是碰触到红雾的所有人,尽皆是身体剧颤。 随后人人眼神迷茫,一步步僵硬至极的走进盛大的迎亲人群中。 许洛将许思挡在身后,脸上神情冷峻无比,眼睛四处打量着。 可让他失望的是,无论他看向何处,皆是红雾漫天。 这红衣诡怪当真狡猾无比,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将整个广场全部包围! 虽然两人身下就是崔叔的青牛大车,那莹莹青光给了两人不少信心。 可是许洛神情,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意。 第二十八章 祈愿景 直到现在,崔叔都没有召回伴生物,要么是他根本不需要? 可那怎么可能!许洛刚刚可是亲眼见着崔叔冲进那恐怖红雾中。 要么,就是他根本没办法召唤伴生物,要是这样,那今日只怕就是凶多吉少! 这时,许洛耳朵突然一动,祈愿景? 李泊瑜的话,被他一字不漏的听到耳中。 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人没死,那就还有机会! 这祈愿景,不就相当于是解谜游戏么? 这时红雾已经将两人尽数包裹,许思小脸煞白,紧紧攥着许洛衣角。 许洛知道这玩意暂时没有危险,低声喝道:“思思,待会不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松手!” 许思没有说话,狠狠点点头。 许洛只觉得身上一凉,心神不自禁的恍惚起来。 当他再清醒过来时,第一反应就想看看,许思还在不在身后。 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得铁青无比。 无论他怎么使劲,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地方能动,就好像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一样。 好在,这时他那敏锐的感官发挥了作用。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后,他明显感觉到旁边的人,正在死死攥着自己衣角。 许洛心思急转,如果按刚偷听到的消息,这祈愿景应就是那红衣诡怪的执念所化! 自己这些人,现在只怕已经被迫重新参与到当年的场景中。 不对,应该说是那些驱邪人参与进来了!而自己么,呵呵,大概率就是个工具人。 许洛心里无奈苦笑,眼睛朝着四处打量。 哪怕小命掌控在别人手中,可是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他的性格! 广场上熟悉的景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有几分眼熟的宅院。 映入视线中的所有景物,就好像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画,突然就活过来一般。 身周所有人就如同一具具泥木雕塑般,保持着上一刻的动作。 就连上方,被风轻轻吹起的红绸,都直接停滞在半空。 许洛心思细腻,再加之天生感官敏锐,瞬间将眼前宅院与自己记忆里画面重合起来。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许思她们进学的顾家大宅! 可是,这诡怪祈愿景中,竟然会出现顾家大宅,那么它与顾家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宅院中各处细节,逼真无比、栩栩如生。 有很多景致,许洛这种仅仅走马观花去过一两次的外人,根本就没办法知道。 就在这时,一声锣鼓轰鸣而起。 场景如同被人突兀按下播放键,喧嚣喜庆的乐曲,猛得在许洛耳中炸响,震耳欲聋。 可许洛眼中却露出一丝喜色,这具身体竟然能动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旁边一直紧攥着自己的人。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脸庞。 青衣素面、不施粉黛,桃花眼中露出楚楚可怜神情。 许洛一愣,可见到那妇人眼中熟悉至极的担忧眼神,瞬间恍然。 这是小妹许思,自己这些人竟然是意识附体! 角色扮演? 如此说来,自己…… 许洛上下打量自己一番,现在这具身体却是一位三十左右的壮汉,最重要的是五肢俱全!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涌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他眼睛紧紧盯着身下那粗壮的双腿,悄悄挪动了一下双脚。 一阵狂喜感动,突兀涌上心头。 多少年了,他几乎都快忘记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凶险的祈愿景中,尝到梦寐以求的体验,哪怕这就是一场虚幻的梦。 许洛深吸一口气,将站起来肆意奔跑的冲动,好不容易强压下去。 他轻轻拍拍身边许思小手,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再次看向前方大堂。 这时大堂中,已经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杯影交错间不时响起一阵阵哄堂大笑。 喧嚣声浪、酒肉香味扑鼻而来。 一时间,就连许洛一下子也分不清哪些人是真,哪些人是假? 观察四周半晌,却没见到崔叔的踪迹。 许洛一咬牙端起酒杯,轻拍一下许思手臂,悄然站起来朝外间走去。 刚开始两步还有些僵硬、踉跄。 可随着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涌上来,许洛只觉越走越是畅快。 他端着酒杯的手,都不由得颤抖几下。 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又若无其事的打量着四周。 顾家这院子占地广阔,此刻已经摆满宴席。 可当许洛目光看向院外时,眼角不由自主的一缩。 一出院墙之外,所有景物便如同披上一层红雾,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 许洛想了想,牵着许思装作漫不经心的朝院子边缘走去。 据他观察下来,这具身体应该有些身份,所坐位置离着主宾席并没有多远。 一边走,许洛心里愈发凛然。 越是接近院墙,他眼中看到的景象,越是模糊。 就连那些人,都好像带着一张张开怀大笑面具般。 明明脸上表情栩栩如生,可是在许洛眼中,就跟一具具木偶假人,正在按着既定的程序往肚子塞东西般。 这场景,委实有些骇人,他额上汗水不由自主的暗暗淌下。 就在这时,一个高瘦的身影,突兀拦在许洛身前。 “客人这是往哪里去?马上新娘子就要拜堂行礼,还请贵客不要随意走动!” 许洛看着前方,仿佛将笑容刻在脸上的中年汉子,脸上挤出僵硬笑容。 他连话都不说一句,扭头就往自己坐席走去。 前方大堂处,再次一声锣响,刚刚坐好的许洛两人下意识往大堂处看去。 一个两人熟悉至极的身影,突兀出现在大堂。 许思死死咬住嘴唇,攥住许洛衣角的手,忍不住用力拉扯几下。 许洛脸上神色未变,可是眼神却是猛得一紧,轻轻拍拍许思,示意自己知道了。 崔叔为什么跟自己这些人不一样? 看那打扮,分明就是新郎官,难道因为他是驱邪人,而且年纪够老? 许洛一时间也不禁头大,用屁股想也知道。 如果把这当成一幕话本,新郎官在一场婚宴中那肯定是绝对的主角,想要逃离谈何容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十九章 逃脱 崔叔步伐僵硬,在身边两人扶持下,一步步朝着大堂外走来。 他眼神有些奇怪,恐惧、不敢置信中仿佛又带着一丝惊喜。 就像一个傀儡般,崔叔一桌桌的敬酒行礼。 直到与一直紧盯着他的许洛眼神一触,崔叔眼中终于只剩下狂喜。 许洛欣喜之余,却总觉得今日的崔叔,仿佛有些古怪。 他刚刚竟然没在崔叔眼中见到屈辱、不愿!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 就在这时,上方天空无端端一声惊雷炸响。 无穷无尽的白光,硬生生的将红雾挤开…… 李泊瑜身上亮起白光,将紧随身后的老邱笼罩在内,勉强抵挡汹涌袭来的红雾。 看着将所有去路全部包裹的红雾,两人脸色难看无比。 驱邪司的人,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状况。 要真是硬桥硬马,黄羽尉根本就不惧区区一个诡物,哪怕它已经是厉级! 就凭几人身上那些五花八门的符箓,就够诡怪喝一壶的。 可现在这情况,根本就不是暴力能解决的问题。 这时,两人脚下白光突然闪烁,守村人苍老虚弱声音传来。 “两位大人应当知祈愿景之可怕,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趁着老头子现在还有一口气,勉强可以助尔等一臂之力!” “不知前辈想要我做些什么?” 李泊瑜目光闪动,刚才守村人大耗神魂,催发地气的举动,俩人全部一一看在眼中。 他绝对不相信,这时他不去救助三河堡那两名驱邪人,反而会这么好心,来帮助自己这些外人? 守村人发出虚弱沙哑笑声。 “老头子只求一件事,若是两位逃出这场祈愿景,必须尽全力助三河堡逃过这一劫!” 老邱眼中暴起凶光,下意识看向李泊瑜,却只见他微微摇头。 沉吟片刻后,李泊瑜终于出声。 “还请前辈放心,便是看在雾涟面子上,晚辈也不会就此放任不管!” 守村人再没有说话,白光中似乎有一声若隐若现的不屑嗤笑传来。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李泊瑜的话? 可仅仅几息之后,原本已经被红雾压制下去的白芒,再次大作。 就如同快要走到尽头的流星般,绽放出最后璀璨光芒。 李泊瑜神色一紧,知道守村人已经开始发动。 他郑重看向掌心一枚隐隐有雷光闪烁的珠子,眼里闪过一丝肉疼神色。 这玄清雷珠可是玄阶灵物,是由一缕天罡清气合雷电炼化而成,是族里老祖宗,特意给他准备的救命之物。 这些年在驱邪司久经血腥杀戮,都没舍得用掉,却没想到,会用在三河堡这个穷乡僻壤! 当白光闪耀天际时,李泊瑜也不再犹豫。 再好的宝贝,也没有性命重要! 他将玄清雷珠轻轻往记忆中钟楼方向一扬。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道道银色电蛇凭空而现,将浓郁红雾炸开一条通道。 隐约露出外面高大的钟楼,还有那不停颤鸣的铜钟。 “走!” 李泊瑜低喝出声,带着老邱化作流光,消失在原地…… 雷声一响,顾家大宅就如同一副碎裂的画卷般。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栩栩如生的各处景致纷纷现出褶皱、裂缝。 刚刚还在交杯换盏、热闹喧哗的人群,如同被定住般,所有动作齐齐僵住。 如同傀儡一般的崔叔,身体青光闪烁不定,他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得厉声大喝。 “小洛,带思思走!” 话音未落,许洛只觉得身子一轻。 刚刚莫名消失的青牛大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已经出现在他与许思身下。 “崔叔……” 可是,还不等许洛反应过来。 青牛大车陡然青光大作,朝着那红雾弥漫的院墙猛得撞过去。 轰得一声,青红两色光芒猛得炸开。 许洛只觉得双耳嗡嗡巨鸣,然后再顾不得其他,下意识的将已经直接被震晕的许思,紧紧搂在怀里。 红雾仿佛被激怒一般,一道道腥红细线自突中凭空浮现。 可是,无功而返的青牛大车,却再次加速朝院墙撞去。 许洛心里生起疑惑,崔叔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知道祈愿景,不能被外力打破,这不是打草惊蛇,白费功夫吗? 还有,他自己与伴生物本就为一体,为何自己不逃? 就在这时,空中再次响起闷雷阵阵。 一道道紫色电光,如同利刃般,瞬间出现在整个祈愿景空间。 恰恰这时青牛大车急撞在院墙之上。 哧啦轻响传来,刚刚还坚硬无比的院墙,这一刻如同纸糊般,被轻而易举的撕裂。 大车重新出现在广场上,许洛心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青牛大车却没有半刻停留,载着两人就朝远处疾奔。 许洛刚刚钻出,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尖啸。 一道道红丝呼吸间布满天空,几乎是追着青牛大车后面而来。 幸好这时,钟楼方向爆起惊天白芒。 眼看着,就要追及青光的红丝猛得一顿,速度一下子放缓。 许洛坐在大车上,鬼使神差的回望一眼。 只见到两道人影闪烁着电光,自漫天红雾中跃出落入钟楼。 然后铺天盖地的红丝,下一刻便将整个钟楼包裹。 而且随着高亢唢呐喜乐,再次喧嚣而起。 以西园街为分界线,大半个北城逐渐被红雾笼罩。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顾家大宅恰好处于这一区域! 许洛眉头深深皱起,他从来不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这顾家到底跟诡怪什么关系? 为何上次死的人,也太多是顾家人? 还有崔叔,似乎也有些古怪,刚刚应该也有机会逃出,可却仅仅是将两兄妹送出…… 青牛大车仍然迅若奔马般,朝着家中小院方向疾驰。 此时按理来说,崔叔这个主人落入祈愿景中,青牛大车应该是无法摧动的,可车轮在丝丝缕缕的白光包裹下,还是朝前疾奔。 许洛若有所思的往钟楼处看了一眼,这是守村人催发的地气? 他脑中心思急转,身后却突兀传来一声惊叫。 许思虽只是一个女娃,可是性子向来是外柔内刚。 刚刚祈愿景那般骇人场景,她都没有出声,这是看到了什么? 第三十章 少一个 许洛压下心里杂思,轻拍安慰死死贴着自己后背的许思,眼神如鹰隼般四处打量。 突然间,一道白光猛得落在大车之前。 砰的闷响传来,大车如同洪水撞上礁石般,猛得弹起。 一直提着小心的许洛,狠狠一拳砸在大车上。 汹涌巨力直接将弹起的大车生生压下,他总算知道为何许思那般恐惧? 车前弥漫的红雾显露现在身形。 一个瘦小的纸人,手中举着个残破不堪的白色灯笼,一言不发的挡在大车之前。 枯白单薄的手掌,轻描淡写的按在青牛身上。 青牛奋力前蹿,可却不能动弹分毫。 若不是刚刚亲眼目睹,许洛是怎么也不会相信。 眼前这轻飘飘的纸人,竟然能轻而易举挡下狂奔的青牛大车? 纸人脸颊上透着腥红,偏偏那勉强能称作头颅的部位,扭动下发出生硬簌簌轻响。 黑墨所画的眼睛,就如同两个漆黑深洞般,死死盯着沉默不语的许洛。 许洛背上生出冷汗,握在木拐上的大手青筋暴起。 虽然自己苦熬十几年,总算知道枉生竹的不凡之处,可毕竟时间太短,哪里能派得上用场? 青牛大车青光弥漫,紧紧包裹着车上的许洛两人。 可这毕竟不是许洛的伴生物。 看着那稀薄如雾的青光,许洛眼中凶光闪动,强忍着将手中木拐砸下的冲动。 上回那纸人来袭,就已经将崔叔洗炼十几年,才勉强留在木拐中的那点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残余的灵力,现在最多也就是一击之力! 而且,许洛心下冥冥中察觉到,眼前这纸人,与上回来的纸人外貌虽然一样,可却有些不同。 这纸人仅仅往那一站,给他带来的压迫、威胁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纸人那明明是画上的唇角微张,一阵嘶哑低沉的话语传出。 “你身上为何会有小十七的气息?” 十七? 这说的,应该就是那具被枉生竹活活吞掉的玩意? 哪怕如今这般凶险的境地,许洛心里都忍不住暗自吐槽。 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竟然还懂得论资排辈、称兄道弟? 可最让他郁闷的是,自己这废物,却连一个这么不人不鬼的东西,都打不过! 十七,也就是说这样的大红花轿、或者说纸人,至少有十七个? 见许洛沉默不语,纸人看看他身上的青光,手中白色灯笼却忽得燃烧起来。 那火舌就好似有灵性般,在空中转了个弯,笔直朝着青牛大车袭来。 青光猛得大作,将火焰挡在车外。 可是看青光那明灭不定的作态,只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许洛看看身后的许思一眼,露出决绝神色。 正一脸惊骇看着纸人的许思,心底下意识升起不妙。 自家两个男丁,别看平日里一个寡言少语,一个还是残废,可向来却是把自己,疼惜若命。 还不待她想说些什么,许洛温和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 “回家,呆在院子青竹旁边!哪都别去。” 话音未落,许洛身子轻轻飘起,直扑纸人,手中沉重木拐在空中发出呜呜怪啸。 纸人好似对许思,并没有多少兴趣。 手中灯笼一晃,那火焰在前方形成一尊狰狞鬼头,大嘴一张,便将疾刺而来的木拐一口吞下。 一缕缕白色火焰顺着木拐迅速延伸。 许洛只觉得木拐仿佛刺入一片粘稠泥沼中。 可他暂时却顾不上这些,另一支木拐在大车上狠狠一扫。 青牛大车前方没有阻碍,再次顺着地面上隐约四处蔓延的白光,往前奔跑起来。 本来没有崔叔这个主人在旁,伴生物根本无法离开太远距离。 可这时守村人正在消耗整个三河堡的地脉之气,许洛才有把握让青牛大车借此远离。 这时,他手中传来钻心剧痛,仅仅这么一耽搁,那白焰已经烧到手上。 许洛闷哼出声,眼中凶光暴闪,却是理都不理。 反而木拐上陡然亮起青色毫芒,将白焰挤得微微一滞。 趁此机会,木拐一下子突破白焰封锁,拐尖重重自纸人脖颈处捅过。 轰得一声,纸人整个脑袋被许洛怪力,捅个粉碎。 可是许洛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二话不说,手中木拐在地上一点,人已经借势跃起,迅若奔马般朝着跑远的青牛大车追去, 无头纸人诡异的立在原地,手中灯笼光芒明暗不定,就跟一个正在眨眼的好奇宝宝般。 那些散裂四处的纸屑,在白光照耀下,又重新凝成新的头颅。 纸人忽得扭转身体,朝着许洛两人逃跑的方向,发出清脆笑声。 “少一个,少一个……” 许洛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院墙,身体如同刚从蒸笼里钻出来般,白气蒸腾! 《五猿搬山诀》已经被他运转至极限。 全身毛孔散发出的热气,在他头顶上方升腾起一阵白雾。 内气小成,也不过是让他力气、耐力大增,精神充盈,并没有什么根本性改变。 就连崔叔这样的驱邪人,还不照样每天都要吃喝拉撒? 虽然没有回头看,可是许洛知道那纸人,正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身后。 可惜手中木拐,灵力却已经耗尽。 现在只能希望自己猜测是对的! 许洛没有半点犹豫的跃过院墙,早先一步被大车带回的许思,正紧张靠在瓷盆边。 “大哥!” 一见到许洛满头大汗的狼狈落下,许思眼中闪过心疼神色,攥住衣袖在他脸上小心擦拭着。 许洛狠狠喘息几声,顾不得回答,又回头面目阴狠看向来时方向。 敏锐感官里,那纸人分明就是一团红白相间的煞气,正朝着小院袭来。 他习惯性的将许思护在身后,沉声叮嘱道。 “那鬼东西追上来了,你别乱跑,离着这青竹越近越好!” 这已经是许洛两次提及青竹,许思不由得疑惑看过去。 难道这株自己从小养大的破竹子,还是什么宝贝? 说起来,这枉生竹能苟活到现在,还真要多谢许思。 依着许洛那脾气,这么多年都没见着半点神异,只怕早已把它扔进炉子里,怎么可能十年如一日的精心看护? 咦,什么时候,这青竹竟然发芽开枝呢? 许思看着那古怪枝芽,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 可就在这时,院墙上突然冒出个白色人影,纸人追上来了。 第三十一章 拍死 纸人眼睛处,只剩下两个漆黑深洞,正死死盯着两人。 许洛咽咽口水,可是手中木拐却依然紧握,如同欲择人而噬的毒蛇般,颤动不已! 哪怕此时他心里早已相信。 对付这些鬼东西,所谓的学武之人,不过是送菜,自己之前那十年忍痛苦练,更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活了两辈子,许洛更相信前世一句老话。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哪怕是死,他也想试着能不能咬下敌人两块肉! 许思收回手,乖巧的缩在瓷盆旁边,尽量不打扰到许洛。 这些年的照顾,她只怕比许洛自己还了解他。 此时的许洛看上去,没有半分畏惧情绪,高大身躯挡在她身前,沉稳如山。 可是她知道,大哥已经快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只是她现在还没想明白,向来聪慧的大哥,这时怎么不直接往堡外跑? 紧张盯着纸人的许洛两人,没有注意到,自从纸人出现,青竹便似乎察觉到什么,隐约有了些变化。 瓷盆中的泥土,猛得无声翻滚起来。 正贴在瓷缸上的许思,只觉得一阵轻微颤动,猛得将她整个人弹开。 一阵咔嚓轻响传来,那已经破碎过一次的瓷缸上,突兀裂出道道细微裂缝。 许洛耳朵动了动,紧缩眼角毫不犹豫的闪过一丝狂喜。 他连头都没回,只是手指朝着背后一弹。 一滴闪着莹光的精血,精准无比的落在青竹之上。 血液顺着光滑如玉的竹身缓缓淌下,越是接近青竹根部,血液变得愈发稀薄,最后悄无声息的融进青竹。 纸人逐渐显形,白色灯笼噌的一声,重新燃起炽热烛火,咧开的唇角好似在笑一般。 可当它透过许洛,看到他身后那株尺来高的青竹时,一声凄厉惨嚎猛得尖锐响起。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丝丝缕缕的焦臭轻烟,便猛然在纸人身上冒出。 体内如同着火一般的纸人,毫不犹豫的想要后退。 可是任凭它如何努力,双脚却如同粘在墙上般,不能动弹分毫。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根根如发丝般粗细的根须,已经将纸人双脚尽数扎透,将它死死禁锢在原地。 并且,青丝根须还在迅速朝身体上延伸。 白色灯笼仿佛察觉到凶险,烛火猛得暴起,铺天盖地的火焰,瞬间笼罩住许洛两人。 心知情势已到了最后一哆嗦,撑过去活,撑不过死! 许洛狂吼一声,身上外衣猛得炸开,朝着两人头顶一兜。 轰隆一声,外衣连一个呼吸都没撑到,便烧成灰烬。 可许洛已经如一座大山般,整个人伏在许思上方。 红色烈焰被外衣一阻,猛得爆开,化作一片火雨劈头盖脸砸下。 一连串的哧哧烙肉声,接连响起。 许洛只觉得无边剧痛,如同潮水般要将自己淹没,血液如同喷泉般,自五官迸射。 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的红雾,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体内。 仿佛要将他身体所有血肉,尽数冻结。 许洛怎么也没想到,前辈子进会所都没舍得点的冰火两重天,竟然在这一世体验到了! 他张嘴吐出一口带着冰渣的淤血,喷在青竹身上。 此时他意识已经接近昏迷,可还是万分吝啬的将喷出鲜血,浇淋在青竹身上。 虽然他现在已经有所猜测,枉生竹只怕也是靠着灵血煞气才勉强复苏过来。 可既然它与自己神魂绑在一起,想来自己的血,肯定对它有所助益! 果不其然,鲜血一触及枉生竹,青光便猛得大作。 早已布满裂缝的瓷缸,砰的一声彻底裂开。 无数蛛丝般的根须,如同见着鱼儿的猫一般,瞬间伸入到那红焰之中。 许洛强撑着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到青丝根须汹涌朝天际蔓延,宛如一张渔网般,将整个院子笼罩在内。 那纸人、白色灯笼,一瞬间就如同失去活力般,被停滞在原地。 毫毛似的青须,自灯笼表面上微微露出,然后无边黑暗,将许洛彻底淹没…… 迷迷糊糊间,许洛只觉得一阵清凉,自上方传来。 脑海中倒映出的最后场景,正是那诡异纸人黑白分明的恐怖阴森面容。 心里一急,许洛猛得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仍是屋中熟悉无比的摆设,自己已经躺在床榻上。 明明这般大战下来,他受伤吐血、气亏神虚,能受的伤几乎都来了个遍。 可此时的许洛,全身上下竟然没有半分不适,反而是神清气足。 他一翻身就坐起来。 正在一旁木盆里搓洗着面巾的许思,听到动静,立即欣喜若狂的看过来,通红双眼中还未干涸的泪花,都来不及擦拭。 许洛先打量一下外间,见到那朦胧血光还笼罩着小院,心里一松,看来自己昏迷时间并没有多久。 “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直强忍着没有哭泣的许思,话一出口,便带着几分啜泣声。 她想起什么般背过身去,衣袖在脸上胡乱擦拭几下,然后才又转头担心的看着许洛。 许洛莫名心里一疼。 知道这小丫头今晚只怕是吓坏了,可却怕自己担心,一直强忍着没有出声。 “哥没事,不用担心!那鬼东西怎么样呢?” 许洛一边说话,一边拿过灵气尽失的木拐,朝小院走去。 许思跟在身后,生怕他摔在地上。 一出屋子,许洛便朝枉生竹看去。 此时的枉生竹表面上看去,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尺来长的竹身上,青黄相间的斑驳纹路好似鬼画符般。 那还未长开的芽叶,上面依稀有着丝丝湿意。 可许洛走近一看,还是察觉出些许不同,那些诡秘纹路似乎又繁密了许多。 仔细看去,好像又多出了一个小字,猿、魔、混? 许洛眼神闪动,朝跟在后边的许思问道。 “思思,你能看清这竹身上图案么?” 许思刚要仔细打量,可是目光仅在那纹路上扫过几眼,脑子便一阵疼痛传来。 她下意识的就要移开目光,可此刻心神却仿佛被冥冥之中天敌死死钉住般。 一股发自心底最深处的凶险感觉,突兀在她脑海中升起。 第三十二章 再入 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许洛,心里微凛,身体急忙一转。 高大的身躯遮住视线,许思仿佛瞬间自噩梦中惊醒般,俏脸惨白,如同见鬼一般看向许洛。 “哥、哥……这竹子怎么回事,成精了,刚才那瓷缸为什么会突然爆开?” 许洛没有回答,再次打量着枉生竹。 由于瓷缸破碎,原地只剩下一个缸形土堆,隐隐有青光在土堆上来回闪烁。 许洛伸出手,轻轻扣出一块泥土。 密密麻麻的青色根须,如同受惊一般,急速朝着泥土中缩去。 想了想,许洛又将泥土塞回去,然后才转身对着满脸疑惑的许思道。 “哥现在也还没搞清楚,这青竹诡异之处。 可这东西既然能杀诡怪,想来根脚应是非同小可,你绝不能再跟其他人提起!明白么?” 许思白他一眼。 “你是当我傻么? 别说它刚救我一命,当年崔叔可是说过,在他捡到你时,你明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还死攥着这破竹子不放。 想来,它应该对你非常重要!” 许洛讪笑几声,看向原来纸人所站之处,那里已经只剩下一双脚印轮廓。 倒是那盏残破灯笼,却还留在地上。 只是原本就缺了大半的白纸蒙皮,又少掉一大块,蒙皮上那个隐约字迹都快看不清了。 他走上前捡起灯笼,颤颤巍巍、摇摇晃晃,仿佛再稍使点劲,就能让它四分五裂。 可许洛却没有小看这东西的意思。 那纸人如此凶戾,可在枉生竹吞噬之下,连根毛都没剩下! 可这破灯笼,却还留下几分残尸,只怕有古怪! 就在这时,天上原本稀薄的红雾,悄无声息间逐渐变得浓郁。 许洛脸色一变,转首朝着停在院中的青牛大车看去,嘴里下意识问道。 “我昏迷了多久?崔叔有没有回来过?” 许思脸上泛起担忧神色,摇头道。 “一柱香时间不到,也不知道崔叔那边究竟怎样呢?” 许洛已经将青牛大车赶出来,没有宿主催动,大车上青光已经快要涣散。 也幸好这十几年来,青牛大车的维护清理,都是许洛在做。 那青牛对他的意识也没有什么抗拒之意,老老实实被召过来。 这时,地面上白光已经愈发稀薄,模糊得快要看不清,等这地脉之气消失,没有主人催动,青牛大车就是一具死物。 时间不多了! 许洛将灯笼扔进大车中,想了想,又将枉生竹连着下方土堆,全部搬进来。 然后,朝着许思招招手。 “走,咱们看看能不能冲出堡去?” 大车顺着熟悉的街道,一直往最近堡门方向奔行。 可仅仅才转过街角,许洛便将大车停了下来。 前方长街上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阵人声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无数他或熟悉、或陌生的三河堡百姓,此刻皆是面带喜悦,正伏案大吃大喝。 许洛脸上难看无比,调转大车,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可一转过街角,又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现在看来,整个三河堡,只怕都已经陷入祈愿景幻象中,唯有他这个小院子却是例外。 许洛想到这里,朝着身后车厢看了几眼,肯定跟枉生竹脱不开关系。 他再次抬头看天,此刻天上血月已经显得朦朦胧胧。 无穷无尽的红雾,就好像在整个三河堡上披了层轻纱。 见到这诡异一幕,许思小脸一白,手掌下意识抓紧许洛衣襟。 许洛心里冰冷无比,可面上依然露着微笑,轻轻在她小手上轻轻拍拍,沉吟片刻。 “走,咱们先去找崔叔!” 许洛知道崔叔既然化身新郎官,其所在的地方肯定是最为危险。 可他现在没有选择,现在院子周围所有出路全部被堵,那还不如回到崔叔身边。 至少那些驱邪司的高手肯定也在那。 二来,通过刚刚枉生竹吞下纸人的变化推断,枉生竹想要恢复,只怕得需要更多的灵物、阴煞浊气! 越是靠近广场处,红雾愈发浓郁,直到伸手不见五指,就好像穿行在另一个世界。 许洛视线中,只剩下青牛大车上黯淡青光,不停闪烁。 噗嗤一声轻响,他好似穿过一层无形屏障,带着许思再次出现在喜乐喧天的所在。 青牛大车、木拐这一刻通通消失不见,他再次变回那个中年汉子,身后则是一脸僵硬喜意的许思。 两人一出现,仿佛打破什么关碍一般。 所有正在伏案吃喝的人,全部凝住不动。 然后一阵咔嚓声响,所有头颅齐齐转首,带着一脸僵化笑意,看向两人。 可诡异的是所有人身躯却保持原来的动作,没有动过分毫。 就连大院中多出的戏台,上面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都瞬间停顿下来。 许洛浑身一寒,如同坠入冰窟,知道已经被主人发现,可他仍是面无表情站在那一动不动。 没过片刻,喧嚣声再次响起,所有人又回到原先轨迹中,高亢的戏腔混合着铜锣声,响彻云霄。 许洛身体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 如果这祈愿景,真有李泊瑜说得那么玄乎,那肯定有着某种限制。 现在看来,哪怕是那红衣诡怪,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随便出手。 不然,它直接将所有人全部杀了,不是一了百了? “贵客还请入座!宴席马上就要开始。” 一个木讷身影悄然出现在两人身边,突兀出声。 人影脸上带笑,瞳孔中却是漆黑一片,瘦削脸颊上涂着厚厚的白妆。 开始? 许洛眼神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后带着许思,穿过一排排酒席、一张张刻板诡异的笑脸,走到大堂外间,重新坐回自己位置。 熟悉的锣声响起,一身崭新衣妆、明显年轻不少的崔叔再次出现,许洛眼神一缩。 果然如此,场景又重新开始了! 崔叔还是那般眼神古怪,可与许洛眼神一触,崔叔便浑身一震,显然已经认出两人。 他眼中闪过无奈焦急神色,可在身旁四个木讷身影裹挟下,只能远远用眼神示意,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一桌桌行礼敬酒。 许洛转目四顾,所有人仿佛都变幻过身份模样。 可只要仔细打量,还是能察觉出细微区别。 若是眼神灵动,身躯僵硬,动作呆板的只怕就是现在三河堡的人。 其他的么,只怕全是诡物所化! 而且看这规模,只怕整个三河堡百姓,已经全裹挟在这祈愿景之中! 第三十三章 秀娘 这时,从进来后就没有说过话的许思,突然如同见鬼般,死死盯着大厅方向。 许洛一凛,顺着她呆滞眼神朝大厅看去。 正上首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白眉老婆婆,眉目冷峻,正是秀衣社的夫子顾老太! 只是,她为何会坐在长辈主位? 还有那几个驱邪司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可不信,身为专门跟诡怪打交道的驱邪司中人,会没有半点应付手段? 许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边,直到铜锣再次响起,一声尖利高喝响起。 “新娘子到!” 许洛心里狠狠一揪,终于要见到这红衣诡怪的真面目呢? 大红嫁衣、玉冠霞帔,一个娇柔身影突兀出现在大堂之上。 头上戴着红盖巾,却是看不到长相,可许洛却下意识的看向崔叔。 果然,仿佛回到年轻时候的崔叔,此时表情十分古怪,满眼的不敢置信之余,眼底深处却还有着一丝迷茫欣喜。 他僵硬至极的一步步走到那新娘子身前,伸手就欲掀起红盖头。 许洛心里一沉,刚才崔叔所有的动作,绝对没有任何人勉强逼迫。 以他的敏锐感知,能够轻而易举的知道崔叔的每一丝动静、眼神变化。 甚至他能察觉到,崔叔心里那隐隐约约的一丝期待之意,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崔叔也早就见过这红衣诡怪? 一个健壮仆妇走上前来,笑着拦下崔叔。 “唉哟,新姑爷这可急不得,不合规矩,还得先拜堂送入洞房!” 她这话一出,崔叔抬起的手臂,立即听话的放了下去,任由身周那些人将两人送到顾老太身前。 向来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明明也是身不由己,可她却没有理会这些,苍老眼神除开恐惧、惊骇,竟然是无尽欣喜和迷茫。 她只是盯着那红衣新娘,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许洛现在看不到崔叔神情,只能从他那微微颤抖的身躯确认了一件事。 崔叔肯定跟这红衣新娘,有着莫名关系。 而且,不光是他,就连那顾家只怕也知道些什么。 可惜,崔叔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却是没有提过分毫,许洛现在也只靠推测。 不过他也不急,驱邪司那些人肯定也在这祈愿景之中,他只需要耐心等待便行。 现在明显这祈愿景重现的就是这场婚事,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是正常进行。 可是这马上就要接近尾声,势必就要生出变化。 正是因为这变化,才导致红衣新娘哪怕是死,也执念不散。 “我不同意!” 眼看着拜堂就要完成,坐在主位上的顾夫人,却突兀站起身来,厉声大喝。 “秀娘,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娘给你选的莫家少主你不要,却偏要找一个赶大车的?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娘自小教你琴棋书画、知书达理,你就是这样学的么?” 她眉眼本就冷峻,此刻一发怒,当真是颇有几分威势。 那红衣新娘浑身剧颤,噗嗵跪在地上,可却不知为何,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一旁的崔叔,却好像终于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本迷茫欣喜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如纸。 新娘一跪下,他也跟着跪下,嘴里哀求出声。 “我与秀娘两情相悦,还请夫人……” “住嘴!我顾家礼义持家近百载,向来讲究门当户对,你不过堡中一个无父无母的浪荡子,你有什么资格取我顾家贵女? 秀娘自小便已与莫水郡莫家联姻,堡中又有何人不知? 你们这等作为,又把我顾家门风声誉置于何处?” 崔叔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顾夫人立即如同一只护犊子的母狮般,彻底暴怒。 凌厉如刀的眼神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一旁的秀娘,听见崔叔这句话,颤抖的身躯却猛得停滞。 一个斩钉截铁的清脆嗓音响起来。 “娘亲,你是要逼死女儿么? 难道,那所谓的礼仪道德,却是比女儿一生的幸福还要重要些?” 不知道是不是许洛错觉,崔叔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敏锐察觉到。 四周所有景致皆是鲜活了几分,原本还有些呆板刻意的宾客,仿佛多了几分自然融洽。 他眼神闪动,仔细思忖着什么。 顾夫人丰韵犹存的脸蛋,直接扭曲起来,她满脸痛心的看着下方顾秀娘。 “你这个混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信义,什么叫廉耻? 娘今日便告诉你,你若是想违约嫁给这姓崔的,除非我顾家全门死绝!” 随着她这绝情话语说出,整个天空顿时猛得一暗。 腥红色雾气,竟然缓缓越过院墙,汹涌漫进顾宅。 许洛心里凛然,可眼神却是一亮,他知道这祈愿景执念根源究竟在何处了? 顾秀娘显然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闻言竟然一把将头上盖头扯下。 盖头下却是个眉目如画,脸色略带着几分惨白的娇媚女人。 此时,她美目含泪,满脸失望的看着上方面目冷酷的顾夫人,从来没有觉得娘亲如今日这般陌生。 “娘亲,你不光教我知书达理、谨守女德,还教过我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除了崔郎,女儿心里早已再容不下其他人,你又何必一定要苦苦相逼。 你既如此绝情,那我也告诉你,此世除了崔郎,我谁也不嫁。 想让我嫁给莫寒山,除非我死!” 顾秀娘声音有些柔弱,可任谁都能听出这话中的坚定果决。 一旁的崔叔脸上也露出坚毅神色,悄然伸手牵住身边佳人,腰背陡然挺得笔直,语气斩钉截铁。 “夫人,秀娘不过是一时气话,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我虽无万贯家财、显赫家世,但可与夫人誓证。 一生独爱秀娘一人,生同屋、死同穴,若是一指一脚付于她身,便让老天爷罚入畜生道,世世不得轮回! 还请夫人开恩成全小子!” 话音未落,崔叔额头已经重重叩在地上,红肿一片。 顾夫人也没想到,他会发出如此毒誓,明显愣了下。 可片刻后,她眼中复杂神情便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片冷漠。 第三十四章 诛心 看着下面十指紧握的两人,顾老太眼神愈发冷峻。 自家女儿性子,她如何不清楚,外柔内刚,一旦认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 看来,只能从这小子身上想想办法! 见顾夫人半晌没有说话,崔叔两人还以为刚才的说辞打动了她。 两人眼中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喜色。 可下一刻,上方传来的清冷话语,瞬间就将两人打入深渊。 “姓崔的,你与秀娘算是青梅竹马,婶娘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今日就想问问你,若是秀娘许了你,你想靠什么来给他幸福? 就凭你那辆破牛车? 我家秀娘自小不说锦衣玉食,却也从来没吃过什么苦,你是想带着她一起做那送货的下贱营生么?” 下方两人齐齐色变。 崔叔是因为顾夫人这回并没有蛮不讲理,反而将他心里最愧疚的一面,赤裸裸的剖开摆在他面前。 秀娘却是最为了解自家情郎的性情。 这就是崔叔心里的一根刺,可偏偏却又是事实,两人根本无从反驳。 顾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转瞬即逝,口中偏偏却又温声道。 “你就忍心看着娇嫩嫩的秀娘,去跟着你受累吃苦? 你信誓旦旦的承诺,又凭什么去达成? 她可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血肉,你来教教我,若是你的女儿,你又会怎么做?” 崔叔脸上喜色终于褪尽,眼神充斥着迷茫绝望,痴愣愣的看着前方,没有半点焦点。 秀娘哪还不知道,爱郎已经陷入娘亲的陷阱中,满脸焦急的大叫出声。 “崔郎……” 崔叔身体一颤,苍白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强笑。 “没事的……” 可顾夫人却突然朝着秀娘笑道。 “若是连我这个做娘的,说出的大实话,他都不能好好听着,我又怎么放心将你交给他? 这一关,他终究是要过的! 除非,他没有半点责任心,就想着靠你趋炎附势?” 秀娘心里下意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还不待她仔细思索,顾夫人又长叹出声。 “你一直牵着秀娘的手,你且举起来好好看看!” 崔叔好似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般,浑身剧颤,可还是依言举起秀娘小手。 十指青葱、珠圆玉润,肤色白里透红,就如上好的玛瑙玉石般光滑。 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崔叔眼中闪过痛苦神情。 “如何,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看得出差别。 你与她就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强自撮合在一起,又能如何? 你能想象这双无瑕玉手,去淘米洗菜、洗衣打扫么? 你能忍心,它变得跟那些乡间愚妇般,粗壮黑胖、满手污垢?” 顾夫人的声音很是温和,再没有嘶声竭底。 可听在崔叔耳中,却宛如一把把刀子般,狠狠扎在心窝子里。 他整个人如同筛糠般,抖过不停。 那话语中描述的一幕幕画面,宛如流水般在脑海中依次淌过,顿时,他脸色变得青白加交,就如同个死人般。 就在这时,顾夫人突然厉声喝道。 “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是爱她,若是真心爱一个人,肯定只会希望她过得好,而不是拖着她一块跟你受苦! 你说得,全部都是假的、假的!” 崔叔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地,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嘴里呢喃出声。 “不是的、不是的!我这辈子只喜欢秀娘一个人……” 此时的崔叔,显然还没有几十年后许洛接触到的那般沉稳老练,仅仅顾夫人几句话,便让他陷入迷茫之中。 崔叔虽然只让许洛叫他叔,可在许洛心里,就跟父亲没有什么区别。 此刻见他落入别人算计中,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气。 幸好理智告诉他,这里发生一切,都只是幻象。 别说他现在根本就没能力破坏,就算有,贸然行动,只会害了所有陷入祈愿景的人! 此时,见崔叔彻底崩溃,顾夫人直接叫来家仆,将他直接拖了出去,只剩下还在健妇手中不停挣扎的顾秀娘。 见崔叔身影消失,顾秀娘声嘶力竭的哭喊道。 “娘、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呀? 你明明知道,他是真心对我好的!为什么……” 没有了外人,顾夫人仿佛脱下一层面具。 看着爱女如此伤心,她也眼眶微红,颤颤伸手将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秀娘,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安抚道。 “傻丫头,你要怪就怪娘吧!娘也是为你好!” 为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许洛一听到这几个字,浑身莫名一寒。 这世上又有多少偏执、泪水、不幸,全裹挟在这短短几个字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儿女便是父母在这世上生命的延续。 可是,总有些人似乎忘记,他们也不仅仅是生命的延续,更是一个崭新的新生命。 他们有自己的性格、爱好,会有自己的家人,会走自己的道路…… 没有任何人,能以任何理由,把自己的希望、遗憾,托付到他们身上! 顾秀娘在她怀里徒劳的挣扎着,顾夫人眼中闪烁着泪花。 “那莫家乃是莫水郡赫赫有名的世家,听闻家中客卿连驱邪法师都不在少数。 你这傻丫头一颗心,全被那混帐子用油蒙了,又怎知道如今这世道变了呀! 娘一辈子要强,从不输人,可对那些诡怪邪物,却是无能为力。 娘亲只想着你能好好活到白了青丝,活到儿孙承欢膝下,你要怪娘,娘也值了!” 许洛感慨之余也暗暗心惊。 看来也就是自己这些普通人,对诡物的出现一无所知。 这世上的权贵富绅,不光知道消息,还大多提前做了准备! 正当许洛还想再多听些消息时。 眼前所有景象,如同镜子般,块块碎裂,然后又重新组合。 许洛紧紧拉着许思小手,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无力感! 等他重新回神,眼前的顾宅,还是处处张灯结彩、喜字高挂,却是比先前还要热闹气派几分。 可是对上那新郎官木讷眼神时,许洛也不禁愣了下。 这次,竟然是那位驱邪司校尉李泊瑜! 一身新郎官红袍衬托下,这张与他原本模样有七八成相似的俊美脸庞,愈发显得苍白。 可许洛何等眼神,一眼就看出那种惨白,明显是不健康的失血色彩! 第三十五章 节点 李泊瑜这次附身的人,显然也是一副世家弟子做派。 哪怕是来上门提亲,可面上依然只挂着一丝淡笑,还略带着几分倨傲。 这对他来说,倒也算是本色出演。 这回高坐上方的顾老太,满脸讨好笑意,却是最为真诚不过。 许洛暗自撇嘴,还是仔细打量着大堂上每一丝动静,要想破开祈愿景,应该就在这一幕场景! 这时,大堂突然喧嚣起来,一个尖锐嗓音突兀喊起来。 “快来人啦!小姐、小姐她……” 顾老太脸上笑意一僵,眼底闪过怒色,朝着李泊瑜赔笑几声,就急步离开。 她一走,新郎官模样的李泊瑜,脸上仅有的一丝笑意,也迅速殓去。 身后一位老者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李泊瑜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无比,唇角扯出一丝残酷冷笑。 “若不是这顾秀娘乃是罕见的玄阴煞体,体质特殊,我莫家怎么会看上这等小门小户? 现在竟然想一死了之? 别说你能不能死得成,就算你死了,那也得出了三河堡、进我莫家门后再死!” 李泊瑜轻轻一挥手,所有人眼前场景瞬间破碎。 所有人视线回复时,李泊瑜已经高坐大马,脸上挂着冷笑,目不邪视,看都不看周边簇拥的人群。 可若是仔细察看他眼中神情,却满是憋屈不甘。 显然,现在的他,也根本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一顶大红花轿被几位壮汉轻松抬起,只是那行进速度略微快了些。 许洛这具身体正赶着一辆装满嫁妆的大车,跟在花轿后边。 此时好像根本就没人注意到,那正在急速前行的花轿之下,一道细细血线正往下滴落,在地上勾勒出一道弯弯曲曲、时断时续的暗黑丹青…… 直到快要接近堡门时,许洛突然眼神一缩。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祈愿景刚刚成形时,可是连三河堡都没办法全部覆盖。 可现在,就连堡门外的景色都开始栩栩如生。 难道,随着这场景进行,那诡怪的执念也会加深? 迎亲队一走出三河堡门,周边刚刚还在欢呼谈笑的众多人群,立即如同水泡般,消融不见。 唯有迎亲队伍一行人,还在默默往前急行。 那高亢凄厉的喜乐,在空中不知疲倦的回荡着。 可是,映衬着鸦雀无声的迎亲队,还有那如好似一道红线般,自堡中拉出的血线,看上去格外诡异。 队伍不知不觉偏离了方向,竟然出现在乱葬岗前面。 许洛心里一跳,眼中寒芒暴闪。 他总算知道,那红衣诡怪为何如此执念深重! 那一直跟在李泊瑜身边的中年人,再次跟李泊瑜耳语几句。 然后,包括许洛在内的顾家人,全部被赶出了队伍。 知道接下来,应该就是顾秀娘蜕变的关键场景,许洛自然心有不甘。 可是现在的他,就是一缕意识,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虽然后面的场景,他心里有所猜测,对那顾秀娘的遭遇,自然也有了几分怜悯。 可还不等许洛回到三河堡,熟悉的天旋地转感觉再次传来, 可是这次,许洛却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清醒过来。 许洛看着正坐在酒桌前的身体,还有身边攥住自己衣角的许思,心里一阵苦笑。 果然,一切又回到起点吗? 若是自己这些陷入其中的人,不能解开顾秀娘的执念,只怕每经过一轮场景,意识就会逐渐沉沦。 这不过是刚结束一次,论起意志力,许洛自认绝对是佼佼者。 可就算是他,刚刚也迷茫好一阵才清醒,若是再多来几次呢? 他仔细看看许思,见她眼神还是迷茫一片,知道她还没有清醒,便四处打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回那些原本僵硬刻板的人群,却是莫名多出几分生动。 就好像一具具栩栩如生的泥塑,突然多了几分生机般。 许洛心里渐沉下去,知道时间不多了。 若是让这些人真真正正的活过来,用屁股想,也知道那肯定是一场大恐怖! 他目光在人群中焦急的搜寻着崔叔踪迹。 虽然到现在,他也还没想明白,甚至有点不敢置信。 像顾秀娘这种大家闺秀,为什么会跟那个木头般的叔父,扯上关系? 可是,他绝对是破开这祈愿景的关键人物!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出这祈愿景中,最为关键的节点! 这想必也是那李泊瑜几人,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 许洛从来就没有认为,这世上就只有自己一个聪明人。 刚刚由于这具身体身份缘故,他并没有观察到最后。 可现在看来,只怕顾秀娘一出三河堡,就被人给活埋在乱葬岗! 这会不会就是破局的关键? 可许洛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决定再等等。 有枉生竹傍身,他现在总归是多出几分底气。 按照刚才那种意识沉沦速度,他感觉自己应该还能再扛过几轮,更何况还有驱邪司那几人。 虽然伴生物明显在这场祈愿景中,没办法动用,但他可不相信,这些专业人示会就这般束手无策? 当场景再次转换到城外乱葬岗一幕,许洛正欲跟顾府那些人离开。 可就这时,那原本一直坐在马背上没有动静的李泊瑜,身上白衣突然亮起一道道玄妙纹路,白光猛然炸开。 然后,他身体剧烈颤抖,整个人精气神猛得一变。 一张毫光绽放的木符,突兀出现在手中。 轰得一声,雷光暴起。 已经露出真正容貌的李泊瑜,面目狰狞的将手中雷光,狠狠朝莫家那些人砸去。 若不是他们这些出外历练的嫡系子弟,都有长辈在身上下了自动触发的护身手段,这一次,他只怕是真就栽在这里! 下一刻,腥红的天空就如同被一双大手直接撕裂般,裂缝处依稀有古剑身影闪过。 道道剑芒如同雨点般,朝下方疾刺。 显然他也打着跟许洛一般主意,认为这一幕就是整个祈愿景关键节点。 这人也当真果决,一旦认定,出手没有丝毫犹豫。 许洛心提了起来,这驱邪司的人果真有些压箱底本事。 竟然不知用什么法子突然清醒过来,还召唤出自己的伴生物,想来另两人也是出手在即。 第三十六章 迷惘 果然,剑雨还未散开,一位轿夫突然身形扭曲,老邱那显眼的光头,蓦地出现。 头上黑虎刺青如同活了过来般,一声狂吼宛如惊雷炸响。 环形声浪在空中震起道道涟漪,将那些仿佛被惊变震慑当场的人群,如一张张纸片般抛飞。 嗡的一声轻响。 天空中朦胧血雾猛得一滞,然后丝丝雾气扭曲勾连,如同张张轻纱般,朝着所有人罩去。 正在抛飞的人群,所有惊骇全部定格在脸上。 整个身躯如同放了气般,前后贴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个纸人。 嘻嘻怪笑声响起,纸人们如同鱼儿般,在气浪中穿梭飞行。 瞬息间将出手的李泊瑜、老邱两人包糊得严严实实。 李泊瑜身上白光暴起,一片片羽毛状的光箭,刺破纸人身躯,透出体外。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却瞟到躲得老远的许洛身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眼就认出许洛的李泊瑜脸上,陡然露出阴沉可怖神情。 “果然不愧是天厌之体,当真是人憎鬼厌、谁见谁倒霉!” 旁边的老邱扭曲脸庞上,更是一片铁青。 “你个混帐,滚,滚远一些。” 可话音未落,更多的纸人再次糊上暴怒的两人。 砰砰闷响接连响起,两个巨大纸团上面,高低起伏收缩,时不时还凸起一两块人形面孔。 可当越来越多的纸人冲过来,砰砰声逐渐弱不可闻,最后一切重新变得死寂无比。 许洛也不明白,为何两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正疑惑间,只觉得心神一惘,便失去了知觉,不知过去了多久,眼前景象瞬间变幻,他又重新坐在酒桌前…… 看来驱邪司那帮鸟人,还是失败了? 天厌之体是什么,李泊瑜为什么突然那般愤怒自己的出现? 许洛隐隐觉得,只怕跟自己这双残腿脱不开关系。 可现在李泊瑜那鸟人,肯定也没时间来跟他解惑,只能留待日后再慢慢打听。 还有刚才应该就是这场祈愿景的关键节点,可还是没能打破。 那只能证明,顾秀娘执念最深的,竟然不是怨恨自己的死? 还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竟然比性命还要重要几分? 许洛眉头紧紧皱起,下意识的四外打量着。 这时大堂中那顾夫人,又已经在劝慰崔叔,让他不要再耽误顾秀娘的前程! 崔叔那年轻憨厚面容上,露出挣扎不甘神情。 可是马上又在顾夫人那看似语重心长的劝说声中,迅速沉沦…… 看到这一幕,许洛眼睛慢慢亮起来! 此时的崔叔,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又或者,相比起后面几十年的相思不得,他宁愿自己就这么沉沦在这虚幻的祈愿景中。 他呆愣愣的看着几位壮汉将自己手臂叉起,却没有半分反抗。 眼看着崔叔就要被拖下去,许洛眉心青竹虚影微微一闪,眼中凶狠神色闪过。 下一刻,无人能见到的青光,充斥全身,意识立即掌握这具身体。 沉重的双拐出现在腋下,许洛突兀暴声大喝。 “叔!还不醒来!” 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许洛双拐在地上一点,便落在崔叔身前。 一拐支地,另一支木拐却是秋风扫落叶般,狠狠将那几名壮汉砸开。 崔叔听到熟悉叫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浑身剧烈一抖,清明神情立即出现在他瞳孔中。 他看着已经显露出真面目的许洛,眼神一缩,立即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心里也不禁暗骂自己,当真是失心疯! 就算自己舍不得秀娘,可现在她已经是一头诡物。 若是再这么沉沦下去,三河堡所有人只怕都会死个精光。 若是许洛两兄妹,在这祈愿景中出了什么事情,那他只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此时,身边壮汉已经朝许洛围过去。 甚至连下方酒席中,伏案吃喝的诸多宾客,动作齐齐一顿。 明明没有一个人抬头,可许洛敏锐感知中,分明有着一道道阴冷目光,正在死死盯着自己。 许洛从没想过靠自己的力量,打破这祈愿景。 若他猜得没错,这里也只有崔叔才有这份本事! 他双拐挥动,只是借着无形的劲风将那些健仆,全部击退。 高崌上方的顾夫人,眼看着这姓崔的小子,就要被自己打击得体无完肤、心生愧疚之余自动退出,却被许洛的突然冲出,而功亏一篑。 她丰满脸颊上忽青忽白,就如个万花筒般变幻不定,直气得浑身打颤。 好半晌后,她厉喝出声。 “顾家平日里就养了你们这些废物么,还不将这混帐给我拖下去!” 许洛喘息几声,根本连看都懒得看她,朝着崔叔急喝出声。 “叔,你吃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道理你都懂。 可是你爱秀娘,就要给她想要的呀! 你现在的选择,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这真得是秀娘想要的么? 她要的是那些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你又怎知,她穿着粗布衣裙、坐在你的青牛大车上,不比那些高头大马、锦绣玉服更加快活? 你根本无权决定,她想要什么? 这只是你自以为的选择!” 许洛越说到后面,心里愈发愤慨,最后几句话几乎就是大吼出来。 崔叔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宛如有什么炸开一般。 整个人年轻时与原本的苍老模样之间,来回变幻,双眼中满是迷茫挣扎,嘴里呢喃出声。 “这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我只是想她好!我想她过得好呀! 这几十年,她呆在莫家,至少是衣食无忧、安稳平淡,不需要时刻担心被妖诡吃掉,不需要担心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太阳……” 许洛一愣,不对呀! 这祈愿景中所有场景,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再现。 那顾秀娘不是在成亲当天,便被人埋在乱葬岗了? 不对,第一轮场景自己并没有看到最后,自己意识附身的这个人,最后真得还活着么? 可是,顾家不可能不知道呀? 除非,有人刻意将所有事情都隐瞒了下来。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莫名发寒,终于知道红衣新娘为何有些刻意针对顾家的人! 第三十七章 执念 许洛猛得抬头,看向正在上方大声发号施令的顾夫人,再想及这老太婆那古板守礼的心性。 这一刻,许洛终于体会到人性之恶、世事之残酷,他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朝崔叔吼道。 “秀娘已经死在成亲当天,正是因此,她才会蜕变成红衣诡怪……” 许洛话还没有说完,手中木拐一轻,竟然被一个壮汉直接用身体接住。 一阵咔嚓骨裂脆响,自那壮汉身上响起。 可即便如此,那壮汉脸上依然保持着冷笑神色。 还不待许洛再有动作,更多的壮汉便将他扑倒在地。 “秀娘死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崔叔整个人瘫倒在地,可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却隐隐生出不详感觉。 因为当年他与秀娘差点成亲,除开顾家,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晓。 若不是秀娘复生,又有谁能将当日的一情一景,在这祈愿景中尽数复现? 许洛的话,就如同扯掉他心里最后一层遮羞布。 自打成亲之日后,这么多年,崔叔从来没有见到过顾秀娘。 哪怕逢年过节,也不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归家。 他一直用秀娘不愿再回三河堡这片伤心地,这个理由来安慰、欺骗自己。 可现在,他明白,自己的梦早就该醒了! 许洛被那些壮汉一压到身上,一股股阴寒气息立即如蟒蛇般,浸染全身,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阴寒气息还在朝脑海处蜂拥而去。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浑,就好似要坠入那无尽黑暗中一般。 可许洛也知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却是对这生死危机理都未理,双眼依然死死盯着崔叔。 “秀娘,是我错了! 原来这世上最快乐的,并不是什么只要你幸福就好,而是两个喜欢的人,能朝朝暮暮、相依相偎。 哪怕是粗茶淡饭、哪怕是辛勤困苦,可只要能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秀娘,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来接我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崔叔浑身逐渐涌起一丝丝青光。 一驾青牛大车虚影,在他身后朦胧浮现。 空中血煞仿佛被他这不知死活的动作激怒一般,前赴后继的朝崔叔汹涌扑来。 青牛大车原本就不是什么战力强横的伴生物,何况出现在这的,仅仅只是崔叔体内法力所凝。 仅仅几息不到,青光便彻底消散一空。 崔叔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般,仍旧自顾自在那里呢喃。 “原来,我给的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 崔叔猛得抬起头,声嘶力竭低吼出声。 “秀娘,我想你!” 这声嘶吼,不知道在他心里埋藏了多少年。 话一出口,崔叔整个人都显得通透起来。 而更诡异的是,整个祈愿景所有场景、事物,就如同被卡带的无声电影般,全部陷入停滞。 心神本已快要沉入黑暗的许洛,只觉得体内那股阴寒气息,如潮水般退去。 他心里顿时如释重负,自己赌对了! 崔叔喊出心底最深刻的期盼后,立即在四周急切打量。 可是映入眼帘的,只有朦胧腥红雾气,还有全部停滞的人群。 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却是半点踪迹都没有。 当时间渐渐过去,崔叔仿佛明白了什么,刚刚涌上脸庞的血气,唰的一声褪去。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好半晌之后,一声凄苦叹息传来。 “崔郎,你终于想明白了,可惜、可惜……却是太晚了、也太慢了……” 一个身披玉冠霞帔的曼妙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崔叔身边。 本已快要彻底绝望的崔叔,眼中陡然暴出炫目神采,就犹如打量着这世上最为璀璨的珍宝般。 “秀娘,原来你还是这般模样,真好、真好……” 顾秀娘美目闪过迷离神情,遂即又化作一片冰冷。 “对呀!诡怪哪里会老?它只会死呀!” 声音低沉凄美,可却如一把锋利尖刀般,直插崔叔心尖。 他身躯晃动几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惨笑出声。 “都怪我、都怪我当年太过自以为是……” 顾秀娘玉掌一伸,遮住他嘴唇。 “崔郎,奴家从来没有怪过你! 你瞧,我这如玉肌肤、曼妙身段,不还是如当年你躲在街角看我出嫁时,一般无二么?” 崔叔一愣,眼神急速收缩,露出无比悔恨神色。 顾秀娘愈是如此轻描淡写,他的心便愈发生出如万蚁啃噬般苦楚。 那已经不知多少年都未曾流过的泪水,终于缓缓自眼角淌下。 “咳、咳……” 许洛推开那些停滞不动的纸人手掌,狼狈的拄着木拐站起来。 他看着顾秀娘,那没有半点岁月流转痕迹的如玉脸庞,心里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绝灵域,从来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传说,哪怕是驱邪人这个群体,也不过是提升些寿命罢了! 见到两人一副郎情妾意、你依我侬的场面,许洛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他转眼四顾,发现这整个祈愿景中,时间仿佛停顿一般。 包括所有外来者,都全部不能动弹分毫。 可古怪的是,他与崔叔两人行动,却是没有半点妨碍。 “自己可能是因为枉生竹的缘故,崔叔呢?难道因为他是破开祈愿景的关键?” 许洛心里暗自猜测,可他终究不是驱邪人,了解的信息太少,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 这祈愿景肯定是破开了,不然,场景不会全部停滞。 可既然破开,那为何顾秀娘却还是能保持理智? 除非…… 想到这里,许洛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担忧的朝崔叔看过去。 可这时崔叔那双老眼里,早已只剩下秀娘一个身影,哪里还会有他的位置。 许洛在一旁,眼睛都快眨得抽筋,崔叔都半点回应都欠奉。 反倒是一边的顾秀娘,却是似笑非笑的扫了许洛一眼。 许洛只觉得天空中停滞的腥红雾气,仿佛察觉到自己这个异类般。 在他那该死的敏锐感知中,四周明明空无一人,可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四面八方的死死盯着他。 那眼神,就如见到这世上最为美味的食物般! 第三十八章 悔意 许洛不自然的讪笑几声,心思急转。 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从心叫上两声婶娘? 不对、不对,这顾秀娘不对劲! 若是祈愿景被破,所谓的诡怪,绝对不会再有什么理智情感。 那她这副深情款款模样,是做给谁看? 他看着崔叔那痴迷模样,心里暗自苦笑。 哪怕自己现在就将猜测说出来,崔叔能听得进? 谁还不是个‘痴心不改、至少都是少年’的男人? “崔叔,先出去……” 许洛硬着头皮话刚出口,可顾秀娘却是意味深长的再次看他一眼。 下一刻,许洛感知中那些若有若无的腥红眼珠,突然变幻出实体,争先恐后的朝他蜂拥而来。 还未说出的话,全都被什么东西堵进喉咙里。 许洛脸色一变,只觉得嘴巴犹如大冬天被人家塞进几十根老冰棍,只剩下无尽冰冷阴寒。 整个人被那股浩大阴森气机,震慑得不能动弹分毫。 “崔郎,秀娘不怪你当年退缩。 我被埋在那漆黑地下几十年,亦从来没有半刻停止过,对你的片刻思念。 总想着依你这傻乎乎的性子,活在这世上,会不会受人欺凌? 现在,看到你过得好,秀娘心愿便已了。 今日一别,想来咱们也不会再有见面之期! 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才不枉秀娘再埋入那片漆黑死寂,孤独万年!” 崔秀娘将螓首埋入崔叔肩膀,青丝遮住半边脸颊,眼神故意看向许洛。 她嘴里说得是凄惨情话,字字泣血。 可是,许洛分明看到她脸上,那肆意扭曲的笑容,就好像那姣好面容下,隐藏着一头嗜血凶兽般。 许洛只觉得,寒意自心底汹涌漫出。 这时,他哪还看不出顾秀娘,或者说红衣诡怪的目的! 诡怪是不会有什么感恩、爱欲之情,有得只有对执念最深沉的报复、仇恨! 祈愿景是顾秀娘心底执念所化。 崔叔喊出那句话,其实已经破开祈愿景。 可这诡怪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场景停留在将破未破之际。 这时的它,肯定也有着极大限制,不然,自己与崔叔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相处十几年,崔叔忠厚老实的性子,他还不了解么? 这诡怪说得每一句话,看似好像都在为崔叔着想。 可最终目的,却都在若有若无的勾起崔叔心底那一丝愧疚! 它、它是要崔叔死! 果然,顾秀娘愈是通情达理,崔叔眼中痛苦悔恨神色愈浓。 他生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抚在佳人如瀑布般的秀发上,就如同当年月下树影边一般。 “是老崔对不起秀娘! 你宁愿万载孤寂,也要老头子安康一生,那我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你且等我片刻,老头子总该对你有个交待的!一定要的。” 崔叔一边呢喃出声,一边终于将目光放在不能动弹分毫的许洛身上。 看着老头子眼里那决绝死志,许洛心里大呼不妙,浑身内气被他运转到极至。 可哪怕他挣扎得脸上青筋暴起,身体却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崔叔好似看不到他的挣扎一般,颤颤巍巍走到他身边。 “一眨眼,小洛也长大了!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思思那孩子早已心有所属,又没有你那般诸多心思。 有金家照看,想必这辈子虽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可安安稳稳嫁人生子、平安到老,应是没多大问题。 可崔叔就是担心你,哪怕被那怪疾折磨这么多年,你小子心气却愈发高涨,甚至是暴戾。 想来,是绝不愿就这么老死床榻! 这么多年来,崔叔万般挣扎的活着,可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许洛连表情都不能挤出半分,只是眼中一片水雾朦胧。 自从在这方世界清醒后,他就从来没有流过泪,可这会儿,眼鼻间那酸爽感觉,在提醒着他。 原来自始至终,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一滴滴泪水,如同晶莹剔透的珠子般,自眼角悄无声息落下。 许洛心里疯狂呐喊着,叔、叔,我什么都不要,你给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崔叔粗糙的手掌,擦过许洛脸颊,就如同尖锐钢刷,根根刺进他心里。 许洛往日里那些许自傲深沉,这会儿如同泥牛入海般,瞬间消融不见。 仿佛能察觉到他心里的伤悲,崔叔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转到许洛身后。 他心里也是万般不舍,连说出的话,都有些沙哑。 “崔叔知道你一直想成为驱邪人,想去看看这神秘莫测的世界。 今日崔叔便送你最后一份礼物! 这青牛大车,跟了崔叔一辈子,叔便传给你喽! 虽然这伴生物有些不太得劲,可能不合你这小子胃口。 可崔叔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你切莫怪崔叔!” 许洛心里疑惑升起,可遂即想起那金雾涟拿出过的开灵秘法,瞬间想明白一切。 还不待他再想,身后想起一阵低沉诡秘吟唱。 崔叔大手快如闪电般,在他身周各大要穴轻按一遍。 浓郁的青光疯狂灌入,宛如绽放到尾声的流星般,闪耀出最后璀璨,甚至连背对着他的许洛,都觉得双眼刺痛无比。 轰得一声,许洛只觉脑子仿佛炸开一道星河。 无数各色光点在星空上闪烁,距离越远,那各色光芒越是璀璨夺目。 可一旦他凝神看去,那星点却又如跳皮精灵般,躲藏得无影无踪。 看得时间久了,许洛只觉得心神,仿佛都被那星空吸纳一般。 直觉告诉他,若是再看下去,便会直接心神俱灭而亡。 可就在这时,一缕清凉灵气自后背逐渐浸入。 经脉里已经小成的《五猿搬山诀》内气,在这缕气息前,就如同老鼠遇到猫一般。 没有半点反抗意识,反而如跟屁虫般,跟在清凉气息身后,逐渐融入其中。 原本充盈经脉的内气,转化成清凉气息后,却仅仅是十不存一。 许洛心里莫名升起一阵明悟。 这应该就是那所谓的灵气,也就是伴生物开灵的关键所在! 灵气冲进脑海,许洛原本昏沉的意识瞬间一清。 他再次凝神看向星空,这下,那些星点明显清晰不少。 可任凭许洛怎么意识驱动,天上星点却没有哪一颗响应。 哪怕离他身体最近的一颗微弱青色光点,明明给他一种极其熟悉感觉,却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第三十九章 开灵 直到星空中,响起一阵沙哑诡异吟诵。 无边声浪仿佛将整片星空,都震起涟漪,那青色光点更是声浪攻袭重点。 好半晌之后,青色光点这才不情不愿的,往许洛身边挪了那么一丝。 可随着时间过去,那吟唱声却逐渐低弱、无力。 许洛心里一凛,蓦地想起李泊瑜口中的天厌之体,只是没想到竟会这般不受老天爷待见? 这熟悉的青色光点,显然就是青牛大车! 自己这么多年的照看,再加之那劳什子开灵秘法,却还是这般不情不愿? 眼看着那吟唱声迅速低不可闻,可那青色光点却是磨磨蹭蹭,离着许洛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照这样下去,只怕崔叔这耗费心血施展的开灵秘法,十有八九还是无用功。 看着那忸忸怩怩的青色光点,许洛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暴戾。 颇有十几年一番苦相思,全被大车喂了狗的感觉! 就在这时,许洛身上青光陡然大作。 一根青色毫须快如闪电般伸入虚幻星海,将青色光点狠狠往下一攥。 原本还在慢慢腾腾的青牛大车,犹如在偏僻巷子遇到壮汉的饥渴少妇般,毫无抵抗力的被拉进许洛身体中。 许洛一愣神间,星空轰得炸开。 他意识一阵恍惚,回到自己身体里,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许洛再顾不得其他,崔叔,他怎么样呢? 半晌后,一只青筋毕露的手掌,无力的搭在他手臂上。 一张白发苍苍、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的面容,缓缓出现在许洛眼前。 崔叔…… 许洛心里凄苦嘶嚎,崔叔抬起头颅,露出虚弱却又欣慰笑容。 可每一丝笑意,却好像在许洛心里狠狠割上一刀般。 “青牛大车以后就跟着你了! 崔叔要去还当年的债,莫要再记挂。 叔虽然没啥本事,可终究是堂堂正正的将你兄妹养大,未曾亏欠谁! 你日后、日后……好自为之!” 崔叔一边说,一边朝着顾秀娘身边颤颤巍巍走去。 快要走到她身边时,他好像还是舍不得许洛般,回头看了眼。 可这一眼,却让许洛瞬间呆愣当场。 因为,他从崔叔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了一丝罕见至极的凶狠决绝。 还不待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崔叔却又回过了头。 “秀娘,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如今,我便将命还给你!也免得你一个人在地下寂寞,可好?” “崔郎,不要……” 顾秀娘悲鸣出声,一把挤入崔叔怀中,差点将元气大伤的崔叔挤倒在地。 可在后面动弹不得的许洛,却依稀看到,她那悲戚俏脸上,分明闪过一丝畅快笑意。 许洛只觉得一股滔天恨意,直冲识海。 这女人就是故意的,分明是想看着崔叔,死在自己这个最为亲近的人面前! 可这时候,哪怕他再是愤怒,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许洛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再没有任何悲伤愤怒情绪,宛如一汪万年寒潭。 他只是死死盯着顾秀娘,若是自己不死,这个仇迟早要还给她! “我还给你、还给你……” 崔叔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般,不停呢喃着同一句话。 枯瘦如柴的手掌一把死死抱住顾秀娘,就如同抱住当年自己错失的佳人一般。 在顾秀娘看不到的手掌中,突兀冒出一阵浓郁白光,竟然是精纯到极点的地脉之气。 白光一触及到顾秀娘红衣,便冒起丝丝腥臭青烟。 顾秀娘俏脸上,再无法保持成竹在胸的笑意。 双手指甲突兀疯长,如同十把带血的匕首般,毫不犹豫的朝崔叔扎去,嘴里惨嚎出声。 “这是地脉之气!怎么可能?你没上当!” 崔叔仿佛将身体中最后一丝精力全部挤出,死抱着顾秀娘不放。 任凭顾秀娘尖锐指尖,插进后颈,他唇角迸出鲜血。 “秀娘,当年是我错了! 这次却是你错了,我怎么可能不上当,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劫呀! 我只是、只是不想再活罢了! 若你是真的,那要老头子的命,正是合情合理。 要是假的,那老头子也当你是真的,一起下去陪你,不正好么?” 白红两色光芒交织在一起,如同冷水泼进热油一般,哧哧声大作。 顾秀娘美艳如花的脸蛋上,光芒闪烁不定,时不时变幻成一张没有五官的惨白面孔。 天空上腥红雾气,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般,不时变幻出各种狰狞面孔,却无法迈进停滞的祈愿景半步。 许洛眼中淌出两行血泪,蓦地想起刚刚意识中的那一幕,心里发狂怒吼。 枉生竹,你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 仿佛感应到他那股决绝意志,一抹淡然青光悄然在许洛身上绽放。 那些束缚住他心神的血红瞳孔,立即如同朝阳下的残雪般,悄无声息的消融一空。 沉重的木拐在地上重重一顿,许洛身体高高弹起。 拐尖如同择人欲噬的毒蛇般,直刺顾秀娘咽喉。 呜呜怪啸声中,顾秀娘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这特殊环境中,她确实无法操作煞气,可是仅凭着许洛那些许凡俗武力,只怕连她的身体都碰触不到。 让她担心的是,崔叔不知道自哪里看出自己的破绽。 竟然将那生灵轻易不能沾染丝毫的地脉之气,融于己身,这是打算与自己同归于尽! 白光与红雾僵持不下,崔叔却突兀沉声低吼。 “老叔,帮我一把,我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守村人金钧那苍老身形在白光中显露。 他看着几乎油尽灯枯的崔叔,长叹出声。 “你该知道,我若出手,便是形神俱灭,以后……” “我明白!” 他话还没有说完,崔叔已经直接点头应承。 金钧朝远处钟楼方向留恋的看了眼,然后整个人炸开。 白光顿时如同吃了剂大补药般,轰得炸裂,将崔叔两人全部包裹在内。 顾秀娘再也忍不住钻心剧痛,发出一连串凄厉惨嚎。 而崔叔却更是不堪,整个人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雪人般,自头发开始,一寸寸融化消失。 已经近在咫尺的许洛,发出一声凄苦长啸,拐尖狠狠贯入顾秀娘嘴中,自脑后穿透而出。 可顾秀娘却是恍若未觉般,只是努力将身周白光朝外间挤压。 第四十章 本命物 可下一刻,顾秀娘俏美脸蛋上第一次露出惊骇神情。 “这是什么鬼东西?滚、滚开,你竟然在吞噬我?” 许洛身形定在半空,只觉得自己仿佛化身一根青黄相间的碧竹,四周全是腥红雾气。 无数细如牛毛的根须,自他身体每一处毛孔疯狂涌出。 那些红雾一触及到青须,立即消逝一空。 不过几息时间,整片空间便只剩下漫长天飞舞的无数根须。 轰得一声,杨念意识回到身体。 顾秀娘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具腥红似血的玉冠霞帔。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停滞半空的身体便重重砸在地上。 就如同一个信号般,被强行禁锢的祈愿景,再次飞散崩溃。 一幕幕场景,如同水中泡影般,悄无声息的融入空气中。 看着四周熟悉的钟楼广场,还有四周迅速消散的红雾,还有那一张张正满脸迷茫神情的熟悉面孔…… 许洛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枉生竹一出,当真是非同凡响。 可这时的许洛,却也如同被一群大汉蹂躏整晚般,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哥……” 许思尖叫着扑在他身上,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许洛有气无力的喊道。 “别哭、别哭,哥还没死,扶哥起来,看看崔叔还在不在?” 哪怕明知道希望渺茫,许洛仍然强撑着身体,在大红嫁衣四周仔细搜寻着,可却没有发现崔叔半点踪迹。 他勉强朝着许思笑笑,可却是比哭还难看。 “扶我去把那衣服捡起来!” 可还没等两人走到嫁衣前,一个魁梧身形便将嫁衣捡起来,惊喜大叫。 “大人,那红衣诡怪核心本命物在此!” 李泊瑜一脸苍白,带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金雾涟几人走了过来。 “不错,也不枉此番我耗费偌大功夫,连族里赐下的玄清雷珠、隐遁符,都用去好几样! 有这东西,也算是勉强回复血本!” 李泊瑜阴沉脸上,总算勉强挤出几丝笑容。 他看了金雾涟一眼接着道。 “这东西可算得上是厉级核心物,雾涟你只要晋升驱邪人,伴生物开灵成功,再融合这东西,那潜力比起同辈至少翻倍!” 驱邪人大半战力都在伴生物上面,而伴生物想要晋升,则需要各种灵物吸收融合。 各种妖魔诡怪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避之不及。 可对于这些驱邪人来说,不过是晋升资粮而已! 不然驱邪司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高手效力,真当每个人都是心济天下、惩恶扬善的好人? 金河屿脸上露出为难神色。 这红衣诡怪到底是谁杀的,在场谁不是亲眼所见。 当时所有人虽然都被禁锢,可是眼睛又没瞎。 虽然最大的功臣是枉生竹,可是枉生竹外人又看不见。 几人都以为是崔叔舍去性命,与守村人合力将红衣诡怪诛杀。 至于许洛,抱歉,几人根本就没那方面想过,哪怕他现在也算得上驱邪人也一样。 特别是崔叔怎么说与金河屿自小一块长大,一辈子的交情。 可是当李泊瑜话中意思,提到金雾涟之后,金河屿脸上纠结神情逐渐殓去,沉吟半晌后沉声道。 “小洛,你虽然得了老崔遗泽,也勉强算得上我辈中人。 可厉级核心本命物就算给你,你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用得上。 不如这次就先让出来,老叔肯定不会亏待你,如何?” 许洛脸上神色漠然,就仿佛不知道这灵物的珍贵之处一样,嘴角扯动正欲开口。 可一旁的许思,心思单纯,却是直接气极反笑。 “这东西明明是崔叔舍命才得来的,你们……” 她话还没有说完,许洛严厉眼神已经盯了过来,将她还没有说出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许思只觉得一阵气苦,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大哥这般对自己,一时愣在那里。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扭头过去脸上已经讪笑出声。 “既然金叔需要,那便拿去就是,我这残废身子,只怕这辈子都是用不上这等好物!” 金河屿老脸微红,若不是事关爱女修行,他还真拉不下脸来,干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 在普通人眼中,驱邪人自然是威风八面、快意横行。 可只有真正踏入修行一途,才明白,每往前走一步,到底有多么艰难,一份机缘到底有多么重要? 他不自然的咳嗽几声,眼神却示意金雾涟赶紧将宝贝收起来。 一直到收好嫁衣,从头至尾,金雾涟俏脸一直是忽青忽白,根本就没眼看许洛两兄妹。 金河屿将心收回肚子,沉声道。 “小洛,今日叔领了你的情,你现在既然踏上修行这条路,有没有想过去莫水郡?” 驱邪司? 许洛也没想到,金河屿竟然提出这么个建议。 但说实在话,他若是真想继续修行下去,那肯定得走出这偏僻的三河堡。 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驱邪司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三河堡三姓共存,许家倒是罢了,可顾家祖上可也是曾阔过的主,金家更只不过是莫水郡主家分支而已。 送一个人进驱邪司,对于金河屿来说,顶多消耗些人情罢了! 许洛沉默半晌,脸上终于露出真心感激笑容。 “那小洛就先谢过金叔提携!” 见他接受自己交换条件,金河屿显然也心情极佳,索性好人做到底。 “你若是去了驱邪司,有此次共同驱邪经历在,想必几位大人也不会介意照看一二?” 他这话说得有些逾越。 老狐狸也算是冒了些风险,一边说,一边眼角余光紧张的看着李泊瑜几人。 李泊瑜惨白俊脸上已经恢复几丝红晕,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可旁边的老邱、白岩两人却是直接皱起眉头。 有些话李泊瑜不好说,他俩可没有什么顾忌。 老邱摸摸光头,皮笑肉不笑的咧开嘴角,正欲回绝。 可就在这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李泊瑜,却是惊咦出声,猛得扭头朝钟楼处看去。 片刻后,其他人也察觉出异常。 钟楼上守村人附身的铜钟,竟然无风自动。 可刚刚那守村人明明已经神魂俱散,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许洛眼光闪动,想及守村人临死前说的话,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狂喜神色。 第四十一章 后事 铜钟发出的声音太过微弱,好像只有驱邪人能听到。 而且仅仅几息之后,声音就又消失! 李泊瑜似乎也看出些什么。 俊美脸庞上神情变幻,阴晴不定,周身气息更是变幻莫测。 许洛只觉得一股不甚起眼的杀意,在身周微微闪烁,然后又迅速消逝不见。 他将头微微低下,生怕没遮掩住眼中暴戾凶光。 好半晌之后,李泊瑜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看向许洛。 “金前辈说得是,这回总归是我们捡了个便宜。 那就算我黄羽尉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在驱邪司遇到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我!” 许洛像个二傻子般,微笑点头应承,然后转头拍拍一直愤愤不平的许思。 “堡子里那些老人,经此一回身体只怕会元气大伤,你赶紧过去照看一番!” 许思眼珠一转,若有所思的看看他,还是听话的朝那些还在懵懂状态的邻居们走过去。 等到她人一走,许洛这才朝着驱邪司几人温和一笑. “别见怪,这小丫头从来没出过三河堡这小地方,不太懂事!” 说完,他又迟疑一阵,才接着道. “李大人,我也不用你欠人情,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什么是天厌之体? 让我小地方的土包子,长长见识?” 李泊瑜一愣,继而想起自己刚才在祈愿中作态,神情变得似笑非笑. “你果然有些特别之处……” 这时,他身后的金雾涟,轻轻扯了扯他身衣裳,李泊瑜脸上神情变得正容起来. “也罢,既然你已经听到,那我就随意说说,你姑且听听!” 听完李泊瑜口中关于天厌之体的传闻,许洛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呆呆站在那好久没有动弹。 此时天色已经透出晨曦,金河屿还得赶紧去处理手尾,安抚三河堡众人,见事情了结,便带着人匆匆离开。 一直目送几人走远,许洛脸上神情才慢慢平静,最终弥漫出一抹笑意,之后都再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还帮着巡狩队,将还滞留在广场上的人群,全部送回自己家中。 天光逐渐大亮,一直跟在身边帮手的许思,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 “哥,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那明明是咱们的东西……” 许洛直接打断她的话,苦笑出声。 “傻丫头,有些东西,咱们有命拿,怕是没命用呀!” 这丫头虽然聪敏,可终究还是见识太少,不明白怀壁其罪的道理。 这里面的水太深,你哥我把握不住! “走,先不提这些事情,咱们去钟楼瞧瞧!” 许洛确认自己感知中,那些如火炬般的气息终于再不能察觉到,他才毫不犹豫的拖着许思走向钟楼。 二楼一人高的铜钟,微微转动着,许洛两人身影映射到上面,毫发可见。 仿佛察觉到两人的到来,铜钟表面浮现一个熟悉的苍老人影。 许思惊喜叫出声来。 “崔叔,你没死……呜…” 可一想到他现在附身铜钟,这等处境,也比死强不了多少,剩下的话又全变成呜咽哭泣。 许洛轻轻拍拍她后背。 虽然心里早有所猜测,可真正见到崔叔成为守村人,心底也不由得一阵悲怆。 不然,刚才那李泊瑜怎会那么容易松口? 千万别以为,这守村人是什么好差使。 别看他掌控整个三河堡地脉之气,近乎无所不知。 可这也意味着,守村人神魂便只能在这片范围内活动,也就是个大一点的牢狱而已。 而且,守村人一旦融合地脉,便意味着除非神魂俱灭,不然没有任何办法脱离。 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可有的时候,还真就是生不如死! “傻丫头,哭什么?叔还没看到你嫁人生子,怎么舍得去死?” 崔叔现在相貌,正是临死前那枯朽老迈模样。 见着许思还在嚎啕大哭,他无奈叹息一声,看了眼许洛。 许洛心底叹息一声,手掌在小丫头后颈处轻轻一按,许思立即无力软倒。 许洛单手拄拐,将她抱起,小心翼翼的靠在铜钟上。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只怕已经到了她能接受的极限。 再要是大喜大悲,只怕会大伤心神,还不如让她好好休息一会。 许洛重新站在铜钟前,脸上浮出冷笑。 “叔,你……” 崔叔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手道。 “你小子就是疑心太重,哪来那么多的算计? 那种情况下,崔叔还能有其他的选择么?金叔父也只不过是顺手推了把而已!” 顿了下,见许洛还是神情不豫,崔叔又笑道。 “青牛大车融合得可还算顺利? 原本就连叔心里,也没有多大把握,那李家小子拿出的开灵秘法,只怕成功率也就是十之一二而已!” 许洛眼神一冷,当时李泊瑜拿出秘法,要了结他与金雾涟之事时,他就有所疑惑。 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灵成功,那这世上还不是驱邪人满地走,还有那些妖诡什么事? 就算有这种好事,那肯定也轮不到他这个所谓的天厌之体! 崔叔叹息道:“叔原本想着到死那天,再试试接过这守村人的职司。 可没想到红衣诡怪,竟然就是秀娘,哎…… 这就是命! 以后的路,你小子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啰!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走?” 许洛愕然,继而失笑出声。 他了解崔叔,老人家又何尝不了解他? 虽然李泊瑜那厮不算是什么好人,可想必关于所谓天厌之体的事情,也没必要骗自己。 再说,现在崔叔成了守村人,思思那丫头以后也算是有靠的人,想来安安稳稳一辈子应该问题不大。 自己这天厌之体害人害己,留在三河堡只怕还对她不利,那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嗯,想去外面看看,总不能这辈子,就这么拄着拐过一辈子? 那日后只怕连个婆娘都讨不到,活着有屁意思?” 崔叔知道他在打趣逗笑,仍忍不住笑出声来。 半晌后,他笑声突然一收。 “你确实该走,你小子天生就属于那种破坏规则的人,三河堡容不下你的。 浅水也养不出蛟龙,而以你的性子,要么化龙、要么烂成虫! 所以,越早走越好!” 崔叔说完这段话后,身形明显涣散几分。 第四十二章 魔猿 许洛知道崔叔初成守村人,肯定需要修行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叔侄俩又商量一番,主要是许洛又听完他一番唠叨后,这才抱起许思放进青牛大车,驶回了自家院子。 将许思放进屋里后,许洛站在小院中,静静看着一直跟在身后的青牛大车。 原本放在车上的枉生竹,此时已经见不到踪影。 可是在许洛意识感应中,枉生竹却又偏偏还在大车上面。 许洛朝着车厢四壁打量一番,突然闭上眼睛,伸手朝着意识感应处摸去。 许洛没有见到的是,他的手掌诡异的没入空气中,仿佛穿入另一方空间般。 没过片刻,枉生竹带着一大兜泥土,凭空出现在车厢中。 许洛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刚刚手掌伸入的地方。 刚才那处空间并不太大,约莫三尺见方。 可他有种直觉,那地方,只有自己才能找到。 青牛大车在崔叔手里时,绝对没有这个地方,不然,崔叔不会不交待! 那么原因只能是…… 许洛将眼神落到青黄相间的枉生竹身上,仔细打量下才发现。 密密麻麻的青色根须,自泥土中蔓延而出,直接渗入脚下的青牛大车。 随着他的意识融入,许洛只觉得整辆大车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关碍,都在自己脑海中历历在目。 如观掌纹,清晰无比! 许洛甚至有种错觉,其实自己的开灵并没有成功,只不过有枉生竹在,它代替自己掌控了青牛大车。 而自己与它又是相伴相生,这才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自己已经是驱邪人! 尺来长的竹身,仍然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唯有那枚米粒大的芽苞,却仿佛绽放少许。 许洛湊下身去,竹身上那魔猿混三个小字后面,似乎又多出几个小字。 许洛凝神看去,心神下意识集中。 轰得一声,脑海里宛如春雷炸响。 一尊顶天立地、看不着身周样貌,浑身散发着无穷煞气的巨大凶猿,突兀出现在识海中。 凶猿仰首怒吼出声,声音中充满不甘杀戮、桀骜不驯。 滔天血海瞬间充斥着整个识海…… 许洛只觉得脑子仿佛被人活活撕开一般,手中木拐无力的松开。 整个人砰的瘫软在地,蜷缩成一团。 无数符文字划,自凶猿身上疯狂涌入他脑海。《魔猿混沌身》 当凶猿消失时,一篇金光湛然的法门,已经牢牢刻在他识海深处…… 良久良久之后,许洛身躯一动,缓缓爬起来靠在车厢上。 他脸上神情先是一片惊骇,然后逐渐露出喜色,最后满是欣喜若狂、痛快畅达。 意识中突然出现的凶猿,他见过! 确切的说,是见过一部分。 当初枉生竹觉醒时,带着他曾经陷入那一片黄泉幻境。 那支遮天蔽日的巨掌,带来的浩瀚威压,到现在他也未曾忘记半分。 《魔猿混沌身》 这名字有些土气,可却是枉生竹吸收完凶猿精血后,提炼出的一篇炼体法门。 那头凶猿正是混沌魔猿! 在许洛前世神话传说中,可能名气不大。 可其身殒后,分化出的灵明、六耳、通臂、赤尻四大灵猴,哪一种不是神威通天、威名赫赫? 而这法门修行至大成圆满,正是为了掌握混沌魔猿的逆天神通。 也难怪许洛如此失态,只要想想那混世四猴所干下的惊天伟绩,便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威能? 光大家最为熟悉的灵明石猴孙悟空,便号称,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 可不算之后际遇,在许洛看来,灵明石猴其实应该算是混世四猴中最弱的一位。 这么一想,其他三位又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更别提,这功法还是许洛最为在意的炼体法门。 他那倒真想看看,这方世间所谓的老天爷,那所谓的天厌之体,能不能够奈何得了这洪荒凶兽的炼体神通? 许洛自地上捡起木拐爬起来。 这时竹身上,已经是空无一物,那一行米粒大小字迹已全部消失。 而且原本青翠欲滴的竹身,也明显变得斑驳不堪,失去神韵。 显然青竹这么多年的灵气积蓄,这一下几乎全部被掏空。 许洛长叹口气,看来自己以后的生活,也只能和那些妖诡誓不两立了! 他顺手将插在泥土中的白色灯笼拔出来,重新将枉生竹送回隐藏空间。 这灯笼一落入他手中,立即恢复到原本模样大小。 暗灰手柄已经看不清原本什么颜色。 白色蒙纸残破大半,能看得到里面只剩下寸来长的红烛。 蒙纸上面显出个隐约字符记号,可是大半字体已经缺损,只能勉强认出是个好像是个厄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诡怪已死,此时灯笼已经再看不到半点威风煞气。 许洛想了想,掏出火折子将白烛点燃。 啪的烛芯爆开,浓郁至极的腥红雾气,自灯笼上疯狂涌现,瞬间将整个车厢笼罩。 青牛大车仿佛察觉到威胁,从厢壁上涌出青光。 可是仅仅只坚持片刻,青光便在红雾侵袭下,节节败退。 许洛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青牛大车虽是最低级的伴生物,可是有自己这个宿主加持,竟然还奈何不得这破灯笼? 难道…… 他露出惊喜神情,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这红衣诡怪,竟然有两件核心本命物? 难怪枉生竹会特意将它留下来。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突然冒出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所有人都以为,他融合的是青牛大车,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枉生竹才是他的根本。 枉生竹既然能控制青牛大车,那能不能控制这白色灯笼? 若是可以,那日后若是能再得到灵物,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能同时操控更多的伴生物?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 许洛走到车厢外,将残破灯笼插在大车左上角。 灯笼手柄刚刚碰触到大车,一根根青丝如同灵蛇般,将手柄紧紧包裹,然后迅速融进灯笼中。 许洛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传来,神魂猛得一空,然后,方圆十丈的每一丝动静,清晰无比的映入他识海。 石板下虫豸窸窣爬行、水道中鱼儿在翻腾斗水,旁边泥土下一窝老鼠正在发出细不可闻的唧唧轻声。 墙角处许思栽下的荷花,花瓣悄无声息绽开,若有若无的清香充斥鼻间…… 第四十三章 厄字灯 这一瞬间,许洛感官中的世界,仿佛被轻轻摘下一层轻纱,露出一角真实。 可是当他将感官再朝外延伸时,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朦胧感觉。 在体会过那种细微真实的触觉后,许洛下意识得感到一阵不舒服。 啪的轻响再次传来,许洛脸上的喜色一僵。 就这么短短几息,红烛好像就稍微短了那么一丝,看来白纸灯笼进入这种入微状态,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不过,有了这东西,对于准备将青牛大车当成家的许洛来说,还是个好消息。 这时,心神突兀传来一阵疲累。 许洛这些日子压根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身体已经快到极限。 他顺手将红烛捻灭,便准备先去休息。 青牛大车通体一颤,许洛身体微顿,眼中露出惊愕神色。 在意识海中,他刚刚插在大车上的残破灯笼,竟然已经与青牛大车彻底融合到一起。 就好像在大车那个地方,原本就挂着这么一个玩意儿般! 好半晌后,许洛突然摇头失笑。 “既然枉生竹认可了你,以后便叫你厄字灯吧!” 许洛现在也想不清楚缘由,可绝对跟枉生竹脱不开关系。 只是这样一来,这青牛大车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就连许洛自己都有些期待。 …… 一辆四轮大车,自三河堡西门疾驰而出。 此时天色刚刚蒙蒙亮,直道两旁的景物都还看得不太真切。 许洛自车辕上挺起身,还是忍不住转头朝后方越来越远的三河堡看去。 距离红衣诡怪之事已经过去半个月,小妹许思也已经与金正波正式定亲。 他特意挑了这个时候离开,就是不想再看到小丫头伤心流泪。 他也曾想过,将小丫头带在身边好好照看。 可是一想到那所谓的天厌之体,许洛莫名就会自心底生出莫大的凶险征兆。 再加上枉生竹需要吸收诡怪煞气复苏,只怕他这一路走下去,是见不到半刻安定详和,赏不到丝丝清静详宁。 今后的日子,妖魔诡物、血腥杀戮这些东西,不出意料就应该就是他身边最靓丽的风景线! 身后远远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钟声,像是告别、又像是不舍。 许洛情不自禁的眼眶微红,一时间,竟似是看得痴了。 好半晌后,许洛才又默默回望前方。 体内气血如涓涓细流般,落入青牛大车天然生成的核心符阵中,那隐隐像个固字的符文开始扭曲,绽放出毫光。 许洛早已试验过,若是这般控制着气血消耗,青牛大车大约能奔行一个时辰左右。 但现在大车的速度,顶多也就和奔马相差不齐,若用这种速度去厮杀争斗,那不亚于去找死。 难怪那些驱邪人,平日也只是将伴生物随身携带,没有时刻御使着伴生物! 青牛朝前急奔,可鼻间却不见半点喘息声,就如同一尊死物般。 天地一片寂静,漆黑的直道穿过薄薄白雾,就如同直通地狱幽冥一般。 这是许洛入此世以来,第一次离开三河堡。 刚开始时路上还有些新鲜感,可越到后来,他心里却越是心惊肉跳。 书中记载,大燕传承至今已逾六百年,虽偶有灾荒动乱,可大体来说还算安稳。 可他这几天走下来,直道上却是少见行人,两旁偶有大片粮田桑亩,亦是荒芜一片。 路上遇到的几座村堡,皆是高墙厚垛,戒备森严。 遇到像他这种,有着正式通行文书的人,都像是防贼一般。 要知道,莫山郡可不是边疆荒僻之地。 它与大燕首善之地犒京同处中州,左右不过几百里地,绝对称得上是核心腹地,可竟然是这副鬼模样? 大燕八州中的那些偏远之地呢? 噼里啪啦……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打断了许洛的行程。 他抬头看看已近迟暮的天色,一脸无奈,看来今天又得在野外过夜! 幸好,这段时间他没有闲着。 自从青牛大车正式成为他伴生物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改造起来。 车厢里不到十个平方的局促之地,硬是让他折腾出了后世的房车布局。 现在看来,倒真是有些先见之明。 大雨滂沱,不过片刻时间,天地间便变得苍茫灰暗,视线几米之外更是朦胧一片。 夜间的荒野,全是诡物凶兽的天下。 许洛也不敢大意,将青牛大车毫光隐去,停在直道边的一颗几丈高的青石底下。 此处直道旁边就是一片密林,可就是许洛,这时候也不敢头铁越雷池一步。 坐在车辕上,视线中雨水肆虐,宛若要将这片世界彻底淹没。 大车顶棚在上一次大战中,破开了几个大洞,车厢里也滴滴答答下起小雨。 这伴生物受损,可没有那么容易修复。 许洛手中也没有足够多的灵材,更不懂炼器,只能靠气血慢慢滋养,可想而知,那速度有多么感人! 雨水被狂风裹挟着,疯狂倒灌进来。 许洛将身体缩在车厢干燥处,可大半衣裳还是被淋湿。 可现在的他却顾不得这些,漆黑瞳孔中隐现凝重。 哪怕是这般大雨,在那压抑的灰暗苍穹之上,却仍然能依稀见到高空血月轮廊。 这极端气候下,就连那些凶禽猛兽,似乎都不愿出门。 天地间除开雨声,就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点燃厄字灯,灵识仔仔细细在周边探查好几遍,确认没有危险后,许洛这才开始今天的功课。 他摆出一个怪异姿势,就好像一只老熊正端坐高台,后背使劲抵着后面车厢。 身上露出的肌肉,呈现出一种无力的极度松垮状态,可整个车厢却是轻微抖动着。 而随着时间过去,这种抖动频率越发浩大。 看似轻松的许洛,一滴滴冷汗正顺着清秀脸庞滑下,显然,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 整个过程,许洛都保持着一种怪异的呼吸频率。 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恨不得将身周所有空气,全部吸入肺里一般。 而在识海中,一双朦朦胧胧的凶猿血瞳,正在许洛的全神观想中,慢慢成形…… 这是《魔猿混沌身》中自带的功法核心观想图。 什么时候,许洛能将整头撑天魔猿全部观想完成,功法才算得上是小成。 第四十四章 修行 足足一柱香时间后,许洛才动作僵硬至极的滑落在车辕上。 此刻刚才还松垮垮的肌肉,却开始如小老鼠般疯狂跳动。 许洛可没有时间来休息,他挤出骨子里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趴卧。 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头饿虎,正在捕食一般。 这些古怪动作,都是《魔猿混沌身》中最基础的炼体动作。 看似毫不起眼,可配合上呼吸观想之法,每做一个动作,几乎都能将许洛全身的力气榨干。 此时的许洛,只觉得身体里每一块血肉都在逐渐崩塌、重组,脑子已经被压榨得空白一片。 只剩下唯一一缕清明,刻板的维持着自身姿势不变形。 心性极度坚韧,这是十几年的病痛带给许洛最大的收获。 心神全部投入的他,压根没有注意到。 自己呼出的气息逐渐由白色,转变成一种灰黑色。 这是这具身体吸收后天气机后带来的余毒污浊,正在一丝丝排出体外…… 老天仿佛破了个窟窿,大雨下个没完没了,已经接近两个时辰都没有停歇。 终于完成所有动作的许洛,如同死了般,趴在车厢上一动不动。 好半晌之后,他才艰难爬起身,拿出个葫芦狠狠灌了一大口苦涩药汤。 这葫芦几乎耗尽他所有积蓄,全是自堡中几位老赶山手中换来的大补药材。 药汤一入口,许洛仿佛感觉到一股热流,正顺着经脉在身体各处流转。 一股股全新、更加旺盛的气血,正从每一块血肉、每一处窍穴缓缓渗出。 又歇息片刻,感觉到重新充满生机的身体,许洛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 每一次修行《魔猿混沌身》,他都感觉如渡一次灾劫,整个人仿佛再次被丢进那条黄泉河中,还得自己爬出来。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肉身的气血增长,也几乎是肉眼可见。 虽然人看上去还是原来那般清瘦,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这具身体,到底蕴藏着怎样恐怖的巨力。 如果以前,天生神力的他算是一块顽铁,那现在许洛,正在接受百炼煅打,朝着精钢转变。 而且,他总有种感觉,《魔猿混沌身》带给自己的绝不止这些。 那仿佛是一种自内而外,从血脉根基最深处的变化。 只不过现在时日尚短,还不到收获的季节而已。 就许洛所知,所有凡俗武功能增强的,只有肉身的气血、劲力、技巧。 这也造成这方世界的武者,面对没有实体的大多数诡物,都只能束手无策。 可许洛修习过《五猿搬山诀》,还是小成阶段。 体内原来的那股内气,面对《魔猿混沌身》淤生而出的气血、劲道,何止是不堪一提,简直是老鼠遇见猫一般,只能瑟瑟发抖。 现在许洛还没有在诡物身上试验过威力,可直觉告诉他,那会给他个天大的惊喜。 许洛一边转动着心思,一边用劲气刺激、按压麻木双腿上的穴位。 这所谓的天厌之体,竟然连《魔猿混沌身》暂时都毫无办法。 每一次劲力要经过双腿部位时,都会自然而然的避开。 就好像许洛的身体部件,从来没有过这双腿一般。 可许洛还是发现了双腿的一些细微变化。 每一次修行之后,原本发青的双腿,总会有微微发热的现象,他愈发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重新站起来。 忙完每天的功课后,许洛又掏出肉干塞进口里,吃饱后就准备钻进车厢休息。 不得不说,青牛大车虽然战力不行,可这方面还是很占便宜。 突然,他眉头皱了皱,看向前方晦暗雨幕,远处隐约传来一阵稀碎的马蹄声。 许洛神情一动,将身子朝车厢里缩了缩,像是想把自己揉进黑暗中。 可那踏踏蹄声却越来越响亮、沉重,频率却逐渐慢了下来。 许洛心底暗叹一声,不再心存侥幸,用火折子将厄字灯笼重新点燃。 来人显然已经发现青牛大车。 黯淡红光映照着大车方圆丈许,影影绰绰,直道方向突兀出现一排模模糊糊的高大暗影。 光亮乍现,可骑队却是宠辱不惊、依旧鸦雀无声,只是默默在黑暗中打量着青牛大车。 许洛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木拐抽出靠坐在车辕上。 此刻在厄字灯笼加持下,在他敏锐感知中,这支突如其来的骑队,分明就如同森林中最为血腥残暴的饿兽一般。 特别是他们身上的那些兵器,一直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淡淡红光,凶煞骇人。 况且这个时间点,普通人哪里会冒雨奔行赶路? 片刻后,一名高大骑兵突然跃出阵列,奔近大车。 许洛眼睛微微一缩,强自压下摸拐的冲动。 来人站在大车三尺之外,声音却出乎意料的温和。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赶路?可有通行文书?” 一听这话,许洛心里警惕反而放下几分,这审问犯人的口气一听就是官家人。 现今大燕虽有末世腐朽之象,可现任崇元皇帝却也算得上是位有为之君。 深知乱世需重典,极重律法苛刑,更是牢牢掌控着唯一能对抗大规模邪物的御兵司。 治下欺压拐骗、作奸犯科之事反而少见。 这些人既然是官人,那安全方面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三河堡许洛,奉驱邪司征召,前往莫山郡!身体有缺,还请见谅,这位将军有礼!” 许洛在大车上行了一礼,并没有隐瞒自己来历。 “咦?” 来人疑惑出声,策骑往前走了几步,仔细打量着许洛。 烛光将他面容映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唯有那双冷漠眸子,却宛若刀子般,狠狠扎在许洛身上。 许洛只觉得肌肤一阵刺痛,心里警兆大生。 一只手下意识的攥住木拐,另一支手却是从怀中摸出通行文书举在烛光下。 仿佛察出他的深深戒备,来人看了看文书,又打量许洛那张青涩脸庞片刻后,眼角露出一丝笑意。 “少年郎勿需惊慌,我等乃是御兵司啸风铁骑,公干途径此地。 你既被驱邪司征召,日后也算得上是同僚,正该多加亲近。 如今城外诡物出没无常,你倒是胆大,竟敢孤身上路?” 第四十五章 山口驿 许洛松了口气,虽然真打起来,他并不畏惧这些人。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三更半夜的,坟头蹦迪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他脸上现出恰到好处的青涩笑意,拱手行礼。 “多谢将军,许洛小地方出身,还是第一次前往莫山郡,路上错过了宿处!” “哈哈,我夏可抗可称不上将军,更比不过你们驱邪司。 你们只要晋升通脉境,便能称一声驱邪师,那就是妥妥的校尉大人。 你现在应该是开灵成功,刚成为驱邪人?” 听出夏可抗语气中的浓浓羡慕,还有略带的一丝古怪意味,许洛眼中光芒闪动。 这夏可抗,显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般简单。 能一眼看出自己境界,只怕平日里没少和驱邪人、诡怪打交道,当真不愧是大燕镇压八方的御兵司铁骑! 见许洛只是淡笑,却没有回话,夏可抗愣了下反应过来。 这少年郎好大的戒心!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看看没有停竭片刻的暴雨,又看看许洛那快淋湿的衣裳,顺手从马背褡裢中抽出把黑伞丢过来,然后,朝着许洛拱拱手。 “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一步。 夜间诡物横行,许兄弟一路小心,若是莫山郡有缘再见,老哥请你喝酒! 兄弟们,出发!” 许洛一愣,下意识抓住黑伞,还没来得及感谢一声。 前方一行铁骑,已经令出即行,急促踏踏声再次响起。 许洛只能在后边拱手作揖,目送一行人再次冲入雨幕,片刻便消失不见。 当雨声渐停时,天光已经快要大亮,一晚没睡踏实的许洛索性直接上路。 越是靠近莫山郡城,直道上总算不再是那种万径人踪灭的景象。 偶尔也会有大队车马商队,交错而过。 路边村堡也逐渐密集,道道炊烟肆无忌惮的散发着人间烟火气息,这熟悉的气息,让许洛一直紧绷的心神不由得一松。 环间山脉虽然没有安莫山那般大气磅礴、绵延万里。 可相对于莫山郡人来说,却更显熟悉亲切。 整条山脉并不高大巍峨,却如同母亲般伸出两只手臂,将整个郡城紧抱在怀里。 可最近些年份,莫山郡人一提起环间山,却是莫名多了份纠结怨气。 随着红月复苏、诡物横行,人烟稀少的环间山便成了整个郡城外最为凶险之地。 许洛控制着青牛放缓速度,看着前方逐渐变得崎岖的山道,以前远方的那条黑线,刚放松的心神再次紧绷。 穿过前方环间山,便就是莫山郡城。 可路上他打听到个不好的消息,现在的环间山已经愈发危险。 除开那些普通的凶兽妖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环间山游荡着一头不知名诡物。 没有任何出现规律,也没人能找到它任何踪迹。 只是所有遇到这头诡物的人,皆是十不存一,偶有幸存者,也仿佛彻底失去那段记忆,说不清究竟遇到了什么。 因为这个,驱邪司特意在山口处设下警戒驿站。 虽然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聊胜于无,可总算能带给普通人几分安慰。 幸好这诡物出现频率并不算高,碰上只能算自个倒霉。 山口驿站并不在山外,反而坐落在阴风峡谷外。 这一点,大燕官府倒也算得上颇有几分担当。 这里是方圆近百里最为便捷的过山通道,来往的人流车队也是最多的。 许洛来到驿站外,见到旁边拴着的十来骑龙鳞马,直接一愣神,竟然又碰到了这群御兵司铁骑? 果然,一进门,一位三十来岁、眉目冷峻的中年汉子,便朝着许洛爽朗大笑。 “许兄弟,又见面了,不如一起来喝点?” 许洛听出是夏可抗声音,想想也不推辞,拄着双拐便走过去。 御兵司一行人分成两桌,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军汉果然不愧是大燕镇压不服、对抗邪物的一等一精锐,个个皆是面色冷峻、杀气凛然。 许洛朝着众人微微点头示意,便施施然坐下来。 “咱们这次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前几天环间山已经有商队失踪,估计是莫名诡物又开始活跃了!” 许洛一坐下来,夏可抗脸色仍是面带笑意,可话语却冷肃起来。 许洛心里一紧,难怪这一大早,驿站里几乎就坐满了人。 同时也恍然明白,夏可抗为何这般热情,只怕也是看中自己驱邪人身份! 可是以御兵司的身份,只需要将消息传回莫山郡,驱邪司难道还会不派人来接应? 除非…… 这些人连这短短几天时间都等不起? 想到这里,许洛立即决定,自己这小身板,可不敢去掺合这趟浑水,准备在驿站多等上几天。 正要开口时,却正好瞧见夏可抗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眼神一缩,心里苦笑起来。 能进御兵司的人,哪里会有蠢货? 自己这点小心思,只怕人家心里一清二楚。 若是他再不识趣,只怕人家也不介意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仗势欺人,什么叫万恶的封建主义…… “咳、咳” 许洛干咳两声,讪笑道。 “大人既然有公务在身,小弟自需鼎力相助,只是怕自己实力低下,有心而无力,误了大事反而不好!” 见他识趣,夏可抗好像变脸一般,继续露出豪爽神情。 “许兄弟果然不愧是驱邪司看中的年青才俊! 哥哥我也是抱着多一人,便多分力的打算,终究对付这些东西,你们才是专业的!” 许洛长吁一口气,既然无力反抗,那只能尽力筹谋,躲过这一劫再说。 他沉思片刻才缓声道:“这头诡物大概情况,大人应该有些眉目吧?” 语气虽然有些疑问,可意思却很明显,既然大家现在同坐一条船,那不如摊开来说。 驱邪司驿站设立这么多年,不可能对这诡物情况没有一点了解,山口驿这边更不会瞒着夏可抗! 夏可抗眼角闪过满意神色,愈发相信自己没有等错人。 昨夜一别,愈想他愈是对许洛刮目相看。 别说人还没进驱邪司,就算有了官身,也没有几人能那种情况下,坦然面对如狼似虎的御兵司。 这也能侧面证明,眼前这少年郎对自己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第四十六章 环间山 说起正事,夏可抗脸色终于严肃起来。 “你既然是驱邪人,那对诡物之事肯定有一定了解,这些杂碎既然占了个诡字,自然不会是乱叫的。 这环间山诡物具体情况,还真没有多少人知道。 出现规律、如何规避,战力如何?这些连山口驿站都没有眉目。 因为见过诡物的人,不是消失不见、就是神智疯傻! 也就是它出现的频率低,所以危害不显,可这并不代表这头诡物好对付!” 许洛神情不变,只是定定看着夏可抗。 若是他再不透露些有用的信息,哪怕双方翻脸,自己也不会去冒险。 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 这偌大环间山,哪里不埋人? 心里杀机暗涌,许洛面上却是一脸关心神情。 可夏可抗直觉却是敏锐至极,心里莫名一冷,赶紧将自驿站处得来的消息说出来。 环间山诡物横行,驱邪司自然也未闲着。 常年搜查追踪下来,一些基本信息还是知晓的。 抛开那些普通凶兽邪物,那头最让人心忧畏惧的诡怪,已经被命令为并蒂瓜诡物。 据案卷记载,只要在环间山区域,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突兀凭空冒出一片瓜田。 明明肉眼清晰可见,可诡异的是,无论什么攻击都无法损伤瓜田分毫,就好像两方根本就没有在同一处世界般。 而只要生灵一踏入瓜田范围,绝大多数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运气好的侥幸活着出来,也会变得跟个傻子一样。 驱邪司在损失两位驱邪师之后,驱邪司两仪堂主何不休,便打算亲自出手。 可已经洗身境界的堂主大人,却是在见到瓜田出现后,就如同见着这世间最为恐怖的事情般,脸色青白如纸,一步也未敢踏进瓜田。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只是自那之后,莫山郡驱邪司便下了死命令,所有人见到瓜田出现,以小心躲避为上。 夏可抗拉上许洛,心底深处未尝不是抱着,有枣没枣、先打上两竿子再说的心态! 在他略带一丝期许的眼神中,一直沉思的许洛终于开口了。 “想必大人也没指望我这小身板,去对抗诛杀那凶残诡物!” 说到这里,许洛漆黑如墨的双眼逐渐亮起来,说出的话也带上了几分把握。 “也就是说,咱们最终目的就是躲开并蒂瓜诡怪,最好是连面都不要见,安然抵达莫山郡城!” 夏可抗点点头,一副深知我心作态。 “就是这般,要说正面杀伐,哪怕是死,我御兵司这些兄弟都不带怕的! 可碰到这种诡秘凶险邪物,委实是有力使不出,这才迫不得已拖累了许兄弟。 若是回到莫山郡城,哥哥再给你赔罪!” “就真的不能再多等几天?” 许洛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 夏可抗只是笑笑不说话,可神情中的坚决,却是未曾褪去丝毫。 就连其他那些兵士眼里,也同样是没有半分畏惧胆怯。 许洛心里暗叹一声。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无论在哪方世界,这些人,都能称得上最为可敬的人! 也罢,这次自己就尽力而为吧! 想来,有枉生竹傍身,自己逃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阴风峡谷横跨近百里,几乎将整个环间山脉撕成两截,远远看去,就如同一条卧地长龙,腰上裂开一道巨大伤疤。 诡异红月出现这些年,大燕朝廷对各地管控力度,也在飞速下降,几有末世之象。 谷中道路自然也少有人修缮,但有之前留下基础,还算勉强能走。 可供四马并行的直道上,许洛驾着青牛大车,与夏可抗两人并肩走在最前面。 以夏可抗的眼力,自然早已看出许洛是第一次出门。 一路上,都在给他介绍着环间山各种情况,许洛大半心神都放在四周环境侦测上。 青牛大车闪着微微莹光,破开谷道间薄雾,滑进深处。 越是走近山谷深处,雾气愈发浓厚,一行人齐齐觉得,阴冷寒意裹挟着雾气直入骨髓。 许洛眼神微寒,突兀开口。 “不对劲,这雾气有古怪!” 话音未落,夏可抗大手已经轻挥。 身后跟着的兵士,毫无征兆的悄无声息停下,三五人一组结成古怪阵型。 哧哧轻响中,各种兵刃寒光划开雾气,空气仿佛都变得死寂起来。 夏可抗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神情冷峻的在四周仔细观察着。 这雾气倒不是今天才有,可既然许洛察觉出不对,那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片刻后,队伍前方影影绰绰的雾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咔咔细响,就如同无数面镜子同时碎开一般。 许洛面色大变,再不犹豫取出火折子朝着白灯笼一晃点燃,口中轻喝。 “诸位小心,有东西过来了!” 噌的轻响,红色焰光瞬间笼罩着马车四周三丈之地,就连无形雾气,都被活生生挤开。 夏可抗从未离过手的一柄短枪,柄上条条暗黑纹路蓦地红光绽现。 短枪如同出洞毒蛇般脱手飞出,直直刺入前方声响传来处。 这一枪就如同信号般,身后那些默不做声的甲士们,突兀暴喝出声。 如同惊雷炸响,手中连弩哧哧声大作。 符文箭矢带起一道道流光,紧随短枪之后,没入雾气中。 许洛眼神一缩,这些御兵司铁骑当真出手不凡。 符文箭每一道都能带给他威胁感,若是这般箭雨袭来,他甚至都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一连串轰隆声传来,众人攻击仿佛落在山石上。 土石飞溅中,一阵古怪嚎叫传入许洛耳中,他只觉得头脑微微一晕,马上又清醒过来。 可队伍中其他人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夫君,你可算是归家了,可曾挂念家中妻儿?” “儿呀!你当真是好狠的心,这么久不肯回来见见娘亲,你是想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郎君,妾身却是没能等到,不如留下来陪陪奴家。” …… 那嚎叫声入耳,甲士们脑中就是一蒙。 迷迷糊糊间,自己日夜思念的亲人,仿佛突然出现在眼前,泣声呼唤着。 所有人顿时如同醉酒一般,在龙鳞马上身躯摇摇晃晃。 第四十七章 哭山猿 许洛终究是经验太少,虽然知道这嚎叫有古怪,却没能第一时间认出究竟是什么诡怪。 他眉头轻皱,木拐在地上重重一顿。 巨力在地面上肆意宣泻,发出沉闷巨响,瞬间压下那古怪嚎叫。 被厄字灯光芒笼罩的夏可抗最先反应过来,口中暴喝出声。 “下马,第三护阵,火符箭,齐出!” 巨响中兵士们齐齐惊醒,一张张黑脸上露出恼羞神色。 闻令所有人迅速结成梅花阵型,持弩兵士换上一种火红色箭支,上面符文灵光闪烁,再次齐齐射出。 夏可抗脸色冷峻,可眼中紧张神色却慢慢散去,朝着有些疑惑的许洛解释。 “不用太过担心,是哭山猿! 这东西没啥大本事,就靠着那古怪唤魂叫声迷惑生灵,只要有了准备,还是容易对付。” 许洛松了口气,眼神还是盯着前方火箭齐射之处。 轰隆声响中,火光爆开,雾气被一扫而空,露出一头长着丑陋面孔的山猿。 它体形在猿类中算得上高大粗壮,可那张面容却像张白板一样,布满纹路、光滑无比,甚至连五官都没有,就好像脖子上直接顶了个丑陋圆球。 此时好几支火箭正狠狠咬在它身上,火焰贪婪蔓延之际,发出一阵阵恶臭。 吱吱惨嚎声中,火光迅速将哭山猿浑身厚厚黑毛点燃。 它不停的上跳下蹿,可御兵司的符文箭,哪是那么容易抵御的? 不过几息功夫,它就变成了一支大型火把。 伴随着尖锐惨嚎,眼见着就要活活烧死。 可就在这时,仿佛知道今日凶多吉少,哭山猿发出一声高亢裂云的尖啸,然后朝着最显眼的青牛大车扑来。 许洛心里暗骂一声,这算是柿子挑软的捏,专门欺负残疾人? 手中木拐带起沉重风压,朝着迅疾扑来的火团直接一扫。 噗,火光四溅,哭山猿被巨力狠狠撞飞。 许洛眼神冰冷,心神微动。 众人脚下泥土中,无人能见到的一束束细小青色根须,正如灵蛇般朝哭山猿落地处扑去。 依他的性子,既然动了手,那就要干净利落,彻底斩草除根! 下一刻,正在不停翻滚的哭山猿,身子猛得一僵,仿佛遇到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一样。 哪怕火光猛得大涨,烧得身体滋滋作响,它却趴在地上动都不动。 夏可抗长舒一口气。 “今日倒是怪,平时这些猢狲胆小无比,向来都是成群结队出没。 为何这头却敢独自袭击咱们?” 咦? 这时的许洛却是脸色一变,枉生竹透过根须传来的画面,让他心里莫名一颤。 那头哭山猿竟是头雌性,还有了身孕。 可若是许洛没看错,那肚子里婴儿胚胎五官分明,却是个人形轮廓。 许洛身形微微一抖,枉生竹那些正欲抽取精血神魂的根须,如同被烫了下,又齐齐缩回。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杀戮归杀戮,可抽取人类气血神魂修行,却还是做不到。 哪怕是疑似的也不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洛迅速冷静下来,口中询问道。 “大人,这哭山猿到底是何来历?怎么这体型、智商却和咱们人族差不多?” 夏可抗这时似乎想起什么,察觉出不对,先是朝甲士们挥手示意小心。 “先走出这鬼山谷再说,刚才那畜生最后一声只怕会惊动猿群!” 说完,一骑就当先而行,许洛驾车跟在后面。 哭山猿一死,山谷中雾气明显开始消散,众人行进速度一下子快起来。 直到奔行近十里后,夏可抗才放缓速度,朝许洛自嘲一笑。 “小洛别见笑,实在是哥哥这回有公务在身,一切皆以安全为上! 至于这哭山猿,环间山以前是绝对没有的。 算起来,也就和那并蒂瓜诡怪差不多时间出现的。” 许洛心里一跳,陡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涩声道。 “刚才那头哭山猿已经怀有幼儿,只怕猿群没有那么容易放过我们!” “你确定?” 夏可抗惊呼出声,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比划几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加强警戒后,才焦急道。 “如果是这样,接下来咱们就要尽快冲出这片山谷才行。 这种地形,正是哭山猿最喜欢的地方,战力能发挥至十成十!” 顿了下,他眼中闪过凶狠神色,厉声道。 “若是诡物出现,许兄弟你有没有把握能提前察觉?” 许洛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自己一行人再这般横冲直撞,只要这环间山中邪物没有死光,迟早会找上门来。 最可怖的是被并蒂瓜诡怪盯上,那就完蛋了。 可是,他也不过是个开灵境驱邪人罢了,而且还是个菜鸟。 哪怕有枉生竹帮助,也没有绝对把握提前发现诡物,许洛摇头苦笑出声。 “大人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小子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幸好夏可抗原本也没对抱多少希望,愣了下后又爽快笑道。 “说得什么话,这回本就是哥哥理亏。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做人、做事只要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是! 兄弟们,走,加快速度,这些杂碎有本事,追出环间山来再说!” 可这番慷慨激帛的话语还未落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呼啸轻响,就从身后飞速追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对方眼中的苦涩,可动作却是不敢耽搁,速度又加快三分。 后面的窸窣之声很快变成熟悉的哭嚎。 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哭山猿,声浪几乎在空中汇聚成浩然气浪,呼啸着扫过队伍。 所有人脑中如同被塞进一堆炮仗,轰然炸响,座下马匹都有些被声浪影响,速度迅速放缓,跑起来歪歪扭扭。 许洛重新点燃厄字灯,红光笼罩下,状况应该算是最好的一个。。 眼下这情况,肯定得想办法,不然一行人绝对跑不掉。 他厉声喝道:“我带头,所有人跟紧大车,千万别停下!” 夏可抗最先反应过来,晃晃昏沉的脑袋,也急声命令。 “别乱窜,跟着大车走!只要出了这山谷,这叫魂之术就没什么可怕的!” 话音未落,前方甲士突然传来一声欢呼。 “大人,快、快,前方已经看到出口!” 第四十八章 并蒂瓜 许洛还好,这是第一次来环间山,不清楚地形路况,可夏可抗却是一愣。 怎么可能,这才走多久,整个阴风谷少说也有百多里,怎会这么快就看到出口? 下一刻,夏可抗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无比。 与此同时,许洛脑海中却是陡然一凉。 这些天从未主动出现过的枉生竹,竟然破天荒的自他眉心浮现出虚影,好像在忌惮什么。 自心底深处浮现的莫名警兆,疯狂提醒着许洛,前方有大凶险。 “别去!” “停下!”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出声来。 夏可抗更是焦急之下,整个人自狂奔的龙鳞马上借势前冲,一跃落至带头的龙鳞马前。 还不等身形落地,他直接吐气开声,一拳狠狠砸在龙鳞马头颅上。 津律律…… 龙鳞马朝前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马上兵士狼狈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爬起来。 后面跟着的兵士们,幸好都是御兵司精锐,齐齐控马跳开,队伍勉强算是停下。 夏可抗放倒那龙鳞马后,便一直紧盯着前方突兀出现的空旷出口。 魁梧身形如大山般沉稳,挡在众人身前。 青牛大车刹忽而止,恰恰停在他身边。 看着前方凭空出现的景象,许洛忍不住眼角紧缩。 前方原本阴森山谷,隐约可见的直道,朦朦胧胧的雾气,这时已经全部不见。 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朝远处延伸。 道路两旁全是影影绰绰的建筑,依稀还有人影在路道上来回行走。 可这一切,若是想要凝神再看得仔细些,就会发现怎么也无法看清。 就好像,有人在眼睛前蒙上一层轻纱般。 唯有道路入口处,两旁郁郁葱葱一片,绿油油的瓜田一直延伸到远处,好像没有尽头。 每隔一段距离,瓜田中便扎着一具稻草人,一个干瘦老婆婆正在弯腰打理瓜田。 瓜田侧边立着两三间房舍,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最东边墙壁更像是被火烧过般,略有些焦黑。 这些房舍,像是刚从某个大宅庭院强拆下来般,还留着参差不齐的青砖断茬。 屋檐上残留的雕刻装饰,还能依稀看出当年几分奢华风采。 一个驼背老头,正提着把三尺来长的横刀,旁若无人的在砍着一根根圆滚滚木柴。 瓜田与许洛一行人有着一条明显的分隔线,就好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一方雾气朦胧、阴森恐怖,还有后面正在急驰而至的哭山猿。 一方却是天光明媚、绿意盎然,宛如世外桃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许洛两人却是只觉得一股彻骨寒意,自心底席卷而出,瞬间如坠冰窟。 “他娘的,还是没躲过这鬼玩意!” 好半晌后,夏可抗才强自镇定的苦笑出声。 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刻声音已经沙哑无比,就跟嗓子眼里抠出来一般。 许洛长吸一口气。 先是朝后面雾气中已经露出身形的哭山猿看了眼,然后又看向两边高耸山壁。 “上不去的!那些哭山猿老窝正是这些崖壁上面。 在平地上,咱们还能拖几头畜生垫背,到了崖壁之上,那几乎是羊入虎口!” 夏可抗长叹一声,心神终于平复下来。 他看着前方那条依稀可见的界线,脱口道。 “其实只要不踏入那条线,咱们应该还不算进入瓜田范围……”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显然他也想明白了。 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况,哪里还有他们选择的余地? 许洛一直没有说话,仔细感受着枉生竹的状态。 这时候的枉生竹,状态有些奇怪,似乎对前方瓜田有些忌惮、警惕。 可忌惮之余,更多的却全是贪婪、渴望,可唯独却没有恐惧害怕。 许洛仔细打量着瓜田,眼神闪烁,片刻后突兀冷笑出声。 “大人,进吧!咱们没得选!人家既然找上了门,我想咱们也逃不掉。” 夏可抗看着后面在哭山猿声波攻击下,已经摇摇欲坠的部属,一咬牙厉声大喝。 “走,兄弟们,咱们也去会会这鬼东西!” 说完,当先一步踏入土路。 片刻后,四周一切如常,一直警惕的夏可抗死死盯着那对老太婆。 “走!” 许洛驾着大车也跟进去。 一踏入土路,如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后面那些恼人哭嚎瞬间全部消失。 温和阳光洒在身上,微风带着草木清香掠过鼻间。 可愈是这样,许洛一颗心愈发沉下去。 如果红衣新娘的祈愿景只是一幕黑白剧,这里就是一部全景大片,还是沉浸式的! 身后的兵士也纷纷跟进来,大声喘息着。 许洛扭头看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哭山猿,一见到这瓜田,却如同遇到天敌一般。 如雷鸣般的哭嚎声,突兀戛然而止,远远看着瓜田,上蹿下跳,竟然连靠近都不敢。 就在众人四处打量时,那原本在瓜田中忙碌的老婆子,终于有了动静。 她突兀直起腰,手里托着两个青瓜,朝着这边笑起来,裂开缺了几个门牙的嘴唇。 “老头子,又有客人来咧!” 那神情兴奋、欣慰无比,就好像田间老农,看到自己辛苦照看的瓜果全部成熟了般。 许洛沉默着没有说话,拄着木拐跃下大车,却悄然朝着身后走了一步。 可一步明明已经跨出,身形竟然还呆在原地未曾动弹分毫。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夏可抗注意到他的动作,终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道。 “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等要前往莫山郡,还请老人家指条明路!” “老身夫家姓胡,客人就叫我胡婆婆便是。 不急、不急!难得有客人来,老婆子可不能怠慢! 屋里也没有什么好物招待,也就这片精心打理的瓜田还算不错。 客人不如挑一个尝尝?” 胡婆婆老脸上笑容灿烂得像一朵菊花,神情又略带着一丝拘谨,像极了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妇,见到陌生外来人的样子。 一阵轻风吹来,瓜蔓枝叶翻开,露出下面圆溜溜的青皮大瓜。 可诡异的是,所有的瓜都是两两伴生在一处,就如一对对双胞孪生子。 第四十九章 挑个瓜 夏可抗又问了几句,可是胡婆婆却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话。 “客人,挑个瓜吧?” ……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许洛心里愈发惊骇起来。 这边如此纷扰喧哗,可是那驼背老头,却还是一上一下的挥舞着长刀,不知疲倦的砍着前面的木头。 让许洛惊骇的是,胡婆婆每说完一句话,那老头子手中柴刀斩下去的速度,就仿佛加快几分。 可能是许洛的灵识感官过于敏锐,每一次驼背老头挥刀时,他总会感觉到自己脖颈处微微发凉。 这老头,只怕比眼前老妪还要恐怖! 夏可抗小心嘱咐着兵士们,不要碰触任何东西,尝试着顺着土路往前走。 可所有人脚步一踏出,却总又会莫名其妙的回到原处。 而胡老妪还在那里不紧不慢的询问。 “客人,挑个瓜吧?” 她脸上的笑容,从头至尾就没过任何变化,就如同粘在那张老脸上一样。 沙哑声音透着股阴冷,好像自人心底最深处响起,让人恨不得直接点头答应下来。 幸好许洛将厄字灯笼散发的红光,催散至最大范围,勉强将所有人笼罩在内。 可他看着那仅余一截指节长的红烛,心里不禁苦笑。 一进到这鬼地方,红烛燃烧的速度至少快了一倍,这样下去,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体内识海处始终有一股清凉,将其心神缠绕包裹,让他保持着冷静理智心态。 可御兵司的那些兵士,本就是性情暴戾、满手血腥,这会儿心性稍差的很快就露出破绽。 在胡老妪再一次呓语出声时,许洛左手边的一名兵士,双眼迅速发红。 强壮身躯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着,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 许洛心里暗自叫糟,手掌下意识就要按住他肩膀。 可下一刻,那个从头至尾都在沉默的驼背老头,突兀往他这边侧了侧身子。 一瞬间,许洛只觉得浑身莫名一寒,怨毒、凄苦、凌厉的浩瀚气机当头罩下。 他整个人犹如被蟒蛇死死盯住的青蛙般,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分毫。 额间冷汗一滴滴淌下,可许洛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 眉心处青竹虚影浮现,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这么一耽搁,身边那名兵士已经愤怒吼叫出声。 “两个老不死的,装神弄鬼……” 哧的一声轻响,耳边怒吼戛然而止,兵士也诡异的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 笼罩在许洛身上的那股气机,迅速消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洛眼角余光分明看到,那驼背老头一刀斩下时,那一截圆滚滚的木头依稀有血光溅射。 许洛脸色有些苍白,其他人同样大汗淋漓、脸色铁青。 显然驼背老头刚刚那一下,所有人全部中招,都被禁锢无法动弹。 胡老妪眼神仿佛并不太好,又将那张皱巴巴的脸庞湊向下一个人。 “客人,挑个瓜吧?” 经过刚才那一出,这次被选中的兵士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他下意识的将眼神,看向所有兵士的主心骨。 夏可抗脸色难看至极,只觉得心里怒火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焚烧。 可一想到刚才毫无反抗能力的一幕,心底又不由自主升起一种绝望的无力感。 察觉到部属那祈求目光,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的许洛心里庆幸之余,更多的却是古怪疑惑。 他明明就站在刚刚死去兵士身边,可偏偏胡老妪却是直接跳过他,挑中了另一边的兵士。 更古怪的是,除开许洛,所有人都对这一幕视若无睹,就好像胡老妪无论选择谁,都是天经地义一般。 “我选这个!” 兵士咽咽口水,声音略带着几分颤抖,用手指着左边青瓜。 胡老妪脸上笑容更盛几分,终于不再重复那句话。 “老头子,客人选好了,你就帮客人开一下吧!” 恐怖气机再次笼罩所有人,除开心有准备的许洛,其他人又不能动弹。 老头子动作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手中柴刀一扬。 冰冷气息在每个人脖颈处轻轻一绕,似乎在挑选着什么。 而做出选择的那位兵士,又突兀诡异消失在原地,出现在柴刀之下。 噗哧一声爆响,浓郁血腥味充斥着鼻腔。 兵士脑袋如同一个炸开的西瓜般,自眉心处整齐裂作两半,然后化作分成两半的圆木,落在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堆上。 尸体砰的摔倒在地。 下一刻,瓜田中响起窸索之声,无数瓜藤如同青蛇一般,前赴后继的攀延到尸体上。 沙沙…… 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异响一阵阵传来。 仅仅几息功夫,尸体顿时如同一个被扎满无数小洞的水袋般,彻底干瘪下去。 当瓜藤得新缩回瓜田,原地已经是空荡荡一片,连毛发都没留下一根。 这血腥残酷一幕,当真是真正刺激到了所有人。 身体刚刚恢复自由的夏可抗,第一个怒吼出声。 “走,分开走!” 也只有驼背老头刚杀完人时,所有人才能勉强控制身体。 在御兵司这些兵士心里,哪怕是与敌人堂堂正正死战,那也比这般憋屈的砍开脑袋要好! 胡老妪对他们的动作,没有半分反应。 只是当那些兵士顺着土路冲向远方时,原本立在瓜田中的那些稻草人,突然动了起来。 一个个稻草人变成胡老妪模样,齐刷刷朝这边看过来。 下一刻,每一个逃跑兵士身边,都凭空出现一个胡老妪,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问道。 “客人,挑个瓜吧?” 而这次没有厄字灯笼阻拦,几乎所有兵士都心神一颤,不由自主的挑起瓜来。 夏可抗诧异的看了眼,同样呆在原地没动的许洛一眼。 他留下来原本是打算吸引胡老妪注意力,可许洛为何不跑? 难道他想出了什么破局之法? 许洛脑中思绪急转,自从经历过红衣诡怪的那场祈愿景。 他早已明白,这鬼地方肯定就相当于这两个老不死的领域之地。 若是不找出其中规律,自己一行人迟早都会被人家玩死! 当然,你要是有足够强悍实力,强行将这两个老不死的诛杀也成! 第五十章 选择 可胡老妪两人,跟顾秀娘明显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许洛推测,能够让枉生竹生出忌惮之意,其至少是灵级以上诡怪。 那就相当于驱邪人中的洗身境,是可以被称为尊者的可怕存在! 这还怎么打?许洛现在也不过刚刚开灵成功。 许洛心思急转,既然以前也有人自瓜田中逃生,那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等人没有发现的? 在他沉思之际,又有几名兵士毫无抵抗的被驼背老头,一一将头颅斩成两半。 看到这一幕,许洛眼睛一亮,脱口叫道。 “两个都选!” 正在挑选青瓜的那名兵士,感激的朝他看了眼,毫不犹豫同时抓向并蒂而生的两个青瓜。 果然,胡老妪脸上笑容蓦地一顿,不再跟个复读机一样。 “老头子,客人贪心咧!” 话音未落,驼背老头一刀便斩在一段圆木上。 胡老妪手中青瓜砰的一声爆开。 身前那名兵士脸上轻松神情还未来得及弥漫,裂开的青瓜忽得全部粘糊在脸上。 “啊……” 惨嚎声刚吐出嘴边,又全部咽进喉眼,兵士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胡老妪干枯手掌抚摸在他头上。 “好孩子,婆婆喜欢贪心的孩子,去玩吧!” 裂开的青瓜奇迹般粘合在一起,代替了兵士头颅。 下一刻,兵士所有怒嚎、挣扎全部停止,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僵硬至极的朝着瓜田与外界阴风谷那条界限走去。 许洛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全身颤栗,再想到自己在哭山猿肚中看到的人形胚胎。 哪还不明白,外面那些哭山猿到底是怎么来的? 现在情况根本无解,无论大家怎么选,似乎都逃不掉。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变成外面人不人、鬼不鬼的哭山猿邪物! 兵士全部死光后,已经只剩下没有动的许洛两人,勉强倚仗着厄字灯笼抵抗着胡老妪的勾魂音。 可当两人身前的胡老妪,脸上笑容愈发僵硬时,许洛知道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脑子疯狂旋转着,将进来之后所有人的举动,又重新过滤、揣摩…… 不对,不对,第一个兵士真的死呢? 为何没见到他的尸体? 许洛眼睛露出一丝疯狂之色,他朝着一直留意自己动静的夏可抗,微微摇摇头,无声吐出两个字。 “不选!” 至于夏可抗能不领会意思,他已经顾不上了。 “客人,挑个瓜吧?” 这时胡老妪那张恐怖老脸,已经差不多快要贴在他的脸上。 她的身形干枯瘦小,可是落在许洛眼帘中,却宛如遮天巨人般。 丑陋头颅朝着他压下来,投下的阴影就快要把整个心神彻底淹没。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眉心间清凉再次传来。 许洛使劲晃晃脑袋,鼻间充斥着恶臭,四周一片黑暗,就如同自己正在朝无边深渊坠落一般。 他灵机一动,张嘴低吼。 “我选!” 话音未落,无边黑暗似乎有些不甘,可还是在某种莫名伟力迅速远离。 当许洛视线能重新看清东西,脸色顿时铁青一片,差点连肺腑都吐出来。 刚刚那一刹那,他整个脑袋竟然全被胡老妪含在嘴里。 若是再慢上那么一丝,会发生什么? 胡老妪身形迅速缩小,嘴角咧开的伤痕,还在朝下滴滴淌血,配合着她脸上温和笑容,愈发显得恐怖骇人。 许洛眼神一瞟,旁边的夏可抗还在不停弯腰干呕,脸色惨白如纸。 可他的大手,却死死按在腰间长刀上,看向这边的眼神,显得绝望、暴戾无比。 显然刚才那生死一瞬,也彻底将他心气打没了。 若是许洛再没有办法,只怕下一刻他就要暴起、拼死也要搏一把。 许洛知道自己不能拖延太久,他借势靠在身后大车上,冰冷的车厢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 将木拐收在一起,他将手掌朝胡老妪手中并蒂瓜伸去。 随着手掌离并蒂瓜距离,越来越近。 许洛眉心中无人能瞧见的青竹虚影,反应越来越大,竟然好似要迫不及待冲出来,将并蒂瓜一口吞下去一般。 许洛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要是到了这一步,枉生竹还只是畏缩忌惮,那自己也只能拼死一搏! 他心神微动,伸出的手掌上依稀有青色闪过。 若是仔细看去,手掌上所有毛孔、肌肤正在迅速转变成青色。 胡老妪脸上微微变色,似乎察觉出有些不对。 可下一刹那,许洛大手一把按在两个青瓜之上。 “我全都要!” 胡老妪下意识的笑出声来。 “老头子,客人贪……” 可话还未说完,她脸上笑容却猛得收殓,如同见了鬼般看向手中。 只见刚才水灵鲜嫩的并蒂青瓜,刹那间如同风化千万年的朽木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 没人知道,此时老妪心里已经彻底懵逼,就宛如程序当机一般。 老俩口纵横这环间山脉近百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种奇事,眼前这个弱小的食物,到底是如何将并蒂瓜变没的? 要知道,这并蒂瓜可是她的核心灵物! 可是,就这么眼睁睁在她眼皮下消失了。 彻底消失,就是字面意思,她再也感觉不到那枚并蒂瓜的任何气息! 并蒂瓜两两相生,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代表生死相生相伴。 按照规则,每个人只要能挑中代表生的并蒂瓜,确实是有机会能活下去的! 可问题是,并蒂瓜从头至尾,都没有脱离过老妪的手心。 她自然有一万种方法,能让所有人都挑中代表死亡的并蒂瓜! 许洛这时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自手臂暴发,沿经脉向五脏肺腑疾冲而上,途径处所有感官、血肉瞬间失去知觉。 幸好,这时眉心处突兀传来一股巨大吸力。 所有寒气还没来得及肆虐,就被枉生竹一口吞个精光。 察觉到眉心处隐约传来的欢呼雀跃,许洛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自己没猜错,这并蒂瓜应该也是一种灵性生物,甚至可能就是眼前胡老妪的核心灵物,对枉生竹的恢复有着极大好处。 想到这里,许洛看向老妪的眼神,瞬间竟有着几分火热,下意识的舔舔嘴唇。 第五十一章 灯笼 胡老妪咧咧干瘪嘴角,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下去,她下意识的看向房舍方向。 许洛心里刚升起的几分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熟悉至极的生死凶兆,自眉心处疯狂涌来。 他想都来不及想,木拐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如同游鱼般,滑入身后车厢中。 下一刻,阴冷、血腥的浩瀚气机,如同黑压压的雷暴云般狠狠朝青牛大车压下。 嗡的轻响传来。 一抹青色虚影宛若自虚无中诞生,横跨无数空间而来。 虚影凭空出现在大车上方,与倒灌而下的血腥气息,狠狠撞在一起。 轰隆巨震,环形气浪以大车为中心,如海潮般朝四面八方横扫一切。 绿油油的瓜蔓、诡异的稻草人、甚至包括远处那影影绰绰的人间烟火气息,都如同一堆堆孩童积木般,被气浪狠狠甩飞! 连串咔嚓轻响传来,青牛大车坚实的厢壁上,裂开一道道缝隙。 刚退入车厢中的许洛,张口喷出一大篷鲜血。 祼露出来的肌肤上,如同碎裂的瓷器般,散出密密麻麻细小伤口。 鲜血顺着伤口溅射而出,在地板上汇聚成暗红色图案。 脑子里仿佛被人抡着大锤重重砸了下,许洛意识都开始有些迷糊。 可即便这样,他手掌还是下意识死死攥着一旁的枉生竹。 竹身传来的微微清凉,勉强让他保持着一丝清明。 可这时的枉生竹本体,情况也是凄惨至极。 原本就光秃秃的竹身上,一道裂缝自顶端而下,一直延伸到那唯一的枝丫处。 青竹表面繁琐花纹,也变得扭曲不定、时隐时现。 幸好,一抹碧绿气息正从竹根处迅速朝竹身蔓延,修复着那道裂缝。 连带着一直握着枉生竹不肯松开的许洛,都得些好处。 许洛意识一凉,诧异的看着身上伤口处传来一阵麻痒。 肉眼可见的肉芽迅速生长、粘合,最后结成血痂。 愣了下后,他突然呵呵冷笑起来。 刚才自己似乎也听到了外面压抑的惨哼,枉生竹虽然还不及先前幻境中威能之万一。 可是,号称能承载一方世界气运的先天灵物,是那么好抵挡的? 想到这里,许洛不敢耽搁,勉强将浑身剧痛的身体,重新挪回车辕处。 现在外面情形简直是一遍狼籍,无数瓜蔓被连根掀翻,还不停的在地上翻滚扭曲。 一个个胡老妪,以及夏可抗这些池鱼,也被汹涌气浪冲撞抛飞到十几丈之外。 唯一完好的就是那三间老旧房舍,以及正凝重往这边看来的驼背老头。 破旧麻衣、身材矮胖,老脸上沟壑纵横,仿佛写满了一世愁苦。 若不是那双小眼睛里散发的死寂寒芒,这老头就跟乡下地头的贫苦老农没有半分区别。 从未离过手的柴刀,正正插在他身前,驼背老头双手负在身后,一副高深莫测作态。 可谁也没看到,他负在身后的枯瘦双手,正如抽筋般不停颤抖。 这也是驼背老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许洛。 见到许洛跟个血人般,还犹自面露冷笑,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 驼背老头眼神就如同看死人般,没有任何反应。 唯有眼角余光,扫到挂在车厢上的厄字灯笼,他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这…灯笼…哪里…来的?” 老头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般,一个字一个词的自嘴里蹦出来。 许洛咧嘴笑笑,扯动身上伤口,笑容还没来得及浮现,就直接化作一脸苦色。 果然,相比只会按规律行事的胡老妪,这老头竟然还保持灵智,他才是真正的并蒂瓜诡怪! 见许洛没有回答,老头眼里血色闪烁,明显有了些怒火,看来这个问题对他非常重要。 许洛是什么人? 虽然现在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还是残废的。 可是论起思维敏锐、灵活,厚脸皮以及顺杆而上的本事,两世为人的他,这才是其真正的优势! “咳、咳……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洛没有半分惧怕,他可不相信诡物这东西会大发善心,放过自己! 老头这时没有接着出手,原因只有一个,自己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或者说,枉生竹这种灵物,哪怕本体还没出现,那也是能够破坏规则的东西! 驼背老头眼中血光,瞬息覆盖整个瞳孔,插在地上的柴刀颤了下,却终究没有拔出来。 好半晌之后,老头才长舒一口气,冷声道。 “年轻人,有些东西并不是你这等废物能够拥有的!你就不怕死么?” 不待许洛回答,他又嘿嘿怪笑起来。 “还是个天厌之体!连老天爷都不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你还在挣扎什么? 想必这些年,你应该活得生不如死吧? 看着自己的亲友,一个个死在眼前,滋味怎么样?” 许洛眉头皱了皱,一股戾气直冲脑海,可下一刻,他心情就平复下来。 这本就是事实,又何惧他人言? 与其在这无能狂怒,不如好好活着。 让那些想让自己好的人,顺心如意,让那些不想让自己好的人,看不惯,却又干不掉自己! 这才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 天厌之体,许洛现在心里也有所忌惮,可现在看来,这诅咒的可怕之处,还超乎自己想象! 就连一头诡怪,竟然都好像听过它名声。 再想想这些年的经历,许洛心里直觉告诉他,这驼背老头并没有骗自己! 可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早已让他心性坚韧至极,即便是真的,那又如何? 只要没死,那就得好好活着! 见许洛一直沉默,老头还以为正好点中他的软肋伤心处,略带着一丝满足的嘲笑道。 “你一个人活得连我这个诡物还不如,我手下那些畜生哭山猿,都还知道阴阳相合、繁衍后代,你可敢? 不如,就留在这里陪我老两口做伴正好!” “呵呵…” 许洛突然轻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獗。 驼背老头脸色逐渐沉了下去,眼中再次泛起杀意。 “你想要这灯笼?” 片刻后,许洛终于停止大笑,突兀开口说了句。 “可是,你干不掉我,或者说,你没把握!” 声音很轻,可语气很是坚决。 第五十二章 僵持 许洛盘膝坐在车辕上,腰背挺得笔直,面上隐隐有青光流转。 而在脚下土地中,无数细如发丝的青色根须,正悄无声息越过瓜田,朝老头站立之处涌去。 驼背老头终于察觉出许洛的难缠。 这年轻人心思委实太过缜密,又软硬不吃。 虽然还不知道,他一个开灵境驱邪人究竟是如何挡住自己的那一刀。 但可以看出来,其人行事极为果决,这样的敌人,是最不好对付的。 “客人,挑个瓜吧?” 就在这时,刚才被气浪撞晕的胡老妪,又突兀出现在许洛跟前,机械般捧着一个新的并蒂瓜。 许洛眼睛一亮,好东西呀! 刚才若不是有这东西,只怕那一刀就能将枉生竹劈成两半。 他毫不犹豫的伸手就朝并蒂瓜抓去。 “我全都要!” 现在他也基本摸清,这并蒂瓜诡怪的几分行事规律。 这胡老妪分明还没有觉醒灵智,只要按照规则来行事,她根本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送上门来的补品,怎能不要? 枉生竹相对这种程序固定的诡物,简直就是逆天的存在、天生克星! 手掌上无数青色绒毛闪烁,并蒂瓜连一息时间都没有坚持到,就凭空消失。 熟悉的寒流再次袭来,可强度比起第一次,却弱了不止一筹! 许洛有些失望的看向呆愣不动、再次当机的胡老妪,巴不得她马上再摸出个并蒂瓜! 胡老妪脸上笑容僵住,眼神一片迷茫,刚才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凝聚出的灵物,怎么又没有呢? 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她下意识的看向驼背老头,以往的每一次意外,只要老头子出手,所有一切又都会重新回到正轨! 许洛眼神冷肃起来,知道下一刻,驼背老头那把恐怖的柴刀又要斩来。 可是只要再挡下这一刀,他相信驼背老头一定会知道。 自己这只蚂蚁不光不好吃,还硌牙! 可惜,胡老妪出现的还是早了点,枉生竹根须离那柴刀还差着点距离。 毕竟在人家领域里搞事,还不能惊动主人,那就只能慢慢来! 哧,柴刀仿佛无视空间距离,凭空出现在许洛头顶。 这一刀再没有浩大声势、磅礴气机,可许洛眼神反而愈发慎重。 刀刃寒光映入眼帘,就宛如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正悄然露出狰狞毒牙。 许洛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瘫在地上,全凭肌肉在地上滑动,瞬息间便躲到枉生竹身后。 森白长刀化作一线流光,紧随其后。 叮,原本萎靡不振的枉生竹,陡然青光大作,竹身若隐若现的符文开始疯狂旋转。 空气中肉眼可见的,生成一道道锋利至极的旋涡。 森白流光如同钻进一片巨大沼泽泥地,速度骤降,在空中显出柴刀本体。 许洛靠车厢上,看着仍在缓缓逼近的柴刀,眼神凌厉。 脑海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血瞳猛得睁开。 白皙手掌上,五指突兀长出尖锐利爪,狠狠朝柴刀一抓。 仿佛察觉到危险,刀刃上惨白寒光四溢,一下子穿透无数旋涡,直刺许洛眉心。 可下一刻,枉生竹那唯一的枝条,犹如长鞭一般,狠狠抽在刀背上。 柴刀如遭雷噬,青白两色光芒疯狂挤压、碰撞。 最终轰隆一声巨响,柴刀如同烟花般炸开,汹涌气浪将许洛狠狠撞在车厢上。 缓缓擦掉嘴角血迹,听到外间传来的憋屈怒吼,许洛露出一丝冷笑,成了! 他双手一撑,又重新跃到车辕上盘膝坐好,好整以暇的看着满脸铁青驼背老头,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样。 柴刀重新插在身前,驼背老头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大车。 仿佛要穿透车厢,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竟然能抵挡住柴刀的必中一击? 至于那位胡老妪,则如同死机一般,呆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连续被许洛两次抽取核心灵物,她还能站在那里,那已经是这近百年的积累所至。 许洛两人都没有理会她,只是互相紧盯着对方。 好半晌之后,眼看着胡老妪身躯一颤,好像又要开始询问某人要不要瓜? 驼背老头心里暗恨,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道。 “小子,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许洛心里长出一口气。 别看枉生竹再次轻描淡写就挡下柴刀攻袭,可是这一次吸收掉的并蒂瓜功效,却是连上一次一半都没有。 换句话来说,这回就是亏本生意! 他神色淡淡的冷笑出声。 “老不死的,可是你养的那些哭山猿将我们赶进来的! 我十几个兄弟,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半,这笔帐该怎么算?” 一个自然是许洛自己,那半个? 驼背老头眼神瞟到还昏迷不醒的夏可抗,不由的对许洛的无赖程度,又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可若是许洛就这般耗下去,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可是那老婆子,再这么来几轮,只怕就得被许洛给活活抽干。 灵级诡怪、环间山之王、人人畏惧的并蒂瓜诡怪,在自家祈愿景中被一个低级驱邪人给抽干,那当真就是个天大笑话! 驼背老头手指动了动,下意识的就要提刀再斩。 可一想到那抹看不清模样的青光,不知为何,他就会自心底涌出一股不受控制的恐惧感。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见着许洛脸上云淡风清的模样,一时间驼背老头也有些麻爪。 想了许久,最后他不得不承认。 除非自己打算,去搏一搏那青光能不能将自己彻底灭杀,不然,他还真就拿许洛没有办法! “说你的条件吧!” 老头眼中红光逐渐消散,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鱼死网破! 许洛愣了下,心里暗叫可惜,若是再熬上一些时间,竹须就能碰到那把恐怖柴刀了! 沉思片刻,许洛才伸出两个手指。 “我要并蒂瓜种子!” 轰,恐怖气机以驼背老头为中心扩散,可片刻后又迅速消弭。 “你在做梦!” 如果把诡物比作一个人,执念是它的存在根源,那核心本命物就是诡物的修行之基。 怎么可能交到一个人类手中,哪怕是种子也不行! 可许洛对他的无能狂怒作态,视而不见,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 “我要那把柴刀,以及告诉我厄字灯笼的来历!” 第五十三章 强抢 这一回听到许洛的要求,驼背老头反而没有特别大的动静,直接露出古怪至极的笑意。 “你要这把刀?” 许洛眉头一皱,咦,难道自己想错呢?这刀有什么问题? 可是枉生竹明明忌惮就是它! 还不等他思考清楚,驼背老头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然后才看向那残破白灯笼。 浑浊双眼中神情变幻不定,看不清喜怒。 “行!并蒂瓜种子可以给你,但这把刀,只要你能拿得走,给你又何妨?” 驼背老头终于自厄字灯笼上移开目光,老眼中难得的带着一丝柔情温馨,看向逐渐又活过来的胡老妪。 “你叫它厄字灯笼?嗯,倒也不算叫错,说来说去,与你这天厌之体倒也相衬。 嘿嘿…… 它的来历嘛,我确实知道,可不管你信不信,我根本无法诉之于口。 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 你走吧,希望以后再见面时,你可千万别死,不然老头子心里不爽利。” 驼背老头招招手,胡老妪身躯一软,便倒在瓜田中,无数瓜蔓立即将她遮盖得严严实实。 一颗黑色种子自她头上虚浮而起,被老头弹过来。 许洛听着老头那不清不楚,却怨毒无比的回答,心里一凛,手中青光弥漫,将种子一把捞在手中。 感觉到枉生竹传来的吞噬之意,他赶紧将种子收起来。 这玩意儿在他以后的计划中,可有大用,可不能给枉生竹祸害! 至于厄字灯笼的事情,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胡老头有句话没说错,天厌之体与厄字灯笼,天生就是一对! 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么? 许洛思绪急转,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刹那间,插在驼背老头身前的柴刀上,好似有弱不可查的青光流转。 他不再耽搁时间,一把抄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夏可抗,青牛大车便朝外间阴风峡谷疾奔。 驼背老头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而且这柴刀不要呢? 眼看着在大车就要穿过祈愿景界线,那柄柴刀突兀发出一声高亢刀鸣。 甚至与它心血相连的驼背老头,还听出其中一丝愤怒。 怎么回事? 还不待驼背老头反应过来,朦胧青光便将无人御使的柴刀尽数包裹。 嗖的一声,惨白刀光还没得及爆发,柴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消失,不光指的是柴刀本体消失,更指的是它已经彻底自老头心神中消失,就好像突兀离开了这方世界一般。 驼背老头下意识的怒吼出声。 “怎么可能……” 浩浩荡荡黑色气机,轰然以他为中心炸开。 除了那还在呢喃自语的老太婆,瓜田、柴房、土路…… 甚至包括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景象,全部如琉璃碎片般纷纷散开。 老头干瘪手掌蓦地往前一伸,直接在空气中诡异消失不见。 而正在亡命奔逃的许洛,根本没察觉到,身后空间波纹震动,一只干瘪手掌直接穿过空间距离,就要朝着他后颈处抓来。 可就在这时,挂在车厢上的厄字灯笼,被气机一冲,摇曳着转了个向。 那个模糊不清的厄字,一下子映入老头满是凶戾的眼神中,他干瘪手掌不由自主的一顿。 就这么刹那功夫,一道青竹虚影已经自许洛身后扶摇直起。 那种犹如天敌一般的凌厉气机,让老者心神再次一顿…… 而这时的青牛大车恰好穿过那条界限,消失在瓜田之中…… 莫山郡之外,环间山双臂环拥,气候温和、平原众多。 得益于山间诸多溪水河流冲刷,早已是整个中州赫赫有名的肥沃之地。 出产的桑麻谷物,不光供应着偌大莫山郡城,更是同属中州的犒京粮仓。 嗯,书中是这样记载的。 可当许洛走出环间山,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顺着直道一路走,两旁村堡并不少见,屋舍众多,倒也称得上是繁华景象。 可唯独有一点,相比鱼米之乡偌大名头,人烟未免太过稀少。 路旁的桑园稻田之中,偶尔见着农人,皆是面黄肌瘦、身形佝偻,没有半点精气神。 外出行人来去匆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紧追赶一般。 “哎!看来郡守大人的护农之策,成效不大呀!” 见到许洛脸上疑惑之色,靠在车辕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夏可抗,随口解释起来。 他一出阴风峡谷就清醒过来,听到同僚全部丧生,眼底悲伤还没有彻底散去。 特别是,后面他已经昏迷,连怎么逃出来的都不清楚。 要知道,连两仪堂赫赫有名的何不休大人,都是铩羽而归,难道眼前这双腿残废的少年,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可是许洛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没有半分解释的意思。 夏可抗无法,只能苦笑摇头,心里对许洛的重视程度,再提升了几个等级。 见他已经回神,而且眼中还有询问之色。 许洛心里一跳,直接转移话题,将心中一直没能想通的疑惑问了出来。 “夏大哥,为何这并蒂瓜诡怪如此凶戾,却并没有什么祈愿景之类的?” “你真的见过祈愿景,竟然还未死?” 夏可抗惊讶的直接脱口而出。 许洛无语的看着他,夏可抗又讪笑几声,赶紧给他解释起来。 首先,并不是所有的诡怪,都会生成祈愿景。 只有那些执念深重、堪称天赋异禀、机缘逆天的存在,才有可能。 这也跟人一样,同样是修行,有的人一日千里、各种神通信手拈来。 可也有的人,到死也见不到下个境界的风采,而且…… 说到这里,夏可抗也不由得苦笑出声。 “你觉得,就凭我们这样的货色,值得那两个老不死的动用压箱底牌? 经过并蒂瓜一事之后,他对许洛也早没了什么戒心,此时说话也变得直爽干脆。 许洛也沉默下来,虽然这话不好听,却可能就是真正的原因。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心情郁闷,又转首打量起周边景致。 莫山郡周边几百里方圆,尽是冲积平原,土地肥沃。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自然也大都是小富之家。 可这一切,在红月诡变后通通被改变。 特别是近些年,环间山脉凶兽诡怪愈发横行,时不时下山袭扰伤人,又有几个百姓能安心耕种? 第五十四章 莫水郡 靠近环间山脚的农庄、村堡,还能见着活人,那就算胆大的,更多的村堡,早已是人去楼空,彻底废弃! 毕竟生活在这肥沃野千里的大多数自耕农,都算是小有家底。 至不济,耕种些离村堡、郡城近的田亩,也能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口粮,而更多的人,则选择直接搬进郡城居住。 这样一来,问题出现了! 随着大片大片的肥沃土地抛荒,以至于供给犒京的物资一年比一年少。 犒京,那可是大燕的首善之地,诸多权贵大人、富商豪绅都在张嘴嗷嗷待哺、等米下锅。 你们这帮韭菜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你说危险、死人?人不都有一死嘛,给诸位贵人去死,不正是死得其所? 听说,就连尊贵的皇帝陛下,都专门问询过此事! 这还得了? 前任郡守连最后一份体面都没留下,听说接任者是跟着内阁文书一块抵达的。 新任郡守安沐恩出自太学院,那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自然要急君父大人们之所急。 一上台便抛出一份精心策划的护农策。 核心便是抽调御兵司啸风骑一部,分组轮流看守各家村堡,而轮值到的村堡,必须青壮尽出,全力操持农事。 夏可抗也正是因为此事,从犒京城调来莫水郡。 计划、想法都是好的,可却低估了人心! 啸风骑虽然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可终究也是人,也得受五谷轮回、食人间烟火。 便是有诡怪凶兽之危,那也吓不住人心中的贪欲。 仅仅一年时间不到,这片肥沃之地便悄然换了主人。 各种权贵人物几乎用白捡的价格,将其中八成的土地收入囊中。 听话的韭菜们,全家老小则十分欣慰的成为佃农。 这下多好,仁慈的大人们让佃农们再不用操心安全,出门劳作还有啸风骑专门看护!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而不听话的,呵呵…… 贵人们不吃人,凶兽难道也不吃么? 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来说,土地在谁手中不是种? 难道我等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大官们,还忠心不过你们这些泥腿子? 夏可抗心底到底还存在些良知,说到这里也不禁咬牙切齿。 可听到这些的许洛,却是面无表情,好似无动于衷。 夏可抗心生疑惑,不禁有些失望的出声。 “小洛,你心当真是铁石……” 许洛仿佛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咧嘴一笑,露出好似要吃人的森森白牙。 “哥哥农庄在什么位置,离这里可还远么? 自进环间山,便没好好休息过,小弟却是有些疲累!” 原本义愤填膺的夏可抗瞬间哑口无言,一张老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 好半晌后才自嘲一笑。 “倒是忘了,我家娘子去年也在城外三十里楼,置办了个庄子,都是上好的水浇地。 嘿嘿……这世道、这世道……” 许洛心里叹了口气,这算什么,那你是没见过真正的人吃人、羊吃人之类的。 见得多了,就会发现,只要有人的地方,这种事情从来就不会少的! 这位便宜大哥,心地倒也没算彻底黑透,暂时就这么处着看看吧! 他抬起头,看着一望无垠的黑土,心里着实有些惋惜。 倒不是他冷血,大燕现在这种世道,普通人能够活着,那就是天大的幸事。 毕竟,大人们也没有赶尽杀绝不是? 韭菜们要是再想东想西,那就是想屁吃! 至少,他们还能做选择。 如果有一天,一个人自出生,你所有的道路都给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那才是世上最大的恐怖! 这世上诡怪凶残,可又及得上人心之万一? 他敢肯定,这片土地如此凋零,三成之于诡怪,倒有七成则得归功于各位大人! 夏可抗的庄子就叫夏家庄,许洛原本计划在这休息一晚。 可路上一番交谈过后,他却是没了心情,索性趁着天光还早,与夏可抗分手后直接赶往郡城。 越是靠近郡城,总算有了几分繁华景象。 直道上行人、车队往来如织。 一块块方格田地染成黄绿两种基色,如巨大棋盘般,一直延伸至远处。 在视线尽头,一座巨大黑色的城池,如同怪兽般,趴卧在平原中心。 许洛也终于见到了同行。 虽然驱邪人数量还是稀少,可各种稀古怪的伴生物,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甚至对面驶来的一辆马车,竟然是与他的青牛大车相似。 只是同为伴生物,马车散发出的灵韵却是远不如青牛大车。 高耸的城墙,宛若接天连地,城墙上巡逻的兵士,看上去就如同蚂蚁一般。 城墙上雕刻着繁琐符文,散发着淡淡威压。 许洛随意打量一会,便随着人流进了城。 一道城门,将世界分割成两半。 看着街道红光满面的行人、七倒八歪的街溜子、奔走于大街小巷的信童、琳琅满目的商品…… 各种喧嚣嘈杂、嬉笑怒骂,以及一种混合着汗味、体液的古怪臭味,瞬间充斥着他所有感官。 以许洛喜怒不形于色的心性,也不禁愣了下,几乎怀疑自己这一路走来,看到的荒芜景象全是假的。 可片刻后,他又哑然失笑。 一边欣赏着这繁花似锦的虚假盛景,一边打听着驱邪司所在。 路上连着问了几个路人,许洛才找到驱邪司所在。 可当他真正见到驱邪司所在之地才明白,经过近百年的发展,驱邪司到底在大燕有着什么样的地位? 驱邪司驻地位于郡城西南,与最为繁华的通安街只有一巷之隔。 起于西城门,东边紧挨郡守府,也就是整个郡城西南角,几乎全是驱邪司地盘,宛如城中之城。 他甚至能看到,一座小山峰被包围在重重高墙之内。 一排排铜钉镶嵌在朱红大门上,在夕阳下闪烁着金光。 挺胸腆肚的几名兵士,见着许洛驾着青牛大车驶来,立即露出警惕神色。 “来者何人?驱邪司重地,不得通召、闲人莫入!” 许洛自大车上下来,将怀中身份贴直接递过去,微微点头示意。 “三河堡许洛应驱邪司之召,还请大哥代为通传一声,或者请李泊瑜校尉出来一见!” 第五十五章 潜龙阁 “你先稍等,容某先去通报一声!” 一听到许洛是应驱邪司征召而来,兵士脸色一缓,可眼神还是在许洛那拄着的木拐上来回打转。 上前的兵士隐晦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小心戒备,然后转身冲入朱红大门。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便匆匆赶来,守门兵士们纷纷行礼。 “秦主事,你老人家还亲自赶来了?” 秦主事留着短须、方面大耳,脸上略带着一丝矜持朝兵士们点点头。 然后上下打量着许洛,最后视线定格在那双轻飘飘沾在地上的残腿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真的是许洛?李泊瑜大人口中的驱邪人?” 许洛心里苦笑,知道自己这残废身子,委实是没有半分像威风八面的驱邪人! 他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将身份贴又递过去。 秦主事显然是驱邪司中专门负责迎来送往的,确认身份后脸色顿时如常。 “那先跟我来吧!李校尉已经在司里打过招呼,我先带你去办些必要手续。” 许洛拄着双拐,跟在秦主事身后走进大门,青牛大车自发悄然跟在身后。 这一幕,才让旁边的兵士们相信,这少年郎还真是个驱邪人! 可同时心里也在嘀咕,许洛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 现在这时候,满郡城好人家的孩子要真开灵成功,脑子进水了才来这驱邪司打生打死? 一进门,入眼便是个巨大广场,地面全是上好的青石板垄实而成,既平整又不会打滑。 两人正前方是一座三层高巍峨大殿,飞檐高挑、红色琉璃瓦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这是司里正殿!司正与校尉、各堂主事这些大人议事之所!未得召唤,咱们不得擅闯! 咱们脚下这片广场,便是司里集会之所,也是诸多同僚们打熬身体之地。 只是现在时辰已晚,少有人来!” 秦主事一边带路,一边顺口介绍着驱邪司情况。 许洛一边点头应和,一边打量着四周环境。 穿过广场,宽阔巷道四通八达,足可容两辆大车并肩而行。 秦主事为人八面玲珑、口舌便利,不过短短片刻功夫,许洛便对驱邪司有了个大概了解。 驱邪司几乎与红月诡变同年成立,历经百年,规制早已十分成熟。 现在共分为五堂一库,一元、两仪、三才三堂便是分司守御、诛诡、驱怪的战斗堂口。 通俗点来说,也就是打手! 杂事、炼宝两堂主掌后勤炼宝、人事杂务、功绩堪验、文书往来。 而最后一库就是司库,专司贮藏各种宝材灵物、符咒丹药、功法典籍,也负责所有人功绩兑换、俸禄发放。 驱邪司待遇优厚,像许洛这样的菜鸟,连个见习驱邪人都算不上的家伙,一年下来也有近千银铢,修行资粮还另算。 哪怕是在现在物价飞涨的莫水郡,百枚银铢也足够普通四口之家一年过活。 若是日后通过潜龙阁新人考核,正式入职驱邪司,那几乎就是妥妥的锦衣玉食,数钱数到手抽筋。 当然,前提是你能一直活下来。 出乎许洛意料的是,驱邪司竟然还有不少如秦主事这般的普通人! 这一路上,他眼角余光扫到青牛大车时,露出的羡慕光芒,让许洛都有几分眼熟。 以前,自己是不是也就是这般盯着崔叔? 明明只过去短短个把月时间,可许洛却恍若隔世。 秦主事显然已是司中老油条,一路走来,不管是谁都能搭上两句话,一直把许洛带到一间偏殿。 “这就是杂事堂,新入司之人都要来这走上一遭!” 一番杂事纷纷,有秦主事带路,手续办得很顺利。 温热的玉牌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大字“驱邪”。 背面就是许洛的外貌特征、身份来历各种信息,空白处绘满玄妙符文,这玉牌就是驱邪司身份证明! “这玉牌可要好好保管,不只是你的身份证明,以后想要领俸禄、换取功绩可少不了它! 而且,玉牌还是件不可多得的小法器,有着警戒、探查邪物气息的功能。” 秦主事嘴有些碎,可心地却不坏,小心叮嘱许洛。 随着玉牌下发的还有几本书《规章操典》、《伴生物简述》……。 另外就是洗漱被服这些生活用品,驱邪司待遇丰厚,就连衣衫都是四季各两套。 许洛将这些全扔进大车,本来还要去炼宝堂领取丹药兵刃。 可今天这通活忙下来,天色已暗,秦主事便决定先带许洛去安顿休息,明日再办其他杂事。 两人来到驻地东墙边的一排石屋前,秦主事脸色已经略带一丝疲惫,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还是耐心介绍。 “前面大片石屋就是专门给新人居住的潜龙阁,只有完成新人考核后,方可另外安排住处!” 这时,听到外间动静,自前面石屋里走出好几个年青人,与秦主事见礼后便好奇的打量着许洛。 “这是前段时间刚入甲七院的新人,与你可算是同窗,日后可得好好亲近。 高壮如牛的叫王沛然,伴生物是七星铁牛,特性是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旁边高挑英俊的是李清河,伴生物是彩云瘴,精于防护、毒物。 杨青则是意外觉醒宣山笔,以后大概率是要进杂事堂……” 夏主事略略几句给许洛介绍了这些新人,可能令许洛格外注意的却只有这三人。 倒不是现在就看出人家的天赋高绝,而是只有这三人在夏主事介绍许洛时,没有流露出任何轻视之色。 在许洛看来,无论是哪种修炼方法、道路,亦或是哪一方时空,修行,修得就是一颗心、修得就是一种真! 没有一颗坚韧、谦虚的好心脏,是绝没有办法走到山巅的! 许洛不动声色与众人见礼。 夏主事又说道:“好啦!今日你就好好休息,有时间把《规章操典》多看看,明日就算正式入阁,到时就与他们一块学习、操练!” 许洛郑重谢过夏主事,然后目送他离开。 主事一离开,李清河就露出了本性。 他很是自来熟的围着青牛大车转了几圈,疑惑道。 “许洛,你这青牛大车怎么看,好似战斗力都不咋地,难道以后也打算学青青走后勤路线?” 第五十六章 学习 没有想到这人说话这般直接爽快,许洛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旁的杨青已经恶狠狠呵斥出声。 “李清河你这个娘娘腔,再青青、青青的乱叫,别怪我就跟你翻脸!” 李清河身材高挑、面容俊美,再加上粉红色的彩云瘴,不时在身周散出缕缕红色烟岚,要是换身衣服倒真有几分媚惑气质。 这一下正中他痛处,顿时脸色羞红的怒吼出声,多少有些气急败坏。 “杨青你这王八蛋,这外号还不是你叫出来的!老王作证。” 说完,还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许洛,显然生怕他误会。 物已类聚、人以群分! 三人显然交情不错,王沛然一脸憨笑看着两人吵闹,也不劝导。 可许洛两世为人,一双眼睛早已识人无数,谁要是真当这憨笑汉子是个大傻子,那谁才是个真正傻子! 沉默片刻,许洛突兀冒出一句话。 “清河你有没有什么姐姐妹妹之类的,小弟现今还是单身,求介绍!” 其他人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然后齐齐哄堂大笑。 只有李清河一脸悲愤欲死的模样,不敢置信的指着许洛。 原本以为你老许浓眉大眼,是个老实人,可没想到,最损的就是你,当真损人不带一点脏字! 经过一番打闹,几人也算是熟悉起来。 知道许洛刚入司,三人还带着他去一块食堂用了吃食,介绍一番驱邪司各种小道消息。 夜色笼罩大地,红月高悬天际。 许洛坐在属于自己的石屋里,青牛大车毫光收殓,停在墙边。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看看这次环间山的收获。 那颗黑色种子,应该就是并蒂瓜灵物的种子。 若有了稳定住所,或者等日后大车炼制升级后,倒是可以想办法种下。 让许洛最为在意的,是最后一刻顺手摸走的那把柴刀。 这破刀也就是有枉生竹在,才能将它勉强压制住,不然,哪怕是将它藏在无人能进的车厢内,只怕一路上也瞒不住夏可抗。 许洛想了想,还是直接钻进车厢。 哪怕车厢内漆黑如墨,插在枉生竹旁边的柴刀,却依然散发着一抹森白寒光。 将带进来的牛油灯点燃,许洛将被青竹根须缠得严实的柴刀横放膝上。 刀长三尺有余,其貌不扬,木柄上缠着几缕破布条,刀身上甚至还有着斑斑锈迹,刃上缺了好几个豁口。 若不是许洛自己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破刀,竟有着那般极端可怕的威能。 挥刀即见血,斩之即中,就好像前世玩游戏时,带必中属性的宝贝一样。 只不过宝贝虽好,可奈何现在的他自己不中用呀! 许洛叹了口气,将把玩好一会的柴刀,继续插在枉生竹旁边。 别说用,他现在连拿都不敢拿出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许洛在心里暗暗自嘲,别飘,你就是个残废,苟着、活着就行! 枉生竹硬接驼背老头两刀,哪怕吸收完两枚并蒂瓜灵物,依然还是萎靡不振。 特别是上半截那处直达枝丫的裂缝,看得许洛心疼不已,这也不知得杀几头诡怪、吞多少灵物才能补得回来? 他原本想着,将那并蒂瓜种子一并种在竹根旁,现在看来,还是缓缓再说。 这趟收益丰厚至极,可全是能看不能用的东西! 许洛心里有些郁闷,重新钻出大车,干脆就着烛光翻起发下的几本书。 好久好久之后,许洛合上刚看完的《规章操典》,长吁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他才算是真正对以后驱邪司的生活,真正有了一番了解。 简单点来说,像许洛这样的新人菜鸟,进驱邪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习。 学习各种文字典籍,认识各种妖魔诡怪,它们的特长、缺点,针对的诛杀方法,还有千奇百怪的各种诛邪器物、符阵等等…… 这是一个长期修行、不能间断的过程。 百年前驱邪司对付邪物,大多就是气血轰、人命填。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一代又一代驱邪人,借助各种神奇的伴生物,挖掘出的手段、器具,日已俱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不学怎么行? 第二件事情才是修行、打熬身体,直到将伴生物炼制、沟通到现境界最好状态。 这个世界,低阶的驱邪人,大部分战力都可全在自家伴生物上面! 这个时间大概是一年到三年,因人而异。 可一年之后,所有人就会由老资格前辈带领,在郡城中尝试处理邪物,积累争斗、杀伐经验。 到这一步,若是有人天赋出众,战斗力强横,便就会有前三堂驱邪校尉前来挑人,当然肯定是最低级的黄阶。 之后,就是随各级驱邪尉分散郡府各地,厮杀在真正的一线。 而平庸者也并不是没了用处,炼宝、杂事两堂现在可还有不少普通人! 而许洛最为关心的修行境界划分,也算有了粗犷认识。 开灵成功,觉醒伴生物就可称得上是一名驱邪人。 之后修行功法、借伴生物之力,自天地间吸纳灵气,打通全身经脉,这就是通脉境! 这个境界的修行者,一般可称驱邪师,算得上是驱邪司的真正基石。 通脉之后便是洗身,融天地灵气,筑牢修行根基,彻底洗去凡身。 到了这一境,肉身坚韧、灵力强横、六识敏锐,也就彻底和普通武者拉开距离,在凡夫俗子眼中,几与神仙无异。 世人见之,皆敬称为驱邪尊者, 然后凝天地精华煞气,反哺伴生物,两者龙虎合一、齐头并进,谓之凝煞境。 其中战力强横者,更是以天尊敬称。 这样的大人物,也正是大燕八大州府主事司正这一级别,也是大多数驱邪人所能想象的巅峰! 开灵、通脉、洗身、凝煞…… 再之后的境界,《修行概略》上却是没提。 大概是驱邪司也认为,那些东西与许洛这些菜鸟离得太远,知道得太多,反而不益! 看着烛火慢慢熄灭,许洛一直思考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前世修行有种财侣法地的说法,在这个世界,想必也万变不离其宗。 他现在也就是法门一道不缺。 可想要完成心中那个狂妄臆想,许洛还得用尽一切手段,尽快提升自己战力和境界。 第五十七章 私活 啪的一声轻响,烛火发出最后一声爆响,石屋变得一片漆黑。 轻响惊醒沉思中的许洛,他愣了下,然后在床上又摆出《魔猿混沌身》架势,开始今天的功课。 不管前路如何,不可懈怠、不可放弃,努力增强每一分实力总是没错的! 天光微亮,保持着一种怪异姿势的许洛,猛得睁开眼睛,瞳孔中依稀有狰狞凶猿的影子闪过。 这是他观想魔猿真身一整夜,心神过于投入,下意识带出的异象。 好半晌后,许洛才自床上坐起来。 他决定今天先暂时不去炼宝堂,昨天王沛然就特意提醒过。 每一位进入驱邪司的新人,都有一次免费炼制伴生物、或兵刃的机会。 他建议许洛最好先去藏书楼多看看,长长见识后再做决定! 藏书楼是整个驱邪司最为高大的建筑,七层高达近十丈。 许洛先是去找夏主事说了自己的打算,然后才来到这里,以他现在的见习身份,也就只能在前两层看看。 藏书楼也是驱邪司人最多的地方之一。 哪怕是潜龙阁院子中的菜鸟,可能有许洛这种,咳咳…不太完整的人,可绝对不会有傻瓜。 知识就是财富这句话,这世界可能没人说过,但道理绝对大多数人都懂! 进门处没有老爷爷,倒有个年青人坐在门口看书,手中把玩的一方青石砚台,隐放毫光,显然这就是他的伴生物。 不过看那气机威压程度,还不如许洛的青牛大车。 显然,这位并不是什么前辈高人,只是在这里挣功绩的新人而已。 靠墙竖立着一排木架,一枚枚身份玉牌全部悬挂其上。 无论是谁进入藏书楼,都需要将玉牌挂在这。 如许洛现在算是见习驱邪人,每天最多只可翻阅两个时辰,还想再看,想抄功法,那就得用功绩来换。 至于将书带出去…… 呵呵,你在想屁吃! 许洛没有想去试试的打算,大概率是试试就逝世! 他老老实实将身份玉牌挂上,木架上符文阵列立即泛起莹光,将玉牌笼罩。 若是时间到了,玉牌就会发出嗡鸣之声提醒。 《大燕纪史》、《八州风俗地理》、《界海灵宝大略》…… 许洛遗憾的回头看看藏书楼大门,眼神颇有些不舍。 哪怕只是一些对城里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常识,许洛都看得津津有味,自觉大有收获。 只是两个时辰眨眼即过,委实让他意犹未尽。 可怜他这世活了十七年,却连三河堡都没有走出过,堪称有史以来最为悲摧的穿越者! 按照潜龙阁制定的学习计划,早上广场处有教谕指导打熬身体。 下午,则可以去仁文阁听一听教谕讲学,从最简单的识字到诡怪特性来历都有教授。 只要想听,新人都可以按学程表去听,一年之内全部免费。 这也是许洛最头疼的一项,身为一个学渣,若不是绝灵域文字极似前世的小篆,他只怕连字都认不全、 而且,仁文阁也只有一年免费时间,一年之后若没有通过考核,那就需要功绩兑换才能进入! 这样一天下来,时间几乎安排得满满的,许洛对这种充实的生活十分满意。 一转眼,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三个多月。 凌云峰,也就是许洛初来时见到的那坐小山峰。 这里所有驱邪司教谕居住的地方,幽雅清净,一些喜静的学生,最喜来这里修习功课。 许洛嫌潜龙阁人太多,索性也来了这边,他修行完今日功课,还未回到石屋,就见到杨青在门口等着。 看他神情,应该已经等待有一段时间。 一见到许洛,杨青就大大咧咧的跃上车辕,浑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段时间来,许洛与杨青三人也算是习性相合,相处得相当不错。 “小洛,快、快,先出去一趟!有好事,大铁牛、娘娘腔还在外面等着!” 许洛年纪在四人最小,可性情反而最为成熟,见到他这咋咋呼呼模样,不禁笑骂。 “你把事情说清楚些,不然我怎么去和夏主事请休?” 杨青冷冷一笑。 “呵呵,若不是与你小子相处日久,还真会被你这副老实孩子模样给骗了!” 顿了下,他又接着说道:“你先随便找个理由,咱们可能需要出城一趟!” 许洛心里一动,露出迟疑不定的神情。 “接私活?” 杨青不着形迹的点点头,又赶紧催促起来。 “你上次不是说,打熬身体时气血总是不够用吗? 这次王铁牛可是托了好些关系,才接到这活。 若是成了,不光银钱不少,就连那诡怪遗留灵物也由我们处置,机会可是难得!” 许洛一愣神,继而心里一暖。 这段时间修行《魔猿混沌身》,并不是很顺利。 每一次修行过后,他都感觉整个人仿佛被彻底掏空一般,精气大损。 而枉生竹给出的功法,也并没有写什么补血溢气之类的丹药。 后来许洛才想通关键,在枉生竹生存的那个洪荒时代,需要这些东西吗? 不是应该随便找个水沟喝个肚圆,就能易筋洗髓、随便拔根草,都是天材地宝? 后天灵气都不稀罕用的,你说你气血不够?不是在搞笑么? 枉生竹再有通天威能,又去哪里给自己编些根本用不到的药方出来? 也就是一次闲聊中,许洛无意中提过一句,可没想到,杨青等人竟然就记住了! 王沛然、李清河本就是莫山郡的坐地虎,家境富裕,肯定不愁修行资粮。 那这次私活,应该就是专为许洛而接! 许洛将这些全记在心里,跟秦主事说了声外出有些私事,便跟杨青匆忙赶向西门。 城门处,王沛然两人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 一见青牛大车,王沛然连话都来不及说,挥手示意许洛跟上,便当先带路朝环间山方向急驰。 马车急行,李清河和杨青互相瞪了眼。 下一刻却又默契至极的同时腾身而起,直接互换了位置。 李清河一坐到许洛身边,立即习惯性的整理着有些乱的发丝。 许洛一脸无语的朝旁边挪挪。 “到底是什么诡怪?咱们几个菜鸟能搞得定,可别阴沟里翻船!” 第五十八章 莫家庄 见许洛面带疑惑,李清河终于解释了几句。 “活儿是大铁牛接的,莫家城外庄园出了些怪事。 可莫家似乎不太想过于宣扬,这才私下找到铁牛,看能不能私下解决?” “莫家?那个卖药的莫家!” 李清河瞥他一眼,冷笑道。 “除开那个莫家,还有谁能同时请得动四位驱邪司精英?你也太不把驱邪人当盘菜呢!” 许洛懒得理他的自吹自擂,脑中想着莫家的资料。 两人提到的莫家,是莫山郡城赫赫有名的大药商,也正是当年三河堡顾家要巴巴联姻的那个莫家。 从崔叔那里算起来,说是许洛的仇人也不为过。 自环间山脉里出产的灵药宝材,莫家几乎占去整整四成份额,真真是财雄势大。 但那只是在普通人心目中的印象,放在庞大的驱邪司面前,那就连个屁都不是! 按说,像这样的大富之家,在如今这世道,就算养些驱邪人、修行之辈看家护院也不算稀奇。 可随着在驱邪司待的时间越长,许洛逐渐有些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在莫山郡,所有开灵觉醒的驱邪人,都需要在驱邪司挂名登记。 所谓的一元堂,就是专门为这些地头蛇、豪门贵绅、各种二代所准备的。 这个堂口名义上专司防御,也不需要你去外边四处厮杀,可你一家老小都呆在郡城,让你好好守着这城池总行吧? 而且莫山郡现任司正,可是莫山郡最大的驱邪家族古家家主。 大老虎都入了闸,你们这些小猫咪还想跳到哪里去? 从这段时间来看,驱邪司对莫山郡管控还是非常严格有力的。 各种修行人的伴生物特性情况、功法特点,全部都详细登记在案,像许洛几人这种出城小事,都需要报备一声。 更别说,你擅自出手杀伐,要是杀得是邪物还好,可要是普通人? 呵呵,你当大燕皇帝花那么多赋税宝物养着御兵司,就只会抢农庄? 莫家庄园离城池并不远,一个时辰后几人便到了地方。 庄子门口正有五十来岁的管家模样的老人,焦急在原地等待着。 见到王沛然显眼的高大身形,老人脸上露出笑容。 “王家大郎,你可算是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看看后面跟来的许洛两人,露出警惕神色,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上面特意交待过,这事儿全权由大郎处理。 若是有需要老朽帮手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就是,至于闲杂人等,你看……” 王沛然一改在驱邪司的憨憨作态,满脸沉稳的点头。 “老管家放心就是,你我两家世代交好,莫家的事就是小侄的事。 为防万一,小侄还特意从司里请来几位好兄弟,可都是咱们这届数得着的精英好手。” 老管家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见着青牛大车驶近,如同变脸般,一脸热情的笑道。 “诸位里面请,庄子里都已经安排好,闲杂人等全部打发了庄外活计,一切就拜托诸位!” 直到这时,王沛然才朝着许洛使了个眼色。 两人并肩走到一块,他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了一番。 莫家这庄园占地广大,不光出产米粮,还是莫家收购环间山药材山货的据点。 自从三天前开始,一到入夜时分,庄园里便会传出女子的凄凉哭声。 第一晚没有出现任何事情。 可到第二晚,看守山货仓库的雷老头,却好端端的发出一声女子哭嚎声,然后就倒地没了声息。 出了人命,老管家才将事情上报给城里主家。 可还不等莫家想出方法应对,第三晚也就是昨晚。 雷老头大儿子一家三口,加上一个小儿子,尽数露出诡异哭脸,无缘无故倒地身亡! 听到这里,王沛然自腰间解下个小皮袋,倒出一支三指大小,全身长着七星斑点的凶恶甲虫。 这便是他的伴生物七星铁牛,全身坚甲、刀枪不入,堪称异虫中的大力士。 这种天赋放在虫类身上不起眼,可投射在王沛然这头蛮牛身上那就堪称可怖! 闲暇之余,许洛两人曾经互相较过力。 哪怕修行《魔猿混沌身》的许洛,在未出全力的情况下,都有些自愧不如。 当然,许洛不知道的是,他带给其他人的震撼,却是更加骇人! 谁能想到,就他这副瘦削身形,还是个残废,却能跟心神连通上七星铁牛的王沛然较力,而且不落下风! 李河清浑身粉红色烟岚环绕,惹得老管家都忍不住频频注视。 许洛靠坐在车辕上,双拐在地上轻跺,发出沉闷异响。 至于杨青,紧紧抓着手里的宣山笔…… 好吧,咱们忽略他! “怎么弄?” 这次名义上王沛然挑头,许洛也不好先说自己的想法,直接开口询问。 王沛然心里显然早有腹稿,沉稳说道。 “我觉得应该先去雷老头家里看看,他家里肯定有问题,俗话说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许洛眉头微皱,相比雷老头家,他倒是对那山货仓库更感兴趣。 “现在已近晌午,咱们尽量别拖到晚上,若是再出人命,咱们哥几个脸上也不好看。 不如兵分两路,铁牛你去雷老头家,我去山货仓库看看?” “行!” 王沛然也无所谓,这趟主要帮许洛挣些外快,几人对功劳没什么渴求。 近百年来,妖魔诡物虽然凶狠猖獗。 可类似于郡府大城这种人道昌盛的地方,稍有些脑子的邪物都不会来找死,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四人中杨青战力最弱,索性跟着许洛,至少碰到危险,还能被大车带着跑。 仓库修在庄园后方一汪小湖边,为了防火防盗,墙壁全部用坚硬青石修筑。 唯一进出的地方,只有前面近两尺厚的包铜大门,连气窗都用铁条加固过,堪称万无一失。 青牛大车停在门外,许洛拄着木拐穿行在货架中间,鼻腔充斥着一股淡淡刺鼻香味。 旁边专门来带路的管事介绍道。 “这是百草香,专门防治蛇虫鼠蚁,颇有奇效,只是价格昂贵。 若不是这回庄园收了些奇异之物,老管事也舍不得点上这香!” 正在四楼观察的许洛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我能去看看,长长见识么?” 第五十九章 山珍 管事一脸尴尬,这能在莫家做事,平日里这张嘴肯定没少吹。 可这次来的人,可是驱邪司的法师大人,会没见过你们这些凡俗之物? 他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所谓的大法师,正瞅着货架上那一排排灵气十足的珍奇山货,就差没流口水了 来到货仓深处,这里摆放的就是最近一次交易到的山珍灵材。 猴儿酒、黄蜂浆、哲罗果…… 许洛一样样翻看着这些只在书上看过的宝物,顺便增长些见识。 有枉生竹在体内,许洛知道管事刚才说的话,委实没有半分不实之处。 这批山珍虽然也只是普通品种,可是灵机却比普通山货强盛三成以上。 哪怕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大补之物! 强忍住心中贪念,许洛略有些不舍的,放下手中灵机最浓的一朵香竹花。 眼角余光却无意中发现,摆在最下层的一枚黑色果物,竟然连他都不认识。 “咦?这种山珍是何物,竟然连《万物说》里都没有记载过?” 《万物说》是大燕朝廷官方编著,专门介绍境内各种奇珍异宝的书籍,就相当于许洛前世的生物百科全书。 这一世仗着神魂强大、思维敏捷,许洛几乎将自己看过的书,全背了下来。 后面一直兴趣了了的杨青这下可不困了,竟然还有背书狂人许洛不认识的东西。 他赶紧湊过来,奢望打脸一次。 这黑色物体婴儿拳头大小,呈椭圆形,散发着一种淡淡草木清香,体内呈半透明,宛若有水雾游走一般,卖相着实非凡。 杨青先是打量半晌,可突然间,他如同见鬼一般,将手中黑色物体狠狠甩开。 许洛最先警觉过来,手中木拐轻轻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已经挡在杨青身前,死死盯着那黑色物体。 一旁的管事吓得浑身一哆嗦,飞快的将身体藏在杨青身后。 “两位大人,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东西可是在仓库摆了好几天,也没出过啥事呀?” 许洛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相信自己同伴! 杨青战力虽然较弱,可是见识却非常渊博,相信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还在一脸心有余悸的杨青长舒一口气。 “小洛,小心些,这东西应该是某种未知灵果! 你知道,我平时喜欢看些杂书,曾经看过一篇异人杂记。 在环间山深处,有一种山蛮族群,力大如牛、凶悍无比,最喜生噬血食。 而这些山蛮会种植一种黑莲子当主粮,这东西能调理异气、补血生津,可以称得上一种灵物。 而这东西,外形、气味倒是挺像黑莲子,可就是这块头未免也太大!” 顿了下,杨青才说出刚才的异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我盯着这黑莲子打量时,似乎感觉自己心里有种想要迫不及待将它吞下的感觉!” 许洛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拐尖如闪电般刺入黑莲子,举至眼前仔细打量。 身后管事心疼的微微皱眉,却忍住没有说话。 透明的汁液顺着木拐往外流,散发出一股诱人清香。 许洛两人只觉得口舌生津,恨不得立时将那些汁液全部舔食干净。 可身后的管事,却是早已眼神朦胧,脚步踉跄的朝着大号黑莲子扑过去。 许洛心里一惊,厉喝出声。 “混帐,停下!” 杨青被惊醒,狠狠一巴掌抽在管事脸上,嘴里惊骇出声。 “乖乖,不是做梦吧!这东西竟然差点将我们两人迷惑!” 许洛无语的看着大牙都被他抽掉好几颗,正疼得在地上打滚的管事,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怀疑自己陷入幻觉,却去抽别人脸? 其实,这才是大部分驱邪人对待普通人的方式。 也就是许洛进入驱邪司时间还短,还没有完全适应。 果然,那管事反应过来后,立即强忍住疼痛,一句话都不敢再说,连滚带爬的往墙角处逃离。 有了准备,再去看那黑莲子,诱惑感立即就在许洛能接受的范围。 许洛想想,突然伸出手指沾了沾汁液,然后,他眼睛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直接一把将黑莲子抓在手中。 旁边的杨青没想到许洛如此胆大,脸色登时一变。 要知道严格说来,在开灵境驱邪人这个阶段,他们肉身比起普通人也并没有强到哪里去。 若是这玩意有毒,许洛照样也得中招。 许洛欣喜的看着手中逐渐干枯的黑莲子。 无人能看到的掌心处,无数青色根须深深扎入黑莲子内部,正在疯狂吸收汁液。 而在门外的大车里,枉生竹的本体微微发颤、青光盈然。 上半截那处还没有完全复原的裂缝,正在青光下慢慢复合。 距离并蒂瓜一事已经过去快三个月时间,可是枉生竹的伤势一直恢复缓慢。 许洛怎么也没想到,这趟出来挣点外快,竟然会碰到这种灵物! 不过几息功夫,黑莲子就被抽取得只剩下一层薄薄外皮。 许洛不动声色间将其收入袖中,遗憾的在货架上扫了几眼,然后朝管事招招手。 “这黑莲子上次到底收了几颗,全部都放在这里?” 管事见黑莲子消失不见,这才一脸惊惧的下意识回答。 “这并不是什么黑莲子,老朽不才,这双眼睛……” “嗯?” 可还不等他说完,许洛眼睛微眯,冷冷看过来。 管事莫名浑身打了个冷颤,迟疑一会才吭哧说道。 “这…这黑莲子、嗯,就是黑莲子,上次一共收货两枚! 由于不清楚其具体功效,呃…… 不对,因为这黑莲子体型过于奇特,这才收在这山珍货仓!”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许洛脸色。 直到话全部说完,见许洛脸色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他心里才松了口气。 虽说按大燕律,哪怕是修行中人,无故杀害普通人也要接受惩罚。 可真正执行起来,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又有谁会那么头铁,真正严格执行? 管事要是再不识趣,许洛随便找个邪物杀人的理由,把他弄死在这里,谁又会替他去申冤? 察觉到枉生竹前后的变化,许洛第一时间便下定决心。 这所谓的黑莲子,一定要全部收入囊中,关系立身之基枉生竹,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得让! 第六十章 莲香 听到还有一枚,许洛立即沉声询问。 “那颗黑莲子呢?这两天,还有谁进过这仓库……” 刚说到这里,许洛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得变得十分难看,朝着若有所思的杨青看去。 这时,杨青显然也明白过来,那雷老头之死,只怕跟这诡异的黑莲子脱不开关系。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许洛一反往日作态,如此看重这,呃,黑莲子! 但以许洛的性格,若是没有足够大的好处,不至于让他连一个普通人都威胁! 这黑莲子既然连驱邪人都差点诱惑,那看守仓库的雷老头,若是无意中见到,他能受得了这诱惑? 许洛也正是想到这一点,才脸色大变,这也意味着另一颗黑莲子,只怕已经被消耗掉! 可他还有些疑惑没弄清,如果一切都是黑莲子引发,那凄惨女人哭嚎声又从何而来? 而且,这事从头至尾都有些古怪。 以莫家的权势,庄园中出现邪物,想必驱邪司任何一位驱邪法师,都会‘义不容辞’的出手帮忙。 为何要偷偷请来几个新人? 见许洛一直不说话,只是冷厉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管事不由自主的眼神躲闪起来。 许洛心里冷笑,这帮人果然还有事情瞒着! 他也不说话,只是拄起双拐,一步步朝管事走过去。 还不等他走近,原本就心里有鬼的管事,噗通一声跪下,畏惧的大叫起来。 “大人,不关咱们这些下人的事呀! 那女鬼明明就是莲香那傻丫头的声音。 老管事害怕事情传出去,会败坏莫家声誉,这才严禁所有人吐露实情!” 既然开了口,管事立即竹筒倒豆子,将事情原委全部说了出来。 莫家在整个郡城,都称得上是豪门大户,自然是家资万贯、财雄势大。 可这些年,不知是良心钱挣得太足,还是好事做得太多,让莫家家主莫寒山最为遗憾的事,便是家族人丁不旺。 这么多年,他足足纳了十几房小妾,这还不算包养在外的暗室。 可哪怕他都快累成了耕地的老黄牛,奈何,还是屁用没有,膝下还是只有一根独苗,莫仁尼。 这种环境下,可想而知,这位莫仁尼会被宠成什么样的货色? 用目中无人、嚣张霸道来形容,那都是略显谦虚。 仿佛要将老爹身上的遗憾,全部弥补在自己身上一般。 莫仁尼自十来岁在自家侍女身上开窍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到后来,竟嫌花钱买来、找来的美人还不够刺激,盯上了人妻这一口。 莫寒山原本还气愤不已,哀叹家门不幸。 毕竟莫家在郡城也是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总归还是要点脸的。 可当有一回发现,在别人家抢来的熟妇,肚子里竟然怀上了莫家的种。 莫家索性就连这点脸都不要了! 莫仁尼在外沾花惹草,莫家便在后面擦屁股,反正这杂碎还尚有几分理智,知道有哪些人不能惹,索性随他去。 最近一段时间,莫仁尼又开始嫌弃城里女人少了些野性。 平日猎食,开始逐渐朝城外的庄户人家下手。 这一次,莫家的自留地便最先遭殃。 原本以莫家手段,估摸莫仁尼提上裤子后,就拔吊无情,只怕这些泥腿子,也没一个敢炸刺的。 可这世上人千百种,有人会忍受屈辱,作贱身体,可也总有人会不屑折眉、坚贞不屈。 莫家庄的莲香便是这般奇女子。 当然,在管事这些人心里,应该只会说是个傻的! 三天前夜里发生了什么,管事也没在现场,估计也没人在现场,莫仁尼也没现场直播这爱好,何况还是在自家庄子。 只知道刚刚拒绝自家少主的莲香家,在凌晨最为黑暗的时刻,突兀燃起大火。 而莲香则用一根草绳,将自己挂在了门梁之上。 可诡异的是,就连她那老实巴交的父母,还有个调皮捣蛋的小弟却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次日深夜,庄园里便开始发生怪事。 略还有些良知的人,都在私下议论,这是莲香怨气未散,前来报复。 杨青虽然打心底瞧不上这些农户,可终归还是个人。 这些话,只听得他怒火中烧,胸膛上下起伏不停,反倒是许洛除开脸色冷峻,却见不着多少怒意。 莲香之事虽让人愤怒,可进庄园这么久,许洛几人却并没有发现一丝阴煞怨气。 大概率应该不是莲香,或者说莲香的怨气执念,应该还没有成型爆发。 许洛有种直觉,雷老头一家的死,只怕跟这黑莲子脱不开关系。 现在,就看王沛然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没有理会快要瘫软在地上的管事,许洛拄拐就往外面走去。 杨青厌恶的看管事一眼,也跟着追了上去。 “小洛,小洛,这事、这事咱们就这么算呢?” 许洛径直坐上大车,闻言突然动作顿住。 一股莫名阴冷杀机,瞬间笼罩住四周。 杨青手中宣山笔突兀绽出毫光,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 可杀机来得快,去得更快! 许洛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杨青有些警惕的扫视四周,可什么动静都没有,宣山笔毫光又迅速隐没。 又见许洛也没有什么反应,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爬上车辕,沉默片刻后又忍不住问道。 “小洛,你打算怎么做?”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洛,终于将平静无波的漆黑瞳孔看过来。 那种平静如深海的冷漠,让杨青莫名心里一寒。 幸好下一刻,许洛已经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现在将那莫家少爷抓来,放在你面前,你敢杀吗?” 这句话让杨青满腔的愤怒,顿时如潮水般褪去,脸色陡然变得青白交加。 因为他知道,他是不敢的! 他的身后不光是他一个人,杨家在莫水城也算是小有名气。 他敢杀莫家独子莫仁尼,莫家绝对会倾全族之力,弄死杨家所有人! 驱邪人了不起么?还只是一个开灵境而已。 一百穿上符甲的精锐铁骑,立马就能让你跪下叫爸爸! 除非你躲在暗中偷袭,今天杀一个,明天砍一双。 可驱邪人能躲,你家族亲人怎么躲?不是每个驱邪人都是天生地养? 第六十一章 正义 大燕刑律确实严苛,不管你是修行人,还是普通人,大体上还是一视同仁。 可你他娘的都弄死了我唯一的独苗,我还能跟讲刑律?你在逗我? 不知道什么叫亲亲相隐、什么叫报仇不隔夜吗? 许洛沉默看着好友忽青忽白的脸色,好半晌后才勉强笑道。 “别想那么多,咱们都是成年人,这世上若是都有冤能申、有仇必报,那还不早就天下大同了? 我们那里乡下小地方有句俗话,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杨青古怪的看他几眼,这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咋听都那么别扭? 许洛自从出了库房,眼神便如一滩死水,再无任何波动。 他也不知许洛这话,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应付自己? 片刻后,他放弃猜测好友的心思,长叹一口气。 “这狗日的世道,自从诡怪出现,犒京朝堂对各地的掌控就出了大问题,再这么下去,大燕,呵呵……” 顿了下,又回味着许洛最后一句话,忍不住赞叹。 “正义永远不会缺席,真好!” 许洛驱动大车,朝着跟王沛然分开的地方驶去,两人商量好在分开处汇合。 直到驶出好长一段距离,杨青还在嘀咕着那句话。 可越想越觉得不对,最后疑惑出声:“不对呀!那迟到的正义,还有什么用,还能叫正义?” 许洛冷冷一笑:“你觉得呢?” 心底还默默补上一句。 反正在前世,那还是叫的,当然当事人肯定不会这么认为! 两人审问管事耽误了些时间,赶到路口处,王沛然、李清河两人已经在等着。 那老管家还是一脸恭顺的在旁边伺候。 可现在,许洛只要一看到那张看似和善的老脸,心里下意识就是一阵恶心。 也就是现在还不是翻脸时候,得再等等!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王沛然见杨青脸色有异,还以为是没有什收获,还是笑着问道。 “有一些,但估计还得等到晚上,那诡怪才会出现。” 没想到许洛说出的话,却令他有些诧异,他仔细看看许洛两人,马上反应过来。 “那便就在这里住上一晚!也正好看看,什么鬼东西,敢在离郡城这么近的地方放肆?” 一听几人要留下,老管家正求之不得,立即亲自将几人安排到庄中最好的宅子中,美酒佳肴,片刻不停的送上。 待他离开后,许洛才冷笑着将事情原原本本述说了一遍。 王沛然虽然看似憨厚,可实则性情沉稳老练,虽然眼中怒火也是掩饰不住,可还是冷静的分析着。 “那现在小洛,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许洛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这趟活计究竟是莫家什么人跟你联系的?” 王沛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 “就是那老管家!你是说……” 许洛重重点头。 “对,我估计莫家那边十之八九是被蒙在鼓里! 要不然那莫仁尼什么身份,莫家怎么也不可能光顾着面子,就将他置于诡怪凶险袭击之下。 而且以我估计,这杂碎根本就没意识到,这般含怨而亡的莲香,若是禀执念重生,究竟有多么可怕! 这位大少爷,只怕还躲在庄子中某个地方!” 王沛然深吸一口气,面带顾虑的看向许洛,又看看同样满脸阴沉的杨青、李清河两人,迟疑道。 “这事值得吗?你想清楚后果呢?”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也得看这杂碎究竟死在谁手里? 莫家虽然势大,可若是占理还好,若是不占理,他就敢随意欺辱我驱邪司?” 许洛懒散的往车厢上一靠,双手一摊,脸上挂起温和笑意,可说出的话却是冰冷至极 “这杂种不死,我心难安!” 说到这里,又将头偏向杨青。 “其实我一直觉得,迟到的正义……狗屁都不是!” 杨青一愣,继而指着许洛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后,王沛然两人也加入进来。 最后,一直在装深沉的许洛,也跟着笑起来,笑得那般放肆、坦荡…… 迟暮阳光刺破窗棂,照在四张张扬的年轻脸庞上,真好! 随着更鼓敲响,红月逐渐爬上中天。 许洛艰难的完成最后一组动作,脸色惨白如纸,汗水几乎在身上淌成小河。 他勉强爬上青牛大车,自车厢中取出药葫芦,将仅剩的那点补血大药全部灌了下去。 随着热流在小腹流转开来,许洛脸色逐渐变得红润。 突然,他眼中露出一丝惊喜。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那一瞬间,除了痛楚,从来没有过知觉的双腿,竟好似有着一丝麻痒。 虽然,他心里早有猜测,枉生竹显化的《魔猿混沌身》绝对非同凡响。 可当这可喜变化到来,他还是忍不住喜上眉梢。 “怎么呢?笑得那么淫荡。” 王沛然从屋里走出来,打趣一句后又看看天色。 “马上快要到三更了!” 许洛缓缓平息着体内燥动的气血,不慌不忙的笑道。 “不急,等清河回来再说! 这事儿,把柄绝对不能落在莫家手中,若是事有不测,那咱们宁愿放弃,反正咱们还年轻。 有些东西就算迟到,也总比不到要好!” 王沛然心底一暖,许洛这人表面看似温和谦虚,可实则阴狠冷酷,若是碰触到他底线,只怕倾上身家性命,他也会扛到底! 在他看来,此番许洛行事,如此小心谨慎,纯粹就是为了自己这些拖家带口的着想。 此人可交! “对了,刚才你那古怪动作有什么说道,也是藏书楼习来的? 我看着这一套动作下来,几乎将身体气血耗得一干二净,打熬身体想来效果极佳!” 王沛然是真心有些羡慕。 许洛既然没有背着他行功,想来这功法应该不是什么家学秘传。 许洛一愣,果然这三位好友修行天赋上,只有王沛然可堪造就,也就只有他能看出这功法不凡。 可这东西许洛根本没办法教,功法、动作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副魔猿观想图。 许洛是真正在枉生竹意识幻境中,亲眼见识过那恐怖洪荒巨兽,这才得以勉强入门。 想要在这方世界,找到这种洪荒凶物,呵呵…… 第六十二章 动手 不是许洛小觑这方世界,若不是这百年来灵气逐渐复苏,绝灵域也不过是一片末法之地! 哪怕他现在不过刚刚开灵成功,其实根本没资格说这般话,可许洛还是一点也不虚。 前世那璀璨了整条岁月长河的无数传承,才是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苍穹之巅的底气。 “这是我崔叔依据那门《五猿搬山法》,特意为我量身打造的炼体法门。 你也知道,我这种人若是不好好养着,只怕早已死在床榻上。” 许洛张口就开始乱扯,这话倒也不全算是假,魔猿,那也是猿呀! 倒是提起崔叔,许洛又想到三河堡,心里对此世唯一牵挂的地方,又是好一阵思念。 也不知小妹现在过得好不好,希望金正波那小子有点自知之明,别逼老子回去动手! 《五猿搬山法》这名字好像听过,竟有这般神异? 待回去后,得好好去藏书处翻翻,王沛然一听是专门量身打造,也没好意思多问。 就在这时,两人身前光影扭曲了一下,李清河散去身周瘴气,如鬼魅般出现在院子中。 他这彩云瘴攻击力并不太行,可论起手段之丰富,在几人中那是数一数二。 人还没说话,李清河脸上便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小洛猜得没错,那杂碎果然还在庄子里,我跟着那老管事,总算摸到了他躲藏的地方。” 王沛然兴奋的拳击掌心。 “好、好,当真是无知者无畏!这小子莫不是以为,人家都变成了诡怪,还会害怕莫家权势不成?” “不对,应该是自作孽、不可活,恶事做得太多,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许洛满脸冷笑。 梆、梆,外边传来更鼓声,几人同时止住话语,时间到了! 青牛大车微微泛起青光,李清河身形往黑暗中一闪,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沛然朝刚出屋子的杨青指指,许洛会意的微微点头,然后他双手攀在院墙上,一翻身就跃了出去。 杨青鱼跃而出,轻车熟路的落在车辕上。 “现在就开始?” 许洛缓缓驱动大车,冲出大门,黯淡青光将两人身影全部遮掩,唯有那车轮行进间辚辚轻响却是有些刺耳。 幸好此时是深夜,再加上老管家知道几人晚上要动手,早早便下了死命令。 除开必要的警戒人员,其他人晚上一律不许出门。 莲香家在庄园最北边角落,周边居住的也全是如她家一般的佃农。 巷道狭窄逼仄,不知名臭味充斥鼻腔。 还不等许洛两人赶到,前方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哭声。 声音低微至几不可闻,可偏偏就好像带着把钩子般,直直勾进人心里。 厄字灯笼里红烛,已经只剩下一丁点,许洛迟疑半晌,始终还是没有舍得点,只能将血气疯狂涌入大车中。 车厢上青光罩愈发显得厚实,勉强阻挡着哭嚎攻击。 前方已经能见着,一堆烧得乌漆麻黑的房屋残骸。 王沛然两人正满脸凝重的看着残骸,哭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青牛大车一到,哭声立即迅速消散一空。 “找到核心本命物没有?” 杨青从大车上跳下,急声问道。 几人在驱邪司呆了这么久,动手自然不会一点章法都没有。 像这种意外诞生的邪物,要想彻底消灭,最主要的便是要找出它的依凭之物。 这东西一般都是邪物死前,承载着它浓郁怨气的物品,像莲香这种,几人一致推断,十之八九就是那条麻绳! 王沛然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乌黑手指指着前方,示意他自己看。 前方残骸勉强还能认出院子大致方位,在门梁那一块,已经被两人翻得底朝天。 可现在看两人脸色,肯定是没有找到麻绳,难道是几人猜错呢? 又或者,莲香已经借执念重生,可以自由活动了? 可刚才那阵哭声,分明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许洛眉头微皱,拄拐跳下大车,不动声色间,无数根须悄无声息穿过地下,在门梁附近悄然搜索。 可片刻后,依然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草绳残灰,或者其他什么带状残骸,都没有搜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呀! 几个初次跟诡怪交手的菜鸟新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按理来说,莲香既然聚怨化诡,那它凝聚阴煞气机时,核心的本命物是肯定会现出实体的。 可为何现在怎么找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消失哭声再次响起,不过声音比起刚才,却是大了不少。 四人即使早有准备,心神都不由得一晃。 许洛思绪急转,这邪物明明正在凝聚煞气,如果是麻绳,自己四人不可能全部眼瞎,发现不了? 除非、除非…… 她的核心依凭之物,根本就不是什么麻绳! 换句话来说,她应该根本就不是自杀,至少绝对不是上吊死的! 自己几人全部被那个老东西骗了! 许洛再也顾不得其他,凝神思忖起来,若是不能提前掌握莲香的核心本命物,那自己等人的计划,根本没办法进行。 怨气所化的邪物,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想到这里,他瞳孔中红丝迅速蔓延,心神中一头看不到全身相貌的巨大魔猿,双拳顶天,厉声嘶嚎。 浓郁的气血成丝雾状,从许洛各处窍穴蜂拥而出,漫入地下。 其他三人全部许洛的举动给吓一大跳。 这是打算拼命,精血耗尽也要找出莲香下落? 小洛真真是好样的,就是这么疾恶如仇! 前所未有的气血涌入青竹虚影,下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青色根须就遍布残骸范围。 当哭声再次响起时,许洛眼睛一亮。 借助枉生竹对阴煞浊气的敏锐,果然找到了怨气最为浓郁之所。 “往前两丈七,沾血镰刀!” 许洛迅速收回气血,可身体还是摇摇欲坠。 仅仅这么几息时间,便消耗掉他几乎三成气血,看来离彻底掌控御使枉生竹,横扫一切的日子还非常远呀! 虽然不知道许洛又在作什么妖,可王沛然还是最先反应过来。 知道时间紧迫,他蓦地低吼出声。 “铁牛,出!” 七星铁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脖颈上,头上锋锐尖角毫不犹豫刺进血肉中。 顿时,王沛然整个人如同吹气般,迅速拔高大半个头,浑身肌肉如小老鼠般窜动不已。 第六十三章 血镰 王沛然脚步一跨,便横跃两丈之远,双手包裹着厚厚甲片,如同一台挖掘机般,三两下就那一处残骸清扫得七七八八。 残骸一去,便能看见丝丝缕缕,几乎细不可见的红雾,正朝插在地上的一把还沾着血迹的镰刀汇集。 让几人心惊的是,哪怕是这般火烧土淹,又经过这么多天时间。 镰刀上那丝血迹还是鲜红如绸,就好像刚从身体流出一般。 王沛然大吼一声。 “青青,准备符箓镇压!” 而他自己双臂则再次膨胀,如同老鹰捉小鸡仔般,狠狠抓向血镰刀。 轰得一声巨响,明明空无一物的血镰刀周围,突兀出一个朦胧虚影,身段婉约,狠狠与大手撞在一起。 虚影被巨力狠狠拍散,可王沛然这暴起一击,却也再没办法奈何得了血镰。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许洛低喝。 “铁牛,让开!” 王沛然闻声朝前一跃。 下一刻,一道庞然青光,如电光般穿过他身下,凶猛无比的撞在血镰之上。 轰隆声大作,青牛大车显出身形。 一道深深刃口,几乎将整个青牛弯角切断,可许洛苍白脸色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一道瘦削身形,自车辕上一跃而起,人还在半空中,宣山笔已经毫光绽放。 一道道玄妙符文,在空中汇成一个大大镇字,精准无比的压在血镰之上。 哧哧声大作,就宛如通红烙铁放进血水中一般。 无数红色丝雾再次显形,试图将迅速落下的镇字隔开。 可驱邪司的镇字符,就是专门针对这种邪物开发,哪有那么容易抵抗? 如入无物之境般,镇字符轻飘飘的隐没入血镰中不见。 狠狠摔在地上的杨青,死死攥着宣山笔,直到此时才顾不得惨白脸色,悍然大笑出声。 “你们这帮混蛋,我看谁还再说我的伴生物无用? 还有…他娘的,别叫我青青……” 这小子还是头回这般威风,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许洛没时间理会这个傻子,他担忧的看着血镰,直到见着四周缠绕着的血雾,又重新悄然消失不见。 而刚刚还阴森骇人的血镰,逐渐变得老旧,刃口上出现道道缺口,甚至刀身上生出大片大片的铁锈。 耳边环绕着,刚才还有些勾人心魄的哭嚎,则迅速变成气极败坏的怒吼。 消散的莲香身影,终于出现在血镰旁边,头发披散,头颅深深低垂至胸前,曼妙身体几乎成对折,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断掉。 核心灵物被镇,导致其化诡并不完全,下半身明显还有些虚幻黯淡。 红色怨气将她身形,紧紧禁锢在血镰上面。 可是,她还是一点点的,朝躺在地上的杨青飘去,空中不停回响着嘶哑呢喃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该死!男人都该死……” 杨青笑声戛然而止,只要还有丝毫良心未泯,自然明白这件事到底是谁该死! 想到这里,他眼中也不禁露出愤慨神色。 莲香越飘越近,杨青还是呆呆躺在地上,静静看着她。 许洛木拐一动,旁边的王沛然一把拉住,然后冲他摇摇头。 “本命物血镰被镇压,她伤不了人!” 果然,莲香终于飘到杨青身边,她的下半身已经被怨气拉扯成雾气状。 可她却是恍若未觉,头颅的猛得抬起,厉声咆哮。 “为什么?我爹娘、小弟做错了什么,那个畜生为什么杀了莲儿还不够,还要杀了他们! 为什么……” “明明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伤害我家人的!为什么呀?” “老天不公,我莲香自愿万世不得超生,只求血刃仇人,以慰父母养育之恩!” …… 莲香神智明显有些不清醒,说出的话也是颠三倒四。 可许洛几人既然能成为驱邪人,自然不存在智商不够用的情况,还是听出了事情的大概脉络。 莫仁尼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现在看来,这杂碎先是用言语威胁单纯的莲香,得手后又杀尽其全家,以保莫家所谓的声誉! 至于那老管事,极大可能就是放火的帮凶,还编造出莲香自杀的假话来蒙骗外人。 哪怕是四人中最为冷静的许洛,这时也控制不住心中杀机,握住木拐的手掌,忍不住青筋暴起。 可想而知,其他人是怎样的反应? 杨青看着莲香流出血泪的五官窍穴,还有脖颈处直接撕裂开的狰狞伤口,心下莫名有些疼。 人人都说诡怪凶残狡诈,可是,与一些人相比,眼前的莲香却是半点也不丑! 莲香愈是挣扎嘶吼,身形愈是变得淡薄。 在此刻的她念头中,眼前的人与那个让她恨得刻骨铭心的畜生,都是一伙的! 许洛长叹出声。 “青青,收符吧!她是没有灵智的,若是再耽搁时间,她就会彻底消散!” 一直赖在地上拖延时间的杨青,猛得浑身一颤。 好半晌后,他才一跃而起,径直穿过莲香身躯,双手掐诀,将血镰刀一点点拔起来,口中下意识呢喃出声。 “放心!跟我们走,我带你去杀人!” 也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镇字符太过凶厉,血镰颤动逐渐变缓。 莲香虚幻身形逐渐涣散,哀嚎着与血镰合而为一,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杨青朝其他几人点点头。 “走,清河带路!那杂碎躲在什么地方,咱们给他送上份大礼!” 许洛调转大车,接住跃来的杨青,当先而行。 早已忍耐多时的李清河身形消失,空中只留下迫不及待的冷笑声。 “老管家宅院下,有个地窟,莫仁尼与随身护卫全藏在下面!” “按计划行事!” 王沛然暂时没有动,他现在那体形力气一动,动静着实有些骇人。 直到杨青伸手掐诀,一道道细小红雾自血镰中冲出,散溢在几人四周。 这下子,没有人压制的异象,猛然爆发。 一时间,宛如百鬼夜行,各种鬼哭神嚎、凄厉惨嚎声陡然响起。 巷道两旁的屋舍中,顿时传来百姓们抑制不住的哭喊、闷吼声。 王沛然粗壮双腿在地上狠狠一弹,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向前急冲。 所有驱邪人能够借用伴生物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再不抓紧时间,他就只能当一个看客! 有着莲香怨气异象遮掩,莫家庄没有一个不长眼的,敢出来偷看一眼。 第六十四章 血偿 不过片刻功夫,青牛大车便来到一座四合院前,先到一步的李清河不知隐蔽在何处,见不到人影。 王沛然微微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消耗过大,还是过于兴奋。 许洛朝着杨青点点头,一直勉强压抑的杀机,终于爆发开来。 “记住,打残可以,记得别兴奋过头,玩死了!” 觉得浑身发寒的杨青,甩手将血镰刀扔进院子中,然后三人齐齐自院墙翻过去。 许洛连青牛大车都没带,他有种迫不及待,亲手拧断这些人渣五肢的冲动。 血镰刀重新落地,又依据本能开始吸纳煞气,小小的四合院中红雾环绕,迅速将旁边屋舍包裹其中。 许洛坐在院墙上,看着散溢的怨气朝四周扩散。 旁边屋子里,先是传来声嘶力竭的惨嚎,小孩的哭闹、妇人的尖叫…… 然后,所有的一切声音动静,又如被扼住脖子的鸡仔般,戛然而止。 许洛心里半点波动都没有,没当场弄死这些人,已经算是他克制自己的结果。 这些屋舍能跟老管家住在一块,只怕都是一丘之貉,多多少少有些牵扯,受怨气侵袭,顶多大病一场,算是得了大便宜! 而首当其冲的四合院中,先是一声老妇人尖叫:“啊,鬼啊……这是什么东西?快滚开!” “当家的,快、快起身,那个小贱人回来了!” “当家的,人呢、人呢?” “…快滚开,不要…啊…” 随着老妇人的尖嚎,屋子里灯光迅速点亮。 落在院墙外三人眼中,就好红雾大潮中几点莹火,眼看着下一刻就要被扑灭。 一个粗壮身形,抱着个幼童好似在抵挡什么东西侵袭。 所有的一切,都被烛火剪映在窗户上。 许洛只觉得好像在看一场皮影戏般,可惜的是,最重要的主角,好似并没有出现。 “娘、娘……这女人怎么像……” “狗儿,快带小宝跑!” …… 不过片刻时间,哭喊、怒吼、尖嚎此起彼伏,然后所有声音逐渐低沉。 刚刚点燃的灯火,陡然熄灭。 屋子中只剩下,一阵野兽啃噬血肉的咀嚼声,让人毛骨悚然! 许洛没有动,接下来正戏就要上演。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所有异响全部消失,死寂一片,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般。 突兀一点黄色灯光,自正中大厅中亮起,然后老管家几乎崩溃的怒吼传出。 “啊……狗儿、小宝…原来是你这个贱人! 你说你是不是傻,少爷看上你,那是你家祖坟冒青烟,竟然还敢给他摆脸子? 贞操、脸面、尊严……那些东西值几个银铢? 小贱人,死了都不安生……” 老管家在屋里疯狂咒骂着,最后可能想明白了什么,开始骂起驱邪司几人。 许洛朝其他人点点头,轻轻跃下,如同上门拜访般推开门。 大厅里一盏灯笼摔在地上,烛火引燃蒙皮,又开始点着旁边书架,火光将屋子里照得若隐若现。 老管家原本那丝丝不乱的花白头发,已经沾满鲜血如厉鬼般披散。 浑浊双眼里闪烁着的畏惧怨毒,也已经开始消散,显然已快被吓得神智失常。 一道道红色怨气组成的长索,将他四肢扯的嘎巴作响,整个人呈大字形吊在半空。 而长索的尽头,刚是只幻化出上半身的莲香。 大厅里暗红色血迹,四处抛洒,桌椅、摆设上全是散乱的不知名肉块。 倒是老管家一家人头颅,全部齐齐整整的摆在正中供桌上。 移开的供桌下方,露出个幽深的洞窟,还有着隐隐约约的呵斥传上来。 这屠宰场景象,看得许洛都一阵恶心,就更别说当事人,难怪老管家这副差点崩溃的模样。 见到许洛进来,刚才还骂骂咧咧不休的老管家,眼中猛得一亮,浮出求生的渴望。 “法师、大人……快救我! 这贱人来报复了,她已经疯了,见人就杀,可怜我那老伴,还有才七岁的孙儿……” 老管家在那哀嚎,可是见到下方的许洛几人,连个表情变化都欠奉。 他顿时明白,只怕人家早把事情来龙去脉,全调查清楚了。 情知今日必死,老管家索性也豁了出去。 “你们这帮畜生,拿了咱莫家的东西,却恩将仇报、助纣为虐。 什么大法师,我呸,还不如我养的那条狗,你们就等着莫家的报复吧!” 许洛缓缓走到老管家身前,一拐杖狠狠抽在他嘴上。 怒骂声戛然而止,满口焦黄老牙带着血丝四处飞溅。 许洛没理会这些,抬头看向半空中莲香身影,声音冷厉。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你要报仇就痛快些,时间不多了! 教你一个乖,反派通常死于话多! 杀人就杀人,弄得这般血腥拖拉干什么?再有下一次,我就直接灭掉你!” 天空上红雾莫名一顿,或许现在的莲香只是一缕执念,可杀气这种各种族通用语言,她肯定能够感知到。 下一刻,一连串咔嚓脆响爆豆般传来。 老管家头颅与四肢扭曲成一种不可思议角度,整个人轰然自空中摔落。 这时,下方幽黑地窟中,突兀传来一声惊呼。 里面的人,终于发现了情况不对,朝外疾冲。 许洛想都没想,就将身体侧开。 身后一道粗壮身影,如同发狂的蛮牛般,直直撞进地洞中。 惨叫低吼、兵刃交击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李清河清脆的低吼。 “铁牛,换个人揍,别把人打死了!小洛说过,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死在咱们手上。” 许洛朝最后进来满脸暴戾的杨青,一脸无辜的翻了个白眼。 “走吧!下去把火气泄泄,咱们是维护人间正义、保护大燕百姓的驱邪司,怎能随意杀害普通人?” 许洛走在最后,又回头朝半空中飘着,明显有些急不可耐的莲香看了眼。 “别下来,小心哥几个把火发在你身上。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模样,可现在这副鬼样子和刚才的作态,杀一遍肯定是不够的!” 狭长的过道后,地窟竟然颇为宽广,里面装饰奢侈精美。 先下来的王沛然几人,正在毫不留手的揍人,地上已经躺满一地伤残人士。 第六十五章 宗师 一个上身赤祼的年轻人,眉目阴鸷,眼神中满是怨毒、愤恨,正是莫家独子莫仁尼。 他正躲在一名中年武师的身后,满脸暴戾的叫嚣。 “你们这是在找死,驱邪司我莫家惹不起,可你们这几个驱邪师都不是的小崽子,还是不够看的!” 许洛没有理会他,只是慎重的看着挡在几人身前的中年武师。 这人五短身材、相貌不甚起眼,倒像个乡下农夫,手脚粗大,随意垂在两侧,全身上下好似浑不设防一般。 可此刻他头顶上,浩荡气血却汇成猛虎异象,不时朝上方无声咆哮,就好似能透过洞窟察觉到上方的莲香一般。 一直慵懒趴在肩上的七星铁牛,猛得直立而起,如同遇到天敌般浑身发出颤鸣。 血虎不屑的瞥它一眼,血红瞳孔冷冷瞪着刚才出手最为凶狠的王沛然。 这中年人竟然是一位武道宗师。 这样的人,在整个莫水郡都是屈指可数。 像以前许洛当成宝贝的《五猿搬山诀》,练至大成,可成一流武师,而气血凝神,则是武道宗师。 这境界,许洛练了十几年,也没有达到过。 到了这等境界,不光是体魄、攻伐凌厉无双,就连普通的阴煞之气,都能够凭气血硬抗一段时间。 杨青挺有自知之明,一见到血色猛虎,便自觉跟在王沛然身后,时不时搞搞偷袭,下下黑手,再不往这边看一眼。 在他心里,碰见这样的高手,还是只有跟在王沛然身后最为安全。 至于许洛,委实那副拄拐走路的残废模样,太具有欺骗性。 可那中年武师一见到许洛,平静无波的朴实脸上,却是首次露出凝重之色。 在他的武道神意感知之下,眼前这人哪是什么残废青年,而是一头看不清样貌的黑色凶兽。 一举一动之间,看似弱不禁风,可再多打量几眼,却分明就是浑圆天成、无懈可击。 他不知道许洛是怎么做到的,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两人静静对峙,没有半句废话,能修行到这境界,哪里会有傻子? 斩草不除根、或者稍微走漏丝毫风声,以莫家的权势,迟早得弄死许洛这几个菜鸟。 也只有莫仁尼这个饭桶,还在后面喋喋不休,一会威逼利诱、一会好语相求。 下一刻,许洛双拐如劲弩般脱手飞出,然后,整个人已借力弹起,双爪如同饿虎扑食般,直扼武师头颅。 仿佛约好一般,武师也动了起来。 见到这些人都不过是见习驱邪人,他原本并没有多惧怕。 以往印象中,这些低阶驱邪法师,都是一些脆皮鸡,只要给他大手一摸,任谁都得先躺上几个月。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许洛这种怪胎。 一个残废,偏偏好像走得是打熬肉身的路子。 还有那双如看死物的冷漠眼神,活脱脱一副杀神模样。 怎么看,这年轻人也才十来岁的模样,这平时到底要过得是什么日子,才能养出这般凶戾? 武师动作看起来有些慢吞吞,可随手一拳上撩,就架住许洛两只手,纹丝不动。 另一支手掌如抱日月,轻描淡写一揽,便借力将沉重双拐甩开。 许洛心里一惊,他双臂本就是天生神力,再加上这段时日持之以恒的修行《魔猿混沌身》。 这一身怪力打出,连自己都觉得心惊,可武师却是轻轻松松的挡下。 可这时,武师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若不是他一身拳架、桩功都已入化境,许洛这一拳就能让他直接趴下。 这也是武者相争的常态,看似轻描淡写,可实则一击即分胜负、也分生死。 胜者站着、败者躺下,当然也可以挂在墙上。 瞬息间,许洛变爪为掌,轰然与拳头轰在一起,同时微微抬头,眉心青竹光影闪烁。 头顶上方悄然袭来的血虎神意,顿时如同遇到天敌般,利爪猛得一顿。 许洛身形已经借力如落叶般飘起,接住被甩飞的双拐。 拐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无功而返的许洛没有半点郁闷之情。 沉重双拐如同龙卷风般,呼啸着扫向武师。 锋利气机扑面而来,连躲在武师身后莫仁尼,也被这凌厉声势吓得脸色青白,终于闭上了嘴巴。 武师长吸一口气,脸色陡然胀得通红,这是体内气血运行到极致的表现。 可这还不够,头顶上方血虎神意,也摆出与他一模一样的架势。 下一刻,利爪、手掌仿佛合二为一,精准无比的按向木拐。 许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口中情不自禁长啸出声。 木拐去势更疾三分,却恰恰好自武师手掌虎口处穿过,笔直刺向其面目。 武师脸色微变,拐尖还离着老远,可他已经感觉到口鼻生寒。 好阴险的小子! 武师毫不犹豫的抽回手掌,死死将双拐挟在腋下。 可自木拐上传来的沛然巨力,让他再定不住双脚桩子,不由自主的连退几步。 顿时,地上如同地裂爆炸一般,每一脚踩下,坚实地面便裂开如蛛网般缝隙。 可即便如此,那血虎利爪却依然扣在许洛手腕上。 这年轻人还是经验太少,寸关要穴落在我这双虎爪之中,呵呵…… 生死搏杀、绝争一线,这里面的水太深,年轻人,你怎么把握的住? 可还不等以为自己算计得逞的武师,脸上喜色弥漫,脑海里一股撕裂剧痛陡然传来。 他头上刚才还欲择人而噬的血虎神意,瞬间如遭雷噬。 一道道青丝根须,自利爪上如电光般蔓延而至。 还不等武师反应过来,脑中轰隆一声巨响,彻骨的剧痛将他整个人全部淹没。 然后,一道模糊身影突兀出现在他身前,连串沉闷声音在耳边响起,胸腹间好似被人拿着攻城槌,连着捶了无数下般。 武师只觉得痛到极至后,心神猛得一轻,整个人便轻轻往上飘。 只有体内骨头断裂的清脆咔嚓声,在耳边连连回响。 许洛飞身而回,捞住脱手飞出的木拐,看都没再看那武师一眼。 心神沉入识海,枉生竹传出一股雀跃兴奋意味,却并没有吞噬那缕血虎神意,反而任由它散溢空中。 看来它只对诡怪邪物、阴煞浊气感兴趣,许洛长出一口气,提着的心思顿时放下。 哪怕是敌人,许洛也没办法对同族下手。 枉生竹所谓的吞噬,可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那是真正的神魂俱灭,连轮回都不得入。 第六十六章 手尾 这时王沛然几人,早已将所有护卫放倒在地,大多都是缺胳膊断腿、哀嚎惨叫,可就是没一个死的。 此时,三人正用如同见鬼的表情,吃惊的看着许洛,那可是一位武道宗师! 几人别说看,连灵识都感知不到枉生竹的存在。 只觉得两人几乎是一触即分,然后敌人便跟发癔症般,活活被许洛打死! 好半晌之后,王沛然才想起正事,跳了起来。 “那武师没死吧?” 许洛两人动作实在是太快,仅仅两个回合,便分出胜负,几人还真担心许洛收不住手,直接把人打死了! 千万别以为死了就万无一失,驱邪司的召魂术,那可是赫赫有名! 许洛脸上平淡一笑,摇头示意没死,然后冲杨青笑道:“行了,放莲香下来收尾吧!” 至于那唯一站着,身形如同筛糠般抖过不停,已经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莫仁尼,没有一个人理会。 几人就是故意留着这杂碎,希望他呆会能多熬些时间,别那么痛快的死了。 还不等几人走出地洞,红雾已经快要笼罩住整个洞窟。 无数撕心裂肺的惨嚎、求饶声喧嚣震天,许洛皱了皱眉。 王沛然贴心的将挪开的供桌又移回来,将地洞堵住,点头哈腰的满脸讨好笑容。 “小洛,不、洛爷,你看,我上次提过的炼体功法……” 许洛哭笑不得的看向这个武痴,或者说肌肉狂人,冷笑道。 “抱歉!这是长辈呕心沥血之作,概不外传!” 几人打趣几句,直到地下隐隐传来的哀嚎,逐渐消失无声,几人脸上笑容也慢慢淡去。 杨青嘴唇蠕动几下,强笑道。 “小洛、铁牛,你看这莲香也够可怜……” “闭嘴!” 许洛脸色猛得阴沉下来,漆黑瞳孔死死盯着杨青。 “你个混帐,究竟在想些什么?你想害死大家吗? 放了她,让她再去杀其他人,那些冤魂罪孽再由咱们背着?” 说到这里,许洛一把就揪住杨青肩膀,将他脸庞强行扳过来,强迫他看着大厅中四处飞溅的血肉碎块,厉声低吼。 “做出这样事情的东西,你觉得它可怜? 你好好看看,若是还不过瘾,待地洞打开,你再下去好好欣赏欣赏!” 杨青脸色忽青忽白,最后痛苦的闭上眼睛。 许洛见他痛苦模样,将他揽在怀里,声音终于温和下来。 “青青,你记住,咱们是人,还是驱邪人! 咱们的善良、恻隐之心,是冲着莲香去的,而不是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只知道报仇杀戮的邪物!” 王沛然也走过来,宠溺的拍拍杨青头颅,笑骂道。 “你个傻小子,心怀善意是个好事!可委实不太适合咱们这些人。 别看这段时间,咱们在驱邪司里吃好睡好、安稳无忧,可你知道,那是多少驱邪人前辈,用所谓的心狠手辣、凶残暴戾换来的?” “啧、啧,青青,你不会是看上这小娘子呢?我记得她生前,那身材……” 李清河在一旁不阴不阳的嘲笑出声。 “滚!说了,别叫我青青!你这混蛋……” 还不等李清河说完,杨青已经狂怒出声,可随后神情一愣,自己也跟着苦笑起来。 片刻后,许洛直接一拐的抽在他屁股上,没好气的呵斥。 “笑个屁,你这个傻子,还不赶紧将血镰刀收起来,咱们还等这东西好去交差!” 待一切都收拾干净,几人出手的痕迹全部被毁尸灭迹。 实际上也正如几人所料,莲香一见到莫仁尼这正主,当时便近乎发狂,阴煞气息宛如风刃般四溅,也根本没剩下啥完整物体。 收尾时,几人还小小发了笔财,勉强算是能抵上莫家请他们出手的报酬。 倒是许洛还有些遗憾,那灵物黑莲子,却没有追查出具体来历,只知道在环间山生蛮手中收来的。 幸好老管家事前答应几人的气血药材,全堆在仓库里,勉强可慰籍一下他郁闷心情。 待天光微亮,短暂休息过一阵的几人,又回到老管家的四合院。 家境最为富裕的王沛然,自怀里取出张银边符纸,将这里的情况,妙笔生花一番,传回驱邪司。 其实大致过程都差不多,只是将几人收服莲香顺序,先后改下罢了! 看到他手中符纸,这东西许洛曾经见金雾涟用过一次,不由好奇问道。 “这就是传信符纸!多远距离都能通传?” 王沛然随手将符纸递过来,笑道:“也没有那般神奇! 这传信符纸共分玉、金、银、铜四色,外人也称为天地玄黄四阶,也代表着距离传递的远近。 听说,这玩意是一位以藏书楼为伴生物的驱邪天尊弄出来的。” 许洛可没有那般好糊弄,这符纸虽然不起眼,作用却是非同小可。 说起来,驱邪司也正是在这些一个个不起眼改变中,砥砺前行,对邪物也逐渐由最开始的下风状态,到现在算是能勉强对抗。 “类似的东西很多吗?” 许洛把玩一番,又递还给他。 李清河一脸嫌弃模样湊过来。 “咱们用的这些次等货算什么? 三堂那些正式驱邪师,手里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兵刃、衣甲、符箓…… 威力强悍无比,咱们兄弟再努力些,争取早日进入外三堂,那才叫威风!” 这时外边天光已经大亮,杨青在外面随便找户人家,给几人做了些吃食,又找来没死的管事,吩咐所有人暂时不要出屋,以免沾染煞气。 几人还没有真正进入驱邪司,却弄出这么大状况。 只能等驱邪司中人前来善后,得出结论后才能万无一失,至少明面上需要挑不出毛病。 用完吃食后又等了好一会,灵识最为敏锐的许洛神情突然一动。 “有人来了!” 王沛然几人站起来,看见到远处天空飞来一个黑影。 仅仅几个呼吸后,一头巨大的七彩大鸟便落在院子中。 一个曼妙身影,自巨鸟上一跃而起落在几人身前。 来人五官精致得仿佛刚从水墨画中走出来般。 宛若星辰般的漆黑瞳孔,似有水波盈盈,白嫩肌肤在晨曦照耀下,依稀透着莹光。 三千青丝,被绑成马尾在脑后高高跃起。 许洛眼中闪过惊艳之色,神情倒没有多大动容,反正再美,他也不认识。 反倒是王沛然这三个老油条,心里顿时暗暗叫苦。 乖乖,怎么是这位冷面美人来了? 可面上却是不敢露出丝毫异色,齐齐恭身行礼。 “甲七院潜龙阁见习,王沛然、杨青、李清河、许洛见过古惜夕校尉!” 第六十七章 古惜夕 许洛行礼起身,这才发现身旁三位损友的异样,他心里暗觉不妙,疑惑眼神悄悄看向李清河。 几人中,就属这小子的交际最为广阔,消息最为灵通。 没向到向来性子跳脱的李清河,这会儿却像个乖宝宝般,目不斜视,做出一脸恭谨状。 “几位不用多礼!先处理正事,邪物核心灵物在何处,可曾镇压严实?带我去看看。” 清脆声音宛若冬日溪水流淌几人心田,语气倒也还算温和。 可许洛分明看到这古惜夕,却是连看都没看几人一眼,便径直看向大厅方向。 也不等几人回话,她便直接走进大厅。 自许洛身边经过时,还略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香喘,显然这小娘子一路赶来,没有片刻停歇。 许洛无语的看向其他几人,这位到底是谁呀? 到底是生性高傲至此,还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李清河悄然伸出手指,在许洛背后划了几笔。 顿时,刚才还一脸淡然的许洛,突然正容走到古惜夕身边站定。 其他三人一脸懵逼的看着他的骚操作,心里暗暗咒骂,就算人家是司正之女,你的骄傲、你的骨气呢? 可几人自个儿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也纷纷不甘落后的冲了上去。 古惜夕好像没看到几人的小动作,仔细察看着插在地上的血镰刀,俏脸逐渐凝出冰霜。 好半晌后才问道:“据尔等传信所言,这莲香是化成怨物后,前来这里报复,之后,才被你四人合力镇压于此,可对?” 许洛几人心里同时一凛。 这小娘子不愧是家学渊博,只怕还是猜到了些什么。 他娘的,这人美如仙、背景强大,你还这么细心办事,这还让别人怎么活? 王沛然在驱邪司资格最久,硬着头皮回答。 “咳、咳……古校尉当真慧眼如炬!” 古惜夕估计是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同僚,漆黑瞳孔终于正眼看向几人。 其他人只是瞟了眼,倒是拄着双拐的许洛让她多看了几眼,心里也好奇起来。 这几个后辈也当真是奇葩组合。 一个残废、一个战斗力二五渣,一个俊美得雌雄难分…… 也就这大个子的七星铁牛,还能勉强看一看。 这么一伙人,是怎么镇压下这差点达到厉级的怨诡? 古惜夕不再理会几人,又自顾自的在四处打量。 那骨肉涂墙的血腥场面,连许洛都有些不适,可她却是没有丝毫动容。 许洛渐渐收起心里那一丝轻视,就冲这一幕,这小娘子就值得尊重! 好半晌之后,古惜夕才从甲衣里摸出一张符箓。 符箓上纹理分明,灵光湛然。 同时还有一股淡淡清香,充斥着整个大厅,将那股令人不适的血腥、阴冷气息全部扫荡一空。 这竟然是一张玄阶洗煞符!当真是财大气粗。 一般驱邪师用得大多是黄阶纸符,就这数量还稀少的很,想用功绩兑换,都还要排队。 没办法,画符不难,可要画出大威能,却让低阶修行者都能使用的符,那就非常难! 古惜夕满不在乎的将符箓往血镰上一贴。 上面还残留着的血雾怨煞,立时如残雪遇上骄阳一般,迅速消融。 莲香俏丽的身形,陡然凸显在刀身之上,痛苦的无声哀嚎。 没人能见到古惜夕脸色怎样,可她动作却是没有丝毫停顿。 一直到莲香身形彻底消散,她这才小心翼翼的将血镰用丝布包起来。 见到如四根木头桩子般,站在旁边的许洛几人,古惜夕美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几个还只是开灵境驱邪人的菜鸟,竟然还想要蒙骗真正的驱邪师? 要是这么荒唐的事情都能成功,那驱邪师还用不用去诛灭诡怪? 笑意一闪而过,她继而又冷声道。 “还有那地窟也打开,让我看看。” 许洛敏锐察觉眼前佳人,刚才心绪似乎有些波动。 这时他已经确定,自己几人只怕在哪里已经露出破绽,这古惜夕已经开始生疑! 他也懒得再装,假装没听见,跟个木头般杵在那动都不动。 “校尉大人请!” 王沛然面露苦笑,伸手将供桌推开,便当先带头下去带路。 许洛一把拉住正要跟下去的几人,嘴唇无声张合。 “小心!” 杨青两人会意的点点头,也跟着钻进地窟中。 这一次古惜夕很快就又钻了出来,俏脸挂着一层寒霜沉思片刻,然后才看向正忐忑不安的四人。 “行了,大致情况相符,邪物我就先带走,这件事情案卷记录我会画押确认!” 许洛愣了下,她明明已经看出有问题,竟然还愿意画押担保? 这意味着将整件事情彻底定性,若是莫家还不依不饶、私下报复的话…… 呵呵,那就是在跟庞大的驱邪司对抗! 他眼角余光瞟了瞟王沛然一眼,难道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 古惜夕交待几句,又叮嘱让几人还没经过考核前,尽量少接些活计,然后才跃上七彩巨鸟。 巨鸟振翅腾飞之际,一声清脆呢喃响起。 “人渣,该死!” 声音低弱几不可闻,却偏偏清晰至极的传入几人耳中,当真古怪至极。 七彩巨鸟速度极快,片刻间便消失在几人视线中。 许洛几人面面相觑,暗暗抹掉额上冷汗,暗自庆幸不已。 幸好这次来的是古惜夕,若是别人呢? 自己几人自以为的周全计划,在更高境界的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看来还是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根本! 许洛心里也在暗暗反思。 这是个修行求真、伟力归于己身的世界,以后这种小聪明,还是少使些才是。 就在这时,杨青满脸古怪说道:“你说,我等现在是不是还能再去莫府要一笔报酬?” 其他几人一愣,继而呵呵笑起来,异口同声。 “这话靠谱,不要钱不是显得咱们理亏么?这钱必须得要回来……” 时光如梭,转眼间许洛来到驱邪司,已经快半年时间。 自从上次在莫家庄狠狠捞了一笔后,许洛几人就再没有私自接过活。 一来是资粮还算充足,还是专心修行为上。 二来,许洛也从来就不相信莫家会就这么罢手。 第六十八章 灵食 虽然有古惜夕隐晦遮掩,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证据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莫家独子死了,而收了莫家庄巨额报酬的驱邪人,却还活着! 是的,许洛几人回城后,杨青又若无其事的再次找上莫府,拿了一次报酬! 许洛一边骂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边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迅速收入囊中。 这一专心修行,他才发现,《魔猿混沌身》威能虽然强悍无比,可也是个巨坑。 还是那种,可能一辈子都爬不出去的巨坑! 同样一份百年黄精,连王沛然这肌肉狂人,都需要半个月才能彻底消化。 可许洛仅仅只需一次行功,就毛都不剩一根。 按说,以枉生竹的神异,自天地间吸纳而来的灵气,也应该足够许洛使用。 可偏偏每次行功下来,反哺过来的灵气少得可怜,也不知是它受创实在太重,还是什么缘故? 消耗如此巨大,功法带给他整个人的变化,自然也是个巨大惊喜。 从莫家庄回来后,许洛就再也没有跟外人一起练过功,生怕打击到别人。 平日里较力、互搏之类的活动,更是从不参加,生怕一个不小心,直接捏死几个那就麻烦大了。 许洛坐在青牛大车上,缓缓往西城外驶去。 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吃食,他几乎眼睛都绿了,只觉得刚吃完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起来。 明明知道哪怕这些普通东西吃得再多,也肯定补不上气血消耗的速度。 可那种肚子空空如也,见着小娘子,都能以为别人揣着两大馒头的饥饿感觉,没有饿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由于郡守大人的一番骚操作,城外平原上大批大批的富农,全部将家当迁入了郡城。 所以现在的莫水城,成丁早已超百万,堪称人满为患。 导致还有很多没能得到户籍的流民,全部聚集在各处城门外,反而有了一种异样的虚假繁荣。 青牛大车一出城,就有人拖儿带女的主动围过来。 可许洛心神一动,大车青光一放即收,立即将围拢过来的人群驱散。 驱邪司这个身份,在这诡怪横行的世道,格外有威慑力。 许洛也只是辛苦求活的小人物,他救不了这些人。 直到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挤开面黄肌瘦的人群,出现在大车前,许洛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老何,等了许久吧?” “没、没,大人可别这么说! 你大恩将咱们猎物每次全收掉,那就是咱们寨子所有人的活命大仙。 若不是你,娃娃们可是连肚子都填不饱!” 走在最前面花白头发的魁梧汉子便是老何,此时憨厚的脸庞上全是感激神色。 他身后的一行人,全是环间山里的熟蛮,平日里便靠打猎捕鱼为生。 许洛偶尔一次外出找食的时候,意外发现老何一行人收获的猎物,气血比起别人的至少强盛三分。 自那以后,他们的猎物,便全交由许洛包圆了。 “说了叫我许洛、小洛都成,老何你又忘记!” 许洛招手示意老何上前,笑道。 “怎么样,这次有些什么猎物?体形越大越好,银铢绝不少你的。” 老何脸上笑成一朵花,像许洛这样的客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讲究卖相、皮毛也不要,只要骨肉,又从不讲价,他赶紧招呼后面的推车上前。 “大人,不,小洛快看,这次可是曲角鹿,肉美味鲜,鹿茸更是一等一的补血之物!” 许洛看着推车上两大一小三头曲角鹿,心里一暖。 这些熟蛮行事粗犷、不通文字,更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可却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过的最重信义之人! 自从知道自己买猎物,是为补充身体气血后,老何每一次送来的猎物,都是些大补气血、稀少名贵品种。 这种猎物,就算是城内的权贵大人们,那也是求之若渴。 “行,我按最高价给你算! 还是老规矩,你去河边直接帮我处理下,这次鹿血就给我留下,我再给你加些银铢。” 许洛也不矫情,他现在是极度需要这些东西。 见老何轻车熟路的让后生仔去处理猎物,许洛把他拉到偏僻处,轻声询问。 “还有上回让老何帮我打听的事情,有眉目吗?” 老何掀掀花白眉毛,也低声道:“还是那黑莲子的事? 这次倒真听到个消息,在林子深处生蛮那边传来的,好像有人见过你所说的那种巴掌大小黑莲子! 不过,你知道生蛮与咱们可不一样,不太好打交道,小洛还得容我些时间。” 许洛大喜过望,没想到老何还真打听出黑莲子的消息。 他兴奋的将木拐收到一起,欣慰的拍拍他肩膀。 “老何你真是帮我大忙了!你知道具体地方,能找到那里吗?” 谈起这些林间得意勾当,老何憨厚脸上也不禁冒出一层油光。 “要说别的,我老何是不敢自夸,可说起环间山采药狩猎,那我老何还算得上是有一号的!” “成,老何你等我准备准备,两天后,你来接我,带我走上一趟,报酬保你整个寨子满意!” 许洛心里早有算计,再加上老何确实对自己脾性,便决定给他一桩长远富贵。 许洛驱邪人的身份,放在这些山蛮眼里,那就是巫首、大法师之类的人物,还是很有威信的。 老何也从来没考虑过许洛这残废身子,能不能去穿山越岭,满口就答应下来。 告别老何之后,许洛直接驱车进了城。 在西城门墙根处他特意盘下一座小食馆,就是怕平时食量吓着别人。 所谓气不够、肉来补,让食馆伙计直接炖上一头曲角鹿,许洛狠狠吃了个饱,这才思忖起来。 现在这种气血匮乏状态,他绝对拖不了多少时间,得尽快想法子解决才行。 其实说来也简单,主要就是这具身体生成的气血,满足不了《魔猿混沌身》的功法消耗,这才造成现在的尴尬情况。 而光靠现在这种普通食物,那是永远都满足不了的。 以王沛然几人家世,帮忙找些灵物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许洛却不愿多欠人情,而且天厌之体像个定时炸弹般,高悬头顶,他宁愿与别人少些牵绊! 第六十九章 大黑狗 驱邪司倒是有不少灵物食材可以兑换,可绝大多数都需要功绩。 而且就算能用银铢换,现在许洛这近千银铢的年薪,放在普通人眼里,确实是一笔巨大财富。 可落在修行一道上,那是啥也不是,也就只够买两株百年份灵药,那能顶啥用? 这也是许洛急于寻找黑莲子下落的主要原因。 吩咐伙计照看着食馆,每天挣的那三瓜两枣,许洛也没打算要,权当作善事! 伙计轻车熟路拎起两根大腿骨,放在青牛大车上。 许洛慵懒的靠在车厢上,将大车赶至一处偏僻角落。 还不等大车靠近,一条毛皮干枯、肋骨瘦得几乎贴到一起的大黑狗便热情迎上来。 “你倒是机灵!” 许洛笑骂一声,将大腿骨扔在大黑狗面前,又叮嘱道。 “之后一段日子,我要出远门一趟。 你若是实在吃不饱,就去我那小食馆,伙计总会给你口吃的!” 大黑狗尾巴摇得像个风车似的,迫不及待的就咬碎骨头,显见是饿坏了。 许洛眼睛一亮,这牙口!啧、啧…… 这曲角鹿也算一种灵性生物,骨骼何其坚硬?许洛现在啃都稍嫌费劲,可这老狗一口就毫不费力的咬得稀碎! 这黑狗原本差点饿死在小食馆前,恰好许洛那时刚盘下小食馆。 以他每天那恐怖的食量,剩点边角料,都足够让黑狗活下来。 可没想到,当许洛想把黑狗养在食馆时,大黑狗竟然不愿意,一吃饱就跑了出去。 仅仅只喂过它一次,每次许洛一出现在小食馆,大黑狗就会浑身伤痕累累的出现在眼前。 可现在接触得越多,许洛愈发察觉出大黑狗的不平凡之处。 比如嗅觉格外灵敏、一些轻微伤势极短时间内就能痊愈,甚至许洛怀疑它能听懂人言! 若不是他仔细检查过,他都几乎怀疑这大黑狗已经成了精怪。 大黑狗吃得很快,仅仅片刻功夫就将腿骨啃得干干净净,连地上泥土都舔去一层才罢休。 它深深朝着许洛看了几眼,眼神带着不舍与感激,然后又闷不做声的朝小巷尽头跑去。 青牛大车一动,就要跟上去。 可就在转角处,大黑狗却陡然回头看了过来。 虽然不会说话,可那略显凶狠的眼神,流露出的拒绝意味相当明显。 许洛叹了口气,这黑狗明显是有主人的,才会这般抗拒自己。 罢了,既然它不想跟着自己,又何必强人所难?希望自己回来时,它还能留着条狗命吧! 许洛不再纠结,将大黑狗抛之脑后。 既然决定进环间山,那就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那里可不是什么善地。 原本按驱邪司的规矩,见习阶段的驱邪人,是不能私自外出的。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许洛现在和王沛然几根老油条混得通熟,哪还不知道钻些漏洞? 回到驱邪司之后,先去杂事堂接了个进山寻药的任务,然后才去找秦主事。 “老秦,我准备进山一趟,给报备一下。” 秦主事一愣,然后意味深长的看许洛一眼。 他在这驱邪司混了多少年,哪还看不出这些混蛋崽子玩得什么把戏? 只是,修行这条路,只要求些上进的,哪怕是再多资粮也是不够的,所以,驱邪司上层也假装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行,大概需要几天时间?我做个记录就成。” 许洛愣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接任务,王沛然可压根没说过要怎么做。 秦主事嘴角扯了扯,然后皮笑肉不笑的道。 “正正经经的接任务换功绩,司里前辈那里都是有人护着的。 你这种不太正经的,希望我这边派人盯着你么? 你自己想清楚,还是稍微留下些信息,若是到时间没回来,我还可以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托人将你这小命捞回来!” 许洛讪笑几声,赶情秦主事,甚至司里什么都明白,这是在尽可能保护自己这些新人。 他痛快的将老何山寨那个地址写了上去。 完事之后,许洛郑重的给秦主事行了个大礼。 老秦一愣,继而畅快大笑出声,然后像赶苍蝇般将他赶出来。 接下来两天,许洛不停在准备着进山的物资。 这个时候,就看出青牛大车的好处了。 自带跟踪雷达、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还带保险柜功能。 只要大车不被毁,里面东西谁都拿不走! 油耗么,咳、咳……只是有点费血! 这下,又将许洛心里那个潜藏许久的念头给勾了出来。 他记得,自己还有一项免费炼制伴生物的福利没用。 以前他一直有些纠结,到底要将青牛大车往哪方面培养。 如火车般冲击型、或者防御无敌的坦克型…… 还可以是一路火花带闪电的高铁动车,想想那画面都美不胜收! 在这方面,有枉生竹存在,许洛对青牛大车的战斗力并不太看重。 反倒是自身秘密太多,总让他有种刁民要害朕的错觉。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青牛大车更安全? 倒不如,直接弄个房车玩玩! 许洛越想越觉得靠谱,要说前世哪怕有千般不好。 可在生活享受这方面,绝灵域这种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是怎么也比不了的。 炼宝堂占据了大半个凌霄后山,是整个驱邪司最为喧闹的地方,与前山教谕所居之地形成鲜明对比。 一大早,便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各种敲击、吵闹、轰鸣声交织在一起,任谁一走进来,就连脚步都不由得加快几分。 许洛在门口说明来意后,马上就有一位见习驱邪人接待了他。 “许兄弟,你确定现在就进行伴生物炼制吗?这个机会可是非常难得的。 如果要用功绩来换,那可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一般的新人,最起码都会等到正式成为驱邪人的时候,才会来炼制。” 来人叫唐灿,也是见习驱邪人。 只不过估计伴生物应该适合在炼宝堂发展,所有才早早来到炼宝堂熟悉,还可以赚些功绩。 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许洛这种一直坚持打熬身体、修行法术的同伴有些羡慕,所以还特意提醒了几句。 许洛朝他温和笑笑,示意感谢,可还是坚定的点点头。 第七十章 炼制 见许洛已经下定决心,唐灿也不再说,便带着他顺着一种类似电梯的升降装置来到地下。 随着下降的距离越来越深,温度也越来越高。 到最后,仿佛空气中都充满了火星,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股炙热。 “没办法,莫山郡驱邪司先天条件不足,只能将就在地下打制。 弄得咱们这些炼器玩火的,一天天的就跟个地老鼠一样!” 唐灿一路上不停的抱怨着。 许洛心里一动,难道其他地方驱邪司有什么不一样? 听他问起这个,倒也不是什么机密,唐灿天天跟着那些炼器师打下手,消息来源广泛,随口就说了出来。 “倒是听金师傅他们提过几句。 好像大多数驱邪司,除了在城里有个门面摆设外,大部分都是择城外合适之地修筑驻地。 听说其他城池,一元堂就是专门驻扎在城内的堂口。” 许洛心里冷笑,随着进入驱邪司时日越久。 他哪里还不明白,所谓的一元堂,纯粹就是那些前来镀金的权贵子弟自留地。 打仗、诛邪样样稀松,可领用资源这方面却是半分不弱。 真正的战力全在两仪、三才两个堂口,这些人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奔波在外边。 就像那李泊瑜的黄羽尉,哪怕来郡城这么久,许洛也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两人闲聊间,终于到了地方。 唐灿刚打开门,一股热浪夹杂着各种噪声就冲进来。 他虽然一路上抱怨不休,可这时脸上却露出兴奋神情,看来对炼器这方面是真心喜爱。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地窟,大约有两三丈高,占地极其广阔,各种宽阔巷道四通八达。 顶部与四周墙壁,全部镶着昂贵之至的月盈珠,照耀得洞窟里亮如白昼。 这月盈珠可比尘光珠珍贵的多,可在这里,仿佛不要钱一般都快镶满石墙。 还不等许洛两人站定,一个暴躁嗓门已经在两人耳边响起。 “小灿子你这个混蛋,又溜上去偷懒!” 唐灿这时好像变了个人般,毫不示弱的就冲突兀出现的中年汉子吼回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去偷懒,这是上去接人好嘛!” 中年汉子这时才将视线放到旁边的许洛身上,可也仅仅瞟了眼就再不理会。 然后视线就紧盯着他身后的青牛大车不放。 唐灿苦笑着对许洛道:“这就是我跟的金师傅,炼器技艺精湛、心地也不坏,可就那张嘴说出来的话没一个字是能听的。” “小子,新人?你这是打算炼制伴生物? 这青牛大车体大而散乱、战力差劲,构造复杂、升级困难。 以后升级,光是消耗的灵木宝材,都是人家的好几倍,你确定要炼制?” 金师傅眼光确实毒辣,只是看几眼,就将青牛大车的缺点看得七七八八。 许洛讪笑几声。 “小子自己是负担不起的,现在都还在潜龙阁混吃混喝,这不是新人第一次都能免费炼制吗?” 金师傅一愣,明显忘记了这事。 他看向唐灿,见其微微点头,顿时脸色猛得垮下来。 “行吧、行吧!跟我来。” “这规制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定下来的? 下次议事时,一定要提议取消……一群光吃饭、不流汗的蠢货、蛀虫…… 敢情是不需要他们下来干活呗,王八蛋……” 金师傅风风火火走在前头带路,嘴里骂骂咧咧就没停个消停,听得后边两小只胆战心惊。 幸好没过片刻功夫,几人就来到一座石门前。 金师傅这才住嘴,脸上露出狂热神色,将腰间玉牌往石门前一贴。 轰隆声中,石门缓缓朝两旁移开。 霍,半自动呀! 许洛莫名感觉画风有些不对。 石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最中间砌着个带烟筒状的古怪石台。 四周墙壁摆放着各种闪烁毫光的器具,有一些东西,上面散溢出的威压,甚至让许洛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别看了,将大车移过来!” 金师傅狠狠一拍许洛肩膀,巨大力道让他忍不住就要张嘴痛呼。 可下一刻,一颗苦涩丹药就被硬塞进嘴里,许洛下意识就要吐出来。 一旁正在偷笑的唐灿,已经提醒出声。 “我劝你还是吃下去,不然接下来地炎万一冲出炉子,你只怕会被烤成人干!” 金师傅没理会他俩,神情严肃的掏出个皮囊,手中掐出古怪印诀。 一道红光就落在石炉之上,这是一尊好似炼丹炉模样的器物。 炼丹炉一落到炉口,已经膨胀至好几丈方圆。 “热死炉爷啦!你们这些后辈,还不赶紧将供奉端上来!” 见着这丹炉突然说话,许洛直接愣在那里,这竟然也是一头诡怪,不对,这是一头精怪! 唐灿一脸怪笑的看着许洛,早有准备般自墙角处摸出一个半人高的大酒坛。 “这是金师傅的炼器炉,已经初通灵识,用它炼制至少可省三成灵材,可是咱炼宝堂赫赫有名的在籍宝贝! 这次给炉爷的孝敬,我就帮你给了,下次你就得自己来了! 你可记好,炉爷只喝八宝楼的百花酒!” 许洛呆呆的看着,正对唐灿说的话,一副甚得我心做派,而上下摇晃点头的器炉,木然的点点头。 酒坛狠狠砸在器炉上碎裂,一股浓郁酒香立即充斥整间石室。 “小子别听小灿子的,你得叫我炉哥!明白不,来叫声炉哥听听!” 驴哥? 许洛脸色一黑,可此时却不敢得罪这位大爷,只能含含糊糊的闷答一声。 石炉如人般欢呼出声,通体一颤,整个石室陡然发出轰隆隆巨鸣,温度急速升高。 这时,四周墙壁一道道符文亮起,温度才没有继续上升。 可是轰隆声一直没停,就好像有一条巨龙正在石室下方穿梭般。 下一刻,一股白色地炎猛得从石炉里窜出,焰舌贪婪的舔着上方器炉。 金师傅本就发黑的脸庞,这时仿佛快要渗出血来。 他猛得一声大喝,器炉猛得膨胀如房间大小,将下方炉口遮得严严实实。 一旁打下手的唐灿着急大叫。 “许洛,快,快将大车驶进器炉!” 第七十一章 房车 许洛心神一动,青牛大车轰隆驶进巨大器炉中,然后,他撤去大车护体青光。 金师傅头顶气血疯狂涌出,凝聚成一尊一模一样的虚幻器炉,与原来的器炉融合在一起。 一道道红色血气,在器炉中迅速蔓延,将整个大车全部包裹。 这时,他的脸色才开始慢慢回复正常。 许洛心里一紧,这时他已经感知不到青牛大车,只剩下若隐若现的一缕心神联系。 “赶快过来!别慌张,这是正常现象。” 已经走到旁边石桌坐好的金师傅,略微有些喘息,没好气的招呼许洛过去。 石桌很是奇特,一块平整的水平玉片,镶在桌子正中。 诡异纹路以玉片为中心,一直勾连到石炉上。 休息片刻后,金师傅喝下唐灿端来的药汤,在玉片上轻轻一敲。 玉片立即显露出,一幕许洛熟悉至极的图像。 许洛看着上面纤毫毕现的青牛大车,和脑海中的一幕幕重叠起来,当真是分毫不差。 他有些忐忑之余莫名也有点心慌,庆幸早已经将枉生竹、厄字灯、柴刀这些宝贝全部取了出去。 见他失神,金师傅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自豪神情。 嗯,就喜欢看这些新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想要炼制成什么样子,侧重哪方面,给我师傅说说!” 唐灿推了把还愣着的许洛,着急提醒。 许洛脸上讪笑一声,然后才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出来,毕竟这方面,眼前两人才是大师。 听完许洛的全部要求后,唐灿直接目瞪口呆,看向许洛的眼神,如同关爱智障般。 简单来说,这货是打算把伴生物当成家来用呗! 完全放弃伴生物的战斗力,所有空间几乎利用到极致。 改造的全是一些生活辅助方面的,什么床榻、灶台,连床下面还要求专门设计聚冰符阵,弄个什么冰箱! 特别是拉个屎,还专门用个叫啥马桶的玩意装起来!蹲坑它不香吗? 呸、呸…想到哪里去了,都被这二货带歪了! 你家臀部就是这般尊贵? 金师傅沉思片刻,倒没有对许洛的炼制方案说什么,只是提醒道。 “虽然有些胡闹,可这些奇思妙想,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不过按照你这般炼制,那这青牛大车,除开些许防御力,几乎没有任何攻击力。 而且你所说的那些东西,设想、构造出来,可是极其消耗灵材宝物。 这一次是司里免费,但下一次升级玄阶可就得你自己来湊,你可想清楚了?” 见到许洛神情不变,只是微微点头,金师傅也不再多言。 他沉思许久,不时还在玉镜中显示出来的大车核心符阵上,精心雕琢一番。 然后才吩咐一旁的唐灿,打开靠墙摆放的柜子,取出各种灵木、核心灵物依次放进器炉中。 他则是时时盯着玉镜,观察着炼制进度。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青牛大车逐渐改变了模样。 车顶一尊四肢趴卧,昂首朝天怒吼的凶猿雕刻,栩栩如生。 车身增至一丈六、宽五尺五,后厢门可以自里面对半打开。 除开前面,其他三侧车壁,都加装了寒晶玉当作窗户。 车厢前半截做了个壁炉样式,后面则是洗漱、休息区…… 大致布局与前世的紧湊房车差不多。 随着构造越来越复杂,金师傅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外人看着青牛大车如同泥巴般,轻松至极的被捏成各种模样。 可消耗的全是他的气血神魂。 明明只是一个见习驱邪人的伴生物,可他却觉得自己此次当真亏大了! 消耗都快与那些玄阶伴生物炼制差不多。 特别是,听到许洛打算安在床榻下,那叫什么冰箱的玩意,只是用来贮藏新鲜食材。 金师傅差点一耳光就扇过去,不就是个硝石箱柜么? 你用得着耗费宝贵灵材,与整个大车炼制成一体么? 你是驱邪人!不是个残废…… 哦,原来还真是个残废! 看着许洛拄着双拐的模样,本不想理会这等无理要求的金师傅,恻隐之心一起。 索性耗尽最后一丝气血,将制冷符文炼进床底。 呼,金师傅长舒一口气。 所有构想改造终于完成,现在就要靠地炎将所有灵材融合成一体。 这个过程至少得需要几个时辰。 而更漫长的则是后面的温养过程,不过那就是许洛这个主人的事了。 不过嘛,以青牛大车现在这体量,温养所需要的气血,啧、啧…… 金师傅不怀好意的看了看,身形一点也不显强壮的许洛。 而且,伴生物第一次炼制格外重要,毕竟决定了它以后的发展发向。 倒也不是说不能改,只是,那就相当于之前所有精气神、宝材的投入,全部清空重来。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哪个傻子会干这样的事。 许洛虽然心思深沉,这会也不禁有些兴奋。 可能是前世刻下的怨念,太过深刻。 这一世哪怕是成为驱邪人,踏上修行之路,许洛从心底深处,还是认为自己就是一俗人。 喜怒哀乐、吃喝拉撒,普通人的烟火他就从来没有远离过。 见金师傅神情有些异样,许洛还以为他是为自己这般胡闹不满,连忙郑重的行礼感谢。 这次人家确实是帮了大忙,用屁股想也知道,一个普通新人这般撬驱邪司墙角,哪有那么容易? 金师傅摆摆手,朝一旁的偏室走去。 “接下来,老头子就休息一会,看火的事情有小灿子就足够。 你小子要待不住,也可以先回去,看这情况,只怕今日得熬到半夜才成!” 许洛恭送他走进偏室,哪里舍得离开,索性陪唐灿在石桌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当听到许洛接下任务,明天就要进环间山后,唐灿一下子就不困了,兴奋大叫。 “既然这样,小洛不如帮个忙成不成?” 许洛一愣,等待他说出下文。 “你知道兄弟我以后就打算在炼宝堂厮混,现在就差些材料练手。 你此行若是遇到灵木宝材之类的东西,不妨帮兄弟收集一些。” 第七十二章 黄阶 不等许洛回话,唐灿又豪爽拍拍胸脯,一副不差钱土豪模样。 “放心!功绩、银铢你随便挑,保证你满意! 另外,你以后伴生物若是有什么小改造,兄弟都给你免费办得妥当,咋样?” “成交!” 许洛仅仅只是考虑片刻,便爽快答应下来,这对他来说,只是顺手为之的事情。 唐灿只怕也是看中,青牛大车晋升后那可怕的装载量。 相对起其他驱邪人那几个可怜巴巴的包裹来说,那真真是天渊之别。 任谁都不敢想象,一个决心走战斗路线的驱邪人,竟然将自己伴生物炼制成这副鬼模样? 两人达成交易,唐灿索性拿出一本手抄书,这上面全是炼宝堂一些秘密灵材详解,他一一给许洛解说着。 许洛没想到,还有这般意外收获,赶紧死死记在心里。 他一个新人见习,现在可没资格在藏书楼看这些东西。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许洛慢慢觉得自己与大车的联系,又在迅速增强。 而他体内气血,以及那点可怜灵力也开始蠢蠢欲动,像要迫不及待的融入到大车中。 一直翻滚不停的地炎,火势也似乎有所减弱,看这样子,竟然是像要提前炼制结束? 唐灿让许洛不要压制气血,让青牛大车尽量吸取,越多越好,然后,便一脸紧张的盯着地炎。 可之后的一幕,让他整个人就彻底懵逼在那里。 只见一道粗壮若柱的精气狼烟,自许洛百会处升起,如同瀑布般疯狂朝器炉中灌入。 器炉嗡得发出一声欢鸣,来者不拒的一口吞下。 足足十几息功夫后,察觉到青牛大车传来的满足之意。 许洛才将已经显化成竹节状的气血柱,全部收回,然后面不红、气不喘,朝正发愣的唐灿不好意思笑笑。 “别看我身子不便,可自小吃得就比较多,嗯、就是这样!” 你猜我信不信? 唐灿懒得理会他的鬼话,索性死死盯着器炉下的地炎燃烧状态。 就在两人紧张不已的时候,两人身后响起金大师中气十足的声音。 “不用担心,大车炼制过程相当顺利,至于为何会提前……这倒是不应该呀!” 金大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身后,眼神中也带着几分疑惑。 思考片刻后,他又回到玉镜前,仔细观察着在大车的每一处构造、每一道符文。 良久之后,他才呢喃出声。 “一切都算得上完美,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唐灿嘴角一抽,将许洛那异于常人的气血狼烟之事说了出来。 金师傅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淡然的许洛。 “你自小可有什么特殊过人的天赋?” 许洛一副小地方来的乡巴佬模样,不好意思讪笑几声。 “那力气比较大算不算?” “大多少?” “呵呵,以前我那做驱邪人的叔父,说是什么天生神力之类的,反正小子是不懂的!” 金师傅无语苦笑,亏得自己还为这小子担心。 原来扮猪吃老虎、藏得最深的,就是自己眼前的这老实残废孩子。 现在许洛说出的这番话,鬼都知道肯定是半真半假。 罢了、罢了,至少这性子,以后对付邪物时,是决计吃不了亏的。 自己一个只会烧火炼器的老头子,关心那么多做甚? 有了许洛充盈气血浇灌,青牛大车炼制速度再次加快。 只等了一柱香时间不到,一直全神贯注的唐灿,突兀狂吼出声,狠狠一掌击在石炉符文上。 轰隆声响中,地炎一点点被强行拉扯回石台。 金师傅朝着唐灿满意的暗自点头,刚刚那一下收火时机,正是恰到好处。 然后,他双手掐诀,巨大器炉开始缓缓旋转。 庞大的气血勾勒出符文,将崭新的青牛大车自炉口处送了出来。 一旁早有准备的许洛,伸手一招。 轰隆巨响声中,焕然一新的青牛大车,呼啸着冲向许洛,然后,在隔着身体几寸远的距离又陡然停住。 顶上那凶猿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正欲择人而噬。 拉车的青牛,身上肌肉条理分明,四肢灵动无比,明明是头死物,可大大的牛眼,却好似旋涡般旋转个不停,打量着四周景象。 许洛脑中出现一副奇怪景象,就好像自己突然多出一副视角般,石室中诸般景象显现得清晰无比。 这意外惊喜让许洛兴奋不已。 若是再加上厄字灯那个探测雷达,这样一来,哪怕自己躲在车厢里,也照样能如常御使青牛大车。 许洛迫不及待的钻入车厢中,三面寒晶玉窗户,让车厢里光线还算明亮柔和。 看着那些熟悉至极,妥妥后世用品模样的装饰,素来心性坚韧的许洛,也不由得眼眶微微泛红。 这可能就是自己跟那个世界,最后的牵绊了。 见到这许洛那张满是淡然的脸庞上,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金师傅两人也露出畅快笑容。 不管怎么说,能让客人露出这种笑容,都是每个炼器师的最大成就。 “呼、呼……当真是累死炉爷了,喂,这个拄拐小子,记得下回来多带一坛百花酿,这次炉爷可当真是亏血本了!” 炼器炉恢复成原本大小,仿佛累死一般瘫在石台上,没好气的叮嘱出声。 这时候的许洛心情甚好,也懒得跟它计较,一挥手就答应下来。 许洛知道金师傅师徒俩,今日也很是劳累,问了后续一些温养事宜后,就赶紧告别两人离开。 此时外间已是深夜。 车轮辚辚声碾压在青石板上,速度飞快,许洛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去试试。 一直回到自己石屋,许洛又将枉生竹、厄字灯等灵物放回车上。 看着密密麻麻的竹须,再次布满整个大车,包括重新炼制的核心符阵。 许洛也察觉出黄阶青牛大车的不同,速度方面倒没有多大变化,全速时依然与奔马差不多。 变化最大的是防御。 念动之间,蒙蒙青光立即将整辆大车,包裹得严严实实。 青光厚度至少比之前强出三成以上,而许洛消耗的血气、灵力却反而少了些。 这也意味着,御使大车的时间,防御力凭空至少增加三成。 第七十三章 进山 还有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洛在车厢里修行起《魔猿混沌身》,自四周吸纳灵气的速度好似稍微加快不少。 这一项,还需要以后多试几次才能确认,可就是现在这样,许洛也已经很满意! 许洛这一尝试捣鼓、修行试验,竟然忘记了时间。 直到门外响起王沛然几人的呼喊,许洛才回过神来。 缓缓将扭曲的古怪姿势摆正,吐出胸中杂气,许洛这才打开房门。 王沛然人还没进来,不满的声音已经喷过来。 “小洛,听说你打算一个人进山?” 知道瞒不过这几个老混子,许洛拄起双拐将三人迎进来,一脸苦笑道。 “我这情况,兄弟们也大致了解。 若是再不找到足够的灵物,来补充气血消耗,只怕迟早得将自己炼成人干。 可司里那些灵物,哪里是咱们一个见习换得起的?” 许洛其实还没有说实话,就《魔猿混沌身》这般练下去,哪怕他成为驱邪师,获得的那点功绩,也是不够他补充气血的。 他以人身修混沌魔物肉身功法,想想那可是传说中,能跟盘古大神硬扛的先天凶兽。 哪怕功法只有它本体万一的威能,那需要的资粮灵物也是个天文数字! 王沛然也直接哑口无言。 虽然不知道许洛究竟是怎么修行的,可是那恐怖的肉身,几人朝夕相处,肯定也会察觉几分。 仅偶尔露出的片鳞半爪,就让几人心中骇然不已。 王沛然就算想帮一把,但也不可能将家族中资源,投入到一个见习驱邪人身上。 哪怕他跟许洛关系再好也是不行的。 杨青性子最为跳脱,可是跟许洛关系却是最好,这时不禁担忧出声。 “小洛,你可想清楚? 上回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环间山的恐怖,修行慢一些,将根基扎实一些不好吗?” 许洛面露苦笑,根本没办法解释。 他能说,外人眼中已经很恐怖的肉身,在他这里还只是在扎实基础,连炼皮境的正式入门都没达到? 这要是传出去,哪怕驱邪司再大度,也得将他抓去,解剖得明明白白! 而且,若是半年后没通过考核,只怕驱邪司就再没有现在这般好说话。 这又不是善堂,还能一年又一年的白养他们? 许洛没再说话,可眼中坚定却是不容置疑。 王沛然几人面面相觑。 这么长时间相处,几人早已了解其性格,既然决心已下,自己几人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李清河勉强笑道:“是不是,我就说小洛不会听咱们的! 算了,小洛,你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哥哥没什么好帮你的,倒是在毒物防护这方面有些心得。 这块碧罗木心你收好,不说万毒不侵,至少那些蛇虫鼠蚁,是绝近不了你身。” 许洛也没客气,以彩云瘴为伴生物的李清河,确实是这方面的专家。 王沛然也送了些疗伤、补气药物,还有一张珍贵的银边传信符纸。 杨青更是直接回去拖过来一个大皮袋,里面装满各种吃食、衣物。 显然三人早已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这下好了,许洛几乎什么都不用置办,直接就可以出发。 告别三人后,许洛索性也不耽搁,直接就西城门驶去。 按老何的可靠忠厚性子,这会儿只怕已经提前在外边等着。 他这次计划先去老何的丰叶寨落足,再定之后的行程。 果然,一出城门,就见着老何带着一名壮得跟狗熊般的后生,骑着两匹矮脚马已经等候许久。 一见面,许洛将早已准备好的银袋,直接丢给老何,这六百银铢已经是他三分之一的家底。 环间山里那些生蛮茹毛饮血,可是凶恶的紧,一个大意,老何只怕就回不来了! 这些就当是安家费! 老何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难得的没有推辞,直接收进怀中。 “这是我侄子何砣,也是寨子中年轻一辈中最为出彩的一人。 性子沉默、老实可靠,这次带来给小洛认认!” 许洛没有说话,心里不由得一阵感触,老何虽然性格憨厚,可人老成精,这趟只怕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即便这样,这老人依然没有半分推辞之意, 此行只要有一线可能,自己就一定要保他安稳归来。 这应该就是老何选出的接班人,带来认认脸,是希望自己以后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加照顾一些。 何砣略带几分好奇的偷偷打量许洛几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 来之前老叔就有过交待,对方可是大法师那般人物,让自己一定小心伺候,这甚至到关系到整个丰叶寨日后的兴盛。 许洛想了想,自怀里摸出个玉牌捏成两半,将一半塞进老何手里,满脸郑重承诺。 “这一次算我欠丰叶寨一个人情。 日后若是有人持玉牌来找我,我必竭尽所能,替他完成一件事情!” 老何将手中玉牌攥得死死的,他不知道此行的危险么? 那也太过侮辱,一个在山林中生活一辈子的老赶山,只是他愿意用这条老命,来换许洛一个人情罢了! 他转身将玉牌塞进何砣手中,又叮嘱几句,然后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憨笑。 “小洛,那咱们就抓紧时间,还能赶得及回寨子里吃顿晚饭,好好休息一晚。 明天进老林子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许洛没有反驳他,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身下的矮脚马。 这马匹四肢粗壮,关节外凸,看着矮小丑陋,可将何砣那一堆肉负在背上,连喘气都不曾大过声,当真是好耐力! 老何脸上浮出爱惜神情,拍拍身下一身黑斑的矮脚马。 “这就是咱们山蛮子自个驯化的野马。 卖相丑陋,冲刺、速度都不咋地,可论起山林跋涉,耐力十足,那是一等一的好帮手!” 一车两骑顺着直道走了半天,然后才拐向路旁的密林。 之后的路程,便是顺着山脊处的崎岖小道,艰难前行。 有些路段,哪怕青牛大车,也只能依靠青光防护,强行冲撞过去。 反倒是那矮脚马,却是轻车熟路、如履平地,看得许洛啧啧称奇。 第七十四章 猖獗 青牛大车重新炼制后,速度还是稍许快了些,还没到傍晚,丰叶寨就已经遥遥在望。 老何与何砣两人情不自禁欢呼出声。 还隔着老远,就有刺耳响箭声传来,这证明寨子中已经发现这一行人。 许洛的到来,让整个寨子彻底沸腾起来。 平日舍不得吃的各种猎物、美食,一流水的端了上来…… 晨光微澜,老何不舍得看了眼身后还在沉睡的寨子,狠心的扭过头,闷声说了句。 “走吧!” 许洛略带一丝歉意劝道:“还是家里人告别一声吧?” “不用,我三个娃娃都已经成亲嫁人,还有何砣这老实孩子帮衬。 银铢也全给家里老婆子留下,还有啥好说的,走!” 这一次,老何没有骑矮脚马来,直接坐在青牛大车车辕上,指挥着方向。 当看到哪怕是一些荆棘毒刺、恶心蛇蚁,挡在大车前路,青牛都是毫不犹豫的直撞过去,老何眼里敬畏更盛三分,这就是大法师呀! 许洛则是钻进车厢,不放过一丝一毫时间,专心修炼着。 据老何交待,以现在这速度,至少得近两天时间,才能到达那生蛮山寨附近。 路上若是见到各种灵药宝材,许洛也会顺手收下,这是答应唐灿的事情。 越往大山深处走,气候越是湿冷,老林子逐渐开始出现迷雾瘴气,有时候连那些小道都看不清。 这种情况下,哪怕许洛肉身强横,也不敢大意,万分心疼的点燃了厄字灯。 他坐在车辕之上,小心警戒,老何则直接走在前面开道。 “老何小心,左前三步!” 早已配合默契的老何,毫不犹豫的一刀斩下。 咻的一声,一条刚腾身而起的竹节蟒,被一刀两断。 老何狠狠一脚,将还在疯狂扭动的蛇头踩入泥中,顺手揪起后半段蛇身,搭在肩膀上。 “这可是好东西! 要是再抓一只过山鸡,剁节竹筒炖在一起,那滋味鲜得能把人舌头吞下去。” 老何一直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垂涎笑容。 许洛笑骂道:“再好吃你也不能现在背在身上,这老林子可是危险的紧,动作稍微慢上一丝,啧、啧…… 我可不想回去后,直接去你家吃席!” 老何老脸一红,将竹节蛇挂在车辕上,又继续朝前开路…… 由于山高林密,就连许洛走上个把时辰,都得停下休息补充气血消耗。 更别说老何,再如何健壮如牛、经验老到,可毕竟岁月不饶人,快到傍晚时,他走几步,就需要停下大声喘息一阵,看来身体已经到极限。 许洛朝着旁边的一处山崖指指。 “老何,今天就到这吧! 晚上这山林中蛇虫横行、凶兽遍地,我可没信心护你周全,今晚我们就在这山崖下休息一晚。” 老何看了看那片光秃秃的山崖,也就崖根处有些干燥地方,不由得面露担忧。 “这里连个遮掩都没有,若是遇上大雨、凶兽来袭……” 许洛神秘一笑,也不解释,将大车驶至山崖下方,然后,轻轻一拍车壁。 一把生锈的柴刀,像被一条无形绳索死死绑住刀柄般,咻的一声直刺山崖。 许洛手一抖,柴刀如切豆腐般,在山崖上切割起来。 仅仅片刻时间,一处可以容纳青牛大车的石洞,就出现在老何身前, 老何看得目瞪口呆,在他的认识里,什么时候见过这等神兵利器? 许洛表面上一片淡然,可实际心里却是苦笑不已。 摸索这么久,这破柴刀还是不受他掌控,也就靠着枉生竹才能间接用用。 这种状态,根本就不能用来对敌。 幸好那斩之必中的规则还在,但也就勉强能用来偷袭一波! 将大车堵在洞口,许洛像变戏法般,自车厢里搬出锅碗瓢盆,让老何炖上心心念念的龙虎斗。 不过,老何确实没有吹牛。 喝完那美味肉汤后,许洛感觉自己哪怕修行达到某种可以寒暑不侵、饮露食气的传说境界,只怕这口舌之欲也是放不下了。 夜幕降临,各种凶兽猛禽开始出笼,林子中开始响起各种怪嚎低啸,骇人心神! 看着熟睡的老何,一直靠在大车上静坐的许洛,猛得睁开眼睛,冰冷眼神往头顶上看去。 耳中若有若无的传来一阵熟悉哭嚎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许洛身形一闪,拄着双拐便跃出石洞,一脸冷笑的看向上方山崖。 老朋友又来了! 腥红月华照耀下,一个个黑点如同跳跃的星丸般,飞快朝石洞这处蹦过来。 知道这些哭山猿,也不过是些苦命人,许洛现在对它们倒没多少畏惧。 哪怕它们背后那对诡怪老夫妻,他可也没吃亏。 只是现在身边还有个老何,稍有些麻烦,哭山猿那勾魂夺魄的哭嚎,可是范围攻击。 眼看着大批哭山猿就要临头,许洛突然灵机一动,眉心青光闪耀,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枉生竹虚影,猛得幻化在头顶上方。 青竹迎风就长,呼吸间便几与山崖比高。 一头头哭山猿发出的凄厉哭嚎,突兀戛然而止,然后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齐齐顿足不前。 许洛心里松了口气,果然这些诡怪虽然看不见枉生竹,可绝对能感应到那种浩瀚气机。 哭山猿感觉不到,背后那对老夫妻也肯定能察觉。 许洛可不信,自己这只不过一入山,就能被这些哭山猿发现掇上,更大的可能是,那老俩口只怕又躲在某个角落里试探着自己。 不然,就凭这些哭山猿那可怜的智商,怎么可能知道畏缩不前? 想来枉生竹气机一现,刚吃过亏的老两口,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绝不会再来招惹自己。 果然,随着枉生竹幻象越来越庞大,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气极败坏的低吼。 一头头哭山猿仿佛听到命令一般,又飞快的朝来路奔去。 不过片刻功夫,便全部消失许洛视线中。 敌人虽然退去,可许洛脸色却并不太好看。 没想到现在这些诡怪如此猖狂,自己这才进入深山多久,就敢这般明目张胆袭击。 莫山郡的那些普通人,又该怎么活? 第七十五章 蛮寨 好半晌之后,许洛才重新回到山洞,思绪不宁也没心思休息,索性练功一直到天亮。 第二日天光微亮,许洛两人便已重新上路。 山间气候多变、瘴气丛生,有些地方连阳光照射不到。 若是外来者,几乎看每个地方,都是差不多模样,连老何都多次认错路。 这速度可想而知。 幸好有着青牛大车防御毒虫鼠蚁,后来许洛索性将碧罗木心先借给老何用,两人速度这才加快许多。 直到快到傍晚时,前方空中突然出一排排黑点。 老何虽然看不到这么远,可是仔细察看四周环境后,欣喜大叫。 “小洛,应该就是这!幸好我这脑子还没有老糊涂,总算不负所望。” 大车再往前行走一段,老何行动突然小心起来,直接找了个干枯树洞就钻进去。 许洛耗费气血将青牛大车隐匿形迹,钻进一堆藤蔓下面,然后也跟着钻进树洞。 见他疑惑神色,老何也不卖关子。 “咱们再往前,就进入了山蛮的警戒范围。 老头子这条命算是卖给小洛了,可不知小洛你有什么计划没? 是直接杀进去,找到那什么黑莲子,还是?” 许洛虽然是修行人,可也不会小看任何人,何况老何这也是老成之言。 他沉思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 “老何,你能把我带到这里,已经超额完成咱俩之间交易,接下来,你就不需要再跟着我冒险……” 老何脸上现出气愤神色,正要反对。 许洛知道他性子,直接摆手阻住他的话语,厉声道。 “老何,听我的! 我要找的东西,是法师们都要抢的东西,你可以想想,究竟有多么危险? 何况,这种厮杀争斗中,你这老胳膊老腿,反而会拖累我,明白吗?” 老何一愣,所有怒火自眼里褪去,老脸上浮现出羞愧神情。 许洛知道这话虽有些伤人,可却是大实话。 像黑莲子这种天材地宝,若是没有凶兽邪物守护,那才叫奇怪。 就算没有,就凭他跟老天爷的关系,怎么着也得给安排上,还得是那种特别凶残的! 好不容易劝服老何,让他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若是三天之后还没回来,就去驱邪司报个信就行。 许洛拄着双拐在林中飞快穿梭着。 青牛大车通体青光隐现,遮掩住所有形迹,留在原地。 有了老何的提醒,许洛很容易就发现那些藏在树冠、蕨木丛中的山蛮。 这些人真真是天生的丛林猎手,仅仅只是简单的伪装,便几乎同整片丛林融为一体。 可惜,碰上了许洛这种怪胎,他本就敏锐的感官灵识,再加上枉生竹加持,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许洛将双拐背在身后,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滑进藤蔓丛中,悄然无声的避过所有暗哨。 足足往前奔行好几里之远,原先出现在视线中的黑点,终于露出真面目。 那是一排排就地取材的树屋,借用各种粗壮古树枝丫,在头顶上搭出一座魔幻般天空之城。 天色已经渐暗,夕阳无力的挤出最后一丝余晖。 许洛顺着巨树垂下的藤蔓,借助阴影爬上一座树屋,这间屋子里空无一人。 外边倒是有几个山蛮幼童,欢快的在光滑枝干上飞快奔走、打闹着。 脚下那种熟络与技巧,让许洛都叹为观止。 只是现在可没有时间给他耽搁,许洛以手做足,在粗大树枝与倒挂的藤蔓间穿梭。 他要尽快找到这个族群大巫师的住处,如果真有黑莲子,也最有可能在大巫师手中。 随着夜色渐浓,伴随着一声声殷切的妇人呼唤,调皮的孩童们打闹着冲回各自树屋。 蛮族俚语、兴奋笑声,在夜色中奏合成一曲曲欢快的乐曲。 许洛紧盯着,几个衣衫较为华丽的孩童,终于找到这个族群地位较高的一群人,所住的地方。 看着那棵最为粗壮巨树上的树屋,许洛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这树屋规制并不算最大,可是一根根彩色的禽羽编织的屋顶,显示出屋主的地位不凡。 许洛没有任何犹豫,翻身一跃便冲向木屋。 腾身而起间,背上双拐已经执在手中。 咔嚓闷响声中,木藤编织的大门,被一拐点碎。 许洛看着里面目瞪口呆的三人,微微一笑。 一拐横扫,两个年轻壮汉,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打晕在地。 剩下的干枯老头,张嘴露出发黑的牙齿,就要大声呼救。 可下一刻,坚硬的木拐,简单粗暴的直直顶进他嘴中。 老头差点没给这一下给直接噎死。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如同恶魔般的年轻人,已经如电光般逼近身边。 一柄生锈柴刀,已经顶在他咽喉处。 想死想活? 这种通用语言,几乎每个种族都会,老头慌忙举高双手,以示无害。 许洛这才抽出木拐,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头。 老头披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皮袭,头上戴着顶鲜艳羽冠,身体明明已经老朽得不成样子,可满头须发却是诡异的幽青乌黑。 感觉到喉间刀刃那刺骨杀机,老头识趣的努力抬高双手,没敢做任何小动作。 许洛这时倒有些头大,这鬼柴刀这时候却有些不听使唤。 哪怕枉生竹,紧紧在后面拉扯着,柴刀明明已经畏惧得浑身颤抖,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朝老头喉间刺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破刀刀出必中的特性,许洛脑中灵光一闪。 竹根一晃,锋利至极的刀刃,自老头脸颊间划过,鲜血溅射而出。 柴刀将所有鲜血全部吞噬,这时才心满意足的被竹须扯回去。 想明白过来的许洛,心里简直哭笑不得。 这是出刀必见血!不伤敌、便伤己! 他在这里感慨,那老头差点没被活活吓死。 刚才那柴刀刺过来的一瞬间,他真以为许洛就想弄死他算球。 闹出这种乌龙,饶是许洛的厚脸皮,都略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温声安慰道:“大巫师勿惊,咳、咳,刚才那刀只是有些失手,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只要得到满意答案,立刻就走!” 第七十六章 大巫师 老头满脸惊慌掺合着恐惧,傻望着许洛,嘴里咕哝着一些蛮族俚语。 索性他还算聪明,没敢太过大声。 “我数到三,你若是再装作听不懂,我就砍下你的头颅,去找山蛮族长!” 没想到许洛根本就没有任何耐心。 还不等老头回过神,他张嘴就吐出一个字:“三!” 木拐呼啸而至,老头眼中的惊惶全数消散,用一种怪异的腔调低吼出声。 “我会!” 沉重的木拐,瞬间停在他太阳穴处,带起的劲风,将几根乌黑发丝刮断在地。 老头动都不敢再动一下,额间冷汗在黑漆漆脸庞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好半晌之后,他才惊魂不定的说道。 “凶狠的大燕人,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只要山玛知道的,一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想了想,才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道:“嗯,言之不尽!” 这会儿,倒是有学问了! 许洛懒得理会他的小心思。 大燕开国六百多年,就算这些山蛮再不肯臣服,可终归是在大燕的土地上生活。 像老头这样的族群大巫师,又怎么可能不会大燕的语言?就像后世大美丽国的印第安酋长,鸟语肯定说得贼溜。 许洛想了想,锐利冰冷眼神死死盯着老头眼睛。 直到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许洛突兀取出一张画有黑莲子图案的纸张,举在他眼前。 “黑莲子在哪?” 老头先是一愣,随后浑身下意识的微微一颤。 许洛脸上露出冷笑,将木拐拄在地上。 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客客气气的请老头坐下说话,他已经问出最为关键的消息。 看着许洛一脸的有恃无恐,老头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垂头丧气的瘫在木椅上。 许洛看着四周墙壁、装饰,太师靠背椅、方桌、案几还有墙壁架子上的几本书。 若是没有和大燕人打过交道,难道这老头也是穿越过来的? 片刻之后,见老头恢复了几分精神,许洛又冷冷的重复。 “黑莲子是从哪里来的?” 老头畏惧的看了他一眼,叹气道。 “你要的黑莲子,我叫它法果,并不是族里所有,而是勇士们自望归山狩猎而来。 等我发现其神异之处时,勇士们已经卖掉几颗给外来商人!” 许洛眼睛一亮,这老头既然发现异常,那就肯定还藏着私货。 他也不说话,只是摆出副一切尽在掌握的作态看着老头。 片刻后,山老头无奈的朝墙边木架一指。 许洛将木架推搡几下,然后又突然停下所有动作,木拐突然刺向墙壁一处诡异图案。 吱,一股诡异的精神冲击,蜂拥而出。 可还没来得及袭向许洛,图案已被木拐击毁。 树屋中响起一声如老鼠般的尖叫声,攻袭瞬间烟消云散。 许洛回头看了眼已经面色惨白的老头,继续推搡木架。 一阵咔咔声后,露出后面暗格,最显眼的就是三个百香木盒子。 打开一看,果然里面装的都是黑莲子。 许洛暂时控制着枉生竹的吞噬渴望,又走到老头身边坐下,温声劝道。 “把有关黑莲子的一切全部说出来,别逼我杀人! 族里的孩子,都很健壮可爱,这世界如此美好,真希望他们都能长大成人!” 老头浑身一颤,自心底升起的怒火,瞬间冲毁一切理智,死死盯着许洛那张清秀面孔。 这才是他最为惧怕的事情! 可是看到许洛那依旧淡然的笑容,漆黑瞳孔如古井般,没有一丝波动。 他所有的勇气、愤怒瞬间烟消云散,用沙哑的声音哀求。 “孩子们是无辜的,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山玛绝对如实相告、知无不言。” 许洛点点头,只是静静看着他。 山玛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回答,若是不能让眼前的人满意,族里很多人,只怕都会看不到明日太阳。 沉思片刻后,他慢慢讲述起来。 几十年前,象玛族与老何的丰叶族一样,同属于熟蛮。 他们生活在环间山脉与平原的交接处,靠着打猎与山下农户换些粮食,也算是衣食无忧。 不对,应该说在山蛮族群中,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 可与大燕人交易,得利最大的却是一些头脑灵活、身体稍弱,不能适应林中狩猎生活的弱者。 有一天,族中上一代巫师自称接到神灵旨意。 天灾已经笼罩大地、神灵使者即将降临,所有秩序全部都要重演。 为躲避这些灾难,象玛族需要躲进深山,等到神灵降世的那一天。 当时的象玛族,已经开始处于大半归化状态,甚至有的年轻人,已经习惯在燕人的地盘上找食、做生意。 老法师这谕令一出,几乎代表着要放弃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同意。 于是一场大屠杀开始了。 清洗干净后的象玛族,彻底重新回归愚昧与传统,进入深山老林。 依照象玛族传统,孩子是所有人的希望、是部族的明天,杀伐、争斗那只是成人的事情。 无论胜者是哪一方,孩子都是不会被放弃的。 就这样,父母还在留在大燕的寄奴,也被带进深山。 寄奴,听这名字就知道,他的父亲山桑归化程度之深,正是需用清洗的那群人之一。 可山桑的身份却不简单。 他是下一代象玛族的大巫师候选人,而且自小聪慧过人、天资非凡。 别说这些蛮夷,就算放在大燕年青人,也是最优秀的那一类人。 也不知是早有察觉、还是消息走露,大变之际,山桑两夫妻却没有在留在部族,侥幸逃过一劫。 自那之后,寄奴便跟自己的父母,彻底分离,孤苦长大。 若是没有意外,寄奴大概率成人后,会找个山蛮嫁人生子,就此平淡一生。 可是天不从人愿,意外出现了。 还只有十五岁的寄奴,却出落得愈发水灵美丽,就跟晨曦下的露珠一般,清纯无瑕、熠熠生辉。 更重要的是,她在深山老林里,如燕人一般种出了可以饱腹的食物,一种黑色的莲子。 这意味着什么,每年一到冬天,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山蛮,最是清楚其中意义。 第七十七章 望归山 在族人的逼迫下,寄奴答应交出黑莲子的种植方法,可只有一个条件。 找回自己父母的消息,甚至连她自己都可以以身相许。 可这单纯的女娃,又怎么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 当一个人面对唾手可得,却好像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利益时,哪怕让他稍微停一下,那都是不可能的。 当天夜里,寄奴就消失了! 种植黑莲子的那片湖泊,成了族长与老巫师的私物。 可讽刺的是,寄奴消失后,黑莲子似乎也失去神异之处,变得苦涩无比、腥臭难闻。 普通象玛族人还是没能尝到,黑莲子填饱肚子的滋味。 之后的十几年,依然还是如祖祖辈辈一样,在林中与各种凶兽猛禽厮杀,用生命换回一家老小的吃食。 望归山隔着族地距离不远,山高林密,野兽横行,正是象玛部族最好的猎场。 可自从寄奴失踪后,望归山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倒不是有人伤亡,或者说没有了猎物,而是每一个进入望归山狩猎成功的人,都会不停的做噩梦。 只要一闭眼,就会有个怯生生的少女声音,在耳边不停询问。 “你见过我的爹娘吗……你见过吗……” 而那个小女娃的图像画出后,族中所有年龄大的族人,脸色同时变得恐惧起来,那分明就是寄奴刚进山时的模样! 族里老法师举行了大规模的祭祀,甚至放火烧掉了大半的望归山。 可都没有任何用处,噩梦依旧存在。 自那之后,望归山就成为象玛族禁地,若非迫不得已,没有人会去那里狩猎。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一代新人换旧人,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人已经几乎死光。 也只有大巫师这个位子的特殊性,才会留下些许记录。 也幸亏是许洛直接找上山玛巫师,不然,就算他杀光象玛族所有人,只怕也找不到黑莲子的由来! 许洛的眼神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他原本以为,顶多就是些凶兽看守的天地灵物。 可没想到,黑莲子竟然跟诡怪扯上了关系。 这些东西才是最为难缠的家伙,若是不摸透其中规则,累死你,也奈何不了它们! “将你族中自种的黑莲子拿出来看看!” 见到许洛神色不对,老头一句废话都不敢有。 屋子正中供奉着的一头双头鹰模样的怪兽,他直接从供桌上拿下一个陶碗,反扣在手上,递至许洛眼前。 看着他手中那干巴巴的黑色莲子,许洛只是扫了一眼,便再没有任何兴趣。 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那种黑莲子。 “那这种黑莲子,究竟是怎么得来的?你把过程原原本本说出来。” 老头眼光不自然的扫了眼,正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位壮汉。 许洛温和笑笑,抬起木拐毫不犹豫又重重敲在两人脑门上,让两人睡得更香些。 老头咽了咽口水,不自然的笑笑。 “其实山象正是取回黑莲子的勇士……” 见许洛不耐烦的抖抖木拐,坚实的地板宛如豆腐渣般,捅出个透光的空洞。 老头再不敢耍小聪明,继续说了起来。 象玛族重视幼童,所以哪怕勉强只能维持温饱,但人口还是持续在增长。 这样一来,周边的猎物越来越稀少,再远一些,那些凶兽诡怪可不会挑口味,山蛮照样也是能吃的,没准还更有劲道。 可是,近在几咫尺的望归山,明明猎物满山跑,族里老人却不让去。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愈发不能理解。 至于寄奴的传说,呵呵,和饿肚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山象做为年轻一代最强壮的勇士,自然要敢为人先,挑了个日子,带着一些伙伴便冲进望归山,果然满载而归。 可是,一到夜晚,报应就来了。 凡是进入望归山的人,整晚整晚都在痛哭惨嚎,天一亮,所有人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 如此反复循环,竟整整持续了半个月,这反常一幕大大超出老人们预料。 仔细询问下,才知道除开猎物,这些年轻人还带出了一些拳头大的黑莲子。 山玛老头作为村里的大巫师,知识最为渊博的人,黑莲子自然全部交到他手中。 而这些似曾相识的黑莲子,也给了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一个大惊喜,仅仅吃了一粒,困扰他多年的病痛、苍老、虚弱,就通通不翼而飞。 而对外,老头宣称黑莲子是邪物送来的诅咒,需要交由神灵镇压,今后任何人未经允许,再不得进入望归山。 可眼见着那些黑莲子就快要吃完,今天正是老头私下召见山象,准备再入望归山。 可没想到,却等来了许洛这煞星。 老头说完后,眼巴巴的看着许洛,生怕这年轻人不讲武德,直接干掉所有人。 话说,自从吃下那些黑莲子,老头再见到族里那些年轻矫健的少女时,竟然会生出一种火热。 眼看着美好的生活,又在朝自己招手,老头可舍不得去见神灵。 许洛沉思片刻,突然朝着惊惶不已的老头笑了笑。 老头下意识感觉到不妙,只来得及心里暗骂一声,便觉得一股巨力砸在脑袋上,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又给地上两人补了下刀,确定三人至少能昏睡一两天,许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循着原路返回树洞。 可这回那些象玛族的暗哨,可就遭了秧,被隐在暗中的许洛,毫不留情的一一放倒在地。 黑莲子竟然跟诡怪扯上关系。 许洛也不知道原来计划的时间够不够用,只能先来和老何交待一声。 给老何留下足够三天用的食水,许洛便马不停蹄的驾车朝望归山驶去。 还未踏入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峰,许洛便察觉出异样。 与其他的山峰相比,这望归山明显热闹不少。 此时正是山中鸟兽最为活跃的时候,老远就听着一阵阵鸟鸣兽吼,此起彼伏。 许洛这次没有隐藏形迹,不惜耗费气血,御使着青牛大车一路横冲直撞,闯入山峰南侧的一个山谷。 越是靠近山谷,那些原本被青牛大车气息,惊得四处逃窜的野兽们,逐渐出现变化。 第七十八章 发狂 直到一只拦在大车前路,正欲逃跑的山猫,突兀眼冒血光,凶性大发的扑向青牛大车。 许洛顺手一拐将山猫砸成两半,然后微微喘息着停下大车。 一颗高耸入云的巨树黑影,已经映入许洛视线,估摸最多也就只有几里距离。 按照山玛所说,见到巨树,就能见到山谷,那黑莲子就是从山谷中偷来的。 虽然红月高悬,可是这种深山老林里,就连白天都是光线阴森,这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前方密林中间,突然出现了一双双小灯笼,或红或蓝,可是却同样的凶残嗜血。 这些凶兽竟然一反常态,毫不忌讳伴生物散发出的威压,隐隐将青牛大车包围。 许洛长吸一口气,这些凶兽是疯了? 还是说……这不知名诡怪,竟然能驱使这些林中凶兽! 眼见着小灯笼数量越来越多,还有更多的凶兽怪啸连绵,自远处飞速奔来。 许洛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等! 若是被这么多凶兽围上,就算自己一身是铁,只怕也得被捶成碎渣。 下一刻,气血狼烟呼啸直上,青竹虚影在山风中摇曳生姿。 浩瀚的恐怖气息一放即收,万兽慑服。 可就这么一息功夫,许洛都觉得头疼欲裂,可他面上却反而露出凶戾笑容。 青牛大车趁着众多凶兽被震慑的功夫,化成流光直冲那巨树黑影处。 等到凶兽们发出气极败坏的怒吼时,青牛大车已经至少冲过一半路程。 许洛心里暗叹一声,知道接下来,就得靠真刀真枪血拼一场。 他拄起双拐跳下大车,青牛大车跟在身后,挡住攻击。 除开青光之外,大车四周突兀长出一条条青色根须,就如一头怪异八爪鱼一般。 许洛没有丝毫停顿,一拐扫开身前两头扑来的凶兽。 另一支木拐在地上重重一点,他人已经借力往前冲出三丈。 凶兽再次扑上,许洛借着林间古树、藤蔓,遮挡住大多方向的攻击。 身后有大车挡下攻击,只要有足够气血,绝没有什么凶兽能突破枉生竹的防御。 一头花豹,悄无声息的自顶上一跃而下,锋利的前爪将许洛前胸撕开几条血槽。 可下一刻,沉重木拐,便重重砸在它额头。 砰的一声闷响,花豹头颅像个大西瓜般爆开,温热鲜血四处飞溅。 许洛舔舔嘴角鲜血,血腥气仿佛彻底激发出他骨子里的狠戾。 《魔猿混沌身》不受控制的自发运行起来。 他将双拐往身后随手甩出,刺破两头凶兽咽喉。 人却已经借势跃起,如一头凶猿般,在空中扭出古怪姿势。 十指尖端长出锋锐利爪,直接如匕首般刺入一头白虎额前。 白虎惨嚎一声,浑身油光发亮的皮毛,瞬间被抽干水分,血红瞳孔中神采散去。 许洛根本没有任何停顿,如饿虎捕食般往前一扑。 双掌拧住一头高大黑猿头颅,轻飘飘一拧,如同在地里摘了个甜瓜。 黑猿临死反扑,粗壮前掌重重击在他胸前,却只发出噗噗的牛皮闷响。 许洛闷哼一声,卷起头上藤蔓一甩,借势飞起,锋利爪尖划过树上老猿的眼睛。 可这时,一头巨大黑鹰,蓦地俯冲而下。 如钩子的锋利双爪,勾穿许洛双肩,鲜血溅射而出。 而刚被刺瞎双眼的老猿,却是一反常态的双臂死死抱住正欲反击的许洛。 彻骨剧痛袭来,让快要陷入杀戮快感的许洛,神智猛得一清。 青竹虚影突兀在眉心间浮现,勉强维持着他最后一丝清明。 许洛手掌诡异的自后背方向伸出,一爪自老猿下巴处插进脑子。 禁锢着身体的双臂,顿时无力松开。 可这时许洛的后颈处,已经被巨鹰抓得鲜血淋漓,他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双爪在已经死去的老猿头上一拍。 老猿被巨力砸成一滩肉泥。 许洛如冲天炮般,一头顶在巨鹰胸腹间。 巨鹰尖嚎一声,双翅往上一扇,正欲逃跑之际,体内却发出阵阵爆豆闷响。 巨力直接在它体内爆开,巨鹰被炸成一团血雾,血肉如雨点般四处飞溅。 许洛靠在古树枝丫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体内正在急速运行的功法,也逐渐平缓下来。 想及自己刚刚那各种扭曲古怪,却妙到毫巅的动作,还有那种生死绝杀一线的极致反应。 许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压根就没有真正了解过《魔猿混沌身》。 这是一门炼体法门,可更是一门强悍杀伐之术。 想想也知道,能跟混沌魔猿这般凶物沾染上的功法,岂会那般简单? 一群群凶兽又前赴后继的爬上古树,有些体形庞大者,则直接就在树下猛烈撞击。 可这时许洛神智已经恢复,手段虽然没有刚才那般暴戾凶残,可却更加精准、省力。 杀戮速度反而更快三分。 一边挡下凶兽攻击,许洛心里还在思忖着。 既然《魔猿混沌身》都这般神异,那枉生竹自己又挖掘出了几分功用? 仿佛察觉到许洛的想法,青竹虚影自发在眉心间欢呼雀跃。 许洛心里一狠,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冒上心头。 只见无数细如发丝的青色根须,如小蛇般迅速朝枯瘦的双腿蔓延。 钻心的剧痛让许洛手上动作一顿,一头猞猁快如电光般自他眼前一掠而过。 五道深深豁口血光乍现,差点将许洛清秀脸庞划做两半。 可许洛却仿佛没感觉到疼痛般,欣喜若狂的看着下半身。 密密麻麻的青色根须,缠绕在双腿表面,组成了一双粗壮木腿。 许洛狠狠一爪,将又扑过来的猞猁拍成肉泥,怒喝出声。 “都给老子滚!” 下一刻,以他双腿为中心,细密竹须如同被狂风刮起的雨丝般,疯狂穿透着所有的一切。 藤蔓、古树、凶兽、血肉泥土…… 这时的许洛,就像神话中走出来的树人一般,整个下半身全是密密麻麻,不停扭曲纠缠的竹根。 而那些疾射而出的竹根,如劲弩般几近无坚不摧。 方圆十丈内,所有生灵瞬间意识停滞,不由自主的软瘫在地。 只要竹须一没入体内,立即如同被瞬间抽干水分般,肉身迅速变得干枯腐朽。 第七十九章 百香木 仅仅几个呼吸,以许洛这颗古树为中心,方圆十丈内所有生灵,全部如同堆彻在沙堆上的雕刻般,瞬息间崩塌成泥尘。 许洛如同倒挂的蜘蛛般,滑下树干,重重踩进尘泥中。 重生这一世,双脚第一回踩在地上,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有些急不可耐的,就想往前走上几步,可突然间身体一软,身体、脑子如同被榨汁机滚过,瞬间变得空白一片。 双腿上的密密竹须如同触电般,飞快朝着眉心收缩,许洛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幸好这时远处的残存凶兽,全部被刚才那诡异凶残的一击给吓懵了,呆在原地簌簌发抖。 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不管不顾的扭头就跑。 哪怕它们再如何悍不畏死,可那种化成飞灰的恐惧感觉,却是所有灵性生物刻在骨子底的求生本能。 随着竹须回缩,巨大的热流也跟着涌进许洛身体,这是刚刚枉生竹发狂所吸收的精气。 哪怕大头已被受创严重的枉生竹汲取,可仅剩的那点残渣,也在迅速补充着他几乎快要枯竭的气血。 可刚刚一瞬间爆发消耗掉的神魂,却没有办法瞬间恢复,这得靠许洛自己慢慢养回来。 许洛强撑着自地上坐起,看着周围还有些犹疑不定的凶兽,突兀再次暴喝出声。 “滚!” 这一声仿佛信号般,所有还未死的凶兽呜咽出声,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密林中。 外强中干的许洛,将喉间涌出鲜血再次吞回去,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将木拐捡了回来。 然后,青牛大车也不再隐蔽,光明正大的往山谷入口驶去。 这一回,路上再没有任何阻拦。 靠坐在车辕上,连灌好几口药汤,许洛才缓过气来,心叫好险。 刚才那些若不是灵智甚低的凶兽,换成人类,只怕自己就真栽了! 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人多,他娘的就是王道! 倒是自己这一次突发奇想,倒是摸索出枉生竹又一种神通,若是再多研究研究,等到境界突破时,没准能让自己提前站起来。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惊醒沉思中的许洛,原来青牛大车已经驶到巨树下边。 头顶上巨大茂密的树冠,如一把大伞般,将所有月光全部遮掩住。 大树一侧,隐隐现出一个山谷入口,许洛冷冷一笑,虽然不知道这诡怪,为何到现在还不出现? 可那些不畏生死的凶兽群,肯定和它脱不了关系。 自己刚才哪怕筋疲力尽,直接摔倒在地,也没敢用柴刀,就是为防着它出现。 可现在看来,只怕它也就这点手段,不然,刚才自己油尽灯枯的好机会,傻子都知道上来补上一刀。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漫长的一夜终于快要过去,天际已经出现鱼肚白。 许洛倒是想一鼓作气,杀进山谷中,可奈何力不从心! 他现在也就是勉强维持着几分体面,实则体内空空如也,如同整个人被抽空。 想了想,许洛索性钻进车厢,给自己做了顿美食药膳好好犒劳下。 当天边朝阳刺破黑夜,将第一缕霞光映在许洛身上时。 一直靠在车厢上休息的许洛,猛得睁开眼睛,经过昨晚血腥杀戮,他对《魔猿混沌身》的领悟又增进了几分,想来很快就能入门。 刚吃下的食物,被转化成滚烫精气,在经脉中来回打转。 虽然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可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不过,这回的油尽灯枯,却也给许洛提了个醒,随着境界提升,以后恢复起来只怕会越来越慢,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能再这么作死。 许洛起身,正要开始行动,眼角余光扫过旁边丈许腰身的巨树。 下一刻,他的目光顿住,死死盯着巨树,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嘴里呢喃出声。 “色若苍青、裂如沟痕,叶似人掌,气味有提神洗脑之用,树心经过炼制后,有凝神护魂功效…… 这是百香木!” 许洛神情呆滞、眼泛绿光的往上方看去。 只见一只只手掌形状的树叶,在微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啪啪的拍手声。 这是唐灿特意跟他提过的灵木之一。 虽然不算是顶级灵木,可却使用范围最广的灵木之一。 而像这么大的,估计绝对世间罕有,这得值多少补血大药? 不对,应该说这得值多少银铢! 意外得到一个大惊喜,许洛对接下来行程逐渐乐观起来,就算没得到黑莲子,有这一颗百香木入手,此行那也不亏! 青牛大车缓缓辗过草丛,驶进山谷。 一条小溪自旁边崖壁上潺潺流下,形成一条小瀑布,清澈溪水在山谷中划出个之字,然后流向远方。 大片大片的草甸子,簇拥着黄色、红色的碗口菊、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吸引着各色蜂蝶上下飞舞。 如轻纱般的水雾,在朝阳照耀下,折射出瑰丽盛景。 许洛一愣,眼前这副绝美画卷,委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诡怪还有这般情趣? 顺着小溪一直走,两旁逐渐出现一种两尺来高,类似莲花的植株。 宽大的绿叶如蒲扇般,层层叠叠,在其最顶端长着一颗颗青枣大小的果实,看那青涩模样,显然还没成熟。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见到了黑莲子。 虽然这些与许洛服下的黑莲子还有些区别,但还是让许洛神色一喜。 好半晌之后,许洛神色逐渐冷静下来。 这些莲子伴水而生,数量倒不算太多,仔细观察,在根须处还粘连着一些暗黑色东西,散发出腥臭气味。 瀑布下方的深潭边,一座木屋临水而建,屋顶上点缀着各种藤蔓、小花,色彩绽纷,宛如姣美少女正对水照影。 许洛只是瞟了眼,就不再理会那木屋,反而死死盯着旁边的深潭。 好半晌之后,四周还是一片死寂。 许洛眼角露出无奈神情,转瞬即逝,这诡怪的气息隐藏之法,当真是浑若天成! 若不是枉生竹提醒,他还真不能发现异样。 “我既然找到了这里,你觉得还能躲得过去?” 第八十章 寄奴 水潭边除开瀑布的哗哗流淌声,再无任何杂音,许洛就像个二傻子般,正对着水潭自说自话。 这头诡怪似乎有些不对劲! 许洛心神一动,青牛大车驶近水潭边。 他悠闲的坐在车辕上,仔细打量着水潭景色,继续自顾自说道。 “我不管是你是诡怪,还是什么邪物也好,我只要黑莲子,你只要交出来,我转身就走!” 见水潭边还是没有一丝动静,许洛眉头一皱,继而哑然失笑。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先礼后兵、装正人君子,自己是那块料么? 下一刻,一柄生锈柴刀胡乱的从车厢中甩出,笔直的刺向水潭正中的一块青石。 哧的轻响,坚硬青石被柴刀劈出一道深深裂缝。 一声清脆惨叫声,突兀自青石中传来。 见正主终于出现,许洛将柴刀收回。 现在他也逐渐摸索出来,这破柴刀必中的特性,好似对邪物格外有用,许洛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何会如此,明明柴刀就是从诡怪手里抢来的? 水潭上升起浓郁水雾,在青石上组成一个少女虚影,怯生生的朝岸边看过来。 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小巧瓜子脸上五官如上好玉石雕刻。 鼻梁高挺、杏眼圆睁,皮肤带着一丝健康小麦色,身上仅用莲叶胡乱遮掩住关键部位,胸前丰满与浑圆臀部组成一道曼妙曲线。 加上大大眼睛中,仿佛与生俱来的纯真、嗔怒神情,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极致的野性诱惑。 这是诡物,还是精怪? 许洛见着那漆黑瞳孔中的纯真神情,一时间竟有种负罪感。 好像自己就是那种反派大灰狼,正在欺负小白兔的错觉。 倒不是他被美色惊艳,而是他真得没有在这少女诡怪身上感觉到任何恶意! 真算起来,他这可是欺负到人家门口! “坏人!” 见许洛呆呆盯着自己发愣,少女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下意识呵斥出声。 可话刚出口,她仿佛又想到什么恐怖场景,畏惧的朝远离许洛方向挪了两步,俏脸也变得苍白无比。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许洛也来了兴趣。 性情胆怯、没有任何一点怨气煞机,偏偏能让诸多凶兽不畏生死的保护她,还会自己玩种植。 这样的存在,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就连藏书楼都没有过记载。 明明他的声音很是温和,可少女却显得更加害怕,她直接半蹲在地上,抱住双膝蜷缩在一起。 许洛一愣,继而想到了什么,试探出声。 “昨晚上山谷外的一切,你全都看到呢?对不对,寄奴!” 少女头一抬,大大的眼睛里恐惧还未散去,可小嘴却又微微张着,显然在惊讶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呆萌的模样,配合着那差点玲珑毕露的身体,让许洛心里都不由得一热。 他干咳几声,假装呵斥道:“能不能穿好衣服再说话!” 脑海里,却还在不由自主回想着刚才那一抹丰盈,当真好大、不对,好白! 寄奴一脸疑惑的望着许洛,又朝自己上下打量一阵,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就是这么穿的!有哪里不对? 大白、老猿它们都没有什么意见呀!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寄奴是不是要赶紧藏起来,可是,他好像很厉害,寄奴藏得那么好,都能被他找出来,还有那把刀,太可怕了,差一点就要杀死寄奴…… 见到她还是一脸神游天外的迷茫神情,许洛也察觉出不对劲。 这寄奴似乎智商有些问题,就好像、好像还停留在幼童时期! 想到山玛那老头的话,似乎寄奴被强行带回深山的时候,恰好也差不多十岁左右。 难道她成为这诡异状态时出了什么意外,让她彻底失去了之后的记忆? “寄奴?” 许洛尝试着又叫了一声,少女应声抬头,胸前高耸弹出一道美妙曲线。 许洛赶忙侧过头,自车厢里取出一件衣服扔过去,比划着让她穿起来。 寄奴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可是,手掌却虚幻的穿过衣衫,任由衣衫掉落在青石上。 她一愣神,刚浮出的兴奋神情僵在俏脸上,呆呆看着地上衣衫,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洛也吓一大跳,看了这么久,他愣是没看出来,寄奴竟然没有实体!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了想,青色根须如长鞭般甩出。 许洛将水边的黑莲子宽大绿叶一扫而空,然后勉强织成一个叶甲,再次丢过去。 这一次寄奴却宛如真人般,将莲叶甲穿在身上,勉强遮住了春光。 许洛若有所思的同时,还略带着一丝遗憾,心里却也大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刚才那样的香艳场景委实是在遭罪! 看来,这黑莲子不光是一种灵物,更有可能与现在的寄奴是相依相存的状态。 许洛想着藏书楼一本无名古籍记载,这种状态,倒有些像那些草木精怪。 他朝着寄奴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可是他现在在寄奴心中形象,估计就跟那大魔王差不多。 寄奴磨磨蹭蹭半天,就是不敢过来。 许洛眼神一厉,手中青色根须缠绕的柴刀突兀出现在身前。 寄奴尖叫一声,身形瞬间从青石上消失,老老实实出现在许洛身前。 就连许洛都没有察觉到,她是怎么过来的? 看着她那满脸恐惧,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起来的作态,许洛也不禁头大起来。 看来自己昨夜疯狂模样,给她那单纯心灵,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重! 咦,这话怎么听着味道不对…… 好半晌之后,许洛才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问题。 他自车厢里取出一枚黑莲子,脸上下意识浮起温和笑意。 可下一刻,想起自己在眼前丫头心目中形象,又瞬间变脸,冷冷问道。 “我要这种黑莲子!你知道哪里能找到么?” 见到黑莲子,寄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发自心底的笑容,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接过。 许洛挑了挑眉毛,她又将手飞快缩回去,然后怯生生指着旁边莲形植株。 “它们的果实,但数量很少、很少!” 第八十一章 承诺 许洛也猜到,黑莲子只怕跟这些明显长势异常的莲株有关。 他打量着那些莲形植株,满脸疑惑。 “那你知道,什么样的黑莲子,才会长成这般大么?或者说,这些普通黑莲子需要什么条件,才能长成这样?” 寄奴纤细手指紧紧攥着身上的丑陋莲叶甲,想了半天后才吭哧说道。 “我给它吃很多血、肉……” 许洛看着黑莲植株下方根部那些竭色斑迹,明白过来,比划道。 “需要多少血肉浇灌,才能将普通黑莲子,长成这般巨大? 一定要你亲自动手才行吗?” “三头大白、五头老猿那么多!” 许洛想到昨晚那头让自己吃了个大亏的老猿,立即恍然,估计差不多需要十头凶兽的血肉精气,才能种出一颗黑莲子。 这代价倒并不算太高。 可是,上次他已经吃过一颗黑莲子,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种子之类的,所以,这玩意该怎么种? 沉思中的许洛,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寄奴见到黑莲子时,眼中渴望至极的表情,逐渐开始有些扭曲。 甚至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她眼中所有清明都在飞速消失,仿佛那颗黑莲子对她来说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许洛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过,手上一轻,黑莲子已经消失不见。 他条件反射的一爪朝前抓去,寄奴漆黑瞳孔满是迷茫神情,下意识将黑莲子塞进嘴中。 这时许洛已经扼住她脖颈,寄奴身形一阵虚幻,就要从他手中逃走。 可下一刻,无数青色根须自许洛手掌中生出,寄奴快要消散的身形,又被枉生竹强行凝实在一起,任由许洛手掌一把扼住咽喉。 寄奴眼中迷茫散去,满眼恐惧的看着许洛手掌,或者说刚才一闪即逝的青色根须。 虽然她看不清那是什么,可那是一种生灵天性上的本能压制,是一种发自骨子深处的极至恐惧。 面对那抹无形气机,她就如同见到神灵、如同面对头上那片青天,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许洛脸上闪过一丝遗憾,还是晚了些。 那黑莲子一进入寄奴嘴中,就立即消散一空,就好像两者本就为一体般。 哪怕他速度再快,也是无用功。 可是这东西,可关系到他修行《魔猿混沌身》的根基,谁敢动,谁就得死! 眼见着许洛眼中凶光愈盛,手指越来越紧,寄奴虚实变幻不定的身体,在枉生竹压制下,彻底失去神异。 她手指无力的扳着许洛手掌,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一颗黑色种子自白晳手掌中滑落。 许洛眼神一亮,松开手掌接住黑色种子。 寄奴好像干涸的鱼儿般,嘴唇大张,剧烈呼吸着。 看着那几乎与黑莲子一模一样的种子,许洛仿佛明白事情关键所在。 上次那颗黑莲子,严格来说,应该是枉生竹吃掉的。 指望这貔貅货给你吐籽,你一天天的,在想啥美事呢? 二话不说,许洛又从车厢中取出一颗黑莲子,趁枉生竹没注意,三两口就吞下肚,果然,吃完外面的果肉,同样的黑色种子出现在手中。 不过,让人惊喜的是,这颗黑莲子却有三粒种子! 解决掉这个棘手问题,许洛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就连寄奴刚才偷吃掉黑莲子的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不过,这丫头刚才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以寄奴一直表现出来的胆小懦弱性格,哪里来的胆子,去抢许洛这个大魔王手里的东西吃? 想到这里,许洛手掌上青光盈盈,一把攥住寄奴手腕。 青色根须瞬间扎破她体表那层水雾防御,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探丹田核心。 顿时,一幕罕见的奇景出现在许洛脑海中。 一个小人儿正与一颗黑莲种子,共存在丹田中,成阴阳鱼图案缓缓旋转。 许洛心神一震,青须立即缩回身体中。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寄奴当年应该是必死无疑的。 可机缘巧合之下,却与她自己费尽心血培育出来的黑莲子,形成类似于伴生物一样的共生状态。 换句话来说,每一颗黑莲子灵物的诞生,只怕都离不开寄奴的培育。 别人就算拿到种子,也只能干瞪眼,没有任何办法。 这下,许洛看向寄奴的眼神,就跟灰太狼看喜羊羊差不多。 寄奴早已被他这一惊一乍,给弄得惊惶不已,下意识的抱紧身上丑陋莲叶甲。 没想到,许洛下一句话就击破了她所有的防御伪装。 “想不想找到你爹娘?” 寄奴睁大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叫欢喜的情绪。 她看着许洛,红唇略微有些颤抖。 “你认识我的爹娘、见过他们?他们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寄奴……” 寄奴心中不知压抑多少年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泪珠如珍珠般滑落,可还不等落地,又凭空消散在空中。 她如一只被父母抛弃的幼稚小兽般,蜷缩在一起,嘴里不停呢喃出声。 “我、我好想他们!好想、好想……” 许洛脸上喜色慢慢收殓,好半晌后才沉声道。 “我并不认识他们!甚至都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他们的消息,因为这时间实……” 说到这里,许洛突然有些语塞。 他该怎么去和一个失去记忆的孩子解释,时光荏苒,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当年的事情,可能早已全被埋在尘埃中! 寄奴眼里惊喜又慢慢变成失望,最后呢喃出声。 “他们是不是不要寄奴呢?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许洛深吸一口气,以这辈子最为郑重的口气说道。 “我只能保证尽我最大的能力,去帮你打听消息。 你若是信我,那就跟我走。 若是不信,你便继续在这山谷中住下去,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我需要你提供给我那种灵物黑莲子!” 停顿了下,许洛见寄奴眼神还是充斥着迷茫失落,便决定不再打扰她。 “我会在谷外百香木那等到太阳落山,你若是愿意,就来,不愿意,我也不会再进来!” 第八十二章 通幽术 照旧把大车靠在粗大的百香木树身,闻着直入肺腑的淡淡幽香,许洛从未觉得自己,如现在这般平静。 他就这么慵懒靠在树身上,刚刚服下的黑莲子化成一股暖流,顺着《魔猿混沌身》的运行路线疾速奔行。 光滑肌肤上,逐渐浮现出条条黑色纹路,呈蛛网状将他整个人全部包裹在内。 就连因为天厌之体而造成的残废双腿,也没有放过。 沛然气血在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每一处毛孔、窍穴里蜂拥而出,强悍无比的巨力在身体中奔涌,让许洛整个人都有些飘然。 仿佛这时就算整个世界负在背上,他也能将天地逆转。 气血将整个身体全部冲刷一遍,然后自头顶上冲出,在空中形成一尊虚幻的凶猿头颅。 头颅一成形,腥红暴戾的眼神,就死死盯着青天之上。 随着气血汇聚,头颅愈加凝实,逐渐毛发可鉴、栩栩如生。 突兀,一声苍茫哀伤的巨吼声,宛若自万古岁月长河之中传来,刹那间震动整个天地。 天空上顿时异象连连。 腥红弯月如勾魂镰刀般,与皓皓大日并悬高空。 浩瀚青空如同巨大的琉璃镜般,裂出一条条巨大缝隙,仿佛随时都能破碎。 整个环间山所有生灵在这一刻,齐齐在心底最深处听到一声桀骜不驯的嘶吼。 这一刻,世界仿佛彻底都被激怒,无数沉闷雷声若隐若现的在青空之后响起。 一声巨吼,宛若天塌! 而这时的许洛,情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为传说中的存在,哪怕是一尊虚幻的头颅,那也不是许洛这点可怜气血能够支撑的。 仅仅一声巨吼,许洛只觉得,自脚底板起的每一寸身体都在发颤,所有的精气神,全部被抽进上方的无底洞中。 刚才他有多飘,现在他娘的就有多惨! 许洛知道《魔猿混沌身》又在作妖,轻车熟路的将心神守住眉心那株青竹。 果然,下一刻,无边无际的浩瀚气机,自青天之上浩浩荡荡洗涤四面八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头顶上方的凶猿头颅,露出不甘狂怒眼神。 可没了许洛的气血支撑,它的身形已经在迅速消散。 头颅眼中闪过凶光,似乎很不满意这具身体的虚弱,突兀朝着下方许洛身体一吸,。 可就这时,一道青色的鞭影,自许洛眉心处狠狠抽出。 鞭影一出,许洛身周所有空间,仿佛瞬间被定住,就连时间都不再流逝。 凶猿头颅一声哀嚎,如一个被击飞的棒球般,直直被抽进下方快要软倒在地的身体中。 随着青天之上气息扩散,枉生竹似乎也如临大敌,将许洛心神重新弹出识海。 没了枉生竹保护,刚刚控制住肉身的许洛,张口就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整个心脏,仿佛都被人一把狠狠揪住般。 高空之上所有异象,仿佛都在针对他一个人,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轰隆隆,一声惊雷撕裂苍穹。 许洛只觉得脑子被人整个劈开,瞬间变得空白一片。 似乎觉得许洛已经到了极限,眉心间青光再次闪烁。 无数青色根须蜂拥而出,连人带车裹成一个大茧,气息与身边的百香木纠缠在一起,仿佛彻底脱离了这方世界。 一息、两息…… 足足近柱香时间,红月隐没,天空异象逐渐消散。 青天之上重新变回风清云淡、万里无云的壮阔景象。 青色根须几乎同时缩回体内,露出快要瘫软在地的许洛。 好半晌之后,许洛才重新清醒过来,他心有余悸的往苍穹看了几眼,便开始检查身体。 让人惊讶的,如此大的变故,许洛竟然没有发现身体上有任何一处损伤。 不仅如此,经此一遭变故,还有之前那么长时间修行积累,《魔猿混沌身》反而算是因祸得福,终于算是入门! 许洛拳头轻轻一握,空气中响起轻微的爆裂声。 身上肌肉表面看去好似还削瘦了些,可那流线型的线条,反而更适合发力。 看着身体上还没有彻底隐没的黑线,许洛想了想,自车厢里取出驱邪司配发的百炼刀,狠狠砍了下去。 叮,皮肤上现出一条白线,如同斩在一块生牛皮上,隐隐传来的反弹力道,让许洛苍白脸庞上浮出欣喜笑容。 炼皮境! 也不枉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坚持,为了口吃的,都快混成啥样呢? 至于后面的煅骨、换髓…… 许洛决定暂时忘记好一些,免得破坏现在的好心情。 有时候,想得少一些才不会绝望! 灵识伸入识海,一双凶残冷漠的巨大腥红眼眸,正飘浮在上空,若隐若现。 这代表着《魔猿混沌身》许洛终于入门,虽然还是只能观想出一双眸子,可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许洛想了想,灵识往腥红眼眸上一合。 下一刻,他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人抡着大锤重重砸了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骤然泛起两道螺旋形血色符文。 灵动敏锐的感官,仿佛在逐渐沉入万丈冰窟,再感知不到任何外间动静。 幸好这种感觉,仅仅只是一闪即逝。 当许洛再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体各处感知突兀变得灵动无比,甚至能隐隐听到极远处的风声呼啸。 五官窍穴更是像被扯下一层朦胧轻纱,世界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只要视线稍一集中某处,景物立即如同放大一般,纤毫毕现。 与此同时,一门玄妙神通缓缓流淌在他心间。 《通幽术》 识天时、善聆音,预知吉凶、万物皆明。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差点让许洛忍不住狂笑出声。 这证明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是真的,《魔猿混沌身》确实是那洪荒先天凶兽的顶级功法。 若是没有猜错,之后每晋升一阶,只怕都会生成一门绝世神通。 想想那些能让所有人馋得流口水的各种手段,拿日月、缩千山、晓阴阳、移星换斗…… 许洛一个人靠在百香树上傻笑半天,这才让自己从臆想中回过神。 心神冷静下来后,他又不禁暗自苦笑。 法门虽好,可总得自己有那个命来用,现在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将寄奴这小丫头给弄回去! 第八十三章 信任 这一放松下来,许洛才察觉到现在身体情况好像不太妙。 在绝灵域,不存在什么一破境就能大杀四方的情况。 每破一次境,都需要集中修行者全部的精气神消耗。 若是能成功,整个人就相当于脱胎换骨,进入一个崭新层次,不说什么神通功法、兵刃法器,就光身体适应吸纳灵气,都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 现在许洛只感觉到,整个人就好像被推土机碾过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他什么都顾不上,钻进大车疲惫的往床榻上一躺,便直接睡了过去。 当许洛重新睁开眼睛,顿时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银玲般笑声。 许洛心里一喜,钻出车厢,果然,寄奴正欢快的坐在旁边的百香木枝丫上,手上在编织着什么。 夕阳照射下,俏脸上仿佛闪烁着莹光、白里透红,细嫩绒毛清晰可见。 见到许洛出现,她慌忙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笑容迅速殓去,看向许洛的眼神,畏惧中又带着一丝期盼。 许洛心情大好,一个人能被别人信任的感觉,终归是不错的! 不到万不得已,他委实不想逼迫这单纯可怜的小丫头。 许洛朝着她招招手,拍拍车辕,示意她坐到旁边。 寄奴眼神有些胆怯,看看宽大的青牛大车,上面散发的淡淡威压让她有些忌惮。 许洛没有催促,只是淡淡微笑看着这一切。 仿佛终于察觉到许洛的善意,寄奴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光滑平整的车辕上,她笨拙的学着许洛般,靠坐在车厢上,修长双腿在空中下意识甩动起来。 许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寄奴下意识身形一动,又强自忍住,这笑声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能在其中察觉到一种淡淡温馨和喜悦,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她很喜欢。 寄奴大起胆子,像个小孩子般紧紧盯着许洛眼睛,纯净眸子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透。 许洛有些愕然,可还是没有半分退缩的看着她。 好半晌后,寄奴将塞进怀里的小手拿出来,迟疑片刻递至许洛身前伸开,掌心中全是黑色的种子。 许洛想到了什么,惊讶道:“你把里面的黑莲子,全部收取呢?” 寄奴羞涩笑笑,低下头拿起许洛手掌,郑重无比的将种子全部放在他掌心。 “你帮我找爹娘,你是好人!” 许洛第一反应就是哭笑不得,连他自己,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是好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让自己在这个世界,能好好活下去而已! 可遂即,他的脸色变得慎重起来,小丫头这番举动,几乎是将自己的立身之基全交到许洛手中。 这份信任,未免有些太过沉重! 对许洛来说,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但现在来看,还算是不错。 许洛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把种子收起来,只是一直死死盯着,如同上面有朵花一般。 片刻之后,许洛才哑然失笑,将所有种子全部放进枉生竹旁边。 那里,应该是自己身边最为安全的地方,然后笑着朝寄奴点点头。 正因为他刚才沉默而满脸惊疑不定的寄奴,突然也笑起来。 那笑靥如花,璀璨宛如最清澈的星河! 车轮辚辚滚动,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远远看去,就如同一人般…… 回来后没有花多少时间,许洛便找到已经急得坐立不安的老何,乍见生人,寄奴下意识的就朝后面车厢隐蔽处躲去。 许洛笑着跟老何解释了几句,可突然间,他脸上笑容僵住,不敢置信的看向后面。 青牛大车可是他的伴生物,车厢内应该是没有任何外人能够进的。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刚才情急之下的寄奴,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钻进了车厢。 许洛再顾不得其他,也跟着钻进车厢。 此时的寄奴正被一根竹根,死死捆在地上,满脸的慌张。 许洛心神一动,竹根嗖的一声,又缩回泥土中。 奇怪的是,刚吃了个亏的寄奴,却是没半点害怕之意,又作死般湊到枉生竹旁边看起来。 许洛想到了什么,心叫坏了,赶紧查看起刚收起来的黑莲子种子。 只见那些种子,此时已全都不见踪影,反倒是竹根旁边的泥土旁,却长出一些嫩芽。 这才多长时间,这些黑莲子竟然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 难怪,寄奴可以毫无阻碍的进入车厢,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她已经被枉生竹接纳! 想通之后,许洛温声劝说道。 “寄奴,你既然决定走出山谷,那就要学会接纳其他人、认识新东西。 这世上有很多坏人、有很多黑暗,可更多的还是好人、是温暖的阳光和美景!” 寄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可她能感觉到许洛的好意。 她茫然失措的看着许洛,像头在森林里迷失的小鹿。 许洛心里暗叹一声,这一趟出来找灵物修行,都快被自己玩成养成系列了!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抓着许洛手腕,寄奴总算鼓起勇气,重新坐回车辕上。 老何这么大年纪,依然都被她天仙容颜给惊得一愣,嘴里不停呢喃出声。 “这小女娃,咋长的?怎能如此好看……” 许洛还以为,寄奴又会他这古怪表现吓到。 可没想到,寄奴抓住他的手掌只是轻颤了下,又恢复如常的坐在车辕上,反而好奇的打量起老何来。 这丫头似乎有种特殊本事,能直接察觉到一个人对她的好意还是恶意! 许洛见老何眼神还时不时扫向寄奴,不由的笑道。 “老何,我打算再回象玛部一趟,这回你要不要一起去见识见识?” 老何疑惑看向他。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这小丫…咳、咳,黑莲子? 那些生蛮可不好惹,生搏虎豹、悍不畏死,去招惹他们干什么?” 许洛嘿嘿一笑,义正言辞说道。 “既然寄奴现在跟我混,那她的债自然就该我来收! 更何况,象玛族的那位大法师,想必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道理在我这,想来他也乐于做个好人!” 第八十四章 鉴心镜 老何虽然还是有些不解,可既然许洛做出决定,他也没有什么意见。 三人再次出发前往象玛族。 可怜老何一路提心吊胆,可那些象玛族暗哨,却好像凭空消失了般,连个人来询问下都没有。 见许洛一直表情淡然,老何仿佛明白了什么,提着的心又重新放回肚子里。 一直到三人视线中,都已能见到山蛮身影,象玛族总算反应过来。 一群明显临时召集起来的勇士,将大车紧紧围在中间。 许洛顺手将手中木拐朝前一甩,嗡的闷响传来,沉重木拐笔直穿透前方一颗两人合抱大树。 那些山蛮见到这一幕,围拢过来的脚步下意识齐齐一顿。 他们是不畏生死,可是面对根本无法对抗的人,还是会用脚来做出选择。 许洛让老何翻译。 “让山玛来见我!若是他不出现,象玛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说完这一句,许洛就这么安静坐在车辕上,一句话都不再说。 被他武力所威慑,马上就有人去通报大巫师,以这些生蛮那有限的智商,也处理不了这种事情。 没过多久,刚刚醒来没多久的山玛,便带着山象几人匆匆赶到。 一见到许洛那张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脸庞,山玛下意识的就打个寒颤。 这人可是一位真正的大法师,最重要的明显心狠手辣至极。 山玛这个冒牌货又不是真的头铁,他老脸上习惯性的露出威严笑容,可说出的话,却是讨好阿谀意味十足。 “大人,不知还有什么需要象玛部做的,还请尽管吩咐!” 人家都直接将头磕到地上,许洛也只能无奈苦笑。 寄奴与他们之间恩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以这些生蛮那短暂的寿命,只怕人早就化成了烂渣。 就连寄奴自己都没有记着这些仇恨,不然,那两个山蛮怎么可能从山谷中带出黑莲子? 现在,她神魂还未完全恢复,这仇还要不要报,不妨再等等,以后让她亲自来定最好。 他这次来,主要是因为那株巨型百香木。 单凭他一个人,要想把那等巨树拖到山外,那当真是要了老命,所以,他想起了山玛这位‘通情达理’的老人! 果然,许洛刚把要求一说,山玛便拍拍干瘦的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最多一个月,那株百香木一定会送到丰叶寨。 至于山外莫水郡,他们委实不敢去,生怕有命去、没命回,大部分燕人对这些生蛮可不太友善。 回程路上,许洛终于体会到有车一族的方便,随停随走,采采灵木宝药,一路悠哉游哉的便回到了丰叶寨。 重新与老何商定送猎物的方式后,许洛才带着寄奴赶回郡城, 这一次,他也算得上是满载而归,索性让老何以后将寨子的猎物全送来,黑莲子的培育只怕耗费不会小。 这趟出去时间并不算长,可当许洛再次看到驱邪司的朱红大门时,竟生出一种心安感觉。 可还没等他心生感慨,异变陡生。 就在经过大门时,一直躲在车厢里不肯出来的寄奴,却突兀发出一声惨叫。 一道耀眼白光,自门楣上的古镜处射出,笔直照在大车上。 青牛大车通体一颤,就如同一只撞进琥珀中的虫子般,再不能动弹丝毫。 两旁原本肃立一侧的兵士,一见到这情形,立即暴喝出声。 “什么邪物竟敢擅闯驱邪司,当真是好胆!” 许洛先是一愣,尝试着活动下身体,却是没有半点限制。 可身后的寄奴,却是在白光照耀下,叫声愈发凄惨,他一下急了起来。 再听到守门兵士大呼,立时明白过来,暗骂自己愚蠢,像驱邪司这种专司诛邪杀诡的衙门,怎么可能连这点防护手段都没有? 前面已经隐约传来轻微衣袂翻飞声,看来已经惊动里面的人。 许洛一咬牙,眉心青竹虚影微微一闪,古镜白光顿时如被截住的水流般,猛然顿住。 早有准备的青牛大车,立即连退好几丈,脱离了古镜照耀范围。 许洛顾不得其他,冲进车厢里,只见寄奴正如被抽去全身骨头般,瘫倒在地上,身形在虚实间闪烁不定,显见是元气大伤。 更重要的是,一旁种在枉生竹旁边的黑莲子嫩芽,已经直接干枯五六株。 一时间,许洛心痛的想要吐血。 “小洛,快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鉴心古镜怎么会无故异动,你到底带回个什么东西?” 外间响起秦主事熟悉的声音,许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次委实是他思虑不周! 一来,这世间精怪极其稀少,二来之前秦主事、王沛然等人,也从来没有提过这茬,再加上枉生竹的存在,这才让他有些大意。 可这回遇袭,枉生竹本体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许洛猛得想到了什么,抬头朝上方看去,疑惑目光仿佛穿透车顶,看到了莫水郡碧空如洗的天空。 看来,这座城池水还很深! 外间老秦的呼喊有些急促,许洛将昏迷不醒,虚幻神通彻底失效的寄奴背在身后,然后拄拐走下大车。 “老秦,我还想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寄奴是我在环间山救回来的,醒来后便一直跟着我! 这丫头,看着也不像是邪物呀!” 外边除了站在最前面的秦主事,还有另外四个陌生面孔,此时人人气势凛然,呈半圆状站立,恰恰将青牛大车围在中间。 领头的那人一脸络腮胡,豹头环眼,看上去不怒自威,看身上的制式纹山符甲,这竟然是一位驱邪师! 秦主事见到许洛没事,心立即就放下来,没好气的训斥道。 “你小子以为驱邪司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东西能都往里带?就算是你的人,你就不会先报备一下,给她弄个身份玉牌?”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仔细打量一番哪怕是昏迷不醒,仍然下意识抓住许洛衣角的寄奴,然后,才神情凝重的继续说道。 “能让鉴心古镜弄出这么大动静,这小女娃可不简单!” 许洛满脸苦笑。 “这你老人家也没有提过!我这连潜龙阁都没回,怎么去找你?” 第八十五章 觑觎 秦主事虽然经验丰富,依然还是个普通人,除了震惊寄奴美貌,肯定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摇摇头,朝着身后依然保持警惕的几人恭敬拱手。 “这是我潜龙阁见习驱邪人许洛,此次是领任务外出。 刚才激发鉴心古镜的女娃,是他无意中从环间山偶遇,还没来得及跟司里报备,都是一场误会! 事出有因,还请吴校尉略作通融。” 豹头汉子显然就是吴校尉,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其他几名驱邪人,却是直接将符文弩张开,瞄准许洛两人,没有看出半分同僚情谊。 做好一切准备后,吴校尉这才朝许洛走来,大手也一直轻抚在腰间。 许洛心里一冷,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如果真的是邪物,人家这么严谨防范才是正确的! 随着吴校尉越走越近,凌厉杀机也将一人一怪死死笼罩。 许洛眼神闪烁,还是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寄奴轻轻放在地上,任由他检查。 吴校尉从头至尾,没有看过许洛一眼,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伸手自怀里取出根三色蜡烛,又从寄奴头上取下一根青丝缠在灯蕊上。 啪的一声,三色烛猛得燃烧起来,焰火直接呈现出一种青绿之色。 片刻后,吴校尉直接晃熄三色烛,一直凶光四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此女乃是木妖之属,按律应先投入镇魔塔,查明来历后方可自由行动!” 许洛一愣神,面色突兀带上一丝笑容,可对这小子熟悉至极的秦主事,却是暗叫不妙,这浑小子真的发火了! 他赶紧抢在许洛之前反驳。 “吴校尉不对吧!刚才那寻妖烛烧出的可是青绿之色,这女娃应是木灵才对!” 休看一字之差,可一个是妖魔邪物,一个是天地精灵,在驱邪司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简而言之,一个不是人,要么镇压在镇魔塔,要么就是直接送炼宝堂分解成宝材。 而一个却有可能成为自己人,在灵药种植、炼丹制药上那是天生自带成功光环。 当然,若是心狠舍得一些,直接炼化进自家伴生物,效果更显神异,能直接将伴生物提升一阶,更有可能直接生成灵识,那才是最大的好处。 吴校尉脸一沉,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区区一介凡人,你能分清什么是妖、什么是灵? 再敢掺杂份外事,你当镇魔塔关不下你?” 无法修行,一直是秦主事心里最大的刺。 可由于资格老、又会做人,平日里遇到的修行中人,总归会给他留三分脸面。 这让他几乎都快忘记,在大燕,人与人,那是不一样的! 他素来和善的胖脸上,直接气得铁青无比。 刚要说话,一支大手沉稳按在他肩膀上,许洛满脸笑容的在旁边安慰出声。 “老秦,按司里规制,吴校尉确实没有说错,你就不要争了,本就跟你没多少关系!” 秦主事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在这驱邪司厮混几十年,他哪还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只怕这姓吴的人渣,是看上寄奴这个木灵了。 许洛也是个小狐狸,不会看不出来,以他的脾性,这是打算是硬扛到底? 许洛脸上笑容未变,又朝着吴校尉温声道。 “既然吴校尉要按规制办事,那自然是极好的! 不过,寄奴是我的人,按律,我也可以要求两位校尉大人共同审核。 看看她到底是木妖、还是木灵?” 吴校尉环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毫不犹豫答应。 “可以,我会再去两仪堂找一位同僚过来,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这女妖还是先交给我,押入镇魔塔为好!” 许洛摇摇头。 “不麻烦吴校尉,我希望由古惜夕校尉亲自审核,如果她不在,李泊瑜校尉也行。” 吴校尉陡然变色,原本就显黑的脸庞,这下更黑了! 就连他身后那几名驱邪人,都忍不住神情微动的看向他。 李泊瑜就算了,可那古惜夕真不是好惹的! 人美盘靓,天赋好、背景又深厚,对谁都是不假颜色,她要真插手这事,自己几人真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吴校尉心里也在犹豫。 可是想到自己的伴生物,正处在进阶的紧要关头,只要得到这木灵,那就是另一番天地! 他还是硬着头皮挣扎。 “抱歉,没有这个先例! 今日既然是我吴磊值守时撞上,那就当由我全权处置此事,哪怕是古校尉来此也没话说!” 许洛脸上没有半点惊讶,只是低头看向寄奴苍白小脸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深愧疚。 突然,他咧嘴冲吴磊笑了笑,露出森森白牙,然后毫不犹豫的抽刀点在寄奴丹田处。 这一下,让其他人都吓一大跳。 吴校尉着急大喝。 “你打算干什么?还不把刀放下。 在驱邪司不遵上级命令,可是杀头的大罪,年轻人,这里面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可一定要想清楚!” 许洛再没有说话的意思,可眼神却愈发显得决绝冷漠,让人动容! 既然已经撕破脸,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洛将冷漠眼神朝眼前几人一个个看过去,仿佛要将他们模样,全部刻在骨子里。 他宁愿寄奴就这么死在这里,也不会把她当成东西送给人家。 对此,他虽有愧疚,却绝无后悔。 这世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他后悔个毛线! 不过,这位吴磊吴校尉,及身后那几人,最好祈祷日后千万千万不要落在自己手中! 两伙人一下子僵持起来。 随着时间过去,吴磊脸上神情愈发难看,大手不停在腰间摩擦着。 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残废,竟然如此阴狠果决,自己得不到的,宁愿毁掉也不愿便宜别人! 好半晌之后,吴磊胸膛上下深深起伏,长长吁出一口闷气,深深打量了许洛片刻,然后,突兀返身就走。 一直到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许洛这才收回长刀,将寄奴重新背回大车,然后若无其事的,朝明显松口气的秦主事笑了笑。 “老秦,寄奴的身份玉牌便交给你了!麻烦你受累一趟,我便在这里等你!” 第八十六章 结仇 秦主事摆摆手,临走时却还是没忍住。 “你小子真认识古惜夕大人?” 许洛笑笑没有回答,重新钻回车厢检查寄奴伤势,还好,青牛大车退得及时,只是伤了些元气,多休养些时候就行! 没过多久,匆匆离开的秦主事又跑了回来,手中拿着块空白玉牌,朝寄奴身上一按。 一颗黑莲子模样的图案,便出现玉牌之上。 “这异类的身份玉牌,可是跟你的身份玉牌相互勾联。 若是她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你也一样会受牵连。 还有异类若是有气息变化、境界晋升之类的,都需要重新登记、更换玉牌,千万要记得! 若是在司里玉牌突然失效,相信我,这女娃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许洛一一仔细听着,最后才问道。 “那吴磊是什么来历?怎得行事如此肆无忌惮?” 秦主事摇头苦笑。 许洛这是平日里跟那些驱邪师交道还是打少了,不然,他就会明白,这样的行事方法,才是常态! 就连跟他交情较好的王沛然几人,要是单独对上普通人,又哪里会有好脸色? “石磊这人我记得,来驱邪司已经差不多快十年,也算得上是老资格的驱邪师。 一身修为早已通脉大成,现在正是借助伴生物洗身的关键阶段。 若是能让伴生物成功生出灵识,他进阶洗身境的几率就会大上不少,那样走出去,他可就是驱邪尊者,怎可同日而语?” 顿了顿,秦主事又面露担忧。 “这人风评一向不佳,只怕不会善罢干休,小洛你既然与之结仇,日后还需要多加小心!” 又叮嘱许洛几句,他便自觉的告辞离开,刚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 “对了,昨天有人给你送来一封书信,待会我叫差役给你送来。 许洛点头道谢过一声,目送他离开后才又重新驱车,小心翼翼的越过大门,这回,终于是安安稳稳的回到潜龙阁。 杨青正在石屋中练习画符,听到动静打开门走出来。 “铁牛两人呢?” 见到只有一人,许洛有些奇怪,这三人向来是焦不离孟、秤不离砣,这回青青怎么落单呢? 见到好几日不见的兄弟,杨青也很是激动,一脸喜色,可即便这样,他眉间的一丝忧色,还是被细心的许洛发现。 “是不是出什么事呢?” “没事,铁牛两人临时抱佛脚,去藏书楼翻书。 他们俩打算是去外三堂,可没有时间来耽误,不像我,将来是打算去杂事堂的,学不学也没甚关系!” 杨青语气有些生硬,许洛笑笑直接岔开话题。 “我这趟可是得了不少好处,要我说,咱们这修行人,还是不能光闭门造车。 见识少、眼高手低不说,就连自己的修行进度都不能保证!” 杨青性子本就比较跳脱,这下子立即被勾起兴趣。 许洛挑了一些可以说的简单说了下,当听到他找到一株几人合抱的百香木之时,杨青眼睛都差点绿了。 也幸好寄奴正在昏迷,不便出来见人,不然,杨青当真要羡慕妒忌恨了。 两人正聊得高兴时,王沛然两人终于结伴回来。 见人到齐,许洛才把刚才在门外发生的冲突提了句,吩咐三人多加些小心。 王沛然脸色阴沉,考虑片刻后,才悄悄指着一直跟在许洛身后的青牛大车。 “值得么?” 许洛没有半分迟疑的点头。 “这事主要是我惹来的,只要那吴磊不是脑子进了水,应该就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更何况我们几个都还住在潜龙阁,暂时不用担心。 只是铁牛与清河两人马上就要期满参加考核,还需多加些小心!” 李清河不屑的撇嘴。 “不是我李清河自吹,若是我等也进阶驱邪师,谁怕谁还不一定?” 王沛然性格最为持重,还是谨慎提醒道。 “小洛这回也算是独自面对过诡怪,并全身而退,我们几人还得再加把劲。 不然,别待到小洛这最后进来的,修行、战力却还超过我们几人,那颜面上可是不好看。” “这人我听说过,在所有驱邪法师之中,也够算得上蛮不讲理。 不过由于是老资格,下手又黑,惹得起的人,懒得理会,其他人又不敢惹,很是难缠! 不过,只要你们仨之后不去他那一尉,他也找不到机会无理取闹吧?” 杨青消息最为灵通,一听名字,便能将其来历说个七七八八。 提起这个,许洛不由好奇问道。 “铁牛、清河,你俩有中意的队伍吗?” 王沛然笑而不语。 王家虽然在莫水郡只能算是小有名气,可这种小事,安排起来还是轻而易举,肯定是早有谋划。 至于李清河更不用其他人担心。 伴生物彩云瘴,能防、能抗、能毒,在新人中名气委实不算小,只怕一等考核完成,就会有校尉来抢人。 几人又闲聊一阵后,才各自散开。 凌晨时分,许洛坐在石床上,身上大汗淋漓,扭成各种古怪姿势。 这《魔猿混沌身》只有彻底入门之后,才会逐渐显示其威能。 随着功法入门,他的所有窍穴感知开始愈发敏锐,就好像现在,哪怕石屋中伸手不见五指,可落在许洛眼中,四周事物却是清晰可见。 为了方便新人修行,只要关上门,潜龙阁这种石屋是彻底密封的。 可即便如此,许洛双耳中,也依稀传来外界各种细小声音。 许洛甚至感觉,若是自己真正静下心神,甚至能看得更清、听得更远,就好像功法一入门,身体中各种窍穴,就全部突然打开一般。 他能感觉到,这种改变是极其缓慢,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 当然也不全是好事,这次晋升炼皮境,原本专门配制的补血药汤,却已是不足用,现在,他也只能指望寄奴早日能种出黑莲子。 修行完今日功课后,许洛才打开下午秦主事送来的信件。 原来这是那位便宜大哥夏可抗送来的。 信里交待他本想前来拜访,可临时接到调动,现在已经前往大燕赫赫有名的险地——磐石城。 他叮嘱许洛好生修行,若是需要帮助,可以直接写信去磐石城御兵司。 第八十七章 灵露 许洛心里一暖,将信小心收好,正想打算去看看寄奴的情况,就听到车厢里传来一声嘤咛。 他心里一喜,这丫头总算醒来了! 寄奴眼睛睁得老大,可却仿佛没有焦点,直到许洛身形映入眼帘,小丫头才条件反射般抱住他手臂。 许洛艰难的将手臂,自汹涌波涛中抽出来,轻声安慰。 “别担心,已经无事!” 又指着挂在她腰间的身份玉牌叮嘱。 “这玉牌以后就是你的,千万不能给别人,也不要丢失,不然,昨天那白光还是会找上你,明白吗?” 寄奴听话的点点头。 谁也没想到,这刚一出山,外面世界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现在,她唯一能倚靠的便是许洛。 经此一事后,她性情中胆怯一面又占据上风,竟然连大车都不怎么愿意出来。 幸好许洛当初,是将青牛大车按照房车布置来炼制的,她孤身一人住在里面,倒也不算太过难受。 “寄奴,这黑莲子,是不是只要不停的给它浇灌血肉,它的生长就会加速?” 寄奴想了想,先是点头又摇头。 “对的,不过用我的血,它长得更快!” 许洛简直哭笑不得,赶紧厉声训斥。 “绝对不能用你的血来浇,我已经跟老何说好,估计明天第一批猎物就会送来,只是,还得专门给你挑个地方才行。” 青牛大车重新炼制时,许洛便专门给枉生竹留下一小块地方。 至于那处只有枉生竹才能进入的隐藏空间,许洛试验过,枉生竹呆在里面,不光沟通困难,恢复进度也不甚理想,还不如就这般放在车厢里。 现在,黑莲子数量还少,勉强还能种在枉生竹旁边,可若再想扩大规模,青牛大车里现在这点地方,肯定不行。 看来,下次再进行升级炼制的时候,这一点也需要考虑进去。 潜龙阁这里,他虽然有单独的石屋,可终究不是独门独院,还不是自己的地方,以寄奴这单纯性子,碰到外人只怕会吃亏! 不如,搬到外面去住? 许洛突发奇想,越想越觉得可以操作一下。 当然,按驱邪司的规矩肯定是不行的,但以许洛跟秦主事的关系,问题应该不大。 许洛决定等百香木一回来,就去外面专门置办个院子。 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喧闹,应该是王沛然几人准备去广场打熬身体。 进驱邪司这么长时间,许洛却是连一次都没去过。 一来他要是去了,就凭那双拉风的腿,肯定就是全场最靓的仔,所有人的焦点。 二来《魔猿混沌身》也不适合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许洛索性专心揣摩功法,体验着进入炼皮境后身体的诸般变化,以便对敌时能更好的发挥功法威能。 一直到日上三竿,许洛这才驾着大车朝西城门驶去。 此时已近秋末,早上气温已经极低。 还隔着老远,就见着老何带着一行人,推着独轮车等在那里。 有的独轮车上还专门打造了一些木笼,关着一些活的猎物。 “老何,还是你亲自带队来,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再次见到许洛,老何脸上几乎笑成一朵花。 上次分别时,许洛为了感谢丰叶寨,特意将附近一处盐洞直接告诉给老何,这还是他无意中在藏书楼典籍中发现的。 有了这处宝地,丰叶寨只要好生经营,最起码几代人都可以衣食无忧。 “我这身子骨还算行,便带着小子们多跑几趟,等到冬天,只怕我就真来不成了!” 算起来,老何虽然还不到六十,可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时代,这已经算得上是高寿。 许洛只是一转念,便明白他如此热心的原因。 驱邪人只要按步提升,一过洗身境,寿命至少有两百岁,足以保全丰叶寨几代人的安稳。 许洛待人也还算和善,这样的大腿不抱紧,那老何脑子不是进水,就是被门夹坏了! “行!这次数量是按我吩咐送来的?你带人直接帮我搬到小食馆那边。” 许洛也懒得理会他的小心思,只要尽心做事,有难时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有着许洛的身份担保,一行山蛮进城并没有什么麻烦。 寄奴还悄悄露出个头,跟老何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送走老何后,许洛便让伙计将所有猎物,全部宰杀放血,然后送进青牛大车。 寄奴则负责浇灌黑莲子。 血液缓缓自泥土中渗入,放入的肉块上面则是爬满黑色细根,然后逐渐消失。 原本蔫不拉唧的黑莲子嫩牙,全都如吹气般迅速拔节生长,而黑莲子长势越好,寄奴的精气神也肉眼可见的恢复着。 直到所有血肉全部用完,十来株黑莲子已经长成一尺来高,煞是喜人。 许洛估计两天一次,到月末就能收割一次黑莲子,这足以支持他现阶段的修行。 就在他心情大好的时候,旁边看似毫无动静的枉生竹身上,一抹晶莹光泽映入他眼帘。 “咦?” 许洛奇怪的发现,那唯一长出来的枝丫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一颗露珠模样的水滴。 他缓缓湊近观察,露珠带着一抹绿盈,如有灵性般在枝丫处来回滚动,却怎么也不会掉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 许洛伸手想去碰触一下,可竹枝却轻轻抽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趣,枉生竹这么看重这露珠? 那就更要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才能从它手里抠出来! 看着仿佛折射着七彩光芒的露珠,许洛有种莫名奇妙的熟悉感,自己应该是从哪里,看到过这种模样的图案。 他仔细回想着,突然,曾经偶尔翻阅过的一副图案,出现在脑海。 灵露,又叫方寸露,为天地灵机所凝,非地气灵脉精华处不可生,可生死人、肉白骨…… 说简单点,这宝贝就和前世修仙中的灵石差不多,还是高级灵石。 修行、疗伤、炼器……需要用到灵气的地方,都无一不可。 一般只会在灵脉浓郁的地方,才会生成,数量极其稀少。 像许洛这种低阶修行者,还无所谓。 到了驱邪尊者,也就是洗身境之上,这东西就是最好的修行资粮,可见其珍贵! 第八十八章 收获 可现在许洛看到了什么? 枉生竹竟然能自行凝聚灵露! 虽然和书中那图案颜色似乎略有不同,可许洛却感觉到,这应该就是灵露。 按照枉生竹那鸟性,没准还是比灵露更加珍稀的宝贝。 看这露珠体型,应该还没有完全凝结成功。 究竟是刚才血肉浇灌的功效,还是枉生竹这么久以来的积累,许洛一时也把握不住,觉得先让露珠再得瑟一会最好。 若是血肉再浇灌几次,就能让它彻底凝结的话…… 呵呵,许洛几乎可以想象的到,以后自己修行,绝对不会再缺资粮! 接下来的一个月,许洛几乎都没有怎么出门。 除开两天一次的猎物交接,所有的时间几乎全扎进书堆中。 绝灵域各地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各种妖物诡怪的划分、弱点特性。 驱邪司里各种诛邪器具、符咒…… 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魔猿混沌身》修行,许洛还特意挑选了一门叫《万象幻典》的功法修行。 一来体内那点可怜灵力,或多或少也不要浪费。 二来也可以做掩饰之用,总不能他不修行任何功法,无缘无故就能自发晋升吧! 功法是免费的,但是每个见习驱邪人都只有一次选择机会,免费的威力自然可想而知,但胜在中正平和、易破境进阶,不过那也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来说。 同时,许洛也开始在藏书楼换取一些小法术修习。 可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些他现在能够修习的法术,似乎威力都不咋样,倒是和他记忆中,那些江湖戏法差不多。 前置条件一大堆不说,还得配合各种手势咒法。 威力么? 这也就吓唬吓唬那些乡下愚民,真要靠这玩意去杀怪升级,那就是美团到家! 许洛还专门去请教过教谕,结果教谕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温和的告诉他。 “威能翻天覆地的法术当然有,比如搬山术、陨天雷…… 可就算现在给你,你这点灵气用得出来? 而且,无论何种逆天神通,那都是这些生火术、清尘术、化石为泥等等这些低阶法术,一步步修行至高深境界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一步登天的好事。 几十年前,仁州边境地火爆发、肆虐千里。 驱邪司有一位凝煞境界的驱邪天尊,只是一个简单的化雨术,便将地火全数熄灭、活人无数。 你能想象到那威力么?” 这话让前世看影视中毒颇深的许洛,几乎掩面而走。 可那位颇有师德的教谕,又是硬拉住他再三叮嘱,凡事要脚踏实地,以自家伴生物相性出发,尽可能的钻研一系法术。 到境界足够高之后,再回过头来举一反三,那自然事半功倍。 许洛唯唯诺诺的听得连连点头,从那之后,他几乎就彻底放弃了法术方面的修行。 许洛很有自知之明,前世的他,也不过是屌丝一枚,努力活着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没车、没房、没婆娘…… 就算投票,也一直都是被代表的那一个。 难道穿越到这一界,他就成了什么天之骄子、开挂主角? 别扯蛋了,他要真有那本事,前世还至于会混成那个挫样? 有那些时间,许洛倒不如专精一门炼体。 没事多琢磨琢磨,怎样才能让已经挂果的黑莲子加快成熟、怎样让枉生竹多生出一些灵露泡茶喝。 那不香么? 这个月黑莲子,已经收获首批七颗果实,这让许洛暂时摆脱,天天躲到小食馆啃肉的局面。 随着《魔猿混沌身》逐渐步入正轨,普通的食物,能提供的气血已经越来越少。 这也让许洛,至少从吃这方面,彻底摆脱了凡俗之欲。 说句实在话,别说见习驱邪人,就算是驱邪师,要都按许洛这般练功修行,只怕个个都得穷死、饿死! 王沛然与李清河已经顺利通过考核,去了两仪堂,按他俩的说法,是正式开始替天行道、匡扶人间正义。 杨清也放弃最后一丝幻想,天天往杂事堂串门,仔细观察着哪个岗位活少、银铢多、妹子俏…… 算起来,许洛也只剩下三四个月的悠闲时间。 但现在看来,他也就只能走走正统路线,老老实实跟着郡府捕房里那些老油条,先压压马路再说。 毕竟一个诛邪尉,三到五人配置算是比较合适的。 就许洛拄拐的这副尊容,只要那位校尉大人脑子没进水,就不会特意挑个残废进组。 这不是妥妥的猪队友么? 许洛一脸淡然的走出石屋,眼角有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今天那百灵木,终于要被老何送回来了,他的换房大计也终于可以施行。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哪怕换了个世界,依然没能摆脱买房的噩梦。 自从诡怪邪物在各地爆发横行,像莫水郡城这种大城,那房价就跟后世办过啥会之后的盛况,是一模一样的。 他原本在莫家抢来……呃,赚来的银铢,竟然只够买个偏厢。 可他要求还老高,独门独户带院子、临近郡城中心、学位?哦,学位没要求,但必须得是临水豪宅! 毕竟黑莲子与寄奴都喜欢呆在有水的环境,就这条件,这点银铢,呵呵…… 也就是他那块驱邪司身份玉牌好使,不然都得给人家牙行打出来。 很快就来到约定地方,今日阳光普照,气温在这秋末初冬还算暖和。 老何虽然嘴上不服老,可身体还是诚实的包裹成一头大毛熊般。 一见许洛,就立即朝着这边小跑着‘滚’过来。 “小洛,这巨木份量可当真骇人。 丰叶寨几乎大半劳力都出动,才算是勉强运到这里,就这还伤了两个。 也当真是苦了那帮生蛮,从老林子里肩扛背驮,嘿嘿……” 许洛鄙视的看了看,一副幸灾乐祸模样的老何,理都懒得理他,直接驾车跑到老何身后那根巨大木头前,一脸欣喜几乎掩饰不住。 百香木枝叶已经被象玛族清理干净,只剩下中间粗壮的树干。 这看在许洛眼里,就跟一堆亮闪闪的银铢,没有任何区别。 第八十九章 桂花巷 到了这里,许洛自然也早做好准备。 他掏出一张传信符纸,嗯,最便宜的铜边符纸,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没过多久,一头巨大粗笨的长牙象,咚咚的迈着沉重脚步,缓缓走出西城门。 好久不见的唐灿,坐在象背御者身后正兴奋的大呼小叫。 “小洛,东西在哪?我可是特意申请了炼宝堂的长牙象,你可别给我丢人!” 许洛都懒得理他,一副土豪做派模样,重重一拐砸在巨大的百香木之上。 唐灿眼神一扫过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百香木,如同见着绝世美人般,一跃而下,双手在百香木粗糙树身上来回抚摸,嘴里下意识呢喃自语。 “还真是百香木,啧啧,这得长多少年?这下好了,就算我到正式的炼器师,那也用不完……” 想到得意处,他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许洛用拐尖点点巨木,不满的提醒。 “喂,喂,这东西你炼宝堂还没给钱,现在还是我的!” “知道、知道!瞧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咱炼宝堂随便走出来一个,身家没准比你潜龙阁加起来还多,还会少你这点银铢?” 唐灿不耐烦的挥挥手,一副不差钱的作态。 不过,他说的也确实是大实话,委实让许洛有种将他按在地下,狠揍一顿的冲动。 咚咚,长牙象终于在御者的指挥下,走了过来。 看着那高达两丈的巍峨身躯,还有那跟百香木差不多粗大的长鼻。 许洛只觉得,眼前一座小山径自往自己压了过来。 可就在这时,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般,他浑身气血不由自主的激涌双目。 刹那间,许洛漆黑瞳孔变得凶戾腥红,朝着那长牙象冷冷瞪了一眼。 嗷的一声长嚎,一直老神在在的长牙象,如同遇到天敌般,就要转头就跑。 幸好许洛立即发现不对,及时控制住身体里的气血,整个人又变回那个人兽无害的瘦削少年,还是个残废。 长牙象长鼻在前面几番试探,最终还是在御者催促下,磨磨蹭蹭的重新走过来。 长鼻把巨木一卷、一甩,沉重的百香木便落在它宽大的背上。 长牙象低吼一声,便又跟着御者往回走。 许洛朝老何扬扬手,示意他们先回去,然后便带上唐灿跟着长牙象。 这次的价钱,两人早已谈好。 如此年份的百香木,哪怕土豪如唐灿,也得分期付款,首期付两百金铢,这就相当于两万银铢。 当然光给银铢,许洛也肯定不会同意。 哪怕他现在急需用钱,也很清楚到底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除开丰厚的功绩点外,许洛还要求了一次金大师免费出手炼制伴生物的机会,当然,这次的材料就得自备。 桂花巷紧挨着长青河,离通安街仅一巷之隔,由于巷子两侧,种满几丈高的老桂花树而得名。 街道两旁。便是各种售卖文房四宝的商家,来往行人虽是川流不息,可说话大多都是轻言细语。 在郡城中心这一块,称得上是闹中取静。 居住在这里的,也大多是城中的头面人物,包括驱邪司都有很多人在此置业。 许洛新买的院子,便位于巷尾最后一间。 整个院子大概占地两亩左右,长青河在这里如水牛角般拐了个大弯。 院子正好占着整个河湾之地,虽然面积不算特别大,可三面环水,显得格外清静。 青牛大车驶进院子。 许洛看着这花了自己一万三千银铢的宅院,当然产权是永久性的,心里感慨万千。 果然,屌丝想要成功改命,穿越才是发家致富的唯一途径! 身后钻出一个小脑袋,寄奴看着宅子边上清澈见底的长青河,美目中闪过一丝渴望。 许洛宠溺的拍拍她脑袋。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在这里,你不需要再躲在大车里,可以安安心心种你的黑莲子,没有人再会来打扰,下来看看!” 寄奴开心的跃下大车,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她似乎还有些不适应。 许洛带着她穿过两进院落,后院也就是长青河岸。 原来的主人,在岸边种了一排垂柳,还挖通水渠引来了河水。 许洛指指后院原来的花花草草,极其不解风情的一挥手。 “这些全部挖掉,这里就是你的地盘,尽量多种些黑莲子,血肉我来想办法。” 寄奴狠狠点头,转身就爬上大车,想要把黑莲子全部移栽出来。 可惜,东西拿进去容易,可想拿出来,就难了! 枉生竹狠狠一竹鞭将她抽倒在地,直接教她做人。 许洛赶紧将她扶起来。 “别急,我来帮你!” 没过多久,后院所有的花草,全被不解风情的两人当成了杂草扔掉。 十来株黑莲种在空旷的后院中,稀稀朗朗,许洛见到这景象,心情却是比什么畅快! 让寄奴留在起名叫闲思居的小院,许洛回到驱邪司,就见着秦主事已经在石屋门口等着。 “老秦,你这是有事?” 许洛有些诧异,秦主事见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这般悠闲? 你就没算算时间,两个月后可有驱邪师看得上你?” 许洛将他请进屋子里坐下,将木拐倚着桌子放下,然后才无奈苦笑。 “老秦,你觉得我这副鬼样子,会有人看得上?索性不去想那么多,先去郡府捕房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在这事上秦主事也是有心无力。 外三堂那些人,全都是提着头颅在讨生活,若是没有真本事,人家肯定不会卖他的面子。 可问题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明白许洛这个小子? 向来都喜欢扮猪吃老虎,谁要是小看他,那死都不知怎么死。 这样的人,放在郡府捕房混日子,着实有些可惜! 许洛倒没有那么着急,两世为人,加起来差不多快到知天命的年纪。 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缺了谁就要完蛋! 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主人公,不出山就苍生徒叹奈何,诡怪就能直接翻天,灭了大燕朝、杀光人类? 扯蛋! 第九十章 阻碍 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增强自己的每一分实力。 这种一天天充实、进步的感觉,才是最吸引许洛着迷的东西! 而且,既然答应寄奴,帮她查找爹娘的消息,还有哪里会比郡府捕房更合适? 见许洛好像已经下定决心。 秦主事只能将掇使他,去外三堂走动走动的心思熄灭,说出这回来的真正目的。 “外三堂那边,全是修行中人,我老秦是有心无力,可郡府捕房那边的老金,却是我多年好友,等我约个时间,找他出来喝顿酒,到时你可不要舍不得!” 许洛知道秦主事这是在为自己铺路,倒也没有排斥,更不会因为,那位老金大概率是普通人就看不起。 两人约好时间后,秦主事才告辞离开。 许洛起身从大车中取出一个瓷瓶,里面正是上次枉生竹好不容易才凝聚成功的灵露,被许洛直接抢了过来。 秦主事的话倒是提醒了他,算下来自己得罪的人也不算少。 莫家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一点动静,用屁股想也知道,人家肯定是在等机会。 等的是那种,一击就要把自己打死,不得翻身的机会! 还有那吴磊,表面上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依那鸟人的脾性,可能吗? 他瞒得过整日闭门修行的许洛,却没能瞒过四兄弟中消息最灵通的杨青。 那边已经给许洛提过好几次,说最近有人到处在打听许洛的底细。 有寄奴帮忙种植黑莲子,想来《魔猿混沌身》炼皮境的修行,应该还是可以供应的上。 许洛原本还想着,将这灵露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可若是真进了郡府捕房做事,不得驱邪司征召,那可就算不得驱邪司的人。 失掉这层虎皮,现在还在隐忍的那些人,肯定不会再这般隐忍客气。 许洛一咬牙,决心尝试着突破一下,他一口将灵露吞下肚。 轰隆,脑海里顿时如同春雷炸响,浩荡灵气如同火山爆发般,在身体内横冲直撞。 许洛只觉得自己好像作死般吞下了一颗炸弹,身体上青筋暴起。 一块块肌肉骨骼,在海量灵气冲撞下,逐渐撕裂、移位。 无边剧痛如同潮水般,几乎要将许洛所有灵智全部淹没。 眉心青色光影闪烁,熟悉的清凉维持着许洛仅剩的理智。 他咬牙将身体摆出一个古怪姿势,运起《魔猿混沌身》。 接下来,他却并不吸纳体内枉生竹送来的灵气洪流,反而引导着灵气,全部往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腿冲去。 自大腿根部以下,无形气机犹如一道坚固的大坝,拦截着带有许洛气息的一切事物。 如同汹涌洪水般的灵气,一波波涌上大坝,可始终无法奈何那道气机屏障。 许洛现在才切实体会到,什么叫天厌之体! 双腿明明长在自己身上,却和他这个主人宛如身处两个世界。 他甚至怀疑,本来这种现象,应该出现他整个身体才对。 应该是枉生竹在暗中护持,才将所有症状集中在双腿之上。 看来想要破局,还得借用枉生竹的力量才行。 许洛想起凶兽一战时,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心下一狠。 一抹青色流光,如刀子般顺着经脉直刺大坝。 哧的轻响,一条裂缝突兀出现在大坝之上。 正积聚成一团、不停翻滚的灵气洪流,立即自裂缝处渗透过去。 可是那种在自己要害处,狠狠斩上一刀的痛苦,却让许洛冷汗如雨滴般淌下。 随着时间过去,原本毫无知觉、枯瘦如柴的双腿,开始轻微颤动起来,许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可随着感知到来的,还有无边无际的痛楚、麻痒,就如同无数蚂蚁正钻进双腿里面,一点点在啃噬血肉。 双腿每一处毛孔上,都有着鲜红斑点渗出。 许洛闷哼一声,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功法姿势。 可这时,他漆黑瞳孔中闪过一丝疯狂神色。 呵呵,天厌之体……老天爷……来吧! 要么你弄死老子,要么别想拦着老子! 许洛艰难的挪动着身子,将掉落旁边的木拐死死咬在嘴里,然后如同着魔了般,继续修行起《魔猿混沌身》。 若是没有这功法,他怎么可能撑到现在? 一个接一个的古怪姿势摆出,许洛将所有心神全部沉浸在修行之中。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痛苦…… 而在他身上,《魔猿混沌身》幻化出的黑色符文线条,逐渐往脚踝处蔓延,眼看着就要突破。 可就在这时,青天之上,突兀响起一声若隐若现的雷声。 枉生竹猛得青光大作,自大车里疯狂生长弥漫,将许洛整个人全部遮掩在虚影之下。 明明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像是突兀消失在这方世界,这座石屋里,再没有属于许洛的丝毫痕迹。 许洛还是毫无知觉、不管不顾的修行着,可是经过刚才那一下打扰,黑色线条再没能往双腿突破。 反倒是青色光影,裹挟着灵气洪流,遍布着枯瘦双腿的每一处地方。 刚好功法运行完一周天,许洛回过神来,彻骨疼痛让他眼睛直接凸出来。 可哪怕如此痛楚,许洛却有种想笑的冲动。 他能感觉到,充沛的灵气正在默默滋润着双腿上的干枯血肉。 一条条纤细、脆弱的经脉,在青光的簇拥下,缓缓修复。 可下一刻,他脸上笑容僵住。 一股无形伟力,再次干净利落的将他所有感知切断。 这种失而复得,再又失去的挫败感,让他差点心态失衡。 长吸一口气,许洛看着上方正在逐渐消失的青竹虚影,心里暗自凛然,莫名有种直觉,枉生竹又救了自己一次! 还以为这次又是无用功,许洛失望的低头打量着双腿,可下一刻,巨大的惊喜充斥心头。 那珍惜灵露还是没有浪费,双腿的肌肉轮廓,明显比之前强壮了一些。 如果说,以前是枯瘦如干柴,那么现在,就是吸收了足够多水分的湿柴,虽然还是柴,可是一股微弱生机,正自双腿上缓缓勃发。 许洛心里一动,一根细若发丝的竹须,毫不费力的自脚踝处透出来。 第九十一章 赴宴 而且,这一次突破通脉境失败,最起码让许洛看到了双腿恢复的希望。 若是自己境界再高一些,枉生竹再恢复一些…… 许洛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坚定,总有一天,自己会打破那所谓的天厌之体诅咒,彻底成为一个正常人。 打开房门,外界天色已经渐暗。 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许洛稍微洗漱一番,便坐着青牛大车朝通安街驶去。 今天王沛然为庆祝顺利进入两仪堂,特意在万香楼设下酒宴招待同僚好友,非要拉着许洛去赴宴。 万香楼正在通安街与长青桥交界之地。 倚窗观景,河水在楼下潺潺流淌,桥上行人如织,动静相宜,别有一番风味。 再加上掌勺大厨,听说是专门从犒京城请来的休致御厨,一手炖菜炉火纯青、香飘十里,所有从来都是客如潮水、供不应求。 许洛驾车赶到时,楼下车马已经停得满满当当。 可他还没等几息功夫,便有个大汗淋漓的伙计挤到身前。 “客人可也是来参加王家大郎宴席?” 见许洛点头,伙计立即打算将大车赶往后院。 可他上下打量半天,也没见着牵牛的缰绳在哪,一时间站在那里,有些束手无措。 许洛打量一番三层高的万香楼,估计青牛大车不会脱离自己的灵识感应范围,这才笑道。 “你家柴房可有空当处,前面指路,我自己把车停那就行,你什么都不用管。” 伙计这才想起,今日设宴的那位,可是驱邪司法师那般大人物,这请的客人,有些神神怪怪的手段,不是很正常? 他打了个冷颤,再没敢说话,老老实实的在前面带路。 大半个人高的大青牛,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没有呼吸、没有喘气,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吓得那伙计,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哭丧着脸,将大车带到柴房,便如见鬼一般飞快溜走。 当许洛拄着木拐,在所有人好奇注视下,来到三楼,坐在主桌的王沛然,赶紧亲自迎上来。 “小洛,你可算是来了!来、来,坐我这桌,我介绍几位大人给你认识认识!” 见到主桌上那些诧异惊疑的目光,其中几人身上威压,还隔着老远,便让人心中发寒。 许洛可不会那么不识趣,坚决拒绝后,随意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 王家在郡城还算是颇有实力,能坐到三楼的也全都是些巨商豪绅、高门大户。 再加上驱邪司里的一些同僚,许洛没有任何出风头的想法。 安安静静的吃完这桌席面,那就是在给王沛然的面子。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酒宴已经过半,许洛还在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扔着食物,就好像肚子装了个无底洞一般。 能来这里的人,有几个会少这几口吃的?所以一大桌子上好美食,倒有九成全进了他肚子。 许洛挟起盘中最后一块凤尾鸡,连着骨头扔进嘴巴。 在其他人惊疑目光中,许洛直接咀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旁边士子模样的年轻人,下意识的咽咽口水。 “这位兄弟,当真好汉!” 许洛斜睨他一眼,笑道:“大哥自哪里看出我是好汉?” 年轻人没想到,从上桌起眼里便只有酒菜的许洛,竟然会突然回话。 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他指指桌上光溜溜的一叠盘子。 “小弟我虽然不通武功术法,可这么能吃的,想必力气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人倒挺有意思,读书还没有读傻,许洛也正无聊,就要认识一下。 可就这时,他眼中神情突然一冷,转首朝楼下的长青河看去。 轰的一声巨响,平静的河水炸至半空,噼哩啪啦如冰雹般砸进万香楼,正喝得兴高采烈的众多宾客,全数被淋得如落汤鸡一般。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邪物作祟?还是地龙翻身? 短暂的死寂之后,各种怒吼、喝骂声汇成一股巨大声浪,几乎将屋顶掀开。 王沛然气得脸色青白,朝楼下长青河看去,今日他这脸面算是丢定了! 若是意外还好,若是人为针对,他发誓,王家定与此人不死不休! 水花重新砸落水面,清澈的长青河顿时变得浑浊无比。 一串串细密水泡,从河中各处浮出水面,漆黑水草如妇人发丝般,朝四周迅速延伸,乍一看,就好像整条长青河被人煮沸了一般。 这时候,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长青河出怪事了。 刚刚还在破口大骂的诸多贵人,立即如一群小鸡仔被人扼住脖子般,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从来不怕人,可就怕来得不是人! 轰,所有人如被炸锅的鱼儿般,疯狂朝楼下跑去,王家的一些仆役族人,直接被冲翻在地。 王沛然朝旁边几位王家族老厉声喝道。 “带着族人维护好秩序,不得有一人死伤,若是有人不听话,给我直接拿下,事后我来解释!” 几位族老脸现难色,能坐在这的哪有普通人? 王家办事出了意外,还打人,这传出去,王家以后也不要在郡城混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却突然开口吩咐。 “去吧,若有人不满,让他来驱邪司找我古沐鱼!” 王沛然一脸感激的拱手行礼。 “多谢大人!长青河这诡物该如何处理,还请大人安排。” 中年人是驱邪司黄苍尉古沐鱼,也是现在王沛然跟着混饭吃的大佬。 自家小弟办喜事,却出这种打脸事情,他心情自然也不会好。 可这会儿,在他脸上却是看不出丝毫不悦。 “这还需要安排什么?正好咱们黄苍尉全员尽数在此,就拿下这鬼祟东西当成给沛然的贺礼,不正正好!” 话音未落,旁边桌上两道人影已经自窗口一跃而下。 王沛然也是闷吼出声,整个人瞬间膨胀如巨熊,自楼上直接跳下去。 古沐鱼不慌不忙的走至窗边,别看他嘴上说得轻松,可眼神中却是没有半分笑意。 他并没有盯着下方河面,反而在万香楼四周,及河对岸不停打量着。 第九十二章 挑衅 要知道这可是莫水郡城,什么时候就跟个公共茅厕般,什么玩意儿都能来瞧一瞧、闹一闹?要真这么容易,那这城中百万丁口早就死完算球! 到底是什么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河中诡怪已经显露出行踪。 水底、河滩上一根根水草仿佛活了过来,化成一道道坚韧长鞭,狠狠朝着王沛然三人抽打着。 可古怪的是,却没有半根水草波及到旁边的万香楼。 再看看那些水草散发出的气机,古沐鱼心里松了口气。 不过区区凡级诡物,不足为虑。 可正因想到这点,他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充斥心头,这分明就是人祸! 在大燕,能够在郡城中驱使诡物的,除开驱邪司便是御兵司,再不会有其他人。 看来,这些年,我古家是沉寂太久,导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随意挑衅。 这对将莫水郡驱邪司,看成自家地盘的古沐鱼来说,简直不可忍受! 是的,因为他姓古,古家的古! 与古沐鱼动作一般无二的还有许洛,他远远打量着河对岸。 那诡物一搞出动静,他便隐隐察觉,其境界应该不高,再加上王沛然几人打得虽凶,却又刻意避开普通人的怪异举动。 许洛便知道,这应该就是对方刻意给王家难堪。 在莫水郡城,到底谁才敢如猖狂行事? 倒不是说,王家就没人敢惹,而是没人会用这种方法惹王家。 除开掉些脸面,又伤不到一根寒毛,这就跟不计后果的小孩子,在乱发脾气一样。 而且御使诡物袭击普通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嗯,御使诡物! 这事儿,只怕跟驱邪司中人脱不开关系。 河面上水雾升腾,如云雾缭绕、影影绰绰。 许洛依稀在河对岸,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一下子沉下来,那熟悉的衣甲打扮,分明就是驱邪司的制式装备。 他已经大概猜到河对岸究竟是谁,自己这几个菜鸟在驱邪司也就那么一个仇人,吴磊! 只是他怎么就敢如此大胆?将诡物放入长青河,他怕是脑子进了水。 驱邪师都是这么扛的吗? 不过,许洛这会儿却不急了,眼角余光斜瞟站在窗口的古沐鱼。 今天这事儿,会有人主动顶出来的! 想到这里,许洛将注意力放到河中诡物身上,正好长长见识,看下正式的诛邪尉,是怎么诛杀诡怪的? 这时王沛然的身上,已经隐现甲胄峥嵘,显然这段时间,他也没有原地踏步。 呼啸而至的水草抽打在甲片上,发出锵锵的金铁交击之声。 王沛然被抽打得浑身打颤,可却是半步不退,一个人便几乎挡住八成的攻击。 另外两人,一人做渔叟打扮,手中鱼杆闪烁银白之色,应该就是他的伴生物,细长的鱼线直入河中,拉得笔直,显然已经牵制住藏在河水中没有露过面的诡怪。 另一位却是位花枝招展的少妇。 一把桃花团扇凌空飞舞,朵朵花瓣自扇面飘下,便化成锋利刀刃,如电光般斩入河中。 每一次花瓣落下,少妇丰韵尤存的俏脸上,便多出一分煞白。 不停窜上水面的气泡,逐渐带着一丝腥红,显然那诡物也开始受伤。 随着时间过去,楼上的古沐鱼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身形一晃,如苍鹰般凌空落在河面上。 随手抛出一枚山峰状的古怪石砚,迎风就长,体形膨胀至几丈高,猛得往河中砸去。 轰隆巨响传来,河水再次炸开,水雾漫天,遮掩住所有人视线。 一声凄厉惨嚎,隐隐自水雾中传出。 许洛心里微微一凛,这些驱邪师战力果然是非同小可! 眼见水雾迅速落下,那诡怪就要水落石出、束手伏诛,就在这时,河面上突然出现一声豪爽大笑。 “古兄弟这伏山砚,威能又增进不少呀!” 古沐鱼把玩着重新落回手中的石砚,微微一愣,继而冷笑道。 “吴磊,原来是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难道资格老,驱邪司的律令就管不到你?” 水雾全部消散一空,一页扁舟如箭矢般横跨长青河,停在虚踩水面的古沐鱼身前。 舟首上人影没有半点迟疑的笑着反驳。 “可不敢这么说,我老吴对驱邪司各种律令,可是了如指掌,自然不会明知故犯! 今天这事可真是巧合,我黄豹尉恰好抓着这头水鬼狸回司里交差,可没想到,手下人疏忽大意,却让它逃入长青河,还惊忧了顾大人,当真是抱歉! 不如,下次我老吴请酒一桌,就算赔罪如何?” 那所谓的水鬼狸,这时也浮上水面,却是一尾长着娃娃面孔的水狸,嘴边长须还在一抽一抽的抖动,显然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古沐鱼脸色微变,怎么也没想到浓眉大眼的吴磊,竟然能想这种阴损理由来推脱。 这么算下来,顶多也就将他口中那位手下责罚一番。 还不能过重,毕竟只是一时大意,又没有什么严重损失,谁还不会犯点错? 至于吴磊,呵呵…… 关我吴磊什么事情,我那时尿急不在行不行? 顶多也就是个御下不严、罚些俸禄罢了。 吴磊面上露出感激笑容,抱拳行礼。 “还得多谢黄苍尉兄弟们的辛苦,总算替我将这狡猾诡怪给抓回来,回头一定要好好感谢一番!” 说完,他看着白皙肤色有转黑趋势的古沐鱼,皮笑肉不笑。 “那这诡怪我老吴就先提走,还得赶紧回司里交差,古大人,你看……” 古沐鱼理都没理他,身形往岸上一跃,朝着岸边王沛然三人闷声道。 “走吧!咱们回去等着黄豹尉兄弟们的赔酒!” 河面上吴磊面上笑容更甚,又朝岸上拱拱手。 “今日惊忧到大家,委实不该,所有损失全由我驱邪司一力承担,老吴就先告辞了!” 当真是礼数周全,岸边还有很多惊魂不定的人,纷纷朝着他还礼。 许洛满脸微笑的看着他表演,从头至尾连一丝不悦表情都欠奉,直到王沛然一脸晦气的出现在身边,他还安慰道。 “人家有备而来,你再生气又有什么用?就连那位古大人,不也是吃憋而走?” 第九十三章 宿醉 “嘿嘿……” 没想到下一刻,王沛然脸上怒气便迅速收殓,看着正驾舟远去的几人冷笑道。 “我才不生气,这些蠢货也就看似有些小聪明,报复我也就罢了,可我家老大可是姓古,古家的古! 这次人家没抓到他把柄,吃了个闷亏,难道他吴磊以后就不做事、不外出行走? 等着吧,这事没完!” 许洛脸上露出一丝愕然,显然能混进驱邪司的,就没有一个简单的。 初见王铁牛时,多憨厚一孩子,现在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王沛然见他还在那装模作样,哭笑不得的揽着许洛肩膀往外面走去。 “走、走,不说这些败兴事情,今日可真是憋屈的狠,再找个地方,陪兄弟多喝两杯!” 许洛眼神闪动,大笑出声。 “既然这样,不如把嫌麻烦的清河,还有青青两人全都叫上,咱们兄弟找个地方不醉不归! 不行,这样不好……” 说到这里,许洛仿佛想到什么,脸上神情有些伤感,嘴里呢喃自语。 “说起来,咱们兄弟自从相识在潜龙阁,马上都快一年时间,这眼瞅着,马上就要各奔东西!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潜龙阁那几间石屋看看……” 这番感慨听得王沛然也有些心情郁郁,然后他突然眼睛一亮。 “不如咱们也别去其他地方,把老秦也叫上,就去潜龙阁好好聚一聚!” 许洛眼中顿时神采闪烁,连连点头,两人勾肩搭背,坐上青牛大车直奔潜龙阁…… 深夜,潜龙阁的甲七院里一片狼籍,浓郁的酒气香飘院外,引得相邻的乙、丙两阁,不时有人往这边看过来。 素来老持稳重的秦主事,这时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桌子底下。 王沛然头下脚上,以一种高难度的睡姿,竖在桌子与地面之间,大张的嘴巴里,一头小小的七星铁牛,正尖脚朝天的打着酣。 杨青、李清河两人如好基友般,紧紧搂在一起,嘴里不知在呢喃什么。 许洛两根木拐不知扔到了哪里,正靠在车厢上呼呼大睡,睡着睡着,他打了个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接翻进了车厢…… 甲七院再次安静下来,时间很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自青牛大车上翻下,如电光般朝着高大的院墙外飞奔。 墙上各种用来侦测异常的玄妙符文,却对黑影没有半分反应,任由他就这么如壁虎般游墙而出。 高高的钟楼上,守卫兵士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黑影闪过。 他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若是被人闯到驱邪司里搞出点事情,那就真是莫水郡第一号笑话! 无数青色根须,将许洛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特别是双腿部位,几乎全是根须支撑起来的,连气息都被尽数遮掩。 肆意奔跑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让许洛有种重获新生的感动。 哪怕双腿处,由于枉生竹要跟莫名伟力对抗,时时刻刻都有彻骨剧痛传来,可他依然甘之若饴。 这种全速奔行的感觉,自从来到这方世界后,就只在他梦里出现过。 青色根须没有隔绝他的感知,风声呼啸着自耳边不停穿过,那声音从没有如此动听过。 一到夜晚,灯火通明的香衣街,是整个郡城男人们心底最为魂牵梦萦之地。 哪怕是深夜时分,依然是人来人往,车马往来如织。 各种娇喘嗔怪、嬉笑怒骂,时刻挑战着男人心里最后一根底线。 而香衣街最喜欢的客人,自然就是那些时刻朝不保夕、提着脑袋挣钱的粗豪大爷们。 而其中又属驱邪司的人最为吃香。 钱多、体力好、舍得花! 几乎大部分驱邪师,都在香衣街有个别院,或养着个暗室。 吴磊作为一个正常的有钱大爷,那自然是也不例外。 想起今日狠狠羞辱了一番王家小崽子,他心情格外畅快,这会儿,已经搂着春月楼花魁硬了三回,却还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这眼看着就要天明,夜色正是最为深沉的时候。 吴磊不知是精神太过亢奋,还是什么原因,竟然没有半分睡意。 他搂着已经瘫成一团烂泥,嘴里喊着不要、不要的花魁,坐在春月楼最高的阁楼上。 已经年近四十的他,正处于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龄,身上结实的肌肉,形成流线型轮廊,看上去就跟年青小伙般,充满活力。 吴磊志得意满的瞟了眼边上的女人一眼,又将眼神看向远处深沉的黑暗。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漆黑的夜色中突兀闪过一丝光影。 正处于放松状态的吴磊,一下子警觉起来。 他毫不犹豫,如同扔一个不要钱的破娃娃般,将身边不着寸缕的女人丢开。 身形如同一只矫健猎豹,朝后面飞退。 可下一刻,视线仿佛被撕裂开来。 漆黑夜色如同潮水般瞬息散去,晶莹剔透的青光,带着勃勃生机占据吴磊所有视野。 见到这一幕,吴磊的瞳孔却急速放大,如同见到这世上最为恐怖的东西一般,下意识大吼想要提醒楼下兄弟。 “来人,有刺客!” 旁边一堆散乱的衣物中,突兀射出道黑色光芒。 如热刀切牛油般,将无穷青光破成两半,露出后面的清秀脸庞。 许洛根本看都没看那黑光,他知道那应该是吴磊成名已久的伴生物——噬血蟒。 可这场刺杀最为关键之处在于,他不能暴露丝毫气息动静,不然,许洛马上就要提桶跑路,去跟城外诡物做伴。 无数青须,犹如随风飘散的蒲公英,散布在阁楼的每一处空间,将里面所有动静、声音与外界全部隔离。 自从上次作死突破,发现枉生竹这项神奇功能后,许洛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使用。 刚开始,他心里多少还有些忐忑。 可随着心神感知中,这处阁楼仿佛被青色根须,生生从这方世界彻底分割隔离,。 许洛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冷笑,朝正惊疑不定的吴磊露出森森白牙。 而这时,那噬血蟒已经狠狠咬向他喉咙。 第九十四章 袭杀 为防万一,许洛还是将手臂挡在利牙前。 噗的一声闷响,锋利的牙齿在皮肤上留下两道白痕,噬血蟒阴森冰冷的小眼睛里,明显露着一丝惊骇和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这世上,竟然还有它獠牙咬不动的人? 身后吴磊脸上喜色还未来得及扩散,就这么尴尬的僵在脸上。 下一刻,他眼中凶光闪过,手中掐出个古怪印诀。 还飞在半空中的噬血蟒,突兀一声长嘶,手臂粗的身体,如长绳般卷向许洛。 许洛手指动动,强忍着抽出背后柴刀的冲动,他想试验下自己进阶炼皮境后的战力,究竟到了什么层次?。 这一次悍然袭杀,除了发现吴磊此人当真胆大包天,行事颇为肆无忌惮,让他感觉到了威胁,所以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更重要的是,报仇嘛,尽量别隔夜。 噬血蟒冰冷身体将许洛四肢紧紧缠绕,三角形蛇头再次朝着他咽喉咬去。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腥甜味道,逐渐充斥在整座阁楼。 噬血蟒除去坚硬如铁的身体外,还有着更让人畏惧的剧毒。 此刻的许洛,只觉得整个人好似被一支无形巨手狠狠捏了一把,全身发出一连串咔嚓脆响。 这意味着体内骨骼,已经在巨力下开始变形、移位。 许洛深知这具肉身,已经快要达到极限,炼皮境,主要增强的还是皮肤体表的防御。 他心里暗叹一声,气血如长江大河般汹涌流淌,一股股强悍力道,自身体各处窍穴蜂拥而出。 死死缠在身体上的噬血蟒,小眼睛猛然一张。 身下的猎物,已经由软绵绵的血肉之躯,变成了百炼而成的精钢,还是正在熔炼中的精钢。 炙热的气血,如烙铁般烫在噬血蟒冰冷身体上,竟然发出一阵阵哧哧怪响。 气血如狼烟般,在许洛头顶上形成异象,正急扑而来的吴磊手中寒光一闪。 一张纸符凌空自燃,然后化作道道森然冰锥,直刺许洛眼睛。 他还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的眼睛,能挡住法符的攻击! 许洛也知道自己挡不住,他的《魔猿混沌身》也只不过是初入炼皮境罢了! 他看着情急拼命的吴磊,头上气血异象迅速成型,一双腥红巨眸,朝着近在咫尺的吴磊冷漠看去,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般。 顿时,袭来的冰锥猛得停滞半空,然后好似水中泡影般,悄然碎裂。 吴磊跃起的身形,就如同一只陷入泥沼的野兽。 在空中徒劳的挣扎几下,然后五官窍穴纷纷迸出鲜血。 许洛低吼一声,还勉强挂在身上的噬血蟒被一股怪力弹飞。 可下一刻,一支大手却又后发先至,一把将它七寸死死掐住,干脆利落的将它头颅生生掐扁。 许洛瘦削的身体上,肌肉如同波浪般层层涌动,可产生的力道,却让他的速度如同瞬移般,在原地拖出一具具残影,出现在吴磊身前。 砰的一声轻响,许洛轻轻一拳砸在他小腹上。 画面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下来。 汹涌如海潮般的巨力,以拳头击中处为中心,朝着四周摧毁一切,无论骨骼还是血肉,在这股可怕力道下,皆成碎末。 许洛将拳头收回,拳头击中之处轰然炸开,吴磊结实腹肌处直接炸出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 他不敢置信的低头往下看了看,然后死死盯着许洛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吐出人生中最后两个字。 “怪物!” 许洛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将手中的噬血蟒举至他眼前。 然后如同搓麻圆般,将整条噬血蟒生生搓成一个血肉泥团。 这一幕,看得原本就只剩下一口气的吴磊,喉咙间发出一连串被卡住般的异响,然后死不瞑目的垂下头颅。 “嗯!” 刚刚还风清云淡的许洛脸色猛变,突然伸手抓住已经开始抽搐的双腿。 不行,时间快到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的反手一刀,将吴磊的咽喉割开,生怕他死得不够彻底。 许洛身形如鬼魅般,落在那赤祼花魁身边,脚尖轻轻在她喉咙处一点。 咔吧脆响传来,这个一直在装晕的聪明女人,这下终于不用再醒来了。 青光闪动间,两根细如发丝的根须,没入两人头顶百会,一闪即逝。 许洛在墙上重重一脚跺下,人已经借力翻出阁楼,消失在夜色中。 而阁楼中,那些插在墙上的牛油烛,在那股反弹震动下,开始摇摇晃晃,最后还是一头掉落在地。 仅仅几息功夫,熊熊烈焰便将整间阁楼全部包裹。 春月楼里终于响起了凄惨的尖嚎声。 “走水啦、快来人……” 温暖绚丽的朝霞,唤醒了沉睡的莫山郡。 可春月楼昨晚一场大火,却让所有消息灵通的男人心里暗叫可惜。 早起坐在门槛上,免不了心照不宣的隐晦唠叨几句,就连驱邪司里,都不知多少人在心里哀叹。 也不知那些娇滴滴的美人,有没有被烟熏花了妆容、烧坏了那白嫩光滑的肌肤? 潜龙阁的见习驱邪人也纷纷出门,赶去广场打熬身体。 看着甲字号王沛然几个,还是如昨晚般在地上躺了一夜。 特别是素来沉稳的秦主事,那张狂睡姿,所有人皆会心的露出不怀好意笑容。 平日里可难得见到这一幕。 纷杂的动静,也吵醒王沛然,谁让明面上他的体质最好! 醒来后,他立即暗叫不好。 这时可是初冬季节,其他人年轻火力旺,又都是修行中人还无所谓,可别把秦主事给冻坏了! 他赶紧翻身爬起来,先将秦主事摇醒。 “老秦、老秦,别睡了,要睡回去睡!” 粗大嗓门将其他几人全部吵醒,紧搂在一起的李清河、杨青两人先是一愣。 然后两人如同抱着鬼睡了一晚般,互相嫌弃推开,心虚的齐齐左右打量一番,见根本没人注意到,又默契收回嘴里将要吐出的虎狼之词。 这等辣眼睛场景,要是落在边上两个猪朋狗友眼里,两人都不用活了。 两人齐齐将视线转移,放在双脚还露在车厢外的许洛身上。 第九十五章 调查 秦主事终于昏昏沉沉的醒过来,他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不停的抱怨。 “你们这帮混蛋,就不知道什么叫尊老,我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你们把我灌成这样? 特别许洛这个混蛋,记得昨晚就是你最为热情! 哎哟,我的头……” 李河清两人互视一眼,然后应和道。 “对、对,就是这混蛋主动挑事。 还说什么,是兄弟就来砍我、哦是不要作弊,还什么,感情深、一口闷…… 也不知道他在哪学得这些怪话?” 两人合力将还在沉睡的许洛,硬生生自大车上拉下来,如丢垃圾般甩在地上,也算是报昨晚的一醉之仇。 “咳、咳…呕……” 许洛被两个烂人生生摔醒,顾不得找两人报仇,就在一旁干呕起来。 其他几人,包括秦主事皆露出活该的笑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许洛,突兀来了一句。 “现在什么时辰呢?” 一旁的王沛然脸上笑容一下子僵住,然后猛得弹起,朝外面冲去。 “坏了,我还得去点卯!” 李清河也跟被踩到尾巴般,着急忙慌的往外面冲。 “被你们这几个混蛋害死了,完了、完了,这下又要被大人骂死!” 许洛一脸难受,眼角却带着一丝隐晦笑意,他指使杨青将秦主事扶起来,然后才捂着头郁闷抱怨。 “以后千万不能再这么醉酒,真他娘的难受!” 杨青冲他翻了个白眼,昨晚到底最嚣张的那个人是谁,你心里没点数么? 秦主事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不成了,家里老妻估计还在等着,得赶紧回去一趟!” 这下,就只剩下两条无所事事的单身狗,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 许洛突然怪叫出声。 “不对呀!我现在也是有房的人,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了,青青,我也先走一步!” 杨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青牛大车急匆匆的离开。 正在他心里暗自思忖,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女人时,就见着那一地狼籍,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声竭斯底的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混蛋,又让我一个人收拾!” 青牛大车驶出驱邪司。 原本装着一脸难受的许洛再不掩饰,将快要喷出喉间的淤血又强自咽下,架在车辕上的两条腿,就跟抽风般颤栗不已。 所谓昨夜有多么凶悍快意,现在就有多么疼痛难忍。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就连车厢里的枉生竹本体,这时也显得萎靡不振,青翠欲滴的竹身上,竟然显出几许灰白之色。 可见昨晚那短短一柱香时间,它究竟消耗何其之大? 即便这么多的后患,许洛也觉得心中畅快至极。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呸! 不光除掉一个隐患,而且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战力极限在哪? 若是不计消耗、爆肝拼命,让枉生竹代替双腿,至少可以坚持一柱香,而在这段时间内,估计通脉境的驱邪师,在自己手中决无逃生的可能。 青牛大车直接驶进闲思居后院,见到许洛回来,寄奴一脸惊喜的迎上来。 可许洛只是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惊喜立即僵硬,然后身形陡然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取来一颗刚成熟的黑莲子,递至许洛唇边。 “你快些吃,吃下去就好了!” 两人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却是默契十足。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许洛几乎又恢复先前枯燥无比的生活。 每天就是在驱邪司与宅子两头奔波。 而仅仅在醉酒的第二天,吴磊的死便被发现,刚在前一天与他有过冲突的黄苍尉,自然立即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古沐鱼带着王沛然三人,满脸铁青的走进议事殿。 “司正,黄苍尉全部人员皆在此!还请司正仔细查验!” 议事殿两旁已经快要坐满,人头攒动。 最上首处是一位面目俊朗的中年男子,正是驱邪司司正古思炎。 哪怕两鬓已经斑白,可那如刀削般英俊五官,高大魁梧的身材,依然让他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他眼神深邃、神态温和,可下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紧盯着多看几眼。 “沐鱼,不要有怨气,驱邪司同僚死在郡城之中,这已经是多少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诸位千万别怪司里小题大做,只因今日此事既然能发生在吴磊身上,焉知明日不会轮到诸位?” 古思炎轻言细语的安慰着古沐鱼,仅仅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心里都微微发寒。 是呀!凶手既然能杀一个,那就能杀另一个! 这样的人,不找出来,谁都不会放心。 古沐鱼想了想,也知道司里确实是在按规章办事,直接弯腰行礼。 “属下确实与那吴磊在万香楼,有些言语冲突,可当时两方人根本就没有直接动手,就算我犯失心疯,也不会因此就杀他呀! 更何况,当晚我这几名属下,都有不在场的证据,还请司正明查!” 古思炎轻哦出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他朝下首左侧第一人,轻轻点头示意。 “此事便交由三才堂李寻燕堂主彻查。 驱邪司所有人,上至本司正、下至见习杂役,全都须无条件配合。 另外,一元堂全体出动,将郡城给我狠狠清扫一遍,不得有任何修行人落于驱邪司管辖之外!” “李寻燕领命!” 李寻燕方面大耳,眉间正气凛然,为人向来刚正不阿,极受诸多同僚的敬畏。 他位于左侧第一人,这也代表着三才堂在驱邪司的地位。 而对面那位面目阴沉的中年人,则是两仪堂的扛把子,何不休! 吴磊正是两仪堂的老混子,可没想到最大的嫌疑人,还是两仪堂的人。 他心里满腹郁闷,当真是无妄之灾! 至于一元堂,那位堂主几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种场合更是从来不参与,整个驱邪司里见过的人都不多。 古思炎见所有人都领命之后,又朝着下方点点头,然后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他一走,大厅里立即热闹起来。 “古校尉,不如移步去我三才堂一坐,就当跟我这老头子说些闲话,可好?” 李寻燕说话声音不大,可抑扬顿挫、节奏分明,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生出好感。 第九十六章 脱身 李寻燕说得客气,可古沐鱼却不敢当真,哪怕他是古家人,也不敢! 这老好人坐镇三才堂已近二十年,又岂能只是个老好人? 整个莫水郡驱邪司,能独立带队诛杀邪物的驱邪师,都有足足近百位,这可至少都是通脉境之上。 除开一元堂那些光吃饭、不干活的地头蛇,光两仪堂、三才堂便有几十队黄级诛邪尉、玄级数量未知。 能将这么多桀骜不驯的驱邪师,管得服服帖帖,这样的人,绝不是古沐鱼能惹得起的。 更何况,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些大佬亲自出手,谁知他们是什么境界? 洗身、凝煞? 李寻燕又朝何不休笑道:“老何,你也去我那里坐坐?” 何不休难看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那正好,前些日子闭关冲击境界,正好有些心得交流一番!” 说完,两人便说笑着朝旁边的三才堂走去。 古沐鱼几人垂头丧气的跟在身后,见到三才堂那黑漆大门,竟然生出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说说吧!那天晚上你们都在干什么,有哪些人证?” 招呼何不休坐好后,李寻燕就像突然变了张脸,口气也严肃起来。 古沐鱼看了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何不休,咽咽口水回答。 “我与渔翁、秦桃儿三人当晚就留在两仪堂,商量下次白石城的诡物任务,一直到子时。 之后由于时间太晚,就宿在黄苍尉院子,至于王沛然……” 说到王沛然时,他的语气稍微有些不自然。 “这小子那晚喝醉了,一觉睡到次日凌晨!” 醉酒? 驱邪人竟然会醉酒,你喝得怕是马尿吧? 李寻燕面上陡然变色,走到几人身边。 何不休背脊猛得挺得笔直,如同正在打盹的老虎,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股无形的气机,紧紧笼罩在王沛然身上。 感知到那宛如高山大川般的浩荡气机,心里还有些不平的黄苍尉几人,立即寒噤失声。 首当其冲的王沛然,感觉自己如同赤身裸体,见到了山林中最凶猛的野兽,那种绝望无力让他不由得全身发寒,恐惧瞬间充斥脑海。 平日里,这小子哪里受过这等待遇? 可王沛然平时虽然憨厚老实,可实则性子沉稳的紧,越是大场面,他越是沉得住气。 这会儿,却是硬扛着两位大佬的气机压迫,一字一句说道。 “属下当晚是因为好友团聚,所有没有用运气驱酒,黄泊尉李清河、杂事堂秦主事、见习驱邪人许洛、杨青皆可作证!” 听说有证人,李寻燕两人这才收回气机,对视一眼。 何不休略带几分恼火的叫道:“那还不把那几人叫来问问?” 李寻燕冲门外吩咐几句,马上就有脚步声远去。 他这才又回头厉声道:“可别怪司里严苛,这事可明面上那么简单。 你等可知,死掉的吴磊及那位青楼花魁,却是连召魂术都没办法聚魂,可见这事肯定是修行中人所为! 若是私人恩怨还好,可若是针对我驱邪司而来,这样一个敌人藏在暗处,你们想想,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何不休咳嗽几声,终于安慰了四人几句。 “只要尔等问心无愧,也无需过于惊惶,司里也是担心,你们这些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同僚的安危。 当然即使没找到人,司里也自然有手段防范此事再次发生,若是凶手认为我驱邪司好惹,那便不妨再来试试?” 李寻燕暗自瞪他一眼,现在几人嫌疑还没洗清,按律这些事情,是不能告诉几人的。 可没想到何不休反而回瞪他一眼,真当老子好脾气是吧! 两个老狐狸像怒目公鸡般,互瞪半晌后才齐声冷哼,又不约而同撤开目光,大厅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喧闹人声。 “大人,那四人已经全部带来!” “叫进来吧!” 李寻燕重新坐回中间主位,满面严肃。 许洛一进大厅,见到这阵势,心里狠狠跳了下,又将当晚所有细节,全部回想一遍,确认没有丝毫破绽,这才放下心来。 还不等几人站定,李寻燕已经让人将他们全部分开,将那晚醉酒时情况说了一遍。 其实在听到王沛然几人,都是潜龙阁的人时,基本就已经洗清嫌疑。 两位大佬把几人叫过来看看,只不过按规制走个流程,确认一下。 倒是双腿残废、神情却不卑不亢的许洛,给李寻燕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惜,在听到其伴生物只是一辆青牛大车时,两人不约而同心里暗叫可惜,原本想把他召进堂口的心思,却是淡了下去。 没有那份本事,勉强进入外两堂,不过是害了这少年郎。 几人离开时,王沛然还满是歉意,因为自己的原因,倒是拖累了几位好友。 这边有惊无险的过关,许洛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戏剧化。 接下来将近两个月时间,整个郡城都被驱邪司弄得鸡飞狗跳,倒是意外揪出不少牛鬼蛇神。 至于结果?有枉生竹遮掩、收尾,能查到什么那才叫出鬼。 随着考核日期将近,许洛除开修行,大半精力都放在了藏书楼,顺便将愈发不合用的双拐交给唐灿,让他帮忙重新炼制一番。 他已经决定藏拙,先去郡府混混日子,到时,再想进这里看书,可就没有那么容易。 有充足的黑莲子补充气血,《魔猿混沌身》功法进展,总算不再是如蜗牛一样。 许洛还特意用银铢从藏书楼换了一门《偷天刀》的刀技,增加自己的攻伐手段。 唯一可惜的是,自青牛大车处吸取来的灵气,始终无法贯通他全身经脉,也不知是他现在肉身过于强悍,还是因为双腿间经脉不通的缘故。 今早一醒来,整个莫水郡都是大雨滂沱,大燕全境八州都处于绝灵域西南地域,气候温和湿热,这种景象极是常见。 许洛驾着大车轻巧的穿过雨幕,直奔位于通安街中间位置的郡府。 不知不觉,他的一年学习之期已满,果然,并没有意外发生,没有任何诛邪尉看得上他。 第九十七章 铜捕 按定例,许洛就只能先去郡府捕房上任,争取努力表现,看是否会有转机? 今天正是他前去捕房报道的日子。 郡守府气势巍峨、占地广阔,正好是整个郡城中心位置,也是整个莫水郡的最高权利中心。 名义上就连驱邪司、还有城外的御兵司啸风骑,也得接受其管辖。 现任郡守正是兴元帝的心腹爱将——安沐恩。 对这人,许洛曾听夏可抗提过几句,印象并不算好,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人在郡城百姓中的声望,却是大受好评。 在守门兵士那里道明来意后,许洛就被领进一间温暖如春的屋子。 正中主位上,坐得是一位白白净净、长得跟弥勒佛一般的中年人,绣着金边的公服,被他肚子撑得鼓鼓囊囊,这应该是莫水郡唯一的金捕白如海。 而坐在他下首的,则是已经跟许洛喝过几次酒的银捕金振声。 见到许洛进来,他面上立即浮出笑容。 “小洛,你可来了,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白总捕,一身横练功夫十年前便已至宗师境,在整个大燕江湖,那都是顶尖高手!” 许洛并没有因为自己驱邪人的身份,就生出什么倨傲之情,仍然恭敬行礼。 这让刻意观察他的白如海,神情明显一愣,继而脸上笑意更显真诚几分。 “许洛是吧,当真是年轻有为,那我也跟着老金叫你小洛吧! 你们潜龙阁出来的人才,咱们郡府这边可是求之不得,依我看,你就先在老金手下做个铜捕,熟悉一下情况,如何?” 铜捕? 嗯,中规中矩、没有刻意为难、也没有特别照顾,再加上安排在金振声手下,许洛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查探寄奴父母的下落。 白如海又寒暄几句,便直接离开了,若不是许洛是潜龙阁出身,他压根连面都不会露。 莫水郡有金捕一位,银捕若干,最核心的力量便是数量众多的铜捕,每一名铜捕,一般又会招收若干差役,这便构成了整个郡城的治安力量! 若是有诡怪邪物作乱,便会上报驱邪司,若是悍匪强人,那便是城外啸风骑出动。 毕竟有秦主事的面子,金振声还是给许洛分了块事少钱多,肥得流油之地,正是他闲思居小院所在的桂花巷。 这里来往的都是些所谓的斯文败类,不对,斯文人! 出现纠纷最多也就是彼其娘之、尔木之墓拱矣之类的争吵斗嘴,最是好处理不过。 青牛大车旁边,跟着个二十岁左右、面相精明的年轻人。 许洛面色悠然巡视着桂花巷,身上新发的公服上铜边闪闪发光,脑子里却在思索着。 寄奴的事情要从哪里着手? 按照现有的信息来看,三十几年前,寄奴父母就能在郡城谋活,山桑此人应当有几分真本事。 哪怕他们都是熟蛮,想在郡城立足,也是十分困难的。 除非从事的活计是离不了他们! 山桑两夫妻,不过是环间的山蛮,那也就只有跟环间山有关系的生意,才会用得着他们。 药材、灵木、皮毛杂货…… 许洛头也有些痛起来,这仔细一想,还真有不少行业,这下可有得烦了。 想到这里,许洛突然朝旁边一直急步奔行的年轻人问道。 “阿良,你知道这郡城做药材、皮毛之类的商家,一般都在什么地方?” 年轻人是金振声给许洛推荐的人,叫杨良。 正儿八经的郡城人,俗称混子、地头蛇,打小便在大街小巷厮混,城狐社鼠、黑白两道通熟,正好给许洛这样的外来虎打打下手。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来巡视地盘。 一听许洛竟然打听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杨良一愣,可马上反应过来。 “洛爷,你说的这些地方全都在一块,就是城西的通汇街! 不过,那里可是马疯子的地盘,咱们……” 许洛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自己想去打打秋风之类的,他不禁摆手失笑。 “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要去那边打听些事情,环间山那边我也有些关系,只要把路子打通,那就是坐等收钱的活计!” 杨良一副恍然之色,可究竟信不信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许洛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虎躯一震,小弟纳头就拜。 说实话,他性情其实有些凉薄,向来只在乎自己想做的事情、挂牵的人,别人只要不挡着他路,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许洛看看安静平和的桂花巷,再往前就到自己家院子了,他直接停住大车。 “这桂花巷向来平安无事,不如,你今天就陪我去通汇街逛逛,怎样?” “洛爷有兴趣,那咱就走呗!” 杨良当先前头带路,自几个小巷子穿插几下,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便走到一条人声鼎沸的热闹大街。 “洛爷,到了!” 杨良声音略带着几分自豪,这也就是他在带路,小道窄巷路径门清,换个人至少得多花一倍功夫。 许洛确实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不管他是谁的人,这手本事用起来还是顺手的很! 他朝街道两边打量一番。 两旁铺面果然大多都是些药材、皮货行,来往行人中,还有许多明显就是山蛮打扮。 许洛并没有急着去打听什么,反而带着杨良闲逛起来。 没过多久,一个同样穿着铜边公服的胖大汉子,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 “这位兄弟有些面生,可是捕房新来的兄弟,不知是跟着哪位银捕大人办事?” 许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论打探消息,还有什么人,会比这些地头蛇更清楚? 何况,自己来这办事,自然要与同僚打声招呼,他拱手行礼。 “小弟许洛,替金银捕管着桂花巷,今天来这边,是有些事情想要打听下,还得马大哥多加帮手!” 金振声的人! 最近只有一位自驱邪司那边转过来的大爷,莫非就是这位? 可怎么是个残废? 马风虽然外号疯子,但肯定不是真疯。 他肥脸上挂满和蔼笑容,那双小眼睛却是精光闪烁,只是脑子一转,便决定做个顺手人情。 第九十八章 山珍坊 许洛行事有理有节,还是驱邪司出身,他脑子进水了才会去给人家找麻烦? “好说、好说,许兄弟想打听些什么,在这通汇街一片,找我马疯子就准没错!” 马风拍着胸膛,言之凿凿。 许洛打了个哈哈,直接在路边找家食馆,二话不说,先挑最贵的酒菜来上一桌,招呼马风、杨良两人使劲吃喝。 酒过三巡,许洛才问道。 “马大哥,小弟侥幸与一山蛮部落搭上了线,每月都能拿到些珍惜山货药材,现在想找家口碑、信誉靠谱的商号,长期供应,赚些银铢。 马大哥在这块儿,人头地面熟,还请给推荐几家!放心,事成之后,茶水酒钱自然丰厚。” 马风将一大碗酒灌下肚,咂咂嘴后才笑道。 “许兄弟既然找上哥哥,想必是求个长久省心,不然能在这通汇街开铺的,随便哪一家都能吃下这生意。 既然你看得起我马疯子,哥哥便给你说道说道。” 说完,他又挟了几块卤肉塞进嘴里,这才开口。 “要说信誉最好的莫过于聚宝楼、山珍坊这两家。 聚宝楼那是药材大豪莫家的产业,也是现在规模最大的一家。 而那山珍坊则在通汇街开铺近百年,信誉最好,向来以童叟无欺、公平交易著称,便是在山蛮中亦有极大名气,几乎是所有郡城百姓的第一选择。” 虽然马风话说得隐晦,可许洛还是听出来,他其实推荐的就是山珍坊。 许洛举起酒杯虚敬。 “既然如此,待明日兄弟就去那山珍坊看看,今日我们兄弟就尽兴吃喝,就当交个朋友!” …… 山珍坊不愧是百年老字号。 现在还只是晨食时分,大门处已经是人来人往,各种嘈杂声音不断。 店内装潢得古色古香,隐隐还有一股百草清香、沁人心脾。 墙上挂着一幅幅书画笔墨,看那落款,竟然全是山珍坊一代代大掌柜所留。 在柜台上方琉璃罩内,赫然摆放着一根须尾完整、粗如儿臂的老山参,若是仔细看去,那山参粗大根须竟然隐约组成一尊老人面容。 “人寿参?” 许洛一进店,山珍坊就给了个天大惊喜。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打量片刻,确定这真的是传说中的灵物人寿参。 这东西哪怕是对通脉境界的驱邪师,亦是功效至伟。 能够辅助梳理经脉、增加灵气吸纳速度,堪称神药,向来只要一出现,就连洗身境的修行人,都是求之若渴。 可惜这株现在留下的已经只是一张皮囊,灵气精华已经被人全部抽取一空。 灵识一触,许洛便察觉出蹊跷,情不自禁的失望摇头。 这一幕被正准备迎上来的伙计看到,伙计脸色微微一变,然后立即转进后堂。 没过片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满脸笑意走到许洛身前。 “老朽是唐心仁,替诸位东家暂掌这山珍坊,还请贵客去后院静室一述!” 能认出这柜台上是人寿参的有很多,可是能看出这人寿参,已经全无灵性的,则只有修行中人才可感知到。 这样的人,若还是一个小伙计招待,那山珍坊牌面也未免太大! 许洛笑着朝他点点头,然后两人便来到一间静室。 唐掌柜亲自沏上一壶山顶云尖,然后才略带几分讨好神情的问道。 “不知大人来山珍坊,有何贵干? 可是有药物灵材,需要山珍坊搜寻收购?只需要列好清单,我等可以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随手端起茶杯喝一口就放下,许洛才慢条斯理的笑道。 “听说山珍坊,是这通汇街开铺时间最长的一间商号,我今日上门,是特意来请教一些事情的,不知唐掌柜是否方便?” 谈起这一点,唐心仁老脸下意识挂起发自心底的笑意,这亦是山珍坊上下最为自豪之事。 别看如今一个聚宝楼体量,便相当于十个山珍坊,可往前几十年,山珍坊那才是整个莫水郡药材行的杠把子! 请教? 唐心仁稍微坐直身躯,沉吟片刻后回答明显有些谨慎。 “还请大人尽管询问,我这里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洛也没瞒他,将山桑之事简略说了些,只说自己受好友之托,搜寻三十几年前两个山蛮的下落。 唐心仁听说是几十年前旧事,皱着眉头思索许久,然后才不确定的说道。 “三十几年前,老朽还只是前堂的记事伙计,有些事未必了解得很清楚,还请大人稍待,我需要去翻翻当年那些记录。” “不如同去,那两人乃是夫妻,又是刚从生蛮归化,想必平时生活行事,必与我等大相庭径。 掌柜的只要打过交道,应该就会有印象!” 许洛拄拐起身,一边跟在唐心仁身后,一边温声安慰。 唐心仁满脸苦笑。 “按理来说,应当是如此,可就怕这两人从来没出现过在通汇街,而且时间也太过久远,就怕误了大人之事!”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间格外阴暗的偏房,一看平日里就是少有人来。 唐心仁开门推窗,忙活好一阵,里面总算能勉强进人。 借着明亮烛光,唐心仁一排排木架查找,不时还抽出几本放在木桌上。 好一会儿后,正中的木桌上,已经堆彻的高高一堆文册账本。 许洛随意翻开几本,全是三十几年前的一些进货、行商记录。 终于,唐心仁满头大汗走过来。 “应该全在这里了,如果这里没有记录,那便就没有办法了!” 许洛没有说话,直接一本本翻看起来。 唐心仁苦笑了下,也跟着仔细查阅,就许洛的铜捕身份,他就不想轻易得罪,何况他还是修行中人。 两人先将有关山蛮的记录,取到旁边,然后再由许洛判断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咦?” 连着翻阅一大半记录,再次翻到一本交易帐薄时,许洛突然若有所思的停下动作。 沉思片刻后,他将手中帐薄推到唐心仁面前。 “这些所谓的黑谷交易,连着持续了多久,唐掌柜可还有印象?” 第九十九章 莫家 黑谷?还有这种药材? 唐心仁先是满脸疑惑,又将帐薄取来细看,片刻之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 这算是唐心仁平生交易中,为数不多的黑点。 当年的黑谷被山蛮带到莫水郡城,最先找上的便是声誉鹊起的山珍坊。 那时一心往上爬的唐心仁,还以为自己真的发现了一种全新灵物,那样的话,山珍坊可就是腾飞在即。 可连着交易过几次之后,才发现那些所谓黑谷,根本就是真假掺半、时灵时不灵。 经过专门的修行人判断,这黑谷最大的功效还是增强气血,可效果甚微,再加之后来那些山蛮,前来交易数量也不确定,时多时少,之后便不了了之。 许洛看着上面画着的图案,半晌没有说话,这分明就是缩小版本的黑莲子! 这东西肯定跟象玛部有关系,确切的说,跟寄奴父母有很大关系! 那时的寄奴虽然还不到十岁,可若是寄奴天生觉醒,开灵黑莲子成功,只怕种出的那些黑莲子,还真就会被当成灵物处理。 寄奴父母很大可能,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便暗中将黑莲子取来出售。 可惜最后意外发生,连象玛族都吓得连夜逃回深山老林,再不敢露头。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猜测,还有待验证。 “你可还记得,当年拿黑谷过来交易的人么?是不是山蛮?” 唐心仁皱眉想了想,遂即又在书堆中急速翻起来,最终捧着一本记录欣喜叫道。 “有了、有了,那人自称桑树!明明是个山蛮,官话却说得字正腔圆,一提起来,我就有印象。 所有黑谷全部都是他一个人来卖的,突然有一天,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桑树? 许洛接过记录看起来,上面简单描述了几句来人的外貌衣着,他心里已经有八成可能肯定,这人十之八九是象玛部的人。 也只有这些山蛮,着装才会如此怪异。 “唐掌柜,你对这人还有什么其他印象吗?你尽量回想一下,算我许洛承你一个人情!” 唐心仁脸色一喜,皱眉努力回忆起来。 “当年这事因为是在我手中交易,我确实记忆深刻,最后这些黑谷,全部被当成补血药材卖出。 那叫桑树之人,之后却再没有任何音信,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 说到这里,他眼睛突然亮起来,着急道。 “不过,后面通汇街又发生了一件奇事。 黑谷交易结束没多久,那聚宝楼不知怎的,就推出了所谓的十全大补丸。号称是补气益血、滋阴补阳之圣品。 不过虽略有几分夸大其词,可那药丸也确实功效非凡。 正是自那之后,聚宝楼就开始生发起来,直至后来彻底超过我山珍坊,莫家也成为郡城第一药商。” 许洛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又会和莫家扯上关系,这算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过,现在看来,莫家确实嫌疑最大。 当年山桑在象玛族的地位可不低,身为下一代大巫师候选,不然,也不会有如此见识,能发现黑莲子这种灵物! 难道说,象玛族搬回老林子后,山桑就彻底投靠了莫家? 看来,莫家这个坎是过不去了,正好,与其等敌人做好准备,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许洛将几份有山桑记录的文书带上,便离开了山珍坊。 此事急不得,他还需仔细思量计划一番。 郡府捕房的差使很是轻松,只要没有发生大案、要案,都是各人负责各自一块,平日里,许洛只需要负责桂花巷的安稳就行。 最开始的一个月,他还每天装模作样的去桂花巷巡视一番。 可自从认识马疯子这些老油条之后,立马好的不学,坏的立即无师自通。 确认杨良就是被人安排来跟着学习,期望有一天能接他的班,许洛便学着那些老油条一般,索性诸事全交给杨良这小子。 自己每天除开修行之外,就是在案牍房查阅资料,私底下打探莫家的信息。 这一查下来,他心里对莫家愈发警惕。 莫家掌控郡城药材行业,长达几十年之久,听闻背后还有犒京贵人的身影,甚至还与传说中的修行宗门,有着牵扯。 所谓的宗门,许洛这么久就没在大燕见到过,就连藏书楼典籍中记载的也不多。 倒是王沛然以前曾提过一嘴,有个叫烘炉宗的不知名门派,看上了他那强悍体质,还专门上门招揽过。 那些人在现在的许洛看来,完全就真是个传说。 莫家平日里,倒是一点也不显山露水,谁也不知道其家底到底有多厚。 但是,自从两年前安沐恩上任府君以来,莫家便是其门中贵客。 了解到莫家几分底细之后,许洛不由得对当初死在莲香手里的莫仁尼,深深怀疑起来。 这样的人渣,竟然会是莫家的唯一继承人,你他娘的,是在搞笑了! 只要莫家主事之人脑子不进水,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再加上,莫仁尼死后,莫家却是半分动静都没有。 许洛愈发断定,只怕所有人都被莫家耍了,莫仁尼只怕就是个摆在明面上的靶子,真正的莫家继承人,肯定另有其人。 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莫家的产业几乎遍布整个莫水郡。 聚宝楼这个招牌,当初哪怕是在三河堡,许洛都好像见过他们的商队。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那些穿梭在环间山的憋宝人、各处城池的仆役、护卫呢?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莫家竟然还是一头藏在水下的巨鳄。 许洛抬头看看路边一间药膳堂。 招牌上那个抽象的不知名花朵标志,就是莫家生意的标志,可却让他莫名有些眼熟。 想了一会,许洛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只能又继续驾车往小食馆方向走去。 这个当初他为方便自己偷着吃肉的小食馆,如今生意却意外的红火。 有着老何丰叶寨那边充足的肉食供应,再加上他亲自去城外找的几种香叶大料,做出来的炖肉卤食,竟然在周边已经小有名气。 第一百章 执念 当初的小伙计,已经被许洛提拔为掌柜,身材也开始发福。 老远见到青牛大车,胖掌柜便气喘吁吁的迎上来,许洛不禁笑骂出声。 “行了、行了,再这么吃下去,小六你可真就跑不动了!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每个月的收益,你直接送到闲思居就是。 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该你拿的钱不会少你的,可是你若是乱伸手,后果你知道的!” 胖掌柜满脸油汗,不知是累的,还是被吓得,唯唯诺诺答应下来。 他可是知道东家的真实身份,不说其他,光一个铜捕身份,就能玩得他欲仙欲死、只能喊不要不要的。 便何况,东家只怕还是那些修行法师中人! 许洛敲打几句,才说起这次顺路过来的目的。 “你还记得以前那条大黑狗么? 这段时间,我事情有些多,没有过来,你之后可曾见过它,它还来不来食馆讨吃食?” 胖掌柜脸上五官几乎挤成一团,苦恼道。 “说来也是真怪,自从那天东家进山开始,那狗就再也没有来过,刚开始,我还特意在周边找了几圈,可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许洛想起那大黑狗的不屈、坚定眼神,宁肯饿死,亦不肯离开自己守护之人的行为。 他心里莫名一黯,以它的性子,只怕这会儿早已死在哪个角落! 许洛摆手让小六回去招呼生意,驾车便往那偏僻巷落里驶去。 巷子依旧狭窄逼仄,墙角处污秽遍地,墙面上不知哪家顽童,涂了些看不懂的鬼画符。 看着这些好像从来没有变过的景象,许洛一时竟有些发愣。 好像下一刻,大黑狗就会从墙角处窜出来,摇着尾巴打着招呼,然后,又会带着不舍,却又蕴含着某种坚定的眼神看着许洛离开。 它不会说话、不会卖萌讨好,甚至哪怕到这种快要饿死的境况,骨子里还依然带着一丝傲气。 可是许洛却偏偏对它另眼相看! 有些人,哪怕相处一辈子,也依然走不到对方心里。 也有些人,只需要一眼,你就会明白,那就是最能懂你的那个人! 虽然对方是条狗,可是许洛却觉得在这世上,只怕大多数人都是不如它的。 许洛发呆良久,最后自失一笑,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份? 青牛大车缓缓驶动,正要往巷子外走去,可就在这时,许洛却猛得一回头。 只见大黑狗一双后腿在地上拖出两道污痕,正一扭一扭的自墙角处,艰难爬出来。 一如既往,它朝着青牛大车热情的摇着尾巴。 跟许洛离开那时相比,现在的大黑狗仿佛愈发凄惨,身上皮毛都掉落了大半,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不时微眯的眼睛中,总会有温和希望的光芒闪过。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青牛大车、许洛就活生生摆在眼前,它却好像看不见。 只是徒劳的,冲青牛大车方向摆着尾巴。 然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现,它失望的将头颅搭在前腿上,定定看着远处小食馆的方向。 那也正是许洛每次喂食时,来的方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像睡着般的大黑狗,终于虚弱的抬起头,还努力往小食馆处张望着,似乎这样就能闻到那些肉块的香气。 它往前挪动几步,似乎想去小食馆。 可看着远处大街上来来往往,从未停息过的车辆行人,它只能无力的呜咽几声。 然后,又慢慢朝来时墙角处爬去,最终消失在巷子中…… 许洛一直这样呆呆看着,一动不动。 他虽然心里有些预料,这大黑狗十之八九已经死去,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条狗,哪怕是死了,却好像还记得自己与它的约定。 一缕执念竟然会在约定的时间,来到这处巷子里,一天天的等着自己来赴约! 这是怎样一种信念,它真得只是一条狗吗? 它念念不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死后也不愿轮回,甘愿化作执念留在世上! 这样做,只有两个结果。 一个是执念不散,靠吸收阴煞浊气存活、进化,最后成为新的诡怪传说。 一个是神魂耗尽,彻底消失在世间。 可无论哪一种,前者若被驱邪司发现,肯定是诛杀了事,后一种则连轮回都无法进入。 强忍着眉心间青竹不安的燥动,许洛想了想,驾着大车就远远跟着大黑狗。 巷子里偶有行人来往,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它。 大黑狗小心的避让一个个行人,贴着墙角往前挪动着,不时会碰到某些伤处,疼得它呲牙咧嘴。 许洛看着这一幕,莫名就想要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发酸迷糊! 一路走街窜巷,直到太阳快要西垂,大黑狗终于在一处荒废宅院停下来。 它顺着墙角一处狗洞,想钻进宅院。 可爬着爬着,它的身形开始一点点消散,最后彻底消失在许洛感应中。 许洛定定看着那狗洞半晌,良久良久之后,才驾着大车离开。 经过那宅院大门前,他眼角余光一扫,继而身形不自禁微颤,然后青牛大车慢慢加速,奔向不远处人潮汹涌的通安街。 莫府! 虽然门楣上的字迹已经掉落大半,可许洛还是认了出来。 这竟然是莫府! 究竟是不是那个莫家,如果是,为何这宅院会被废弃? 这里隔着通安街这处繁华所在并不远,按地段来说,只怕比许洛那处宅子还要好些! 大黑狗执念在这里消失,那也意味着它牵挂的东西,就在宅子里。 那里究竟有什么,跟莫家又有什么关系? 许洛一路沉思,直到大车回到闲思居。 大门打开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恭恭敬敬道。 “老爷今日可回来的早了些!可要我那老婆子准备些吃食。” 许洛回过神来,摆摆手。 “不用,这时辰还早,我先去后院一趟,老何不用管我!” 这何老头夫妻俩原本在桂花巷讨活,无儿无女,家中吃了上顿没下顿。 恰好许洛正好要找个忠厚老实的看家,索性做做好事,雇佣老两口打理下院子,做些饭菜。 正好有时老何送来猎物,也需有个人接收。 第一百零一章 夜探 “怎么,今日隔壁那个调皮小子,没来这里?” 许洛说的人,是隔壁老王的独子王守矩,这小子十岁不到,正是狗憎人厌的时候,算是桂花巷出了名的捣蛋鬼。 老王在闲思居旁边,开了间早食铺子,炖得一锅好羊汤,十里飘香、量大味足。 先前老何老俩口没来之前,许洛只要在家,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老王铺子里解决的。 可何老头来了之后,节省惯了的他,已经不知在许洛耳边嘀咕了多少次,其实自家老婆子也是有一手好厨艺,家里吃食用料更足……诸如此类的话。 到现在,许洛去老王铺子次数就少了许多。 这下,王守矩那小家伙不乐意了,认为是老何头从中使坏,这才让自家失了许洛这等豪客。 这下,小家伙就彻底跟老何头老两口扛上了。 一有机会,王守矩就会偷偷溜过来,给老何头找些小麻烦。 不是拔些花花草草、就是给打扫干净的院子扔些污物,每次老何头总是骂骂咧咧,追得他鸡飞狗跳。 可却从来没有追到过。 而下一次,王守矩又再样来一遍,一老一小倒把这当成了日常任务般,玩得不亦乐乎。 许洛听闻后,愣了下便忍不住失笑出声。 这老何头无儿无女,只怕早已把这王守矩当成自家后辈,这才由得他这般放肆胡闹。 那王守矩虽是调皮捣蛋,可心地倒也不坏,只怕也把这事当成了游戏。 只要不闹得过分,就由得他们。 “那个狗娃子,早上还从老婆子那里摸了两个鸡子,哪里还敢来?” 一提到王守矩,老何头眼睛都明亮几分,嘴里却咕哝大骂。 “老爷尽管放心,他若是再来,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说这话时,老何头眼角余光紧紧盯着许洛,生怕他嘴里吐出个‘好’字。 许洛无语的笑笑,摆手示意不用理会,索性懒得理会老头这些许凡尔赛…… 青牛大车直奔后院,这里已经被掏出一个小湖泊,通过水渠与长青河相连。 察觉到他的气息,寄奴脸惊喜的自黑莲丛中钻出身形,轻车熟路的扑上来。 许洛脸上露出发自心底的微笑,一把抱住又将她放在身边车辕上。 寄奴俏脸微嗔,又毫不示弱的紧紧搂着他胳膊。 感受到那软糯的弹性,许洛心里一荡,想要把手抽出来,毕竟寄奴灵智虽只有十岁左右,可那身段却肯定不止十岁。 可看到小丫头那纯真无邪的眼神,又只能无奈苦笑。 “寄奴,你父亲除了叫山桑,还有什么别名,或者说部族里大家一般都叫他什么?” 寄奴一愣,然后脱口而出。 “桑树!阿妈说他像大树般,任何风雨都不能摧垮,之后大家便叫他桑树!” 许洛暗叹一声,桑树果然就是山桑! 那他现在究竟在哪里,死了?还是被莫家藏了起来? 见他神情似乎有郁郁,寄奴皱皱秀眉,继而好似想起什么,朝着莲子丛招招手。 一颗比普通黑莲子大上三分之一的黑莲子,落在她手上。 寄奴献宝般,将大黑莲子举至眼前,就像一个做了好事,等待着夸奖的孩子。 许洛闻着充斥鼻腔的清香,惊喜的看着大黑莲子。 “寄奴,这是你又重新培育的东西?效果跟之前的比,有多大的差别?” 寄奴略带自豪的伸出一根手指,俏脸上写满了“快来夸我、快来夸我!” “增强一成!” 许洛宠溺的摸摸她头,内心一喜,这才多长时间,小丫头就已能改良黑莲子,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呢? 他现在正处于通脉的关键阶段。 若是通脉成功,他就能够借青牛大车,自天地间自发吸取灵气,洗炼自己身体,成为真正的驱邪师。 那才是驱邪司的真正驱邪主力,可以单独组建黄阶诛邪尉,名正言顺的外出诛杀邪物。 也只有那样,枉生竹才会有足够的资粮来修复晋升。 许洛顺手将大黑莲子扔进肚中,一阵阵连串咔嚓轻响自体内传来。 庞大的能量,在经脉中上下穿梭,每一丝血肉都仿佛吃了大补丸般,疯狂的跳动抽搐,浓郁的气血在体内几乎汇成长龙。 许洛特意控制住体内功法的吸收,无处宣泄的气血如奔腾的河水般,横冲直撞。 最后轰的一声,撞在双腿与身体之间的那层无形屏障上。 许洛闷哼出声,血丝立即布满眼睛,好半晌之后才长出一口气。 再一次通脉失败,虽然在他意料之中。 可只要一逮住机会,他就会尝试一番。 哪怕每一次气血撞击,都如同在体内抽筋拔髓一般,可他还是想试试。 寄奴察觉到他的痛苦,大胆的握住许洛大手。 软玉温香触及,许洛能察觉到她的担忧,他面上勉强一笑。 “别担心,老毛病!这大黑莲子确实不错,当真是辛苦你了!” 说完,他也不避讳寄奴,直接就在后院里练起《魔猿混沌身》,吸收体内那股庞大的灵气。 这时的寄奴就会像条快乐的鱼儿般,不停在水中穿梭,偶尔会停下,检查着每一朵黑莲。 这就是两人之间,大多数时候的相处方式。 大地很快被夜色笼罩。 许洛刚将肚子填饱,坐在车辕上,看着寄奴在莲花丛中嬉笑忙碌,只觉得心里一片安宁。 轰隆隆,天空突然传来一阵闷雷,银白色闪电,仿佛不再满足红月的统治,直接撕裂红色天穹。 愤怒的雨水从缺口中倾盆而下。 寄奴嗔怒着将自己娇躯,躲在一朵巨大莲花之下。 许洛靠坐在车厢上,呆呆看着半空,眼神闪烁不定。 砸落的雨滴,逐渐变得细密,再之后连成一条细线,奔涌而起的漫天水雾,将视线中所有一切全部笼罩。 在这种天气下,寄奴似乎格外兴奋雀跃,她连雨都不躲,像个孩子般跳跃在雨幕中。 大雨下起来就没个完,本就湿寒的气温,更显阴冷。 郡城的夜晚,在这时仿佛彻底死去。 没有人会在这种鬼天气下出门,特别现在已近深夜。 就连更夫都是穿得厚实无比,披着蓑衣藏在某个屋檐下有气无力的敲着竹梆。 青牛大车宛如幽灵般,悄无声息的划开雨幕,出现在白天那破败莫府前。 第一百零二章 黑影 许洛将大车停在不起眼的巷角,收殓气息,然后将身体尽量缩进车厢中,死死盯着前方漆黑一片,宛如鬼宅般的院子。 “梆、梆!” 子时的更鼓敲响,一直小心观察的许洛,稍微放松下身体。 看来那大黑狗还没有化为诡怪! 可就在这时,滂沱大雨中,突兀传来一声微弱至极的惨嚎。 许洛猛得挺直身躯,那宛若鬼叫的声音正是从莫府传出。 想了想,许洛将柴刀绑在腰间,双拐在地上轻轻一点,人便落在院墙旁边。 他静静的盯着院墙,仿佛要刺透高深院墙,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人一般! 雨水打湿他发丝、眼眉、衣衫,然后汇成水线,顺着身体流淌至地上,院子中没有丝毫动静,就好像刚才那声惨嚎,全然只是他的错觉。 漆黑夜色中,破败的宅院,就如同一只张开大嘴的凶兽,正诱惑着许洛自投罗网! 狂风暴雨肆虐,严重影响许洛的敏锐感官。 他咬咬牙,将双拐背在身后,双手笔直抠进坚硬的青砖中,如猿猴般攀援而上。 一个翻身,许洛以手代足,悄无声息的落在院子里。 入眼处,满地全是厚厚的污泥枯叶,直没手腕,一股恶臭充斥着他的鼻腔。 许洛状若未闻,身体趴卧,冷峻眼神宛如鹰鸠,仔细打量着四周。 确认没有任何人之后,他才自地上一跃而起,重新取下木拐,小心翼翼的往屋子中走去。 残破的庭院,死寂无比,可还依稀能看出几分昔日的奢华。 许洛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这宅院果然有古怪,这种环境下,竟然没有任何蛇虫鼠蚁出没。 是的,在许洛的感知中,这片院子没有任何生机。 他微微感应下外边的青牛大车,确保它能第一时间,能撞碎刚才翻墙处冲进来,心里稍微安定几分。 “吱呀……” 木门猛得发出骇人怪响,就好像有个人,正藏在门后偷偷往外边看一般。 许洛只觉得背心微微发凉,屏息站在一丛胡乱生长的青竹边。 可等了片刻,却又再没任何声息。 他将腰间柴刀挪至最顺手的位置,确保能以最快的速度斩出,然后再次朝着屋子走去。 嘎吱,木门可能是年久失修,稍有点动静,发出的声音格外瘆人。 许洛用木拐将木门轻轻推开,可是屋子里景象,却让他瞳孔一缩。 他毫不犹豫的抽身飞退。 可还是晚了些,一道身影刺破雨幕,自屋檐下直扑许洛。 一路飞退的许洛,瞬间便冷静下来。 整个人几乎贴紧地面,双拐如同大风车般在地上疯狂旋转,大片大片的污泥落叶,四溅飞散,遮挡着所有人的视线。 与此同时,在庭院的大树上、池塘里,刚刚飞出的数条黑影,没有一个人幸免。 许洛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瞒过自己感知的,但遇袭的刹那间,他便明白,在这处院子里,所有出现的人都是敌人。 这些藏在暗中的敌人,个个武道修为非凡,显然是早有计划。 自己下午追踪大黑狗回来,只怕早已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周围几道黑影举臂遮住污物,手中漆黑长刀直刺许洛背心要害。 许洛双拐在地上重重一点,身形不退反进,朝着自上而下,声势最为悍勇的人影撞去。 这一下,显然出乎所有黑影的预料。 可周围的黑影,动作却没有半分犹豫,手中漆黑弯刃齐齐脱手飞出。 弯刀如劲弩般弹射,裹挟着雨滴直刺许洛后背。 沉重的木拐凌空扫击,雨水被生生撞出一道水墙。 叮叮脆响声中,身形凌空,无处借力的许洛,被一道道巨大力道,撞向空中黑影。 面对这仿佛送上门的人头,黑影脸上狞笑混合着雨水,看起来格外狰狞。 许洛脸色略微有些发白,可却浮出一丝冷笑。 心神一动,腰间毫不起眼的柴刀,如同毒蝎摆尾般,自腋下朝黑影刺来。 看着那破旧柴刀上的斑斑锈迹,黑影莫名有种想笑的冲动。 这玩意儿,能砍死人不? 手中弯刀带起呼啸风声,就要狠狠斩在柴刀之上。 可下一刻,柴刀却突兀消失在他视线中。 黑影眼神一缩,毫不犹豫的将弯刀脱手射出,身形朝后飞退。 可他身形刚动,一股彻骨凉意,便自脖颈处传来,视线开始旋转着迅速攀升。 视线下方除开那些明显呆愣的同伴,还有一具异常眼熟的无头人影,随后,黑暗便如潮水般,淹没所有心神。 刚刚将弯刀接回的众多黑影,明显被这诡异一刀给吓住了。 没人能看清,那破旧柴刀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也没人明白,黑影为何会像个死人般,站在那里动都不动,就这么被剁下脑袋。 所有黑影皆惊惧交加的看向,重新被系回许洛腰间的柴刀。 可他们停下,许洛却是得理不饶人。 双拐如同犁地般,在污泥中划出两道深深痕迹。 整个人撞入一个黑影怀里,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如同爆豆般炸响。 许洛像个弹簧般,急速飞回。 黑影先是徒劳的胡乱挥刀,然后全身窍穴齐齐迸出血箭,整个人无力的瘫软在地。 周围黑影下意识的发出一阵怒吼,不约而的扑上。 弯刀在空中交织出一片森白刃网,凌厉的朝许洛盖下。 可下一刻,许洛身形如同泥鳅般,在雨水中飞速滑走。 黑影们看着他那虚不受力,如同竹竿般挂在身上的残废双腿,心里齐齐暗骂。 他娘的,到底谁才是个残废? 许洛木拐再次横扫,污泥满天飞溅,所有黑影心里齐齐一凛。 眼前这残废,战力实在是太过凶残,下意识的收回弯刀防守。 可下一刻,一道贴地滑行的身影,陡然爆起。 木拐如同泰山压顶般,狠狠砸在一名黑影弯刀上。 被挑中的黑影,身形格外高大,他低吼出声,毫不畏惧的一刀横劈。 轰得爆响,锋利弯刀没有让黑影失望,直直斩进拐身一小半。 若是再来一刀,只怕木拐就会断作两截。 可还不等黑影脸上笑意浮现,便遂即化作一片惊骇。 第一百零三章 杀戮 一股沛然巨力,自木拐上再次传来。 黑影提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挡住,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巨力,瞬间便摧毁他所有防御。 咝……噗…… 先是弯刀被狠狠压到黑影脸上,反切进皮肉中,然后沉重的木拐,重重砸下,黑影脸上惊骇僵住,头颅瞬间如同西瓜般爆开…… 许洛身形没有片刻停留,一拐将身后袭来的弯刀全部砸回,借力便朝院墙外落去。 被袭的那股闷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还留下来打生打死?脑残么? 出去后便上报郡府,带上人马上来拆掉这个破院子。 开玩笑,他现在可是有身份、有后台的人,哪里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随便袭杀的? 可在他拐尖,就要点在院墙上借力时,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恰好出现在那里。 许洛一惊,提着的一口气,再也接不上来,木拐只能横扫在院墙上,身形又落回院中。 这么一耽搁,身后众多黑影又再次围上。 许洛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只是紧盯着院墙上身影。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出手的时机、气机的压制,当真是恰到好处! 院墙上身影突然摆摆手,正准备出手的黑影们,动作顿时齐齐停住。 按常理来说,这时的许洛,应当也默契的停手,两方先试探几句,报下家门、后台之类的,然后再是打是和,两方再按流程往下走。 可下一刻,看似好像被惊住的许洛,身形在原地如炮弹般弹起,落在一群猝不及防的黑影身前。 首当其冲的黑影心里暗骂,年轻人当真不讲武德! 可这人明显也是久经战阵,手中弯刀下意识的就抹向许洛脖颈。 许洛早有预料般,将木拐朝弯刀刺去。 锋利的刀刃,恰好砍在刚才的缺口处。 噗哧轻响,饱经摧残的木拐,被直接一刀两断。 黑影一愣,可断掉的木拐却是连半点停顿都欠奉,滑过弯刀,笔直穿透黑影咽喉。 所有黑影,都被许洛的胆大妄为给惊住了! 院墙上人影,只来得及怒喝出声。 “混帐、住手!” 许洛抽出木拐,滚烫的鲜血在胸腔压力下,喷出血箭,他又将冷漠眼神,不怀好意的盯向旁边黑影。 那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可遂即反应过来,又恼羞成怒般往前连踏两步,怒目瞪过来。 许洛身形微颤,好像下一刻出手在即。 院墙上人影终于被他这番视若无物之举,给彻底激怒,再也维持不了高人风范。 身形一晃,一方沉重木柙闪烁着黑光,如同一座小山般,朝许洛当头砸下来。 许洛脸上神情终于一变,修行中人! 再感知到木柙蕴含的浩荡气机,这至少是通脉大成的驱邪师! 木柙还未临身,许洛就有种落入粘稠琥珀中的感觉。 那木柙仿佛不仅只落在他身上,就连他神魂上,仿佛也被巨石镇压,有一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见许洛好像被吓呆般愣在原地。 刚刚被许洛威吓到的黑影,脸上浮出狞笑,手中弯刀毫不犹豫的直刺许洛心脏。 许洛眉心青光闪动,让他瞬间将心神自气势压迫中清醒过来。 后背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这是有人偷袭! 许洛眼中凶光闪过,背上却生出一层冷汗。 果然传记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大战几百回合、几天几夜的鬼事,争战杀伐,生死就只在一线间,稍不留神,自己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无数青须自双腿处疯狂延伸,代替着原来的血肉组织,让许洛再次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 源源不断的气血,在头顶上方汇聚成一双腥红巨眼,只是朝着木柙扫了眼。 四周原本被压迫得犹如实质的空气,立即散溢一空。 叮的一声轻响,刀尖犹如刺在生硬的老牛皮上,滑向一边。 许洛整个人仿佛矮了几寸,脚步重重在污泥中一蹬。 泥水如同炸药般爆开,许洛身体被巨大力道倒推着,与身后黑影撞在一起。 砰,黑影如同被暴怒的蛮牛正面撞上一般,狠狠抛飞,院墙上撞出一个深深人形凹坑,然后无力滑落地上。 许洛身形一离开,木柙如同巨石般,狠狠砸在他原来所站之处。 轰隆巨响声中,青石地面如同地裂般,裂出道道寸许宽的缝隙。 众多黑影都被这一击气浪,冲得连连后退。 木柙升空缩小,落到一只白皙手掌中。 不知什么时候,那站在院墙上的人影,已经落回地面,却是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 他看了眼被许洛生生撞死的属下,脸上俊朗五官却没有半分动容,浑身气机如同海浪般,死死锁定在许洛身上。 许洛眼神微动,终于还是没有强硬破开气机压制,停在原地。 “甲三不听命令,死有余辜!” 中年人说出的话,冷酷无比,他又看向许洛。 “年轻人,有些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许洛撇撇嘴,双脚不安的在地上踩动着,看上去好像在害怕,可实际上,他却是在熟悉那种久违的脚踏实地感觉。 “你以你是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 还是说,你准备让我就这么离开?” 中年人一愣,许洛的境界,不过是开灵,谁给他的勇气这般说话? 他看不出来,自己已经是驱邪师?怎么可能! 就刚刚动手这几下,进退如风、谋定后动,下手更是心狠手辣,眼前这年轻人显然不是傻子! 就这短短片刻功夫,黑影数量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那柴刀虽然凶戾,可显然许洛还没有彻底掌控,连木拐这趁手兵刃都已经断掉…… 中年人上上下下打量许洛一阵,最后将目光盯在那重新站立的双腿之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中年人总觉得双腿有些古怪,隐隐有光芒闪过。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夜探我莫府?” 中年人委实疑惑,许洛白天时就是外面傻傻的发阵呆,然后就离开了,可等到晚上,却冒着狂风大雨,又摸进来。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说在找什么? 难道,是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秘密? 第一百零四章 刀鸣 许洛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神色,灵机一动,随口说道。 “我在找一条大黑狗……” 中年人一听到黑狗,瞳孔就猛然一缩。 许洛再没有半分犹豫,一长一短木拐脱手就朝两人疾射,腰间一旋,破旧柴刀再次朝中年人一斩。 而他自己却如同虎入羊群般,冲入黑影人群之中。 有着枉生竹暂时抗住天厌之体,许洛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强悍肉身,彻底发挥出威力。 每一拳、每一脚看似轻飘飘,虚不受力,可是诸多黑影却没有任何人能扛住他一招。 哪怕是锋利的弯刀,许洛都连挡都懒得挡,宁愿硬受一刀,也要砸黑影一拳。 黑影们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吃了大亏。 仅仅几息功夫,几乎所有黑影全部被打得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 这句话就是字面意思! 手脚被硬生生折断,脑袋被拧下,胸腹被洞开…… 只要挨着许洛身体上任何一个部位,就没有一个人是完好无损的。 那中年人原本只是把木柙,朝着柴刀随意一挡,便准备前来救援属下。 可没想到,哪怕木柙将柴刀撞开,那古怪柴刀却如同生出灵性般,神出鬼没的又出现在他脖颈间,一刀斩下。 中年人被这一刀,给吓出一身冷汗,终于知道了第一个属下是怎么死的! 危急时刻,木柙再次出现在柴刀之前,叮的将它撞开。 可这一次却和上一回不一样,柴刀却是连退都没退半分。 刀身血红色气机愈发浓郁,在红雾包裹中,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中年人脖颈间,再次一刀斩下。 这把破刀,好像对脖颈、咽喉这些地方格外感兴趣。 凌厉森冷的刀气,几乎让中年人汗毛倒竖,大快了! 这古怪柴刀,竟然是一刀比一刀快、气息一次比一次阴冷。 这一刀要是再挡不下,下一刀会不会直接就劈在自己脖子上? 他再顾不得那些手下,怒吼出声,伸手握住木柙。 一股暴戾寒冷的阴森气息,冲霄而起,与柴刀狠狠撞在一起。 柴刀嗡鸣声大作,气血狼烟在上方形成一道巨大的凌厉刀芒,眼看着就要斩下去。 中年人不禁亡魂大冒,自己会死! 自性灵深处传来的警惕,让中年人不顾一切的将木柙变大,挡在脖颈之前。 这究竟是什么鬼刀? 自己竟然会有种避无可避的错觉! 就好像那一刀若是没能挡住,斩到自己身上,自己就一定会死! 可就在这时,刚刚还凶悍如虎的许洛,却不由自主的发出闷哼声。 这破柴刀不仅不受他御使,而且每一刀斩出,还要消耗他至少两成的气血。 也就是说哪怕许洛因为功法的缘故,气血是同境界十倍以上,也只能斩出几刀! 许洛只觉得浑身气血,不受控制的顺着无数竹须往柴刀上涌去。 他无力跪倒在地,双腿间的竹须,都无力抑制的自动缩回体内。 可柴刀似乎还不甘心,抱怨似的冲着许洛发出了刀鸣声。 许洛只觉得自己当真是作茧自缚。 幸亏刚才他动手的快,先将那些黑影全部杀光,不然,这时随便谁拿把刀子来捅一下,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在枉生竹这个帮凶助力下,许洛哪怕无力瘫软在地,也不妨碍他把身体里最后一丝气血,挤入到柴刀中。 终于,就在许洛觉得整个身体都被淘空时,一刀高亢的刀鸣声拔地而起。 这一瞬间,凄厉刀鸣竟然盖过了天地间哗啦啦的雨声,然后,森白刀光划破许洛有些迷茫的视线,一闪即逝。 天地间陡的一静,雨水再次砸落在他身上。 好半晌之后,许洛才恢复一丝力气,狼狈不堪的自地上爬起来。 他将扔出去的木拐,重新捡回来。 中年人此时惊骇神情凝固在脸上,就像一尊雕塑般,立在暴雨中动都不动。 许洛却没有多少担忧神色。 那破柴刀吸了自己那么多血,若是还杀不了一位驱邪师,那自己干脆一头撞死拉倒! 事实上,此时的许洛也跟死过一回般,连动弹一下都全身剧痛。 他心神一动,外面正停在巷角的青牛大车,猛得从极静转为极动。 一道青色流光,笔直的撞向高耸的院墙。 轰、哗啦…… 大车没有半刻停留,便出现在许洛身前。 许洛感受到那莹莹青光,正无孔不入的自各处窍穴,往身体内钻。 一股淡淡凉意,让他心神一暖,可能,这就是伴生物存在的意义。 不管前方多么艰险,敌人多么强大,也不论宿主是好是恶,只有它会不离不弃的跟在身边。 青牛大车带起的气流,就好像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只是轻轻一碰,中年人的头颅瞬间齐颈而断,砰的掉落在地。 鲜血在胸腔的压力下,喷洒而出,犹如夜色下绽放的罂粟之花,妖艳无比。 唯有那件木柙,半插在地上,表面黑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许洛心神一动,青色竹须自大车上疾射而出,如刺朽木般穿透木柙。 嗡,木柙仿佛察觉到什么,通体一颤。 中年人已是通脉境界的驱邪师,这木柙经过常年累月的灵气吸纳,自然早已生出几分灵性。 竹须那种如同天敌般恐怖气机,让木柙疯狂颤动起来,甚至还尝试着往上腾飞。 枉生竹仿佛被木柙这种反抗举动,给激怒了。 类似于那种大爷要吃,你竟然不投降,还敢反抗之类意思。 又是一道根须自车厢里飞出,狠狠一鞭抽下。 木柙遭此重击,灵光更显黯淡,好似遇到暴徒的娇柔少女般,毫无抵抗力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仅仅几个呼吸,竹根嗖的一声又缩回车厢。 木柙却好似经过千万年的风化般,表面凸凹不平、腐朽不堪,雨点轻轻一砸,便化作飞灰与污泥融合一起,彻底消散在这世上最后一丝痕迹。 许洛在车辕上缓了一会,又从车厢里取出一颗黑莲子含在嘴里。 微微清甜中夹杂着一丝苦涩,全部化作暖流,滋润着他疲惫心神。 看着前方又重新合上的木门,许洛也不打算下车,青牛大车直接就这么撞了上去。 第一百零五章 怪人 哗啦声响中,腐朽木门一扇倒塌在地,另一扇破损严重,直接被撞得四分五裂。 出现在许洛视线中的屋子与前院景象,简直是两个极端。 外面残破脏乱、污物遍地,宛如鬼宅,可屋子里面却是装饰精美、干净整洁,木桌上油灯被黑布蒙着,光线昏暗。 这也是刚才许洛一见之后,便察觉出不对抽身飞退的缘故。 仿佛被这动静惊醒,厢房里传来一阵低声哀鸣,就像某种野兽走到绝境时,发出的最后呜咽声。 许洛虽然晚上目能视物,可通幽术终究也会消耗气血,想了想,他还是将墙上牛油烛点燃,举在手中。 还是老规矩,青牛大车一路横推,硬生生在各种精美装饰中,碾出一条路,最后硬生生撞进厢房。 还没来得及打量环境,一股混合着屎尿血污的怪味,便直冲鼻腔,许洛眉头微皱,随手一甩,牛油烛便插在墙上。 明亮的灯火,一下子将房间照得通亮。 房里装饰非常简单,一张没有配凳子的木桌,立在靠门边,四壁整洁再没有任何东西挂饰。 在正中央,一具看不清模样的类人形物体,正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 人形周围丈许之地,全是黑漆漆的污物包裹,怪味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粗大的铁链一头深埋入地下,一头正锁在那人形物的脖颈处。 牛油烛一点亮,光线似乎过于刺眼,那人形物畏惧的将身体蠕动着,想将身体藏进光线照耀不到的阴暗处。 “你是什么人,为何被禁锢在此?” 许洛打量着四周环境,木窗被青砖堵死,唯一出口就是进入外间的木门,显然就是专门为了关押此人。 四周墙壁光滑平整,唯有脚下坚硬的青石地板,上面有着一道道深深划痕。 由于时间过久,痕迹中早已填满暗红色的污垢。 看着那些划痕之间的距离,许洛伸出比划的手掌,下意识的缩了缩。 这分明,就是用手指硬生生抠出来的! 好半晌之后,那人影却不见回话,依旧如同死了般趴在墙角。 “呵呵……” 许洛忍不住冷笑出声,却没有任何上前查看的意思。 这人莫不是把自己当成傻子? 他若是真的疯了、死了,或者说虚弱的已不能动弹,还用得着别人将他这样锁在这里? 抬起头,听着外面雨点砸在屋顶的噼哩啪啦声,许洛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捉挟笑意。 突然一把抓起旁边的木桌,猛然砸向屋顶。 哗啦巨响中,尘土混合着屋顶碎瓦轰然掉落。 屋顶被生生砸出一个大洞,狂风暴雨疯狂的朝屋里挤灌进来,恰恰好落在那人影身上。 沉重的木桌重重落下,砰的巨震,仿佛整座屋子都颤动起来。 人影动了动,下意识的就要躲去没有雨淋的地方,可下一刻,一个冰冷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若敢再动一下,下一次桌子砸得就绝不会是屋顶!” 人影身体一颤,听出许洛这声音中蕴含的杀机与冷漠,果然没敢再动分毫。 许洛静静坐在大车上,人影安静的趴在地上,屋子里再没有任何异声。 只有风声呼啸,以及暴雨砸在地上的叮咚声。 人影及四周的污垢,在雨水的冲刷下,如恶臭墨汁般四散溢开。 许洛好整以暇的高坐车辕,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可人影却是有些受不了。 雨水除了会冲刷掉身上污物之外,还带来了彻骨的寒冷。 现在可正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那人影也不过是一件早已看不清楚颜色的单衣,再被冷雨淋大半个时辰,如何受得了? “想好了没有?想好就说说,没想好,那就继续趴那想。 现在离天亮,大概还有三个时辰,你只要能熬到那时候,我转身就走!” 许洛神情温和,可说出的话语,却是比那冰渣子还要冷上三分。 人影仿佛也终于知道许洛的冷酷与决心,一直低垂着的头,终于抬起来。 在雨水的冲刷下,一道道黑色痕迹,在脸庞上画得七零八落,露出下面的白皙肤色。 人影一抬起头,不过片刻功夫,真容就显露出来。 这人年纪大约五十来岁,哪怕境况如此狼狈,却依然有股凛然生威的气势。 苍白面孔上,漆黑眼睛恬静淡然,有着一种饱经沧桑的成熟。 许洛再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等待着。 “年轻人,我是莫寒山!” 好半晌之后,人影的第一句话就出乎许洛的意料。 他面容看似平静,可微微颤了下的身体,还是没能逃脱人影的视线。 “看来,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中年人哪怕身处这种环境,可一旦不再隐藏装傻,自有一种高高在上、风清云淡的气度。 许洛确实有些懵,还想着等自家修为增进些再去算旧帐,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两人的初次见面会是这般模样。 “莫家家主?” 莫寒山脸上露出一丝惨笑。 “莫家,呵呵,莫家早就完啦!” 许洛感觉自己仿佛撞破一个天大隐秘,吃惊之余,嗯,也仅仅只是吃惊而已! 想让他对莫寒山生出感同身受的感觉,呵呵! 当真是抱歉,莫家跟他有个屁的关系,夺婶之仇、杀子之恨? 见他只是微微一惊,又是一脸淡然,莫寒山莫名有种挫败感。 像我这种大人物落难,被勇敢无畏的年轻人所救,多好的戏码! 你这年轻人,还不赶快手脚麻利些,怎么一副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架势? “年轻人,想必你也听过我莫家的权势富贵,只要你能把我救出去,那无尽财富便予取予求,如何?” 许洛笑笑,没有说话。 “我看你虽身残,可却也已经步入修行大门,这一路走来,想必应该是尝尽万般苦楚。 可若是有我莫家支持,宝物灵药,应有尽有,总有一天,你未尝不能走上那尊者、天尊之位!” 见许洛还是满脸平静。 一直老神在在的莫寒山,终于察觉出,事情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口气终于有些着急。 “相信我,你既然来到这里,就算不救人,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第一百零六章 化诡 足足好半晌之后,莫寒山终于停下话头。 无论他如何的威逼利诱、循循善诱,可许洛就像个不解半点风情的毛头小子般,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知道,此时的许洛已经开始有些厌烦。 他娘的,小爷就是来找条狗,结果却找到一条比狗都不如的东西! 按说这莫寒山,也算是老狐狸一个,可都到这时候,还在空口白牙,尽许些不切实际的承诺,你是在骗傻子了? 能够将莫家主事人关押在莫家老宅的,还不露半点风声,除去莫家那帮自己人,谁还能有这本事? 让许洛为了一个素未平生,怎么看都是仇家的人,去跟整个莫家对抗,他脑子怕是被门夹了? 许洛下定决心,既然没有存在价值,还是自己敌人,那似乎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青牛大车周身闪现青光,缓缓驶向还被铁链锁住的莫寒山。 原本还一脸不郁的莫寒山,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什么。 刚刚由于过于激昂,脸上挤出来的红潮,又迅速消退,变得惨白如纸。 可就在这时,黑光在他身边开始闪烁,大黑狗突兀出现在莫寒山身边,凶恶丑脸上满是狰狞。 它疑惑的朝着许洛深深看了几眼,可最后还是吡牙咧嘴、毛发耸立,露出威吓之意。 青牛大车一顿,许洛默默看着,凶相毕露的大黑狗。 屋子里的阴冷气息,还有外面院子中的血煞浊气,开始疯狂朝大黑狗身上汇聚。 它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诡怪进化过程。 莫寒山只觉得突然间,身体更加阴冷,熟悉的房子里似乎出现了些奇怪变化。 又见许洛神情明显不悦,他心里猛得一突,还以为自己的自作聪明,已经彻底激怒许洛,下一刻,他就要暴起杀人。 许洛看着他畏惧神色,表情有些奇怪。 “你看不到?” “看到…什么…” 莫寒山本就冻得跟条死狗差不多,只是在强撑着。 这会儿许洛问得这些莫名奇妙的问题,更让他觉得这房子里鬼气森森。 “你……真看不到?” 不知为何,莫寒山下意识感觉到,许洛似乎对自己看不到某些东西,莫名有些欢喜雀跃模样。 他脑筋转得飞快,再次朝四周狠狠隐晦扫了几眼,可屋子里还是空荡荡,视线中没有任何异常。 许洛终于确定莫寒山是真的看不到,他突然再次沉默起来。 一股自心底最深处升起的无名火,直冲脑门。 这大黑狗能自行化为诡怪,可见其执念之深,可在莫寒山心里,只怕是早已把这黑狗给抛到九霄云外。 因为,他这时心里只要略微有着挂念黑狗的一丝引子。 那在执念的牵引下,绝对能见到快要化为诡怪的大黑狗,甚至有成为他伴生物的可能! 可他竟然看不到! 许洛自心底生起一股悲哀无力,他真得很想问问大黑狗。 你这样护着他,究竟值不值? 可遂即又想到,大黑狗再如何忠义,那也只是条狗! 在它那简单思维里,哪里有什么值不值? 只有,愿不愿! 又或者,护住自家主人,就是它这一生最大的执念! 大黑狗咧开大嘴,疯狂的无声咆哮起来。 许洛在它眼中看出宁死不让的一种坚决,青牛大车通体青光逐渐隐没,他沉默的看着大黑狗,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寒山看看四周,又看看仿佛有些神经质的许洛,心里终于害怕起来。 有时候,这世道就是这么奇妙! 有些人,不怕刑制律法,因为他知道,只要那些东西都是他们这样的人制定,就是他最大的保护伞。 也不怕众口铄金,因为他知道,只要有足够多的银铢,会有更多的人为跨下马前卒。 他更不怕权势官府,因为那些人其实和他都是一家人。 可他唯一怕的,就是那些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东西的疯子! “你是不是养过一条黑狗?” 许洛终于开口说话,莫寒山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你说的是那条癞皮老狗?” “对!” 许洛神色愈发显得悲哀。 “它,现在在哪?” 莫寒山突然暴怒起来。 “我怎么知道那畜生去哪?这畜生就是那些人刻意留下来羞辱我的! 一条狗,都能在这里自由出进,可我这个做主人的,却只能像条狗一般,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凭什么?到底谁才是狗?” “难怪你会不记得它?你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 许洛看着逐渐在他感知中成形的祈愿景,眼神无比森寒。 一条黑狗刻意被人打断腿,再放出去每天觅食。 它若是没找到食物,那它的主人也会跟着挨饿。 黑狗很有灵性,逐渐明白了些什么。 它每天尽心尽力,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美食,带回到一个被锁在地上的人形物身前。 已经快要饿晕的人形物,缓缓睁开眼睛,突然暴怒抓起身前的死老鼠、馊饭剩菜、泡得发白的不知名骨头,狠狠砸向瘸腿黑狗。 “你这畜生,这是人能吃的么?就连你这残废老狗,也来羞辱我! 嗯……畜生,你怎么不去死……”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论人形物怎么打骂、狂怒。 黑狗依然会每天走街窜巷,将它自认为的美食,带回主人身边。 直到它身上皮毛慢慢脱落,骨头慢慢凸显。 直到它饿得几乎走不动路,只能用三只腿慢慢爬回来。 直到它再次被那些人,刻意打断了另一条后腿。 直到它将自己,安静的睡在那个漆黑的狗洞里…… 看着这一幕幕,黑狗记忆里最深处的画面,许洛突然有种想哈哈大笑的冲动。 他突兀说了句话。 “我能问问,那段最难的日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莫寒山愤怒神情一顿,眼角深处露出不可抑制的后悔与恶心神情。 他没有说话,可许洛却是什么都明白了,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神情。 这世上,有的人还真就不如一条狗! “别再演戏了,想要我救你,就拿出切切实实,现在就能拿到手的好处!” 许洛神情冷漠,心里已经决定,不管能不能榨出油水,这场闹剧都应该结束了。 第一百零七章 秘库 许洛说话时一直看着大黑狗,勉强压制住现在了结这杂碎的冲动,就当,看在一条狗的面子上吧! 莫寒山终于将脸上所有恐惧不安、迷茫全部收殓,他定定看着许洛半晌,脸上露出一抹纠结肉疼。 “一株千年茯苓芝!” 许洛没想到,自己只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想法,竟然真炸出一条大鱼! 什么叫千年茯苓芝? 自红月诡变、灵气复苏到现在,也不过百多年时间。 在这之前,绝灵域就跟前世的末法之世般,没有灵气、没有修行、没有伴生物,当然也没有诡怪妖物。 也就是说,哪怕灵药第一时间吸纳灵气生长,普遍也就是百年。 而要达到千年,要么这灵药之前就藏在某处灵机地脉之上,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要么就是隐世大宗、顶级驱邪家族之流,几代人看护的宝贝。 这样的宝药,哪怕是许洛得到,也可以尝试着再冲击一下双腿间的经脉,而且有很大机会达到通脉境! 到那时,他也能借助青牛大车,每日吸纳灵机,内炼脏腑、外炼骨皮。 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步入修行大门。 “千年?” 许洛不可置信的叫出声,莫寒山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沉稳,点点头。 “不用怀疑,莫家做药材生意多少年呢?自然有自己的密库,以备不时之需!” 不就是狡兔三窟嘛,说得这般高大上。 许洛心底暗骂这些狗大户,原本有些不置可否的心思终于动摇。 “我要先拿到灵药!” 这时就算是老奸巨滑如莫寒山,听到这话也颇有几分恼火。 “就算我想给你,可也得我亲自去打开密库吧?如果这还不行,你不如直接杀掉我!” 许洛暗自苦笑,看着挡在自己面前半步不让的大黑狗,若是可以杀,他倒宁愿直接杀了完事,免得搅进莫家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当中。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许洛看着大黑狗逐渐栩栩如生的躯体,知道不能再耽搁。 “你将那条黑狗送给我!” 莫寒山有些莫名奇妙,那畜生连我都不知道现在在哪,我怎么送给你? 许洛神情有些不耐烦。 “你不用管这些,就在这里说,将黑狗转让于我就行,以后它与你再无任何瓜葛!” 莫寒山虽然也有些生疑,可这时有求于许洛,也只得按他的要求,说出以后与大黑狗再无瓜葛,将它赠送于许洛的承诺。 而他看不到的是,随着他的一字一句吐出。 那大黑狗马上快要成形的身体,仿佛彻底失去那股支撑力量,逐渐开始消散起来。 这种类似约定成契的承诺,对于人类来说,可能是一句话、一个念头的事情。 可对于借此化诡的大黑狗来说,那就是动摇根基执念之事。 只需要他这个主人亲口说出,自可立竿见影。 何况在莫寒山心里,那条癞皮狗不过就一畜生而已,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所以,哪怕此时他心里怅然若失,可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眼看着大黑狗失去执念寄托,就要彻底消散,许洛终于出手了。 无数密密麻麻的纤细竹根,仿佛穿越空间距离般,凭空出现在大黑狗四周,还不待黑狗眼中露出惊惶神色,浩瀚的青色灵气,便疯狂涌入黑狗身体。 纤细根须就已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宛若一个青色光团。 下一刻,光团内传出一声声痛苦至极的吼叫声。 许洛现在要做的是,借助枉生竹蒙蔽天机、藏匿气息的神通,将大黑狗彻底与这方天地隔离。 然后,再如青牛大车、厄字灯笼这些宝物一般,以枉生竹灵机为本源,让其化成跟伴生灵物类似的存在。 随着灵机灌入,青色光团表面如同煮沸的开水般,上下翻滚起伏,好似里面束缚着一头绝世凶兽般。 而在许洛感知中,大黑狗那连续不断的惨嚎声,却是愈发低弱。 这意味着它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并不太想接受枉生竹掌控。 许洛心里一急,厉声大喝。 “若你真是忠义之辈,便该懂除开之前主人的护持之恩,你还欠我许洛几饭之恩。 如今你主人已不要你,你就算不愿再留存于世,那是不是也该问问,我这个恩人的意见?” 莫寒山虽然看不见身边的各种奇诡景象,可许洛好像魔怔一般的表现,还有性灵深处传来的疯狂警兆,却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件天大的蠢事! 随着时间逐渐过去,莫寒山陡然自心底升起一股莫名恐慌,仿佛身边一头沉眠凶兽正在骤然苏醒。 更不妙的是,其好似对他还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他看着好像个疯子般,在那里自言自语的许洛,悄悄将身体朝墙角处挪了挪。 许洛根本懒得理会他,眼睛死死盯着青色光团。 他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一切都还得看大黑狗自身的选择。 如果它愿意将执念转移到枉生竹,也就是许洛身上,那就能熬过这一关卡。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光团逐渐平静下来。 突然,一支黑色利爪如刀锋般,切开青色根须。 青光迅速消褪,一头毛皮油光发亮、身形虚实不定的神骏黑犬,突兀出现在屋子中。 许洛脸上笑意逐渐扩散,最后化作畅快大笑。 大黑狗眼神复杂的盯了眼,还茫然不知的莫寒山,然后毫不留恋的直奔青牛大车,一跃而起蹲在车辕上。 许洛旁人无人的摸摸黑狗脑袋。 “以后就跟着我混吧!有我一口吃的,总不会饿着你。” 心情大好的许洛,就连看向莫寒山的眼神,都仿佛温和了几分。 “先告诉我莫家密库所在,我便放你出来!” “静安山神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莫寒山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痛快说了出来。 一来他算是看出来了,许洛这种人,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不给点甜头,别说救人,他没动手砍人就算不错了。 二来没有莫家信物与开启方法,若是强闯,密室就会自毁,倒也不怕许洛食言。 第一百零八章 神魂毒 “你先站远一些!” 许洛提醒了莫寒山一句,然后仔细打量着那粗如儿臂的铁链,隐隐感觉到其不简单之处,特别是表面那些,被厚厚血污掩盖的诡异花纹,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可现在的他,也不过在驱邪司学习了一年,符文制器这等高深知识,他懂个毛线? 还真以为他就是天才? 许洛打量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索性决定仗着器大活好,直接硬来。 出点啥变故也无所谓,反正这杂碎也是死不足惜。 车厢里的柴刀,被他一把拉出来,二话不说,一刀斩下。 叮的一声轻响,柴刀的锋利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坚硬铁链依稀有青碧光芒闪过,可还是直接被一刀两断。 缩在一旁的莫寒山,见自己日夜期盼的事情,就这么轻松达成,一时目光有些迷茫。 甚至连他自己,都快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押在这究竟有多少年,可现在就这般轻易的脱困了? 自己可以去找那畜生报仇、去夺回莫家祖产…… 越想越是兴奋,哪怕是莫寒山这般老狐狸,也不由得神情亢奋,脸上露出一片诡异潮红。 他还尝试着走了两步,由于长时间没有正常的行走,身形却有些踉跄。 许洛看着欣喜若狂的莫寒山,心里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救人之事,未免也太过轻易! 就在这时,乍逢脱困的莫寒山,还在那里手舞足蹈,好似兴奋得有些过头了。 许洛心里一惊,猿臂轻舒,便将正在浑身战栗的莫寒山捞到车辕上,这老狐狸可还没说出莫家秘库开启方法,还不能死。 这下,许洛也终于察觉出不对之处。 哪怕到这时候,莫寒山还是脸色红潮涌动,情绪亢奋到了极点。 许洛何等巨力,一只手便将他压制在车辕上,动弹不得,可他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抽搐着,而且幅度越来越大。 许洛面上神情稍微有些难看,哪怕是对这人没有任何好感,可他还是希望莫寒山能榨干自己每一分余热,而不是这般被人当面打脸! 可这世间事,不如意者往往十之八九,许洛又岂能例外? 不好! 气血疯狂的在许洛头顶汇聚,一双巨大的血眸迅速显出身形,朝着已快要意识不清的莫寒山扫了一眼。 通幽术之下,莫寒山体内所有情况顿时历历在目。 只见一道道黑色气息,正如灵蛇般在经脉中穿梭着,如倦鸟归巢般朝着脑海汇集。 而黑气每汇入一道,莫寒山身体就会剧烈抽搐一次。 神魂之毒! 这回许洛在藏书楼花的那些时间精力,总算显出些效果,他一眼就认出这种罕见至极的诡异毒素。 这东西又有人叫它血脉之毒,炼制困难、珍稀无比。 最可怕是,这是一种谁都知道配方的混毒。 用七叶草、白心果、落雨泥等等十几种毒物,按照不同比例混合即成,毒性发作时间也不一样。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除开亲自配制的毒师,几乎无人能解! 许洛当机立断之下,将大车里最后一颗黑莲子,塞进莫寒山口中。 他这不是解毒,而在想办法补充莫寒山身体气血,努力延长存活时间,然后,许洛没有半刻犹豫,一拐将那快要燃尽的牛油烛,扫到墙边木架上,大车直奔外间屋子。 特别是外间那些装饰精美的奢侈物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上好的引火之物。 接下来,院子中的那些残尸,也被许洛用枉生竹驱去残魂后,一一抛进屋子。 还没等青牛大车冲出院子,屋子里已经是滚滚浓烟四起。 许洛看看天色,远处天际已经隐约露出几丝苍白,大雨几乎肆虐一夜,这会儿总算是已经停下。 他不惜耗费气血,尽可能将自己留下的每一丝气息,全部驱散,然后青牛大车直奔驱邪司所在城西,准备去那四周小心转悠几圈。 关键时刻,娘家也不是不能用来背背锅嘛! 这时,瘫坐在车辕上,明明清醒过来却一直没有说话的莫寒山,终于开口了。 “我是不是快要死呢?” 许洛不好意思的讪笑一声,当然,这已是他最大的歉意了,不可能再多! “呃,其实在天亮之前,能找到给你下毒的毒师,还是有可能救回来的! 你要是不甘心,现在也可以说一说那人是谁,又是谁将你禁锢在老宅?” “你现在不怕惹麻烦上身?” 莫寒山不知是临死前醒悟,还是已经彻底绝望,说话不再客气畏惧,反而带着几分嘲讽意味。 许洛双手摊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下雨天、打孩子…呃,不对,总归,这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听听故事呗!” “故事…嘿嘿…故事,是不是,在你心里,我的人生就是个笑话一般? 我知道你还想要莫家密库,呵呵,你这么聪明,想必猜出没有我,你根本找不到密库对不对? 这才是你没有抛下我的原因,你想要知道一切吗? 只需要……啊…” 莫寒山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变成惨叫,因为许洛已经狠狠一拳揍在他腹部,惨嚎将他所有话语全堵回喉眼。 许洛任由青牛大车飞速前进,冷冷笑道。 “你那么聪明,不妨再猜猜,在我数到三之前,你会不会被扔下大车,丢在驱邪司大门前?” 这一拳让刚才压下的神魂之毒,又有加剧的趋势,莫寒山现在满脑子懵逼。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般不讲武德?这种状况下,不是应该对自己好言劝慰、威逼利诱一下,好套出密库的开启方法么? 是的,他也不是傻子,到现在,他愈发确认许洛是想要得到密库,特别是那株千年灵药。 “密库我当然想要,可你就别指望我去替你扛雷、报仇之类的,我也没有那么大本事,打打杀杀多不好,有那时间,我回去找寄奴温点小酒、整个火锅不香么?” 虽然不知道,许洛口中的火锅是什么玩意。 可莫寒山却明白,眼前这年轻人,明显是打着好处要拿、事情不做的打算,这委实让他有种直接闭眼的吐血冲动。 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 莫寒山气得破罐子破摔般怒声低吼。 “你要真有种,就把我扔下去,我猜你不敢……啊……” 话还没说完,许洛已经一脚将他踢下大车,嘴里故意咕哝出声。 “什么玩意儿?都混成这挫样,还来威胁小爷,希望你能在驱邪司的人发现你之前,还活着!” 莫寒山再次张口喷出鲜血,重重摔在地上的身体,又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看着没有半分减速的青牛大车,迅速远去,他突然感觉好累、好塞心。 反思自己是不是前半生坏事做得太多,所以临死前,老天爷特意派许洛这种不靠谱的来折磨自己。 不知是毒性发作,还是许洛跑得太快,莫寒山只觉得大车影像在视线中愈发模糊。 他下意识的不甘低嚎。 “我说,我说,我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你,你回来……” 这时是即将凌晨那段最为黑暗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 大雨也已经停下,天地间死寂一片。 就在莫寒山都怀疑自己已经坠入冥府,眼见着无边剧痛就要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一点青光,宛若代表着希望般,自漆黑的夜色中驶近。 许洛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嘛!都快死了,就尽量别留下遗憾,当不了一个复仇者,就做一个指引后辈前行的倾述者嘛!” 莫寒山五官已经出现浮肿,隐约有血迹流下,眼睛更是都快睁不开了,只觉得一支大手突兀提起自己脖子,就如同在地上抓了只鸡仔般。 回到略微有些熟悉的车辕上,影影绰绰间,莫寒山似乎察觉到有无数细丝自身体各处窍穴伸入。 一股清凉气机牢牢护住他五脏六腑,意识又重新回到身体中。 莫寒山嘴唇蠕动几下,可还没等他说话,许洛已经温声开口。 “你最多还有一柱香时间,不必要的废话就少说些。 我想要密库,你想要将我拖下水,两人谁都不是什么好鸟,你最好尽量将所有好处,全部摆在我面前,看我能不能忍住诱惑,这是你想报仇的唯一机会!” 原本还想再装模作样一番的莫寒山,见许洛其实什么都明白,终于嘿嘿怪笑起来。 “你会动心的! 再说了,折腾这么久,就算你不去找别人,难道别人就不会来找你么? 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 许洛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挑挑看着他,显然耐心已经到极限。 莫寒山也不以为意,缓缓讲述起来。 在几十年前,莫家还只是郡城中一个不上不下的二流家族,只是靠着自环间山生蛮手中抢骗些药材山宝,倒卖皮货猎物,勉强维持族人生计。 可一切都在莫寒山结识一位山蛮之后,开始发生变化。 那位山蛮虽然自小在部族中长大,可却是一点也不像山蛮,不光修行天赋高绝,更有一手令人叹为观止的培育灵药技艺。 在他培育出的诸多新药中,其中功效最强的却是一味莲子。 听到这里的许洛,将脑海中所有线条梳理到一起,哪还不明白这个山蛮是谁? 可是他还有些问题没想清楚,只是沉默着听莫寒山讲述。 当年的莫寒山,发现山蛮的神奇之处后,立即欣喜若狂,几乎是倾全族之力,支持着山蛮专门研究炼丹制药。 为断去山蛮后路,莫家收买大巫师将其驱逐出部族,甚至费尽手段让那群生蛮染上瘟疫,吓回了深山老林。 甚至花费大笔银铢,招募精锐好手、猎头,几乎将方圆百里的外围山蛮,全部杀得精光。 而被部族抛弃的山蛮,自家妻子又被莫家特意用郡城繁华诱惑,只能留在莫家成为专职制药师。 而之后的几十年,莫家也在山蛮的帮助下迅速壮大,不光飞速扩张山脉深处的生蛮药材收购渠道,还不停推出好几种玄妙丹药。 莫家也逐渐超过山珍坊,成为郡城数一数二的药材大商。 可就在这时,山蛮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真相。 报复也跟着来了! 别看当时山蛮武力并不算强大,可是一位彻底发狂的药师报复起来,还真没有多少人能扛住。 很快,莫家的嫡系族人,隔三岔五就会得各种怪病,发生各种意外。 等到莫寒山发现不妙的时候,嫡系族人都已经大多数中招。 而没中招的那些,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另有猫腻。 更让莫寒山崩溃的是,他所有的儿子,也开始着魔般疯狂嗑药做大保健。 哪怕他暗中请来修行中人,也没检查出个原因,最后他终于想到,那已经被他软禁近十年的山蛮身上。 而摊牌的结果,就是堂堂的莫家族长,像一条狗般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老宅中。 若不是他掌控的莫家密库,再加上那山蛮想要他受尽折磨,只怕他真早已经被剁碎喂狗。 说到这里,莫寒山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让人生怕他下口气就提不上来,横死当场。 许洛心里,也开始将整件事全部串联起来。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寄奴那位父亲,可当真是位枭雄人物! 若莫寒山一切所说为真,现在莫家的实际掌控者,应该就是他。 难怪堂堂莫家这般豪门,这些年却如同被诅咒般,年轻一辈死得精光,唯一的莫仁尼还不知身份真假,结果还被许洛几人给直接弄死。 许洛估计这也是之后,莫家并没有大举报复的主要原因。 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青牛大车正迎着东方疾奔,很快朝阳自云层里跳出来,温和阳光映在两人身上,带来了初晨仅有的一丝温暖。 莫寒山如同回光返照般,脸色陡然变得红润无比,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 “最后就是静安山的密库,那山顶上有我莫家暗中修筑的一座山神庙,只要以我莫家独门手法云雾十八手连击三次,密室就会打开。 里面我莫家几十年的灵药珍藏,就全是你……全是你……” 眼看着莫寒山就要咽气,许洛脸上突然浮出笑意,格外贴心的湊到他耳边。 “我来自一个叫三河堡的小地方,有个被人活埋的婶婶叫顾-秀-娘!” 本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莫寒山先是一愣,继而浮出恍然、慌乱神情,最后尽数化作满目恐惧。 见着许洛仿佛刻在脸上的嘲讽笑意,莫寒山双眼外凸、喉咙里发出一串嗬嗬怪声,又猛得戛然而止。 第一百一十章 查探 青牛大车恰恰这时驶过城东泥巴巷,这里是郡城有名的混乱之地。 许洛将自身所有气息收殓,自怀里取出一把银铢塞进莫寒山怀里,然后就这么推下了大车。 在这种地方,钞能力威能无穷。 只需用片刻时间,便会有专门的摸尸人出现,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掏得精光,然后尸体会在城外的乱葬岗、或者是城中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到。 只希望到那时候,还会有人能认出这位莫家族长吧! 看着前方燃起淡淡炊烟的闲思居,许洛一时间有些感慨莫名,这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可惜的是,莫寒山这老狐狸,哪怕临死还要给自己挖个大坑。 那所谓的云雾十八手,不出意外肯定是莫家的绝门手法,现在莫家嫡系全部死完,想要得到,只怕还得跟那位山蛮打交道。 一进院子,闻声赶来的老何脸上终于露出放松笑意。 “老爷可算是回来了!先用些吃食可好?” 这年头,像许洛这般宽宏的主家可不好找,他一晚上没回家,也没个音讯传来,老俩口估摸一晚上都没睡好,就在门房等着。 许洛还在头疼怎么跟寄奴解释,这丫头自从被跟着枉生竹混后,灵智明显见长,再没有初见时那般好骗了。 难道说,你家那几十年杳无音讯、生死不知的老爹,正鸠占鹊巢,在莫家享受了几十年荣华富贵? 他朝老何点点头,便坐在院中石桌旁沉思起来。 直到老婆子端来一海碗肉片汤,闻着香味的许洛肚子一阵咕咕乱叫,他索性不再多想,先填饱肚子再说,接下来白天只怕还有得忙。 来到郡府捕房之后,果然不出许洛所料,莫家老宅的大火,引起了轩然大波。 外人可不知道,那老宅早已成为一座囚笼,只以为是莫家起家的祖宅。 可现在,只有一片残垣断壁,光是那烧焦的十几具尸体,就足以让人心惊! 虽然尸体已经烧焦,可上面的杀戮痕迹却毁不掉,而且其中还有一人是通脉境驱邪师,一位没有在驱邪司记录的驱邪师! 案子很快就被转移到驱邪司,郡府这边负责协查。 许洛这些铜捕足足被召集了几十位,也被派去巡查现场。 莫宅已经化为一片残垣断壁,有些地方还在青烟袅袅,许洛带着杨良漫不禁心的四处打量着。 莫家那边来了位面相老气、一脸阴沉的老管家,此刻正沉默看着那些整齐排列的尸体。 因为牵涉到修行中人,驱邪司那边反应很快,没过多久,四骑龙鳞马便直奔此处而来,当先之人却是位明媚绝俗的少女。 咦?竟然是她,看来驱邪司确实很重视此事! 来人正是与许洛有过一面之缘的古惜夕。 身后却是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还未完全张开的脸庞上,略带着几分青涩,此时正叽叽喳喳的湊在古惜夕身边说着什么。 两人身后则是一位二十左右的英武青年,一脸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三人大步走过来,场上众多捕快齐齐躬身行礼。 古惜夕两人没有理会,到是那英武青年却是朝四周还礼。 “是你?” 古惜夕见到持拐而立的许洛,眼中闪过一丝疑色,继而又问道。 “那驱邪师尸体在哪?” “大人,在这里!这人应当是被人以极为锋利的刃具,一击致命,可奇怪的是,他好像从头至屋,完全没有任何反抗!” 还不等许洛回话,一旁的老金已经学会了抢答。 就算他没在驱邪司,可又怎么会不认识驱邪司这位天之骄女? 古惜夕没有亲自上前检查尸体,这方面还是捕房这边的仵作更加专业。 她只是在还没有完全倒塌的屋子,还有争斗发生的院子里,缓缓转悠,特别是那条烧得焦黑的铁链上,更是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最后,她从怀里摸出个瓶子,倒出些粉末在铁链上。 顿时,那铁链如同落入硫酸水中一般,表面上冒出细密气泡,一股难言的腥味迅速充斥整个院子。 一直紧跟在她身边的少女惊讶出声。 “大人,还真是神魂之毒!那这人只怕也活不长,为何这里没有尸体?” 古惜夕朝她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然后拔出长刀将地上厚厚血污刮开,露出下面的繁琐符阵。 “双芷,看现场情况,这里所有人应该是一人所杀,只怕就是专为被囚之人而来,而这个人却被用炼神符阵困锁于此日日折磨,这人究竟是谁……” 说到这里,古惜夕将视线放在面色微变的莫家老管家身上。 “我想,莫家应该给我驱邪司一个答案!” 叫双芷的少女好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俏丽脸庞浮现出一丝怒色。 “竟然私设牢狱,啧啧,我赵家都不敢做,莫家当真好大胆子!“ 话音未落,身后那一直沉默的英武青年,大手已经放在腰间长刀之上。 面容冷峻的死盯着老管家,好像下一刻,就能直接抽刀砍去般。 “金沙,别急!看这屋子摆设,那人被关这里的时间只怕不短,我当真好奇,直接杀了不是更加干脆,什么人值得堂堂莫家做这般下作之事?” 古惜夕一边说话,一边状似无意的在院子中走动着。 可一旁的许洛,却是看得背上冷汗直流。 不光是因为古惜夕找出他没有发现的符阵,这倒没什么好说的,许洛委实对这些一窍不通。 更因为这小娘皮每一步踩中的位置,恰恰好正是许洛每一次出手的位置。 只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就在那神魂之毒被古惜夕催发之时。 那一直脸色阴沉的老管家,眼神突然闪烁几下,然后眼角余光不经意的朝着人群中许洛看了一眼。 听到古惜夕质问,老管家也不敢怠慢,开始叫起苦来。 “古大人有所不知,郡城谁不知道,几十年前,我莫家便在城南另择吉地建宅,这老宅早已被我莫家当作牌坊般,供了起来。 这么多年没处理,也就是留个念想。 谁知道这些不法之徒,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将其当作藏污纳垢之所,我莫家也冤呀!”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玄衣尉 冤不冤,这里谁不是心知肚明,这里是你莫家老宅,难道连个看守宅院的都没有? 只是那边自有郡府接手,驱邪司更多的,是针对那位能一击杀掉驱邪师的高手而来。 古惜夕懒得理会老管家,将所有线索全部收集后,便带着两人一并离开。 可还不等莫家老宅消失在视线里,刚刚还满脸冷色的古惜夕,俏脸上陡然露出一丝俏皮笑意,动人心魄。 “金沙、双芷,你们接下来,给我紧盯着刚才那位双腿残废的铜捕,小心些,那人可是我驱邪司潜龙阁走出去的。” 赵双芷满脸兴奋。 “咦,他看着可不像凶手,难道姐姐你……” 古惜夕没好气的轻拍她一下。 “瞎想什么,你没见着刚才残余的毒素散发时,那老管家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么? 只怕,他在什么地方,接触过那神魂之毒,莫家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金沙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动容。 “那咱们就是用他来钓鱼吗?” “什么钓鱼!我们这是在暗中保护、保护,明不明白?” 古惜夕银牙暗咬,面对这两位猪队友,几乎都快要不抱任何期望,要不是两人都是老古家的世交,她早就将两人从自己的玄衣尉踢了出去。 此时还留在莫府收尾的许洛看似神色淡然,心里却暗自惊疑不定。 就在刚才,一直呆在车厢养神的大黑,却突然朝着主屋方向露出不安神情。 在许洛感知中,大黑狗呲牙咧嘴,浑身毛发张开,这是犬类感知到危险时的表现,那个方向…… 许洛不经意的朝那边看了几眼,除开一些郡府同僚,就只有那位莫家老管家。 同僚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就只能是老管家!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自己昨晚还留下了什么痕迹? 许洛想到最后那根铁链,心里多出几分不详预感。 清理废墟、将尸体打包回仵作房、走访线索…… 一天的琐事下来,就算肉身强横的许洛,都感觉得有些吃不消,走出郡府大门时,天色已经全暗下来。 杨良跟在身前身后忙碍一天,此时神情却还是兴奋得狠。 “洛爷,这动手之人可当真是凶残,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修行高人?” 看着这个尽心尽力的跑前跑后,一心好继承自己位置的少年,许洛心里有些无语,却又不好打消他的热情。 “你叫我一声洛爷,我便给你一句忠告,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许洛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得进,随口几句就把他打发回家,便打量起手中崭新木拐。 这还是上次从唐灿那里薅的羊毛,也不知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一根份量起码上百斤,就算以许洛的力气,用起来都有些吃力。 回到闲思居,许洛服下一颗莲子,将今日功课做完,便来到后院。 红月映照下,满院的黑莲安静沐浴月光下,远远看去仿佛披着一缕缕红色轻纱。 在许洛感知中,黑莲每一片叶子,都在时刻不停的吞吐着腥红月华,这场景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总会给他一种妖异美感。 红月已经出现百多年,每一个人都知道,它就是所有诡物凶兽的阴煞浊气源头,可却没有任何办法。 光影闪动,寄奴曼妙身形出现在一片莲叶上,正静静看着许洛,美目中带着一丝惊喜。 “咳、咳……” 许洛坚韧心志在这纯粹的欣喜眼神中,逐渐开始融化,他不安的咳嗽几声。 “寄奴,我有你父亲的消息了!” 寄奴神色一愣,继而欣喜若狂,可又陡然变得有些焦急忐忑,如同一个不断变幻的万花筒。 好半晌之后,她才颤抖着说道。 “他们在哪,现在还好吗?我可以去看看他们吗?” 面对她一连串的问题,许洛有些无言以对。 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总归需要面对,他索性在青石边上坐下,想了想,又朝着寄奴招招手,示意她也过来。 两人脚下是特意从长青河挖来的引水渠,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偶尔有不安分的鱼儿,自水中跃出,发出噼啪之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明明已经掌控整个莫家的山桑,不去象玛部找寄奴? 这里面应该还有些事情,是他没有想通的。 可是许洛还是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我现在只能肯定,你父亲山桑绝对在莫家,如果你想现在就去团聚的话,那我明天就能将你送过去,你想清楚吧!”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许洛心里不自觉一阵黯然。 这时他才确定一件事,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经习惯寄奴待在身边,习惯了心安理得享用着源源不断的黑莲子,也习惯了每次心烦时,就会来这里来看看。 至于究竟是看莲花,还是看其他什么,那就谁也不清楚了……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后院除开蛙鸣声阵阵,便只有微风轻轻拂过莲叶,窸窸窣窣好像在嘲笑什么。 良久之后,寄奴终于露出一抹苦笑。 “许洛,你说为何他们不来找我,明明我哪怕是死了,也一直呆在象玛部附近,没有离开过。 你说他们现在既然权势富贵无双,可是为什么找不到望归山? 他们、他们……还记得寄奴么?” 说到这里,少女声音中已经满是迷茫不安,玉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攥着许洛手臂,好像这样能给她一些勇气一样。 许洛心里暗自叹惜,当年的寄奴,还只有十岁不到,找到爹娘已经成为她心中最大的执念。 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估计她心里,只怕连父母的影像都早已模糊,如何能不彷徨、不担心? “相信我,这世上绝没有不疼自己儿女的父母! 这里面可能还有些什么原因,才让他们没来找你,最起码,你得给他们一个机会解释,我不希望到最后,寄奴在自己心里留下遗憾!” 许洛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心里却头一回没有丝毫邪念。 寄奴幽幽说道:“那你觉得我现在该去找他们吗?我听你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上门 许洛想了想,真说起来,对莫家他肯定没有好感,可对这位山桑也是忌惮不已。 这人天赋才情,皆是一等一之选,而且从莫家主这件事来看,心机极深、出手阴狠果决,绝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莫家那边的情况现在究竟怎样,也不清楚,他还真不放心将寄奴送过去。 “还是再等等吧,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间,你爹娘那边可能还有着什么难处。” 寄奴挤在他怀里,没有抬头,看不到表情。 可许洛却清楚感觉到怀里娇躯,蓦地一松,然后好好一个人,竟然如同水做的一般,瘫软在他怀里。 直到这时,许洛才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尴尬。 寄奴虽然心智只有十来岁,可身体却早已凹凸有致、成熟待摘。 这时,她只觉得那搂住自己的坚实臂膀,好似有着一股奇怪热量传来,将她挠得心尖乱撞、俏面通红。 许洛还没得及将她松开,可下一刻,怀里就是一空。 寄奴的身形,又重新出现在莲叶上,却是将背对着他。 “哼,他们不来找我,那寄奴也不去……” 虽然语气略有些幽怨、小脾气,可还是听得出来,这丫头此刻心情还是欢喜居多。 可就在这时,正想说些什么的许洛却突然神情大变,眼神冷厉的朝着院外看去。 空荡荡的院子上空,红月当空。 在许洛的感知中,却正有一层无形无色的透明罩子,瞬间将整个闲思居全部笼罩。 许洛毫不犹豫的自怀中取出传信符纸,朝驱邪司求救,可看到写上去的字迹,没有半点消散的迹象,他的神情顿时变得铁青。 谁这么大手笔,竟然将珍贵无比的封禁符阵,用在自己这个小人物身上? 心里莫名想起白天时,那位莫府老管家诡异表情,许洛眼底带上了一丝苦涩。 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些大家族,没想到报复,竟然来得这么快! 许洛虽有着八九成把握,可为防万一还是朝着身后寄奴悄然摆手,小丫头会意的将身体隐入黑莲丛之中。 而比他反应更快的则是大黑,自车厢里化作黑色流光一跃而出,直扑前院。 马上大黑压抑不住的怒吼,突兀在前院响起,黑色流光在空中炸开,将那层正迅速度成形的屏障,显露出来。 许洛心中生出不妙感觉,大黑只怕是狠狠吃了个大亏。 下一刻,黑光凭空在青牛大车中闪烁,变幻出大黑狗虚幻身形。 一道模糊意念传入许洛脑海。 “强大、强大……” 青色根须在大黑狗身体内若隐若现。 许洛恍然过来,自己这是关心则乱,只要枉生竹还存在,大车里这些收纳的灵物只怕想死都难。 还不等光罩彻底形成,两道人影仿佛迫不及待般,出现在许洛身前。 见到两人那毫不遮掩的动作,还有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的面容,许洛心里直沉下去。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驱邪司附近如此胆大妄为?” 局势有些不利,许洛想尽量拖延些时间。 可对面两人却是没有半分回答的意思。 白天才见过的那位莫府老管家,扬扬手,两颗圆滚滚的头颅,便丢在许洛身前。 看着两位老人大睁的双眼,仿佛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惧与疑惑,许洛只觉得一股戾气直冲心头。 没想到,自己所谓的好心之举,竟反而害了这对老夫妻。 他这时也升起一股明悟,之前见着驱邪司那些同僚,好似都在刻意的避开普通人,那时候还以为,是一些人忘本,踏入修行后便自恃高人一等。 现在才明白,有时候两个不同阶层的人靠得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最终的小丑竟是他自己! “年轻人,莫家的事情不是你可以觊觎的!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正中间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声音不急不缓,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颐指气使的气度,显然平时这般说话早已经习惯。 许洛深吸一口气,心神冷静下来,并没有尝试去辩解什么。 “是那神魂之毒?” 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神色,点点头。 “你确实有些出乎所有人预料,若不是阿大在你身上闻到七叶曼陀罗的气味,还真就不敢相信。 一个连通脉境都没到的见习驱邪人,竟然能从一位驱邪师手中救人!” 果然还是在这上面出了问题!白天时,大黑应该就是感应到老管家的杀意,才会刻意提醒自己。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许洛脸上神情变得慎重起来,突兀说道:“山桑,你可是还有个女儿?” “混帐,你在找死!” 中年人面色先是一变,可遂即便是勃然大怒,心底下意识还有着一丝惶恐和不敢置信。 这些年他大权在握、一言九鼎,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人坑得妻离子散的山蛮。 数年隐忍,一朝暴起便将偌大莫家彻底颠覆,更是让他极其深沉自负,唯有那个在他心中早已死去的女儿,才是他心中最深的隐秘、最痛的刺! 此刻一听这少年的话,第一反应便是,擒下这个少年郎,将他知道的事情无有遗漏的说出来。 至于放过许洛,好言商谈,对于此时早已心性大变的山桑来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这等人心里,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 轰,中年人或者说山桑袍服无风自鼓,黑色流光在身周如气旋般转动。 “山桑……” 许洛本就是个小狐狸,一见山桑动作,便知道他肯定是误解了什么,可那股浩瀚气机已经如大山般压在身上,让许洛已经吐至唇边的话,根本无法再说出半个字。 身不由己的许洛只能无奈抽身飞退,可感知到这恐怖一幕,心里还是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这是洗身境! 通脉后引灵气洗涤肉身,彻底洗髓换骨、更换根基,肉身可谓是坚逾精铁、刀枪不入。灵气在身周聚化显形、攻守两相宜,战力与之前堪称天人之别。 到这一步,就算是彻底跟普通人划开界限。 放到驱邪司,那就是可以称为驱邪尊者的存在,这样的人,哪怕许洛在驱邪司打混一年多,见过的也是寥寥无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桑 山桑袍袖一挥,无数跟黑莲子一般大小的灵气旋涡,如同雨点般朝许洛砸下,根本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 许洛感知到那隐约将自己与周边空间隔开的气机层,心里暗骂,这老头下手可当真是狠,这是懒得再听他说些什么,打算直接擒下,或者弄死! 山桑自负霸道,可许洛骨子里何尝不是傲骨铮铮,也从来没有把命交到别人手中的习惯。 既然如此,那就先打过一场再说! 灵气雨还未落下,许洛身体已经本能颤栗起来,腰间一道爆裂刀光,宛如闪电般当空炸开。 空气中响起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一个个灵气旋涡,被刀芒斩开,可还有更多的灵气雨点,前赴后继重重砸下。 砰,一滴雨点落在许洛左肩,重如山岳。 许洛身体一颤,情不自禁痛哼出声,表面看去好似没有受伤,可体内骨骼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可越是这样,许洛骨子深处的凶狠,反而被彻底激发出来。 柴刀化作一道白虹,划过空间直刺山桑面门,这一次柴刀好似格外兴奋,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可山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身周灵气旋涡一转,白虹便顿在空中。 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的柴刀,第一次碰到了斩不开的东西。 人家既然没把他当盘菜,许洛也不再留手,他对柴刀那边战况看都不看,直扑早已上了他必杀名单的老管家。 自始至终,许洛也没想过,柴刀能对付得了一位洗身境,只希望用柴刀那斩无不中的神通,稍微拖延下时间罢了。 一直面色恭谨的大管家,见到许洛飞身而至,眼角深处闪过一丝嘲讽。 这是打算柿子挑软的捏? 年轻人倒是果决,可是你确定挑的,真是个软柿子? 沉重木拐重刺喉间,呼啸压下的凌厉杀机让人扑面生寒。 可是大管家却是不慌不忙,缓缓伸出一支白皙手掌,轻描淡写的就将木拐握在手中,轻松的就跟抓起根灯草般。 许洛心里一凛,怎么可能? 自从修行《魔猿混沌身》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跟自己比试力量! 仔细一看,许洛才发现奥秘所在。 老管家手掌上隐隐泛起一层白光,一股淡淡威压,正从他大拇指上扳指传来,显然,这扳指就是他的伴生物。 许洛深知时间不多,那柴刀顶多拖住山桑几个呼吸时间。 他毫不犹豫的将木拐脱手,身体失去支撑自半空掉下,可还不等落地,他整个人已经如同蟒蛇般,柔若无骨的缠向老管家。 老管家眉头微皱,一个残废,竟然想着和敌人打近身战,这是慌不择路? 可他能被山桑视为心腹,自然不是大意之人,胖大身躯如游鱼般,飞速向后方滑退。 哪怕他从来不认为,许洛是自己的对手,可还是选择暂时退避,只要主人能够脱身,这小子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没注意到,见到这一幕的许洛,眼角却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原本在老管家推算中,那根本就不可能碰到自己的手掌,却如变戏法般,指尖蓦地再次伸出森然利爪,轻飘飘搭在他宽大肩膀上。 冰冷的血光,仿佛在老管家眼前,划过一道璀璨星芒,道道无形根须以他肩膀为中心,疯狂在身体上延伸。 生死一线之间,老管家终于自彻底爆发的许洛身上,感觉到一种莫大凶险。 他狂吼一声,本就胖大的身体,再次魁梧一大圈。 胸腹间一圈圈如同救生圈般的肥肉,荡起无数波纹,努力抵抗着无形气机穿刺。 肥厚手掌上扳指被摧发到极致,白光如雷电般在身体表面上炸开。 可还没等到老管家彻底回过神,下一刻,许洛的身体已经犹如最亲密的情人般,揉进他怀中。 噼哩啪啦,一连串爆豆般脆响传来。 老管家再次低吼出声,却又戛然而止,脸上所有惊疑恐惧、不可置信的神情,如同被定格的影像般全部僵住。 还不等许洛身体退开,一道接一道的血雾,自他胖大身体各处窍穴处朝外迸射。 许洛那张清秀脸庞,被当头淋个正着,远远看去,如同厉鬼一般。 “混蛋!” 山桑原本对柴刀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可他自身的灵机防御层,却被那一刀如劈朽木般,轻松破开。 然后,还不等浩荡杀机从那三尺来长的刀身彻底爆发,山桑轻描淡定的一指弹出。 柴刀化作流光,被弹飞老远。 可这时的山桑,却是看着被斩开的灵气防御罩一脸懵逼,以他的深沉心性,也不由得愣了下,这是什么鬼刀? 自己可是洗身境,并且伴生物更是来头非小,却被这无人御使的破刀一刀劈开? 是的,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许洛根本就没有彻底掌控这刀。 只是通过某种方法取巧,斩出这一刀,可即便这样,依然让他吃了个闷亏。 若是这破刀彻底被人掌控呢? 想到这里,哪怕自信从不弱于人的山桑,也不禁心生寒意。 见着那去而复返的柴刀,又已经斩到脖颈前咫尺之地,冥冥中,一个荒谬直觉出现在他心头。 这一刀,自己竟然避不开! 呼啸的风声、漆黑夜色、水渠中流淌的水声……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淡漠杀机,直接侵袭进脑海。 仿佛这一瞬间,整片天地都在排斥禁锢他。 山桑瞳孔一缩,毫不犹豫的往旁边一偏身体。 噗,一道深深豁口出现在左肩上。 看着汩汩直冒的鲜血,山桑手掌彻底变成一种深邃墨黑,朝着正欲退回的柴刀狠狠一拍。 正欲发出欢呼嘶鸣的柴刀,顿时如遭雷噬,一颗颗黑色莲子印迹,突兀自刀身上浮现。 向来怼天怼地、从不服输的柴刀,刀身开始疯狂颤抖,一声凄厉至极的刀鸣,猛得在闲思居响起。 哪怕是半空中若隐若现的封禁符阵,都这被这声刀鸣,震得直接显出形迹。 柴刀上那层惨白莹光,都被这一掌震得黯然失色,斑斑锈迹四处溅射。 显然,柴刀这下吃了个大亏,竟顾不得找许洛捅一刀、见见血,就直接没入大车中没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雾 山桑将视线放到许洛这边,可就这么短短几息功夫,老管家已经七窍迸血,无力瘫倒在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通脉境的驱邪师在一个小小开灵境手中,连这么短的时间都坚持不到! “原本以为尽量将你高估,可没想到还是小看了! 你很不错,我记得资料上你只是三河堡孤儿出身,踏入修行不过年许时间,没想到战力却已经是如此骇人,当真了不起。” 山桑果然不愧是枭雄人物,仅仅片刻时间,便已经收殓自身怒意,反而露出发自心底的欣赏神色。 许洛将木拐取回,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两下,可浓稠血浆怎么也擦不干净,他索性不再理会,闻言不禁心里一凛。 “你调查我?另外,我可不是孤儿!” 山桑无语的看了许洛一眼,真新鲜,像他这样的人,若是不打听清敌人的底细,又怎么会就这么大大咧咧上门? 真当这是话本,怎么样作死都有重来的机会? 许洛虽然对他忌惮非常,可杀机却是从未如此刻般高涨过。 从李泊瑜提醒,他是什么劳什子天厌之体,他便刻意的离开崔叔、小妹许思、还有那些牵挂在心底的儿时玩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座偏僻坞堡中的人,已经成为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底线。 若是有谁想打破底线,那就要承受他许洛,一辈子不死不休的报复,可想到听话至极,还躲在莲丛中没有露面的寄奴,他还是想尽力挽回一下。 “你女儿……” “住口!既然你知道她,不如也下去一起陪她。” 提及到自家女儿,刚刚恢复几分冷静的山桑,眼神顿时又变得阴沉深寒。 他根本不给许洛说话的机会,十指轻弹,一道道黑色丝线,如灵蛇般蔓延至整个后院。 许洛直接气极反笑,漆黑如墨的瞳孔直接泛起浓郁血色,一条条纤细青须,自全身窍穴中生出,如同血管般扎进双腿之中。 哪怕已不是第一次如此做,许洛仍然忍不住痛得闷哼出声。 可眼前这敌人实在是太过强大,已经彻底超出他的预料,也只有枉生竹,才能让他从必死之局中,挣出一线生机。 山桑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可是,只要他尝试感知那丝丝缕缕的无形气机,一种自心底深处升起的大恐怖,就会让他不寒而栗。 那是一种来自生命本能上的压制! 是一只蝼蚁见到生平第一株撑天大树般的震撼、是一种低等生物面对着浩瀚苍天,自心底生出的渺小与卑微…… 可愈是如此,山桑心里除了对许洛的那一丝欣赏外,更多的便是忌惮,出手更是愈发凌厉。 黑色丝线如同漫天飞舞的雨丝,在空中交织成大网,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看起来如同一个教书先生的山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山蛮骨子里的凶悍,他浑身黑气涌动,无数莲子印迹,在身周形成甲衣,紧紧贴在身上。 还不等许洛自剧痛中恢复心神,他整个人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许洛身前。 许洛顾不得双腿还未恢复知觉,腰间驱邪司配发的百炼刀带起一缕寒芒,直抹山桑咽喉。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山桑却是连躲都懒得躲一下,反而肩头一顶,主动迎上森寒的刀刃。 叮的金铁交击脆响传来,锋利至极的百炼刀高高弹起。 许洛眼角一缩,洗身境肉身就这么强大么? 好像从来没有停顿过的山桑,没有使用任何兵器,只是白皙手掌作刀,自许洛耳门处斜斜往下一劈。 阴冷锋利的气机,还未临身,便将许洛耳边几缕发丝切断。 挡不住! 原本对自己肉身极有信心的许洛,心底警兆陡然大升,双腿瞬间如同彻底断折般,整个身体直直崩塌下去。 可虽然躲过手刀,这时天上的诡异黑网,却已经猛得落下。 许洛无奈以手作足,朝身后一窜,高高扬起的双腿顷刻间如同八爪鱼般,生出无数青须触足,挡住黑网。 哧哧声猛然大作,黑网便如同湿透的碎纸一般,被青须直接穿透。 青黑两色光芒只是微微一触,正在飞退的许洛和掌刀变爪追击的山桑,几乎同时一顿。 这是诡怪? 察觉到识海处枉生竹传来的隐隐兴奋意识,许洛怎么也没想到,这山桑竟然会是一头诡怪! 难怪这才多少年,他便已突破至洗身境,可是,他是怎么躲过驱邪司的查探,在郡城藏身这么多年的? 而山桑却是没有料到。 自己仗之横行无忌、将偌大一个莫家都快坑死的灵物,在那无形气机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被青丝穿透的黑网,已经彻底与他失去感应,就好像、就好像被什么给生生吃了般。 许洛脸上终于浮出一丝冷笑,隐约猜测到山桑性子为何有些神经质。 没准,自己今天还真有可能彻底翻船,枉生竹对这类鬼东西的克制,几乎堪称天生克星。 感觉到体内枉生竹传来的雀跃之情,许洛身体不退反进,无数青色根须,自身体窍穴蜂拥而出。 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进击的巨大刺猬般,狠狠撞向空中那层黑色巨网。 轰,如同冰水淋进热油中,铺天盖地的黑网剧烈翻滚起来。 黑气瞬间弥漫至整个宅院。 可在黑气的正中心,青光却是若隐若现,像是暗夜冷风中怎么也不熄灭的火苗,看似弱小,却生机勃勃。 被黑网包裹其中的许洛,就如同一块咬不烂、咽不下的骨头一般,正在里面翻江倒海。 山桑心中第一次生出急躁的情绪,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当黑气漫天时,一层诡异的花纹悄然在他脸庞浮现,然后急速蔓延。 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颗巨大的黑色莲子,正在逐渐取代他的头颅一般。 他凄厉怪啸一声,整个人也跟着冲进雾气之中, 许洛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到无边迷雾中,上不见天、下不着地,身周簇拥着一眼看不到边的黑雾。 只有他自己能见到的青须化成光膜。紧紧贴在肌肤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异变 哧、哧,一道道黑线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在许洛身上,发出如同硫酸泼中般的腐蚀声。 虽然黑线被青光挡住,甚至直接被吞噬。 可是其中蕴含的巨力,却如同海潮般一波波袭来,让他整个人如同一个虚浮在水面的皮球,被抽得上下起伏不停。 砰,一个漆黑人影如炮弹般,重重砸在许洛身上。 胸前传来咔嚓轻响,这一击直接将许洛前胸撞得塌成一个凹坑。 可下一刻,青光立即迅速涌来,彻骨剧痛刚传入脑海,一股温和凉意又将胸前凹陷处团团包裹,血肉开始疯狂生长修复。 许洛被这冰火两重天酸爽感觉,刺激得下意识闷哼出声。 漆黑人影此时已经看不出半点山桑原本的气度。 密密麻麻的符文,将他脸上遮掩得严严实实,通红双眼看不出半点理智、冷静,只有生灵本能间的杀戮与吞噬。 是的,吞噬! 枉生竹在无时无刻不停的吸纳黑气,可不知为何,突然神智大变的山桑,竟然也想要吞噬许洛。 许洛知道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这山桑不知什么时候起,早已被某种诡物彻底控制心神,甚至许洛怀疑,自一开始他觉醒的所谓伴生物,压根就是那诡物本身。 可惜从头至尾,许洛都没见到那诡物本体,现在也只能仗着枉生竹来勉强对抗。 砰、砰…… 声声闷响接连响起。 许洛心底狠狠暗骂,这山桑被诡物控制住身体之后,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浑身黑气缭绕,坚硬如铁,一身怪力仿佛用不完一样,每一次攻击,皆是简单粗暴至极。 可每一拳、每一脚,都让许洛有种被火车头撞中的错觉,他甚至都能听到,体内血肉骨骼发出的哀吟之声。 可当想要还击时,却又发现根本无处下手,山桑整个人似乎已经与这些黑雾,彻底融为一体。 许洛的每一次攻击,哪怕明明击中,可却跟打在空气中一般,虚不受力,更别提伤害。 幸好有枉生竹形成的青光,不停吸纳黑气,勉强维持着光膜不破。 两方一下子僵持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当黑气笼罩着整个宅院,弥漫至那些寄奴种出来的黑莲时。 簌簌声顿时大作,一棵棵黑色莲株,如同吃了大补药般,朵朵莲叶张开,悄无声息的吸纳起黑气。 把许洛折腾得苦不堪言的黑气,就如同换了张面孔般,毫无半点阻碍的,融入到黑莲之中。 一直隐藏在黑莲中的寄奴,有些畏惧的伸头探了探。 那些能够遮掩光线的黑气,在她眼中却如若无物,当她见到正被当成皮球般,揍来揍去的许洛时,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 正双拳合握,当成一柄手锤,将许洛狠狠砸开的山桑耳朵一动,脸上露出一抹狰狞血腥笑容,身形陡然化作黑气消失。 许洛张口吐出一口淤血,心里暗叫不妙。 不是让这丫头藏好么? 特别是此刻山桑明显状态不对,绝对认不出来这个已死去几十年的女儿。 他再顾不得自家伤势,浑身气血全部疯狂灌入眉心,青光先是一顿,可遂即就如同吹了气般,疯狂弥漫。 一株影影绰绰,看不清样貌的青竹虚影,猛得自眉心处攀升而起。 竹身如青玉般青翠欲滴、枝影幢幢间,似乎有无数黄钟大吕响起。 一根根明明虚幻的枝丫,却又偏偏如世间最为锋利的刀刃般,直直破开重重黑雾。 黑气仿佛也察觉到巨大危险,疯狂反扑上来。 可那无数虚幻枝丫竹叶,只是轻轻一晃,一个个细小的旋涡便凭空生成,将周边的黑气全部吸纳一空。 那些枝条,好像食髓知味般还想继续朝上方的黑色巨网延伸。 可下一刻,下方已经实在支撑不住的许洛,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嚎。 青竹不甘心的轻微颤动,可还是化作青光重新缩回眉心。 此刻的许洛,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精气神,如同被人拿了台水泵彻底抽干,那脸色面如金纸,看上去就像个死人。 没有黑气遮掩,许洛赶紧朝黑莲丛看去。 山桑身形黑雾环绕,正一脸狞笑将大手伸进一朵莲花之中。 寄奴虽然是精怪之身,可若是被人找到依凭之物,又怎么可能躲过洗身境的大能查探? 大手之中正是寄奴脆弱的脖颈,她那娇俏身形被山桑一点点,如同拔萝卜般,从黑莲中生生拔出来。 可即便这样,寄奴看向许洛的眼神,却只有歉意与担忧。 许洛只觉得心里一痛,正欲急扑过来的身形,不由自主一顿。 山桑腥红瞳孔中,早已只剩下杀戮,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大手就要顺势一拧。 情急之下,许洛灵机一动,大吼出声。 “她是你女儿寄奴!” “寄奴?寄奴……” 山桑双眼看似还是腥红一片,可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却率先反应过来。 大手不由自主的一松,嘴里不停呢喃出声。 可下一刻,他脸上繁琐花纹却是猛得一亮,黑光大作,刚刚下意识松开的大手,再次朝着正往下掉落的寄奴抓去。 “死、都去死!” 山桑五指尖甲如同某种怪兽巨爪一般,凭空生出尺来长的尖甲,直直刺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青色竹根,突兀出现在寄奴腰间。 嗖的一声,硬生生将心神被摄的她拉开。 这时才看清山桑相貌的寄奴,犹如魔怔一般全身僵硬,她痴痴看着那张只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熟悉面孔,未语泪先流。 “阿爸……是你吗?阿爸!” 这一声声凄凉无助的呐喊,传入到山桑耳中。 他整个人顿时如触电般,浑身颤抖不已,眼中腥红漆黑两色交替出现,时而清明、时而混乱。 覆盖在脸上的那层黑色符文,仿佛遭遇到某种剧烈抵抗,不时若隐若现。 而被许洛一把快要拉回身边的寄奴,此时已经彻底疯狂,声声如黄鹂泣血。 “阿爸,我是寄奴,你、你…跟娘亲,都不要我了么……” 山桑浑身一震,眼中猛得精光暴闪,口中厉喝出声。 “混帐,从我身体滚出去!你是我培育而出,竟然敢噬主顶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清醒 一枚漆黑如墨的莲子,突兀自山桑脑门处浮现。 旁边正欲趁机出手的许洛,眼中闪过惊疑神色,这竟然是另外一颗黑莲子。 不对、不对,这颗竟比寄奴相存共生的那颗,还要大上两圈,就像这颗才是真正的莲子本体般。 而莲子一现,满脸狰狞之色的山桑,就好像精气神一下子全部被其抽走。 高大身躯如同萎缩一般,看上去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头上刚刚还是丝丝不乱的黑发,呈现出花白之色,光滑面容上,如同干枯的老桔子皮,沟壑纵横。 就在这时,被山桑生生逼出体外,还透着不甘意味的巨大莲子,黑色光华猛得大作。 高空上那层若隐若现的黑网,如同下方有个巨大旋涡在吸引一般,直接揉作一团被莲子一口吞下。 莲子猛得剧烈膨胀起来,呼吸间宛如一座小山峰般,死死压在山桑脑门上。 刚刚清醒过来的山桑,眼神又开始变幻。 趁着最后一丝清明之际,他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看着正紧张盯着自己的寄奴,他凄惨一笑。 “孩子,阿爸对不住你,当年没能照顾好你娘,现在也没能照看好你…… 对不起……” 许洛心里暗叹一口气。 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现在当事人都已死完,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但从山桑对莫家的狠辣作为来看,只怕寄奴的娘亲早已不在人世。 此时腿上传来的剧痛在提醒着,跟枉生竹合体的时间快要到了! 许洛强忍剧痛,一根粗大的竹鞭如同蟒蛇般突兀射出,笔直刺向巨大莲子。 这个老对手稍有动静,莲子立时察觉到巨大的威胁,体表的黑光形成一道道狰狞巨蟒,跟青色竹根死死纠缠在一起。 许洛心里冷笑,莲子这般动作只怕正合枉生竹之意,这二货现在消耗极大,现在正急需补充。 果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明明黑蟒体型比竹根大上好几倍,而且数量还要多出好多。 可片刻之后,一条条黑蟒体形肉眼可见的缩小。 最后竹根仿佛吃饱喝足般,终于露出狰狞獠牙,略微有些虚胖的竹根,朝着攀附在身体上几条小不点黑蟒轻轻一抖。 每一道竹节上,凭空生出无数纤细根须,如血蛭般死死缠在黑蟒身上。 竹须前梢如蛇头般高高扬起,陡然化作青色流光,刺向被黑气重重包裹的莲子。 黑气顿时如山呼海啸般旋转起来,巨大的力道,撕扯得竹根七扭八歪。 可枉生竹天生就是这些诡怪邪物、阴煞浊气的克星,一边努力朝着莲子本体靠近,一边吸纳身周黑气。 两者一下子有些僵持起来。 借助这难得的良机,山桑望向头上巨大莲子,眼神有些不舍,可更多的还是痛恨、屈辱,最后尽数化作一片决然。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短刀,然后毫不犹豫的插进自己胸膛。 还在上面拼死抵抗的莲子,通体一颤,然后黑气声势立即消散几分。 山桑突然面色惨白的,朝着正在全力御使枉生竹的许洛笑了笑,嘴唇无声张合。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可不知为何,许洛却是偏偏听得一清二楚。 “照顾好寄奴!我有些已经用不上的小东西,全存放在大燕银庄,凭证就是我身上的桑字玉牌。” 不待许洛回应,山桑便视线偏转到寄奴身上。 此时,哪怕是天塌下来、瞬间世间末日,这个男人眼里好像也再容不下其他。 看着眼前这娇俏小娘,他眼神迷离中,依稀有一幕幕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闪过。 好像女儿奴一般年轻健壮山蛮,如同捧着最心爱珍宝,将冰雕玉琢般的女娃轻轻放上宽厚肩膀。 有两夫妻为了更好的融入燕人生活,在松烛下耐心一字一字学着官话,旁边的女娃儿也跟着读得摇头晃脑。 有山蛮背着巨大包裹,不舍得在树屋外站了半宿,最后还是迎着朝阳走出环间山。 也有做文士打扮的山蛮,发疯一般在树屋下寻找着什么,可惜以往热闹非凡的树屋,此时早已人去楼空,彻底破败下来…… 所有的一切、一切,最后全数化成一幕。 一个面孔与寄奴有着五六分相似的成熟妇人,满身是血躺在他怀中,那时的莫府还不败破,满眼的金碧辉煌、奢华侈靡。 可山桑眼中只有那个死在自己族人手中的女人,耳中回响着声嘶力竭的哭喊。 “阿桑,对不起!快走,带着寄奴离族人们远远的……走……” 没人知道,自从那天起,那个天资横溢的象玛族天才,就已经彻底死了! 剩下的,只有一个为了妻女报仇,而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 他接受了那个日夜在心里蛊惑的声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便将所有血肉,一片片种在自己养育一辈子的黑色莲子下…… 此时,枉生竹无数根须已经将莲子紧紧缠住,这诡怪已经是厉级诡物。 若是没有山桑最后的配合,就算把许洛这个湊数的一块加上,只怕也没办法,将它弄得如此狼狈。 大局已定,许洛看向山桑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人明显不能算是好人,可在生命最后关头,他竟然能放弃最后生还的希望。 他可能看不到枉生竹,但肯定能感觉到枉生竹到底有多么凶残。 若是被它吞噬掉与他同生共存的黑莲子,也意味着山桑必是魂飞魄散,连轮回都不得入。 看着山桑望向寄奴那无比期盼的眼神,许洛最终还是松开了死死攥住的寄奴。 寄奴身形凭空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在山桑的身边。 她看着那张有些陌生,却又仿佛早已刻在心底的面孔,小手抬起,想摸却又不敢。 山桑眼中闪过一丝满足,却没有和那些反派临死前一般,有无穷精力废话。 随着枉生竹对莲子精气的抽取,他衰老程度在迅速加快,身体更是无法动弹分毫,连想要开口说话,都已经做不到。 他只能用逐渐黯淡的眼神,看着寄奴,就像要把她这个样子,全部刻在心尖尖上一般。 第一百一十七章 莲种 一旁的许洛都快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抓住寄奴小手,轻轻放在那张写满渴望的老脸上。 早已泪如雨下的寄奴,才终于反应过来般放声哭嚎,整个人好似回到儿时那般,死死挂在山桑身上。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山桑,会轻拍她的小屁股,会开怀大笑的将她举至头顶,然后小心翼翼放在肩膀上。 而现在,他手指只能勉力动动,却任何动作也做不了。 “阿爸,你起来,带寄奴回树屋……阿爸,寄奴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阿爸…阿爸,你起来呀……” 闲思居一下子诡异的安静下来,只有寄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回荡。 许洛费尽心思,也只能稍微拖慢一下枉生竹的吸纳速度,可这根本于事无补,随着空中莲子体形如放气般飞速变化。 不过片刻功夫,莲子又恢复到最初大小。 可是诡异的一幕也出现了,空中本已被枉生竹快要吞噬的祈愿景,蓦地一变。 光影闪烁间,碎开的祈愿景如画布般被掀起。 影影绰绰间,一座巨大宅院拔地而起,气势宏伟、装饰奢华,微波荡漾的湖泊,朵朵盛放的莲花、各种奇花异草,姹紫嫣红。 怪石峥嵘的假山上,瀑布如匹缎般淌下,好似柴房样式的偏厢房…… 在画面边缘处,还有着无数影影绰绰的事物,却是看不太真切。 这画面只是一闪即逝,只有眉心处青竹虚影仿佛察觉到什么,猛得惊动,而后又迅速归于平静。 许洛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耳边已经传来一声无力闷哼。 山桑无神的眼神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神采,浑身窍穴同时迸出鲜血,整个人如同被烧红的大虾般,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他大手狠狠朝着心口一插,笔直没入血肉之中,取出一枚还带着血丝的黑玉莲子。 颤颤巍巍递至还在徒劳的用手,想要捂住他身上无数血口的寄奴面前,可山桑的眼神,却是一直死死盯着许洛不放。 许洛也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天第几回叹气。 他明白山桑的意思,他显然也看出现在的寄奴,状态有些不对,所以想把这莲子真正的本体,跟她融合一体。 可显然现在的他,已经根本无法做到,只能寄希望于许洛。 许洛没有说话,只是凝重无比的点点头。 山桑嘴角扯出最后一丝欣慰笑意,将手中莲子放进寄奴手心,然后死死抓住她的小手,再也没有松开过…… 在隔着闲思居几条巷道的一处宅院屋顶。 赵双芷与金沙两人,先是一直聚精会神的盯着闲思居,可还等不到一柱香时间,赵双芷眼中便露出不耐烦神色。 “惜夕姐眼光也未免太高,随便招个新人,这种活计也轮不到咱俩来干。” 见金沙还是专注盯着闲思居方向,她美目一转,又古灵精怪的叹息出声。 “木头人,你先盯一会,本姑娘待会再来轮换。” 金沙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他仿佛老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一般,还是如往常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他哪还不知道眼前心上人的小心思。 可他本就不擅言词,更何况还是面对随着年龄渐长,心中情思愈发复杂的小丫头。 赵赵双芷理所当然的点点殝首。 “也不知道惜夕姐,究竟看出这瘸子哪点不对劲?竟然还要咱们两个通脉境的驱邪师大人,亲自来盯梢这小子。 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咱们直接将人抓进驱邪司一审,不就什么都有了?” 她根本就没想过金沙会回答,自言自语一阵,便百无聊赖的在斜靠在屋顶上,自怀里取出一些零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来。 时不时,还硬塞一两块,给旁边正小心打量远处闲思居的金沙嘴里。 金沙如同看小孩般,无语瞪她几眼,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张开了嘴巴。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赵双芷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旁的金沙,却是猛得身体一震,仿佛看到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般。 赵双芷虽然性子有些急躁兼不靠谱,可对身边这位伙伴却是熟悉至极,立即明白肯定发生了什么,自屋顶上一跃而起。 “怎么了、怎么了?” 赵双芷脸上满是紧张兴奋神色,小心翼翼的露出半个头,朝远处闲思居看过去。 金沙看着她身后高高拱起的浑圆部位、极其方便的美妙姿势,心里先是暗自嘲笑,你这般动作,能瞒得住谁? 可下一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一热,视线立即如触电般移开。 赵双芷看着他满面通红的俊脸,疑惑问了声。 “到底怎么呢?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表情如此古怪?” “有问题,闲思居有问题!” 金沙好不容易,将自己脑子从刚才的遐想中拔出来,回到正事上面,他眼神微眯,远眺着被深沉夜色笼罩的闲思居。 “你有没有算过,从我俩守在这里开始,至少有三个时辰以上,可有件很奇怪的事情,闲思居那里却是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就有种……” 他语声一顿,组织着措词。 “落入我们眼中的闲思居,就像是、像是早被人画好的黑白水墨画,所有景象全部定格一般! 这位是叫许洛?我们明明是确定他已经回家,而且家中有老仆两人,还有一位疑似精怪的少女,可这么长时间,却是连一点动静都不见,为什么?” 金沙满脸凝重的看了眼边上同伴,可马上就放弃让赵双芷思考的想法。 面对着小妮子一副你说得好有道理,可我一点都不懂的努力表情,他委实只想静静! 想着这位自小就是锦衣玉食,出门从来都是前呼后拥,脑子,那是什么东西,这位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亲自来想? 赵双芷大小姐的第一份历练活计,便死活要来跟着心中偶像古惜夕斩妖诛诡。 不过,想到这丫头真对上诡怪的毫不畏惧表现,金沙心底那丝抱怨又烟消云散。 至少,人家也很努力,嗯,就是这样,当然,也只是这样! 第一百一十八章 破阵 金沙自怀里取出传信符纸,将这里情况全部传给古惜夕。 现在,他也愈发佩服古惜夕,这就是差距,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情,人家只要看上一眼,便能知道有问题。 这位身家娇贵的天之娇女,短短几个月时间,便用表现彻底征服两人。 驱邪司离此并没有多远,没过多久,一身玄色衣甲的古惜夕,便英姿飒爽出现在两人眼前。 “可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一上来,古惜夕便顾不得寒暄,美目闪过一阵幽光,看向远处闲思居。 可还不等金沙两人回答,她面色已经变得铁青无比。 “小金猜得很对,闲思居已经出了问题!” 没想到真出了问题,金沙一时间也顾不得抗议,小金这个听起来很像条狗的称呼,大手悄然按在腰间长刀上。 “可是,咱们两人的确是一直监测着没有片刻放松,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 “符阵!” 古惜夕声音清冷,却颇有几分斩钉截铁意味。 “某种禁锢、静音类符阵!类似于藏书楼三层那种《六丁隐迹》、《十方消匿阵》之类的东西。 你们现在还没有资格上去翻阅,能察觉出些微异常之处,那已经很了不起!” 说这话时,她明显有些口不对心,金沙还欲再问些什么,一旁的赵双芷,已经满脸雀跃的将腰间小袋挪至最顺手的位置,着急叫道。 “大人,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将那位许洛小子…哦,同僚…给救出来呀!” 古惜夕无语的看她一眼,要不是你那语气中快要溢出来的迫不及待,我真就信你了! 可现在一直傻等在这里肯定也不行。 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竟然用昂贵珍惜至极的符阵,来对付一个名不经传,还是个残废的驱邪人? 这许洛身上,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会让人如此重视? 越想,古惜夕对这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古怪同龄人,就愈发的感兴趣。 “走吧!都小心些,咱们先过去看看。” 古惜夕一马当先,腰间玉玦光影一闪,便将三人身形全部遮掩,顺着栉比鳞次的屋檐朝闲思居跃过去。 离闲思居距离越近,古惜夕如羊脂玉般的俏脸上,神情愈是凝重。 这处禁锢符阵,竟然将整座闲思居全部包裹,控制范围极其骇人,价值只怕至少要用灵露来计算! 这样的手笔,在现在的莫水郡,除开驱邪司、御兵司这两大巨头,就只有那些巨贾豪绅、隐在水底的家族大鳄能拿出来,当然也包括三人背后的家族。 此时三人已经站立在闲思居外,看着古惜夕一直皱眉在思忖着什么。 赵双芷看着前方,好似笼罩在一层稀薄雾气中的宅院,好奇下伸出纤纤玉指,准备试试再说。 这种禁锢符阵,就连她也难得如此近距离观摩。 “啊……” 还不待她手伸出,一柄刀鞘便不轻不重的敲在手腕上。 赵双芷正要惊声惨叫,可马上又被怒目而视的古惜夕瞪回来。 这时的她,再没有往日的和善亲切,身上冷厉气息骇人至极,似乎若是赵双芷再胡闹出动静,下一刻长刀就会斩过来。 金沙悄悄拉了把赵双芷,这时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不然,真有可能会死人的! 古惜夕将视线转移到前方,在她灵目之下,前方还是空荡荡一片。 可明明这个地方,就是闲思居。 她想了想,自怀里取出几张纸符,摆出一个古怪图案,然后往前方一弹。 纸符悄无声息自燃化作灰烬,几人眼前景象立即有了变化,一层若隐若现的白色屏障,终于显露在空中。 古惜夕悄然朝两人,比划几个手势,不敢再胡闹的赵双芷也终于认真起来。 她悄无声息的后退几步,手中一张金边传信符纸出现,一行行字迹飞速出现又隐没。 在玄衣尉中,她主要负责观察警戒、支援报信。 而金沙深吸一口气,神情冷峻的俊脸上浮出一层黑光,往古惜夕身侧一站,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娇小身形全部遮掩。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三人便再没有半分嬉笑心思,每个人都在尽展自己所长,分工合作的同时却又能配合无间,齐心协力应对一切。 这才是驱邪司能以数量稀少的修行人,却打得荒野中众多诡怪凶兽,不敢进入城池半步的主要原因。 而作为主力的古惜夕,俏脸陡然一白,腰间玉玦陡然大放光明,出现在三人头顶。 玉玦迎风就长,不过三寸大小的体形,瞬间膨胀至丈许大小,浩大气机将丈许外的赵双芷,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这小妮子却是满脸羡慕神情,这就是玄级伴生物的强大威能! 下一刻,玉玦如同山峰般轰然落下,重重砸在那层光幕上。 轰隆隆,如同云层中闷雷炸响。 那层光幕在无边巨力下,光华明灭不定、疯狂闪烁,然后,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光华如烟花般散作点点流光,消失不见。 而三人眼前的闲思居,却如同被扯去一层朦胧面纱般。 蛙响虫鸣、风动叶落,还有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充斥着三人所有感官。 所有感知,在这一瞬间彻底生动起来, 金沙闷吼一声,整个人如同荒野中冲出的蛮象一般,一步跃出便落在血腥味最浓的后院。 手中一扬,一张灵光闪烁的驱煞符便抛上半空,炽热白光将后院照得亮如白昼。 紧随其后的古惜夕,身形却蓦地隐去,气息更像消失了般。 “驱邪司办事,无关人等……” 可入目景象,却让金沙剩下的话语,全又咽回喉咙。 原本整洁的院子,宛如被飙风席卷一般,一地狼藉。 地上鲜血早已干涸,厚厚的暗黑血痂,形成一个个不规则图案。 一个面目清秀的持拐少年,正满脸冷漠的朝这边看来,身后如凶兽蹲卧的青牛大车,通体碧光盈盈,似要蠢蠢欲动。 少年身前,一个身形有些虚幻的娇俏少女,正伏在一具中年人尸体上嚎啕大哭…… 此时符阵被破,轻风徐来,密密麻麻莲叶摇头晃脑,发出悦耳轻响,配合这诡异血腥一幕,竟有着几分妖艳!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误会 就在这时,刚刚金沙按照驱邪司诛邪惯例扔出的驱煞符,如生灵性般定在寄奴上方。 “啊……” 正伤心欲绝的寄奴发出一声惨叫,手心紧攥的莲种顿时变成一块烧红烙铁,丝丝缕缕的黑烟,肉眼可见的朝四周散溢。 驱煞符是驱邪司专门为了驱散邪物阴煞而炼制。 寄奴先前半人半怪、状态奇特,倒还罢了,这会儿拿着的莲种,可是正儿八经的诡怪本命物,自然被格外针对。 许洛都被这一幕给惊住了,遂即整个晚上的憋屈、愤然尽数涌上心头,再看到猝不及防的寄奴此时痛苦模样,他的双眼一下子就红了。 还不待金沙回过神来,青牛大车已经化作流光,如炮弹般直直撞过来。 轰的巨响,金沙魁梧身躯高高弹起,青光也一触即回。 可许洛的身体,却是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竟出现在远远抛飞的金沙上方,惨白色的柴刀在空中一闪即逝,如隐在暗处的毒蛇般,悄无声息的斩下。 金沙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下一息,脖颈处便有微微寒意传来。 他刚想要聚起体内噬金蚁的力量,可马上一股冰冷寒意直冲脑海,将他所有意识彻底冻结。 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顿。 可就是这么一顿,破旧的柴刀已经出现在他脖颈处,缺了好几个豁口的刀刃,阴森光芒占据着所有人视线。 “许洛,住手!” 隐在暗处的古惜夕眼底闪过一丝惊色,怎么也没想到,许洛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残废少年,一旦动起手来,竟然如此凶悍可怕! 看到寄奴模样,她知道许洛只怕是误会了,自院中显出身形,大声阻止的同时也轻点玉玦。 玉玦化作白色流光,如同瞬移般消失,精准无比的挡在柴刀前。 叮的轻响,两道白光炸开,柴刀被一股巨力弹回。 许洛眼角一缩,这已经是今天柴刀第二次无功而返。 察觉到刀中那汹涌袭来的不甘、吞噬意味,他毫不犹豫的反手一刀插入自己肩膀。 直觉告诉他,今天若是再不让这位大爷见见血,只怕下一刻它就会爆发反噬他这个操控者! 玉玦撞开柴刀后还不罢休,又轻飘飘的落在许洛身上,顿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噬,身形不由自主的自高处落下,砰的如死狗般摔落在地。 击退许洛的古惜夕,又立即朝着驱煞符一招手,纸符立即燃成灰烬四散。 许洛心里苦笑,竟然是这位亲自赶来,那自己败的倒也不冤。 昨晚刚与洗身境放对厮杀一场,他心里未尝没有几分自傲,可此刻正儿八经放对,古惜夕立马就教他如何做人! 原本许洛也不会如此狼狈,可关键时刻,眉心间青竹虚影却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半点动静,悬浮在半空的青色光团,就好像吞噬刚才的莲子吃撑了般,动弹不得。 可许洛马上想起了什么,立即着急大叫。 “寄奴,别动手,这是自己人!” 可他的阻止还是晚了些。 向来胆小怯弱的寄奴,见到许洛狼狈倒地,她连自己正在冒烟的本体都不顾,眼中闪过罕见至极的凶狠神情。 一声凄厉长嚎突兀响起,寄奴似乎要把心里的所有悲伤苦楚,在此刻全部发泄出来般。 那原本被她握掌心的黑色莲子,悄无声息的迅速融化,渗进她体内。 三千青丝无风自动。 一道道似曾相识的莲花印迹,在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急速蔓延,悄然融进漆黑夜色中。 古惜夕眼角一缩,厉声喝道:“金沙快退开!这是厉级精怪!” 刚刚逃过一次生死大劫的金沙,想都来不及想,身形如弹簧般跃起,二话不说就往后遁去。 他娘的,这院子里都是些什么怪物? 一个小小开灵境驱邪人,一招就把自己打得跟条死狗般,再来一位厉级精怪? 他身形刚一离开,无数青丝就自他所站立之处,凭空出现。 哧哧声响中,坚硬的青石板,被扎得跟个筛子般。 刚刚落在古惜夕身后的金沙,浑身忍不住打个寒颤,下意识把双腿并紧。 一击不中的青丝,再次隐没在夜色中。 古惜夕也来不及解释,朝着正压制住许洛的玉玦一招手。 另一支手掌中,却出现一张通红木符。 玄阶木符还未激发,上面散发出来的威压就让所有感知到的人,都有种大祸临头的错觉。 “许洛,你再不让她住手,就别怪我下手无情!” 此时的古惜夕,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思,俏脸已经冷得快要刮下一层霜来。 身体刚恢复自由的许洛,顾不得肩膀上还在溅射的鲜血,连木拐都来不及捡回,以手做足,飞跃至已经快要陷入疯癫的寄奴身边,一把将她揽入怀里。 “寄奴、醒来!我没有事,这些都是好人,是来帮咱们的……” 幸好一听到许洛声音,寄奴浑身疯狂涌动的气机,就是一顿,然后如同扎入虚空深处的无数青丝,又悄然缩回。 小脸上还未得及扩散的黑色花纹,迅速隐没,她睁开眼睛,看着许洛那张写满焦急担忧的脸庞,露出一抹惨笑。 “许洛,我没有爹娘了,只有你,你别死,好不好?” 许洛一愣,遂即双臂紧了紧,仿佛要将小丫头身体揉进体内一般。 “嗯,许洛不死,许洛陪你一辈子!” 寄奴满足的看他一眼,然后就彻底昏迷过去。 许洛担忧的检查起她身体,发现只是刚才融合黑莲子晋升厉级,身体暂时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才放下心。 意识疯狂沟通枉生竹,可还是没有半点反应,许洛看着逐渐围上来的古惜夕几人,心里渐渐沉下去。 “许洛,我们打过一次交道,你应该对我的脾性有几分了解,这里的事情,你应该给驱邪司一个满意解释!” 古惜夕看着伤口还在流血,没有双拐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许洛,眼神有些异样。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暴起若林间疯虎、安静如邻家少年,竟然还有一位厉级精怪不顾性命也要护着他? 说老实话,要是早知道来的人是古惜夕,许洛脑子进水了才会动手。 第一百二十章 邀请 古惜夕性子外冷内热,看似有些小傲骄,可实则心地善良,上回在莫家庄,还对许洛几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肯定不是个坏人。 二来许洛有种直觉,这小娘皮可不是表面上这点实力,在她那块不起眼的玉玦伴生物上面,他可是真切感觉到了巨大威胁。 可现在既然动了手,还他娘的未遂,那就必须好好给个说法了! 许洛看着怒目而视的赵双芷,还有一脸劫后余生,正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的金沙,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 “那个、那个……刚才真的是误会! 你们也看到,深夜时分有人突然闯入宅中动手行凶,家中仆人已经遇害,若不是寄奴突然晋级,大发神威,只怕我也得遭不测!” 许洛越编越流畅,最后说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直到见到古夕惜美目圆睁、檀口微张,一副不敢置信,有人脸皮竟然能厚至如此的娇俏模样,许洛终于讪讪住口。 “许洛,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也应该清楚,来的应该是莫家的人。 若是没有驱邪司庇护,接下来的麻烦,你是绝对接不下的!” 见许洛脸上满是认同之色,可就是微微含笑不肯说话,古惜夕银牙暗咬,这混蛋怎么半点油盐不进? 可看到还被许洛抱在怀里的寄奴,顿时灵机一动。 “你就算不为自己担心,也应该为怀里这头精怪想想,你是从潜龙阁出来的,当熟知驱邪司律令,驱邪师以下的人,是不能豢养超过凡级的异类!” 许洛这才脸色微变,倒是忘记了这着! 寄奴虽然还未醒来,可看现在这情况,只怕妥妥的厉级,绝不会错。 按驱邪司规制,哪怕她已经在驱邪司挂了号,那也不能跟在还只是开灵境的许洛身边。 因为这样的异类发起狂来,已经颇有几分洗身境威能,通脉境驱邪师,大部分情况下是应付不了的。 见着古惜夕眼中蕴含着的一丝掩饰不住得意,许洛无奈叹息,神情终于慎重起来。 “死掉的两人,一人是昨天在莫家老宅见过一次的老管家。 另一人看言词谈吐,应该身份更高,可我委实是不清楚,他们为何会找上门来? 而且,这边争斗动静如此大,为何郡府、司里都没有一点察觉,连周边乡邻都没有半点异常?”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禁锢符阵,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许洛早已猜测到,上方应该就是那玩意儿,但现在也只能故作不知。 还有山桑的真实身份,他也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还会牵出莫家秘库的事情,那他的麻烦更大! 别看驱邪司现在这般好说话,可若是知道千年灵药的存在。 只怕会有许多人,一点也不介意随便找个由头,将他与莫家一块打落尘埃。 现在,只希望有莫家这块大肥肉顶在前面,能够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吧! 呵呵,一个勾结诡物的名头,就足以让莫家彻底翻不了身。 这番话语,终于让古惜夕脸色稍雯,能比莫府大管家身份还高,难道是莫家那位从来少有露面的族长大人! 她也来了几分兴趣,取下腰间百炼刀,在山桑尸体上翻动几下,看着那明显被邪气侵袭的尸体,古惜夕脸色陡然严肃起来。 这人并不是莫家族长! 那他是什么来头,能号令大管家,又为何来找许洛的麻烦? 难道是因为白天莫家老宅的事情? “你们白天在莫宅巡值时,有没有见到什么异常的事情?” 这话差点就没直接问许洛,到底在莫府干了什么坏事,惹得人家找上门来。 许洛心里一跳,面色却是稳如老狗,还假装思忖片刻。 “没有,我是与郡府同僚一块值守,中途没有离队,还有长随杨良也从未离身,可以作证!” 见他确实不像是虚言欺骗,古惜夕小脸差点皱成一团,想了片刻终于放弃努力。 这种发生在郡城的诡物事件,严格来说应该是属于一元堂的职责管辖,与她所属的两仪堂关系不大,她若是再胡乱插手,只怕反而引得别人不快。 “最近几天,你与这位、恩这位精怪,绝对不能出城!随时听候司里问询,可明白?” 原本按照规制,像许洛碰到厉级诡怪这样的事情,肯定是第一时间先关进伏魔塔再说。 可看看还在昏迷不醒的寄奴,古惜夕脸上虽然冷若冰霜,心里却莫名一软,再想起上次莫家庄许洛的所作所为,还是悄然转口。 已经将院子全部查探完毕的赵双芷两人,满脸惊奇的对视一眼。 咦?自家这位大人,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呢? 这许洛卖相,怎么看也称不上什么年轻俊杰呀! 这时,外边街道上终于响起喧嚣声音,驱邪司后续支援的人手来了! 想到一元堂那些混吃等死的同僚,古惜夕可爱琼鼻不由自主的皱皱,她朝着赵双芷两人招呼一声,让他俩去跟那些人打交道。 这些二代们每次一见到她,就跟一群绿头苍蝇闻到肉味般。 行不行、成不成,能不能吃到嘴里,先放一边,都是迫不及待的伸出爪子,恨不得盖个章,舔上两口也好。 古惜夕一向是懒得答理,将一直浮在头顶的玉玦重新挂回腰间,转身就欲离开。 许洛心里轻松一口气,这玩意带给他的威胁,实在是太大。 可没想到,刚转身的古惜夕又重新顿足回首。 “哎!许洛,你有没有想过,来我们两仪堂!” 许洛一愣神,现在寄奴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自己究竟还要不要留在郡府混吃等死? 这段时间以来,枉生竹的成长恢复速度明显变缓,没有足够的阴煞气机、诡物神魂进补,灵露更是再没有出现过。 想想也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见他没有回话,反而一脸沉思,古惜夕也没有催促,只是语重心长提醒。 “你豢养的那头小精怪,还需要多上点心。 要知道如她这般草木精怪,还是灵药之属,哪怕在驱邪司,那也是值得所有人趋之若鹜,没有足够的实力,呵呵……”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通脉 许洛心里微寒,知道古惜夕说的话一点也没错。 寄奴的状态,也就只能瞒瞒如秦主事这样的普通人。 上次都能惹来吴磊那鸟人的觊觎,若是再次晋级,那培育出来的黑莲子功效到底有多强大? 这方面,许洛是最有发言权的。 他一个天厌之体,修行进度却半点不比正常人慢,虽然有诸多奇遇的原因,可主要的还是服用黑莲子的日积月累之功! “你就是事主?” 直到一个吊儿郎当的腔调,将许洛从沉思中惊醒,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古惜夕所站地方,果然佳人身影早已是杳然一空。 不知为何,许洛心里微微有些怅然若失,脸上却是挂出一脸假笑。 “我是许洛……” 将昨夜的事情,用春秋笔法再次述说一遍,许洛这次却是连五分真话都没有。 反正是将自己这个,因为查莫家老宅案子,而受到牵连的受害人身份先坐实,再将话题引到莫家这块富可敌国的大肥肉身上,一切完活。 前来问询的驱邪人,是一位浑身打扮得花枝招展,犹如开屏孔雀般的年轻人,他贪恋的在寄奴曼妙身材上,狠狠挖了几眼。 幸好,这时暗红色的血污,涂满了寄奴那张小脸,模样有些不太好看,再加上刚才古惜夕走时,又刻意找许洛说了几句话。 年轻人心里终究有所顾忌,最终还是囫囵问了几句就完事。 没过多久,一元堂一行人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冲出闲思居,终于,院子中又重新安静下来。 许洛将寄奴小心放进青牛大车,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肯定是这里。 他自己也在车辕上坐下来,这时禁锢符阵已经破除,天光微亮,苍穹再次出现日月当空的奇景。 刚大战一场的许洛,心情尤其放松,看着平日里厌恶无比的腥红月牙,都觉得眉清目秀了几分。 院子上空无人能瞧见的青色光团,还在如呼吸般一缩一胀。 就在许洛心神一放松的刹那间,青光轰然炸开,四散的光点,如同倦鸟归林般,朝着许洛蜂拥而至。 许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得无数温和灵气,自身周各处窍***孔如潮水般袭来。 澎湃灵气在体内疯狂冲刷着一切暗伤、污秽,然后,如有灵性般重新汇聚在一起,直直冲向阻挠许洛晋级的那层无形阻碍。 双腿上传来的万蚁啃噬般剧痛,猛得惊醒许洛,这是…… 枉生竹,这是打算帮助自己冲关通脉! 许洛一下子福至心灵,知道这是枉生竹,好不容易吸纳一头厉级诡怪的全部阴煞浊气,才得来的机会,稍纵即逝。 想清楚后,许洛双眼瞬间变得腥红,浑身气血毫不犹豫的汇成奔腾洪流,朝着平日里根本看都看不到的那层屏障狠狠撞去。 嗡,识海中如同敲响洪钟大吕,许洛只觉得整个身体一阵酥麻。 可在识海感知中,一副旁人司空见惯,许洛却是头一回见到的全身脉络画面,蓦地浮现。 看着双腿上,那一条条纤细无比,仿佛稍用点力就会断掉的经脉,一处处狭**仄的窍穴,还有那些看上去清瘦枯萎的血肉,许洛差一点就快要哭出来。 枉生竹化作的青光,如同润滑剂般,充斥在每寸血肉之间,努力维持着脆弱的双腿经络。 灵气洪流冲破屏障后,已经变成润物细无声的潺潺小溪。 在许洛的小心控制下,一点点滋润着那相比起身体其他地方,细小如牙签的经脉。 通脉、通脉,顾名思义,只有全身经脉彻底畅通无阻,才能够自伴生物处引来天地灵气,洗涤肉身、温养神魂。 将全身经脉全部打通后,才有可能进入到下一境界——洗身境! 这和许洛前世修行记载中,大为不同。 这方世界的人并没有办法,或者说最初修行时,是没有办法直接吸纳天地中的灵气,来筑基炼气的。 这才有了伴生物这种似法宝、似道侣的事物出现。 它最开始的作用,就是帮助宿主吸纳、过滤、提纯这天地间的灵机,用来争斗杀伐,反而只是它的副作用罢了! 在下方气海穴处,青红两色光芒不停吞噬、纠缠、消融。 可枉生竹所化的青光,终究只是无根之源,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变得淡薄、虚弱。 而那些让许洛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的红光,却有着许洛这个宿主无穷无尽的气血支撑。 也有就是说,许洛往日为了对抗天厌之体所消耗的气血宝药,甚至无尽资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无时无刻都在加固这层无形屏障! 见到这一幕,看着还剩下至少三成的淤塞经脉,许洛心里无奈摇头。 原本还想着循序渐进,尽量别给身体留下暗伤。 这双腿虽说是属于自己,可怜这么多年来,气血灵气能进来的温养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但现在枉生竹明显快要支撑不住了,若是再不晋级,只怕这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等机会要是错过,估摸再想等到晋级通脉境的机会,那还得再去找头厉级诡物来宰,还得将其核心阴煞浊气全部吸收才行。 许洛一咬牙,气血重新汹涌膨胀起来,毫不顾忌双腿处经脉血管的承受力度,疯狂朝着剩下淤塞经脉冲去。 在自己的身体里如此肆意妄为,后果马上就体现出来。 斑斑点点的鲜红血迹,自许洛全身毛孔缓缓渗出,枯瘦如柴的双腿,犹如有着无数小老鼠在血肉内穿行一般,肌肤表面时而凸起、时而扭曲。 无边无际的剧痛,如同大海涨潮,在识海中掀起狂风巨浪。 一株青竹虚影,宛若扎根于时空深处,牢牢护持着许洛最后一丝清明。 许洛这时已经将所有的一切,全部忘记,所有心神只维系在双腿处最后一段纤细经脉中。 轰得一声轻响,气血撞到末梢时回荡的声音,在这一刻如同天籁。 抢在青光就快要被红光淹没的最后一刻,灵气终于流淌至全身经脉,无一遗漏。 许洛提起那一线清明心神,往一直在不停光芒闪烁,仿佛急不可耐的青牛大车上一引。 轰,无比温和柔韧的灵机,第一次自发游走于许洛体内。 成了! 上架感言 刚接到编辑通知,《驱邪人》11日中午12点上架,也就是明天,星期五,在这里老沙跟大家求下首订、打赏、还有各种票票…… 编辑说这上架感言最好写写,老沙便当借此机会跟大家聊聊天吧。 感言、感言,在老沙看来,应该就是感谢、肺腑之言,先说感谢吧! 老沙感谢‘風v流、半夜二三耕、出发好像、踏雪归来兮、空咯墨迹了了…’等书友的打赏,感谢“喝茶看书中、风行雪飘、青春少尉、大奖等我、喻大侠来也、连云海图…”等书友的票票支持! 还有像“血色寒冰、桔子@芒果、紫荆雨冥、苍之神龙…等书友,几乎是所有票全投了,也有像”东江水西山月、断线﹠风筝…“等书友坚持评论、挑刺捉虫的。 当然,还有更多每天老沙一更新,就看到最新章节的书友,篇幅有限,老沙没办法一一写在这,但老沙真心感谢每一个给书打赏投票、评论追读、捉虫挑刺的书友,说句真心话,没有你们,可能老沙都熬不过这段新书期! 能看到这里的书友,想必也看出这本书并不是快节奏爽文,再加之老沙新人、笔力的缘故,成绩并不算好,可老沙还是想尝试一下,毕竟网络不应该只有一种模板,老沙也没想过靠写书发财,能混个全勤、挣点烟钱,我也能认真把它写完。 老沙的心愿就像这本书一个铁粉的名字,沏杯清茶、翻几页书,我认认真真写出心中故事,书友们慢慢看,若是看完了,书友能记住书中某个人、某个情节,不管是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那便是老沙的荣幸! 最后说下更新,上架后肯定万更,但说老实话,能坚持多久,老沙也没把握,毕竟首先得保证质量,不然,老沙宁愿不写,但无论如何,书友们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 好了,不说了,码字、码字,码字使我快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手尾 破境成功,许洛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神彻底放下,可不知为何,他那早已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的身体,却下意识的抬起头。 遍布血丝的腥红双眼,笔直看向高高在上的日月、天穹,以及那好像隐藏在暗处,从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无尽星河…… 朝阳升起,唤醒整座莫水郡城。 桂花巷的百姓,发现一件奇怪事情,那几乎少有人出入的闲思居大门外,竟然站着两个郡府差役。 这让街坊四邻,都暗中提着份小心。 这些日子,向来安稳的郡城可是不怎么太平,这闲思居的新主人还是位郡府铜捕,难道也出事呢? 可没过多久,一位熟悉的清秀少年便打开大门。 少年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眉目间的那份喜色却是掩饰不住,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让周围关注着闲思居的街坊,彻底放下心来。 许洛强撑着虚弱身体,对门口正朝着自己行礼的差役温和笑笑,又摸出一把银铢。 “家逢不幸,兄弟这段时间可是不能出去,还请两位大哥去旁边那家老王羊肉汤弄些吃食!” 差役看着手中亮闪闪的银铢,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么多,万香楼摆一桌都是够的,何况一些吃食? 两人忙不迭答应下来,还小心护持着许洛重新关上门。 这话怎么说的,这位可还是铜捕,正儿八经的自家上司,恭谨些怎么了? 特意去外面露了一面,免去那些流言蜚语、八卦横飞,许洛又重新坐回车辕上,看着几乎千疮百孔的身体,不由得露出苦笑。 虽然勉强算得上晋升成功,可有史以来,晋级通脉都如此艰难的修行人,自己只怕也是头一个! 再想想之后的洗身、凝煞…… 许洛只觉得以后的人生,再无一点光亮。 自哀自怨好一会儿,许洛才察看起晋级后的身体变化。 肉身在冲关时由于气血消耗过大还未恢复,暂时没看出差别。 这一点,许洛其实也早有心里准备,毕竟他修行《魔猿混沌身》那等逆天功法,只怕肉身强度早已不是这点境界所能拘束的。 倒是体内各处经脉给了个大惊喜,原本就比常人粗大坚韧的经脉,几乎再次扩张一倍。 丝丝缕缕温和灵气,正如游鱼般在经脉中懒洋洋窜动。 许洛心神一触,就只觉得疲惫心神,瞬间如同泡进温泉里,无数暖洋洋气息,将他整个人尽数包裹,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就是他千辛万苦得来的一线灵机,破开天厌之体的一线光明,也是所有修行之始、大道之基! 许洛再也撑不住心神身体上的疲惫,就这么靠坐在车辕上沉沉睡去。 可体内那丝灵气,却还是在不知疲倦的运行着,随着时间渐渐过去,青牛大车开始变得绿光莹莹,将许洛包裹其中。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绿光会不时从他身体窍穴中来回穿梭,而每穿梭一次,绿光就微不可查的减少一丝,显然,是已经被身体吸收。 这时,就能看出伴生物体形巨大的好处,至少在吐纳灵气方面,还是大占优势的。 接下来的几天,许洛一直就是足不出户,老老实实温养好不容易突破的境界。 当伤势好的差不多时,他才发现境界一突破,原本进展缓慢的《魔猿混沌身》也开始提速。 加上重新苏醒过来的寄奴,更是喜上加喜。 此时的寄奴,将莲种彻底吸收后,不但身形已经恍若真人,种植出来的黑莲子,功效也至少增加五成以上。 至少以后很长一段日子,许洛是不用再为气血滋补操心了。 许洛心满意足的将头自一个脸盆大青碗中抬起来,看着身边已经混得通熟的两名差役,轻车熟路的抓出几枚银铢放在桌上。 “吃来吃去,还是老王家这羊肉汤最合口味,明日还去这一家吧!” 两名差役狗腿般的连连点头。 “洛爷放心,包你与寄奴小姐吃得舒心,只要你吩咐,这郡城随便哪一家美食酒肆,都包在我兄弟身上!” 许洛心下一阵好笑,说起来这两人还是特意来监视他的。 可在钞能力之下,几乎就跟家中仆人,没有任何差别。 当然,这也只是修行之余的些许调味,到了现在,许洛也不会再为些许凡俗杂物分心,更别说,还有偌大一个莫家密库去等着他开启。 “哟,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悠闲,要不要给你换过地方,我驱邪司的伙食那才是天下第一!” 这时,门口传来古惜夕略带几分恼怒的声音。 她看着还在点头哈腰的两名差役,没好气的摆摆手,让他们赶紧滚蛋,然后俏脸似笑非笑,看向一脸尴尬的许洛。 “怎么我觉得,你对莫家刺杀自己的事情,可是一点也不担心,还是说,你早已知道最后结果?” 许洛心里一凛,知道这几天自己可能有些表演过度,没想到,这小娘皮这般狡黠,暗地里竟然还一直留着人观察自己。 他哈哈一笑。 “大人这是误会了,我这几天根本就是足不出户,连驱邪司好友来访,都闭门不见,上哪里知道什么结果?” 古惜夕柳眉微皱,难道真得是自己多心。 不过这几天,赵双芷用探查玉盘,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连前日闻讯过来探望的李清河几人,也都被暗中调查过,确实根底清白。 可不知为何,她一见到许洛那张看似和善的清秀脸庞,却莫名有着几分心悸感。 “咦?” 仔细打量许洛一阵,她这才发现就这么几天时间,眼前这人竟然已经突破至通脉境。 虽然,全身气息还有些浮燥不定,但现在许洛已经可以称为驱邪师,战力强横些甚至能带队诛杀邪物! “你竟然已是驱邪师?” 古惜夕语气有些惊喜。 这下自己的想法,倒更添几分成功的可能,她眼中喜色稍闪即逝,马上又扳起俏脸。 “许洛,你既然是潜龙阁出身,那自然应该熟知律法规制,像你这样的情况,对驱邪司来说,处理结果更是可轻可重。 我上次说的话,你究竟是怎样考虑的?” 说到这里时,她语气中已经明显带上几分嘲讽,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妥协 许洛沉默一阵,终于不再嬉皮笑脸,不答反问。 “究竟现在驱邪司打算怎样处理莫家?还有,我若是要保住寄奴,需用做些什么才能让你们满意?” 没想到许洛要么没个正经,要么就是直抵核心,古惜夕如凝脂玉般的白皙肌肤,罕见的透出几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这几天驱邪司也不是没有争论,将许洛两人,或者说一人一怪重新纳入司里管辖。 这还是她在其中据理力争,才得来的最好结果。 对许洛来说,可能不太公平,可这世道,只要是成年人,心智成熟些就不会提公平两个字。 没有足够实力,人家没把你摆在案板上,那就已是最大的恩赐! 整件事从头至尾,古惜夕自问是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倒不是什么对许洛另眼相看之类的,而纯粹就想要维持心中那最后一丝公义底线。 可许洛这样的直截了当,不知为何,还是让她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与不舒服。 毕竟,那些吃相难看的人,可都是她现在的同僚! “你必须重回驱邪司,外三堂可以任意挑选,正好,你现在已经晋升通脉境,入驱邪司倒是又多出几分自保之力!” 古惜夕一边说出最后的决议,一边偷偷打量着许洛神情。 没想到,许洛仅仅只是眉头微皱,便再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等到她说完,许洛才淡然一笑。 “那寄奴呢?” 古惜夕狠狠吐出胸中一口郁气,山峦起伏间美景无限,可惜现在的许洛,却是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 “驱邪司承诺给她保护,只是、只是……她所培育的灵药,需要上交三成!” 许洛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几分。 三成,还在他预料之中,并没有打算将他彻底逼上绝路,而且,今后谁也不敢在寄奴身份这件事上来找麻烦,这个结果还算不错! 他不知道的是,若是没有古惜夕,只怕五成也换不来这个承诺。 这就相当于给了寄奴正式的身份,以后就是大燕驱邪司的正职制药师! 许洛在皱眉沉思。 古惜夕慢慢平复心情,看着还是一脸平静的许洛,这会儿她不禁对他更加好奇起来。 看着年龄也不大,心态怎的如此平稳,碰上这种事情,却没有半分愤慨情绪,他前面十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还是说,因为身体有缺的缘故,他早已习惯这种不公? 看着许洛那枯瘦如柴,几乎都要随风摆动的双腿,美目中闪过一丝惋惜。 脑海中已经在暗补,许洛前些年的悲惨生活,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许洛已经将思绪理清。 一抬头,却发现眼前古惜夕正露出罕见的小女儿姿态,双眼无神的盯着自己双腿。 哪怕许洛自认脸厚心黑,可面对着那双清澈如万年寒潭的黑瞳,也依然有着几分不自在。 这种古怪场面,委实让人有些尴尬,他干咳几声。 “不知大人玄衣尉中可还有空缺?” “什么?” 古惜夕大睁着双眼,神情略有几分呆萌,可遂即面对着许洛一脸好奇的眼神,她迅速反应过来,小女儿状一收,变脸如同翻书般。 可听清楚许洛的话后,下一秒又立即破功。 “你说想来我玄衣尉?” 这人除开双腿有疾,怕是脑子也有疾吧? 莫水郡谁不知道,玄衣尉在古惜夕带领下,向来是最为危险的诛邪尉。 驱邪司所有诛邪尉,共分为四个级别‘天地玄黄’,黄级便是通脉境驱邪师带队的最低级别,天字最高,只不过在莫水郡,却是没有的。 听闻在犒京城总司,还有传说中驱邪天尊带队的天字诛邪尉,不过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向来难得一见。 古惜夕论起境界来,其实也不过是通脉境界,顶多是快要晋升洗身。 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爹! 除开许洛当日见识过的玉玦状伴生物、玄阶木符等宝贝,谁知道这小娘子身上还有多少好东西? 可以这么说,在莫水郡这种属于大燕内陆的核心区域,除开少数几种凶名显赫的诡物凶兽,大多数邪物,都绝对扛不住她全力出手! 许洛肯定的点点头,与其去到那些心怀觊觎之人身边,倒不如先跟着这小娘子。 最起码,从这几次的相处来看,古惜夕虽然对陌生人不假颜色,性子有些傲骄,可至少处事还算公正。 而且,心底至少还有着一丝良知公义存在。 虽然许洛现在还想不明白,以她顶级二代的身份,为何偏偏要冲杀在诛杀邪物的第一线? 可想来以她的身家,也看不上许洛那点家底。 “你确定想清楚呢?” 古惜夕见他眼神坚定,也没有多劝,对她来说,大不了再带一个拖油瓶罢了。 别说许洛,就她现在麾下那两位,她也顶多就当是个湊数的! 而且,这许洛对玄衣尉来说,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古惜夕看着他身后的青牛大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熠熠生辉。 “呵呵,还是给我说一说莫家的下场吧!” 看到古惜夕那大有深意的眼神,许洛心里升起一阵不妙预感,赶紧转移话题。 “莫家?” 古惜夕不屑的撇撇嘴。 在驱邪司这种庞然大物面前下,哪怕莫家在莫水郡也算有几分底蕴。 可那也不过被按下去时,多挣扎扭动几下而已。 不管莫家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和诡怪有所牵扯,那就触犯了驱邪司底线,注定灰飞烟灭无疑! 哪怕听闻一元堂上门问罪时,莫家还请出身后所谓的犒京贵人,可依然屁用没有。 还仅存不多的莫家族人,全部被投入大狱。 积蓄几十年的家底嘛,大头当然是驱邪司收入囊中,可还很是肥了不少经手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的莫水郡已经没有了什么莫家! 许洛了却一件心事的同时,也暗自心惊,幸好自己没和驱邪司翻脸,不然只怕也是一只挡在大车前的螳螂。 不对,他连螳螂都算不上,顶多也就是只蚂蚁! 不过,这下那藏在静安山的莫家密库,就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倒是不用急着去取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驻地 古惜夕见他已经答应重回驱邪司,便又叮嘱明早来两仪堂报道,离开时还顺便带走了两名差役。 许洛站在大门外,目送那曼妙身影消失在视线,心里也暗自苦笑。 这转悠一大圈,还是没能离得了驱邪司,之后再像如以前那般安闲只怕是不可能了! 好久不见的秦主事,体形愈发显得矮胖,小肚腩都快遮不住了,倒是旁边的杨青、李清河两人变化颇大。 已经入了杂事堂的杨青,脸上不论什么时候都挂着一抹温和笑意,看上去就让人倍感亲近。 李清河与他则是两个极端,原本高大瘦削身形明显魁梧不少,眼中喜意遮掩不住的同时,也不时泛起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老远见到青牛大车出现,三人脸上不管先前是何等表情,这会儿却不约而同的露出真挚笑容。 许洛隔着老远便跳下大车,狠狠抱了抱杨青两人,然后朝着秦主事行礼。 “你们这是干什么,不过是郡府打个转而已,用得着这般大阵仗?” 杨青呵呵笑道:“你当我是来迎你的,尽想啥好事! 你这重回驱邪司,正儿八经的得从我杂事堂走流程,不然,你还要不要领俸禄、想不想得功绩? 你若是识趣的话,今晚还不赶快在万香楼订上一桌席面,好好巴结巴结我这个经手人?” 许洛懒得跟这个老油条废话,作势提起木拐就要抽下去。 一旁的李清河怪笑出声,赶紧按住就欲逃跑的杨青。 “这小子自从进了杂事堂,以他那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皮子,可谓是如鱼得水,早已不把我们这些老兄弟放在心里,小洛不用客气,替我也抽两下。” 秦主事笑呵呵的看着三个后生仔打闹,感觉自己都仿佛年轻几岁。 好一会之后,他才笑骂出声。 “行了,今日是欢迎小洛回家,还得先把流程走完才行!想要寒暄日后有的是时间。” 李清河叹息一声。 “可惜铁牛那家伙出任务还没有回来!” 提起这个,一旁的杨青脸色却突然微微一变,转瞬即逝。 许洛看在眼里,心里一动却没有说什么,又和几人谈笑几句,才跟杨青走向杂事堂方向。 李清河、秦主事两人各有职司,约好聚会时间后便直接离开。 “王铁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看着宽阔巷道旁高高的屋檐,以有身周来来往往得着甲兵士,冷不丁许洛却突然问出了声。 猝不及防的杨青,脸色陡然一变,再想掩饰却正迎上许洛疑惑眼神。 他知道自己肯定瞒不过向来心思灵敏的好友,不过,却没想到刚一见面就露馅,只能满脸苦笑。 “也不算是出问题,只是铁牛的黄苍尉,在两个月前接了一桩任务外出白石城。 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来往传信符纸倒是没有断绝,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我杞人忧天,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 杨青苦恼的抱怨着。 他现在虽然在杂事堂混得风生水起,可毕竟时日尚短,人微言轻,哪怕有疑问担忧,也没有几个人会在意。 许洛心里一动,安慰的拍拍他肩膀。 “放心,等我正式入职,便求人去看看!” 你? 杨青一脸狐疑的看着许洛,刚说我根基浅,可老大不说老二,你又能强到哪里去? 许洛一脸胸有成竹,笑笑不语,对,他确实不行,可谁他即将进入玄衣尉,上司是古惜夕了! 以这小妮子的性子,只要知道这事,肯定是第一个冲上去。 办好手续后,许洛告辞杨青便直接找上玄衣尉的驻地。 这是一处三进院落,门楣上还挂着玄衣尉三个大字,字迹有些清秀纤细,估计是古惜夕的手笔。 自从来到这方世界后,许洛自问样样不弱于人。 可唯独写出来的字,不对,应该说画出来的字嘛,那当真是随便抓只鸡,随便划上两下,也不会比他差上多少。 他假装没看见上面的秀丽字迹,直接敲响大门。 “是你!大人还真把你给弄进了咱们玄衣尉?” 开门的金沙一见到许洛,脸色莫名复杂起来,下意识想起那笔直斩向自己脖颈的一刀。 许洛一脸温和笑意,跟那日的暴戾少年仿若两人。 “金沙大哥好,以后咱们就是同僚,还请多多照顾!” 刚刚在杨青那里,他便将玄衣尉几人的基本情况,全部了解过一番。 带头大哥古惜夕,还有豪二代赵双芷,年龄竟然都比他小几个月,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金沙年纪比许洛要大不少,所以,这会儿他叫起大哥来无比自然。 金沙脸色一愣,遂即如同硬吞了只刚从茅坑里爬出的苍蝇般,嘴角直抽抽,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意。 “好说、好说,还是先进来说话!” 说完当先带路,将许洛迎进大门。 许洛笑着点头,将青牛大车暂时留在门外,拄着双拐就走入院子。 入眼处便是一处宽大的校场,这也是所有诛邪尉驻地统一规制。 前厅待客议事,后院每个人还各自有着一间房舍,若是执行任务期间,没有特殊情况便能直接住下,以方便行事。 金沙虽然心里还有些隔阂,可这老实孩子,还是尽心尽力的给许洛介绍完驻地,又将他带到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后才离开。 驱邪司对这些刀口舔血的短命鬼,待遇还是不错的,房间装饰豪华、各式物件应有尽有,跟潜龙阁那边真是天渊之别。 许洛又重新回去将青牛大车也驶进来。 考虑到驱邪人的伴生物都是千奇百怪、形态各异,驻地院子大门、过道都修筑的异常宽大,大车可以直接驶进房中。 许洛看看房中准备的全新被褥,索性也懒得更换,若是不是任务期间,他大概率还是会住在闲思居那边。 刚将屋子略微收拾一下,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许洛脑海中浮现出赵双芷那风风火火的身形,他一脸笑意的将大门猛得直接拉开。 门外的赵双芷讪讪一笑,将正准备重锤砸下去的小手虚心藏向身后,然后又突然反应过来,小胸脯不甘示弱的猛得一挺。 “哈哈……不错嘛,反应很快!惜夕姐已经回来了,让你去趟前厅!”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任务 许洛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笑呵呵看着她。 赵双芷莫名觉得心气有些不足,尬笑片刻后就跟一头惊慌小鹿般消失在视线中。 许洛心里玩味暗笑,看来,能进入玄衣尉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这里的人,都还挺有趣的。 古惜夕一脸冷肃,正在厅中来回踱步思忖着什么,看着如同刚干了坏事,被人追杀回来般的赵双芷,不禁抚额长叹。 “双芷,你能不能别老这样一惊一乍,许洛呢?” 赵双芷不好意思的笑笑,朝身后面指了下,随着一连串沉闷的笃笃声,一脸微笑的许洛出现在厅中。 “我在这,抱歉,腿脚有些不便,让大家久等了!” 尼玛,这小子真真是坏的很! 一听这话,厅中几人同时露出,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特别是金沙更是一脸便秘模样。 古惜夕强行一笑:“没事,大家以后就都是一家人,自然应当多加体谅照顾!” 可能她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亏心,再也编不下去了,直接说起正事。 “我刚刚被何老头叫了过去,这次白石城的事情,只怕又要落到咱们身上!” 她话中虽然满是抱怨,可那兴奋腔调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连初来乍到的许洛,也忍不住嘴角直抽。 一直听闻这位,跟诡怪邪物好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凡听闻哪里有诡怪邪物作乱,无论多危险都是冲在第一位,看来见面更似闻名! 白石城? 许洛遂即迅速反应过来,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继而猛得想起,刚刚杨青抱怨时曾提过一嘴,不正是王沛然那些人出事的那座小城? 古惜夕没有废话,直接将带回来的文书案卷递给几人。 许洛看着两个脑袋快要湊到一堆的金沙两人,会意的笑笑,也拿起案卷看起来。 白石城是中州与仁州交界的一座小城,靠近安莫山余脉,最为兴盛时也只有万余丁口。 在现在这种,已有着几分末世景象的特殊时期,日子自然过得也不太好。 但由于靠近安莫山磐石防线,所以驱邪司也驻扎着一个黄阶诛邪尉,带队者而且正是许洛的老熟人李泊瑜! 这也是许洛来郡城都一年多时间,却从来没有见到金雾涟那几个熟面孔的缘故。 许洛不由自主的挑挑眉毛,继续往下看。 驱邪司是差不多半年前开始发现异常的。 自白石城传回来的所有消息,单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但若是将前后半年之中,所有消息放在一起,就能很明显看出差异。 自七月初之后,传回来的消息统统都是千篇一律、格式僵化,就好像是一个模板里印出来的般。 王沛然所在的黄苍尉,便是在上个月接了前去暗中查探情况的任务。 刚开始还算正常,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杂事堂的所有文书,都下意识的背生白毛汗。 因为同样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 仅仅一个月不到,黄苍尉传回来的消息,又跟之前李泊瑜的黄羽尉一般无二。 这下驱邪司彻底重视起来,任务便交到玄字组中亦是数一数二的玄衣尉手中。 按何不休这位两仪堂主事的意思,玄衣尉明天清晨就要出发,全程务必要小心警慎,每天用特定暗语将消息传回司里。 为了安抚还在休沐期的玄衣尉,他们每人都能从司库领取玄级木符一张、还阳丹两瓶、灵露一枚。 看到这里,许洛也不禁为司里这次的大手笔咋舌。 那还阳丹也就算了,本就是专为跟阴煞邪物战斗所用,主要功效就是驱除体内的阴煞气息,加速伤势恢复,这些不过是应有之义。 珍惜的是那玄阶木符,还有所有人包括许洛都眼馋无比的灵露。 符箓一道共分四等,从低到高分别是纸、木、玉、灵四等,一般也以天地玄黄代称。 许洛修行至今,也只不过见过前两种,真正体验过威力的还只有黄阶纸符。 可从上次古惜夕取出的那张木符来看,却能让枉生竹都生出忌惮,可见其威能。 最主要的是,符箓这玩意,可以说是各大顶级势力的专属。 想要培养出一个符师,消耗的资粮、宝材,根本就不是小家族势力、散人之类能够想象的! 不光符师,像什么炼器、制药、炼丹都是同理,都是一代代挑选出最合适的伴生物传承,再挑选宝材、灵物,不断试验配方…… 其间不知要失败多少次,才能研究出最为合适,威能最强的诛邪器物。 光是想想就明白,这样年复一年的资源消耗,简直是骇人至极! 更何况红月复苏不过百多年时间,也只有大势力才能这么玩,其他人能够勉强踏上修行路,就很不容易了。 反正许洛在莫水郡见到的九成九驱邪人,不是就任驱邪司,就是挂靠在御兵司。 这也是哪怕城外局势崩坏至此,大燕朝廷都还能勉强维持的主要原因。 不过,既然驱邪司大出血,就肯定不会做亏本生意,这也足以证明此事的难缠程度。 许洛将所有案卷全部看过后,便一直好似发呆般沉默无语。 倒是另外金沙两人却是不时争辩几句,好半晌后才算是达成共识,放下案卷。 “金沙,你们两人有什么看法?” 说是两人,其实连许洛这初来乍到的都能看出,古惜夕问得就是金沙,赵双芷不过是顺带的附赠品而已。 这时候,就能看出如金沙这般世家子弟,与许洛这种泥腿子的区别。 他只是略一沉思,便如数家珍般介绍起白石城的来历、习俗文化、势力分布所有大致情况。 “白石城,本是山蛮聚集的过冬地,归化已近三百年,历年来都还算是安定。 这几十年时间,有记载的诡物事件不会超过十起,而且大多伤亡不多,只不过是磐石防线的余孽波及罢了,官府在那边威信犹在。 最近半年,我金家各商号在那一片行走,亦没有危急伤亡情况传来。 加上郡府那边,明显也没有任何异常发现,那就证明,要么是诡物还没有出现在明处,人心尚安,要么……” 说到这里,金沙脸色无比凝重。 他没有说出的话,其他几人都能明白意思。 还有可能就是,整座白石城所有人全部被蒙蔽或者是沦陷,那就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第一百二十六章 商议 古惜夕又将视线放到赵赵双芷身上,赵家也是郡城赫赫有名的大商贾,自然也应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不料,赵双芷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片刻。 “要不,我现在回去问问?” 古惜夕心里暗骂,自己就不该对这妮子有任何妄想,最后看向许洛的眼神,她已经不再抱任何期望。 没想到,许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三人心中齐齐一凛。 “依我看,咱们还是放弃幻想,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许洛说出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他虽然没有各种具体的情报来源。 可在潜龙阁的那一年多,藏书楼只要能入眼的所有书籍文献、游记地理,他都已经将其通通背下。 甚至,包括驱邪司所有人公开出来的信息。 而由于王沛然现在正厮混在黄苍尉的关系,他更是多有打探其底细,更别说上回,还在万香楼见过几人一面。 校尉古沐鱼,好像正是古家旁支,也向来以此身份自傲。 此人也确实有自傲的本事,不光是一位老牌的通脉境驱邪师,手段了得、经验丰富。 更难得的是,他已经在驱邪司里厮混近二十年,却还活着,不提其他本事,就他能在驱邪司混成这般老资格,就没人能小觑。 连这样的人,现在都不知真实情况如何,谁又敢掉以轻心,反正怕死的许洛是肯定不敢。 听许洛娓娓道来,古惜夕看向他的眼神,也开始慎重起来。 到不是这些话让她吃惊,连许洛都能知道的东西,她自然知道的更多,让她重视的,是许洛那种当断立断、不带丝毫侥幸的果决心性。 若是再加上他看不出底细的战力,也许,这次玄衣尉还真就迎来了一位好搭档! 古惜夕带着三人,在驻地几乎商议了整整一天。 不光是查询各种资料、准备需求物资,还要在地图上规划出好几种出行线路,甚至连路上晚间驻地,都得预先做好备案。 这让第一次参加驱邪司正规诛邪行动的许洛,大感惊奇,甚至隐隐有几分失落。 前世那些传记上不是说,这些修行中人出门办事,都是人手一个空间戒指吗? 至不济,也是腰间要挂上储物袋之类的地摊货。 每天早上吸点紫气灵机、喝点隔夜露水这样子。 至于吃饭拉屎、流汗休息之类的,不存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要是干出那等俗事,怎么还能有排面、怎么叫仙风道骨? 可现在他却只看到,前世国庆节,好不容易能拖家带口出去旅游一趟的那帮打工人。 不光是吃穿用度,甚至还要多出一些修行必备物资。 哪怕出去旅游,那修行也不能断是不是? 光是角马驮车就准备了两辆,这时许洛也想明白了,当初古惜夕看到青牛大车的古怪眼神从何而来。 当看到分配给自己的物资,明显比其他人多出好几倍时,他不由得无语苦笑,这是把他彻底当成了后勤部长。 特别两个小娘子听到,许洛丧心病狂的将青牛大车炼制成房车样式时。 两个天之娇女,第一次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唯有一旁的金沙,暗中吃味不已,大手摩挲着手中长刀,不停安慰自己。 男人么,还是要能打、肌肉大、够硬够持久,整那些花里胡哨有什么用? 不过,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 头次见面,就狠狠给他一个下马威的许洛,总让他莫名有种畏惧感。 可当伤势刚好的寄奴,怯生生的自车厢里露头跟几人打个招呼后,金沙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他娘的,当真是活久见,伴生物还能这么玩? 你确定这种伴生物,还能硬抗那些凶残诡物,还能有丁点战斗力? 他狠狠将羡慕的眼神从大车上挪开,心里暗自发誓,这次出行,自己哪怕是死,也决不会求到这鸟人身上的。 所以说,人呀还是得多读书,他压根不明白这世上有种定律叫真香! 古惜夕两人见到恢复过来的寄奴,除开震惊于小丫头那令人惊艳的绝世容颜外,便是眼神古怪的盯着许洛。 这算是另外版本的金屋藏娇? 许洛先是一愣,继而明白几人肯定想歪了,可他也没办法解释。 也不知道枉生竹这二货,是不是有着古怪收集癖。 现在寄奴的莲子核心,早已跟枉生竹连在一起,就算他想要分开,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 连夜将物资准备完全,许洛也懒得再回闲思居,索性就在玄衣尉驻地住下来。 反倒是其他三人连夜离开,估计家里大人们还是不放心,得面授机宜一番。 许洛到这时,才感觉到驱邪司的与众不同。 他照例完成每天的修行功课时,敏锐察觉到驻地里灵气浓厚程度,至少是外边的一倍以上。 特别是晋升通脉境之后,他每次一行功,青牛大车身周聚集的灵机,直接汇成一个巨大青色光团。 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要算在扮猪吃老虎的枉生竹身上。 哪怕明知道所有灵气全在枉生竹那过了一道,自己只得到一些边角料的许洛,也察觉到巨大的好处。 看着枉生竹那唯一枝丫上,又重新出现的水雾,他简直快要笑出猪叫声。 听说在驱邪司,还有个神秘莫测的传承楼,需用巨多的功绩才能进入一次。 许洛决定将来一定要进去逛逛,直觉告诉他,到时只怕会有个巨大的惊喜等着他。 当然以他与老天爷的关系,也很有可能是惊吓! 次日清晨,整整修行一夜的许洛,虽然精神还很亢奋,可还是被古惜夕一眼就看出异常。 不过,她倒也没有太过惊诧。 几乎每个刚进入驱邪司的新人,都是恨不得天天呆在驻地不出来,这也是许洛这样无根底散人的悲哀。 “修行也需有张有弛,松紧有度,并不是时间越长就越有用。 反而后面会因为心神消耗事倍功半,长时间如此,甚至会影响日后根基!” 古惜夕说完,就傲骄的扭头看向其他地方,只留下高高马尾、曼妙背影对着许洛,就好像刚才只是她突发呓语一般。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凄风渡 许洛一愣神,继而微微行礼示谢。 这些东西,没有哪本功法典籍会大写特写,都是前辈修行者自己的切身之谈,也只有像古家这种传承有序的大家族,才会口口相传。 古惜夕特意提点一句,已经很不错了! 没过多久,金沙、赵双芷两人也牵着两匹高大甲马连袂前来。 这甲马显然也非凡物,身高肩宽、体型异常雄壮,满口獠牙几乎要探出唇外,简直如两头林中猛兽一般。 说不得,这又是这些所谓的家族底蕴! 见许洛眼带羡慕之色,金沙很是矜持的凡尔赛一句。 “不过是从马厩里,随便牵了两匹金鳞马而已,若是小洛需用,呆会我再给牵一匹过来?” “呵呵,多谢,不用了!我身子骨太弱,受不得急驰风寒之苦,还是老老实实躲在我的大车里吧!” 等许洛舒舒服服的在车辕上瘫倒,那慵懒模样让金沙恨不得揍他一顿。 就连古惜夕,都忍不住俏脸一寒,暗暗磨牙。 “行了,你们把力气都用在任务上,现在出发!” …… 莫水郡城距离白石城大概有三百里左右。 玄衣尉一行人风餐露宿、马不停蹄,也差不多快三天后,才赶到白石城外三十里处的凄风渡。 这处地方不大,却很有趣。 所谓的凄风渡,并不在岸上,而是在凄风湖水面之上,是由许多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勾连在一起,形成的一座小镇。 通过一条随时可以撤去的木制栈道,与岸边相连。 古惜夕决定在这里稍做歇息。 在这种交通不发达的封建时代,哪怕他们是修行中人,连着赶这么长路程,也绝不是一种愉快体验。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许洛! 只要有着充足的补给、食水,他这一路可说是携美同游、悠哉游哉,让同行几人羡慕不已。 连古惜夕都快看不下去,直接吩咐出声。 “许洛,几人中,唯独你最为轻松,要不你先去前面给大家打探一番?” 这虽然是疑问句,可许洛看看金沙、赵双芷两人的脸色,立即知趣的听成了肯定句。 走出凄风渡唯一的客栈,渡口的百姓们,纷纷从自家船屋里探出头来,打量着许洛的陌生面孔。 车轮碾压在厚实的木地板上,发出辚辚之音。 许洛没理会这些好奇的百姓,若有所思的眺望着远处金光粼粼湖面。 此时已近中午时分,而白石城与凄风渡正好隔湖相望,若是在以前,乘船自湖上直渡是最为快捷的方式。 可现在,许洛连着问询了好几家,都是之前凄风渡赫赫有名的老水狗。 所有人一听是去白石城,立即脸色大变,死活都不肯接活。 许洛看着眼前皮肤黝黑、手脚粗壮的老实中年人,脸色有些不忿,可终究还是没把怀里的驱邪司玉牌掏出来。 只要玉牌一出,那眼前的船家也只能听令而行,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看来白石镇的异常状况,附近城镇应该都已经有所耳闻。 他心里叹息一声,驾车转身就离开。 白石镇十有八九是出大事了,也没来由让人家一个普通人跟着自己去冒险,不如自己辛苦些,自湖岸绕一绕算了。 所幸凄风湖并不算太大,当天色近黄昏时,许洛终于赶到白石城外。 这座小城通体是由安莫山中的青玉石所砌,只要有足够的光线照亮,便会发出如玉石般的白光,这也是白石城的名称由来。 可现在落入许洛眼中的一幕,却让他一颗心差点直接沉入谷底。 城门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商队更是络绎不绝。 这时候正是进出城门最为繁忙的时候。 小贩抓紧最后时机的叫卖声、拉车的马牛嘶鸣低吼、行人脚商的讨价还价、妇人孩子的嬉笑怒骂…… 各种嘈杂喧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声浪,跟一湖之隔的凄风渡形成天壤之别。 可这里景象有多热闹,许洛心里就有多冰凉。 这副正常的景象,要是一个普通人还真就可能信了。 许洛怎么说,也是个驱邪师,还是特意来查探白石城诡事的,怎么可能上当? 想了想,许洛还是顺着人流慢慢走向城门。 门口的兵士满脸笑容拦住青牛大车,看上去格外温和有礼。 “少年郎可是要进城?可有通行文书,不然还需铜铢十文方可进城!” 许洛直接丢给他一枚银铢,双眼紧紧盯着兵士面容,很遗憾,兵士神情没看出半分异常,脸上笑意反而更甚,落在眼中甚至有种嘲讽的意味。 他不敢多看,跟着人流穿过阴暗的门洞。 前方视线猛得一空,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街,各家店铺灯火正在逐次点燃,像是在列队欢迎着什么。 街上行人车马大声喧哗,两旁的酒楼食馆散发出各种诱惑香味,天真调皮的孩子在追逐打闹、背着巨大包裹的信童灵活穿梭在人群间隙,青皮混子如螃蟹般横行…… 眼前的一幕幕,正是许洛脑海中,最为符合这个时代的城市缩影。 许洛一时仿佛看得有些呆愣,就跟初次进入大城市的乡下小子一般无二。 可没人知道,此刻的许洛,背上直接生出一层白毛汗,整个人如同瞬间坠入冰窟。 因为,这太他娘的像了! 就仿佛眼前一幕幕场景,刚刚自他脑海中活生生抠出来一样。 许洛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调转大车就朝城外奔去,门洞本就狭小,他这么一折腾,边上行人立即纷纷大声喝斥、咒骂。 许洛本不想理会,准备直接冲出城再说。 可不知为何,当城门旁的兵士突然将视线投往这边时,他全身蓦地一寒,心中警兆忽起。 许洛灵光一闪,自怀里掏出一大把银铢就往车外抛洒。 “借光、借光,小弟有急事需出城一趟,多有得罪!” 钞能力一出,行人口中的怒骂喝斥立即止住,纷纷去捡地上的银钱。 许洛眼角余光一直注视的兵士,转向的身体如同卡带一般顿住,趁此机会,青牛大车蓦地光芒大作,化作流光冲出城门。 第一百二十八章 白石城 一出城门,心灵中如压大石的感觉,顿时一轻,许洛长出一口气,足足奔行至百丈外才又回头看去。 可入眼的景象,让他刚刚消去的心悸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好一片繁忙热闹,却似曾相识的景象,不对,应该是一模一样。 小贩抓紧最后时机的叫卖声、拉车的马牛嘶鸣低吼、行人脚商的讨价还价、妇人孩子的嬉笑怒骂…… 这一模一样的景象无比真实,就如同刚才经历那一幕,全是许洛自己的错觉一般。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逃出精神病院的疯子。 来到这白石城后,感觉这世上所有人除开自己,他娘的全都是神经病! 这时再看眼前的白石城,许洛只觉得像极了一只狰狞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自己这个神经病,再次自投罗网。 他压下心中颤栗,深深打量城门处几眼,然后青牛大车迅速朝不远处的凄风湖奔去。 “怎么样?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许洛一回到正仿佛随水波上下摇摆的凄风渡船屋,岸边阴影处,金沙的声音便冷不丁的冒出。 许洛心里一暖,知道肯定是古惜夕特意安排他在这里等着。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金沙一招手,让他赶紧上车,便直奔几人下榻的客栈。 见到许洛神色严峻,金沙识趣的没再多嘴,知道许洛肯定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回到客栈,昏黄灯光映照全身,明明并不太明亮的油灯,却让许洛感觉格外温暖。 他长吁一口气,这才将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古惜夕虽然心里也早有预感,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怎么可能? 白石城虽然不大,可既然贯以城名,至少方圆也有里许。 可按许洛这般推测,这至少一整座城池几乎无人幸免,那这样的诡物是什么级别?灵级,还是传说中的尊级? 她进驱邪司历练虽只有两年,可死在手中的诡怪邪物却着实不算少,见过的那就更多了。 可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般邪性的诡物!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先往司里求援,派其他高手来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声连问。 “你刚才说,出来时扔掉一把银铢才脱身?” 许洛疑惑点点头。 古惜夕一扫刚才的颓废,俏脸浮现出喜色。 “若真如你所说,咱们也不需过于担忧,这顶多也就算是灵级诡物。 只是能力可能有些特殊。 你扔银铢,应该正好符合其中某种规则,这才能全身而退,这也证明,这头诡怪还需用按照规则行事,不能随心所欲!” 见三人都有些懵懂,她又解释道。 “咱们平日里遇到的最多的便是凡、厉两级诡物,一些天赋禀异会生成祈愿景,这些诡物会特别棘手,可大多数普通诡物,我们这些驱邪师便足以应对。 可如果诡怪级进入灵级,那核心本命物就不得了,那是足以引动一定范围天象,近乎于改变一片地方规则的可怕存在,许洛哪有那么容易逃出? 如果还不能理解,那你们就把白石城看作一幕规模宏大的祈愿景。 许洛虽然已经晋级通脉境,却还是没可能这么轻松破开。” 这下几人明白过来,许洛眼睛一亮,这还真是当局者迷,自己的经验还是太少,他下意识的点头认同。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是在这里等待援,还是再回白石城看看再说?” “不行,如果就这般交差,那我们又何需大老远的眼巴巴跑来这里?” 古惜夕一脸坚定的给几人打着气,当然主要是金沙两人。 “我们可是玄字组,若是跟那些黄字组一般灰溜溜回去,情何以堪?” 许洛看着脸色逐渐显出潮红的金沙两人,心里暗叫不妙。 他很想说一句,到现在为止,白石城已经失陷两组黄字级诛邪尉,连一个人都没有回来过。 自己一行人只要不陷进去,那就算是胜利。 可古惜夕早有预料般,狠狠白了他一眼,让他把想说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幸好刚才进入到白石城时,枉生竹虽有警示提醒,却并没有什么畏惧情绪,若真要赶鸭子上架,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许洛心中悻悻,索性不再劝阻! 在客栈休息一晚后,朝阳刚刚跃出远方山峦,古惜夕已经带着三人来到白石城外。 哪怕有了许洛昨天的前车之鉴,再看到城门处的繁荣景象时,三人也不由得齐齐生出寒意。 许洛知道除开自己这个小地方来的乡巴佬,其他人只怕都各有保命手段,他也不去出什么风头,老老实实的掉在车尾。 “双芷,都到这里了,还不把你赵家的巡日符赶快掏出来?” 古惜夕一脸义正言辞,可美目中的狡黠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赵双芷眨巴眨巴大眼睛,懵逼的看着早上起床时,还在给自己打鸡血的校尉大人。 她嘴唇张张,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有气无力的从怀里掏出几张炽白纸符递过来。 “诺,六张存货全在这里,你可省着点用,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自娘亲那里求来的!” 古惜夕心里暗笑,看着一脸不舍的赵双芷,罕见的拍了拍这个小迷妹香肩。 “放心,进城之后你就专门跟在我身后好了!” 话一说完,她的视线又转到,边上满是纠结神情的金沙身上。 可还不待她说话,金沙已经满脸肉痛的叫道。 “我这次就带了两瓶保心丹,这玩意是用来保命的,总不能现在就拿出来填肚子吧?” 古惜夕满意的点点头,将手中的白色纸符递给许洛一张。 “贴身藏好,赵家的巡日符号称如大日亲临,煌煌不可挡!这话虽然略有几分夸张,可符中炎阳气机,对那些阴煞邪物伤害格外巨大。 关键时刻只要用好了,足以保下一命!” 顿了下,她又怀里取出个香囊,倒出一枚手指头大小香丸,美目中含着几分不舍。 “这是我古家的回春丸,功效你应该听说过几分,若真受伤,就将其含在舌下即可,可以多次使用。 千万不要将其吞下,以你现在的境界,根本承受不起药力的冲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城 百草回春丸! 许洛何止只听过几分,这东西在整个莫水郡驱邪司都是鼎鼎有名,号称新人第一保命神药! 比起金沙口中的保心丹,药效不知要强出多少。 没见着刚才还一脸不舍的金沙,这时正满脸悔意的看向这边,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掏出保心丹送给许洛。 “这多不好意思!要不,我没吃完的话,到时再还给你?” 许洛口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可手上动作却是半分不慢,几乎用抢的将东西收到怀里。 古惜夕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不用了,免得某些人,这一路上就跟我用刀架着他来似的!” 许洛讪笑几声,不接话茬,开什么玩笑? 你们一个个家底深厚、底牌众多,我这小地方来的穷小子陪你们玩大冒险,难道不需要报酬? 我不用恰饭的么,我又不是你们亲爹! 一行人准备妥当后,青牛大车跟在古惜夕的金鳞马身后,缓缓走向城门。 “几位可是要入城……” 一模一样的话语再次响起。 看着兵士脸上那僵硬笑容,许洛心里暗暗提高了警惕,眼睛如鹰鸠般四处察看。 古惜夕亲自面对这诡异一幕,明显顿了下,然后顺手就摸出一枚金铢丢过去。 这习惯,看得后面的许洛直翻白眼,这当真土豪! 几人依次交钱进城,没人想要去硬闯,现在情况不明,还是按着人家规矩来为好,说直白点,就是要看看对家成色,能不能打得过? “走,先去驱邪司驻地!” 这也是几人昨天就商量好的。 驱邪司驻地不管规模大小,按规制都修筑有符阵守护,而且李泊瑜及古沐鱼都不是弱者,不可能无声无息就着了道,连个消息都送不出来? 白石城不大,驱邪司隔着城门不过两条巷子的距离,没过多久几人就到了。 看着前面紧闭的大门,金沙就要上前推门,身后突兀传来一声低喝。 “让开!” 青牛大车带起呼啸风声,从几人身边掠过,直直撞向大门。 嘎吱轻响,还不待大车撞上,两扇木门便自己打开了。 许洛狠狠一拳却打在空处,气血刚刚沸腾又强行压制,不由自主的闷哼出声,才将大车堪堪停在门口。 古惜夕几人肯定不是蠢货,一见许洛这动作就立即反应过来。 这里已经是极其凶险之地,绝不能再冒冒失失碰触任何东西。 几人纷纷用出各种防护手段,静下心神,结成熟悉的战斗队形,不过这次换成许洛在前开路。 毕竟这种情况下,青牛大车这种攻击全看头铁不铁的冲撞方式,实属最为合适。 许洛心里自嘲轻笑,弄来弄去,还是把自己这个打酱油的推到最前头,可是一想到怀里似乎还带着几丝幽香的药丸,罢了,就当还这个人情吧! 站在门口,院子中诸般景象一目了然。 原本应该生机勃勃的植株全部叶黄枝枯,腐叶尘泥在地上铺满厚厚一层, 靠墙处一汪池塘,上面飘浮着密密麻麻的死鱼臭虾,一股朽烂陈旧的刺鼻味道,充斥着所有人鼻腔。 既然决心还人情,许洛便不再犹疑畏缩,大车当先驶进院子。 这放在以前,一直都是玄衣尉某位大佬的活。 古惜夕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走进院子。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和外面……”赵双芷下意识呢喃出声。 几人明白她的意思,外边长街上的繁华热闹与这里的残破腐朽,形成鲜明的对比。 隔着一道门,就好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许洛眉头一皱突然飞身而起,隔着院墙朝对面看了几眼,然后又落回车辕上。 见几人眼中的询问之意,他不由的摇头苦笑。 “也是这般,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住过人一般!” 古惜夕脸色更显冷峻,朝着身后的金沙摆手,朝着大厅指了指。 金沙会意的点点头,身上甲衣泛起血光,将整个人包裹在内,这才走上前去轻轻将门推开。 可下一刻,他就愣在那里。 赵双芷这会儿反应最快,腰间飞出一条彩带,缠住金沙魁梧身形朝后一拉,古惜夕腰间玉玦莹光微闪,已经浮空出现在木门前。 几人到底是合作日久,轻车熟路的配合得十分默契。 许洛一把将后面寄奴悄悄探出的小脑袋,使劲按回去,也跟着跃下车辕。 双拐行进间敏如灵猿、落地无声,猛然出现在古惜夕身后。 恰好这时,古惜夕好像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给惊住一般,突然后撤一步。 于是,自信满满预估好落点的许洛就尴尬了。 两人前胸贴后背,就好像配合好的般,小娘子使劲将身躯往他怀里挤。 一股淡淡处子幽香让许洛心神一荡,可遂即怀里娇躯,如同触电一般飞速离开,然后一道羞恼目光瞪过来。 许洛一脸无辜的看过去,这能怪我么? 两人视线一触,又不约而同的不自然挪开,齐齐朝厅中看去。 由于速度太快,金沙两人根本没有发现这里的异样。 看到厅中场景,许洛才知道两人为何反应那般古怪。 这里规制和驱邪司总部驻地差不多,大厅应该兼着会客、议事的功能,装饰颇为精美,桌椅摆设皆是形式古朴、干净整洁。 可问题就出在这干净整洁上面! 如果按院中情况推断,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出入,又怎么可能这般整洁? 见到没有其他异常气机,古惜夕当先走入大厅,仔细观察着每一样事物。 许洛看着金沙已经很自觉的在门外警戒,便也跟着走进去。 脚下地面、屋中摆设,没有一丝灰尘,古朴木桌上还摆着摊开的杯子、茶壶,一切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可就在这时,一声焦急犬吠突兀在许洛意识里响起。 咦,这是大黑在示警,它察觉到了什么? 木桌、杯子、茶壶…… 所有东西里外皆是一目了然,再正常不过,唯有那把大肚陶瓷茶壶盖得严严实实! 许洛手掌青光微闪,试探着摸了上去,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就陡然大变,这茶壶里的水竟然还是温的! “小心!” 第一百三十章 巡日符 许洛手掌闪电般缩回,停在门外的青牛大车毫不犹豫的直直撞进大厅,轰隆隆响动将其他几人一下子惊动。 古惜夕最先反应过来,手指一点腰间,玉玦自发跃至头顶毫光大放,散发出强大威压禁锢着每一样事物。 金沙身体猛得胀大一圈,将赵双芷护在身后,然后一圈刺眼红光便笼罩住两人方位。 可任凭几人怎么各施手段,好半晌之后,大厅中还是那般安静死寂,没有任何异常。 倒是被青牛大车猛得一撞,那扇木门砰的一声倒下,好像在无声嘲笑众人一般。 其他人将疑惑视线,投向还是一脸小心戒备的许洛。 许洛根本就懒得解释,只是朝桌上茶壶指了指,几人慢慢聚到木桌旁,打开茶壶才发现其中不对之处。 古惜夕三人就跟见了鬼一般,露出懵逼表情,这、这怎么可能? 几人可以确定,以及肯定,这之前绝没有人从这屋子里出去。 这前厅是按标准的驱邪司规制所建,四面青石实心墙,只有大门一个出口,几人只是看过一眼就清楚无比。 几人不由而同的浑身发寒,难道还有人,或者说诡物能瞒过所有人眼睛? 古惜夕深吸一口气,朝着看过来的赵双芷微微点头。 小丫头手中凭空出现一张白色木符,还未施放,其上如烈阳般的刺目白光,便差点闪瞎许洛眼睛。 “又是巡日符,还是玄级灵物所制,这帮狗大户!” 许洛眼底满是羡慕嫉妒恨,心里只能狠狠吐嘈,如果穿越可以选一项金手指,他肯定选钞能力! 这也太伤人了,亏得他先前还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早知道这样,他又何必枉作小人? 玄阶巡日符一出,屋中如同被正午烈阳暴晒过好几天一般,瞬间温暖起来。 几人心中阴霾仿佛都散去几分,灵识格外敏锐的许洛,甚至能闻到那种独属于阳光的温和味道。 赵双芷一脸紧张的四处打量。 手中巡日符散发出一阵阵涟漪般波纹,扫荡着屋子的每一个阴暗角落。 片刻后,她朝着其他人摇摇头,确实没有任何阴煞气息。 玄阶巡日符之下,哪怕是灵级的诡物,也不可能一点踪迹都不现。 古惜夕还不放心,不惜耗费灵气催动伴生物,上方玉玦毫光大作,再次将屋子细细察探一遍,可还是一无所获。 她想了想,还是将玉玦收回腰间。 这伴生物威力确实是强悍,可消耗也大,就这么一会,她的小脸就已经显得白皙了几分。 许洛心神一动,青牛大车缓缓驶到古惜夕旁边。 “要不,大人你还是坐在车辕上吧!你战力最为强悍,可一定要保持最佳状态。” 车厢里外人不能进,可车辕倒是无所谓,反正在许洛的战力表上,青牛大车顶多就是个开路的活计。 古惜夕倒也没有拒绝,既然大家现在同舟共济,那就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可当她学着许洛般,慵懒靠在车厢上时,不知想到什么,俏脸上诱人红晕一闪即逝。 许洛拄拐在前面带路,朝着后院小心走去。 金沙两人头顶各自悬浮着一张符箓,就如同两个行走的大号灯泡般,跟在大车两边。 偏厢、后院所有屋子房门一间间打开,除开整洁干净依旧,再没有发现什么诡异事情,几人的心也慢慢放回肚子里。 直到来到按宅院规制,应该是书房的屋子前,许洛心里陡然莫名一寒。 眉心青竹虚影闪烁几下,又安静下来,他身形微微一顿,再次前进时,刚放下几分的小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吱呀,房门被木拐轻轻顶开。 屋子中凌乱场景,让几人脸色一喜。 诛杀诡怪时,其实最怕的是刚才那种情况,所有东西都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不出半点变化端倪。 别说人,就连鬼都找不着一只,你纵使有万般力气,可打不着又有什么用? 许洛想了想,直接将大黑从车厢里召出来,准备让它先去探探路。 刚刚大厅中,也是它才最先发现异常。 何况,今后几人只怕将共事很长一段时间,有些事也没办法瞒着! 见到许洛又召出一头诡怪,其他几人顿时都有些不好了。 看向青牛大车的眼神,就跟看百宝囊一样,这回真轮到他们对许洛各种羡慕嫉妒恨了。 古惜夕眼神古怪的盯着,正安静蹲坐在许洛身边的大黑狗。 “你这头诡怪也是被豢养的?为何没有在司里有记录?” “它叫大黑!机缘巧合下才跟着属下,直到前些天才算是彻底化形成功,还没得及上报司里!” 许洛看着外形像极前世田园犬的大黑,眼神里全是满意,随口解释了几句。 对于一个驱邪人来说,收服、豢养诡物为己用是很正常的事情,当然,收服后那就叫灵物。 只是这种机会极其稀少难得,像许洛这种仅仅通脉境的驱邪师,就已经收服两头的例子更是罕见。 许洛轻轻拍拍大黑光滑毛皮。 “大黑,进去看看这屋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大黑狗不疾不徐的跃进屋子中,先是朝着四周打量几圈,然后才逐一闻着地上散乱的杂物。 许洛猜测,大黑狗应该是有种对诡物气息格外敏感的嗅觉神通,所以才会每次都最先发现异常。 片刻后,大黑朝着许洛无声的低吼起来,明明它不会说话,可许洛却立即明白了它想表达的意思。 这屋子里没有刚才那诡物气息! 他松了口气,这才走进屋子仔细察看。 地上散落着很多白纸、炭笔,有些纸上甚至还写满字迹,许洛用拐尖翻开一页白纸。 “八月十八,……诡物……” “城中…死伤…县府上报…” …… 纸张上沾染着莫名水渍污物,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许洛只能勉强猜出,应该是白石城出现诡物事件,县府上报给驱邪司的一些记录。 正当他准备再翻翻,看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时,旁边跟着进来的古惜夕已经冷声道。 “这是驱邪司议事纪要,而且,还没有彻底记完就出了意外,才会这般丢在这里。 按规制这些东西,每个月都需要送往郡城存档备份才对!” 第一百三十一章 石镜 “也就是说,白石城这些同僚应该是正在议事时,出现了什么不可抵抗的意外。 才让所有人无故失踪,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办法留下?” 许洛看着依然小心守在门外的金沙两人,莫名一阵心安,可口中猜测却让古惜夕神情愈发慎重。 古惜夕自怀里取出双丝质手套戴在手上,将地上纸张全部捡起来,挑挑拣拣一阵后,才仔细看起来。 好一会儿后,她秀眉紧皱起来。 “你说得没错,白石城所有事情全部都是诡物作祟,可惜正当李泊瑜召集所有人商议怎样诛杀时,意外应该就发生了!” 她转手将看完的纸张递过许洛,然后疑惑朝四周打量。 “可是,现场并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打斗杀伐迹象,驱邪司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古惜夕原本是自语呢喃出声,可没想到,下一刻许洛便回答了她。 “应该是突然诡异消失!” 许洛自纸堆中挑出几份明显笔迹不同的纸张,摆在古惜夕面前。 “你看这些,应该是不同人在同时记录。 但有一个共同点,所有人在最后收笔时都是匆忙带过,甚至有些纸背已经被笔锋刺透,显然当时主人收笔非常仓促紧张。” 许洛又走到长条木桌上首的主位旁边,仔细察看起来。 这里当时坐着的,应该就是李泊瑜,在场所有人中,他是主事之人,境界最高。 记得初次见面时,他就已经是通脉境驱邪师,如果有人能最先反应过来,那就只能是他。 可是椅子周边除开一些擦痕,也就是茶杯碎在地上,水渍在地上印出浅色痕迹。 许洛没找出什么异常,就欲转身离开,可突然间他身体一滞又猛得转回来,在地上仔细查看起来。 片刻后,他将椅子重新摆正,自己在椅子上别扭的坐下来。 古惜夕眼神一喜,也小心避开地上杂物,走到他身边。 “可是有什么发现?” 许洛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手中双拐在地上轻轻比划,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大人,你蹲下去看看我下面……呃,不对,是看看地面拐杖点着的地方,这些擦痕是不是都朝着一个方向?” 古惜夕懒得理会他话中歧义,钻进桌面下仔细察看后忍不住惊喜出声。 “没错,虽然印迹不太明显,便还能勉强看出朝着一个方向。” 她将头又从旁边伸出来,高仰玉颈,疑惑的看着许洛。 “可这又有什么用?” 许洛仿佛想通了什么,眼神逐渐亮起来。 “当然有用!李泊瑜校尉虽是世家出身,可性格却是小心谨慎至极,足以称得上一句年青俊杰! 他身形与我相仿,那么现在痕迹残留处,应该就是他双脚踩着的地方。 若是围坐木桌的众人突遇不测,想要不露形迹的留下线索给后来者,那就只有双脚最为隐秘方便。 刚刚我用拐尖顺着痕迹比划,每一道痕迹都大致呈箭头状,且同时指向一个方向……” 说到这里,许洛将视线看向靠西边的一排木架。 那里原本应该是放着书籍、案宗资料之类的东西,可这时已经如台风过境,全部掉落在地。 “他是不是在提醒着,这个方向有什么异常,或者说,危险来自这个方向?” 许洛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木架旁,用木拐将地上散乱书籍纸张挑开。 他双腿使不上劲,做出这般动作看起来有些别扭,古惜夕索性将他推到一边。 “还是我来吧!” 许洛靠在墙上,朝着大黑招招手,示意它再去书堆中搜索一遍。 就在这时,古惜夕拾起一本厚厚的案宗,就要翻开,正朝着这边奔来的大黑,突然毛发根根直竖,猛得张开大嘴发出低沉的威胁吼叫。 许洛心里一跳,木拐急速伸出压在古惜夕手掌上。 “等等,这案宗有问题!” “封、禁!” 古惜夕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上一束珠链猛得炸开,颗颗红珠光芒大作诡异浮现至半空,组成一个符文将案卷笼罩在内。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头看着还在低吼不止的大黑。 “你这大黑狗当真不错!” 许洛也做好戒备,用拐尖小心翻开案卷。 木拐一挑,案卷直接分成两半,原来本就是两份案卷,只是落下时被水迹粘叠在了一起。 而在下方案卷封面上,正粘贴着一面巴掌大小镜子,旁边还有一行蝇头小字:白石城月梦事件! 许洛死死盯着,那面看似普通至极的镜子。 这镜子一出现,大黑便一个飞跃下意识的挡在主人身前,就跟很多年前,它一直挡在莫寒山身前一般无二。 这是它认为,这东西有着威胁许洛这个主人的实力,才会做出这般举动。 “这镜子有问题?” 哪怕这镜子好半晌都没有任何异常,古惜夕也没有撤去封阵,而是仔细打量起来。 这镜子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木,边缘处极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面硬掰下来的一样。 镜面更是灰蒙蒙一片,连个人影都没办法看清,珠链封阵也没有察觉到任何阴煞气息。 她又从怀里取出驱煞符,贴在镜面上,纸符顺利烧完也没有异常。 古惜夕想了想,突然伸出手将镜子自案卷上取下。 许洛在后面忍不住提醒出声。 “大黑对诡物、阴煞气息有着特殊感应神通,大人还是小心些!” 古惜夕展颜一笑,朝着他晃晃手上还在闪烁莹光的手套,又仔细端详着手中镜子。 等了片刻没有发现问题,许洛也翻开下面的案卷,直觉告诉他,答案应该就在这案卷里面! “七月十五,红月高悬中天……” 片刻之后,正在聚精会神观看案卷的许洛,鼻间突然闻到一阵似曾相识的清香。 他下意识偏头看去。 一张宜喜宜嗔的精致俏脸,正湊到他肩边好奇的瞅过来,自他这个方位看下去,山峦起伏间弯出一条圆润弧线。 白玉般的额头前,一缕调皮青丝随着佳人动作轻拂许洛脸庞,略带着些许舒痒让他心里禁不住一荡。 许洛不自然的收回目光,快速翻完剩下的案卷,便塞进古惜夕手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困境 “所有的事情,应该就是从这场所谓的月梦事件开始的。 据案宗所记,七月间白石城便出现一件怪事。 有百姓夜间做梦,梦见自己如白日一般正常做活操劳,而梦醒之后,却是身体大肆亏空、精神疲累。 就犹如梦里所做的一切,都真实反应在床上身体一般。 直到越来越多的百姓,都做了同样的梦,终于引起驱邪司的注意。 李泊瑜亲自带人守夜,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连那做梦之人,现实身躯都没有半分动静! 案宗记录人是金雾涟。” 许洛这些话,主要是说给门口的金沙两人听的。 一听到金雾涟这个名字,金沙皱眉回头看了眼。 “金雾涟?我金家三河堡那一支?那小洛你应该也认识我这位素未蒙面的表妹?” 许洛点点头,心里苦笑一声,何止认识,严格说来,自己能成为驱邪人,还是与三河堡金家交换得来的机会。 虽然在金雾涟心里,还抱着几分报恩,或者说了结之前一切的心思! 可在许洛心里,自己本就与金雾涟没有任何情爱牵绊,纯粹就是那些外人庸人自扰而已。 当初的开灵法交易一事,一来是许洛认为那份两小无猜的纯粹感情,不应该用俗物来衡量。 二来,李泊瑜取出那份秘法时,许洛本能就感觉不对,事实证明,若是没有枉生竹,即便用了秘法,他也不可能开灵成功。 “可若按这案宗所言,从头至尾牵扯也不过百人,而且并没有任何人死伤,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般严重?” 古惜夕合上案宗,朝金沙扬了扬,示意要不要现在也看看? 金沙直接摇摇头,在这方面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若是古惜夕都看不出什么名堂,他跟赵双芷两人一起上也是白搭。 “可能问题就出在这没有伤亡上面。 按驱邪司规制,若是死伤达十人之上,必须即刻上报郡府,正因为如此,白石城这边刚开始时,可能才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后来诡物彻底爆发,才一发不可收拾!” 许洛一边皱眉沉思,一边在屋中缓缓踱步,木拐发出的笃笃沉闷声,一声声好像重重敲在众人心头。 古惜夕一想,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 她将案宗跟那古怪镜子,再次贴上封禁符,装入一个袋子中递给赵双芷,然后才沉声道。 “看现在这情况,明显已经非我等能处理的,这镜子明显是个关键,可现在我们连一点眉目都看不出来。 还有月梦事件,全部发生在红月高升中天、阴煞浊气最重之时。 如果我们这般留在城中,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决定先退出城去,待到晚上再看情况要不要继续探查,你们认为呢?” 其实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情况报回给司里,另派高手来查探。 可明显古惜夕几人还心有不甘,应该还有各自底牌没有露出,不尝试一番是不会罢手的。 许洛也只能提醒一句。 “这边的情况,出城后应立即上报一声!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司里才好做出应对。” 既然已经决定,几人匆忙收拾一下,便出了屋子,可一打开院子大门,几人顿时目瞪口呆。 明明已算好时辰,自进城至此刻最多也就三个时辰左右,可现在外界天色,竟然已经是夕阳西垂,眼看就要夜幕降临。 “快走!这整座白石城,只怕都被那诡物彻底掌控了! 依月梦事件发生规律来看,夜晚才是诡物神通最为强大的时候,若到时候我们还没出去,只怕也会被困在这白石城中!” 许洛脸色猛得一变,一把拉起古惜夕放在车辕上,然后毫不吝啬气血,青牛大车化作流光,直直冲向城门方向。 金沙低声怒吼,身子朝前急速一窜,便跃出十几丈。 后面的赵双芷腰间丝带一缠,便如风筝般挂在他身上,轻飘飘的跟在后面。 出城的那条热闹大街上,还是那般人来人往、车马喧哗,没有半分变化。 可正在狂奔的许洛几人,却是齐齐心生寒意,就好像天空上有着不知名存在,正时刻紧盯着玄衣尉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古惜夕娇叱一声,腰间玉玦急速膨胀悬空,白色毫光化作大伞将四人一车全部笼罩在内。 可随着玉玦出现,热闹非凡的大街上,陡然出现变化。 所有行人动作齐齐顿住,喧哗声浪如泡沫般瞬间消失。 整条大街如同被人猛得按下暂停键,原本生灵活现、生机勃勃的大街,瞬间死寂一片。 许洛只觉得向来分外敏锐的灵识,如同压上一座大山般,心神突兀觉得无比疲惫,恨不得下一刻就倒下睡去,永远都不再醒来。 冥冥中传来的巨大生死危机,让许洛再顾不得藏拙。 眉心青竹虚影猛然跃出,逐渐迷失的心神瞬间一清,他浑身气血疯狂涌动,不要钱般灌入下方大车中。 青牛大车速度陡然再增三成,快如闪电般直奔城门。 身后也响起金沙气极败坏的怒吼,显然他也开始拼尽全力了。 可这时,街道上密密麻麻的行人,不管原本面朝何方,这时却突然将脸庞转向,齐齐看向许洛一行人。 有些人脖子甚至扭曲成一个极端怪异角度。 各色脸上那仿佛刻上去的各种表情,僵硬呆板、让人毛骨悚然! 许洛也被这一下给吓一大跳,可下一刻他再次怒吼出声,青牛大车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撞开诡异人群。 可想象中的血肉横飞景象,却没有出现,那些行人如同一张张纸片般,被撞得四分五裂,飘散空中。 咔嚓脆响传来,青色流光猛得顿住,一直支撑着玉玦的古惜夕,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大车。 幸好旁边一支大手,直接揽上她纤腰,将她扶稳。 还来不及羞恼,许洛那铁青脸色便映入她眼帘,古惜夕心里一沉,朝前面看去。 一道道细密裂缝,出现视线中的所有事物上。 死寂的大街,如同一副事先画好的水墨画,又在风沙岁月摧残下,经历了无数岁月,正在慢慢碎裂。 那些裂缝迅速勾连到一起,形成更大的裂缝,朝着许洛一行人蔓延过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幻象 “呼、呼……这是怎么回事……” 喘着粗气的金沙,一手扶住坐在他肩膀上的赵双芷,一边剧烈喘息,看着这超出他想象的诡异一幕,剩下的话全咽进了喉咙里。 许洛死死盯着那急速袭来的裂缝,裂缝后面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让他心悸不已。 心神中仅存的一丝理智,又在提醒着他,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青竹虚影再次跳动几下,许洛心神疯狂急转,思考着自进城以来的每一幕场景、每一处异常之处。 繁荣的大街、热闹的车马行人、破败的院落、空无一人的屋子,如同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世界! 许洛眼神一亮,凶狠光芒似欲择人而噬。 “跟我来!” 他来不及解释,直接调转大车,朝驱邪司驻地疾奔。 古惜夕感知到裂缝后面,浩瀚如海的阴煞气息,心中一片冰凉。 这时许洛瘦削却结实的背影,却猛得挡住她视线,似乎将那近在咫尺的不安恐怖,全部隔离在外。 古惜夕看着许洛奔行方向,也露出恍然神色,遂即朝还在发愣的金沙两人娇喝出声。 “跟许洛走!留下来必死无疑。” 仿佛察觉出几人的意图,那些裂缝如有灵性般,加快速度朝几人蔓延。 金沙怪叫一声,魁梧身形如炮弹般弹起,紧紧追着许洛而去。 吱呀一声轻响,驱邪司驻地大门再次自发打开,这声音听在许洛耳中,此时却如天籁一般。 这让他对自己的猜测,又多出几分信心。 青光直接撞开大门,落在院子里。 砰,金沙也满身大汗的喘息着,出现在大车旁边,将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 许洛、古惜夕两人如同心有灵犀般,同时抬手打断他的话,目光齐齐盯着那扇破门。 沙沙、沙沙… 门外传来一连串如同春蚕啃噬桑叶的细碎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下一刻,所有声音又瞬间全部消失。 一息、两息…… 砰的闷响猛得响起,院子中几人几乎同时心里一跳,胆子最小的赵双芷就差挂在金沙身上。 哗哗声像是海潮汹涌而来,又好似狂风呼啸吹过,木门好似颤动了几下,又好似没有动。 随着时间过去,那扇好像随时都能倒下的木门,却始终挺立,没有半分变化。 片刻后,许洛、古惜夕两人齐齐长长吐出一口闷气,对视一笑,猜对了! 金沙两人这时再蠢也明白过来。 这院子和外面似乎就是两个世界,那诡异凶险至极的裂缝,竟然被一扇破门给挡住了! 许洛擦拭掉额间汩汩而下的冷汗,看向古惜夕的眼神带着几分敬佩。 自己可是有枉生竹坐镇心神,才能勉强猜出这一丝生机。 可她却仅仅只是稍慢一瞬,便立即想到这院子有可能是生机所在,当真是了不起! “没你们想得那么夸张!” 古惜夕面对着三人敬服眼神,略微有羞涩,她自怀中将那装着案卷和古怪镜子的丝袋取出。 “我只是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 如果白石城出现这般巨大变故,为何我们驱邪司那些同僚,最后却全部聚在这驻地中? 刚才那九死一生的凶险情况,也只能勉强一试,没想到还真被我猜对了!” 古惜夕这时俏皮一笑,手指虚点许洛。 “要我说,藏得最深的还是你这人! 哼,明明境界比我低,可每次总是能提前发现危险,依我看,你这伴生物可没表面上看来那般无用。” 许洛知道她误会了,可也懒得辩解,又重新回到大门前,透过缝隙朝外面看去。 此时的外边,早已是漆黑一片。 无论他怎么观察,也看不清任何事物,看来危险还未过去。 许洛朝后面招招手,示意他们也试试,看能不能看清外面景物。 几人在大门折腾半天,各种手段用尽全是无用功,而刚刚一确定安全,就在那里奋笔疾书,准备趁机传消息回去的赵双芷,突然惊叫出声。 “不好,连传信符纸都失去了效用!” 许洛眼神一缩,虽然心里早有不好预感,可真正落到这等地步,还是让他心生戒惧。 这意味着自己一行人,至少短时间内肯定是孤立无援。 不过,他看着还在那尝试的赵双芷,心里猛得跳出一个想法。 “你们说,如果传信符纸一入城就会失效,那咱们在莫水郡收到的那些信息,又是谁传出去的?” 众人一下子心生悚然,可偏偏许洛却看出其中的破绽之处。 “会不会每次这传信符纸往外传消息时,消息其实是传出去了,但已经被诡物改得面目全非? 又会不会,当初李校尉等人也一直如咱们这般,拼命朝外面传递消息。 甚至就算是此刻,他们会不会也还没有出事,而是被困在某个地方?” 其他人眼中一下子亮起光芒。 虽然失踪的那些人中,也只有王沛然与许洛相熟,但都是驱邪司同僚,能少损失一些总是好的。 “可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出路离开这白石城,不然,就算咱们知道那些人的消息,又能够做什么? 刚才那裂缝处露出的威压,你们也感知到了。 至少是灵级诡物以上,更何况这里还是它的主场,就连我都没有把握逃出生天!” 古惜夕满脸苦笑的,打断几人的讨论,没想到许洛却是神秘笑笑。 “李校尉他们是生是死,可是大有区别! 难道大人就不奇怪,如果那隐在暗中的诡物,真如我们感知到的那般强大,为何还要弄出这么多花样? 直接在我们一入城时就杀光,不是一了百了?” 对呀!古惜夕本就心思聪慧,立即反应过来。 自己被刚才那诡异一幕给震慑了心神,竟然没察觉到其中的不对之处! “所以,那诡物其实也是在虚张声势?” 金沙还是有些惊疑不定,许洛肯定的点点头。 “我认为是这样,甚至我都怀疑咱们刚才见到的那一幕,到底是不是真的?” 说到这里,许洛仿佛想到了什么,恍然叫道。 “你们说,会不会咱们自从进入白石城开始,就落入到那诡物的祈愿景之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寻宝鼠 这般巨大范围的祈愿景…… 其他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娘比那刚才裂缝,还要骇人听闻好不好? 说到这里,许洛突然朝着门外指了指,大黑化作一道黑光,自狭小门缝中钻了出去。 许洛则闭上眼睛,敏锐灵识借助大黑感知着四周动静,没过片刻,他脸上逐渐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大黑在外间黑雾中疯狂穿梭,却没有遭到丁点危险,就好像刚刚那凶险一幕,全是一行人的错觉般。 其实,许洛还有一个疑惑,思忖片刻却没说出来,刚才原本他们是有足够时间冲出城门的,可古惜夕一出手,形势立即直转而下。 到底是巧合,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许洛眼角余光不经意的在古惜夕盈盈一握纤腰处,打量几眼。 可他没注意到,他视线落看过去时,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古惜夕,正仔细观察外界黑雾情况的小脸上,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红晕。 黑光闪过,半人高的大黑恭敬蹲在许洛身前,虚幻长舌舔舔他掌心。 脑海中顿时传来平安无事的信息,许洛欣慰的拍拍它大头,然后长吸一口气,平复好心神。 “我先去外边看看!” 许洛摆手阻止其他人劝阻,冷冷一笑。 “放心好了,我这条命老天爷都折腾了十几年,都没能拿去,硬得狠! 不管谁想要杀我,能不能成我不知道,但它肯定会先崩掉满嘴牙。” 大黑再次跃出大门,青牛大车也跟着冲了出去,黑雾立即自四面八方将大车包裹得密不透风。 许洛瞬间感觉自己如同坠入到一片漆黑泥浆中,满目漆黑如墨、死寂一片,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无尽黑暗中,仿佛瞬间生出无数双小手,狠狠把他整个人往下拉扯。 许洛现在这具肉身虽然外形不显,可若论起力气来,只怕经过肉身洗炼的洗身境修行者,也顶多跟他不相上下。 仅仅使出五分力,许洛便勉强在黑暗中站定。 他每一脚都踩在大黑探索过的地方,感知中方圆几丈之内,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空荡荡一片。 可若是再往前走,脑海中灵识就会出现微微扭曲感。 离开院子越远,这种感觉越是严重,许洛想了想,又按着原路退了回来。 “怎么样?” 一见他出来,几人便围上来询问。 古惜夕更是直接一张驱煞符落在他身上,白光闪烁间,许洛只觉身上一暖。 “没事,只是其中有股古怪吸力往下拉扯,大家尽量小心些,最好不要走散,另外那些好似黑色雾气的东西,有着扭曲方向、错逆感知的功效。” 扭曲方向? 一听到这个,古惜夕满脸古怪的看向赵双芷。 小丫头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双手紧捂住腰间一个小袋子。 “小灵可没有任何战斗力,若是出了什么事,到时我可就只能吃低保了!” 可连金沙这时也一脸期待朝她看过来。 赵双芷小脸皱成苦瓜样,一脸不舍的打开小袋,掏出只拳头大小、白色松鼠模样的动物,只是仔细看去,小东西乌黑眼睛却如人一般透出几丝狡黠。 许洛心下感叹,这竟也是一头精怪,这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了? “小灵可是十岁那年爷爷送给我的礼物,觉醒了一丝寻宝鼠血脉的珍惜宝贝,若是再养上几年,到时候我想要什么样的宝物资粮没有?” 看着小嘴噘起、满脸不舍的赵双芷,古惜夕爱怜的拍拍她香肩。 “行了,这头寻灵鼠精怪算到我头上好了,若这次能平安回去,我保证给你重新找一只!” 赵双芷倒不是舍不得一只寻宝鼠,而是这只一直陪着她长大,意义肯定不一样。 只是她也明白这会儿情势危急,借助寻宝鼠天赋脱困才是最好的办法。 “小灵,你去外面给我探探路!” 那寻宝鼠一头跃入外间黑雾中,可它细长尾尖却在空中,牵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白色细线,连在赵双芷手腕一个古怪图案上。 确认安全后,赵双芷也紧跟在它身后没入黑暗中。 没过片刻,她便一脸喜色冲进院子。 “我找到了、我找到路了!” 看着她一脸快来夸我的雀跃神情,哪怕面临这等窘况,其他三人脸上也不禁泛起笑意。 随后金沙便护着赵双芷在前面开路,许洛依然载着古惜夕,驾车紧跟在身后。 几人都是修行中人,出城门的路虽只走过一遍,可早已记在脑海,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古惜夕身形一碰触到那黑雾时,变故突生。 刚刚还平静无比的黑雾,如同遇到天敌一般,瞬间沸腾起来,无数密密麻麻的裂缝,凭空出现在古惜夕身周,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许洛瞬间反应过来,纤细的竹须如灵蛇般缠在古惜夕腰间,往这边一拉。 下一刻,赵双芷的丝带,也在惊呼声中疾伸而至,可一碰到那些黑色裂缝,丝带立即如同朽木一般,轻飘飘断作两截。 伴生物被重创,赵双芷立即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昏迷在地。 这是最后映入许洛眼帘的画面。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自己就不该犹豫那一下,应该把问题出在古惜夕身上的事情说出来。 这下好了,连着自己都跟着栽了…… 不知过去多久,许洛意识猛得清醒过来,可心神感知中却是空荡荡一片。 青牛大车、寄奴、柴刀,就连身上的驱邪司制式衣甲,所有器物全都消失不见。 唯有眉心青竹虚影,还能隐约感应到,可也好像隔着层轻纱般,感知得不是太清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枉生竹哪怕与他感知若即若离,可却依然牢牢护持着最后一丝心神清明。 可识海中那凭空生成的黑雾让许洛知道,自己还是中招了。 突然,感知中传来一片光亮,许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身周事物。 这是一处很常见的大燕百姓院落,他正坐在院中一株青梅树下,手中拿着一卷书籍聚精会神的翻看着。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陷入 许洛刚刚回过神来,却发现一个惊骇的事实,他竟然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或者说,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他的,仿佛他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外来看客。 这时,一个无比熟悉的俏丽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中。 古惜夕! 小娘子身上换了件青色粗布裙,颇有一番小家碧玉滋味,头上青丝简单挽了个妇人髻,眼波流转间好似能溢出水来,正一脸甜蜜的看着‘许洛’。 这是什么鬼? 看着那陌生至极的眼神,许洛只觉得一股彻骨寒意,几乎快要把心神冻结,可身体却很诚实…呃,不对,很自然的牵住纤纤玉手,让她坐在桌旁。 这般动作就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两人都觉得天经地义、无比自然。 手掌上传来的温暖玉润触觉,提醒着许洛这并不是幻觉。 古惜夕看来也跟他一样,意识被困,伴生物、法宝都被彻底隔绝。 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许洛灵识在她身上仔细感知着,突然纤腰处一抹莹光吸引了他注意。 是那块古怪玉玦! 许洛心神疯狂跳动着,怎么可能,这东西怎么可能还在?难道说,它比枉生竹还要历害几分? 不对、不对,绝对不可能! 许洛猛然想起,最开始吸引诡物出手的,不正是古惜夕用出这枚玉玦伴生物的时候? 难道,有问题的不是古惜夕,而是这枚玉玦! “相公,这次若是此次再不高中,不如你就去一趟国公府吧?” 古惜夕语声轻柔,美目中却闪过一丝黯然。 许洛只觉得莫名一阵心痛涌上心头,可遂即又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被这具身体给影响了。 这种感觉十分憋屈。 可是现在的许洛,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幕闹剧继续演下去。 “于国公,哼!” 一提到这个名字,许洛顿时如同被踩着尾巴般,差点自凳子上跳起来。 “娘子你这说得什么糊话,我宁子浩岂是那种为了功名富贵,就抛妻毁家之人? 他于国公乃是高门大户、世代勋贵,哪里是我们这等人可以高攀的?” 书本砸落在地,古惜夕小心翼翼的捡起来,眼中不甘黯然转瞬即逝,抬头时已是满脸笑容。 “夫君心愿可是做大燕朝,第一位高中三元的读书人,可现在朝堂尽是小人当道,夫君若是没有人帮衬,只怕……” 宁子浩又不是那些只会读死书的书生,又怎会不懂这些? 许洛分明听到他在心里哀叹。 可惜人家国公府上的那位,向来以胸狭善妒闻名犒京,她能容得下我宁子浩,却肯定不能容下你于秋燕呀! 只是听了几句,再加上能感知到这位宁子浩的心里活动,许洛便在脑海里,简单绘制出一码好戏。 于秋燕,应该就是古惜夕在这场祈愿景中代入的身份。 如果不是枉生竹让自己保持着神智清醒,自己是不是也会跟她一样,彻头彻尾的变成另一个人?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夫唱妇随、男读女织,小院里更是一片温馨融融。 这位宁子浩完美演绎着,一位埋头苦读却怀才不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寒酸书生,心安理得的看着古惜夕忙前忙后,偶尔接下一些缝补活计来补贴家用。 他则是除开长吁短叹,便是时不时化身暖男,哄得日夜疲累不堪的古惜夕喜笑颜开。 可只有许洛察觉到,这位真实内心却是毫无波动,甚至对那些粗鄙活计满是鄙夷之意。 许洛心里逐渐一片漠然,他已经快要猜出下面会发生什么戏码。 原本他是想拖延些时间,期望能勾通上枉生竹后再图其他,可随时夜色逐渐笼罩四野,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突然摆在他面前。 自己应该是,心神被诡物拉入到这祈愿景中,可是古惜夕却很可能是本体陷入。 按照剧情这般发展下去,接下来若到深夜,两人会不会同床共枕、你亲我侬一番? 想到这里,许洛心底倒提一口凉气。 若是古惜夕彻底清醒过来,她会不会发狂,会不会迁怒于自己,这个间接与她有了肌肤之亲的人?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这小丫头除了有些小傲骄,大体来说,还算是个单纯的。 虽然身份尊贵,可却没有那些豪门子弟的骄横作风,心底亦有着自己的底线,哪怕许洛对她也有着几分好感。 按这丫头的绝世风华,这波按理来说许洛应该不亏,可问题是,许洛只陷入一缕意识,并不能彻底掌控这具身体。 那么问题来了,这身体究竟算他的,还是那位隔壁老宁的? 真要发生了,许洛算什么?意淫? 想到古惜夕有可能被剥得精光,落在其他男人手中肆意狎玩。 突然间,许洛心底莫名升出一股暴戾情绪。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自己不过是想着来打一打酱油,可照这么发展下去,怎么有种要化身拼命三郎的趋势? 许洛灵识回归心神,青光化作的屏障外,浓郁黑雾还在不停前赴后继,哧哧腐蚀声接连不断。 用屁股想,这些东西,应该就是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罪魁祸首,肯定不是好相与的。 他抬起自己的纤细手臂,还有哪怕是陷入这等绝境,却依然残疾依旧的双腿,哀叹一声。 老子真的就只是一个残废呀!为何老是要逼着老子拼命? 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声如同走到穷途末路的凶兽般闷声低吼,在青色屏障内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亢,最后演变成嘶鸣怒吼、震天咆哮。 许洛意识幻化出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一根根漆黑毛发,自各处窍穴中疯狂生长,漆黑如墨的瞳孔红丝遍布,乍一看,腥红似血。 锋利獠牙自唇外探出,瘦削身形上,肌肉如小老鼠般疯狂膨胀。 仅仅几息时间,一头丈许高的虚幻黑色凶猿,便取代许洛那抹意识出现在原地。 凶猿趴伏在地,腥红双眼漠然看着外间黑雾,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下一刻,没有任何征兆,它突然双爪往下一按,高大身形凌空跃起,双爪往青色屏障上狠狠一撕。 哧啦轻响,看似坚不可摧的青色屏障,如腐朽丝帛般被撕开巨大裂口。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凶猿 凶猿淡漠眼神宛如万年深潭,看着外间疯狂涌来的黑雾,它就这么冷冷看着,直到黑雾快要将它淹没时,它动了。 一声仿佛要撕裂天际的怒吼,突兀响起。 凶猿身周,瞬间生成无数细小旋涡,而中心处正是那根根黑色长毛。 汹涌而来的黑雾,如同遇到狂风般,被撕扯成丝丝缕缕,然后被长毛全部吸纳, 而每吸收一丝黑雾,凶猿身形就愈发凝实一分…… 漆黑浓雾笼罩的识海中,一团青光正如同吸呼般上下起伏,无数纤细竹须好似自虚空中长出,牢牢护着青色光团。 四周浓郁黑雾,每每一触及到竹须,立即如同被人用橡皮擦拭过般,黑色凭空消散殆尽,而青须则肉眼可见的粗大一圈,。 就在这时,一股暴戾气息,突如其来的自青光中汹涌升腾。 突如其来的嘶吼声响彻识海,青光上浮现出一张狰狞可怖的凶恶面孔。 嘶,青光裂开,来自于太古洪荒的先天凶兽在这一刻,第一次现身在这方世界。 刹那间,黑暗中宛如天崩地裂、世界倾覆,仿佛知道情况不妙,无穷无尽的黑雾化成一条条巨蟒,嘶鸣着扑向青光裂缝。 凶猿腥红瞳孔,朝四周冷冷一扫,对那些扑来的黑蟒如视无物,只是将视线投向上方苍穹。 下一刻,条条凶猛雾蟒便呼啸着将它尽数淹没。 凶猿还是没有理会,甚至都没有多看这些东西一眼,冷漠目光还是死死盯着上方,就好像在那苍穹之后,有着什么东西在诱惑着它一般。 咯吱咯吱异响接连响起,那些黑毛看似纤细不起眼,可却异常坚韧。 任凭那些雾蛇怎么嘶咬,却是真真连毛都没掉一根。 更多的雾蛇汹涌扑上,顺着高大身躯攀延而上,逐渐将凶猿裹成一个黑色雾团。 巨大的绞合力,让凶猿浑身窍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忽然,凶猿似乎被这些苍蝇,弄得有些失去耐心,终于将视线投放到自己身体上。 腥红目光只是一瞟,所有雾蛇立时齐齐一顿。 一股来自洪荒太古的滔天凶机,宛如实质般笼罩住所有雾蛇。 这凶机是如此的不甘愤怒,是如此的桀骜不驯,是哪怕被淹没在无尽岁月长河,却依然绝不屈服的坚韧…… 凶猿大嘴微微一张,好似在嘲笑一般。 可身体上那些黑色雾蛇,顿时化作流雾,如同瀑布般落入那张尖牙森然的大嘴中。 凶猿咂咂嘴唇,好似在回味着什么。 可下一刻,它丑陋脸庞上从未变过的脸色,却陡然现出愤慨神色。 肌肉虬结的魁梧身体,猛然炸开无数细密缝隙,青色光华自缝隙中蜂拥而出。 腥红瞳孔中涌出强烈的不甘,可身体上正在疯狂扩张的裂缝,却又让无尽不甘变成无奈。 青光蔓延而上,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凶猿再次朝着苍穹之上冷冷看了一眼,然后瞳孔中腥红迅速褪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 许洛只觉得,刚才自心底生出暴戾情绪,瞬间便摧毁掉所有清明,之后一切都有些浑浑噩噩。 可这会儿心神重回清明,无边剧痛立即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就如同千万把小刀,在脑子里狠狠绞割一般,要将他意识分成无数份。 许洛不由自主的双手抱头,整个身体痛得蜷缩成一团。 枉生竹,你个二货给老子滚出来! 仿佛听到许洛心里的疯狂呐喊,青光蔓延的速度迅速加快,很快就又将他裹成一个光茧。 良久之后,许洛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可下一刻,他将正按在脑袋上的双手,不对,双爪举至眼前。 爪尖上那森冷白光,仿佛在提醒着它的无坚不摧。 许洛不相信的看向自己身体,胸前凸起的巨大胸肌,几乎快要挡住视线。 柔弱纤细的黑毛将整个身体包裹,肌肉虬结、气血澎湃的双腿,仿佛在下一刻就能踏碎山河…… 这是混沌魔猿! 看着这每天自己在脑海中观想过无数次的影像,许洛愣了许久才想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自己现在本就一缕意识,再加上那缕不甘愤慨,恰好贴合了魔猿观想图的某种心境,这才让自己第一次终于完全观想出魔猿真身。 虽然,威能肯定还是不及真身的十万分之一,可至少,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也就是说,自己反而是因祸得福。 许洛这才明白,枉生竹明明能护持住自己心神,为何刚才却无动于衷。 他尝试着活动下身体,感受到那鼓胀肌肉传来的澎湃力量,让他有种能一拳打碎眼前一切的冲动。 可惜,这只是在祈愿景幻象中,由意识幻化出来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现实中与肉身合二为一? 可即便如此,这时观想出凶猿真身,也对许洛帮助巨大,至少他看着四周还在剧烈翻滚的黑雾,再也没有半分畏惧慌乱。 凶猿那种天生睨视一切、桀骜不驯的心性,仿佛也在默默影响着他。 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这里浪费了多久时间,许洛心里有种急迫感。 他尝试着将利爪往青光轻轻一撕,这下他终于知道,自己和凶猿差距究竟有多大? 原本坚不可摧的青光屏障,直接在巨力下咯吱作响,迅速开始扭曲变形,仿佛只要他再稍加一分力,就能直接撕碎。 他压根不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在他意识昏迷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凶猿已经依照本能做过了一遍。 哧啦脆响,青光极其配合的裂开,许洛直接自缝隙中钻了出来。 可让他疑惑的是,原本还不可一世、翻滚咆哮的黑雾,竟然齐齐一顿,靠近青光的一些黑雾,还主动朝四周退去。 这是在害怕? 满腹疑惑的许洛来不及多加思索,他一钻出青光屏障,仿佛打破了某层无形关碍,他与自己那些伴生物的感应,刹那间又重新出现在灵识中。 许洛大喜过望,忍不住长啸出声,可啸声一出,他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咆哮而出的声浪,如同大海涨潮般呼啸着席卷四面八方。 第一百三十七章 黑雾 浓郁的黑雾,好似再次感受到刚才被那个恐怖身影支配的恐惧,发出阵阵沙沙嘶鸣之声,被气浪直接震出老远。 与此同时,黑雾中陡然出现几个颜色各异的光点。 白色森寒的柴刀、青色的大车虚影、泛出腥红焰光的厄字灯…… 中间依稀还有着大黑的身影闪烁,仿佛听出啸声中召唤之意,正飞速朝着青色光团落下。 各种灵物重新落回识海,许洛只觉得刚刚如同赤身祼体,现在一下子就穿上好几件坚实皮甲般,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 再加上,身后柔弱却生机勃勃的青光紧紧簇拥着,好似这世上最坚实的后盾! 许洛仿佛想到了什么,爪尖朝着脑门处一抓。 破旧柴刀便出现在爪中,这一次是直接被捏在爪中,并没有借助枉生竹。 柴刀疯狂颤抖着,发出一阵阵尖锐刀鸣,就跟用指甲在某种光滑物体上快速滑过一般刺耳难听。 咚,许洛没有任何迟疑,狠狠一爪拍下。 他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你一把破刀,整天傲骄个什么? 嗯,你以为你是某个漂亮小娘子么? 嗯! 许洛眼神狰狞,略带着几分快意。 一爪死死按着柴刀,另一支利爪如同打桩机般,速度快得在空中带出残影,压根不管那柴刀如何挣扎,一下接一下的狠狠砸在刀身之上。 咚咚、咚咚…… 看这架势,压根就是抱着活活砸碎柴刀心思去的。 咚咚…… 直到许洛彻底出了心里那口闷气,这才重新将柴刀举至眼前。 原本就破旧的刀身,上面锈迹都被巨力震散不少,刀刃上缺口处,依稀裂出条条发丝般缝隙,还在往刀背延伸。 这时柴刀就如同一条上了岸的死鱼般,正在利爪紧握中一上一下的抽搐。 感受到意识中那抹略带着几分畏惧的情绪,发泄完毕的许洛露出一抹玩味笑意,还不服? 没事,没什么事是一顿揍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还没揍到位! 仿佛察觉到许洛眼中的跃跃欲试,柴刀猛得一颤,之后如同认命一般安静的躺在爪下,再不见任何动静。 许洛反手将柴刀再次丢回识海。 也就是这次机缘巧合,借助凶猿真身意识他才能收服柴刀,不然光靠他自己,那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心思通畅,再看向四周浓郁黑雾,许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激情。 来吧!杂碎,光会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来,打死我,或者被我打死! 漆黑瞳孔中凶光四溢。 这一次却不是魔猿影响,而是许洛已经彻底厌烦这头狡诈诡物,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它揪出来。 不知是不是巧合,许洛与刚才凶猿做出的凶狠动作一般无二,视线还是下意识的,就望向明明空无一物的虚无上方。 眉心青竹虚影疯狂闪烁起来,最后竟然自眉心处凸显而出,迎风即长。 竹梢带着欲与天比高、刺破苍穹、星河,乃至一切的气势,狠狠刺向上方虚无。 竹身上枝叶明明皆是虚幻,可此时却好似撑天大伞般轰然张开,疯狂搅动四周浓郁黑雾。 无数纤细枝条犹如清扫垃圾般,横扫虚空,所过之处,黑雾如同渺小尘埃般纷纷消散被吞噬。 不过呼吸间功夫,四周黑雾尽数化作枉生竹向上生长的资粮。 黑雾散尽,终于露出其中隐藏的东西。 一面面镜子,非金非木、若隐若现,充斥着整个虚空,一直看不到尽头。 许洛见到罪魁祸首终于出现,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果然跟这古怪镜子有关! 镜子显露,镜面上便开始光影闪烁,一个个身影活灵活现的凸显出来。 有年轻士子握卷高诵,聚精会神、有走贩小卒沿街叫卖,满目沧桑。 有少女高坐绣楼、眉眼含春、奢华大宅里宾客满堂,笑声喧嚣…… 许洛皱皱眉,心中灵光闪动,仿佛明白了这些镜子的用处。 他魁梧身体朝前一跃,轰,前面三丈之内所有镜子,全被他一头撞得粉碎。 许洛停下身影,满脸苦笑无语。 这凶猿真身实在是过于强悍,他还没有完全掌控,都没感觉怎么用力,眼前就已经是一片狼藉。 不过现在却顾不得这些,如果他没有猜错,只怕所有被诡物迷惑的人,都会在这里有一面属于自己的镜子。 他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属于古惜夕的那一面。 许洛控制好力道,在无数镜阵中飞快穿梭,甚至他都在一些镜子中看到了失踪的驱邪司诸人。 他们就好像对自己处境一无所察般,被困在最为熟悉的环境中。 每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生活。 每当黑夜笼罩、红月高悬,一切又都重新回档…… 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自信满满的许洛不禁暗生忐忑,他也不知察看了多少镜子,却一直没有找到属于古惜夕的。 这具肉身本就是观想魔猿而生,随着他心中急躁暴戾气息一生,眼中清明似乎又有散去的迹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洛身影猛得停止,看着视线中那无穷无尽的镜子。 这样找下去,只怕人还没找到,他自己意识倒会再次化身凶猿,谁知道那时会干出什么事情? 而且有一件事情,许洛一直没有想通。 玄衣尉一行四人,应该只有自己跟古惜夕两人陷入到古怪镜子中,至少到现在他还没在镜子中找到赵双芷两人的身影,那就证明两人大概率没有中招。 而古惜夕是因为玉玦的原因,被诡物主动找上门。 可自己又是因为什么? 要知道,他心神可是有枉生竹的护持,诡物想把他拉入镜子中,想想都知道,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哪怕到现在,许洛意识也没有迷失,也证明诡怪并没有尽全功! 许洛一件件排除身上的原因,最后,他将视线落在自己那一堆灵物闪烁出的光芒上。 大黑可以最先排除,青牛大车是崔叔开灵而生,也没有嫌疑。 最后许洛看着厄字灯笼和破旧柴刀,还有那枚一点也不起眼的黑色莲种。 这三样自诡物身上得来的核心灵物,只是因为枉生竹太过强大,才勉强压制住供他御使。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悟 许洛突然想起得到莲种时,祈愿景最终被枉生竹一击而碎时,最后显化出的诡异一幕。 巨大宅院、假山池塘、莲花、好似柴房样式的偏厢房…… 画面边缘处,无数影影绰绰的事物,还有最后一闪而过的青石虚影,甚至引得枉生竹都自发显形…… 这其中,就好似一根若隐若现的线,将这些不相干的诡物,全部联系到一起。 现在想起来,初见玉玦时枉生竹露出的忌惮之意,不正和那回见到的青石虚影有几分相似? 许洛一咬牙,没有时间了,先试试再说。 他手上冒出无数青须,包裹得严严实实,狠狠一指点向用得最为顺手的厄字灯。 噗,残破灯笼上下意识升起的防御烛焰被一指击散,化作光点四处飞溅。 许洛灵识紧紧跟着那些四溅的光点,没过片刻他脸上便露出喜色,终于找到了。 就在枉生竹青光凝成的光团旁边,一面镜子仿佛凭空生出,上面显露出的正是古惜夕曼妙身形。 可下一刻,一直好似死物般的无数镜子,突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镜面中古惜夕的身影也跟着颤抖起来,静淡然的面孔上,浮现出痛苦挣扎神情。 许洛再顾不得心中疑惑,身形如炮弹般高高弹起。 浑身黑毛飞速退去,高大身躯也急速缩小,即将要落到镜面上时,他的身躯已经彻底转化成人形。 噗的轻响,镜面如水波般荡起涟漪,许洛身形已经消失虚无空间中。 院子石桌上,虽然点着一根松油烛,但光线仍显昏暗。 正在手不释卷的宁子浩身形一僵,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噬,面孔体形开始剧烈变化。 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扭曲,逐渐转变成许洛原本的样子。 轰,他手中的书籍,化作飞灰彻底炸开。 飞灰四溅中,扭曲变形的脸庞最终还是定格出许洛清秀面孔。 整座院子,顿时如同时光停滞般。 身前的桌椅、映射着古惜夕身影的窗户,甚至包括呼啸的风声、飘落的树叶、摇曳的秋前菊……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事物纷纷显出裂缝,如同琉璃镜般寸寸碎开。 幸好许洛的意识,马上就占据了上风。 青竹虚影猛得浮现,无数纤细根须瞬间穿透院子中每一件碎片,又重新捏合成一块。 犹如倒带一般,风声再次响起、花朵摇曳、落叶飘飞…… 直到炸开的书卷,再次在许洛手中成形,一切就如同几息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许洛双眼精光闪烁,可眉心间青竹虚影,却明显黯淡下去。 这一下看似轻松,可枉生竹消耗之大,简直出乎他的想象。 估计刚刚吞噬掉那些黑雾吸收来的精气,这下只怕全都赔出去还不够! 幸好,他终于将完整的意识与肉身都带了过来。 是的,许洛确认这就是自己的肉身。 原因嘛很简单,宁子浩那原本健壮有力的双腿,正如漏气般迅速干枯,然后失去所有知觉。 而感知中所有伴生物,好像就在院墙外,又好像远在天边。 可许洛有种直觉,只要自己一个念动,青牛大车就会出现在自己身前。 知道自己现在就在一面镜子中,许洛自然不相信那什么远在天边的错觉。 现在剩下的,就是怎么恢复古惜夕的心神灵智,这才是那还从未真正露过面的诡物,真正难缠之处。 它操控着陷入镜子的所有人心智,让所有人以为正在实现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终始循环、永不停歇,这样的美梦,让人都不愿意醒来! 而唯二的例外就是许洛与古惜夕两人。 许洛是因为,枉生竹哪怕仅仅在他识海中留下青竹虚影,也根本就不是区区诡物能憾动的。 至于古惜夕,许洛看向映射在窗户上的美好身影,眼底却闪过凶狠光芒。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揪你出来?” 许洛虽然不明白,这诡物为什么会选中古惜夕。 难道,这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但不妨碍,他猜出诡物现在的意识,至少是主意识正在古惜夕身上! 如果自己经历的真是一场巨大的祈愿景,那么这个不起眼小院子里,所发生的故事,就正是那诡物的执念所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古惜夕婷婷袅袅走出门口,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动容,就好像根本没意识到,院子里的夫君已经变了个人般。 “夫君可是读书乏累,想要早些让奴家伺候休息呢?” 哪怕明知道眼前这人是头诡物,可看着古惜夕那张俏脸上,透出的羞涩红晕,许洛还是不由得心里一热。 可随即,他又义正言辞的嗤笑道。 “奈何不了你家大爷,就想用这种色诱的低级手段么?用得还是别人的身体,杂碎,哼哼,我劝你要善良!” 可无论许洛怎么嘲讽,古惜夕还是来来去去,只重复着一句话。 “夫君,可是读书……” 看到她这般复读机一般的表现,许洛便已明白诡物的选择。 有本事,你就将真正的古惜夕找出来,还不能伤害到这具肉身,当然还包括所有陷入镜子中的人,这可是整整一座城池的百姓! 虽然许洛其实心底并不真正如何在意,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这般做。 诡物之所以难缠,原因就在于这里。 不是它们战力就真正横扫一切,而是其踪迹诡秘难寻,生成的祈愿景执念难消。 没有真正的身体,不找到它的核心灵物,你根本伤不到它一根毫毛! 这些东西,才是让所有驱邪人都头疼的事情,许洛想到这里,也只觉得头大如斗! 这鬼东西只怕生成时日已经不短,竟然这般狡诈! 古惜夕仿佛察觉出他的窘境,俏脸上机械笑容终日开始有了变化,露出得意神色。 “怎么样,夫君,你不是也馋奴家这副身子么? 明明刚才你心里还狠狠跳了几下,那不正是心动的感觉吗?” 这鬼东西! 许洛心里暗骂一声,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诡怪说得太过直白! 倒是忘记自己现在就身处人家的地盘,青光重新包裹许洛身体,隔绝了一切感知探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终现 “夫君,来呀,快活呀!” 古惜夕那如羊脂玉般的清纯无瑕小脸,却露出一抹勾人心魄的媚笑,这种剧烈反差,让她有着一种别样的妖艳魅力。 许洛深吸一口气,违心暗骂,滚,小爷虽是小地方出身,却自小善良正直,怎会做这种趁人之危之事? 他双手轻按石凳,身躯如劲弩般贴地一弹而起。 与此同时,院墙处轰隆炸响,青牛大车直接撞开院墙,恰到好处的接住落下的许洛。 感受到身后车厢传来的冰凉触感,许洛心神一下子安稳下来,可还不等他喘息过来,熟悉的处子幽香已经充斥鼻间。 大车上方凭空升起无数火焰,如雨点般暴射而下。 许洛只感觉身周所有气机,全被火海吸纳一空,他心里暗暗叫苦,这诡物竟然还能使用符箓! 伸手朝后一握,柴刀便驯服的出现在手中,可下一刻,许洛又将它丢回车厢。 这头诡物其实猜得没错,这会儿许洛确实是心有顾忌,生怕伤害到古惜夕身体。 许洛心里暗叹一声,反手拔出腰间那口从驱邪司领取后,就没用过几回的百炼刀。 幸好以他现在的肉身强度,哪怕是普通长刀也能发出不俗的威力。 刀光宛如一把倒撑的大伞,自车辕处迎头兜上。 哧哧声响中,火焰被刀光一一劈开。 可每斩开一朵火焰,刀身上温度便急速上升几分,到后来,许洛只觉得自己手中,犹如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般。 火焰还未消散,古惜夕身周气机又升起道道旋涡,一股股锋利至极的气息,自旋涡中疯狂溅射。 这还没完,许洛身下从来都是稳如磐石的青牛大车,却猛得往下一沉,行转挪移间,如陷泥沼。 若不是大车自身的青光蜂拥抵抗,许洛只怕会停在原地成为一个靶子。 他娘的!风刃符、地陷术…… 许洛心里直接骂娘,这小娘们到底揣着多少符箓在身上,这得是有多败家? 可他自己也知这番迁怒,来得好没道理,古惜夕这会儿也是身不由己。 许洛一咬牙,指尖火星冒出,将一直都舍不得用的厄字灯直接点燃。 看着那仅指节长的红烛丝丝减少,许洛只觉得心在滴血,这鬼红烛直到现在,他还没找到补充方法,是真的用一点就少一点。 腥红光芒悠悠散开,空中那些还未成形的风刃,又直接散溢一空。 许洛唿哨一声,大黑化作流光绕着大车飞速旋转几圈,将旋涡彻底冲散。 正在下陷的车身,也微微一颤停滞下来。 无数黑色莲根,自大车底部四处蔓延,深深扎入四周已经变得如沼泥的土地中。 寄奴的小脑袋自车厢中探出来,朝着许洛羞涩一笑,似乎生怕他责怪自己擅自出手。 许洛一刀将身前凭空出现的巨石劈碎,可手中百炼刀也嗡鸣一声,片片碎裂。 寄奴的笑容让他心里不自禁一暖,刚才的烦怒焦躁全数烟消云散。 在他印象里,这应该是自己的灵物、伙伴们,第一次全力配合出手。 看到这一幕,许洛似乎有无穷斗志瞬间涌上心头,他突然朝着远处,好似从没有动过的古惜夕笑笑,眼中却闪烁着危险至极的光芒。 “来,继续,打死我,或者从这具身体里滚出去!哪怕披了层人皮,但我告诉你,你永远也成不了她!” 他这话可不是信口胡说,刚才这些符箓,若是由真正的古惜夕来施展,威力只怕还要强盛三成不止。 许洛现在已经不是什么修行菜鸟,自然知道这一张张符箓的珍贵。 哪怕是古惜夕再如何受宠,也不可能携带太多,现在她身上顶多只剩下一两张,而之后两方就要见真仗了。 古惜夕脸上娇憨一笑,可眼中的冷漠,却能让人彻底冻结。 她根本就没有如话本中那些反派一样,屁话一大堆。 既然符箓用完,可这具身体上的底牌,绝不仅仅就只有这些! “夫君,好手段!你可比白石城那些废物强得太多,不如再看看这些?” 话音未落,她身上衣裙便突兀褪去,原本驱邪司的制式甲衣又重新出现,只是上面闪烁的灵光格外刺眼。 许洛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闪过,依稀有山丘起伏、沟谷纵横,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为美妙景致。 可同时,他心里却是冷若冰霜,对这头诡物起了从未有过的愤怒杀机。 这种手段,若是被古惜夕清醒过来知道,可想而知,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打击? 这等妖邪,当诛! 许洛目光迅速变得无比冷漠,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也再没有吐出半个字。 这黑色甲衣从来没见古惜夕使用过,但显然非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黑光一闪,古惜夕身影便消失不见,许洛心里却是突兀松了口气。 近身肉搏?呵呵…… 你怕是不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吧? 他头一偏,便躲过自上劈下的长刀斩击,看都不看,一拳带起呼啸风声,狠狠砸向右侧空无一人处。 叮,金铁相击之声传来,上一息还空无一人的左侧,陡然显出古惜夕身影。 血肉之躯的拳头,却生生被许洛砸出厚重铁锤般凶悍。 古惜夕眼中闪过一丝惊色,眼前这年轻人身体难道是铁铸的,竟然这般坚硬! 可她手中动作却是半点不慢,甲衣上黑光大作,形成华盖巨伞般挡在头顶。 上方许洛身形突然出现,白皙手掌轻轻往下一压,可落在古惜夕眼中,却分明有种天塌下来般吐血错觉。 黑伞华盖被一击而散。 大手速度猛然加快,如瞬移般拍向古惜夕天灵盖,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犹豫。 可没想到,古惜夕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身躯却是不退反进,反而主动朝着手掌迎上去。 许洛心里暗叹一声,撤去掌中力道,手掌如轻风拂面般在那张俏脸上一拂而过。 古惜夕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笑容,还想骗老娘? 你可知老娘自从清醒意识,在这白石城见过多少人间险恶、万般罪孽么? 许洛没有什么失望之情,他也只是抱着试探心思试试罢了。 第一百四十章 玉玦 这头诡物与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其实论起战力来,它并没有多么强大,甚至可能连灵级都不是,可论起机智狡诈、心思多变,却是数一数二的难缠! 飞速退开的古惜夕,如一只灵巧的蝴蝶穿梭花间,一退一进间身形便再次欺近,仗着许洛不敢下重手伤害这具肉身,出手愈发狠辣。 许洛上支下挡,勉力支撑之余,也切实见识到古惜夕的繁多手段,配合着符箓法术之威,委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可直到现在,古惜夕也没有使用过腰间那古怪玉玦。 那可是她威能最为强悍的伴生物,诡物不可能不知道! 许洛眼神微微闪烁,时间也差不多了,诡物的耐心也应该已经不多! 暗中,体内《魔猿混沌身》已经被他疯狂摧动,气血如长江大河般在经脉内涌动,可许洛清秀面孔上,却是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还因为气血消耗显出一丝惨白。 古惜夕秀眉微皱,这个年轻的驱邪师之难缠,着实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特别是那残废身子,当真如千锤百炼精铁一般,任何攻击落到上面,都会被一层黑光滑开。 而许洛的随手一击,却是如山岳般沉重,让这具身体抵挡起来愈发艰难。 当许洛再次随手一拳,生生在一片刀影中准确击中刀刃时,古惜夕终于失去耐心。 这具附身的肉身,虽然正是青春年华,一个女人最为美好的季节,可被许洛这般两败俱伤的按着揍,气血消耗也着实快要油尽灯枯。 反观坐在车辕上的许洛,到现在却是连一步都没有动过,当然,他也不敢动。 可看他表面上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副可以这般打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这着实让古惜夕有些心虚。 一页看似毫不起眼的枯黄木片,出现在古惜夕手中。 可许洛眼角却猛得一缩,玄阶木符! 这应该就是那小丫头的杀手锏,可他娘的现在却用在他这个队友身上,这找谁说理去? 不能再等了! 许洛长啸一声,一直强自压抑着的气血如狼烟般冲霄而起,在上方汇成一团血云。 庞大的凶戾杀机,宛如实质般直直扑向古惜夕。 枯黄木片猛然炸开,碎屑在空中如点点烟火般燃起,整座院子瞬间如同进入到三伏天,温度极速升高。 四周的花花草草直接干枯腐朽,院墙上出现一道道细碎裂缝。 就连空气中都出现一层层涟漪,好像只需再有一点火星,整个院子就能直接炸开。 许洛安坐车辕,白皙手指朝前缓缓点出,如同刺透空间般,直接出现在古惜夕眉心。 古惜夕原本以为,他还是在装腔作势,不欲理会,可一刻,她俏脸上的虚假媚笑便变得僵硬。 一对巨大的腥红瞳孔,从血云中冷漠看过来。 仅仅只是一眼,古惜夕眼前却宛如出现一片尸山血海,无数看不清样貌的莫名存在撕裂星河…… 随着许洛手指延伸,一根毛茸茸的手指也从血云中探出,看似速度不快,却偏偏后发先至,与许洛白皙手指重合至一起。 一股从未有过的生死危机,自古惜夕心底升起。 那双血瞳看它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死物般,那是一种视万物如刍狗的极至冷漠! 她敢赌许洛这个少年郎舍不得这小娘子,可绝对不敢赌这双血瞳的主人敢不敢下手! 一声尖锐啸声响起,古惜夕腰间玉玦,终于毫光大作,电光火石间便膨胀成一座丈许高的石山,挡在眉心之前。 见到这一幕,许洛许久没有过变化的脸色,终于露出一抹狡计得逞的笑容。 他突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轰得一声,头顶血云轰然炸开。 他竟在这种凶险时刻,散开好不容易汇聚而来的气血。 空中传来凶猿若有若无的不甘怒吼,可那根毛茸茸手指却也如水中泡影般,陡然消散。 没有凶猿意志庇护,许洛那点可怜灵识,在神秘玉玦前面简直不堪一击。 点在石山上的白皙手指,如同撞上石头的豆腐渣般,一寸寸崩断。 可下一刻在《魔猿混沌身》那变态的恢复力下,又一节节复原。 再一寸寸崩断、复原…… 而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许洛的指尖终于碰到了玉玦。 看到许洛脸上那抹冷笑,古惜夕下意识觉出不妙,似乎他一直在等着自己主动激发玉玦,难道他真得看出了什么? 可眼前这年轻人,此刻表现出来的狠辣,却让她也不由得自心底一寒。 那根手指哪怕血肉崩散如泥,可前进的速度却是没有一点变化。 这只证明所有的一切,全在那个年轻人的预料之中。 他为什么要这样自残? 她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 许洛那跟玉玦山峰体形不成比例的手指,陡然青光大作,无数细如发丝的根须,迫不及待的自血肉中急速生长,然后在玉玦山峰上疯狂蔓延。 眨眼间,白色玉峰就被裹成一团青色。 古惜夕只觉得脑子一昏,整个身体如被大山镇压。 那青色根须一出,她就如同被天敌盯上的蝼蚁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再听使唤,而更让她恐惧的是,伴生物玉玦在这一刻起,已经彻底跟她失去联系。 “怎么可能,这是什么鬼东西?” 古惜夕俏脸第一次大惊失色。 仿佛那玉玦失去联系,比她自身受损还要重要一些,这让许洛更加清楚自己猜测是正确的。 这鬼东西只所以盯上古惜夕,这玉玦绝对是罪魁祸首! 可现在,既然被枉生竹接触到,呵呵…… 还是那句话,忍了这么久,许洛一定会亲自让她明白,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 许洛根本不想多说任何一个字,功法在体内急速运转,身形第一次离开大车,如苍鹰捕食般朝着古惜夕扑下。 而在他身形落下前,一支白皙手掌,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毛茸茸的巨掌。 这也是他终于在识海中完全观想出混沌魔猿真身,带来的肉身改变之一。 一直感觉万事都在掌握中的古惜夕,随着玉玦失去掌控,终于彻底恼羞成怒,看着许洛的眼神变得怨毒无比。 第一百四十一章 玩不起 古惜夕伸手一召,一面非金非木、形式极其丑陋的石镜,自虚空中凭空而现。 镜面光晕流转,闪过一幕幕山川河流、湖泊大泽,村庄城池、人间烟火…… 光芒再转,下一幕又是白石城中,诸多百姓哭泣哀嚎的画面,还有一些穿着驱邪司制式衣甲的身影,却是全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许洛最后提着的一丝小心,终于彻底放下,费尽千般心思,终于将这诡物的核心本命物给逼出来了。 可下一刻,让他大惊失色的事情发生了。 石镜一出,原本已经老老实实被青须压制的玉玦,却猛得剧烈挣扎起来,连包裹在上面的网状竹须,都被那股巨力拉扯成一个巨大锥形状。 而玉玦一动,石镜也好似感应到什么,镜面上显出的人间百态画面也陡然一转,变成白茫茫一片。 白茫雾气中,依稀有着青石山峰、巨大镜子各种影像流转,却又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而在青牛大车上,厄字灯也陡然爆发出浓郁的腥红光芒,拉扯得拴住灯笼的青色根须,咯吱作响。 可还不等它再有动作,一根粗大的竹鞭自车厢中飞出,狠狠抽在灯笼之上。 这一鞭下去,立即将正欲作妖的厄字灯给抽得偃旗息鼓。 不知是不是错觉,枉生竹这一鞭抽下,许洛只觉得脑海都为之一清,另外两道正蠢蠢欲动的意识,一下子变得老实无比。 不能再拖了! 当机立断之下,柴刀出现在许洛手中。 空中划过一丝阴森寒光,一股逃无可逃的凌厉气机,死死锁定古惜夕脖颈间。 他这是彻底发了狠,现在诡物主意识还藏在古惜夕身体里,鬼知道玉玦与石镜融合,会发生什么连锁发应。 若是诡物敢赌,许洛就敢真斩下去! 这柴刀仿佛只对有灵性的生灵有刀出必中特性,若是直接斩向石镜,只怕又会出什么妖蛾子!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这诡物要真舍得死,许洛…… 呵呵,他还真不敢埋! 可情急之下,特别诡物察觉到那破旧柴刀上,生出的绝杀之意,古惜夕终于将石镜转向身前。 叮的轻响,森冷白刃在石镜上一触即返。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然后气机在两人身周轰然炸开,环形气浪朝四面八方激射,将院子中所有事物通通抛飞。 高耸的院墙一阵摇晃,终于还是没能撑住气机冲击,轰然倒塌。 外边影影绰绰的各种屋舍、百姓,纷纷发出声声脆响、哀嚎,化作浓郁黑雾。 重新回到手中的柴刀,发出一阵棋逢敌手的兴奋颤鸣。 还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意味,反手一缕刀气便割开许洛手掌,鲜血如有灵性般,被柴刀吸收。 显然兴奋归兴奋,刀爷的规矩却是不能破! 不伤敌、便伤己! 许洛只觉得体内精气,如同潮水般朝手掌涌去,柴刀在掌中又开始不甘的扭曲。 可许洛却是没有时间了。 那石镜硬扛柴刀一斩,当然也不会好过。 光滑如水的镜面上,咔嚓一声脆响,裂出一条细缝,上面无时无刻都在变换的景象,也如水波荡漾不停,再也看不清晰。 许洛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吼,双眼变得腥红一片,仿佛彻底失去理智。 脑海中一尊撑天凶悍魔猿陡然成形,然后朝着许洛肉身一扑。 瘦削身体如同吹气一般疯狂膨胀,柔韧黑毛刺破甲衣,流线型肌肉不停颤动着,一股沛然巨力自各处窍穴升起。 许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双爪在地上一按,坚实地面如嫩豆腐般被轻松撕开。 这一击仿佛击破了某种屏障,地面之下赫然显出一片虚无,唯有丝丝黑雾疯狂涌现。 已经拔高至丈许的巨大身体,如皮球般轻松弹起,狠狠一爪正正拍在凝固空中不能动弹的石镜上。 砰,石镜被狠狠弹飞。 那道细如发丝的缝隙,再次发出脆响急速延伸,差点将整个石镜裂成两半。 正在手掐印诀的古惜夕,顿时如遭雷噬般身躯不停的颤抖,张口就喷出一口鲜血,气息陡然降至低谷。 许洛眼中凶光暴闪,这时可绝不能有丝毫犹豫,张嘴一声低沉嘶吼,无形声浪将石镜定在半空。 他身形仿佛违反法则般,在空中再次弹起狠狠撞向石镜。 这一下若是撞实,许洛有八成的把握彻底将石镜废掉。 这诡物不是要玩么? 那就看下,到底是谁先玩不起! 现在就看是古惜夕先支持不住,还是石镜先裂开。 谁先退,谁就是孙子! 下一刻,孙子出来了! 古惜夕再也不敢跟许洛这个疯子比狠,仿佛走到穷途末路的母狼般,发出凄厉惨嚎。 曼妙身形如自杀般,猛得撞向上方气机正在剧烈冲撞的青色光团。 那里枉生竹正与玉玦僵持着。 可古惜夕随气机飘散青丝上面,一缕若有若无黑雾却悄无声息的散入四周。 黑雾自以为隐蔽,可却没有瞒过,实则有大半心神一直放在古惜夕身上的许洛。 他脸上浮出一丝再也掩饰不住的欣喜,自己终于赌赢了! 许洛朝前疾冲的高大身形,在空中折出诡异弧线,生生将那股力道尽数散在体内。 这般作死举动,就跟全力砸自己一拳差不多,哪怕此时许洛已经观想出魔猿真身,也是瞬息五官迸裂、嘴角溢血。 可他身形却是没有半点停顿,猿臂轻舒便将如同自杀般撞向青色光团的古惜夕,揽在怀里。 然后,许洛一直闷在喉间没敢吐出来的鲜血,全部喷在青色光团上。 许洛还怕不够力道,巨大的手掌又自残般在胸前狠狠一拍,再次喷出一口精血,落在青光上。 这时留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胜负就在接下来枉生竹身上。 许洛虽然还没想清楚,这玉玦怎么会和石镜扯上关系,但直觉告诉他,若不能一举压制住玉玦,会有十分恐怖的事情发生。 绝不能让玉玦与石镜融合在一起! 本就占着上风的枉生竹,得到许洛精血补充,纤细竹须立即膨胀一大圈,如一条条蟒蛇般,将玉玦所化山峰紧紧缠住。 第一百四十二章 镜碎 青光猛得大作,将玉玦白光压制得如同风中火苗一般,仿佛随时都能熄灭。 一连串咔嚓闷响,接连响起。 巨大的山峰被巨力绞勒得直接裂开,眼看就要彻底裂成碎片。 可就这时,一声熟悉至极的娇呼自青光中陡然响起,许洛先是一愣,脑中灵光乍现。 所有事情一下子全部串联起来,难怪那诡物明明是为玉玦而来,却一直拖着没有融合,占据着古惜夕身体,却连伴生物都不敢轻易御使。 原来如此,古惜夕的主意识竟然一直藏在玉玦中。 可即便如此,许洛依然没有轻易放过玉玦,停下绞杀动作的竹须,陡然合成一根巨大竹鞭,狠狠抽在山峰上。 直接将山峰,抽得堪堪快要碎作一地碎石时才罢手。 至于将来古惜夕要为他这一鞭,休养多长时间,那就不是此时许洛所要考虑的,但能活着养伤,总比死在这里,连伤都不需要养好一些。 竹须一散开,山峰闪烁几下立即缩小成原本玉玦模样,只是上面一条条狰狞裂缝,让其看上去再没半分神秘。 许洛强忍住脑中晕眩,散去脑海魔猿真身,一把将玉玦捞在手中,身形如石头般重重砸下。 青牛大车却在这时恰好出现,重新恢复成人形的许洛,抱着古惜夕落在车辕上,口中叫了声。 “寄奴!” 寄奴自车厢里探出小脑袋,无比默契的摊开手掌,一枚黑莲子便塞进古惜夕口中。 “看好她!” 许洛将昏迷不醒的古惜夕,往寄奴脑袋边一推,顾不得气血快要耗尽的身体,动作没有片刻停顿。 刚刚回缩体内的青色根须,又迅速在双腿上蔓延,让许洛肉身又暂时恢复了最强状态。 这时的许洛已经是手段齐出,若是再不把诡物彻底诛杀,那就真得是麻烦大了! 石镜正在空中疯狂挣扎,可是魔猿意志的锁定哪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就在这时,四周凭空生出丝丝缕缕黑雾,嗖的一声没入石镜中。 空气猛然炸开,无形声浪如同无数刀子般,四处溅射。 石镜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就要往院墙外落去。 可惜许洛身形如未卜先知般,陡然出现在院墙上,青色大手狠狠砸在石镜上。 石镜发出一声惨嚎,重重摔在地上还弹了几下。 砰,青光闪烁的大脚重重将其踩入地下,还不甘心的来回摩擦几下。 大脚挪开,石镜被许洛一把抓起。 咚,又狠狠往地上一摔,然后青色根须包裹住拳头,如同打沙包般,无数拳影重重落在石镜上。 砰、砰…… 一连串让人牙酸的金铁相击之声响起。 好一会儿之后。许洛才一脸舒坦的直起身,呼哧呼哧的大声喘息着。 而地上的石镜,这时却已是惨不忍睹,围绕着中间那条大缝,又裂开无数细小缝隙,仿佛只要再吹口气,它就会彻底裂成无数块。 这时连刚发泄完毕的许洛,都不敢再胡乱伸手。 他想了想,伸出一根竹须,将石镜从坑底抬起来,然后,整个人彻底瘫倒在及时赶到的青牛大车上…… 这时,由于石镜濒临毁损,周围的环境开始有了变化。 视线中所有景物先是如活了过来般,剧烈扭曲挣扎。 可青光如狂风般呼啸席卷而过,诸多景物齐齐怒嚎出声,然后化成浓郁黑雾开始消散。 空间如一面正在破碎的巨大镜子,裂成块块碎片,露出被祈愿景遮掩下真实的白石城…… 看着这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正在缓缓调整气血的许洛,却露出一丝冷笑。 “你若是再装死,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保证你就这般带着执念,陷入无尽轮回,去等待那不知何年何月的再次苏醒!” 话音未落,那仿佛彻底死去的石镜,通体一颤。 外间那正在破碎毁灭的景象,顿时停滞,然后无数黑雾涌现,将所有景象全部遮掩。 原来这些竟然还是幻象! 若是许洛刚才真得相信了,贸然走出去,也不知又会落到哪个幻象中? 许洛当然不会上这样的当,他与诡物打过的交道也不算少了,早就知道,只要诡物执念不灭,那它是绝不会甘心消亡的。 这也是无数驱邪人,用生命换来的经验! 就像现在,哪怕许洛彻底打碎这片石镜,这头诡物也只会陷入沉睡,也许会在某个时刻,某个执念与它无比契合的人身上再次重生。 “出来吧!都到这等境况了,你还能躲得哪里去?” 许洛现在对这头诡物,也有了几分兴趣。 说实话,这应该是他遇到过最难对付的一头诡物,也不知它究竟因何执念而生,又怎么能如此狡诈机敏、洞悉人心? “哎……” 随着一声叹息响起,石镜中涌起无数黑雾,在上方汇聚成一个凸凹有致的曼妙身影。 这是一个三十左右,如水蜜桃般成熟诱人的少妇,眼如秋水、秀眉总是习惯性的微微皱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搂在怀里,好好呵护一番。 眉心点着一颗朱砂,愈发显得丰姿卓约。 “年轻人,你当真是好狠的心!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致奴家于死地? 奴家潜于白石城这么多年,可却没有害过一个人性命,为什么我会遇到这般下场?” 少妇眼角含泪,宛如梨花带雨,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意。 许洛本就伤势未好,这时心神一受激荡,立即闷哼出声。 他面无表情的狠狠一拳,再次砸在石镜上。 咔嚓,石镜再次发出脆响,边缘已经碎成了几块。 刚还作西子捧心状的少妇,不由得立即惨嚎出声,娇媚神情立即变得一脸怨毒,死死看着许洛。 可许洛眼中的寒光却仿佛万年寒冰一般,能冻结一切,让她不由自主的移开视线。 “于秋燕!你生前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我的手段你已经见识过,别再逼我动手! 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你想清楚再说话!” 于秋燕想到刚才许洛那些凶残手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清秀的年轻人,是如何的铁石心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当年事 诡怪,或者说于秋燕惨然一笑,知道今日自己是绝无幸免,眼中终于再没有半分艳俗媚态。 她视线一转,旁若无人的仔细打量着这处小院良久,然后如梦呓呢喃般述说起来。 在三十年前,白石城有着一对四邻八坊都交口夸赞的恩爱夫妻。 男人是位穷酸书生,是松香街于家独女的上门女婿。 虽是上门女婿,可于家却着实没有半点亏待书生,于老头老两口辛苦操持家业挣的那点银铢,几乎全用来支持着书生读书习文。 于秋燕虽是是独生女,打小受尽万般宠爱,可成亲后,却也将家中上下照顾得井井有条,一心期盼着自家夫君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书生也确实不负于家人重望,从童生到秀才一直都是一帆风顺、高中榜首。 可那年秋闱,书生在犒京城却是意外名落孙山。 当书生失魂落魄的回到白石城,于家虽然有些失望,可并没有放弃对他的支持。 于秋燕更是不让他再为家中琐事操半点心,那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 按理来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谁也不知道,那书生此次之所以名落孙山,却跟他的学问品德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因为稿京城一位天下闻名的大贵人——于国公。 也不知道月老是否乱点了鸳鸯谱,反正于国公最小的女儿,某天巧遇过书生一面之后,便一见钟情、芳心暗许。 可此时的书生正是心高气傲之际,一心金榜题名来报答于家、爱妻的恩情,哪会见异思迁。 在某位同窗隐晦提起此事时,书生立即严辞拒绝了于国公府好意。 可怜他一个一心扎在书堆中的书呆子,又怎知这世道的险恶,书生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拒绝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更不知道,一位权倾朝野、替大燕皇帝掌控驱邪司这个暴力机构的国公大人,是怎样的权势滔天? 严格来说,于国公并没有对书生做什么,或者说,压根就懒得理会。 国公府上下都认为,这只不过是自家小主子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跟那调皮顽童,见到自己心爱玩具就想要一个道理。 没准今晚睡一觉,明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可国公府不在意,并不意味着所有人不在意。 这种小事,哪还需用他老人家来操心,一个小地方来的穷书生而已,甚至都不需用专门做什么。 只需用有人稍微用心点出几句,就能让这穷书生一辈子的辛勤苦读,彻底付之东流。 谁也不知道,当日书生背影萧瑟的走出犒京城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历路程。 当回到白石城后,书生在为人处事方面,仿佛突然开了窍般,嘴甜手快,哄得家中老俩口老怀大慰,宠得身边娇妻琴瑟和鸣。 平日里,更是一改往日清高,哪怕见到贩夫走卒之类,亦是笑颜以对、温和有礼。 一时间,书生在白石城,反而是人人交口称赞、敬佩有加。 两夫妻的恩爱名声,也就是在这时响誉白石城,就连县君都专门设宴款待书生,祝他来年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可隐藏在这光鲜表象之下的,却是笼罩在整个于家上空的愁云惨雾。 可能由于常年的日夜操劳,特别是书生自犒京城落榜归家之后,于家老两口不知怎的一下子齐齐卧病在床,耗尽家中薄资之后,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失去家中最大的经济来源后,于家境遇直接一落千丈。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开春,向来身子康健的于秋燕也染上风寒,更要命的是,请来大夫诊治时才发现她已经身怀三甲。 连番打击之下,向来只知道闭门苦读的书生,也只得放下手中书籍,专心照顾爱妻、操持家业,将于家那间祖传的铺面重新开起来。 可能是书生技能全点在读书科考上面,生意做得那是入不敷出,亏得一塌糊涂。 为了爱妻的病情,还有她肚里的孩子,书生只能将铺面含泪转卖,专心在家照护于秋燕。 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人生不如意者,亦是十之八九。 总之哪怕是到了秋天,哪怕于秋燕含泪舍掉孩子,病情却依然是反复不定,一次比一次重。 书生本不愿再去参加今年的秋闱。 可当于秋燕每次见到,那个忍不住半夜爬起来温书、得闲时宛如失去所有生气,如木偶般枯坐庭院的身影。 这个贤惠女子终于还是不忍书生就此放弃,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将书生送出了家门。 而在书生离开之后不过半月,于秋燕便带着惋惜遗憾,离开了人世! 随着回忆流转,于秋燕的神情也变幻不定,迷茫、甜蜜、怀念…… 最终,却彻底化作一片深深怨毒。 怨毒? 嗯,一直安静听着的许洛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女人的生前事虽然有些凄惨,可在这种时代,说句不好听的,简直不要太多,而且在此刻大部分百姓心中,只怕还会是一段佳话。 至于其中家破人亡的于家嘛,那自然只能是时运不济,这种天灾病痛,谁又能防? 她这缕执念,难道还要逆天不成? 于秋燕仿佛猜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娇媚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一般。 “这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可我那位好夫君却从那之后,再没有出现过在这白石城。 我借这无意中得来的石镜,保留着一丝执念,在这里苦等了三十年,却从来没有等来只言片字!” 许洛心里猛得一震,脸色陡然大变,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笼罩心头。 这时,他才明白于秋燕恨得到底是什么? 她恨得不是什么老天爷,也不是这些白石城百姓,不然以她这种诡异幻象神通,哪怕现在许洛就杀了她,这一城人只怕也活不过半数。 再想一想,于家所有的变故,全部出现在书生落榜归家之后。 这下连许洛眼中都闪过一丝凶光,难怪说,这天下间读书人就没一个好的! 人人都说这诡物凶戾狡诈,可此刻看来,又怎及得人心万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承诺 于秋燕再次转头,打量着四周已经开始崩溃的小院,眼中隐现泪光。 “我已经等不下去了,自从得到这诡异石镜之后,虽然借它维持着一丝灵智,可随着时间逐渐过去,我能感觉到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神智也越来越迷茫。 我好怕,哪一天就这么彻底沉沦,再也不能等到,那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 “也有可能是那书生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在路上就遇到歹人……” 许洛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索性闭口不言。 于秋燕并不是什么乡间愚妇。 哪怕以前是,这么多年潜藏白石城,鬼知道她到底学到了什么,可她绝对不会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信口之词。 就连许洛自己都不相信! 于秋燕一脸嘲笑的看着他,片刻后才温声道。 “你这少年郎不错,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许洛眼神一闪。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做交易?” “呵呵……你虽然动手狠辣无情,行事心思果决,可你却瞒不过我的。 你在意这个被我附身的小娘子,也在意那些同僚,甚至包括那些素不相干的白石城百姓。 可对?” 这一次,许洛没有再说话,两个聪明人之间,就不需用说那些废话来掩饰什么! 若是真不在意,枉生竹怎会在最后关头才出现,直接一锤定音,弄死于秋燕不就成了? 两人间沉默片刻,许洛突然温和一笑,将之前的伪装全部撤去。 “什么交易先说说!但你应该明白,你的筹码其实并太多。” 于秋燕点点头,明白许洛话里含义。 他虽然在乎这些人的生死,可那都是建立在不危害到自己性命的情况下,需用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才可以交易。 “这丫头长得真是好看,是你的心上人?” 于秋燕视线看向还在昏迷的古惜夕,闪过羡慕回忆神情。 “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会选中这个小丫头吧?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只需用帮我做一件事情就行。” 许洛还是没有说话,一副洗耳恭听的作态,他确实很好奇,石镜与古惜夕玉玦伴生物的关系。 甚至自己的那几件宝贝,好像都与其有种若有若无的联系。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一点底线都没有,若是于秋燕异想天开,只怕会很失望。 “我要你替我去看看,那个书生最后的下场。 如果太好的话,我哪怕是魂飞魄散,那也会不高兴,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麻烦你出手将它变得坏一些!” “他叫宁子浩,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许洛还是没有承诺什么,可于秋燕一听这话,却自心底露出一丝笑容。 她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只要答应过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 真正的男人,也一定懂得,做永远比说更重要! 她将视线看向地上的石镜,脸色开始变得严肃,美目中甚至闪过一丝畏惧。 “你可知道,人并不是我挑的!” 短短几个字,却如惊滔骇浪般在许洛心里掀起大波。 这意味着什么,是这面石镜驱使着于秋燕选择古惜夕,或者说那枚玉玦! 它想要干什么,它不是一件因为于秋燕而生灵的死物么,难道还残留着其他意识? “我叫它重元镜,因为得到它的那天,刚好是重元节。 以前我一直把它当成妆饰摆在梳妆架上,可当我死后重新恢复意识,才发现一件极端骇人的事情。 这些年我所经历过的一切,都被原原本本刻在镜子,或者说记忆在镜子中。 看着那些似真似假,却又栩栩如生的场景,甚至连我这个始作俑者,有时也会不寒而栗!” 说到这里,于秋燕声音终于恐惧起来。 “我总有种感觉,它还有很多,隐藏在这世界各个角落。 它想要亲手创造一个真实的虚拟世界,它想要我的一切,不对,应该是所有人的一切。 所有生灵的躯体、神魂,甚至最宝贵的记忆!” 许洛看着散碎成一堆的石镜,想着那恐怖场面,也不由得背生冷汗,不知不觉间灵识中仿佛有一面巨大镜子阴影笼罩而下。 可下一刻,眉心处青光陡然闪烁,一根竹枝自识海中凭空生成,狠狠抽在镜子上。 砰的脆响,石镜上黑光四散。 许洛猛得眼神一厉,好诡异的东西,只要心生一丝破绽,差点就着了它的道! 石镜碎片上猛得青光大作,无数只有许洛看得见的细须,自每一块碎片穿插进出,如同蚕虫啃噬食物的沙沙声,凭空响起。 显然刚才石镜那一下不自量力的反击,彻底激怒了枉生竹。 这是打算给它来个尸骨无存? 石镜碎片如同诈尸一般,全部凌空浮起,可更多的青须又密密麻麻缠上来,将它们束缚得动弹不得。 一连串的咔嚓脆响,伴随着沙沙异声传来。 于秋燕身形开始变得虚幻不定,眼见着就要彻底魂飞魄散。 可她却顾不得这些,反而满脸呆滞的看着,好似比自己还要凄惨几分的石镜。 这还是那个束缚自己几十年的噩梦,它不是近乎无所不能么?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好像被什么东西吃了? 许洛功行几圈,将心里残留恐惧全数驱散,心神彻底平静下来,看着身形快要消散的于秋燕,他心里暗叹一声,这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良久之后,石镜已经彻底失去反抗,堆在地上宛如一堆随处可见的石头。 于秋燕下半身也已经彻底消失,她终于回过神来。 “就这么结束了? 呵呵……当真是,一场空么……这人间,当真是……若是有下辈子,我再也不来了!” 听出她话中的万念俱灰之意,许洛哀叹一声,心里一动。 “你觉得自己苦么?” 正在自哀自叹的于秋燕一愣,眼神一下子迷茫起来。 “苦?难道不苦?真得苦么……” “你可听说过天厌之体?” 也不知为何,许洛见她就这般消散轮回,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憋屈感。 这煌煌世间,为何好人总是没有好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景 许洛迎着于秋燕疑惑的目光,拍拍自己枯瘦双腿,苦笑出声。 “我就是!听说这玩意中了招,一辈子病痛缠身、不得安宁,且亲朋好友都无得善终! 可我从来不信,若是老天有眼,老子就想拖着这双腿,指着它鼻子骂一句。 你他娘的是瞎么,看不出老子是个年轻有为、正直善良的大好青年?” 听他说得有趣,于秋燕瞠目结舌之余,也不禁心里一暖。 许洛抬头看天,眼神冷漠。 “你觉得这一辈子太苦,老天对你何其苛刻,可在我看来,这世上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又有何人不苦? 可难道,我们这些人,就这么认命不活呢? 这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忍受着别人的嘲弄眼神,忍受着身体上的剧痛,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老爷,在心里暗骂我就是个废物。 可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人,会值得我为他拼命活着。 它可能是家人、朋友,是某个场景、某个故事,也可能是某个娇滴滴、巧笑嫣然的小娘子。 它会像一道光,照亮这世间最深沉的暗!” 许洛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有一种尽情倾诉的冲动,他看向身形快要消散殆尽的于秋燕,脸色变得从未有过的柔和,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虽然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那束光,可我还在努力寻找,也相信一定能找到! 让自己能开心的笑、努力的活,直到自己也成为别人的光!” 于秋燕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已经变得青灰黯淡的俏脸上,露出一抹纯粹笑容,像极了当年那个依偎在父母膝下的小女孩。 许洛眼里终于露出欣然笑意,仿佛见到这世上最美丽的景致! 天空开始破碎,四周景物也如画纸般裂开。 这一次后面露出的,却是无比璀璨的朝霞,充沛生机带着希望扑面而来。 丝丝缕缕的黑雾升腾扭曲,被温和阳光一照,却如同淋上浓烈硫酸一般,发出哧哧刺耳声音,消散在天地之间。 “小心那面石镜!” 于秋霞嘴唇无声蠕动,化作黑烟消失。 许洛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慎重行礼。 随后身体传来一阵失重感,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双脚已经真切踩在实地。 一股自内而外的深深疲惫,将他紧紧包裹,顾不得身后传来的微弱嘤咛,许洛身体如同被彻底榨干般,瘫倒在地。 可下一刻,便有人小心将他搂住,熟悉的草木清香充斥鼻间。 他朝着一脸担忧的寄奴,安慰笑笑,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无数青色根须,带着那些还未融合的石镜碎片凭空而现,飞速缩回大车。 没人注意到,正靠坐在车辕上的古惜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她定定看着前方,仿佛彻底融为一体的两道身影,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闭上眼睛…… 休息片刻后,许洛接过寄奴递过来的木拐,四周打量一番后,发现自己一行人竟然一直还在驱邪司驻地,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这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 “木头人,快醒醒,大人跟许洛怎么不见呢?” 许洛脸上泛起会意的笑容,回到车辕上,看着还在昏迷不醒的古惜夕,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神情。 怎么还不醒,难道是枉生竹束缚了伴生物的原因? 想了想,许洛将收回怀里的诡异玉玦取出来,失去石镜的气息感召,玉玦又变回最初的不起眼模样。 许洛思虑再三,心神一动,一根细不可察的青须,自玉玦中无声消失。 顿时,玉玦开始漫起白光,许洛将它往古惜夕身上一抛。 这一着果然立竿见影,伴生物一恢复自由,古惜夕眼皮一阵颤动,片刻后便捂着额头睁开了眼。 “许洛,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昏迷?” 看到她醒来,许洛终于将提着的心放下,可一听这话不禁暗自苦笑,敢情人家就是好好睡了一觉,只有自己这个傻子一个人在前面打生打死? 还有,为何自己怎么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咱们都被那诡物袭击,从头至尾,都一直在人家的祈愿景里打转。” 许洛正欲将事情春秋笔法一番,看能不能忽悠过去,身后已经传来赵双芷的惊喜大叫。 “大人,许洛,你们原来在这里!那诡物呢?” 来得正好,还免得自己多费一番口舌。 看着落在身边的金沙、赵双芷,许洛示意两人稍安勿躁,三言两语将事情简述一遍,直听得三人咋舌不已。 原来自己等人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唯有古惜夕一脸后怕之余,眼底还闪过一丝轻松,转瞬即逝。 许洛将她被诡物控制的事情,只是一笔带过,根本无人察觉出异常之处。 古惜夕心里莫名有些复杂,感激之余,却还有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不忿。 怎么看眼前这人,都有着一种画本中吃干抹尽,拍拍屁股就不认帐的负心汉既视感。 再想到祈愿景中,自己做出的那一幕幕羞人场景,古惜夕俏脸上不由自主的浮出一抹潮红。 这一次,一直担心着她的赵双芷,立即低呼出声。 “惜夕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伤呢?” 古惜夕心里暗自气恼,法力微微逆转,强行自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咬牙切齿说道。 “没事,可能刚刚伤到经脉,休息一会就没事了,我谢谢你关心!” 赵双芷莫名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下意识朝金沙靠了靠。 “那就好,这次可是多亏许洛,不然,咱们玄衣尉当真是全军覆没!” 顿了下,又接着叹息一声。 “啧啧,这段时间以来,怎么感觉这些诡物越来越对付!” 许洛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压根就没杀过小怪,再加上这还是第一次正式任务,对此倒没多大感觉,可是金沙两人却不约而同的神情一肃。 不提还没察觉,最近一段日子,不光是玄衣尉,驱邪司其他同僚都在开始抱怨诡物愈发难缠。 驱邪人伤亡也开始加重,肯定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第一百四十六章 收尾 “既然诡物已经诛灭,那白石城其他人也应该没事了吧?” 许洛笑笑不说话,随着体内灵力恢复,灵识又开始变得活泼灵动,他已经听到屋内传来的轻微动静,冲金沙两人朝屋里指指。 “咱们这里没事了,先去议事那间屋里看看同僚们,希望没有大碍。” 金沙两人一离开,古惜夕不知是不是心里原因,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心里陡然紧张起来。 她目光游离,眼角余光却又下意识的扫了下那个渣男。 可见到许洛这时的动作,小嘴不由自主的一撅,咬牙切齿的仿佛恨不得咬谁一口般。 “寄奴可是伤势还未痊愈,刚刚又与诡物大战一场,你就是这般对她的么?” 正舒舒服服躺在寄奴膝上张开大嘴,等着寄奴投喂大补药汤的许洛一愣神。 寄奴什么时候跟诡物打过一场,她不是一直在打酱油么? 哦,不对,她还是接过一招的! 许洛只觉得哪里愈发不对劲,可什么时候,古惜夕竟然会对一头精怪这么关心,她不是出了名的痛恨诡怪么? 可是活了这么长时间,许洛早已明白一个道理,不对,应该是真理。 千万别和一个女人讲道理,特别是一个受伤的女人。 他老老实实的靠坐在车辕上,接过寄奴手中混在药汤中的灵露和莲子,一口就灌下去。 温热暖流,一下子将他全身包裹,每一块血肉、每一根骨头,仿佛都在发出欢呼雀跃嗡鸣。 这一战,他确实已经是手段尽出,差一点就油尽灯枯,这会儿,也没精力来猜测这小娘子的心思。 这时,屋里响起一阵喧哗声。 金沙带着一行人灰头土脸的自屋里走出,当先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李泊瑜。 还有人群中,正神情古怪紧盯着许洛,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的金雾涟、王沛然两人。 至于其他人,譬如某位脸色难看的老头、还有纹着下山猛虎纹身的光头,许洛表示自己从来都不太熟。 李泊瑜先和古惜夕行礼道谢,然后神情复杂的看向许洛好半晌。 “许洛,这次算是我欠你一条命,不光是我,日后整个黄羽尉但有所需,莫敢不从!” 他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才多长时间,对于修行人来说,区区两年来时间又算得了什么?随着境界、功行加深,听说到了后面的洗身、凝煞,一个闭关可能就不止这点时间。 可当初在自己眼里,还不值一提的小蚂蚁,却救了白石城所有人! 若不是玄衣尉级别比黄羽尉还高,古惜夕这个驱邪司有名的冰山美人,他也算是有几分了解,李泊瑜是断然不会相信有这等荒谬之事! 不光是他,身后所有驱邪人听说许洛的所作所为后,都露出不敢置信神色。 这可是一个残废,还是个才出潜龙阁不久的修行菜鸟! 许洛也从来不会在乎这些陌生人怎么想,他朝着满脸老父亲般欣慰感叹神情的王沛然,笑骂出声。 “王铁牛你笑个屁,这次兄弟为了救你,可是吃了大亏,你有时间在那里感叹,不如好好想想回去该怎么补偿?” 王沛然与他交情匪浅,虽然心里感激万分,可嘴上却绝不会提这个。 他觉得许洛有句话说得很对,一世人、两兄弟,哪里有那么多计较的!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作态,不屑撇嘴。 “哥哥我的身家,岂是你这等穷鬼能够想象的。 一句话,有钱人的快乐,你永远想象不到,等回到郡城,包管尔等渣渣心满意足、大开眼界。” 许洛都懒得理会他,这才朝着一直弯腰行礼,没有起身的李泊瑜黄羽尉几人笑道。 “也别提什么人情,说起来,我能这般顺利进入驱邪司修行,还得感谢你与金叔的保荐,这一次就算是扯平,可好?” 这李泊瑜这般光棍作态,倒是赢得了他几分真心尊重,能屈能伸、恩怨分明,端得是个人才! “雾涟,好久不见!” 许洛神情自然的朝金雾涟打了个招呼,满脸笑容。 可原本还有着几分期待的金雾涟,却不由得眼神一黯,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又岂能不知对方性子。 许洛愈是这般平静淡然,只能证明在他心里,自己与眼前这些驱邪司同僚,再没有任何不同。 有些事、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金涟漪双眼微微有些发涩,心里满是酸楚、失落。 生怕别人发现异常,她脸上挤出一丝强笑,顺势点头示意后便将头颅低垂,连话都不想再说一句。 许洛也没在意,一笑而过后,便将视线转向其他人。 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与这些人打交道,这时他也绝不能怠慢,不然就是居功自傲,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 在金沙介绍下,许洛一一与众人寒暄了几句。 幸好这些人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并没有其他伤势,许洛心里不由得再次替于秋燕叹息一声。 也幸亏是这样,马上外面就隐隐响起无数惊呼喧嚣、哭喊怒骂…… 各种嘈杂喧嚣交织在一起,声浪直冲云霄。 这时白石城的百姓,已经彻底苏醒过来,驱邪司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赶出去救火。 这么大范围的诡物事件,想要压下去可不是件容易事情,接下来的手尾,就足够李泊瑜等人头疼。 不过,这些已经不关玄衣尉的事情,在白石城短暂休整后,玄衣尉便准备直接返回郡城。 离开真实的白石城,古惜夕却不肯再坐在青牛大车上面,骑上了失而复得的金鳞马。 一走出城门,几人都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眼,人流还格外稀少的城门处。 可即便这样,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其中不同之处,仿佛有着一股别样的勃勃生机,在身后这座城市昂扬升起。 许洛心里突然多了些莫名感触,庆幸之余又带着一丝欣喜,这应该才是人间最真实的模样。 这种感觉对许洛来说很陌生,却真得很不错! 他突然有些理解,之前古惜夕,或者说每个驱邪人对上诡怪邪物,都绝不容情的举动。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异变 白石城在视线中越来越远,金沙、赵双芷两人在前方兴致勃勃讨论着,这次能得多少功绩,换些什么最为划算。 这些对第一次完成任务的许洛来说,都是知识点,他便一直在旁默默偷听。 没注意一旁的古惜夕神情有些古怪,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强忍着没说出口。 “许洛,这次诡物如此难缠,不知道它的核心本命物到底是什么?” 终于,见到许洛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能这样一直走到郡城,古惜夕还是没忍住,假装好奇问出了声。 许洛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到现在,他也没能想明白那玉玦怎么会和一头诡怪的本命物有感应,可是却能肯定绝不会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也识趣的没有询问古惜夕,这可是关系到修行人最为重要的伴生物,谁会把真实情况告诉别人? 换句话来说,像修行这种极度私密的事情,谁还没有点属于自己的秘密? “那是一面古镜,可惜已经被打成碎片,不过说起来,那碎片材质到与你那玉玦有着几分相似。 早知道应该留下给大人看看,没准能认出其来历!” 古惜夕心里狠狠一跳。 先前祈愿景中,最后玉玦被一种古怪力量束缚,她确实是晕过去了,可之前许洛狠揍于秋燕的一幕,可全被她看在眼里。 玉玦可是她自娘亲那里传承下来的血脉伴生物,在那股无形气机压制下,却连几息时间都撑不下来。 可想而知,许洛身上那东西有多么可怕! 此时再看许洛的眼神,古惜夕都不自觉得带着几分慎重。 这渣男虽然有吃了不认帐的嫌疑,可那一身扮猪吃虎的本事,却委实让人不敢小觑。 她有自己的秘密,许洛自然也有,两人互相试探一句便再没有说话。 虽然古惜夕心里还是有些惋惜。 自玉玦意识传来的渴望,让她明白若是得到那石镜,对玉玦绝对大有好处,而且自己一直追查的事情,也肯定会有更多的头绪。 可她委实做不出来,强抢救命恩人战利品的事情! 她不说话,许洛也乐得将大半心神,放在身下的青牛大车上。 原本以为这趟亏掉血本的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个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那些被枉生竹吞噬掉阴煞气机的石镜碎片,一落入到青牛大车中,立即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向来如老黄牛般,任劳任怨的青牛大车,第一次向他这个主人发出渴望之意。 许洛心神一动,青色根须全部缩回枉生竹本体,那些石镜碎片,掉落在大车底部的核心符阵之上。 轰,符阵陡然光芒大作,车厢里气息逐渐变得炙热。 石镜碎片如琥珀融化般,化成液体丝丝缕缕融合进核心符阵。 而青牛大车的变化也开始了。 最显眼的变化,就是车厢内空间开始迅速变大。可神奇的是,大车外观却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一丝异常动静都没有, 倒是一直趴在车顶的凶猿雕刻,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般,双眼依稀有红光流转,可转瞬即逝。 脑海中感知到青牛大车的变化,许洛却有些担心起来。 原本车厢内所有物品规制,全被他布置得井井有条、恰到好处,这一下异变,可别全给搞砸了。 只要想象下一个占据着半个车厢的巨大马桶、或者说一进门,就能见着五谷轮回之所…… 脑海中的种种可怕场景,让许洛都差点打断大车异变。 可能是察觉到许洛的想法,他想象中一幕没有出现。 随着碎片快速融合,车厢面积足足增长一倍左右,现在勉强可算得上一室一厅,更妙的是,增加的全是空白地方,许洛原本精心构思的布局,并没有被破坏。 这当真是人在车上坐、陷饼天上落! 许洛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会心笑容。 这看得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瞟他的古惜夕,暗自撇嘴,小拳头有种想往他脸上砸的冲动。 看了一会,她索性双腿用力一夹,金鳞马低嘶一声直跃向前,只剩下被扬得灰头土脸的许洛,一脸茫然…… 重新回到闲思居,一段时日无人居住,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 许洛不由得又想起何老头老两口,可逝去的终归再也回不来。 他也懒得再请别人,修行人、诡物的世界,对这些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以前的想法还是过于天真! 屋里没有外人,寄奴反而更加自在一些。 她主动自大车里钻出来,身上的莲衣战甲已经全部复原,而且颜色更显深邃,漆黑如墨。 若是盯着久一些,就会觉得心神仿佛都会被吸进去一般。 看来这次伤愈,寄奴的功行又增进不少,或者说,山桑留下的遗产,足以让她在晋升灵级之前,几乎都能躺平。 寄奴一回来,后院里所有的黑莲子,顿时仿佛吃了大补药一般,陡然挺直躯干,宽大莲叶簌簌作响。 一根根粗大的根须,自后院蔓延而来。 在寄奴的指挥下,将院子中的残枝败叶一扫而空,不过片刻功夫,院子便整洁如新。 许洛洒然一笑,也任由她胡闹,现在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 明天还得去驱邪司,领取这次的报酬功绩,阴差阳错之下,这次的白石城诡物被诛的功劳,只怕大半都会算到许洛身上。 幸好除开许洛这个穷鬼苦逼,玄衣尉其他几人也不缺功绩。 许洛却觉得随着修行日久,需用了解的东西越多,需用的资粮也越多,再想像之前那般单枪匹马,只怕那种修行速度会相当感人! 譬如说,金沙两人曾特意提起过一嘴的传承楼,听闻这地方可是修筑在整个莫水郡灵气汇聚之地,可以大幅提高功法修行进度。 这种地方如许洛这种散修挂壁,压根听都没听说过! 还有现在他已经是通脉境界,后面境界的关碍、经验知识点,需不需要提前了解一下? 驱邪司记载的各种诡怪特性、致命缺陷在哪里,《万象幻典》哪怕只做掩饰用,用不用升级一下? 亲,藏书楼随时为你开放哟! 当然,前提是你有足够多的功绩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求助 更别说,现在许洛也是有资格在司库兑换一些符箓的人,这更是杀人放火……不对,斩诡除怪、匡扶正义的必备之物,傻子才不想要! 还有青牛大车需不需用重新炼制…… 不能再想,越想就愈发觉得事情越多! 许洛摇摇头,好像要将脑中的胡思乱想,全部晃出去,他也懒得回房间,直接一头栽进车厢,便沉沉睡去。 清晨时分,沾了人气的闲思居,在晨雾中显得格外灵动几分。 刚修行完今日功课的许洛,接过寄奴递过来的湿布随意擦了擦。 外面已经传来走街窜巷的叫卖声,闻着鼻间若有若无的香味,许洛不由得食指大动,招呼寄奴看好家,也不带青牛大车,他拄着双拐便朝旁边的老王食肆走去。 早食铺里已经坐了好些人,热气仿佛都带着些喧闹。 好些日子不见的老王,额头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 听到熟悉的笃笃声传来,他老脸上习惯性的带出一丝讨好笑容,可许洛还是在他眼底深处,察觉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担忧、伤心。 他不动声色的笑道:“老王,老规矩,来碗羊肉汤、十张饼。” “洛爷竟然回来了,难怪家中大清早就有喜子叫嚷,哎,你老先坐,吃食马上到……这羊可是大清早刚宰的,最是新鲜不过!” 老王嘴里跟连珠炮般,叽哩咕噜一大堆,手脚却半刻不曾停下。 忙不迭的盛汤取饼,一番话说完许洛才刚坐好,香气扑鼻的吃食便恰恰端至眼前。 这手眼力本事,没个几年功夫是做不出来的。 看得出来,看到许洛,他心里是发自心底的高兴,连青瓷大碗里的羊肉,都比别人的多出那么几块。 吃饱喝足后许洛也不走,就这么坐在桌子上,看着街面越来越多的行人,来去匆匆,只为那几枚铜铢忙碌奔走。 刚刚经过一番生死大战,再来看这些,许洛才发现,普通人的这种日子虽然平淡枯燥,可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老王自然也不敢催他,许洛一直坐到铺子里人都走光,这才笑着朝老王招招手。 “忙完就坐下陪我聊聊,这次出去,碰到的诡怪太过凶戾,差点就没能回来,说来也怪,一回来刚睡醒,就净想着你这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老王你可得保重身体,争取多干些年头!” 老王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察言观色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哪还听不出,这话中隐晦的问询与关心。 他老眼一红,又赶紧用搭在肩上的手巾胡乱擦了擦。 “哎,被热气熏着了,让洛爷见笑,你贵人事忙,没有你们这些大法师,哪有现在郡城的安稳日子……” 老王絮絮叨叨又是一大堆,马屁拍了一箩筐,可许洛真正想听的却是半句都没有。 言语中充斥着市井小民,特有的忐忑与拘束。 许洛两世为人,前世混得还不如人家老王,不光是名字不如、生活更是不如,这时也懒得再跟他绕圈子,本就是心血来潮,想着顺手帮一把的事情。 “你这老货再不说实话,我可就走了,驱邪司事务繁杂,我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再回来,错过你可别后悔!” 老王终于确信,许洛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是真的就是单纯想帮他一把。 他再也绷不住心中伤悲委屈,噗通跪在地上,未语泪先流。 “洛爷,你是个大好人!哪怕进驱邪司成了大法师,也没有瞧不起我,我不想麻烦你的、我……” 许洛神情严肃起来,拐尖一挑,将他扶起来坐在桌旁。 看着泣不成声的老王,许洛也没催促,反而给他倒了杯热茶,慢慢等起来。 幸好老王也知道机会难得,自己所谓的难事,可能在许洛这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强忍心中悲意,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事情发生在老王儿子,那个喜欢调皮捣蛋的王守矩身上。 老王做了一辈子小买卖,自然懂得这世上一个真理。 哪怕你再有钱,也抵不过官字那两张口,上面能让你飞黄腾达、下边能让你破家丧命,所以,哪怕小王再如何不争气,他也拼命将这孩子送进隔壁的松山书院。 只因这是远近闻名的官学,在这里进学的,全是郡府里六房官吏的孩子。 不要嘲笑他眼见浅,在他的认知里,这已经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最大官员群体。 老王倒也没奢望,小王自此一步登天,脱去凡身。 只是想着能跟这些二代们混个脸熟,有个同窗之谊,事后做人做事,自然大有好处! 可是,所谓龙不与蛇居、凤不与蛆盘,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你强自要硬挤进去,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 小守矩本就属散养长大,要放许洛前世,在一些人眼中,那就是乡下土狗田园犬,哪能与纯种哈士奇配对? 不管是夫子教谕、还是所谓的同窗,都不怎么待见他。 可在老王看来,小孩子嘛,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他不知道,言传身教之下,有些孩子能有多么恶毒! 每次小王回家哭诉,自然就会换来老王的竹条炒肉一份,而小王也因此愈发顽劣不堪。 书院夫子更是早已给老王,下过好几次最后通碟。 每次都是老王腆着老脸,大把辛苦挣来的银铢塞过去,才勉强糊混过关。 好几年磕磕绊绊下来,小王习惯了老王的竹条炒肉,习惯了夫子的冷嘲热讽,习惯了同窗的欺压打骂,似乎也习惯了自己的顽劣不堪、不求上进。 所有人都以为,日子就会这般平淡且安静的过下去。 可前几天,小守矩突然就失踪了,这孩子以这种方式,成功上了一次桂花巷百姓的热搜。 孩子晚上不着家,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小守矩的老王,这才陡然明白,自己这辈子最为重要、在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发了疯似的在周围寻找,可小王平日里喜欢去的几个地方全找遍,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至于朋友?呵呵…… 在桂花巷的孩子看来,小王就是个背叛者,几乎没人跟他玩。 书院里么,小王就是个出气筒兼夜壶,只有需要时才会有人想起他。 于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召见 无奈之下的老王,只能找到郡府唯一的熟人,也是所谓的家长会成员马风,花了大价钱请他拜托人手搜寻一番。 可现在已经差不多三天过去,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见到老王这般心神俱丧的颓废模样,许洛也有些无语。 以他的观念来看,老王这种育人观念肯定不对,这纯粹是把自己想要的所谓成功,硬生生套在孩子身上。 这会儿出事才知道后悔,又有什么用? 小守矩他虽然打交道不多,可之前何老头老俩口可是喜爱非常,有限的几次交道,许洛也看得出来,这孩子本性并不坏。 一个能知道休谅老人孤独的孩子,他能坏到哪里去? “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去报官?” 许洛着实有些疑惑,就算平日里官府名声有些不好,可都这般紧急时候,还讲究这些? “孩子是晚上不见的,才半天功夫,六房里那些老爷怎会理会? 到后来又拜托给了马风大人,那就更不能再随意托人,原本想来,就算看在娃娃们几年同窗的交情上,他老人家也理应稍微上心才对!可没想到……” 老王垂头丧气的叹息一声,这会儿彻底撤去伪装,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般。 许洛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升上老高,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张名贴递给老王。 “这桂花巷,现在应该是杨良那小子接着我的班,你带我名贴去找他,让他发动那些城狐社鼠,全力去找孩子! 你告诉他,不管找没找到,到晚上我回来时,要得到消息!” 杨良便是先前许洛在郡府厮混时的跟班,能当上铜捕,自然也有许洛的举荐,再加上许洛现在驱邪司的身份,想来只要他不傻,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许洛在老王的千恩万谢之下,离开食铺,便直接赶往驱邪司,这耽误的时间已经不短,只怕玄衣尉其他几人早已在驻地等他。 果然一来到驻地,金沙已经笑骂出声。 “你小子这稍微立点功劳,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这每日的点卯,竟然都敢睡到日上三竿?还把不把大人放在眼里?” 知道他是彻底认可自己,这才会这般打趣,许洛心里一动,嬉笑告罪后便将小王的事情提了一嘴。 论起人脉关系来,这些世家子才真得是坐地虎,一句话,只怕下面就有无数人跑断腿! 金沙明显也没太在意,答应回去后托人去打听打听再说。 两人在院子闲话片刻,古惜夕便带着赵双芷从屋里走出来。 几人今日打扮全然一新。 哪怕是驱邪司制式衣甲,也明显看出刻意修改过的痕迹,将两个小娘子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 哪像许洛这种土鳖,回家就洗了个澡,一身风尘仆仆作态。 许洛打量一番三人,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坑了,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古惜夕见到许洛那身,还沾着些许暗红污垢的纹山甲,不禁俏面凝霜。 “你虽然此行立功非小,可这次司正召见可真真算难得,稍作洗漱整理,也是应有之事吧?” 许洛一脸苦笑,一旁的赵双芷,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金沙也是一脸坏笑,显然是这两人在其中作怪。 古惜没好气的瞪两人一眼,让许洛赶紧去屋里收拾一番。 反正都已经晚点,那就不如再晚一些吧,谁让别人是去见大老板,她却是去见爹! 听说能见到传说中的莫水郡擎天之柱,驱邪司古老板,许洛也不禁有些兴奋,匆忙换了身衣服后,都懒得跟那俩二货计较。 一行人在古惜夕带领下,兴冲冲的直奔议事楼。 议事楼大门敞开,并没有什么人守卫,许洛也没坐在车辕上,而是拄着拐跟在最后。 一边状似无意的四处打量,他眉心处却是青光微闪,然后又迅速消失。 走在前方的古惜夕灵识颇为敏锐,下意识眼角余光瞟了许洛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就这么一瞬间,身后这人就些不一样了。 议事楼的大名,每一个进到驱邪司的人,几乎都是如雷贯耳。 许洛也有些好奇,威名赫赫的驱邪司,到底是掌控在一个什么样的人手里? 一进门,许洛视线下意识就盯着上方的一个高大身形。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往那里一站,就自然而然的成为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哪怕那宽阔大厅修得再如何富丽堂皇,哪怕四周墙上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可进门的所有人,全都不自觉的看向那道背影。 许洛强自将视线从背影上挪开,背上升出一层细汗。 这人也太恐怖了,随时随地都能调动周围的气机,形成异象。 最主要的是,许洛能看出来,这根本就是他无意识的举动,没有半分刻意之处。 要是和这样的人作对手,你还没动手,四周灵气已经开始排斥你这个异类,这还怎么打? “司正,玄衣尉全员已经到齐!” 古惜夕弯腰行礼,态度虽然恭敬,可语气还是透着些随意,上方人影不以为然的转过身来,正是驱邪司司正古思炎。 看着下方状似乖巧的小妮子,他星目闪过一丝无奈和溺爱。 “好了,不用多礼,让我来看看驱邪司的后起之秀!” 他的眼神很是温和,可下方几人心中却齐齐生出忐忑之情,只觉得那温和视线所及之处,纷纷生出一股刺痛感觉。 特别是许洛,敏锐灵识让他能感知到更多。 那道视线一落到他身上,好似故意多停留了几息,还略带着一丝审视意味。 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洛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驱邪司的事情,怎么会得罪这位大佬? 就在他浮想连翩时,一旁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何不休,苦笑一声。 “司正,我两仪堂已经只剩下这一组玄字尉,你若是再不满意,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古思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脸上挂着一丝淡笑。 “你这滑头,跟我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那‘留一手’的外号,玄衣尉还在休沐期,便被你抓来充壮丁,你也不怕累坏这些年轻后辈?” 第一百五十章 商议 “那能怪我吗?” 何不休仿佛被人抓住痛脚般,差点跳起来。 “你老人家每天安坐上首,哪里知道我们这一线驱邪人的辛苦。 自去岁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这段时间也不知道那群诡物吃错了什么药,争先恐后的在各地作祟。 我两仪堂现在都成了救火队员,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都差点亲自操刀子上阵,你竟然还说这种话? 司正,你良心就不会痛吗?” 老家伙此时三角脸上,再没有半分阴沉,口沫横飞,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撸起袖子,露出青筋毕露的干瘦手臂。 看得下方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几人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古思炎无奈苦笑,对这位老伙计的言行无忌,也实在是无语至极。 见他还一副要冲上来跟自己干一架的阵势,他直接使出了杀手锏。 “一成!” 刚刚还一副义愤填膺作态的何不休,立即如同变脸一般,满脸讨好笑意。 “司正你看哈,三才堂老李那边虽说也负责郡城警戒,可他竟然丧心病狂的,足足在郡城留下一半人手。 这才多大点地方,未免也太浪费了一些,再说,不是还有一元堂同僚么?” 这下,连许洛都忍不住抬头偷瞄了一眼。 他就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得有多厚脸皮,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元堂那些大爷身上。 古思炎直接气极反笑。 “一元堂?何不休,你又不是今天才进驱邪司,会不知道那帮二世祖的本事,亏你说得出口!” 何不体一下子急了,正欲开口再争辩,古思炎手抚额头,无奈劝说。 “两成,不可能再多了,你要不要?不要我就让三才堂过来做事,到时你可别后悔。” 这一下正中何不休死穴,他终于面无表情的将视线看向下方直系部属。 见玄衣尉几人已经呆若木鸡,满眼的不可置信神情,何不休只觉得心塞好累。 “别都傻站着,还不赶快给司正行礼道谢,刚刚他老人家可是答应,下个月开始,咱们两仪堂诛邪功绩全部提升两成。” 这会儿,反应最快的竟然是古惜夕。 小妮子一听完,立即眉开眼笑的恭身行礼,比之前那一礼,明显郑重多了。 许洛几人互视一眼,也跟着后边行礼,心里第一时间想着,那不知这次白石城的事情,算不算在内? 古思炎看着下方一脸欣喜的古惜夕,总有种贴心棉袄透风的错觉。 他想瞪这小妮子一眼,可心里又有些舍不得,只好莫名其妙的又冷冷看了旁边的许洛一眼。 许洛这会才知道,有时候灵识太过敏锐,也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好啦!你这老滑头目的也达到了,也别再耍宝,说说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吧?” 幸好,两位大佬见几个萌新已经没了初来的失措紧张,终于开始谈正事。 古思炎脸上神情,也慢慢严肃起来。 何不休朝着最先配合的古惜夕,挤眉弄眼一阵,然后才懒洋洋回答。 “怎么办?上半年,整个郡府光上报的诡物事件,就直接增加一倍以上,这还是已经发现的,那些没被发现的呢? 这个月才过半,诡怪作乱频率明显又上升不少,只怕月底统计,结果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就现在这样,我们驱邪司已经是焦头烂额、四处救火,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咱们几个老家伙,亲自下场吧?” 许洛几人着实被这消息给吓一大跳,怎么也没想到,现在情况竟然变得如此严重! 古惜夕脸上喜意逐渐收殓。 “为什么会这样?属下也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那些诡物也越来越难缠。 就如这次白石城之事,若不是许洛临危爆发,只怕我玄衣尉也是凶多吉少! 可想而知,其他驱邪人会遇到何等困境,司里可有什么办法解决?” 古思炎与何不休对视苦笑,一时沉默下来。 有些事情,他们都没敢让这些底层诛邪尉知道。 自从前年红月喷涌阴煞降临各地,大燕八州便灾祸频发,百姓更是死伤惨重,而这种阴煞地气爆发、怨气执念汇聚的情况,正是各种诡怪邪物最为活跃的时机。 上个月整个莫水郡,光黄字级诛邪尉,就已经损失六组。 就连现在,三才堂主李思燕还奔波在三安城,解救被困在那里的一组玄字尉。 更可怕的是,这种情况并不是莫水郡的个例,大燕各地仿佛已经进入了一段诡怪爆发期。 据说,犒京城总司收到的求援信,已经可以堆满司命大人书案。 好半晌之后,古国炎终于收殓心中杂思,温声安慰。 “这些事情,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处理,你们不用多想,只需要尽心杀尽那些诡怪便是,功绩、法器、符箓这些东西,接下来司库那边绝不会吝啬。” 可不管这俩糟老头子,说得如何好听,下面几人哪个不是人精? 就算有点呆萌的赵双芷,不也有金沙在边上暗扯衣袖吗? 许洛一颗心更是瓦凉瓦凉的,这时候上头的话,你若真是全信了,那就是大傻子,真实情况肯定比这严重的多! 难道,自己这好不容易找到的铁饭碗,马上也端不住了? 这时候,许洛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天厌之体的诅咒又发作了? “既然各地状况丛发,想必这次叫你们来的原因,你们应该也猜出几分,是的,不光是你们,接下来驱邪司每一个人都需用全力以赴,奔波各地诛杀作乱诡怪。 这对你们来说,也是一种考验。 只有经过这场涅槃,相信优秀者定会脱颖而出,而司里这次为酬其功,准备拿出一个巡察使名额来。 无论是谁,只要功绩足够,都可以升任。” 古思炎终于将召玄衣尉过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何不休也在一旁拈须含笑,大点其头,让人不由得怀疑,之前这两老狐狸是不是都在演戏? 许洛面无表情,实则心里早已暗骂不已,糟老头子当真坏的很,我要信你就是个棒槌! 可悲哀的是,现在能做决定的又不是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司库 只见站在最前方的古惜夕,俏脸上仿佛绽放出光芒万丈,义正言辞的哄然应诺。 许洛木然的跟着金沙两人恭身行礼,口中一连串万死不辞之类的话,不要钱般洒出去。 听得上首两老头,直接笑得见牙不见眼,拖拖拉拉总算把这次白石城的功绩兑现出来。 逆挽乾坤、救人无数的许洛,一人除了独得两个大功之外,还有增加灵气吸纳速度的宝药混元通络丹两瓶,免费炼制伴生物机会一次。 古惜夕也得了一个大功,另外金沙两人则是小功两个,通络丹一瓶,也算是跟着沾光。 说真的,这报酬之丰厚有些出人意料! 两个大功意味着什么? 一个大功就可以在众多修行人心心念之的传承楼,修行足足一月时间,可想而知有多么珍贵! 而混元通络丹则是连金沙这种世家子,都求而不得的修行宝药。 更别说还有一次免费炼制伴生物的机会。 要知道随着阶位越高,那伴生物炼制就愈是复杂,需用的灵材宝物,就愈是珍惜、数量更多。 任哪个驱邪人,每炼制一次自家伴生物,有哪个不是倾家荡产,立马掉入月光族,有的甚至还需要向大燕银庄,借两回花呗、白条之类这样子。 好处拿了,接下来自然该做牛做马报答驱邪司,下一刻,何不休三角脸上已经满是严肃神情。 “司里已经决定,马上将三才堂剩余精英人手,全部外派,以应付各地此起彼伏的诡物作乱。 所以,接下来半个月时间,你们玄衣尉将作为郡城夜间巡视尉,每天从子时开始到次日清晨,巡视全城,务必要保证郡城安稳,千万不得惊忧百姓。 哪怕是有诡怪作乱,也务必第一时间消灭在萌芽状态,可明白?” 完了,救火队,还要上夜班!还是整个郡城! 就算把玄衣尉这几人全部分作两半,只怕也巡逻不完这么大城池呀? 许洛心里骂娘,脸色却稳如老狗,边上的金沙两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委实也太过强人所难。 古惜夕小嘴一撅就要反驳,古思炎却是脸色冷淡的一摆手。 “当然不是你们这一尉人,还有三组黄字级诛邪尉,近百铜捕带着各自人手配合你们。 但一切事物处置都由古校尉做主,若是有诡怪出现,你们就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另外,司里的鉴心镜,你们也带一面在身上,以防万一。” 吩咐完正事,两位大佬又对几人好生安抚一番,这才示意几人离开。 一出议事楼,许洛还没来得及出声,赵双芷已经哭丧着脸抱怨。 “这怎么办?夜间巡视,这玩意儿到底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发明的?怎么不弄个两班倒,那样需要的人手不更少、效率还更高。 他不知道,女人熬夜老得格外快么?” 一旁的许洛,听得差点一头从大车上栽下来。 这小丫头的脑回路,也当真是奇特。 知识量很丰富嘛,你就一点不关心,接下来要碰上的各种凶残诡怪么? 没想到古惜夕,也是一脸认同的点头,随后见到许洛两个大男人神情有些怪异,立即又变得冷肃起来。 “先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总算还让咱们休息了两天,抓紧这最后的空闲时间多准备准备,接下来咱们先去司库那边把功绩都兑换一下。” 提起这个,许洛总算提起几分兴趣,既然这次的功绩如此丰厚,不妨去司库里好好看看。 他直觉感到,以后的日子莫水郡形势只怕不容乐观,这些东西还是尽快转化成战斗力才好。 司库修筑在驱邪司地下深处,上面的三层石楼,也仅仅只是一个门面。 按驱邪司规矩,只有得大功者,方可来个司库一日游。 也就是说只有许洛、古惜夕两人才有资格下去,金沙两人在石楼中将功绩全换成通络丹就离开了。 司库一位杨主事,殷勤在古惜夕面前跑前跑后,就连许洛都跟着沾光,至少这回可算是大大开了回眼界。 许洛这回打算先换几张符箓,他现在都忘不了,那于秋燕只用几张黄阶符箓,就揍得他是如何狼狈不堪。 说实话,他早就想尝尝用符箓砸人的滋味了。 这地下库房面积超出了许洛的想象,杨主事看出他的惊讶,略带几分自傲的介绍道。 “这第一层,只是用来收纳些低阶宝物灵材,但对通脉境界以下来说也算弥足珍贵,若是再想去下一层,那便不是我一个小小主事能决定的。 你此次兑换一个大功,按例可换珍惜百年份药材三株,也可换玄品灵物一件……” “若是换符箓,能换几张?” 许洛直接打断他的话,怕再听下去自己就会改变主意,一旁的古惜夕嘴角一抿,当真难得见到这人一副患得患失模样。 杨主事嘿嘿一笑。 “真得不再考虑考虑,那玄品灵物可是驱邪师的标配,还有那药材……” “就换符箓!” 许洛斩钉截铁的说道,那杨主事见他坚持,也不再劝,带着两人来到一间石室里。 四周墙壁上先是光芒闪烁,然后好似感应到什么又迅速殓去。 防护法阵一撤,浩浩荡荡的气机威压立即压制得三人,有些喘不过气。 杨主事举起手中一张玉盘状的东西,挡住气机,催促道:“你有十息时间,可选择三张符箓。” 许洛心里直骂娘,就欲冲进石屋随便抓三张符箓再说,旁边的古惜夕一把抓住他手腕。 “不用急,放出你自己的气息,遵从脑海灵识的感应,这里都是一些黄阶纸符,严格说来并没有什么强弱之分,只有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这小妮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的。 许洛脑子急转,枉生竹气息明显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虽然下来就没见着一个活人,那位杨主事也不过是许洛的一拳之敌,但傻子才会相信,这样的地方会没有高手守护。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有了计较,一股凶悍暴戾气机,自上方冲霄而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挑符 这一下,旁边古惜夕两人齐齐露出惊讶之色,倒不是被吓倒之类,而是刚刚还病恹恹的少年郎,突然气息变得如此凶悍,委实让人不能适应。 许洛感知世界里突兀出现好几颗光点,其中有五颗光点格外明亮。 知道这就是古惜夕所说的,符箓自生灵性,许洛不敢再多耽搁时间,白皙手掌生出锋利尖爪朝前方狠狠一抓,下一刻三张纸符便出现他手机中。 “销金符、木盾符!” 一旁原本准备让许洛吃个闷亏的杨管事,忍不住惊叫出声。 可许洛对他没有半分信任,径直看向古惜夕,见她也是一副惊喜模样,心里一喜看来这三张符箓有些来头。 古惜夕抿嘴一笑。 “木盾符只能算是普通,但由于是主防护,在符箓中数量是最少的。 但那两张销金符可不简单,所谓销金,即指销金融铁的意思。 在所有黄阶纸符中,威力亦是数一数二的,御使后能激发出地炎的几丝炙热威能,在对付阴煞诡怪这方面,就算是一些玄级符箓也比不上它。” 许洛听出连这小土豪话里,都有着几分羡慕之意,抓着符箓的手往前一递。 “既然这种符箓如此稀少,不如你跟我换一张?” 古惜夕原本以为他要送给自己,小手一摆正准备拒绝,可一听是交换又迟疑起来。 “你想换什么?” 许洛双拐在地上点点。 “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是防御方面的符箓更适合我!” 古惜夕在腰间符囊里捣鼓几下,小脸皱了起来。 “防御方面,除了这种木盾符,便是化泥为甲、金衣术等廖廖几种还算得力,但我现在可没有,倒是……” 许洛原本就是想着补偿她一下,毕竟在白石城,最大的好处几乎全是他收入囊中,这时见她意动,立即假装请教。 “那你觉得,何种符箓最适合我现在这种情况?” “其实我觉得御风符倒更加适合你的战法,以你的战力,只要不是被敌人围住,或者说只要跑得再快些,只怕会成为绝大多数人的噩梦。” 原本还不怎么在意的许洛,心里微微一惊。 仔细想来,自己肉身强悍、神魂有枉生竹坐镇那更加不用说,唯有灵气、速度这些方面,才是最大的短板。 可若是配合上加速符箓,来去纵横如电,那想对付自己还真就没什么好办法。 “行,换了!” 许洛爽快的把两张如白色火焰般跳动的销金符,递到古惜夕手中。 小妮子笑得美目几乎弯成月牙儿,大气一挥手,掏出三张御风符硬塞进许洛怀里。 “我这做上司的可不能占你便宜,给你三张,免得你只会跟人家像头牛般硬扛,本姑娘面子上也不好看。” 许洛心里暗笑,知道这应该就是这小妮子的底线,也不再拒绝,跟木盾符一块收起来。 这时呆愣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杨管事,终于逮着机会说话。 “我说两位大人,就算你们要私下交流,能不能先将宝物换完上去再说,这地窟每次打开,最多半个时辰就必须关闭,还请两位多多体谅。” 见着其又是行礼、又是作揖,许洛心中暗爽,也将之前事情翻过。 不过,他还有个大功就不准备用在这里,他还想去闻名已久的传承楼去看看。 可惜那地方,就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还得事先申报,这次任务之前,怕是赶不上了。 古惜夕倒是财大气粗,一口气拿出近十个大功。 不光是各式符箓,一叠叠的拿,就连灵物阴雷珠都换了十几颗,看得许洛眼角直抽。 这玩意儿的大名,在低阶修行人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倒不是阴雷珠威力有多逆天,而是这鬼东西,爆炸的时候,几乎是无声无息,堪称阴人第一利器。 走出司库,许洛刚坐上车辕,准备先去一趟通汇街。 古惜夕猛不丁的叫住了他:“喏,这些给你!” 许洛一看,正是刚刚他为之心惊的阴雷珠,他疑惑看过去。 古惜夕俏脸微红:“不要误会,就当是白石城你拼死救我一命的报酬吧!” 许洛正要拒绝,突然明白过来,这阴雷珠的使用方式,不正是最适合喜欢扮猪吃老虎的自己? 这小妮子…… 看到古惜夕眼中那一丝隐晦羞涩和拘谨,许洛改变了主意。 只怕这还是小妮子平生头一回送人礼物,反正接下来还要同坐玄衣尉这一条船,大不了到时再救她一回罢了。 咦,这话怎么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见许洛痛快的将阴雷珠收进怀里,古惜夕负在身后一直在纠结的小手,终于松开,俏脸顿时笑靥如花。 “寄奴伤势可全恢复了,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许洛心里一动,反正都拜托给金沙那不靠谱的了,不如把这位小祖宗也叫上。 他索性把老王家的事情,略微说了几句,又把寄奴叫了出来陪她。 看着两人如并蒂莲般相谈甚欢,许洛一脸无语。 在他印象中,这两人好像也就打过几回交道,怎么也想不通,是怎生处出感情的? 通汇街还是那般热闹喧哗,可这回青牛大车一出现,没过片刻,马风那颗显眼无比的大光头,便出现在许洛眼前。 “洛爷,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逛逛?” 许洛皮笑肉不笑出声。 “我哪有时间来闲逛,你也知道,驱邪司那地方到底是干啥的! 也不知道哪天有命出去、没命回来,这好不容易得点空闲,就赶紧找你这‘好朋友’来聊聊么?” 马风这种街溜子,一听他着重讲出来的好朋友三字,心里立即一突,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小爷? 可是许洛面无表情,说了这一句就不再理会他。 青牛大车缓缓朝前奔行,落在后面的马风一愣,不假思索的就追了上来,心里暗自叫苦。 这才多长时间,人家已经是鲤鱼跃龙门,一飞冲天,再想想初次见面时的许洛,现在想来,那只怕是他这辈子难得的高光时刻。 “马大哥,听说令郎亦是家中独子,也在松山书院进学?” 见他快步跟了上来,许洛状似无意问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调查 马风满腹疑惑,可面上却是立即应和。 “没想到,洛爷连这种小事都一清二楚,小儿顽劣,贱名不足挂齿。” “那就好,你现在身子骨还行,应该还来得及练个小号!” 这话听得马风背心一凉,这是几个意思? 小号这词意思他虽然听不太懂,可这话明显就不是什么正经话,自家那兔崽子什么时候得罪人呢? 牵涉到自家爱子,这下马风再也撑不住了,直接就欲跪倒在大车旁边。 “洛爷,你有话好好说,别老是这般不阴不阳,着实吓人,是不是犬子在哪里得罪了你,还请你老人家宽宏大量,高抬贵手!” 许洛见他吓得够呛,终于停住大车,木拐一伸便将他魁梧身体托起来,叹息一声。 “马大哥,别怪我今日在你面前装腔作势,只是子不教、父子过,小孩子若是自小不好好管教,日后只会害人害己。 你可知你家那位麒麟儿在其他同窗前,是何等面孔么,有没有仗势欺人、有没有欺凌弱小?” 马风额头冷汗猛然淌下,要说自家独子在外什么德行,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在他看来,自家虽然比上不足,可比下却有余,在松山这等小书院,那也是有几分排面的。 何况,真正的富贵权势人家,那都是在自家族学进学的,怎么会来这? 看许洛年纪也不像是有儿女的人,难道是旁边那位妙龄少女? 正当他在胡思乱想时,许洛念及初次见面时他的指点之恩,终于直接说出此次意图。 “卖羊肉汤的王家,是不是已经托到你头上,找寻他家独子王守矩?” 王家,这是哪位大人?还卖羊肉汤、找人…… 马风一愣神,好半晌后才隐约有印象。 前几天提着些礼物,来家中拜访过的那个老头子,不正是说他家独子与自家小儿是书院同窗,却失踪不见,让自己帮着找人么? 想到这里,马风心里暗骂,你个糟老子,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你背后站着许洛这位爷,你跑我这儿来烧什么香? 可嘴里却连忙解释。 “记得、记得,老王前两天便来找过小的。 只是你老也知道现在莫水郡情况,当真是鱼龙混杂,什么歪门邪道、牛鬼蛇神都恨不得露露头、透透气,那娃娃只怕……” 他这话倒也不算推诿,随着大燕各地诡怪邪物愈发猖獗,莫水郡自然也不会例外。 人遇到危险,自然就会往自认为的安全所在迁徙,在莫水郡,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郡城更安全? 驱邪司诸人常年四处奔波诛邪,要不就是在驻地修行,反而没有马风这些普通人对局势敏感。 “这已经过去快三天了,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一点消息都没有?” 许洛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全是真的,可也绝不会小觑任何人。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马风这样世代在郡城为吏的老混子,绝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马风苦着一张长长马脸,迟疑片刻才吭声。 “倒也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手下有人在书院那边都打听过,失踪的那孩子、也就是王、王守矩,是三天前下学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 小的倒是猜测,只怕是遭了那些采生折割的混帐毒手,若是洛爷需用,小的马上就去探探消息。” 许洛倒也没有强逼他现在就去抓人,又详细问了几句后,就让他先离开。 他这次来,主要是敲打敲打马风,希望他在接下来找人一事上多尽份心。 就算放在他前世,孩子丢失想找回都是个大难题,何况现在这个信息不便、交通阻塞的时代? “你刚刚那一套在哪里学的?” 马风人一走,古惜夕立即兴致勃勃问道。 她家世显赫,哪里见过这种乡里市井的江湖气息,许洛无语的瞥她一眼。 这让我应该怎么和你解释,一个出生就活在蜜罐的天之娇女,怎么可能理解这些勾当? 见他不说话,古惜夕又想起他刚才提起的王守矩。 “你来这里,就是专门为那个失踪的孩子,需不需要我帮忙?” 许洛摇摇头,倒不是他矫情、舍不得脸面什么的,只是这种事情,古惜夕还真就没有马风这些地头蛇好使。 “先等等吧!跟这些三教九流打交道,咱们这些驱邪人的身份,并不一定好使。” 古惜夕眼珠转了转,就丧气的靠在车厢上,一把将寄奴搂在怀里,狠狠揉了几把。 “那算了,先送我回驱邪司吧,你回去后也准备好,待到巡夜开始,估计再想要好好休息,可就难了!” 许洛将她送回驱邪司,便驾驶大车离开了。 所以他没有看到,大车一拐过街角,古惜夕就从驱邪司大门钻出来,然后便朝着不远处的郡府跑去…… 大燕银庄是整个大燕境内最大的连锁钱庄。 听闻背后站着不少稿京的权贵人物,甚至隐隐传闻连皇室在其中都有份子,所以,自然而然成为所有百姓最为信赖的商号。 看着前方气势恢宏、装修豪华的门脸,许洛甚至都以为自己来到了前世那些顶级大公司,就连身下的青牛大车,都能直接驶进去。 他仅仅打望片刻,便有小厮热情的迎上来。 “这位客人可有什么需要帮助?” 许洛点点头:“我来取一位长辈的遗物,还请劳烦小兄弟带路!” 小厮笑容仿佛粘在脸上一般,跑到大车前面弯腰行礼。 “先生请这边,甲十七号专程陪同。” 一边在前带路,小厮一边口齿清楚的介绍。 “先生若不是本人亲自存储的东西,那就需要特定信物或口令,不知先生可有准备好?” 显然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小厮眼中没有半分惊讶神情。 两人顺着通道往下走到一座巨大洞窟,感觉到空气中淡淡的符阵威压,许洛心里一凛,这防护力度当真有些骇人。 两人来到一排排镶嵌在石壁上的洞穴前,小厮示意许洛将提到的信物取出。 刻着桑字的玉牌,在许洛手掌中自发浮起,微微颤抖嗡鸣。 下一刻,左前方一处漆黑洞穴突兀亮起光芒,许洛不待小厮提醒,知道已经找对地方。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思后手 这时,小厮却再次恭敬行礼。 “客人可以取出寄存的所有东西,也可以再次寄存在大燕银庄,只不过需用少少增加一些费用而已。 小的就不打扰先生办事,会一直候在门口听候吩咐。” 许洛走到洞穴前,将玉牌往洞穴上方一贴。 下一刻,他敏锐灵识便察觉到漆黑洞穴,陡然大放光明,浓郁的草木生机差点将他整个人淹没。 许洛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最显眼的便是三个手臂长的百香木盒。 一看到这些,许洛心里便大喜,这百香木珍贵无比,向来是用来储存灵药的不二之选。 后面还有一叠大燕银庄见票即兑的银票,差不多有十万铢,而放在洞穴最深处的却是一些帐薄、书籍事物。 许洛抓起银票随意看了看,便暂时放在一旁打开木盒,果不其然,盒中装的正是三株至少三百年份以上的灵药。 这些东西,对修行中人来说,再多也不嫌多,光这些灵药,就算不虚此行。 他重新合上盒子,放入自车厢里好奇露头的寄奴怀里。 “先收好,试试看能不能留下种子,如果有, 就和上回的并蒂瓜种在一块。” 这次青牛大车吸收完石镜后,空间总算宽裕不少, 许洛已经找唐灿将空地布下符阵做成药园, 用来给寄奴打发时间。 放在最深处的书籍, 倒引起了许洛的几分兴趣。 若不出意外,这里面应该就有《云雾十八手》这门莫家独门手法。 他先将那些明显是帐薄样式的, 堆到一边,果然在最下方发现了写着《云雾十八手》的书册。 许洛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有了这个, 那心心念念的千年茯苓芝就算到手了。 将书册直接收进怀里,他又随意翻开那些帐薄,可仅仅只看了两页,许洛原本轻松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 “恩武七年, 奉命押送百年人参、黄精共七株, 金铢四万三千两入京!” “恩武十一年九月秋, 清心玉三方、百香木两株, 金铢六万整。” …… “崇元三年,白玉灵狐两尾、三百年紫心莲一株, 金铢五万五千, 路遇悍匪,裴二殁。” “崇元五年,两百年份灵药共计六株,于犒京城外遇劫,护卫人手尽殁,财物尽失, 稿京主家震怒!” 这帐薄里记载的, 全是莫家给稿京某人上供的记录,那一次次上供的财富,就算现在的许洛来看都是骇人至极。 特别是那些珍惜灵药,让许洛心里直接蒙上一层阴影。 别看这上面一次上供也就是几株药材,可这绝对是莫家在安莫山大部分的收获,可就这么老老实实送去了犒京城,可想而知,幕后之人那恐怖的威慑力! 而且,普通人也不可能这般渴求宝材灵药,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站在莫家身后的人, 绝对跟修行者脱不开关系。 哪怕后面山桑鸠占鹊巢, 执掌莫家,可是不定时上供却是从未断绝。 依山桑那枭雄性子,岂会这般老实? 除非他知道背后之人的身份,所以连半点反抗的意思都不敢露出。 甚至身死之后,连莫家那般巨大的财富,都没在许洛两人前面吐露半分,显然是不希望两人再掺合进去。 想到这里,许洛只觉得背心微微发凉。 别看山桑死在他面前,可要是正儿八经争斗杀伐,许洛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可连他都不敢反抗,那…… 刹时间,许洛只觉得四周仿佛都阴冷几分,差点都想直接提桶跑路。 莫家被灭门,自己虽然明面上只是一个受害者。 可这世上的事情,哪怕再如何万无一失、再如何掩人耳目,可就只怕两个字,认真! 何况,从头至尾,他就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吗? 沉默片刻,许洛将所有东西全塞进大车,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地下宝库。 这时,他甚至连这最具信誉的大燕银庄,都有些不敢相信。 两世为人的他再明白不过,有时候,当权势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这世上所有的秘密,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张纸,一捅就破。 许洛看着眼前这个依旧热情的小厮, 心里念头转动,最终还是忍住了出手欲望, 笑着和他道别离开。 走到热闹长街,温和阳光洒在身上,周边人群脸上笑容仿佛都多了几丝。 一种淡淡温暖包裹在他身上,也驱散了许洛心里寒意。 呼 许洛长吁一口气突然摇头失笑,还是见识、经验太少、心性不够沉稳。 以前自己习惯扮猪吃老虎,将自己藏在所有人视线外,可随着境界提高、战力增长,自己真得还能藏得住吗? 现在是崇元七年,按帐薄记载规律,差不多两三年上供稿京一次。 最后一次记录是崇元五年,也就是说自己最多还有一年时间,来增强实力。 现在想得再多也是无用! 说来说去,在这个伟力归于己身的时代,所谓的心机智谋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些小聪明,在法术神通前一文不值。 这段时间一直顺风顺水,虽偶有挫败,但每次都笑得最后,让许洛都有些飘飘然。 这一次就算是给他一个警醒! 别说整个绝灵域,就算只是大燕一国,他也不过是只小蚂蚁,人家以前只是懒得费眼神,若真想对付他,可能也就是一根手指头的事。 许洛好好反思一番后,整个人反而更显沉稳三分。 可回到闲思居,他还是悄无声息的做起了准备,首先就将后院所有黑莲子全部移栽到车厢里。 经过寄奴这么长时间培育,黑莲子数量可不算少,哪怕青牛大车得到古怪石镜机遇,内部空间扩大一倍有余,仍然挤满了大半个车厢。 再加上并蒂瓜和一些其他灵药,此时的大车倒更像是一个移动药园。 可许洛无所谓,他已经决定,以后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再让寄奴离开自己的视线。 至于说万一敌人找上门了,呵呵,那便拼,拼不过那便一起死呗! 到了晚上,正在默默观想魔猿真身的许洛,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看了寄奴一眼,小丫头会意的随风飘起,一支莲根如触手般将大门打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书院 许洛拄起双拐走到院子中,看着正一脸恭敬走进来的杨良。 “怎么样,孩子有消息呢?” 许洛不耐摆手打断他的行礼,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杨良只觉得那视线就如同刀子般,狠狠扎进自己心里,他不敢犹豫,低首抱拳。 “洛爷,今日我把手下,还有亲近的兄弟全派了出去。 虽然还不清楚王守矩失踪的缘由,但事情的前龙去脉倒打听得七七八八,还请洛爷一阅!” 倒真是难为他了,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竟然还递过一张写满字的纸。 许洛脸色稍雯,不管有没有结果,至少人家是诚心尽力的在办事,他接过纸一看,这才对整件事有了个大概了解。 如他猜测的那般,王守矩的失踪,虽然跟松山书院没有直接关系。 可若论起缘由,在许洛看来,大半责任都要算在书院上面。 若不是平日里那些教谕、夫子,对这孩子太过苛责、重此抑彼,若不是那些所谓的同窗日日欺凌…… 依王守矩那调皮聪慧性子,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只是事不湊巧,明日整个玄衣尉又另有任务。 许洛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连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把人找出来,而且已经过去三天时间, 一个孩子的生存能力委实堪忧。 可既然答应老王, 依他的性子自当尽力, 想到这里,许洛将纸塞进怀里, 轻拍杨良肩膀。 “这事我记下了,只是今晚还需得麻烦你与那些兄弟们多辛苦一些,可有问题?” 杨良猛得抬起头, 满脸激动。 “洛爷,我能披上这身皮,还得多谢你老人家!良子以前虽只是个混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洛爷若有所差遣, 尽管吩咐便是! 何况桂花巷诸位乡亲, 也是看着我良子长大的, 那老王叔的羊肉汤我小时又何曾少喝? 此事, 包在我等兄弟身上便是。” 许洛点点头,庆幸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仗义多是屠狗辈, 人能不能、值不值当交, 并不是看他有多大能力、多大权势,若是心性连狗都不如,你就不怕真亲近了,人家在你后面捅你一刀? “情义归情义,可也不能让你那些兄弟白白出力,这些你拿去给他们。” 许洛掏出还未捂热的银票, 取了张硬塞进他手中, 见杨良一脸不忿,又安慰道。 “你那些兄弟跟你不一样,听我的,拿去分给他们。” 见杨良收下,许洛这才驱动青牛大车,示意杨良坐上来。 “走,带我去那松山书院看看,现在这个时候,里面应该没有多少人了!” “还是有的,有些夫子年纪大了,孤家寡人一个, 便直接住在书院, 还有一些贫苦学子,也会挑灯夜读,书院还会免费提供一顿吃食!” 杨良眼底闪过一丝羡慕神色,话语中还有几分钦佩。 许洛轻笑出声。 “看来,松山书院在大家心中的口碑,还真是不错。” “洛爷你可能不太清楚,按大燕律,这些士绅富商开办的书院私塾,除开招收自家子弟,每年都必须得按比例,招收一定数量的贫家子。 而松山书院虽然收费昂贵,可在对待那些贫家子一事上,做得也是最为贴心的,不光食宿免费,而且每年都会提供一笔纸墨钱,这么多年一直坚持从未改变。 你说,它的名声能不好吗?” 许洛没想到,这松山书院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原本不怎么待见的心思,不由得消去几分。 想来杨良也不至于这种事上欺骗他,他突然问道。 “老王家那小子,肯定不在免费范围内吧?” “噗嗤…” 杨良忍不住冷笑一声。 “那混帐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若不是老王头银钱使足,书院怎么可能收他?这次也是人命关天,又有洛爷你的面子,不然你看看这桂花巷有几人会理会这事?” 听他抱怨许洛也不以为意,就男孩来说,八九岁大的年纪, 正是人憎狗厌的时候,若是再加上调皮捣蛋…… 呵呵,那滋味, 谁养过娃, 谁知道! 晚上人流稀少,青牛大车奔行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松山书院大门前,果然如杨良所说,哪怕天色已晚,可里面却是灯火通明。 许洛让杨良去叫门,这时他那铜捕身份反而更好使一些。 一走进大门,迎面就是一条笔直大道,两旁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阵阵芳香扑鼻,路边点燃的气死风灯下,时不时有学子在摇头晃脑、手不释卷。 读书声传入许洛耳中,他心情竟然莫名舒缓几分,现在,他有些相信杨良的话了。 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晚上点灯说起来简单,但说实话是真不便宜,特别是这种上好的松油烛,更是价值不菲。 想来也知道,这晚上还需要借灯读书的,只能是那些贫家子,能如此舍得花钱,这书院确实不错。 许洛一边欣赏着,这难得的挑灯夜读美景,一边让杨良带着他在书院里闲逛。 几乎快要将书院各个角落全部逛完,直到前面出现一排排幽静两层木楼,许洛这才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夫子、教谕们的住处,洛爷也要进去看看吗?” 杨良虽然不知道许洛在找什么,可既然不懂的地方,他就绝不多问。 许洛眉头开始皱起,沉默着点点头。 这一路走来,却是半点阴煞气息都没有发现,这一点,有枉生竹伴身的他,是绝对不会错的。 难道王守矩出事的地方是在下学途中? 两人一车进入木楼群,这里格外安静,车轮辚辚之声显得有些刺耳。 刚走过第一幢木楼,里面便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清瘦老头,青色长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随风摆动。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到此?” 没想到的,老者看着清瘦,嗓门却是声若洪钟,一声喝斥让许洛耳朵都有些发痒。 杨良走上前去。 “打扰老先生了,在下杨良,添为郡府铜捕,此来是查前些日子书院学子失踪的事情!” 杨良明显对这些教书育人的饱学之士,格外尊重,说话没有半分往日的油腔滑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夫子 听到是郡府的人,老夫子脸色稍雯,却还是一丝不苟的查看了杨良腰牌。 “时间已经太晚,为免得打扰到其他教谕,你们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老夫就成。 老夫姓唐,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也难得出书院,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面,所有大事小情皆略知一二,可行?” 杨良面色为难看看一直没有说话的许洛。 许洛眼神有些冷漠盯着唐夫子片刻后,又突然轻笑出声。 “既然老人家有成人之美,那我两人便打扰了。” 经过这么多的杀戮争伐,现在许洛的眼神,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可这唐夫子却是目不邪视,眼睛里除开惊讶、疑惑,便是清澈如水。 许洛不相信,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会是心术不正之人。 唐夫子的木楼里装饰简陋,除开一张老旧木桌、几把椅子,并没有太多东西,最显眼的摆设,就是靠墙直通到顶的书架,上面几乎堆满了各种古旧书籍。 以至许洛一走进来, 就闻到扑鼻墨香间杂着一丝发霉味道。 请两人在桌旁坐下,唐夫子慢条斯理将旁边翻开的书籍小心收好, 这才提着油灯放在桌上。 “你们想要问什么, 只管问就是, 老夫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王守矩那孩子在书院不求上进,格外调皮, 不知唐夫子是怎么看的?” 许洛一上来就直入正题,视线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唐夫子一愣神,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种半分不相干的事情, 可犹豫一下还是长叹出声。 “唉,守矩那孩子正在我的蒙学课识字,虽然学业不成,可说老实话,先前与老夫也还算得上师生相宜。 那孩子脑瓜子是个灵活的, 可就是半点心思都没放在读书上。 为这事, 老夫都去找过那王麻子好几回, 可那混帐一门心思就钻在钱眼里, 平日教孩子的都是些蝇营狗苟、阿谀奉承之事。 可偏偏王守矩虽有些调皮,可性子极为自傲要强, 格外不喜钻营谋算。 我去一次, 那孩子便会被揍一次,久而久之,那孩子反而对我有了误会,以为老头子也不喜他,愈发叛逆起来。 这几个月老夫身体有些不便,便去得少了。 可没曾想, 三天前下学后, 就再没过那孩子出现,直到王麻子找来书院,我们才知道那孩子竟然失踪了。” 唐夫子这番话显然藏在心里很久了,这会儿许洛一问,立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许洛也一直安静听着,直到他端起桌上的冷茶就要喝下去。 许洛突然伸出手,将茶杯按住。 “夫子年纪大了,少喝些冷的,还需多保重身体!” 说完,他看了眼旁边的杨良,他立即会意的拿起茶壶就出去装热水。 “听夫子一席话, 也算是解开许洛心中疑惑, 只是还有两处不解,请夫子解惑。 第一,那孩子以前可有过旷课逃学之举,为何三天不来进学,书院却没有半点动静。 第二,这孩子在书院进学时,到底有无学生……” 说到这里,许洛顿了下,才又接着道:“或者不仅仅学生,欺凌于他?” 唐夫子无奈苦笑,对他支开杨良之举,眼底露出一丝感激。 他组织了一下措词,然后才沉声道。 “老夫可以保证,守矩之前从没有过整日逃课之举, 这几十年来,老夫教书育人,从未有过一天休沐,这点我最是清楚不过,至于那欺凌之事……” 他这时语气有些迟疑,但还是坚持说道。 “确实是有的,可那孩子性子要强,却是从来没有老夫面前提过半句,甚至有时,老夫都看不过去主动询问,他也是半天不吭一声,哎!” “至于书院没有察觉情况不对,按例次日便是学子休沐之期, 不来书院也是常事。 第三日则确实是学院这边大意, 直到下午王麻子找来才发觉不对,之后老夫便与那王麻子去找了马铜捕, 可惜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 许洛听完沉思片刻, 直到杨良提回茶壶, 他撑起双拐便朝外走去。 “那今日就打扰夫子了,我们先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就此告辞!” 杨良慌忙将茶壶放在桌上,便跟了出去。 直到青牛大车驶出书院,他这才疑惑问道:“洛爷,就这般走了,可查到什么线索?” 许洛回头看了看书院,轻笑道:“应该和书院没有什么关系,再留下不过是耽误时间,不过此趟过来也不是没有收获,也算是不虚此行。” 收获,什么收获? 杨良脸上疑色更浓,可许洛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沉思片刻后问道。 “从这里回桂花巷,就只有这一条路么?” 杨良按下心中疑惑,不假思索回答。 “当然不止这一条,只不过这条路最为宽敞好走,人多热闹,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走这边。” “那你带我去另外的小路,走上一趟!” 许洛调转大车,放缓速度,让杨良在前面带路。 这条小道正如杨良所说,大多就是那种仅容一车通行的窄巷,逼仄无比。 宽大的车身不时会刮到两边墙壁,对面偶遇的行人,也忙不迭的避让,杨良轻车熟路的在前急步前行,一边跟后面的许洛解释。 “这一片住的人,多是外面庄园来的农户,那些人散尽家财、卖掉田亩家业,才在这郡城换来一小块安生立命之所。 可郡城居、大不易,其中大多数人,除了争抢些苦力活计,大半是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许洛神色一肃,眼神凌厉的打量着两边低矮的草屋,露出恍然神情。 “平日里只怕也少有人会来这里,难怪这般混乱。” 这时,就在两人前方不远处,一阵沉闷棍棒声响自转角处传来。 听到马车声响,一颗须发杂乱不堪的脏兮兮脑袋露出头,凶狠朝这边看过来。 一见到走在前面,穿着捕快公服的杨良,还有那一直散发着淡淡威压的青牛大车,衬托着两人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 那脑袋又嗖的一声,缩了回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破庙 见到许洛眼中疑惑神色,杨良满脸苦笑。 “这一片原本是老城的送子娘娘、文武庙所在,在几十年前,还是香火鼎盛、人潮如织。 可这些年光景愈发崩坏,百姓们连自己肚子都快填不饱,哪儿还有钱粮去孝敬那些泥木雕像? 王府君又正发愁,如何安置日益增多的流民,便索性全往这里塞,眼不见、心不乱嘛! 日子一长,这里便成了一片流民汇聚之地,弄到现在,就连我们这些捕头,都不怎么愿意往这边跑。” 这时两人一车,已经路过那个转角。 一个满脸污垢、披头散发的中年人,正拿着半截棍子,狠狠砸着一扇木门,看着两人过来,他还起劲多砸了两下,然后眼巴巴看着两人。 确切的说,是看着杨良身上那套公服。 “看吧!就是这样,对这些无家可归、家人死光的人来说,他们巴不得被咱们抓进大牢,至少那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怎么说还有一口吃食,肯定饿不死!” 许洛目光变得阴冷, 仅仅只扫了一眼,那中年人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大车缓缓自他身边驶过, 然后驶远, 可直到大车驶出去老远, 许洛若有所感,回头看去。 只见那中年人, 还如个泥木雕塑般立在墙边,看着大车远去就如看着唯一的希望远去般,久久不曾动弹…… 杨良长长叹息一声, 再没说话。 他帮不了这些人,许洛也不行,甚至郡府都不行! 可在他心里,这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也想不清楚,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 想不通?” 许洛收拾好有些复杂的心绪, 看着他苦恼样子, 先是轻笑然后叹息出声。 “我是从一个小地方来的,记忆里日子虽不算好, 可只要有手有脚、不瘫在床上, 周边起码没有人会饿肚子。 孩子虽大多面黄肌瘦,可总算能平安成人,可为何换到郡城就不行,难道这人气、文萃鼎盛之地,会比城外那些荒野之地更加危险?” 见杨良皱起眉头,仿佛若有所思, 许洛又是冷冷一笑。 “换句话问你, 你那些所谓的兄弟,又有几个成家立业、居有定所的,为何他们没有混成这般模样? 这世道,虽然光景日渐崩坏,可朝廷总还管着些事。 劝业司那里可是从来没有闭过门,找的活计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他们为何不去? 你现在说,这样的人值得你可怜吗?” 劝业司是一个诞生才十几年的衙门,是大燕朝廷专门为各地日益增多的贫苦、无业百姓而设。 虽然里面大多都是一些,正经人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可混个裹腹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也是许洛, 直到现在还对大燕观感不错的原因之一。 杨良摸摸头, 突然咧嘴笑出来。 “我还是有些想不通,可既然洛爷说这些人不值得可怜,那我还纠结个什么,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多赚些银铢,将荷花给娶回家才是正事!” 许洛一愣神,继而哭笑不得的一拐杖抽在他屁股上。 “赶快带路,小爷明日可还需要去跟诡怪拼命,早点找到人好早点回去休息。” 想到这里,他神色陡然变得冷肃起来,回头看着两人刚穿出的巷子。 “你有没有查过,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有没有人逼急了去弄那些采生折割的下贱勾当?” “以前有,现在肯定没有!” 杨良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略带着几分杀气。 “几天前,我还带着兄弟们,直接剁了好几人的手脚,刚刚清过一遍,他娘的,不想做人,那就别做了!” 许洛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杀气惊了下,继而满意的点点头。 “走吧!我记得前面再过两个巷子,便就是桂花巷了!” 如果是这样,守矩这小子的事情只怕有些麻烦了! 杨良点点头。 “对,再经过前面一个破庙,就应该能看到夜晚值哨的兄弟,这些地方晚上没个人, 都不知道那杂碎能干出什么事情, 只是苦了那些兄弟。” 破庙? 许洛心里思忖,随口说道:“你呆会再去通安街再打些酒肉给送去,给你银铢就别舍不得花。” 两人说话间,前方出现一片高大宏伟的阴影。 许洛眼中精光闪动, 这才看清是一间三进大院,不由得有些奇怪,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寺庙? “你确定这是一座庙?” 杨良见他疑惑,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这确实是一座土地庙,只是香火早已败落,连那庙祝都早跑了,平日早成为那些狐鼠畜生栖身之所。 里面杂草丛生,年久失修,大半个屋顶都塌了,又多蛇虫鼠蚁,连城里那些流民都不愿住进来。 听说有不信邪的试着在里面过夜,结果第二天就活活被蛇虫咬死了。” 他只当一个笑话来讲,可许洛却听得眉头紧皱,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些问题。 许洛缓缓走下大车,来到那两扇在风中摇晃的朱红木门前。 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朱红油漆早已变得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一般。 门楣上雕刻的字迹,也是模糊不清,唯有两支气死风灯有气无力高挂两侧,夜风一吹,片片腐朽白屑纷纷洒落。 许洛伸出手掌,接过一些白屑,确认就是普通的纸屑,没有丝毫阴煞气息,这才轻轻推开木门。 一道白影刹那间自缝隙处跃出,可下一刻,沉重木拐便将它压在地上。 唧、唧…… 一头小白狐色厉内荏的朝许洛呲牙裂嘴,可等许洛冷漠眼神看过来,又畏惧的用双爪捂住眼睛,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许洛无语失笑,木拐抬起走到台阶上,那白狐趁机又重新钻进木门内,消失不见。 院子中果然如杨良所说,全是齐胸高的杂木茅草,密密麻麻的挤得密不透风。 许洛眉心一胀,无人能见的青色根须如蜘蛛网一般,瞬间蔓延至整个院子。 刹那间,院子中无时无刻不在奏鸣的虫嘶蚁鸣,立即烟消云散。 片刻后,察觉到灵识感知中确实没有任何异常,唯有蛇虫鼠蚁稍许多了些,许洛这才收回灵识一步步走回大车,心里暗暗自嘲。 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守夜 忙碌将近整个晚上,杨良带着许洛,把从书院到桂花巷的几条路全部亲自走了一遍,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打发走双眼通红的杨良,许洛也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有有诡物作祟的想法,是不是靠谱? 简单洗漱一番,许洛便径直来到玄衣尉驻地。 今夜就要开始巡夜,各人需要去杂事堂领取各种丹药法符,像这种特别指派的任务,一般来说司里都会比较大方。 行军丸、补气丹,连纸符都每人各两张,全是正适合夜间使用的赤焰符。 接下来玄衣尉几人,就全呆在驻地养精蓄锐,许洛连想去将结果告知老王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深夜子时木梆声刚响过,许洛便从静坐中睁开眼睛。 待到青牛大车驶进院子,其他人也是全副武装,随时都能出发。 夜间视线不便,所以这次大家全部穿着驱邪司制式纹山甲,以免真遇到诡怪,惊忧到不明真相的百姓。 这次玄衣尉的巡视范围,几乎包括整个郡城,自然不可能亲自一处处去查探。 他们只需用坐镇城池最中央的七层钟楼就行,跑腿的事情自然有别人去做。 这里也是整个城池的最高点,时刻都有兵士把守, 闲杂人等是不允许入内,连许洛都是第一次来。 站在最顶层的阁楼上, 天上星辰好似伸手可摘, 唯有那明显妖艳诡异的腥红月华, 在提醒着所有人。 这世界病了! 阁楼上风声呼啸,阴冷夜色中, 每个人鼻间呼出的白汽,都在冰冷面甲上迅速凝成水珠。 幸好这纹山甲刻有保暖符阵,不然, 这种天气真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即便如此,赵双芷这小丫头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悄无声息的又贴了张暖阳符在纹山甲上。 没想到,马上古惜夕清脆的嗤笑声,在阁楼上响起。 “啧啧, 你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么?驱邪司也没哪条规矩, 说出任务时, 不得使用外物呀!” 这下许洛两人再也忍不住, 面甲下响起噗嗤闷笑声。 赵双芷奈何不得许洛,只能将气撒在金沙身上, 一把掀开他的面甲。 “有那么好笑?” 金沙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却还是怕死的赶紧摇头。 许洛也将面甲推上,伸手在纹山甲上好奇拍拍。 “要我说,咱们驱邪司这甲胄是真心不错,这种寒冷深夜,却还附带着保暖功能,只是不知这防御能力到底怎么样?” “能抵挡凡级诡物的全力一击, 厉级么, 五五开吧,如果碰到灵级……那就赶紧跑吧! 这东西别看在驱邪司是人手一套,可若是流落在外,几乎所有修行散人都是求之不得!” 古惜夕看着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原本以为自己玄衣尉,总算来了个靠谱的,可这时不时一副土包子作态,委实让人头疼。 许洛不理会她,在纹山甲上敲打好半晌,可以他那点可怜的见识,实在是找不出奥秘究竟在哪, 又只能放弃。 “难道我们就只能这般傻乎乎的, 等在这里?” 赵双芷小脸苦兮兮皱成一团,求助般看向古惜夕,小手还狠狠在金沙手臂上一扯,示意他一起帮腔。 金沙咳嗽几声,看看空无一人的阁楼,再看看死寂安静的脚下城池,迟疑道。 “不如……” “不行!” 可话还未说完,古惜夕已经是声音冰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你想都不要想,司正既然决定安排人巡夜,那肯定是自有考量,不然,他怎么会让我…让我们在这里吹风?擅离职守的事情……” 可她说话的声音,越到后来越小。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许洛,正把一样样古怪器具,从青牛大车里抱出来,然后他还狠狠瞪了眼,正傻站在那里呆看着金沙两人。 “还不快点过来帮忙,难道你们待会不吃么?” 虽然许洛拿出来的东西,金沙两人也认不太全,可这时正是百无聊赖之际,便也湊趣般在大车旁接下东西。 许洛接下来又从车厢里,拖出一支还结着冰霜的后腿,筋肉血丝都还历历在目。 东西都准备齐全后,许洛也不再理会其他三人,手忙脚乱的将铜炉摆好、木炭点燃,然后打了个响指。 很少在几人前露面的寄奴,端着一大盆果蔬钻出车厢,朝其他三人羞涩笑笑,然后手指一阵变幻, 生成一把莲叶刀, 将那支后腿削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 直到一阵浓郁扑鼻的香味传来, 仿佛瞬间将古惜夕几人馋醒般。 性子最为跳脱的赵双芷, 一个箭步跃至许洛身旁。 “许洛,你这搞得什么东西,好像、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许洛将一大块烫好的肉片,满足的放进口中,然后又一脸若无其事。 “哦,也就是些乡下小吃而已! 你也知道我是从小地方来的,那里一到冬天,吃的东西就不太够,就只能这般将肉菜一起煮,混合着填下肚子这样子! 像你们这些城里人,我估计是吃不太惯。” “其实……” 赵双芷努力控制着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其实,我觉得自己也可尝试一番,毕竟现在都是同僚,能体会一下你之前的苦楚艰辛,那也蛮好的。” 许洛大口咀嚼几下,接过寄奴送上来的鲜冻果汁,一口灌下,然后爽快的哈出一口气。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滚!” 赵大小姐可没有惯着这贱人的想法,随手甩出一张寒冰符在地上,然后顺手掰下两根长短合适的冰棍,直接就伸进铜炉里。 这下轮到许洛目瞪口呆,面对这种土豪,他真的很不想再努力了。 “嗯……” 赵双芷鼻间响起,一声容易让人误会的满足呻吟,反应过来又赶紧伸手捂住小嘴,然后又烫得受不了张开嘴大声喘气。 “嘶…哈,豪吃……” 冰筷又继续伸进铜炉,她还不忘伸手招呼其他两人。 “木头人、惜夕姐,快来,替许洛尝尝他当年所受的苦,快,放肉呀!愣着干什么?”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已经看傻了的许洛喝斥。 许洛看着那双冰筷,快如闪电般在铜炉里进出,然后铜炉中油汤食材飞速减少。 这下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九章 鉴心镜 古惜夕还略有几分矜持,可金沙这个天字第一号狗腿,从来就未曾怀疑过小丫头。 他如变戏法般,自怀中摸出一支碧玉竹,毫不吝啬的一分为四,还不忘给古惜夕留下一双,也捞出一块肉片丢进嘴里,然后似笑非笑的看向许洛。 “这种苦,怎能只让许洛你一人尝,我也来帮帮忙。” 两世为人的许洛,虽然明白火锅这东西的魅力,特别是在这种寒冷深夜,可几人的反应还是让他呆愣片刻。 可遂即想到,哪怕在前世那个吃货之国,这东西不照样火遍大江南北,甚至征服多少洋夷,他心里又开始觉得释然,绝灵域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等吃法。 许洛朝着寄奴点点头。 小丫头抿嘴娇俏一笑,小手简直带出残影,雪花一般的肉片,纷纷落进滚烫汤锅中。 吃得额头直冒香汗的赵双芷,一把将还在忸怩不已的古惜夕拉到身边坐下,挑起肉片就塞进她嘴里。 “同僚嘛,就应该同甘共苦,对不对?” 味蕾全部被香鲜填满的古惜夕, 美目猛得一睁,绽放出许洛似曾想识的光芒, 螓首连点再顾不得说话, 拿起竹筷手不停箸, 不时还用眼波撩一眼许洛。 示意动作快点,我还支撑得住。 嗯, 是肚子还撑得住。 多了三个吃货,还是修行有成的那种,许洛两人彻底化为包身工, 苦逼兮兮的切肉放菜,连往自己嘴里塞一口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三人酒足饭饱,揉着肚子靠坐在阁楼上,许洛这才就着剩下的残羹冷炙勉强混个肚圆。 不得不承认,哪怕换了个时空, 吃个火锅、喝点小酒照样能吃得浑身大汗, 最主要的是心理上的那种满足, 能让整个人都彻底暖和起来。 许洛收拾好器物, 然后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诸位同僚,吃得可还开心、伺候得可还满意?你看, 这费用哪位贵客给结算一下?” 见三人一下子呆愣在那里, 他脸色立即拉下来。 “我说,三位怎么说也是莫水郡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天之骄子,不会打算吃霸王餐吧?就算是食肆里饱餐一顿,那也该给那贫苦的小二打赏两个吧?” 见他说得可怜,几人明知道他在说笑,却依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双芷这败家小妮子, 还湊趣的从怀里摸出一叠灵光湛然的纸符, 看都不看丢过来。 “赏,明晚记得再来一顿,到时重重有赏!” 古惜夕捂住小腰,笑得都快要直不起来。 许洛眼疾手快的将纸符收好,又不怀好意的看过来。 古惜夕一见到他饥渴眼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刚刚有些酒醉微醺,俏脸一红,口齿都有些结巴。 “你、你…想要什么?我、我可…不给!” 许洛一愣神。 看着那张红白相间、俏眼如丝的如玉脸庞,心里不由自主的一烫,连半句俏皮话都说不出来, 赶紧走到阁楼边上, 假装巡视着城池各处有无异常。 古惜夕这才发觉,自己刚才话语中暧昧之处,本就染上几分红晕的小脸,更是瞬间通红如血。 就在这时,寂静苍穹下猛然响起一声惊雷,让心神刚刚松懈下来的玄衣尉几人立即惊醒。 许洛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眉心处青竹虚影开始微微闪烁。 这么久来,许洛自然也总结出几分规律。 枉生竹这二货每每有动静,那都是在提醒自己周边有阴煞浊气,也称食物出没。 古惜夕小脸一扳,毫不犹豫的自怀中取出一枚古镜。 灵力一冲,古镜悬浮在钟楼上方,然后如同飙风横扫,一圈圈的朝四面八方散发出古怪波动。 金沙将赵双芷从地上拉起来,直接将面甲放下。 “等会小心些,冬日惊雷,必有诡异生,出现的东西只怕不简单,记得离我近一些!” 遇到正事,赵双芷听话的点点头,声音由于面甲放下,显得有些沉闷。 “知道,木头人待会可别舍不得用符,别仗着肉身强悍,就跟头蛮牛般,只知道硬扛硬冲。” 两人在这里互相喂狗粮,听得许洛眉头微皱, 刚要嘲笑一声。 千万别秀恩爱, 小心死得快! 可下一刻,天上雷声刚歇, 城西处一道耀眼烟花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上方鉴心古镜陡然大放光明,色呈青白两色朝着城西照去。 许洛心里暗骂,他娘的,还真来了! 古惜夕最先有所行动,曼妙身影顶着古镜,已经开始化光朝城西急奔。 “快、快,至少是厉级诡物,自己多加一些小心!” 话语虽有些急促,但并没有什么慌乱之情,如果只是厉级,她一个人单打独斗都未必怕,倒也没必要慌乱。 看着她如星丸般在屋檐上跳跃,飞速接近事发地。 许洛有大车借力,在剩下三人中反而最为轻松,他紧紧追循着上方古惜夕的气机,大车紧随其后。 可还没走到半路,许洛原本还算冷静的神色,猛得大变。 一旁紧坠大车的金沙最先发现异样,正欲开口询问,可下一刻,脸色也跟着变得铁青无比。 不远处高高悬浮空中的鉴心镜,光芒陡然开始变化,由青白两色,逐渐转变成青白红三色。 这意味着什么,驱邪司里没有人不清楚的。 这头刚出现的诡物,竟然有晋升灵级的现象,那古惜夕一个人…… 许洛连话都来不及说,青牛大车青光之外,又裹上了一层腥红气血,这是他气血催发至极限的标志。 金沙也低吼一声,一扬手就将赵双芷如根灯草般,甩向身前老远,然后整个人如炮弹般疾冲,赵双芷轻飘飘在他肩上一点,人已经借力飞出。 如此反复,两人前进速度顿时激增三成。 青牛大车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辙印,轰隆隆消失在街角…… 古惜夕自然也早已察觉出不对,此时她已经赶至一座荒废大宅前面。 可诡异的是,鉴心镜明明悬停在宅院上空不动,她却没发觉眼前这宅院有任何异常,甚至连时刻入耳的虫鸣声都没有断绝。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诡物出没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章 蛇鼠 经过白石城一事,古惜夕这小妮子行事明显谨慎许多,她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摸出一张火红如大日般的纸符,甩手丢进宅院中。 嗡得一声轻响,纸符炸开。 一轮火红大日自无尽黑暗中昂然升起,正是上次没得及用的巡日符。 嗞、嗞…… 刺耳的炙烤声在院墙内响起,这巡日符对阴煞气息格外敏感,威能也会更添三分,可并不代表,它对其他东西就没有任何伤害。 下方原本葱葱郁郁的杂草植株,全都被火烤了一遍般,冒出袅袅青烟,还伴随着一股浓郁湿臭味。 无数蛇虫鼠蚁顿时如大难临头,争先恐后的自草丛中钻出。 砰,一头傻乎乎的小白狐,不知是被烟熏得昏头昏脑,还是脑子被那扇残破木门给挤狠了,竟然一头朝着古惜夕身前木门撞了上去。 这一下力道还不轻,小白狐双爪又熟练的抱着头颅,发出唧唧惨叫。 咦? 这头白玉狐倒是好机缘,竟然已经生出一丝灵性! 古惜夕眼中精光闪烁,法眼之下立即看出这白玉狐不对劲之处。 不过,像这种身上没有血煞怨气的精怪,驱邪人倒也不会一见面就下死手, 这也是许洛昨夜放它一马的缘由。 是的,若是许洛在这, 就会认出这正是他昨夜搜寻过, 那座一点也不像庙宇的废弃大宅! 古惜夕玉指轻弹, 正晕头转向的小白狐便被轻巧的送往一边。 这时,上方的鉴心镜光芒开始朝着三色转变。 古惜夕眼神一厉, 没有丝毫犹豫立即飞退,手中玉玦陡然光芒大作,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下一刻, 眼前狼藉一片的宅院,异变陡生。 如同时光倒流、岁月轮转,原本残破倒塌的院墙,在光影交错间拔地而起,青砖整洁、白灰莹然, 倒像是新砌的一般。 在风中咯吱作响的腐朽木门, 蓦地纹理交错、鲜红如血。 门口两支气死风灯, 噌的一声同时点燃光亮, 蒙皮上隐隐显出两个大字。 惨白色光晕照亮门前老大一块地方,就连下方原本长满青苔的石阶, 都变得焕然一新。 与此同时, 古惜夕刚刚还没察觉出任何异样的灵识,瞬间感到眼前这古宅,如一座大山般沉沉压迫在识海。 一股自心底深处升出的心悸,让灵识再无半分先前的活泼灵动。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座荒宅仅在片刻间,便变成了一头灵级诡物! 灵识被瞬间压制,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 那灯笼照顾出的惨白色光晕,正悄无声息的在向她飞速靠近。 更可怖的是,刚刚还在巡日符下四散惨嚎奔逃的那些蛇虫鼠蚁,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逐渐朝古惜夕站立之地蜂拥而来。 哧的一声轻响,伴生物玉玦自发涌出璀璨白芒,最先接触到灯笼光芒。 两者先是轻轻一触,明显不相上下。 可下方的古惜夕,心神好似还在古宅阴影中挣扎,呆愣在原地没有半分动作。 这下惨白色光晕微微停滞, 好似在积蓄力量, 然后,轰隆气机碰撞声响彻天际。 灯笼惨白色光晕如同海潮般,前赴后继的冲刷至玉玦光膜之上。 玉玦虽然如礁石般,屹立在灵气洪流中巍然不动,可光芒却明显黯淡几分。 轰的又是一声巨响,惨白色光晕再次激撞而来,炽白光膜明暗闪灭不定,眼见着就要消失。 可就在这时,一道青色光芒如闪电般插进两者之前,与惨白色光晕轰然撞在一起。 许洛终于在关键时机赶到! 然后,天空中便飞落一团魁梧黑影,稍后一步的金沙双手握刀,笔直斩向罪魁祸首的白色灯笼。 就在这时,一道细长身躯自地上一弹而起,挡在长刀之前。 叮的金铁交击声传来,金沙被巨力一击弹飞,那条突然弹起的巨蟒,也发出咝丝惨叫,身躯被一刀两断。 可长虫生命力本就格外顽强,何况还是一条异变的巨蟒? 蛇头在地上一弹,竟诡异的朝蛇躯主动滑了过去。 赵双芷娇小身影自古惜夕身后出现,手中白绫如长鞭般一甩。 刺耳尖啸声中,两段蛇躯被绞得血肉横飞,可这时,一道焦急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快退,那些畜生已经疯了!” 青牛大车那庞大身形,主动朝她身前一挡。 下一刻, 车厢上便传来接连不断的砰砰闷响, 宽大的车身被撞得东摇西晃。 赵双芷心下一惊,毫不犹豫抱起心神被慑的古惜夕朝远处疾奔。 许洛并没有死死留在原地硬扛, 而且借着那些精怪撞击力道,缓缓朝后退。 幸好, 离开诡宅一段距离,古惜夕便娇躯微震立即恢复了清明,可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离废宅差不多有几十丈远。 金沙调匀气息,高大身躯挡在两人身前。 而冲在前面的许洛这时也退到旁边,他甩甩手中百炼刀的血迹,面无表情的看着好似隔着一条无形界限,与他们对峙的各种蛇虫鼠蚁。 或者,现在应该叫它们精怪才对。 正对着许洛的是一头半人高的老鼠,门板样森森利齿不停朝着他呲牙,身上却趴着一条竹节巨蟒。 两名天敌这时却是没有丝毫敌意,双眼一片血红,只是不停摇头晃脑,试图扑咬身前几人。 许洛看到这一幕,心里都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其他几人更是面色铁青,看着那正层层叠叠加码堆高的兽群,漠然无语。 那对白色灯笼,还在朝不停散发着惨白色光晕。 而光晕蔓延到哪里,这些蛇虫鼠蚁军团就冲击到哪里。 许洛金沙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蠢蠢欲动,若是将白色灯笼击毁,应该就能将这些古怪兽群驱散。 古惜夕自赵双芷怀里站起身,厉声阻止。 “别去,这鬼宅至少是灵级诡物! 这已经不是我们所能对付的东西了,只需用将消息报回,驱邪司里自有高人来收服,先离远一些再说!” 赵双芷自怀里摸出传信符纸,二话不说就朝远处跑去,手中符笔却没有片刻停歇,显然正在将消息传回驱邪司。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诡宅 金沙担心的看古惜夕一眼,不知她身体可有受伤。 古惜夕朝他微微摇头,见许洛也坐在身后车辕上,准备朝外撤,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金沙大步连跨立即追上赵双芷,可身后却突兀传来一声惊叫,他心中暗叫不妙,转头一看立即低吼出声。 “许洛,快,那灯笼冲着你来了!” 古惜夕情急之下,玉玦光华大作,莹白光芒如同一层白膜般,瞬间笼罩在青牛大车上。 一听见古惜夕死盯着自己身后发出惊呼,许洛下意识的就要全速驱动大车逃离。 可这时,大车正前方却正是古惜夕,若是他御车躲开,那这小妮子绝对会落入到那诡异光圈中。 刹那间,许洛心思电转,毫不犹豫的停下大车,木拐触在古惜夕身上往前一送,借助大车突然停下带来的巨大动能,一拐将古惜送到金沙两人身边。 这么一耽搁,惨白光晕瞬间将他笼罩在内,白光闪烁几下,许洛整个人立时消失不见。 吞下许洛, 惨白色光晕仿佛吃饱喝足一般,总算没有再继续延伸。 “许洛……” 刚刚回头就见着这一幕的金沙两人惊恐大叫。 虽然之前与许洛有些不对付, 可这么长时间相处, 两人早已将他当成了真正的伙伴, 可没想到,这头小狐狸竟然会栽在这里? 可更让两人惊讶的事情又发生了, 一声不吭的古惜夕突然回头。 “双芷,将这边的情况全部传回司里,金沙你在这里警戒, 我进去找他。” 还不待金沙两人劝阻,古惜夕身影也主动朝灯笼光晕里投去。 嗡,如同穿过一层水波,古惜夕也跟着消失不见。 “惜夕姐……” 赵双芷手中符笔直接掉落地下,身形颤抖不已, 连正在传递的消息都顾不上了, 幸好这时传信符纸上光芒闪烁, 还是将消息传了回去。 金沙气极败坏的怒吼出声, 可还是一把抄起快要瘫倒的赵双芷,朝前方屋檐上跃去。 许洛只觉得神思一惘, 再清醒过来时自身已经再不能动弹, 四周原本那些看似高大的树木杂草、屋宅院墙,诸般景物都好像变矮了许多。 有过好几次悲摧经验的他,只是脑子一转便明白过来,自己肯定又中了诡物的招,不知道这回又成了啥新物种? 还有,一起进来的古惜夕呢? 他努力感知着身边的一切, 一根根细长高瘦的身影出现在灵识中。 好半晌后许洛才勉强分辩出来, 这次还好,竟然是一簇青竹,而且依稀还有些眼熟,好像正是刚才那废宅院子中的一簇。 可这也意味着,许洛根本没有办法去察探四周情况,只能伫立在原地,静看事情默默发生。 他将灵识感知延伸至最大,总算将院子中情况了解个大概。 这个时候的宅院明显还没有荒废,小湖中水波荡漾、虾嬉鱼跃,园里花木欣欣向荣、清香扑鼻。 感知中似乎还经常有人,在青竹身边来回走动, 发出一阵阵欢快笑声。 “雨烟, 你看今年这片曼桑花,开得可比往年艳丽些?” 这时,一个清脆甜润声音在许洛身旁响起,许洛心神一震,这怎么可能? 他进入过的诡怪祈愿景也不在少数,自诩也算是经验丰富,可这次给他的感觉却明显不一样。 这声音没有半分刻板做作、感情丰富,那慵懒欢欣之情,就好像真的有个娇媚女子,在他耳边轻声呓语一般。 可在以前的祈愿景中,除了诡怪执念所化的那廖廖几人,其他的都是如机械程序般生硬冰冷。 下一刻,更大的惊骇自许洛心底泛起。 “盈梅姐姐,曼桑花可是炼制升神丹的主材之一,若是收获多些,咱们家得益不也更丰盛吗?” 这个声音竟然与古惜夕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此时的她,说话还略带着几分娇憨纯真,跟平日里判若两人。 那位盈梅姐姐先是轻笑出声,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又转成叹息。 “小姐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这曼桑花、秋月草,甚至包括你带人辛苦打理的那些药田,就算收成再好,咱们家也是得不到多少的!” “啊!” 清脆声音下意识惊呼:“盈梅姐姐,这是为什么?咱们……家……” 许洛这时早已听得心神剧震,因为曼桑花这种灵药, 恰恰他在藏书楼曾经翻阅过。 这种药材药性温和, 善能调节阴阳气机、修复根基暗伤, 是所有高阶丹药都需要的一种药材, 几乎所有药典丹经上都有过记载。 可这味灵药自从几十年前,便早已绝迹在大燕朝, 许洛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 还有那秋月草,亦是炼丹时一种极其重要的调剂灵药。 可就这时,许洛脑海突然传来一阵撕裂剧痛,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无边无际宛如潮水涌来的剧痛,迅速将他淹没…… 当许洛重新清醒过来,除开那一缕灵识感知,他还是不能动弹。 在周边略一探查,他好像还是附身在那根青竹之上。 只是这回,他特意将院子里满园的曼桑花、秋月草模样,给牢牢记在脑海,以免日后要真撞上机缘,却过宝山而不知。 没过片刻,耳中又响起那道慵懒诱人的声音。 “雨烟,你看今年这片曼桑花……” 很快,古惜夕疑惑声音响起:“盈梅姐姐,这是为什么……”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轰,感知再次直接破碎。 许洛只来得心底暗骂一声彼其娘之,彻骨剧痛再次充斥脑海,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许洛再次醒来,一察觉到自己境况没有任何变化,便立即思索起来。 按理来说,这些诡物执念绝没有那般脆弱,既然祈愿景成形,那一幕幕场景肯定会从头演绎到尾。 可现在,却每次都是半途而废,再加上每次结束时,许洛这条遭殃的池鱼,遭受的那种蛮不讲理、宛如粉身碎骨般的剧痛…… 许洛猛得恍然大悟,自己这是单打独斗习惯了,竟然忘记这次诡怪出现的地方,可是莫水郡城。 驱邪司那边,应该早就有高手来支援!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符阵 只怕不是这诡怪不想完成祈愿景,而是每次都是被外力生生打断。 而且,每次灵识感知没有任何危险征兆,也没有任何抵抗的反应来推断,这次出手的人境界只怕是非同小可。 甚至想到古惜夕身份,没准每日在司里,专给年轻人打鸡血的那几个老狐狸,都会出动。 想到这里,许洛一直提着的心逐渐放下。 既然这样,他这个菜鸟就别献丑了,正好在这里看戏,顶多抓准机会,带着那古惜夕逃出去就好。 接下来,果然如许洛所料,场景一次次重复,意识一白、疼痛传来,然后再次清醒…… 就在许洛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得那缕灵识愈发迷惘之时,突然一声轰隆巨响,直接将他心神瞬间回复警惕状态。 这是,这是快要分出胜负了? 这时外间古惜夕正在疑惑发问,可声音却如同卡带般,直接走音变形。 许洛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倒是后来的那位盈梅姐姐,说的话断断续续倒是听清了几个词。 “主家…很不满意……家主……分散……” 烂尾、断章狗! 这时许洛直接快把外面某人给骂死了, 这种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他直觉到这番话语中, 似乎隐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 可惜事况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正当他以为还再次重复那种彻骨疼痛时, 一道沾染着黄色光点的黑气,径直没入青竹中。 许洛只觉得那一缕灵识猛得一凉, 然后疯狂膨胀。 他猛得明白过来,这是自己附身那根青竹,体形正在发生着巨大变化。 他再往四周略一感知, 心神下意识生起寒意。 刹那间,他仿佛来到传说中的诡怪国度,感知中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全是吸纳了刚才那种黑气所导致。 院子地面上裂开一条条大口子,好似要择人而噬, 那些黑气正是从裂缝中冒出。 许洛正在仔细探查, 可突然间觉得身体一空, 视角转到了半空中。 他下意识反应过来, 这青竹已被那黑气异化成为了诡物,它这是要逃跑! 早就等着这一刻的许洛, 来不及多想, 脑海中与枉生竹那若有若无的联系,突然一下子紧密起来。 天空上轰隆隆作响,八道颜色各异的虹光,径直撕裂天空,露出八头形象各异的巨兽虚影。 护阵灵兽! 一见到这个,许洛哪还不明白, 这是莫水郡开启符文大阵, 彻底压制住了这头诡物! 可想到这里,他心里不喜反惊,这证明什么? 这证明这头诡怪凶悍程度,只怕还超出自己想象,竟然连驱邪司那几头老狐狸都没办法诛杀它! 许洛着急起来,不行,自己与古惜夕两人一定要尽快出去。 真到最后动真格的时候,许洛可没把握,以自己那点微末身份,那些大佬会为了自己而手下留情! 附身青竹似乎已经成为诡怪,还没有什么灵智, 只知道依循本能, 想要离开这处让它心神颤栗的地方。 大片大片的细密竹根,在青竹操控下绞合到一起,组成两条粗壮大腿。 看着这似曾想识的一幕,许洛心里一动,眉心青竹虚影剧烈闪烁起来,一根根细若发丝的青色竹须,悄无声息融合到那些竹根之中。 哧啦、哧啦,一连串异响传来,宅院上方天空如同琉璃镜般碎成一块块。 八头符阵幻化的凶兽,自裂缝中将头颅探出,似乎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可这一幕却吓得许洛肝胆俱裂,心里疯狂祈祷。 老兄,咱们自己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对……是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呀! 这玩意看体形就知道,只怕一口下来,许洛连渣都不会剩一点。 他疯狂催促着青竹朝外面跑,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那双笨拙粗腿,终于尝试着往外迈了一步。 可这一步,就已经快直接踏上院墙了。 一根青须悄无声息的自竹根中伸出,将躺在院子中还昏迷不醒的古惜夕,鬼鬼祟祟的拖进青竹身下…… 在许洛两人身影刚落入废宅没过多久,驱邪司驻地所在城西,突兀响起一声怒啸。 “你们这些杂碎,真真在找死!” 话语第一个字刚响起,一道身影拖出无数残影自驱邪司冲霄而起。 等到一句话完整传入金沙耳中,古思炎高大的身影, 已经出现在他身边。 浩浩荡荡气机, 如狂暴龙卷风一般,瞬间扫荡四方。 “怎么回事,惜夕就是被这诡物所困?” 金沙身上汗水淋漓,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魁梧身体已经被汹涌气机淹没, 如一个破烂娃娃般被抛飞。 可身形才刚被抛起,一支大手宛如遮天巨掌,又把他捞了回去。 金沙牢牢抱紧怀中的赵双芷,大声喘息着,恐惧中又带着一丝憧憬,看着这从来没有出过手,平日就跟个老好人一般的古思炎。 这就是凝煞境,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古思炎眉头微皱的看过来,金沙这才想起他刚才的问题,连忙点头。 古思炎心里暗叹一声,当真是多事之秋! 昨日自己几个老伙计还在庆幸,诡物暴动没有怎么波及到莫水郡,没想到报应今日就来了! 大燕、大燕……哎! 此时,那吞掉许洛两人惨白色光晕,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迅速朝灯笼处收缩。 古思炎冷哼一声,大手轻描淡写的往前一抓。 无形气机在空中形成巨大手掌,越变越大,到废宅上方时,竟然已经将整座废宅全部笼罩在内。 巨掌还未落下,可下方那些刚刚还疯狂至极的蛇虫鼠蚁,便惊恐朝着四处逃窜。 可它们身形刚一动,浩瀚气机便直接压下。 砰、砰…… 暴鸣声接二连三响起,一团团血雾炸开,这些凶悍莫名,逼得玄衣尉直接遁逃的精怪,竟连巨掌的一丝气机都承受不住。 遮天巨掌看似速度极慢,可仅仅眨眼功夫,便握住诡宅屋顶,气机宛若海浪般重重叠叠涌动,诡宅发出一阵咔嚓撕裂声。 古思炎这一下,竟然是想把整个废宅直接提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老酒鬼 可下一刻,刚刚好似被吓着的白色灯笼微微颤动,一朵弱不禁风,好似一口气就能吹灭的烛焰飘起,径直落在巨掌之上。 轰,这一点火焰就如同落进油锅中一般,熊熊烈焰蓦地腾空而起。 灵气幻化出来的巨掌,肉眼可见的飞速缩小。 古思炎轻咦出声,眼中先是露出一丝惊讶,然后浑不在意的伸手一召。 头顶气血凝聚成血云,一支看不清详细模样的巨笔自血云中伸出无数毫毛,好似跨越无数空间一般,笔直刺入快要消散的巨掌中。 四周气机猛得一凝,巨掌宛如吃了大补药般,急速膨胀,且越来越凝实。 直到巨掌上血管、毛发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古思炎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白皙手掌一翻。 上方巨掌通体微颤,也跟着翻转过来。 顿时,在下方金沙、赵双芷两人眼中,天地宛如瞬间颠倒,那巨掌狠狠一掌拍下。 咔嚓、咔嚓、轰…… 各种嘈杂声浪混成一股,冲天而起,震得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 尘土四溅间,那座废宅彻底化作废墟。 金沙两人眼睛瞪得老大, 情不自禁的咽咽口水,可还是贪婪的盯着每一幕画面。 第一次见到凝煞境尊者出手的他们, 委实有点被这通天手段给惊到了。 虽然早已知道, 修行到凝煞境之后威能通天、号称搬山倒海、无所不能, 可总归没有亲眼见识过,所以到现在, 两人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真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境界? 古思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正欲下去找古惜夕的下落,可遂即发生的一幕, 却让他猛得瞳孔紧缩。 只见那明明已经被拍得稀碎的废宅,再一次拔地而起。 无数残垣断壁、花草树木如同倒放一般,重新粘合在一起,就好像刚刚那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古思炎目光炯炯,看着瞬间恢复如初的巨大宅院, 眉头微皱。 还未完全消散的巨掌, 又一次拍下。 轰, 废宅再次化作废墟。 可这次, 古思炎身体如一片树叶般高高扬起,湊近仔细打量着宅院。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些倒塌崩散的各种碎片, 甚至花草尘泥,又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宅院中一桩桩事物又接连成形,这一下,连古思炎脸色都开始有了变化。 似乎想到了什么极端不愿回想的事情,平静如水的面容上,一丝扭曲、惊骇神情悄然闪过。 这时, 驱邪司上方又升起两道人影, 一胖一瘦,正欲往这边赶来。 古思炎看都没看一眼,口中已经暴喝出声。 “何不休、李思燕,不用过来,直接启阵!” 正赶来的两道身影猛得一顿,然后齐齐对视一眼:“启阵?” “启阵!” 根本就容不得两人置疑,古思炎已经再次怒喝出声。 这下两人再没有丝毫迟疑,双手掐出一套古怪印诀。 两道璀璨夺目光华,在两人背后煌煌升起,这就宛如一个信号般,脚下整座巨大的城池通体一震, 顿时无数惊吓慌乱声响起。 横跨整座长青河, 遍布郡城的八座石桥猛得活了过来。 每一处桥头都升腾起一只可怖凶兽虚影,仔细看去,正是平日里长满青苔,毫不起眼,还被不少顽童在上面撒尿打闹过的石雕。 八头凶兽虚影一出,顿时整条长青河陡然倒流,浩浩荡荡的水流腾空奔涌,竟诡异的往天上流动。 不过几息时间,天空上形成一层厚厚水幕,恰好将整座郡城全部笼罩在内。 水波汹涌间,连天上腥红月华都被尽数遮掩。 可这时,何不休两人似乎也已到极限,浑身丝丝红雾升腾,仔细一看,这哪是什么红雾,分明是气血催运至极限散发出的异象。 “老酒鬼,你若是再不出来,就等着给我俩人收尸吧!” 何不休本就矮小的身形,仿佛已经佝偻下去,终于忍不住暴喝出来。 李思燕虽然没有说话,可一张国字脸已经通红似血,滴滴冷汗顺着眉眼,连成一串缓缓淌落。 “老子好不容易躲个清闲,闭生死关!知不知道什么叫闭生死关,你俩还是人吗?” 一声浪荡不羁的懒洋洋应答声,突兀在驱邪司中响起。 明明声音不大, 可偏偏清晰至极的传入两人耳中。 特别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气,让何不休差点一口老血就快喷出来,鼻间仿佛又闻到那令人厌恶至极的酒臭。 “滚,再不来,你若是再能躲清闲喝酒, 我何不休就从此跟你姓!” 话音未落,一道污衣邋遢、蓬头垢面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边。 “别、千万别,老酒鬼自小天生地养、爹死娘嫁,连个姓都没有,可别委屈了你!” “少…废话!还、还…不动手,他……娘的!” 何不休说话都有些打哆嗦,连一旁的李思燕都看不下去,只是短短吐出一个字。 “快!” 老酒鬼那看不清面容的老脸上,现出一丝凝重,伸手在腰间葫芦上重重一拍。 漫天水花喷洒而出,又突兀定在半空,然后水光弥漫,每一滴水花不停闪烁分化,一变二、二变四…… 不过几息功夫,水滴竟然遍布整个城池半空,漫天的酒香直扑每一个人的鼻腔。 老酒鬼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慎重,恋恋不舍出声。 “宝贝们,去吧!” 水滴如生出灵性般,精准渗透到每一个驱邪人身体里,就连下方普通老百姓都没有放过。 刹那间,每一个人只觉得一股洋洋暖意自心底升起,刚刚还焦躁不安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 上一刻还哀嚎遍地、喧嚣震天的城池,竟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而首当其冲的何不休两人,更是觉得一股充沛气血,自四肢百骸同时升起,枯竭心神如同泡在温泉中,暖洋洋气息将整个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何不休苍白脸色肉眼可见的现出几分红晕,可犹自还在那里嘴硬嘲讽。 “认识你这么多年,也就这手化气神通能拿得出手,这么大年纪当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百诡行 老酒鬼看起来脸皮厚得不行,这般嘲讽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而好整以暇的举起葫芦,狠狠灌了两口酒,理都懒得理他。 何不休三人相识几十年,哪还不知道他这狗脾气,只要不打扰他喝酒,天塌下来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何不休看了李思燕一眼,他会意的点点头。 两人齐齐闷哼出声,头上一直盘旋不定的璀璨光华,轰然炸开。 无数光点化作磅礴大雨,落入那八头凶兽虚影上。 吼、啊、嗷…… 八道或沉闷、或凶悍、或高亢的怪吼,突兀响起。 可诡异的是,下面所有普通百姓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反倒是刚得了个大便宜的金沙两人,吼声入耳,只觉得脑中一空,心神瞬间迷糊起来。 正在与诡宅玩毁灭再生游戏的古思炎,一听到吼声,慎重脸色终于一松。 而下方正在重新恢复的废宅,却在这巨吼声中,如同瞬间被重创一般。 原本恢复速度越来越快的诸多事物,突兀一顿,然后再次齐齐化作飞灰。 可古思炎手上动作,却没有半点停滞。 他顺手在腰间一抹, 抽出一支色呈碧绿的竹笔,凝神静气, 朝着下方还在努力凝聚碎片的废宅, 一笔划出。 哧啦一声轻响, 院子上方空间仿佛被这一笔直接撕裂。 浩大气机在笔尖处聚成一团旋涡,然后又炸开, 。 好似划在无形空气中的巨大一笔,宛如墨晕散溢,毫毛在裂缝处切割出无数细密裂缝。 古思炎长啸出声, 生中竹笔连连挥动,每一笔都勾动得天地气机,汹涌翻滚不已。 而那些看似无状散乱的裂缝,却正和中间那条巨大裂缝组成一个巨大符文,缓缓朝下方废宅压去。 看似缓慢, 可实则符文一成, 这废宅所处的周边空间, 便已经彻底凝固成一块铁板般。 连下方无时无刻不在扭曲重聚的尘泥碎片, 也禁锢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符文似缓实快的镇压下来。 天空上八头凶兽虚影, 在苍穹下划出八条虹光, 齐齐落在废宅周边。 废宅四处散溢而出的血红气机,全部被虚影尽数吸纳。 就这凶兽虚影好似还不满足,不停朝着鬼宅诡物无声咆哮,不时伸爪在院墙上扒拉几下,然后揪出几缕红色烟雾,狼吞虎咽的一口吞掉。 越是到最后关头, 古思炎脸色愈显冷静。 他右手挥笔, 不急不缓的勾勒完善符文,左手负在身后,隐晦无比的朝正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的金沙两人打了几手势。 金沙一愣神,继而如同呓语般呢喃出声。 “反抗、镇压、时间、准备好!” 赵双芷秀眉一皱,继而面露惊恐的看向,那好似已经被镇压得动弹不得的废宅。 二话不说,拉起金沙就朝正在休憩的何不休两人跑去。 “木头人,司正是让我们准备好,那诡物还有底牌未出,需用给司正争取一些时间,希望能在那诡物露出真正的底牌前, 将它彻底镇压!” 她这话语没有丝毫掩饰。 还未等两人走近, 正在闭目调神的何不休,就猛得睁开眼睛,面露担忧的看向李思燕。 李思燕显然也听见了,正在仔细打量着镇压在符文下的诡宅。 本来两人就有些不解,古思炎为何要突然启动这几十年都没有动用过的符阵。 要知道这玩意,可以算得上是大燕州郡最后的杀手锏,存在意义就跟三河堡的守村人一般,勾连着整个州郡的地气节点脉络,威能强悍至极。 别说这一头灵级诡物,就算是所谓的尊级前来,只怕也讨不得好。 可有利自然有弊,威能大,消耗自然也大,它消耗的资粮,已经是珍惜至极的灵露,且主阵之人,最少需用两名洗身境以上的高手才能启阵。 李思燕花白眉毛不停颤动,正在凝神思考这诡宅是什么来头,竟然值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司正如此郑重其事? 要知道,古思炎可是整个莫水郡唯二的凝煞境,放在整个大燕朝,那也是有数的高手之一。 而且,只有他们这几个老伙计才知道,若不是当年那件事情大大损伤他根基,以古头的天赋,在整个绝灵域,那只怕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拔。 另一个则正是旁边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醉醺醺状态的老酒鬼。 可这位嘛, 你能指望一个千方百计找阴灵水酿酒汇聚煞气,用来晋升凝煞境的酒鬼去干仗厮杀? 一头普通的灵级诡怪, 怎会逼得古思炎主动启运符阵, 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可此时的古思炎,全部心神已经全部放在竹笔划出的符文上,连说话的间隙都抽不出来,哪里有时间来回答? 李思燕将目光放在刚刚赶到的金沙两人身上。 “你们把司正刚刚做出的手势,从头至尾演示一遍!” 看着金沙一丝不苟的,将刚才古思炎比划出的手势重新演示。 李思燕毕竟与自家司正共事几十年,好像从中看出更多的东西,皱眉沉思片刻后便面色大变。 “不好!这是灵气节点复苏、百诡夜行之局! 何不休,快快操控符阵,将废宅那处地域与郡城其他地方彻底隔绝,迟恐不及。” 可还不待何不休掐诀变幻,那好似被符文镇压得动弹不得的诡宅处,地底突如其来一声沉闷异响传出。 宛如地龙翻身一般,随着异响而来的,则是院子地面上裂开的一道道尺来宽裂缝。 无数漆黑如墨的阴煞浊气,争先恐后的自裂缝处蜂拥而出。 黑气在空中略一盘旋,然后便如电光般朝着郡城四处弥漫散溢,刹那间天地变色,符阵光芒、腥红月华在这一刻,仿佛都彻底失去颜色。 疯狂弥漫的黑气遮蔽天空,将整个郡城都裹挟在一片灰蒙蒙雾气中。 而更可怖的是,其中一些带着黄色光点的黑气,仿佛格外不同。 任何人或生灵只要沾染一丝,立即就如入魔一般,双眼赤红、面色青白,四肢僵硬得就像刚从地底爬出的活死人一般。 第一百六十五章 竹笔 这一下,委实是打了驱邪司诸人一个措手不及。 特别诡宅中原本那些,久受阴煞气息侵袭的诸多事物,一得到这黑气之助,立即灵智大开,彻底转化成各种诡物精怪,疯狂朝四处逃散。 诡宅这手底牌一出,当真是狠毒无比! 若驱邪司不管,只需要短短刻钟时间,整个莫水郡城只怕会彻底化为炼狱! 就连一直无暇分心的古思炎,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焦急。 希望自家那两位老伙伴能清楚自己的意思,早些做出准备才好。 头顶上不停翻滚涌动的红色血云,仿佛察觉到主人的情绪,顿时如煮开的水般,彻底沸腾起来。 古思炎心知自己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将诡宅这个罪魁祸首给彻底镇压,不然莫水郡当真就麻烦大了。 他深吸一口气,所有焦躁不安、患得患失,瞬间尽数化作一抹坚毅。 他慎重无比的将毫光闪烁的竹笔,随手往诡宅上方一甩。 头顶血云更是如瀑布天降一般,疯狂灌入竹笔。 停滞半空的竹笔通体一颤,未见着有任何动静,笔锋却在空中荡出无数细密涟漪。 叮,竹笔轻轻点在下方即将成形符文之上,明明轻描淡写, 可实际上却好似重若千钧。 正在与阴煞气息纠缠的巨大符文,下落速度陡然激增。 每一笔符文尖端, 如同八爪鱼一般伸出无数玄妙笔划, 将下方诡宅全数禁锢。 可对那些已经逃散出诡宅的诡怪, 符文却已是无能为力。 古思炎脸上也不禁露出无奈神情,可那一笔点出, 现在他也已经无法离开。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株青竹模样的诡怪,好不容易刚逃出诡宅却陡然停滞原地, 由无数竹根组成的下半身,立即如沙子般散开。 许洛揽着古惜夕,自通体剧颤的青竹怪身下一跃而起。 两人一露面,上方立即传来金沙、赵双芷两人担扰惊呼。 灵识重新恢复的许洛,只觉得后背蓦地一寒, 他来不及回答两人, 摆手示意不用担心。 另一支手臂, 以手做足在地上重重一按, 抱着古惜夕像条灵活的胖头鱼般往前一窜,不偏不倚的躲开身后巨大竹鞭一击。 下一刻, 青牛大车已经化作青光而至, 将两人全部接住。 直到后背处传来那熟悉至极的冰凉触觉,许洛这才劫后余生的长吐一口气,大声喘息起来。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沙揽着赵双芷落在大车旁边,一脸担心的看过来。 许洛强撑着笑笑,顺手将还昏迷不醒的古惜夕, 塞进赵双芷怀里。 “赶紧给大人服些补气丹, 她是因为气血衰竭,这才昏迷过去。” 快要急得哭出来的赵双芷,立即自怀中掏出一堆瓷瓶。 哗啦啦,一大把灵光闪烁的药丸如不要钱般倒出,然后硬塞进古惜夕小嘴中,让她看得起,像一只贪吃仓鼠般。 幸好这些灵丹入口即化,不然,啧啧…… 直到古惜夕惨白脸色,肉眼可见的泛起红晕,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我俩消失的事情说来话长, 可这外边又是怎么一回事?” 许洛看着已经狼藉一片、面目全非的郡城, 心下怀疑,难道自己被困在里面,已经很长一段时间? 金沙苦笑一声,三言两语便将两人消失后,发生的事情说了遍。 “也就是说,这整座诡宅现在已经蜕变成一头巨大诡物,而且至少是灵级以上?” 许洛着实有些不敢置信,咽了咽口水,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早一步逃出来。 金沙长叹一声。 “如果不是这样,已经是凝煞境的司正大人,又怎么会差点压制不住它?”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又回头看看四处起火的郡城。 “最麻烦的是,还被一些诡物精怪逃窜至郡城,接下来,只怕咱们驱邪司兄弟可是有的忙了!” 看着前方天空上,璀璨光华直冲云霄的巨大符文,还有如定海神针般镇压在诡宅上方的高大人影,许洛眼中闪过一阵羡慕期盼。 哪怕仅仅只是前方泄露的少许气机,就已经让他灵识颤栗、浑身发寒。 可他心中兴奋期许之情,却愈发浓郁,这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修行! 搬山倒海、悬空挪移,朝游苍海暮昆梧,这才是神仙中人!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到这般高度,俯瞰众生。 这时,正在操控符文大阵的何不休两人,齐齐一声长啸。 “所有百姓速速归家, 不得外出!凡我驱邪司所属, 即刻跟随八灵兽搜寻出城中诡怪,不得有误!” 一旁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一直在默默用灵酒给两人补充气血,甚至安抚着全城百姓的老酒鬼,脸上也再没有了玩世不恭。 他朝看过来的两位老伙计点点头,身形悄然化光落入城中。 刚刚受到惊吓的那些百姓,几乎都被他的化灵神通安抚过,这项活计他去干是最合适不过。 “诺!黄岭尉听令。” “黄沛尉听令!” …… 城中各处响起一声声高亢应答声,声浪壮烈激昂、直冲云霄,一扫之前的阴霾黑暗。 金沙被这壮观激昂一幕刺激得浑身发抖,正欲也扬声大喝,来显示一下玄衣尉的存在感,可眼角余光瞟到站立一旁的许洛,不由得一愣。 许洛这时神情却是有些古怪。 他紧紧盯着那座正在符文下扭曲挣扎的诡宅,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见金沙疑惑看来,他下意识讪笑出声。 “我觉得像咱们这种玄字级,还是直接做事最好。” 就在金沙还在纠结的时候,旁边响起一声嘤咛,古惜夕终于醒过来了。 赵双芷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古惜夕脸上露出了然神情。 看着天空上化成八道虹光分赴各处的灵兽,还有紧跟在它们身后一道道各施其能的同僚,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走,这场祸事是由我玄衣尉引发,咱们绝不能置身事外。” 在古惜夕示意下,赵双芷无奈将她扶起,幸好她原先也只是脱力昏迷,这会儿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金沙脸上到满是跃跃欲试。 “那咱们从哪里开始?”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追踪 古惜夕催动体内气血,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色迅速透出红晕,她朝四周打量一番,扫过那诡宅时眼神很是复杂。 说来也怪,自从许洛来到玄衣尉后,每一次任务,她这个名义上的带头大哥,却总是第一个倒下。 算起来,这次又被这人救了一次,这样下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还得清,又该怎么还? 八灵兽身为符阵幻化之灵,天生就对各种阴煞邪气敏锐至极。 这会儿一落入城中,各处就立即远远传来各种异响轰鸣,偶尔夹杂着一两声惨呼,又迅速消失。 看来驱邪司这会儿倾巢而出,虽然效率显著,但伤亡也绝不会少。 “不如先去桂花巷看看?” 其他三人疑惑看向出声的许洛,金沙想起先前许洛央求自己寻人的事,若有所思。 他还需要想想,古惜夕却是毫不犹豫的下令。 “走,出发桂花巷!” 说完,她自己才发觉异常,娇躯不由自主的顿了下,从什么时候起, 自己竟然已经这般信任眼前这个男人? 幸好,其他几人压根没注意到这边, 金沙正小声给赵双芷解释着桂花巷的异常。 许洛闭目坐在车辕, 全神贯注感应四周所有动静。 古惜夕又若无其事的连连几个起落跃出, 如往常那般,一马当先。 此地离着桂花巷本就没多远, 没过多久玄衣尉一行人便出现在巷口。 只是此时的桂花巷却是死寂一片,跟隔壁几个街道的人声喧嚣,宛如天渊之别。 许洛灵识最为敏锐, 最先发觉出不对。 虽然他心里有些不详预感,可怎么也没想到,王守矩的失踪竟然真跟这诡宅有关。 现在看来,那孩子十之八九也成为了那诡宅无数冤魂中的一个。 一想到,那诡宅不知道在莫水郡城存在了多少年, 而这么多年来, 又究竟有多少人无辜惨死在诡宅里。 若是这些人都化成诡怪…… 想到这里, 许洛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时前方的古惜夕突然停下身形, 毫不犹豫的祭起腰间玉玦。 刺目白光瞬间照亮整条桂花巷,一声凄厉至极的孩童惨叫蓦地响起。 “蚁火烛照!” 金沙整个人仿佛彻底化身祝融临世, 身形陡然拔高至一丈多高, 径直一步跨入到巷子里,无数拳头大小火焰如星光般点点散开,融入到两旁屋子中。 火焰一入屋,丝丝缕缕黑气便直接自屋顶上溢出,可又马上空中到处飘散的火焰彻底炙烤一空。 赵双芷俏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严肃,素手轻弹一张巡日符便如大日高悬, 将周边几丈方圆映照得恍若白昼。 腰间丝带凌空盘旋, 将她衬托得宛如月下仙子。 丝带如有灵性般,自屋子各处空隙延伸而入,不一会儿就拖着一个个昏睡不醒的百姓出来,放在空旷的大街上。 真算起来,虽然已经共同出过几次任务,可在许洛眼前正儿八经的全力配合出手,几人这还真是第一次。 许洛都看得有些愕然,古惜夕先不说,在他印象中都快沦为菜鸡的两人这一爆发,声势还当真有几分骇人。 可这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许洛气血灌入青牛大车, 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巷尾。 既然王守矩找回这里, 那最终目的十之八九是老王的铺子。 “金沙、双芷,你们两人留下照顾好这些百姓,这些阴煞气息要尽快驱除!” 古惜夕最先反应过来,吩咐一声,便身形一跃跟着青牛大车疾奔。 老远看着正在闲思居隔壁的老王店铺,上方阴煞气息已经浓郁成一团黑云。 许洛心里一急自大车上一跃而起,人还在空中,身上各处窍穴已经疯狂涌出黯淡黑光,可双腿之上却又是青光湛然,颇为诡异妖艳。 “吼……” 身形还没靠近,许洛已经再控制不住心中暴戾情绪,双眼变得腥红一片,直接朝下面店铺狂吼出声。 无形声浪如汹涌大潮般,直接撞上那团黑云。 轰隆巨响传来,黑云如有灵性般四散逃逸,可转眼间又朝原地汇聚而来。 可这时许洛已经赶到,身形如一颗炮弹般,直直自屋顶落下。 吼声虽然没有针对古惜夕,可还是让她狂奔身形不由得一顿。 这才几天功夫,这个男人的修为好像又有所增长,他真得是那所谓的天厌之体? 古惜夕心思转动,可看着那从新汇聚的黑云却露出一丝冷厉,玉指轻弹,玉玦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没入黑云中。 这一下,就犹如往油锅中丢了一点火苗。 噌,白色莹光径直在黑云内部腾起丈来高。 那些煞气所化黑云发出哧哧异响, 被白光一照立即烟消云散,可马上下方屋子中又涌出无数黑气, 迅速补充着黑云的消耗。 古惜夕想了想, 又将玉玦召了回来。 看来,不清除掉下面的源头, 这些东西是清之不绝的。 她也不再管那些黑云,直接顺着屋顶许洛撞开的洞口,落入屋子中。 许洛只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冷哼出声,瞳孔中腥红光芒闪烁,屋中景象立即清晰可见。 老王两口子正躺在床榻边,生死不知。 而在半空中则飘浮着一张诡异人脸,这人脸时刻变幻不定,时而是娇媚女子、时而垂死老朽…… 而出现最多的,却是许洛曾见过几面的王守矩那张调皮稚嫩面孔。 可这时的他,已经只剩下满面狰狞,看上去阴森恐怖至极! 略微感知一下老王头状态,许洛放下心来,幸好来得及时,老王头两口子还只是昏迷不醒,身上虽满是血迹却还有呼吸! 此刻他心里也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这诡怪有足够多的时间杀人,为何没有动手? 可当再仔细一看,迅速明白过来。 那人脸扭曲变幻不定,每当变幻成陌生面孔时,那煞气黑雾就朝着老王头疾速扑去,可若变回王守矩那张面孔时,却又艰难朝着后面飞退。 这才是老王头两夫妻能撑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看着这一幕,许洛不由自主将手掌上已经生成的尖爪缓缓收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这究竟是谁的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念亲恩 每次王守矩面孔出现时,明明极其凶恶狰狞,可是许洛却有种莫名悲怆。 在他通幽神通之下,那双已经变得青白一片的瞳孔深处,却分明有着一丝坚韧至极的不甘、不舍、不忍…… 这就是那个老王口中整天不求上进的兔崽子,那个只知道调皮捣蛋的忤逆子! 可哪怕王守矩已经变成这副模样、哪怕煞气已经侵蚀他最后一丝灵智,可他还是凭着本能,不肯伤害眼前这两人。 许洛甚至都有些不忍心出手。 哪怕明知道王守矩已经彻底没救了,可他就是想让这孩子再多看看地上两人一眼。 这可能就是他生前剩下的最后一丝执念! 砰的轻响,古惜夕落在许洛身边。 看着这僵持不动的一幕,她疑惑的看了许洛一眼,腰间玉玦猛得毫光大涨,朝着恐怖人脸落去。 与此同时,手掌一翻,一张巡日符便化作刺目火球轰然炸开,卷向屋中浓郁黑雾。 可这时许洛却出乎意料的动了。 这时的他还未从魔猿真身融合中脱离,魁梧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几乎将巡日符激发出的火焰,全部挡在身后。 一只手掌狠狠拍在玉玦之上,玉玦哀鸣一声,化作白光落回古惜夕腰间。 “许洛,你、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古惜夕怎么也没想到,许洛竟然会朝自己出手,除开疑惑不解, 心里莫名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委屈。 爱怜抚摸着颤动不已的玉玦,古惜夕手掌动了动, 还是没有继续出手, 只是嗔怒看着许洛, 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可没想到,许洛却是理都没理她。 他一步跨出, 狠狠拍出的手掌急速胀大成蒲扇一般,如拍气球般将那丑陋人脸拍出老远。 古惜夕美目下意识一缩,几乎都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幕是不是幻象? 这人脸看气息, 虽只是区区凡级诡怪,可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许洛竟然单凭肉身之力,就将其一击而退,他那看似残废的身体里,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力量? 而且, 绝大多数诡怪都有虚实变幻神通, 换句话来说就是无形之物, 可他那古怪肉掌, 却怎能没有半分阻碍的一拍就中? 许洛连看都没看那人脸一眼,只是走到老王头身边, 轻轻一掌拍下, 充沛气血疯狂涌入他快要衰竭的身体。 轮到那妇人时,许洛却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残酷事情,让这位老实大半辈子的女人看到,究竟是不是好事? 他这一迟疑,那边老王头已经幽幽醒来。 乍一看屋中这般恐怖景象, 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他哪里受得了? 眼看着他就要双眼翻白, 又要惊吓过度再度晕过去,许洛一掌按在他肩膀,气血源源不断送入。 “老王是我,许洛!你、你家守矩回来了。” 可能是许洛这个名字,也可能是自家千思万想的独子终于归家,老王头眼睛猛得睁开。 顾不上屋中那不停翻滚的黑雾,他浑浊老眼猛得放光,死死盯着许洛。 “小洛,你找到守矩,那兔崽子在哪? 你等着,看我不揍死这个混帐! 兔崽子, 这么大还不懂事……” 他在那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可许洛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他不知道接下来这个有些趋炎附势,却还在心底残留着一丝良善的老头,能不能承受得住? 可哪怕再残酷,许洛也认为他有资格知道所有的一切,谁让他是男人? 那人脸在黑雾中仿佛得到了补充,又不知死活的朝地上夫妇俩湊来。 许洛冷笑一声,瞳孔中螺旋形符文闪动,人脸宛如遇到天敌一般,僵硬停滞在半空。 许洛伸手一抓,便将人脸如玩具般捉在手中。 看着那还在变幻不定的各种脸庞,他心底一股戾气突兀涌现,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就抽上去。 啪啪,清脆耳光声在屋中响起。 屋中另外两人看着这诡异一幕,直接看傻了眼,这被打得体形虚幻不定的人脸,真得是一头诡物? “滚!” 许洛低吼一声,将那张人脸往地上狠狠一掼,然后又揪起来。 凡是出现陌生面孔,他就直接一巴掌抽回去。 直到出现王守矩的那张面孔,他终于停下了手,仔细凝视片刻,确定那青白瞳孔中不舍神情还在,这才毅然将人脸递到老王头身前。 “老王头,节哀!” 刚刚还以为他发神经的老王头,脸色猛得一变,老脸上神情扭曲、眼神游移不定,可就是不敢低头看身前的人脸一眼。 他破天荒的, 没有半分畏惧的死盯着许洛眼睛。 “小洛, 别开老头子玩笑…… 我又不是你们这般神仙中人,可见不得这个… 小洛、洛爷……” 老王头说着说着, 语气却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哀求意味,一双老眼泛红迷糊起来。 “小洛,不,不……洛爷,你没找到守矩,对不对?你别吓老头子,看在那几碗羊肉汤面子上,可好…… 你帮帮……啊……” 说到这里时,老王头再也忍不住心中越来越浓重的悲意,直接哀嚎出声。 许洛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 “守矩,我的儿……” 老王头猛然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悲嚎。 他就像个疯子般,一把就将那还在不停冒着黑雾,看上去阴森恐怖的人脸,紧紧搂在怀里,如同搂着这辈子最为珍惜的宝贝般。 他看似老朽愚昧,可实际上什么都懂。 可他不敢相信,他不敢呀!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想要望子成龙的普通人,一个靠卖羊肉汤养大孩子,却希望自己孩子能不再卖羊肉汤的普通人! 他真得错了吗? 许洛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已经不再变幻的人脸。 片刻后,他腥红眼神中竟然微微露出一丝暖意。 那张人脸,竟然真得就这般定格在王守矩面容上,不再变幻,这可能也是冥冥之中那孩子剩下的唯一念头。 这世上,没有不疼孩子的父母,可是,也没有哪个孩子能忘记自己的爹娘? 无论身份地位、富贵贫穷,无论善恶好坏、坚强懦弱,若是有人午夜噩梦醒转、临终回光返照之时,不妨猜猜他会念着谁的名字? 第一百六十八章 铃声 许洛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可凭他现在的修为本事,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 看着那已经不再说话,甚至连声音都不再有,只是在那不停颤栗发抖,无声嘶嚎的老王头。 许洛犹豫了下,还是将手掌放在他肩膀以防不测,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世上人、万般苦,百人就有百种答案。 有人说是人死了,钱没花完,有人说是人没死,钱花完了。 也有人说,是最爱的人穿上大红喜服,可新郎不是你,还有人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可许洛看来,所有的所有,在白发人送黑发人面前,那什么都不是! 只有亲身经历过那种撕心裂肺,才能体会那种发自肺腑的苦楚,就如眼前这老王头一般,在许洛沉默没有回答他的那一刻,其实他已经死了。 在他面前无声哭嚎的,不过是一具活在世间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许洛前世时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在他看来, 后代不过是一种血脉繁衍,不过是男女之间情欲之间的结合。 可当重新活过一次后才明白, 其实对这世间大多数人来说。 人生不过是这浩瀚史诗中, 一粒没有任何重量的尘埃。 可就是无数这样的尘埃, 无时无刻都在丝丝增添着史书的厚重,可大势之下, 尘埃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儿女子孙不光是血脉的一种延续,更是一种精神寄托。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没有人甘愿无声无息的消失, 都希望在这世间留下自己曾经来过的印迹。 哪怕只是一粒尘埃、哪怕只是痴心妄想、哪怕只是微不足道,可还是希望百年之后,却依然还有人会记得。 如果你心中不曾有人记得、亦不曾记得有人,那么,你真得活在过这世间么? 古惜夕眼眶微红, 这时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 为何许洛这般暴戾愤怒? 他只不过, 是在愤怒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明明这件事情跟他真得没有多大关系, 可他还是自心底在责怪自己,只因为, 老王头哪怕在这世间活得极其微不足道, 可依然在许洛心里有了一丝牵绊! 她突然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几分怜惜。 他究竟以前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才会如此珍视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份情? 好半晌之后,老王头终于抬起头。 可此刻这个男人眼睛,已经再看不到之前那深藏在眼底的一丝狡黠圆滑。 确切的说,是没有任何神采。 他手上死死抓着那再老实不过的人脸诡怪,抬起几次又不舍的收回, 最后还是颤抖着递了过来。 “守矩已经死了, 洛爷你帮着送他最后一程吧!他、他……” 话还没说完,他嘴唇开合却逐渐没了任何声音。 最后直接将人脸塞进许洛怀里,爬到一旁将晕死妇人抱在怀里,仿佛希望从她那里汲取一丝慰藉。 许洛心里哀叹一声,生出尖锐利爪的手掌按住人脸之上。 可是,感知到那丝还眷恋不去的不舍,手掌却始终没舍得按下去。 一旁的古惜夕眼中闪过悲伤,叹息一声走上前去,自许洛手里将人脸抠出来,手中一直扣着的驱邪符燃起刺目火光,直接就按了下去。 此时外间郡城中的诡怪, 大部分都已经被诸多驱邪人诛杀镇压。 空中影影绰绰的黑雾, 也已经消去大半,露出符文大阵笼罩在整个城池上空的防护光膜。 眼见着这场灾祸就要消弭,那一直被古思炎身下巨大符文镇压得不能动弹的鬼宅,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得剧烈挣扎起来。 此刻的院子中漫天黑雾早已在疯狂涌动,好似在里面孕育着什么绝世凶兽一般。 古思炎眉间冷色闪过,他虽然大半心神全部放在镇压之事上,可凭他现在的修为,只要感知不被蒙蔽,郡城里又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 眼看着诡怪就要被消灭,这鬼宅显然还要最后奋起一搏。 他伸手一召,那一直如游鱼般环绕身边的竹笔听话的出现在手中,头顶气血凝聚灌入,竹笔再次在空中划出个散字。 可由于这次凝聚的气血明显不及最初,这散字符也没有开始时的镇字那般巨大。 最后一笔刚写完,古思炎便提笔刺在符文中间。 黑红两色光芒轰然散开,几乎遍布全城每个角落。 那些还没有彻底驱散的黑雾,立即如残雪遇到初阳一般,开始飞速消散。 他这一招就是斧底抽薪,就算诡宅还想做什么手脚,没有阴煞气息支撑,那也是无根之水,不足为患! 一直坐镇在符文大阵中枢驱邪司的何不休两人,齐齐对视一眼,也开始有了动作。 共事几十年,他俩哪还不知道,自家司正准备做什么? 两人手中法诀再次变幻, 原本分散在各地捕杀诡怪的八灵兽身形猛得消失,再出现时, 已是或蹲或伏在两人身边, 朝着诡宅方向疯狂咆哮。 可还不等两人下一步动作, 异变陡生。 那诡宅上空的黑雾,突然一瞬间全部停滞不动,然后如同中心生出巨大旋涡般,疯狂朝里面收缩。 所有驱邪人心里突然升起一阵不详预感。 可还不等反应过来,一声清脆铜铃声,诡异在城池中每一个人耳边响起。 无论身在何处、在干什么,身边有多少层防御,可铜铃声却如同在心底响起一般。 所有人只觉得脑子一惘,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停滞下来。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呼吸,古思炎就清醒过来,可就是这一息功夫,下方景象却已是大变。 原本黑雾弥漫的诡宅,如同水中泡影般飞速崩塌消散。 那些黑雾,就好像是一副正在迅速褪色的水墨画,墨色消融,画纸上已经只剩下一片空白。 古思炎第一次脸色大变,手中竹笔毫不犹豫的直刺而下。 柔软坚韧的笔尖,在空中便急速变大,等到落在诡宅上方时,已经如一座山峰般雄伟。 可从来没有反击过的废宅,这次却是没有半分退让。 无数黑雾凝聚在一起,一柄只露出半截矛尖的古怪器物,针尖对麦芒般轻轻点在山峰底部。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月华 哧的一声轻响,竹笔幻化出来的山峰如一截朽木般,被矛尖笔直一分为二,就连上方符文大阵防御光膜,也被轻而易举的划出一条巨大缝隙。 见到这一幕,古思炎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狂怒出声。 “好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诡宅竟如此狡诈,明面上在抵抗他攻击,暗地里却在图谋对其威胁最大的符文大阵。 接下来的情况,正如他所料,无数腥红月华如有灵性般,自那处裂缝中蜂拥而入。 最大的一股笔直朝着下方诡宅坠落,而其他的则分成无数份,如雨点般散布在城中各处。 这些月华仿佛格外不同,无论什么东西挡在前方,都如入无物般,轻松渗透过去。 古思炎眼中狠色闪过,重新回到手中的竹笔往胸口一按。 下一息,他高大身形猛得剧烈膨胀,呼吸间便成长一尊遮天巨人,无数如水波般的煞气,在身周泛起涟漪。 他怒目狠狠瞪了眼天上那轮腥红残月,巨手就朝天空上那上巨大裂缝按去。 疯狂涌入的月华上,传来一股庞大阻力。 古思炎没有半点意外之情,反而借这股巨力, 狠狠一脚朝着下方诡宅踩过去,中狂吼出声。 “你们两个混蛋, 还不赶紧变阵!小心城中那些还没死透的诡怪。” 话音未落, 城中各处再次掀起一阵惨嚎喧嚣。 这次大部分却都是驱邪人所发, 显然诡怪这一次爆起,给措手不及的驱邪人带来伤亡惨重无比。 古思炎这时却顾不得这些, 只要天上这个口子没封住,下面诡物是杀之不尽的,遮天巨掌宛如补天一般, 缓缓朝着裂缝处按去。 他的身子在伴生物合体之下,还在继续增长。 下方被他一脚踩住的鬼宅,发出一连串咔嚓瓷器般脆响,黑雾彻底散尽。 这一脚却是正正踩在它本体之上,自屋顶开始, 再到院墙, 诡宅都真正的开始崩塌。 叮, 又是一声清脆铜铃声响起。 可这次看似没有防备的古思炎, 面上直接露出一丝冷笑,你这杂碎, 你当我人族都跟你们一样, 脑子被门挤了,吃了亏还不长教训? 他一直负在身后的巨大手掌猛得摊开,一个硕大无比的静字符悬浮而起。 顿时,整座符文大阵中,所有声音在这一息全部消失。 包括所有修行人的灵识感知,都是瞬间一片死寂。 鬼宅终于彻底崩裂, 诸多事物齐齐崩散, 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怪异嚎叫般,仅剩下一丝黑气轻飘飘往天上裂缝处飘去。 这黑气速度并不快,可无论那些重新赶到的护阵灵兽如何撕抓扑咬,却根本无法伤它分毫。 古思炎巨手一动,最终却还是长叹一声,任由黑气化作无形,散开在那裂缝中…… 正欲将符箓按下的古惜夕,只觉得手中人脸猛得如气球般膨胀,然后一道腥红月华诡异穿过屋顶,落在人脸之上。 人脸再次变幻出无数不同面孔, 快如电光般朝她脸上扑去。 古惜夕倒也没有慌乱, 她对自己从小就觉醒开灵的伴生物,有着绝对的信心。 玉玦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呃,除了某个人。 一层白色光幕,瞬间将她全身包裹,人脸猛得一头撞上去。 光幕如水波般泛起涟漪,却是坚如磐石。 可就在这时,那道腥红月华一闪,如箭矢般直直扎过来,光膜如同豆腐般被扎出一个小洞。 人脸诡怪嬉笑一声,身体如水银一般,直接自小洞处滑过。 古惜夕美目中刚泛起惊骇,便被那恐怖人脸占据了所有视线。 啪。 古惜夕只觉得一股恶臭充斥鼻间,身周那层防护光膜宛如鸡蛋壳般裂开,可她身上却是毫发无伤。 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最后一道护身符,怎么没有激活?难道那人脸诡怪又退走了? 可抬眼一看,一支似曾相识的手掌抓住人脸诡怪,指尖上锋锐利爪泛起的红光与黑气碰撞在一起,又齐齐消散无形。 光幕外则是许洛满脸狰狞的面孔,鲜血一滴滴自大手上淌落。 显然就算是真身融合状态的许洛,想要击破玉玦光幕,也需用付出不菲代价。 “还不赶紧弄死这玩意,你等着它来亲你?” 许洛呲牙咧嘴,哭笑不得的喝斥出声。 那光幕没能挡住诡怪,倒差点把他这个帮手给拦在门外。 古惜夕异常听话的嗯了一声,自怀里直接甩出一大叠符箓, 劈头盖脸的砸向人脸诡怪。 诡怪还没反应过来, 许洛吓得直接怪叫出声,直接啥都不管了, 撒手就跑。 这败家妮子一把符箓砸下来, 诡怪死不死他不知道,他自己绝对是生不如死! 一边飞退,一边暗骂自己当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样的二代,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只怕自己坟头都长草了,她都不会死! 轰隆隆一连串巨响传来,刚退出几丈的许洛,只觉得自己就躺在一堆炸药包上,直接被汹涌气浪抛飞。 可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第一时间又忍不住担心看向古惜夕。 可视线中的一幕,让他又恨不得再抽自己个耳光,说了人家不用你担心,你看个毛线! 只见一层层五颜六色的光环,密密麻麻的套在古惜夕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人形灯泡一般,还是彩灯。 层层光幕之后的古惜夕,都快哭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一遇到眼前这男人,向来聪慧的她,怎么就跟自动带上降智光环一样。 刚刚情急之下,可千万别把许洛给玩死了。 幸好看到许洛面露惊恐的看着自己,她眼中快要流出的泪水,又强自咽回去,假装不在意的侧侧身子。 “许洛,你没事吧!刚才情急之下失手,呵呵,你信不信呀?” 许洛木然的点点头,心里默念坚决不跟女人争辩的幸福密码,果断转移话题。 “那诡怪死了?” 提及这个罪魁祸首,古惜夕只恨不得咬那人脸几口,害得自己这么丢脸。 可片刻之后,她又无奈摇头。 “虽然很想它死,可我感觉到它应该还没死绝,气息已经离开了!” 什么意思? 这下许洛是真傻眼了,没想到硬扛这么多符箓,那区区凡级诡怪竟然还不死? 第一百七十章 灯笼 这怎么可能! 可遂即许洛又想到刚才那道诡异月华,他厌恶的朝苍穹之上望了几眼,然后沉思起来。 那诡怪会跑去哪里? 古惜夕下意识的甩出一张巡日符,温和日光温暖着整个屋子。 连一直在无声悲怆的老王头,都觉得已经坠入冰窟的心神逐渐温暖起来。 半晌后,古惜夕朝疑惑看来的许洛摇摇头,示意还是没找出诡怪踪迹。 许洛看看老王头,自怀里取出一瓶保心丹放在他身边,转身坐上已经直接撞进来的青牛大车,招手示意古惜夕离开。 大车一动,许洛又不放心的扭头看去,老王连将头低垂,紧紧抱着怀里老妻,动都没动一下。 许洛下意识摇头苦笑,希望老王头能自己想开些,自己还想再喝一喝那每次都比别人多几块肉的羊肉汤。 “这些畜生,到底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凶悍狡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走出屋子时,外面城池各处的战况反而更加剧烈,不时就有惨叫声响起。 显然那腥红月华,不光是让两人吃了个暗亏! 古惜夕有些泄气,看着遍地烽火厮杀的城池,眼中满是疑惑。 这人面诡怪气息明明只是区区凡级,可两人一起出手还是让它跑掉,可见其难缠! 许洛脑子还在思忖着,那诡物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随口应道。 “肯定是诡宅那边出了变故……”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 那边十之八九就是古惜夕老爹在那, 这猜测只怕不太吉利。 果然, 古惜夕闻言俏脸陡然一白,可转瞬即逝, 傲骄的扬起头像只小天鹅般。 “不用去那边,我们担心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先找出那头诡怪再说。 这鬼东西集合那么多个人的执念, 究竟会去哪里?” 执念多,那自然强者为王! 王守矩生前年龄最小,可并不代表他执念最弱,要不然人脸也不会还残留着他一丝本能。 那除开自己家,他最恨的是哪里? 书院, 一个地方自脑海中跳出来, 许洛急忙调转大车。 “咱们快赶去松山书院, 不出意外, 那鬼东西去了那里!” 古惜夕直到身形腾空,才又想起那个熟悉的问题, 自己为这般信任他? 咦, 我为什么会用又字? 可她身形却是没有片刻停留,毫不犹豫的朝书院方向跃去。 许洛青牛大车速度已经算是快逾奔马,可还是没能赶上在天空飞跃的古惜夕。 等他赶到松山书院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直扑鼻腔,许洛脸色微变。 现在的人脸诡怪,在刚刚那道月华刺激下, 只怕已经彻底失去最后一丝人性, 开始大开杀戒。 不出意外,现在的书院只怕已是尸横遍地。 松山书院大门紧闭,安静幽暗、死寂一片,两支灯笼有气无力的挂在门楣。 许洛正要习惯性直接撞门,可下一刻,伸出的手又如触电般飞速缩回,这里他昨日才和杨良来过,可这会儿却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站在原地未动,身后便是青牛大车,不动声色间四处打量。 修行到了通脉境,早已可说是过目不忘, 只是眼神一扫, 便看出四周景物与之前没有任何异样。 直到眼神扫到,上面正随风微微摇晃的灯笼时,许洛瞳孔一下子紧缩。 若不是现在厄字灯就挂在车厢前,他几乎以为是谁将厄字灯挂到了这里。 这两支影影绰绰,看不清颜色的灯笼,竟然和他的厄字灯样式一模一样,就连灯笼上的字迹隐隐都像个厄字,甚至还多出了好几道墨痕。 许洛只感觉到一股凉意,自脚底板升起。 这次追踪的人脸诡怪,怎么看也和其他那些诡怪有些不同。 再想到意识失陷诡宅时,听到的那些话,许洛总感觉自己似乎正站在一座无底深渊前,只要轻轻走一步,就能够看清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可同时,他也会直接坠入最深沉的凶险中。 许洛没有轻举妄动,甚至现在他都不能确认推开这扇门,还能不能走进他想进的那座松山书院? 先到一步的古惜夕,为何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心神一动勾连上枉生竹,确认厄字灯一直在自己控制下,这才稍放下几分心。 可却也让他发现一件意外无比的事情。 这么久来,一直老老实实的厄字灯,在刚才竟然猛烈颤栗起来,而时间…… 许洛再次将目光看向上方灯笼,漆黑眼瞳迅速变成腥红之色。 这一次有通幽术的加持,原本像蒙了一层轻纱般的灯笼,终于露出真面目。 灯笼迅速和他脑海中一副画面重叠起来,赫然是他与古惜夕失踪前,在诡宅前看到的那一对白色灯笼。 只不过, 现在灯笼上多了一个看不太真切的模糊字迹。 看到这一幕, 许洛终于知道,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吸收腥红月华后的人脸诡怪,只怕早已不是那区区凡级诡怪,那么简单。 甚至很有可能,那座诡宅已经通过某种方法,逃出司正大人的视线,将意识寄托在人脸之中。 这会儿,许洛脑海里剧烈挣扎起来。 那诡宅的恐怖威能,他可是亲自领教过的,陷入祈愿景那会,若不是大阵与古思炎出手镇压,他只怕连逃都没处逃! 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返回将消息传回驱邪司,等那些老狐狸到来。 可想到先到一步,只怕已经进入书院的古惜夕,许洛却始终没能转身后退一步。 片刻后,他清秀脸庞上突兀露出一丝自嘲。 难道听别人说得多了,就连自己都已经开始相信所谓的天厌之体,相信那所谓的老天爷诅咒? 是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自己所有的牵挂,最终都会厄运连连、灾患丛生? 又或者,哪怕自己表面好似浑不在意,其实心里早已被这诅咒阴影笼罩? 慢慢的,许洛嘴角那丝自嘲逐渐转变成一种疯癫般狰狞。 想让我生不如死,想让我亲朋好友尽数遭劫,杂碎,那就来吧! 许洛狠狠一把推开大门,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腥红瞳孔中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来得刚刚好。 大门一推开,就宛如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各种轰鸣炸响、气机冲撞,瞬间涌入许洛感知,让他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障 刚刚气息全无的古惜夕,正头顶巡日符,身形翩若惊鸿,在无数黑色雾气中飞腾纵横。 伴生物玉玦化作一座高大山峰,死死压在一张巨大人脸上。 黑白两色光芒,如同水火不相融般,稍一触及就轰然炸开,然后又继续纠缠在一起…… 看着许洛不知为何站在门口傻笑。 正因他一直不出现,而有些担心、惊疑不定的古惜夕,没来由得一阵委屈,她双眼微微泛红,冰冷声音好似自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很好笑?你就这么想看我的笑话?” 许洛脸上笑意僵住,莫名打了个寒颤。 可这时候,什么都没有眼前这个小妮子,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他眼前重要。 最重要的是,推开刚才那扇门,也意味着他彻底直面,隐藏在心底深处对天厌之体的恐惧。 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此刻许洛的心境与之前却有着天壤之别,总有一天他会彻底终结梦魇! 下一刻,许洛好像个疯子般,双拐往身后大车上一甩,蓦地长啸出声,身形如同自杀般笔直扑向黑雾。 他刚刚跃起,瘦削身形便猛得拔高, 森白獠牙探出唇外,十指蜕变成锋利尖爪。 原本虚弱无力、随风起伏的双腿, 陡然青光大作, 仿佛穿着一层青色竹甲, 粗壮结实却又灵活无比。 这时的他,猿魔真身和枉生竹齐齐发动, 竟然一出手就是全力。 远远看去,哪还有半分刚刚的残废虚弱,就如同太古洪荒中走出的魔神一般。 让古惜夕避之不及的阴煞黑雾, 在现在的许洛面前就如同上好的美食,他只是轻轻一个吐纳,那些黑雾就如同瞬间被狂风卷起一般,落入他身体里。 许洛高大身形凌空而立,无数青丝竹须宛如蛛丝般, 在黑雾中如入无物之境。 然后青须尖端径直没入空中, 不知道勾连到了哪里。 可这时的许洛, 却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澎湃浩瀚巨力在他身体内汹涌而动,好似在催促着什么。 许洛身形一晃, 却是瞬间消失在空中, 再出现时却已是在人脸诡怪身边。 更恐怖的是,他身后拖出的无数残影,就如同一个个有着灵智的怪物一般,正疯狂到处吞噬黑雾,然后又重新回到许洛身体。 而每收回一个残影,许洛就觉得身体愈发炽热一分, 体内气血更加澎湃一分。 他忍不住冲着身前那巨大人脸狂吼出声。 无边声浪在书院中来回纵横, 几乎摧毁着视线中的一切。 “许洛……” 就连古惜夕都不由得担忧惊呼出声。 许洛朝她讪讪一笑,可配上他现在这副尊容,却是骇人至极! 勉强压抑住心底的暴戾情绪,许洛轻轻一挥手,如拍一只苍蝇般,将玉玦山峰拍向古惜夕。 那人脸诡怪一得自由,立即张嘴发出一声凄苦嘶鸣,然后如同一团恶臭淤泥般,朝许洛滚过来。 正看得目瞪口呆的古惜夕,一把接回颤抖不已的玉玦。 虽然不知许洛想干什么,可领教过人脸诡怪厉害的她, 还是忍不住叮嘱。 “小心些, 这人脸极擅污秽灵力精气,最好别给它近身……” 可话音未落,许洛毛茸茸大手反而作死一般,直接一爪按了下去。 噗的闷响,巨大的力道犹如敲在生牛皮上面。 大手滑向一边,只有尖锐爪子在诡怪脸颊处抠出五道深深痕迹。 可转眼间,豁口处又蜂拥出无数黑雾,将伤口弥合。 许洛脸上露出狞笑,不错,挺结实,当真是好久没见过这般耐揍的东西了! 下一刻他如同抽风一般,蒲扇般的巨爪一把按住正欲逃跑的人脸诡怪,狠狠捶在地上。 轰,青石地板如同地裂一般,以许洛为中心,朝四周裂出巨大豁口。 砰、砰…… 许洛整个人化身为人形打桩机,巨爪疯狂的朝地上猛掼。 那诡怪天生形体就能在虚实间转换,刚刚清醒过来就欲化身虚无,先逃走再说。 眼前这个血红瞳孔的男人,好似比它这头诡怪还要凶残几分。 可下一刻,它那双巨大的青白瞳孔中,便充满了惊诧、恐惧神情。 在那双白皙巨爪之下、在那一波波怪力震荡中,它向来无往不利的逃遁之法,竟然彻底失去了效用! 这时,它上方那个如同修罗魔神一般的男人,突然好像失去理智一般,双爪举起巨大的人脸仰天咆哮如雷,然后狠狠一撕。 哧啦,如同丝帛被撕裂发出的脆响, 巨大的人脸诡怪被活生生撕成两半。 漫天的黑雾, 自伤口处疯狂涌出。 人脸那满是肉芽的锯齿状嘴唇, 猛得大张, 发出一连串震天彻地的哀嚎声。 这声浪如魔音贯脑般,无孔不入横扫整座书院。 下一刻,书院各处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屋檐下的一串串铜铃轰然炸开。 上好琉璃镜做成的窗户,崩裂成碎末。 唯有挂在劝学舍那一间的铜铃,却是完好无损,反而发出一声高亢的轰鸣。 声音一出,就连古惜夕都觉得脑子一蒙,几息后才重新清醒过来。 可刚还裂成两半,奄奄一息的人脸诡怪,却在铃声中瞬间气势大涨。 无数黑雾勾连成一道道诡秘符文线条,将两半人脸又强行拉扯在一起,就连许洛来不及抽出的巨爪,都被那些黑线禁锢在人脸中央。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只有许洛,对铜铃这诡怪的核心灵物出现,他似乎早有预料。 他根本理都懒得理那音波袭击,一脸诡异笑容的看着还在垂死挣扎的人脸诡怪。 二话不说,又是朝地上一掼。 砰、砰…… 沉闷而有节奏的巨响,再次响起。 古惜夕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彻底傻眼。 她虽然猜到许洛身上有底牌、有秘密,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发起疯来,竟然如此凶狠残暴。 就连现在正在哀嚎不断的人脸诡怪,看起来仿佛都不及他万一。 这时,那铜铃似乎没料到许洛,竟然能生生承受住攻击,反而更变本加厉的狠捶人脸。 铜铃通体一颤,再也忍不住自屋檐下自行脱落,化为黄色流光,狠狠撞向许洛。 可许洛还是无动于衷,巨爪再次重重往下一拍。 果然,下一刻,古惜夕曼妙身影白光闪烁间,便挡在铜铃前面。 伴随着一声娇叱呵斥,连着三张巡日符轰然落下。 这还没完,早已憋了一肚气的小妮子,随手就将腰间玉玦取下,径直就这么生生砸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融合 铜铃一阵响动,声波刚把那些符箓震开,不起眼的玉玦就与它撞到一起。 轰隆隆,宛如春雷炸响,又宛如洪钟大吕击打。 玉玦化作白光,弹回古惜夕怀里。 可那铜铃却也好像被这一下给砸懵了,在地上弹起几下,又摇头晃脑的在原地转圈圈。 就在这时,没人注意到,地面上一圈不起眼的惨白色光晕,正如电光般朝这里袭来。 古惜夕身上玉玦猛得泛起白光,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可还在那忙着揍人、不对,忙着揍诡的许洛,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还不等察觉到不对的古惜夕出声提醒,那惨白光晕,已经如蛇一般,朝着许洛双腿攀沿而上。 上一刻还正要举爪拍下的许洛,猛得停下动作,腥红瞳孔冷冷看向下方惨白光晕。 “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这人脸诡怪,竟然也好似有两件核心本命物一般! 惨白光晕如同受到惊吓般,动作一顿。 可许洛双腿上那层青色竹甲,却瞬间如水银般融化,反而朝着惨白光晕渗透过去。 噌,宛如烛火爆开的声音响起,惨白光晕急速往远处大门处收缩。 许洛眼中没有丝毫意外, 整场厮杀他没有动用枉生竹对付人脸诡怪,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怎么会让它如此轻易跑掉? 早已按捺不住的枉生竹, 青须自地上如灵蟒般飞速延伸, 速度比惨白光晕还快上三分。 许洛顺手将如一滩烂泥般的人脸,厌恶的丢在地上。 无数纤细竹须自地上钻出, 密密麻麻的将人脸牢牢钉死在原地。 许洛魁梧身形朝前一窜,拖出无数残影笔直撞向大门。 哗啦,厚重大门如同腐朽千万年般, 直接裂成无数碎片,四处溅射。 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直到这时,白色灯笼连惨白光晕都没有收回。 许洛狞笑一声,巨爪狠狠一拍, 已经显露出本体的灯笼, 光芒闪烁就欲化为虚幻。 可巨爪带起的腥红气机, 只是轻轻一触, 灯笼已经变得虚幻的本体一滞,又被迫重新显现在空中。 噗, 巨爪如同抓碎一块嫩豆腐般, 一把将灯笼捏得四分五裂。 点点纸屑如同雪片般纷纷洒落,大部分残屑还没等落地,就在空中化作飞灰。 可还有一些带着墨迹的残屑,却在空中闪烁起白光,竟好似还要遁走。 就在这时,地上延伸而来的青色竹须, 猛得朝空中探出尖锐末端, 不偏不倚的刺中片片残屑,无一遗漏。 许洛大口喘息着,额头冷汗滴滴淌下。 别看动手不过片刻功夫,可他着实已经到了极限。 特别双腿部位,枉生竹虽然能勉强抵挡住那莫名诅咒一些时间,可是那种强行将每一块血肉、每一根骨头,搅得稀碎再强行拼凑在一起的痛苦,却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可即便这样,许洛也当可称得上驱邪司第一快男。 只要全力动手,顶多也就一柱香时间不到,就能彻底将他气血抽干。 这时, 许洛也发现了一直停在门外的青牛大车, 开始剧烈颤抖,而源头正是那柄厄字灯笼。 无数细如汗毛般的青须正缠在灯笼上,刚刚被枉生竹吞掉的残屑,闪烁着白光悄然融入到灯笼里。 厄字灯里那仅仅只剩下指甲长的红烛,开始急速生长。 纤细骨架、雪白蒙皮开始闪烁莹光,就连蒙皮上那个厄字,也在逐渐变得完整,甚至旁边还隐约出现一些新的笔划,只是还看得不太真切。 许洛身上狰狞异象已经彻底褪去,魁梧身材也缩水一大截,无力瘫坐在车辕上。 直到看见厄字灯的变化,感受着那正在急速增强的本源,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自己的猜测没错,这破灯笼跟厄字灯大有渊源。 缓过一口气后,许洛直接驾车再次冲进院子。 没了那白色灯笼作怪,仅仅只是区区凡级诡怪核心物的铜铃,怎么可能是古惜夕对手? 看到许洛担忧神情,小妮子俏皮一笑,举起手中一只长满铜锈的古旧铜铃,朝他晃了晃。 许洛彻底放下心来,再次朝人脸诡怪所在看去。 刚刚差点被摔成一团肉泥的巨大人脸,看上去好似缩水不少,铜铃一被古惜夕镇压,人脸开始剧烈扭曲起来。 黑烟在上方组成一张张陌生面孔,或狰狞、或痛苦、或不甘、或哀怨, 不一而足,然后, 又迅速消散在空中。 最后, 王守矩那张稚嫩脸庞出现在许洛视线中,这也是唯一没有丝毫怨恨痛楚的面孔。 他双眼茫然的看向桂花巷方向, 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最后消散的眼神里,却唯有一丝不舍。 许洛甩出一张驱煞符,将人脸最后一点痕迹驱散。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许洛驾车在前,古惜夕御使着玉玦护在身后,朝已经恢复现实模样的书院走去。 越往里走,两人神色越是严肃,只因鼻间的血腥味已经愈发浓烈。 就那么短短几息功夫,可人脸诡怪犯下的杀孽,却着实非同小可。 幸好诡物爆发的时候正值深夜,两人推开大多数学舍的门,里面都是空荡荡的。 许洛依循血腥味,一直走到书院后方的木楼区,这里的味道格外浓烈。 看到唐夫子那间还亮着灯的木楼,许洛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虽然只和这个孤傲老头有过一面之缘,可对于这样的老人,许洛是发自内心钦佩,自然不希望他出事。 唐夫子听到门口吱呀响动,背对着门口的清瘦身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可他还是努力挺直脊背,颤抖着呵斥出声。 “你们这诡怪邪物,要杀要剐尽管来! 老头子这辈子无大富贵、无大权势,可唯有一颗良心,却是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岂能在尔等邪物前,做出小儿女之态?” 正要进门的许洛一愣,遂即恍然。 只怕刚才那人脸诡怪,已经来过一回,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没有杀唐夫子。 他这是以为诡物去而复返,已经做好舍身之志。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清理 “夫子好胆色,我是许洛!你没事吧?” 许洛先是示意古惜夕将最善驱煞、安定人心的巡日符祭起,这才轻拍唐夫子肩膀,生怕他反应过激,生生给吓死那就当真是搞笑。 一听到许洛温和声音,唐夫子挺直的腰身一下子软下来。 他勉强扶着身前的木桌,赶紧回头看了许洛一眼,这才瘫坐在凳子上。 “哎!你们总算是来了,那人脸诡怪究竟如何呢?” 许洛朝他安慰笑笑点头。 “来犯诡怪已经诛杀,不知书院里伤亡情况如何,我俩路径环境不熟,若是夫子还有力气,不如带我俩去查看一番?” 虽然不通修行,可唐夫子还是能感觉到,上方巡日符给他带来的温暖舒适之意,他喘息几声勉强站起来。 “老头子一只脚都踏入棺材的人,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只是刚刚听着那些惨叫动静,只怕书院……唉!” 看他走路还是有些踉跄,许洛索性召来大车,将他扶上车辕坐好。 在唐夫子指引下,两人推开旁边木楼大门。 一具色呈青黑两色的尸体,头朝门口趴在地上,这次的夫子可没有唐夫子那般好运,显见是不活了! 唐夫子眼中显出悲色。 “这是柳夫子,前年来的书院, 博览群书、学问深厚,素来受诸多学子喜爱。” 许洛将尸体挑起, 古惜夕手中驱煞符亮起白光, 将残留的煞气驱散。 许洛眼底泛起一丝冷笑, 却没有说什么,又将尸体放回原处。 搬尸善后、封锁消息、清理手尾, 这些可就是郡府那边的活计。 一间间木楼查看下来,一具具尸体被发现,唐夫子眼中悲色愈浓, 他在书院呆了大半辈子,几乎每个人他都熟悉无比,连古惜夕小脸都满挂寒霜。 可许洛却像是铁石心肠一般,始终板着一张脸。 直到来到另外一排木楼前,这木楼里的夫子, 看上去还很是年轻, 只是被煞气侵袭心神, 昏迷不醒。 正在察看情况的古惜夕, 不由得惊咦出声。 这次手中的驱煞符,却仅仅只是燃烧几息, 年轻夫子便自己醒了过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突然就晕倒呢?” 哪怕被古惜夕艳容所惊,年轻夫子目中仍露出警惕神情。 “你们是什么人,怎会深夜出现在此?” 许洛两人没理会他,对视一眼,古惜夕眼中已经泛起浓重疑色。 仿佛老了好几岁的唐夫子,已经忍不住呵斥出声。 “这两位是驱邪司高人, 特意为侵袭诡怪而来, 休得大惊小怪!” 这老头子在书院中威望甚高,那年轻夫子一认出他,哪怕是挨骂,也立即露出惊喜神色。 “唐老先生也来了,书院竟然有诡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夫子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在身后,这会儿也懒得解释,还得先救人再说。 “是不是这人身上煞气格外微弱?” 许洛看着一脸疑惑的古惜夕冷笑出声,不待她回答又自顾自说道。 “其实我们应该问一问唐夫子,想来他老人家应该知道原因!” 一旁正在安慰年轻夫子的唐夫子,闻言身体一震, 随后又假装若无其事, 好似没听见一般。 古惜夕眼神愈发迷惑,这跟老夫子有什么关系? 许洛也没打算卖关子,将自己昨日来书院调查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 古惜夕眼神一冷。 “也就是说这些死去的夫子,十之八九大多是曾经欺凌过王守矩,或者是其他贫苦学子的人?” 许洛没有说话,只是冷笑看着唐夫子。 这下唐夫子再也装不下去了,颤抖着转身,一脸哀求之意。 “哪怕是这些人生前有过错,可现在人死如灯灭,无论多大的罪孽,也该抵消了吧?” 由不得他不如此,若是让许洛两人把诡怪出现的原因,栽在死去的这些人身上,那不光是让他们彻底声名狼藉那么简单,松山书院百年声誉,只怕会毁于一旦。 这让下半辈子就活在书院,几乎将这里当成家的唐夫子,如何受得了? 古惜夕冷冷一笑,可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笑意,正欲说些什么。 许洛却是伸出手掌,轻轻在她香肩上轻拍几下,示意稍安勿燥。 “唐夫子,你为人确实值得敬重,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这世上,多得的是那些趋炎附势、嫌贫爱富之人,哪怕是书院这种教书育人之地! 若是今日我俩装不知道, 轻轻放过, 你可能保证,今后书院夫子再不会发生这种恶心之事?” 听出许洛话中的转圜之意, 唐夫子一愣神,反应过来后立即恢复了一贯的大嗓门。 “许大人请放心,若是书院中再发生这种事情,我老头子便以头捶地,一头撞死在书院大门前。 出了这么大事情,相信何须问那兔崽子一会儿就会赶来。 你若是不相信,就稍等一会儿,我让那兔崽子亲自朝你赔罪,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许洛先前做过功课,知道他口中的兔崽子何须问,正是松山书院山正。 唐夫子只所以口气如此大,也正是因为他就是何须问的启蒙老师。 他深深看了满脸激昂,眼中却满是悔恨的唐夫子一眼,看得出来,今夜这血腥残酷一幕,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这样也好,希望经此一事后,这松山书院彻底改一改风气吧! 其实真清算起来,这里的人也确实罪不至死。 可是谁让他们碰上了灵脉复苏,只需要一点点阴暗面,落在这些执念深重的诡怪身上,都会被无限放大,当真是时也、命也! 驱除阴煞气息后,书院仿佛恢复了几分生机。 四周不时还有惊呼怒嚎声响起,显然没有受到牵连的人已经发现异常。 古惜夕一直等到郡府捕房中人到来,这才和许洛一起离开。 这时天光已经蒙蒙亮,可郡城上空的符文大阵,却还是莹光闪烁,显然还在搜查着漏网之鱼。 街道上一队队黑色公服的巡捕,来回奔走不停,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哭泣哀嚎之声传出。 时不时,就有人抬出一具白布蒙着的尸首,往郡府那边集中。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驱煞的手段,只能是先暂时堆在郡府那边集中看管。 第一百七十四章 转变 许洛任由青牛大车缓缓往驱邪司奔行。 看着那些失去亲人的普通百姓,脸上的哀伤欲绝、痛哭哀嚎,他只觉得就好像有人在自己脸上,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狠抽。 哪怕他明知道自己已经尽力,驱邪司诸多同僚也已经尽力,哪怕这些人,根本与他素不相识,连名字都没听过。 可他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压着一般。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让许洛对诡怪凶残血腥的认知如此深刻。 他这才意识到,之前在藏书处看过的那些案卷,短短几句话、一个个冰冷数字下面,到底代表着什么? 细数起来,他遇到的那些诡物,数量其实也不算少。 可阴差阳错之下,那些诡物大多都有各自的冤屈、执念,有足够的理由去杀戮、去报复,再加上他本就对这方世界归属感并不强烈。 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心底对诡怪的立场,似乎稍有些偏转,可经此一事,他彻底明白过来。 谁又能保证诡怪,都能维持着最初的执念不改,不会丧失理智、不会去牵连无辜? 而相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 诡怪拥有的力量几乎是无敌的。 都不需要多,只要百分之一诡怪失控, 那就代表着无数人命的消逝, 这些人, 又做错了什么? 弱就该死么? 许洛神情一直冷峻,默然无语, 古惜夕仿佛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又或者,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某个天真小女孩, 也同样这般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这才有了今日见诡就杀的古惜夕! 一直到回到玄衣尉驻地,一直沉默的古惜夕,才突然嫣然一笑。 “别胡思乱想了,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 不如今晚巡夜时别再跟以前一样藏着掖着, 下手狠一些!” 许洛微微一震, 朝她看了一眼, 头颅低了低又猛得抬起来,脸上已经全是淡然笑容。 “放心!就算我想不通, 可并不妨碍我捶死那些杂碎。” “那就行了呗!白天阳气浓烈, 那些低级诡物一般不会现身,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憩,今晚只怕还是有得忙碌。” 话音未落,古惜夕身影已经消失。 许洛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发了会呆,突兀摇头失笑,朝自己屋子走去。 把玩着手中的厄字灯笼, 许洛仔细察看着其中变化。 吸收掉那两只灯笼后, 厄字灯外貌并没有多大变化,最显眼变化也就是厄字的旁边,又多出隐约几笔,只是墨迹甚浅,看得不太真切。 里面红烛长度倒是增至手指长短,许洛用灵识一触,便明了厄字灯现在的能力。 一种还是原先就有的增强感知,烛焰能够照亮十丈左右范围,在这个范围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灯笼感知。 多出一种神通则是缩小烛焰范围, 可这时却能够混乱生灵心智, 就跟他前世玩游戏中的混乱光环一般。 只是这能力放到不能读档重来的现世中,那就有点恐怖。 平日里争斗杀伐,棋差一着都有可能生死两隔,何况心智被夺? 哪怕只有一息时间,那也是相当致命的。 许洛脑子随便一转,就想出好几种能阴死对手的法子,他满意的点点头,也不枉自己死战一场。 这一觉直睡到日暮低垂,醒来后许洛随意在饭堂用了些吃食,就被金沙叫到广场集合。 宽阔的广场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在许洛记忆中,这应该是驱邪司人数来得最齐的一次,沾了玄衣尉的光,许洛几人位置,还在靠近最前面台阶处。 司正古思炎正满脸严肃的站在台上,身后还站着好几名形象各异的大佬。 许洛也只能认出自家两仪堂主,旁边的三才堂李思燕堂主,虽然没见过但也能猜出来,其他人就是两眼一摸黑。 特别其中一个满身污垢,什么时候仿佛都是醉眼朦胧的老头子,给许洛带来的威慑,是仅次于古思炎的。 金沙见他满脸疑惑的不时打量上方,嘴唇无声张合,朝他吐出两个字。 “一元!” 许洛这才恍然点头,这确实也怪不得他,委实一元堂在驱邪司的存在感实在太低。 若不是有好处时,这些人跑得比谁都快, 许洛都差点忘记司里还有这个堂口。 “静一静!” 见人全部来齐,古思炎咳嗽几声。 “昨晚的诡怪大肆作乱, 并不是单一事件。 郡中县府驻点也传回消息, 各地皆有诡物作祟的现象, 幸得驱邪司各位同僚共同努力,方才避免一场巨大灾祸。 可即便如此,此次我莫水郡,也当真是损失惨重,现在为止发现的死伤百姓,已经有数百之多。 这样的灾劫,我莫水郡已经几百年都未曾有过! 而鉴心镜自深夜起,就一直没有安稳过,肯定还有些漏网之鱼,藏在郡城中伺机而动,所以司里决定,鉴心境异象未曾彻底安稳之前,我驱邪司所有同僚不得有任何松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朝下方看去,见人群还是鸦雀无声,这才满意的往下说道。 “当然,司里也决不会亏待大家! 在此期间,司库那边,丹药、符箓、功法这些宝物灵材兑换功绩,直接减少一半,直到这次诡物潮全部平息。” 这一下,下方诸多驱邪人纷纷喜笑颜开、议论不已。 就连金沙、赵双芷这样的二代,一个个都面露喜色,许洛面上附合几声,可心里却泛起嘀咕。 像他这样惜命的性子,向来是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这次的诡物潮,会不会只是一个开始? 他心里想着事情,连接下来几位堂主说了些什么,都没仔细听。 倒是那看似玩世不恭的老酒鬼堂主,反而给了下方明显精神不振的驱邪人一个大惊喜。 漫天的灵酒如雨点洒下,许洛只觉得一股温和暖意,自肌肤缓缓渗透进体内,默默温养着疲乏心神。 这下他心里将老酒鬼的威胁档次,再次提高几分。 这也太过骇人听闻,这广场上虽然不是所有驱邪司人都在,但至少也有数百人,就这么通通被奶了一口?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抄手摊 人群散开后,古惜夕自前边挤过来朝三人招招手,然后一行人直奔门口。 “这次咱们不用和昨晚一般巡视全城,但最繁华、人丁最多的通香坊还是交给了咱们!” 古惜夕脸上神情略带着一丝无奈,但微翘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情。 许洛三人互视一眼,继而垂头懒得再说话,摊上这么一位头儿,也不知是福是祸? 通香坊跟郡城最繁华的通汇街仅一墙之隔。 这时坊门还没有落锁,玄衣尉一行人索性也懒得再回驻地。 有着不差钱的赵大小姐在,哪怕是出任务,那也决计不会亏待自己,坊里最好的客栈直接被她包了下来。 洗漱一番,直到快子时,几人不约而同的自各自房里走出来。 这个时候,正是阴煞气息最为浓郁的时候,若是这坊里真有诡物潜伏,十之八九就会不甘寂寞。 古惜夕习惯性的坐上青牛大车,全没注意到金沙两个损友那古怪目光。 许洛讪笑几声,还是老老实实的做起了车夫。 通香坊这里人丁众多,哪怕此时已算是深夜,街上依然是行人来往不息。 两旁店面大多倒是关门歇业,唯有一些吃食汤面却是人声鼎沸,阵阵香味扑鼻,看得许洛几人都感觉有些饿了。 古惜夕小手一挥, 正要随意挑一家解解馋再说,一旁许洛却突然轻笑提议。 “咱们不如去那一家尝尝!” 他手指着前方左侧一家摆在路边的抄手摊子。 摊主却是位年已花甲的老翁, 此时正专心致志的给一位客人盛着抄手。 热腾腾的骨汤, 放入烫好的胖乎乎抄手, 再洒上几滴通红辣油、捏一撮香葱,那小味道滋的一下冲上来, 勾得人直咽唾沫。 金沙两人朝许洛竖了竖大拇指,佩服他的好眼力。 只有修为最高的古惜夕,先是有些莫名其妙, 可继而秀眉微皱深深打量着那摊主。 许洛将青牛大车停在路边,拄拐就走到一张空木桌前,轻轻敲了敲。 “老人家,来上四碗抄手!一碗多加辣油。” 老翁见又有生意上门,立即笑呵呵应了, 然后又手脚麻利的烫起抄手来。 古惜夕美目闪过一丝疑惑, 坐在他身边悄声询问。 “这老人在法眼下, 并没有什么异常?” 许洛笑笑, 没有直接回答。 “先吃东西!以我的经验,这老人只怕做了一辈子这抄手行当, 其中火候拿捏堪称是已至化境, 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想不明白他在卖什么关子,古惜夕嗔怒瞪了几眼。 可以许洛这厮的脸皮,压根全当没看见,反而热情接过老翁递来的抄手,先递了过来。 古惜夕负气的夹起一个抄手丢进嘴里。 下一刻,一股极至鲜香滑嫩便充斥她所有的味蕾, 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得睁大, 她再顾不得跟许洛怄气,伏下身子大口吃起来。 老人虽然年纪已大,可做了一辈子这营生,动作很是麻利,很快又端过来两碗。 许洛又让给早就眼馋不已的赵双芷两人,然后拄着拐慢慢走到那炉子前,好奇打量起来。 那老翁摊子下却是另有玄机,旁人看他是一直站在那里劳作,可其实摊子下却支着一张高脚长凳,可供他随时休憩。 “让客人见笑了,委实是这岁月不饶人, 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 这才弄了这么个把戏偷得一时闲!” 没想到老翁谈吐却是不凡,许洛一时来了兴趣。 “老人家说哪里话,英雄都有迟暮时,何况你我皆凡人,难道还真能长生不老,那不是真应了那句话‘老而不死谓之贼’?” 这话说得有趣,老翁一愣神,继而也跟着笑起来。 “没想到,客人虽然身有小疾、行动不便,心性却如此豁达,想必将来自有一番成就!” 许洛看着自己虚点在地上的双腿,自嘲一笑。 “许洛只是个小地方来的土包子罢了,承老丈吉言,希望有一日能锦衣归乡才好!” 他这话却是满含感慨,好似别有意味,老翁这时好像才反应过来,将摊子下那条做工粗糙的木凳吃力搬过来。 “小郎君腿脚不便,既然愿陪我这糟老头子聊几句,不如就坐下说。” 没人注意到,此时许洛面上神情仍是温和淡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惊诧。 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那木凳上,他人虽然看起来瘦削,可日夜修行《魔猿混沌身》,实则肉身份量绝对不轻。 可坐在那老旧木凳上,那木凳却是点尘不惊,连嘎吱异响都没发出一声。 闲谈中,许洛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往老翁家中引, 这才了解到。 老翁家中发妻早故,家中独子也早已成家立业、自立门户。 年轻时, 老翁也称得上是读文习武, 人才出众的很, 可时运不济,最后却反倒是倚仗着这抄手摊,立业生子,养活一家人。 这地方,正是早年间夫妻俩一块出摊的老位置。 这么多年来,老翁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在这里摆到深夜,风雨无阻。 按说家中儿孙也算争气孝顺,他完全可以安享晚年,也不是他究竟在等什么? 而那木凳,正是老翁在老妻还活着时,心疼自家女人整天站着伺候摊位打制,老翁这么多年也早习惯了它的陪伴。 哪怕再寒冷漆黑的深夜,只要坐在这木凳上,老翁就从不觉得寒冷,反而年纪越大,身体愈发康健起来。 两人聊得起劲,许洛索性也懒得回座位,就这么捧着抄手一边吃,一边听老人说着以前的过往回忆。 他脸上露出发自心底的微笑,一边听,还一边点头附合。 远远看去,就像儿孙正在老人面前承欢膝下。 可是哪怕老翁又给碗里狠狠添了两勺,可抄手总有吃完的那一刻、话也有说尽的那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老翁、许洛两人齐齐沉默下来,空气逐渐变得有压抑,狂风呼啸的深夜仿佛格外阴冷。 摊子上高挂的气死风灯,左摇右晃,像个调皮的孩子吵着要回家。 冒着朦胧热气的铁锅下,炉火贪婪的舔着锅底,好似迫不及待想要冲出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木凳 许洛将手中已经逐渐变冷的油汤一口喝尽,将碗轻轻放在摊子上,温和笑笑。 “老人家,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抄手! 当初婆婆生前教你的时候,肯定没有丁点藏私,就盼着你老人家一辈子吃饱喝足、幸福安康。 现在她虽然不在了,可你家里还有儿孙盼归,不如,早些回去?” 老翁脸上笑意僵住,双手微微颤抖起来,眼神在摊上切菜的尖刀上看了几眼,最终还是认命般垂下头。 “年轻人,你又何苦来打扰我这老头子? 它也没有伤天害理,就连见人前都是躲在摊子底下,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人就是人、诡就是诡! 它若是真得无欲无求,那就不该受那道腥红月华,生成灵识。 以前它懵懵懂懂,只知依着婆婆最后的执念陪你到老,可以后谁又能保证它能一直陪着你,如果哪一天你老人家百年之后呢? 你就不担心,你家中子孙后辈么?” 老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好半晌后,他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踉跄着,往远处无尽的黑夜中走去。 坐在桌子旁的古惜夕三人一发觉气氛不对,早已暗中提起警戒, 可这时看着老人悲怆背影,还是齐齐下意识涌起怜惜。 赵双芷忍不住呼喊出声, 只是声音有些低沉、嘶哑。 “老人家, 你的东西不要呢?我们是驱邪人, 不是强盗。” 老翁脚步一顿,却还是没有回头。 “那抄手摊?没了、早就没了!就在几十年前素香闭眼的那一夜就没了, 只是、只是,我这老不死的不愿承认而已! 呵呵、哈哈…… 这样也好,也是我老头子矫情, 若真舍不得就直接下去陪她好了,也免得她一个人在下面孤单。 年轻人,希望咱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许洛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哪怕他眼中已经满是伤感,可依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就这么看着, 刚才还交谈甚欢的老翁身形一直没入黑夜, 就宛如他以后的人生。 古惜夕担忧的走到许洛身边, 强笑着转移话题。 “就是这条木凳?” 许洛点点头,双手狠狠在脸上搓了一把, 脸上立即恢复了笑意。 “怎么, 没看出来?若不是我天生灵识敏锐,只怕也会看走眼,不过……” 说到这里,他看向古惜夕,眼神中略带着几分期待、祈盼,古惜夕莫名觉得心有些痛, 可还是硬着头皮摇摇头。 就正如刚才许洛自己所说, 诡怪就是诡怪,它没的选,那驱邪人也没得选! 许洛深吸一口气,看着古惜夕以及迅速围拢过来的金沙两人。 刚刚还若无其事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得剧烈摇晃起来,身周泛起浓郁血雾。 古惜夕手执玉玦,一巴掌就朝木凳拍下去。 赵双芷腰间丝带,如灵蛇般自地上盘旋而来,将木凳四足全部紧紧缠住。 许洛双拐在地上重重一点,人已经借势弹起,迅如电光般离开了那看似毫无动静的木凳。 他身子一离开, 一直被气血镇压的木凳, 猛得往上一弹。 咯吱咯吱,丝带被巨力绷得吱吱作响,可马上一团白光在凳面上炸开,古惜夕生生又将它按在地上。 一道魁梧身形高高跃起,遮掩住头顶天光。 古惜夕手掌一滑,一张驱煞符悄无声息的又贴在木凳上,然后曼妙身躯好似柔若无骨,自旁边滑走。 金沙巨掌闪烁着金光,如捉小鸡仔般,将木凳牢牢抓在手中。 落回车辕上许洛,缓缓平复着体内气血,刚刚一坐上木凳,他便确认了木凳确实是头诡怪。 可那位老翁却又真是无辜的,顶多也就知道些木凳的不凡之处,却只当是亡妻地下有灵,在保佑自己。 一直到许洛坐在上面,却死赖着不走,他才明白这木凳只怕别有蹊跷。 虽然许洛几人没有介绍自家身份,可人老精、鬼老灵,老翁自几人说话气度就能看出来,肯定不是普通人。 哪怕再如何不愿,老人也只能无奈而走。 这木凳诡怪其他本事先不说,这隐藏气息的本事,当真非同小可,若不是许洛有枉生竹在身,只怕也察觉不到它。 金沙的伴生物是金刚蚁,天生喜食地炎、力大无穷,基本上被他捉住的诡怪, 少有能逃走的。 特别是木凳诡怪,这种有着实体的精怪,正是他最喜欢的对手。 可打脸就像龙卷风, 来得实在是太快! 那木凳四足一撑,只听得咔嚓脆声接连响起,古惜夕眼神一缩。 “双芷,收回去,这诡怪有古怪!” 丝带一去,木凳根本就不在乎那紧捉住自己的金沙,反而像个孩子似的转动着凳面上的四只眼睛,仿佛在找着什么。 金沙眼睛闪过一丝恼怒,双手抓起凳子往地上一掼。 砰,沉闷响声传来,可玄衣尉一行人,却不约而同的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那木凳大半截陷进坚实泥地,可它只是轻轻一拱身体,就又若无其事的双足立在地面上,倒是那四只眼睛转动愈加急促,仿佛越来越焦躁。 古惜夕反应最快,玉玦凌空悬浮在木凳上方,白色光膜化成一个罩子,将木凳圈在里面。 她的这件玉玦,称得上是许洛见过神通最为难缠的伴生物,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能镇能压能砸人、能扛能护能定神! 金沙彻底恼羞成怒起来,低吼一声, 他如同化身为蛮荒巨人般,一抱搂住正欲往老翁离开方向追去的木凳诡怪,狠狠往地上砸去。 可没想到,那诡怪四支长腿忽得扭过来。 四支长腿好似人一般,上边两条长腿圈住他脖子,下边两条腿如同粗大棒槌,朝着男人最为致命的要害揣了过去。 “嗷……” 金沙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古怪惊叫,身体本能下一个膝撞就顶过去。 可木凳好像早就防着他这一着,也有可能它对于近身攻伐极其有天赋,一腿弯曲与最硬的膝尖,撞在一起,另一条腿再次抬起,狠狠揣在同样的地方。 这一下,金沙再也撑不住,双手紧紧捂住要害处,原地蹦达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装死 许洛看得双股一紧,小小洛好像都缩了几分。 古惜夕与赵双芷两人又是担心,又是好笑,表情古怪至极。 幸好木凳仿佛根本无心战斗,逼开金沙后四条腿在地上一弹,如野兽般在两边墙上狠狠一蹬,便再次朝转角处追去。 一道青色流光,恰到好处的挡在木凳前面。 许洛面色还有些惨白,可依旧坚定劝慰出声。 “你既已开灵,那应该就知道,你就算追上老人,也绝对不可能再陪在他身边,那样对他、对你都没有半分好处。” 木凳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可还是一根筋般直直撞上青牛大车。 咣当一声,宽大厚重的大车剧烈一抖。 许洛脸色蓦地变得难看无比,看着车厢上那个大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而那木凳却是更为凄惨,就如一条撞在城墙上的死狗般,四条腿无力的垂下,顺着车厢滑到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噗嗤…… 古惜夕两人明明知道现在不是发笑的时候,可见到木凳那滑稽狼狈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连金沙一脸蛋疼的表情,都隐隐有着几分扭曲。 许洛面上哭笑不得,看着如死狗般瘫在地上的木凳, 可心里却是没有半分小瞧的意思。 灵识感应中,它分明还刚刚开灵成功, 也就是区区凡级诡物, 可身体却好像已是刀枪不入一般。 许洛自己, 就是倚仗肉身强悍,每每争战厮杀时才敢横行无忌, 所以最是明白不过,这样的怪物,究竟是何等难缠。 古惜夕手诀一掐, 笑归笑,打还是要打的,玉玦如同瞬移般,再次闪烁出现在木凳上方。 不管它是不是装死,还是先禁锢起来再说。 赵双芷刚才吃了个暗亏, 小手一晃, 刺目火球便在木凳身上炸开。 轰的火花四溅, 木凳四腿在地上一弹, 速度奇快无比。 可奈何古惜夕早有准备,玉玦气机蓦地一变, 四周空气刹那间变得如泥沼般, 寸步难行。 木凳被凝固在半空,四条腿好似慢动作般,正用力朝后方踩踏。 看着那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动作,还是慢动作,这下就连许洛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木凳委实太像一条狗,无论它做出何种动作, 都有种莫名喜感, 惹人发笑。 可他下起手来,却是半点没有留情,身子自车辕上一跃而起。 破旧柴刀自腰间昂然长吟,化作流光长龙笔直斩在凳面之上。 这柴刀的威力,可不是那些低级符箓可比,从来没有发出过声音的木凳,第一次发出吱吱怪叫。 一道深深刀痕,自它四只眼睛之间笔直裂开,险些将它劈成两半。 “吼……” 还不等它反应过来,刚刚被它狠狠羞辱一番的金沙,却是再次怪叫扑了过来。 木凳本就被许洛那一刀, 斩得差点重伤, 这次直接被金沙大手抓住腰间,重重砸在地上。 下一刻,赵双芷娇叱出声。 金沙会意的身形一缩,丝带绞合在一起,犹如长鞭般将木凳抽得凌空飞起。 刷的白色刀光亮起,古惜夕拔刀跃起,恰到好处的接住抛飞的木凳,再次斩在刚刚许洛劈开的刀痕之中。 几人这番配合,当真是如行云流水、恰到好处,木凳除了只能无助发出吱呀怪叫声,直接被打懵了。 在一旁警备的许洛甚至怀疑,若是没有打断三人,这木凳诡怪能活生生被他们几人连招至死! 可当许洛看清那木凳现在模样时,他不假思索的大喝出声。 “小心些,这家伙在装!” 话音未落,只见木凳忽得自地上弹起,四条腿弯曲如藤蔓般缠住最近的金沙。 金刚蚁在金沙身上附着那一层甲衣,直接擦出一长溜火花。 木凳明明只是凡木打造,可这般连串打击之下,却是除开身躯有些变黑,连半分疼痛都感觉不到般。 四条腿扭曲成一个极其古怪别扭的角度,如打鼓般在金沙身上砸出一连串残影。 金沙甲衣上砸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印迹。 受伤的又是金沙,这一下其他几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木凳诸般神通,竟好似生克向来硬桥硬马,喜欢挥拳肉搏的金沙。 赵双芷心疼的叱喝出声,丝带掀起呼啸风声,缠住木凳径直砸向旁边墙壁。 咚的巨响传来, 泥石混合的墙壁被巨力直接撞塌,尘土四溅。 可一旁的许洛眼中腥红光芒一闪,双手在车辕上轻轻一按, 青牛大车猛得陷入坚实泥地中, 他人已经借力飞起。 身形还在空中,白皙手掌猛得生出尖锐利爪,膨胀如蒲扇般大小,狠狠朝尘土中拍下。 砰,正欲借机逃跑的木凳,如一个破布娃娃般砸在地上,再弹起落下。 这次它还想故伎重施,四腿反折想再假瘫在地上。 可许洛却是冷笑一声,何必这么麻烦,我来帮帮你好了! 指尖上如利刃般的尖爪,自凳面上方一撕而下,五条深深痕迹再次出现在木凳上,这还没完,许洛一只手便将它按在地上,也不用兵器就这么握拳生生砸下去。 砰砰的沉闷巨响,和一声声吱呀怪叫掺合在一起,响彻在巷子中。 幸好许洛这种状态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片刻之后,尘埃落定。 许洛也已经重新回到青牛大车,手中提着的那木凳诡怪,四条木腿如同被打折了般,软塌塌垂下。 许洛大声喘息着,退出脑中猿魔真身观想。 看着这难缠至极的木凳,他随手拔了拔四条木腿,眼神很是隐晦的在下方两腿之间转悠了半晌。 金沙张口喷出胸中淤血,恶狠狠的走过来。 此时他浑身全是乌漆麻黑的足印,金刚蚁也有气无力的趴在肩膀,好似元气大伤。 看着他那明显有几分别扭的走路姿势,许洛强忍笑意,将木凳就欲递给他出气。 可没想到,刚刚还好似奄奄一息的木凳,上方两条木腿立即死死抱着他手臂,好像生怕许洛将它交给金沙。 咦? 许洛眼中惊色闪过,这小东西竟然还是装的? 刚刚自己使出多大的力,他肯定最清楚不过。 可以说,就算是金沙被他那一番暴捶,能不能站起来都还是个问题。 第一百七十八章 镇魔塔 可这才多久,这木凳精怪竟然又是生龙活虎的,当真古怪! 金沙一把抓起木凳,硬生生把它自许洛手臂上抠下来。 “你再逃!好叫你知道,咱们驱邪司的镇魔塔,可是向来生熟不忌、诡邪难逃,你有本事,就再从那里逃出来!” 古惜夕自怀里摸出一张镇邪符轻轻贴在凳面上,哭笑不得呵斥出声。 “你自己修行不到家,这会儿在发什么狠,人家许洛也是硬碰硬,怎不见他这般狼狈?” 她还想数落几句,一旁的赵双芷已经小嘴翘起,轻轻扯了扯她衣袖。 古惜夕无奈的白她一眼,自满脸通红的金沙手中接过木凳。 “走吧,先将它带在身边,接下来还得去其他地方看看,争取将这些东西尽早驱除才好,不然郡城百姓只怕难得安宁。” 这一夜的莫水郡,当真是处处烽火四起,而作为灵气节点的郡城,更是轰鸣声此起彼伏,彻夜未停。 玄衣尉自从镇压住木凳诡怪,又连着诛杀两头顽抗到底的诡怪,总算熬到了天亮。 心惊胆颤一夜的普通百姓, 也开始在街上走动,许洛几人才回到驱邪司驻地。 镇魔塔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 地面上仅仅是座两层石塔。 许洛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闻名已久的驱邪司重地, 满眼好奇。 金沙恢复力当真强悍, 半夜过去身上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看着一脸好奇的许洛笑道。 “可是奇怪为何还要费力修座镇魔塔, 将这些诡怪关押起来?” 许洛一边跟着前面的古惜夕四处打量,一边点点头。 这是一处通向地下深处的宽阔通道,哪怕是青牛大车行驶其中, 也不显得拥挤。 在前面带路的,则是一位同样驾驶着独角马车的驱邪师,马车上气机威压,比起青牛大车来还要强盛几分。 许洛这还是第一次,在驱邪司见到和自己类似的伴生物。 只是青牛大车, 已经被这败家子炼制成了房车。 前方马车却是上面无顶, 长长车身用栅栏格出不同的厢体, 此时正关押着各种不同的诡怪。 栅栏上符文灵光闪烁, 显然威能非凡。 许洛恍然过来,看来这才是类似的伴生物正统用途, 能困、能装、能防, 能跑,还躲在后方,基本上没有半点风险。 难怪刚才那位驱邪师看自己的眼神那般古怪! 相处这么久,金沙早已习惯许洛的沉默走神,自顾自说道。 “别小看这些诡怪,想必你也听说过咱们司里神秘至极的传承楼, 你可知道那地方究竟在哪?” 许洛总算提起了几分兴趣:“总不会是在这地底下吧?” 可半晌没听见金沙回答, 他疑惑看过去,却见他正满脸惊奇的看着自己。 “大人说你才是咱们玄衣尉最狡诈的一个,平时最喜扮猪吃老虎,现在看来当真所言非虚!” 许洛没好气的撇嘴,转头又兴致勃勃的打量起通道四壁上繁琐符文,这种地方若不是古惜夕带着,他现在可没资格进来。 金沙见他不搭理自己,只好又腆着脸湊上来。 “咱们传承楼里的灵气,倒有大半是来自这些诡怪!” 原来如此,许洛脸色蓦地一变,正欲再问些什么, 前方传来一声呵斥。 “禁声!” 古惜夕朝两人狠狠瞪了一眼, 然后朝前面使了个眼色。 最前方那位带路的驱邪师,正冷冷朝这边看过来。 许洛两人神情一肃,目不邪视的紧盯着那些诡怪,好似生怕它们跑出来一般。 赵双芷自怀里摸出几颗蜜枣扔进嘴里,堵住差点笑出来的声音。 在诡怪面前议论这些,当真是作死!你俩不会真以为,这些诡怪全无灵智,脑子里全是浆糊? 要是这镇魔塔里所有诡怪一起暴动,只怕司正那几只老狐狸,都恨不得将你俩皮扒下来。 这时,许洛对这条堪称漫长的通道,再没有了疑惑。 若是没有意外,那传承楼只怕就隐在这处通道里,这样一来,在楼里密地修行的驱邪人,也就相当于镇魔塔不要钱的守卫。 而关押在塔里的这些诡怪,则不知不觉就成了所有人灵气来源,啧啧,当真好算计! 将诡怪分别关进特制的符文大牢,许洛对这里再没有了兴趣。 若不是诡怪爆发的事件还没有结束,他都想直接将那几个大功兑换,去那好奇已久的传承楼里看看。 一出镇魔塔,古惜夕又轻声叮嘱。 “接下来别乱跑,郡城里差不多已清除干净,可城外那般广大地域,还不知道被这帮畜生糟蹋成什么样子。 各地的求援传信已经送到司正手里了, 这回出去,只怕得很长一段时间,大家最好做足准备!” 说到这里, 其他三人很有默契的将视线落在许洛身上。 三人怎么也没想到, 当初古惜夕只不过是拉来湊数的残废,现在发挥出的作用,竟然好像是最大的! 许洛朝着几人嘿嘿一笑,就欲先离开再说。 他可还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直拖着没办,这次出城若是顺路,不妨抽空将那莫家秘库取出来。 到时千年灵药在手,再加上这些日子枉生竹诛杀诡物汲取的阴煞浊气,他有很大的把握晋级到洗身境。 可他不知道,有句话叫计划不如变化快。 就在许洛正要离开时,古惜夕却又突然貌似无意的跟身旁的赵双芷小声嘀咕。 “大燕这些年当真是多灾多难,听闻这次诡怪暴动,连朝堂都惊动了,咱们莫水郡这边,总司、国公府都要派下巡察使过来问责,也不知道究竟谁要倒霉?” 还没走出多远的青牛大车一顿,然后又渐行渐远。 一直与赵双芷相谈甚欢的古惜夕,假装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扫过,闪过一丝失望。 直到走出驱邪司大门,刚刚还满脸笑容的许洛,脸色慢慢冷肃起来。 国公府好像正是姓于,不正是那负心汉宁子浩当年投靠的贵人? 还有站在莫家身后撑腰的那人,不知和国公府有没有牵扯? 不对,不对,哪有这么多的巧合,这些年诡怪作祟的事情难道还少了,怎么以前没有巡察使下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分明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自己绝对不应该再抱着侥幸心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宗门 许洛牵扯进莫家之事,就算有古惜夕帮他隐瞒,可也肯定经不起有心人查探。 更何况他现在不过是一无名小卒,哪怕找不到证据,可绝对不妨碍那些大人物,像踩死一只路边蚂蚁般随手干掉他。 再次看到寄奴亲手写的闲思居三个大字,许洛心中突如其来的危机感终于缓和一些。 这才离开几天,却好像过去许久一般。 寄奴自车厢中钻出半个身子, 看着许洛那紧紧皱起双眉,轻轻揽住他手臂。 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却齐齐生出一种错觉,闲思居只怕是再也不是两人的遮风避雨之所。 一回到熟悉地方,寄奴就再不肯呆在车厢, 直接潜入后院长青河, 半天不见冒头。 许洛也懒得理会, 见到屋里子好些时日没有住人, 灰尘落了厚厚一层,他索性准备在青牛大车里对付一宿。 可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许洛眉头一皱,他这住处平日里可是少有人来,直到察觉到王沛然那熟悉气机,这才释然上前开门。 “你们黄苍尉昨晚难道偷懒了,这时你不在驻地好好休息,还有时间跑来我这里?” 许洛正打趣好友,可突然见到王沛然脸上严肃神色,剩下的话便咽进喉咙里,直接将他迎进院子。 王沛然端起桌上许洛刚才没喝完的冷茶,一口灌下,然后才苦笑出声。 “不仅没偷懒,还拼命了,拼得古沐鱼校尉都殉职了!” 许洛听得目瞪口呆,通脉境的古沐鱼竟然死了! 这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那么多开灵境驱邪人都没事, 这得是什么神仙运气? “昨晚那些腥红月华委实太过古怪, 古大人一时不察,被诡怪直接偷袭后脑要害,用了百草丸都没有救回来。 哎!你说我与渔翁、桃女三人都毫发无伤,反倒是境界最高的大人遭劫,这、这,我们三人见到李堂主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黄苍尉属于三才堂,自然是李寻燕麾下,许洛下意识目光闪烁。 “怎么,李寻燕为难你呢?” 王沛然长叹一声,摇摇头。 “那倒没有,大人可是古家族人,一般人哪有胆子敢害他,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这种傻子,只是这下没有了大人,这黄苍尉只怕得解散重组……” 说到这里,他言辞有些闪烁,眉头紧皱,好似遇到了什么难以抉择之事。 许洛先是心头生疑,自家这位好友家境显赫、天赋高绝,在整个莫水郡年轻一辈中都是名声在外。 就算黄苍尉解散,他应该也不愁去处,这是在发什么愁? 除非…… 想到这时,许洛直接挑眉,迟疑道:“你不打算呆在驱邪司了?” 这话虽是疑问,可熟悉许洛性情都知道,能自他嘴里说出来,那就代表着至少有七八成把握。 果然,王沛然看着他无奈苦笑。 “以前大家当真都被你这小子给骗了,话起个头你便能猜出来,这份心思当真是了不得。” “你真要走?” 这下反倒是许洛给吓一大跳,现在驱邪司在大燕可谓是如日中天,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别人削破脑袋想进来还进不来,王沛然竟然想走? 而且,驱邪司又不是什么善堂,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特别是像他们这种自潜龙阁出来的年轻精英。 王沛然迟疑一会,还是肯定点点头。 “本来进这道门之前,我还没有决定,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却下定了决心!” 这才多久没有见面,许洛身上气息威压已比刚殉职的古沐鱼还强盛些,不用说是肯定已经晋升通脉。 好似看出许洛心里的担忧,王沛然又安慰道。 “司里那边不用担心,家族那边应该会安排好,我只是对去处还有些疑虑,所以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去处?在大燕还有什么地方,会比驱邪司更有前途? 许洛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王沛然曾跟他提过一嘴的宗门。 “是那个叫什么丹炉宗的?” “什么丹炉?是烘炉、烘炉!人家取以天地为烘炉、肉身为薪火,渡世间一切灾厄的意思!” 王沛然没好气的喝斥出声,可见到他脸上那古怪笑意,又恍然大悟。 许洛就是故意这般说的,这一试不就试出他真正心意,如此维护一个还没去过的宗门,这难道不是已经做出选择? 许洛脸上恢复正容。 “你我兄弟之间,还需要摆什么忸捏作态不成?你知道我是小地方出身,以前对修行之事那是一窍不通,你来问我不是问道于盲么?” 顿了下,又接着说道。 “不过,自我本心来说,咱们还年轻,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以你家的势力,想必那烘炉宗的底细,也应该能打探出一二?” 可没想到一提到这个,王沛然却是出乎意料的摇摇头。 “就是查不出来才是古怪至极,所有东西都是那人的一面之词,这才让我如此为难。 大燕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宗门,那人言语中也是语焉不详,只是模糊提过几句。 什么凝煞境之下皆是蝼蚁、大燕之地不过是世间一隅之类的古怪话语。 那口气当真是大得没边,半点也没将威名赫赫的驱邪司、御兵司放在眼里,你说奇怪不奇怪?” “难道是旁边的大晋,或者是西边界海彼岸?” 想到以前看过的大燕地图,许洛突发奇想。 绵延万里的安莫山脉自东、北两个方向将大燕八州抱在怀中,在山脉那边就是大晋国,传闻此地修行界宗门林立,与大燕迥然不同。 再往南则是无数生蛮、凶兽活跃的无尽雨林,最西边是无边无际的界海,除开近海一些零碎荒岛勉强可以住人,少有人踪。 深海地界比起陆地上来,还要更危险百倍。 据说出没在界海的诡怪邪物,基本就没有灵级以下,就连大燕也只敢在近海万珠群岛上布设界海防线,深海地界那是半步不敢踏入。 界海防线也是大燕最为凶险、诡异的地方。 御兵司风雨雷电四支铁骑,其中最擅守御的啸雨骑,几乎就是专职防御这条防线。 安莫山的磐石防线,还有其他几支铁骑轮换,可界海防线却是连轮换都不敢,可想而知此地之凶险! 第一百八十章 心思 驱邪司唯一算是半独立自主的界海部,也正布置在万珠群岛。 明明诛邪尉有天地玄黄四个级别,可天、地两个级别的,在内陆却是难得一见,也九成是因这个原因。 不过就算是大晋朝,也绝对不敢瞧不上驱邪司,那就只能是…… 许洛与王沛然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对方眼中惊骇, 他都被许洛的猜测给吓着了。 “不会真得是在界海那边吧?横跨界海,这要是脑子没长包……” 说到这里,王沛然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许洛咽了咽口水。 “假设哈、只是假设,若是那人真没有撒谎,那这些所谓的宗门中人,修为岂不是骇人听闻, 啧啧!” 这下连许洛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难道这些人真是传说中的隐世宗门,突然看上了王沛然这粗笨大个? 可是怎么看,也没看出这傻大个有着什么出众之处! 看着许洛眼冒绿光,在自己身体上上下下打量,王沛然干咳几声,不好意思的重新坐下来。 “那按你的猜测,这其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起正事,许洛也不再打趣调笑,沉思片刻才严肃问道。 “我没见过那人,不知道其修为如何,也不了解所谓的宗门,只能站在你的立场考虑,你觉得现在的你,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看中,舍得花这么长时间来等你?” 王沛然嘴唇蠕动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迟疑半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许洛心里一突, 可面上却还是笑着安慰。 “你知道我的脾性,不方便说的,或者答应过人家的,就千万别再跟我说,这世道,知道的越少,就越是快活。” 王沛然脸上浮出一丝愧色,就要开口,许洛狠狠一拳捶在他胸口。 “既然是兄弟,那又何必为难自己,应该也正是那人格外叮嘱,让你千万别透露给外人听,可对?” 见王沛然颓然点头,许洛起身坐到旁边搂着他肩膀。 “一世人、两兄弟,无所谓的!人家宗门既然有这古怪规矩,你若是想入门,那自然就该守人家规矩。 你心下已经做出决定,那就别再三心二意,刚好还有时间,下午把青青、李清河两个叫出来好好聚一聚!” “聚不成了!” 王沛然也终于释然,没好气的回答。 “我明早就要走,清河已经跟着黄泊尉出城诛邪,肯定是赶不回来,也不可能赶回来。 青青倒是就在杂事堂,可你也知道这两天郡城出这么多屁事,他只怕忙得脚后跟直打后脑勺,哪里有时间来理会我们?” 许洛一愣神,然后一下子沉默下来,王沛然也跟着沉默无语。 好半晌后,他话中突兀带着一丝茫然。 “你说,是不是潜龙阁甲七院的日子,就是我们这辈子最为快活的时候?” 许洛想嘲笑他几句,可不知为何心里就像堵着什么似的。 他嘴角勉强扯扯,却硬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这时许洛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王铁牛走时,还有自己送别、安慰他,可若是哪天自己要走,会有人安慰、会有人舍不得吗? 屋子光线慢慢黯淡下来,一直呆坐着的许洛猛得惊醒过来,这才发觉王沛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寄奴坐在门槛上满脸担忧的看着他。 她从来没有见过,似此时这般颓废的许洛,从两人见面的第一天起,许洛总是一抹淡笑挂在脸上,见谁都是温和有礼。 哪怕遇到生死绝争一线,也不曾有过惧怕慌乱,可今日意外得到的坏消息,加上好友的离开,仿佛将他心底脆弱一面彻底暴露出来。 许洛好似还没从杂乱心绪中回神,定定看着寄奴半晌不发一言。 寄奴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她身形一晃便出现在许洛身边,破天荒主动将看上去有些茫然若失的少年郎搂在怀里。 许洛身体一颤,可闻到那熟悉的幽香,又瞬间镇定下来。 屋子光线逐渐变得漆黑一片,只有腥红月光清冷泼洒地面。 许洛终于缓缓抬起头,漆黑瞳孔似乎要将今天的寄奴刻在心底。 寄奴被他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却并没有挪开视线,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可能正是这辈子最为虚弱的时候。 她鼓起勇气,可话还没出口,如羊脂玉般的俏脸已经泛起一丝灿烂红晕。 “寄奴一直陪着许洛,永远不分开!” “若是我死了?” 许洛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顺口就说出藏在心底的心里话。 寄奴只是满面疑惑。 “死了就不可以在一起了嘛,那就一块死呀!” 许洛死死看着她,只觉得那双清澈如水瞳孔中散溢的干净纯粹,让他莫名有些无地自容。 可这句话也让他心中一股暖意陡然升起,将脑海中正仰天咆哮、满脸暴戾的魔猿神意,逐渐安抚下去。 可能自他背负着所谓的天厌诅咒,走出三河堡的那天起,他就再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人! 哪怕他对每一个人都是温和有礼、笑颜以对,可他是孤独的、是极端敏感的。 愈是这样,他愈发珍惜着每一个被他认可的人。 可今天王沛然的迟疑隐瞒,一下子勾起他心中那根弦。 若不是有寄奴,只怕那混世魔猿就要开始作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小丫头真是救了他一次。 许洛长长呼出一口气,反手将寄奴搂在怀里,脸颊在她耳垂边轻轻摩挲,嘴里呢喃出声。 “那就说好了,死也不分开……” 昏暗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一阵微弱莹光。 寄奴一下子从让她沉迷的温暖怀抱中惊醒,如受惊小鹿般跃回车厢中。 许洛心里暗自大骂,刚从某个温暖地方抽出的手掌情不自禁捻了捻,恋恋不舍回味片刻后才自怀里摸出传音符纸。 “速回驱邪司!” 这是赵双芷这位不差钱的大小姐,给玄衣尉每个人的标配装备,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许洛这个吝啬穷鬼。 本来还有一匹上好的金鳞马,可许洛还是习惯坐自己的青牛大车,只能忍痛拒绝。 青牛大车驶出长街,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 这时的许洛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一天水米未进,肚子很是及时的响起一阵咕噜声,在寂静无人的大街上,很是刺耳。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再现 车厢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一个硕大油纸包自车厢里递出来,香味扑鼻而来。 许洛失笑,任由青牛大车朝前奔行,慢条斯理的取出里面卤肉塞进肚子里。 相处的时间久了,现在寄奴也算摸清他几分习惯,哪怕有黑莲子随时补充气血,可许洛却始终放不下那点口舌之欲。 她索性将丰叶寨那边送来的肉食, 全部按许洛教的法子风**制,想吃时随意一煮就可以,最是方便。 《魔猿混沌身》带来的恐怖消耗力,这时彻底体现出来,足足十几斤重的肉食, 被许洛狼吞虎咽就这么塞进肚子里。 感受着肚中充实感觉, 许洛真心觉得哪怕境界再高,自己压根也是一俗人。 视线中远远出现驱邪司大门, 许洛下意识精神一振,不出所料,古惜夕如此急迫,只怕玄衣尉又有了新任务。 刚进大门许洛就猛得停住大车,面露无奈的看着前方三人,心里却是微微凛然。 竟然连这么一点时间都等不及,究竟是哪里又出事呢? 全副武装的古惜夕,取出一个袖囊扔给许洛。 “时间紧急,你的那份符箓丹药我已经帮你领过来了,此行目的地是定仪城,边走边说。” 说完刚策马跑出几步又停下来,自马背上解下一个巨大包裹,递给正偷偷打量的寄奴。 “乖,这些法器先帮姐姐保管,定仪城路程可不近。” 定仪城是安莫山支脉与环间山交接处的一座城池,向来以物产丰盛而著称。 特别是泉眼山上梯田所产的定仪米,更是在整个大燕都是赫赫有名, 听闻连隔壁的大晋国,每年都派专员过来采购。 其中五眼泉那一片种出来的定仪米,据说甚至蕴含微弱灵性,每年都是大燕皇室指定的贡品。 也难怪这次任务如此着急,这世上凡是牵涉到大人物的事情,那都是十万火急的。 古惜夕刚想跟许洛交待几句,可一奔出城外,便是月朗星稀,狂风呼啸,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又见着许洛优哉游哉躺在车辕上那副疲赖模样,她索性也跟着坐到车辕上。 “这次事发紧急,定仪城出了一件怪事,有寡居妇人竟然无缘无故有了身孕!” 许洛差点没笑出来,这事还算新鲜?别说那世风日下的前世,就现在他家闲思居旁边,不也住着个老王么? 古惜夕见他神情古怪,哪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要就是这破事,还需要黄枫尉一天三求援,还需用我们玄衣尉连夜出发?” 许洛并不是脑子进水了,只是单纯想看看这妮子的羞恼模样,俏脸上升起的几丝红晕,竟好似比笼罩天穹的腥红月华,还要引人几分。 古惜夕气恼的从怀里取出案卷,丢到许洛身上。 “你自己看吧,别打扰我休息。” 腥红月华漫天洒落,大地犹如披上一层轻纱。 不知道什么地方,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尖锐嚎叫。 灵气复苏百多年时间,城外早已不再是人类的天下,特别是阴煞气息大盛的深夜。 许洛不知看过这般景象多少回,可每看一回,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惋叹。 借着月光,许洛翻开案卷。 定仪城妇人无故怀孕只是一个开始,自那以后更夸张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樟衣街几名妇人先后怀孕,然后竟然有几名壮年男子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这下终于惊动了驱邪司。 黄枫尉先是猜测有阴煞邪物作祟,可他们在樟衣街不眠不休守护好几天,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反倒是有身孕的百姓又多出好几个,这次是隔壁的兴合巷,遭劫百姓的范围竟然还扩大了。 这一下,事情彻底在定仪城传开,所有百姓几乎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偏偏黄枫尉连续查探近半个月,半点诡怪踪迹都没有找到。 怀孕的百姓竟然如瘟疫般散溢至樟衣街周边,人数已达近百之多。 这一下定仪城所有人都害怕起来,纷纷闭门不出,有钱有门路的都顾不得城外危险,直接往外跑。 哪怕县府及时反应过来关闭了城门,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特别是城外的贡品粮田若是没人照料,只怕到明年上贡时得有不少人被砍头,于是才有了一日三求援。 许洛合上案卷,在掌心轻轻敲打着。 黄枫尉既然能够被驱邪司派驻一方,对付诡物方面的人手、经验,绝对是可以信任的。 既然查不出端倪,那要么就是诡物级别太高,大大超出黄字级诛邪尉的认知范围,要么就根本不是诡怪作乱! 灵气复苏这么多年,这世间奇人异士何其多,驱邪司也不敢说,就已将天下英雄尽纳囊中。 呜呜…… 这时玄衣尉正经过一片连绵低矮山丘,山丘后面突然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哭嚎声。 许洛自沉思中惊醒,眼中闪过冷色。 哭山猿! 并蒂瓜那对老不死的手下爪牙,可这里离着真正的环间山可至少还有近两百里距离,这些诡物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古惜夕自车辕上站起身,朝早已停下的金沙两人做了个手势。 金沙二话不说,自金鳞马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的朝山丘上遁去。 没过片刻,正朝四周警惕打量的古惜夕,取出怀中传信符纸看看,绷紧的身躯又陡然放松,继续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 许洛看着迅速远去的哭嚎声,心里却不由浮出忧虑。 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这才过去多长时间,竟然变得如此猖獗,只怕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莫水郡的大害! 青牛大车驶离山丘,渐行渐远。 片刻后,金沙高大的身影自后面急速追了上来,一跃上坐骑,他喘息几声调匀气息,朝担心看过来的赵双芷摇摇手。 “没事,是一群哭山猿,数量大约有百头左右,应该是偶尔路过这里,平日里这些鬼东西,可是少有出环间山的时候,当真是奇怪?” “这些东西如此乱窜,为何御兵司不直接一举剿杀了事?” 许洛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御兵司啸风骑就驻扎在郡城外,就算只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也不该如此放任邪物凶兽横行。 何况这种数量巨大的邪物凶兽,本就是御兵司的征讨范围之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定仪城 金沙眼神闪烁几下想说些什么,可看看仿佛正闭目养神的古惜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许洛回头打量古惜夕一眼,明白几人可能知道些什么内幕,却不方便跟自己透露。 他心里暗叹一声,也在车辕上靠坐下来,不再理会其他,默默观想着魔猿真身。 无论怎样, 提高自己的实力总是没错的。 这一走就直到天色将明,直道旁边出现一处戒备森严的坞堡。 许洛、古惜夕两人还好,可金沙两人一直奔驰在马上,这会儿就微微露出疲态。 古惜夕自车辕上坐起身,伸了伸懒腰, 胸前挺出一条美妙曲线, 下意识看过去的许洛赶紧将视线偏开。 “还是去那坞堡里歇息一会,就算这般日夜不停赶路, 要赶到定仪城至少还需用两天左右。 别还没等见到诡怪,咱们自己就先累坏了。” 古惜夕点点头,看着赵双芷小脸上的疲乏神情,略微有些羞涩。 “要不,休息完后双芷你上大车来休憩一阵?” 赵双芷脸上似笑非笑,干脆摇头。 “我才不去,跟许洛躺一块我只会作噩梦,哪里还能休息得好?” 古惜夕一时还没察觉出她话里的歧义,还在那里大点其头。 “确实,这人别看表面和善,可相处久了,却会发现自骨子里透出着股冷漠疏远……” 说到这里她猛得反应过来,俏脸顿时布满红晕,张牙舞爪的就朝正在偷笑的赵双芷扑过去。 “你这小丫头当真是翅膀硬了,竟然连姐姐我都敢调笑打趣!” 赵双芷直接留下一串银铃般笑声,金鳞马朝着远处坞堡急驰。 金沙看着许洛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对劲。 难道双芷这句玩笑话, 竟然恰好歪打正着? 可许洛这小子除了骨头够硬、能打一些,还有什么优点,古惜夕竟然会看上他? 许洛脸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一直大大方方的坐在车辕上让他看,视线还似笑非笑的盯回去。 比起脸皮,金沙终究还是略逊一筹,最后反而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 “咱们也跟上吧!你这家伙带着青牛大车,总不会还打算让我们啃肉干吧?” 许洛心里暗自窃笑,那你们是还没见着里面的装饰,不然只怕晚上根本没办法睡好, 青牛大车当先而行,朝坞堡驶去…… 待到进入到坞堡,一行人却是再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 好好的一座坞堡却是空无一人,所有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门窗紧锁,显然这是一座百姓自发放弃的空堡。 可见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里离莫水郡城不过百多里,可百姓竟然会举族搬迁,可想而知,那些偏远之地又是什么光景? 古惜夕将眼眶微红的赵双芷搂在怀里,强笑道。 “这根本不是咱们能管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将所有诡怪全部杀光,这才能让百姓在自己的土地上安居乐业!”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解释很是牵强。 这世上所有灾劫,说来说去,都是三分天意、七分人为。 何况中州可还是大燕腹心之地,朝廷官府、御兵司、驱邪司,这些机构统统都有责任。 许洛莫名有些怀念前世那个红色政权,可能她还有很多缺点,可将普通人生命安全始终放在第一位,却是任谁都无可指责的。 寄奴察觉到外面气氛有些安静,好奇又将脑袋探出来。 “许洛,你让我准备的石板还端不端出来?” 许洛将心里杂思抛开,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别卖着面粉,却操着卖白面的心,那又何苦? 他朝寄奴招招手。 “怎么不拿出来,也让他们几个尝尝我们那小地方特色美食。” 寄奴嘻嘻一笑,脸上略带着一丝自傲,她也不知道许洛说的小地方是哪里,只知道他想出来的每一道食物都是那般有趣美味。 和玄衣尉这几人见得多了,她也没有之前那般怕生,特别是自从离开郡城之后,她整个人都显得开朗许多。 许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自然知道为什么。 在莫水郡城,符文大阵每时每刻都在监察着城里的异类情况。 哪怕寄奴身上,带着驱邪司颁发的赦免身份牌,可那种如临深渊的心里压迫感,却不会少半分。 这就跟一个普通人,在雷暴天气走在荒郊旷野是一样的,会时刻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危机感。 自从上次尝过一次铜炉火锅后,玄衣尉几人就一直念念不忘,这时见许洛好像又搞出什么新花样,一时也顾不得多想,纷纷围过来。 寄奴将一个炭炉架起来,然后上面直接铺上一层薄薄青石板,刷上一层油,然后就将片好的肉食放上去,滋滋的诱人声音响起。 正欲表示不屑的金沙,将正要吐出的话语又生生咽回来。 咦,就这么简单的食材,难道还真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许洛笑嘻嘻的将碗筷递给几人,一等那肉片翻了个面,便迫不及待的送进嘴里。 鲜嫩的肉香在口腔中爆开,他满足的嗯了一声。 见他做了示范,古惜夕第一个就伸出竹筷…… 不得不说,这世上最抚慰人心的除开美景,那一定就是美食! 吃饱喝足之后,几人都暂时将所有不快抛之脑后,连心神都舒缓几分。 古惜夕看看天色,还是催促道。 “白天咱们多辛苦些,待到晚上再好好休息,晚去一刻,定仪城百姓就多受一分苦!” …… 定仪城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棋盘,镶嵌在环间山与安莫山这两条巨龙的尾巴处,自山顶往下看去,更是别有一番风光。 “终于到了,这两天可累死本小姐了!” 赵双芷一边长叹,一边用羡慕眼神看着精神焕发的许洛。 这番长途跋涉可算是见识到,许洛青牛大车的便利之处。 那几乎跟百宝囊一样的储藏功能,竟然还能随时随地有床榻可睡,外加给其他几人提供吃食帐篷,这就是一座会移动的房子。 金沙一直以来,都以自家金刚蚁的巨力、噬火神通为傲,可这会儿都被打击得快要自闭了。 正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回去后,也照着这么弄一辆大车来跟着。 可一想到将珍惜至极的伴生物这般作贱,他心里只是想想都有些心疼。 第一百八十三章 阿静嫂 山脚下就是定仪城南门,玄衣尉出发前便早已通知这边,此时城门口隐约立着几个人影,应该是特意来迎接一行人的。 古惜夕迎着山风,将调皮发丝挽至耳后,当先往城门冲去。 “走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赵双芷不满的撇撇嘴,你一路上倒是被寄奴那小妮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现在自然精神抖擞。 可路上被古惜夕狠狠收拾过一顿的她,这时也不敢再炸刺,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冲下山岗。 一行人刚刚露出身形,远远就有人赶紧迎了上来。 看着来人身上黑色捕头公服,许洛几人心里齐齐一突, 按照规矩, 来迎接的应该是驱邪司同僚才对。 当先那位满脸假笑的老头子, 赫然还是位金捕! 可这要么就是定仪城驱邪人全死光了,要么就是根本抽不开身,才会如此不守规矩。 只怕城中情况有些不妙! 古惜夕俏脸微寒,也懒得多加寒暄,金鳞马反而加速迎上去。 “我乃玄衣尉校尉古惜夕,奉命支援定仪城,大人无须多礼,是不是诡怪那边又有了新的变化?” 当先的老头子须发皆白,一双眼睛半开半合,时有精光闪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见玄衣尉一行人脸上焦灼不似假装,再加上古惜夕这位驱邪司大小姐自报家门。 正欲恭身行礼的老头子,立即就坡下驴直接起身。 “老朽何铁骨见过驱邪司诸位大人,刚才樟衣街又有几名正值壮年的汉子中招,童威大人带着黄枫尉前去查看,这才委托老夫前来迎接各位,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金沙、赵双芷两人勉强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然后就跟上匆忙进城的古惜夕。 落在最后的许洛,无奈朝何铁骨微笑点头。 “事态紧急,还请何金捕前面带路!” “这自是应当,要我说,区区无名诡怪作乱,只要驱邪司诸位英杰一到,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咦,这老头话里有话呀!只是他无缘无故得罪玄衣尉作甚? 何铁骨这种人一看就是官场老油子,说话是绵里藏针,不动声色间便将玄衣尉几人高高架起来。 许洛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老头怕就是传说中的地头蛇、太保之类人物。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正抚须假笑的何铁骨,看在那身熟悉公服上,好心提醒了一句。 “那是,玄衣尉除开我这个自小地方来的无名小卒,确实称得上是人人如龙!” 何铁骨手一顿,差点把心爱长须一把揪下来,索性拱拱手。 “还请这位大人指教!” “古校尉名声想必何金捕有所耳闻! 抛开背景身份不谈,只是这般年纪修为就快至洗身境,自然堪称天纵之才。 诺,比如那位高大威猛的男子,不过是莫水郡金家嫡子罢了。 赵双芷姑娘家里倒没人在莫水官场,不过听闻之前有好几个族人,在磐石城做了些将官校尉之类小官,想必也看不进何金捕眼里?” 何铁骨话还没听完脸色就全垮下来,看着皮笑肉不笑的许洛,眼中露出祈求神情,示意自己不过是一时不岔,还请高抬贵手。 许洛也懒得跟这种人比脸皮,因为压根人家就没有。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条被众多铜捕、杂役团团封堵的巷子。 先到一步的古惜夕三人,正站在一间豆腐铺子前,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神态恭谨的在身边解释着什么。 许洛终于朝何铁骨随意摆摆手,他立即如蒙大赦般跳到周围铜捕人群中,消失不见。 “阿静嫂豆腐” 女人!看着店铺上方牌匾,许洛眉头一皱,走到古惜夕身边站定。 那中年汉子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口中话语却是没停。 “大人,这家豆腐店的店主阿静嫂,便是最先出事的那个女人! 她自外地嫁到樟衣巷,早年丧夫、生活艰难,幸好这定仪城劝兴司还算得力,让她学了这门做水豆腐的手艺,又费尽心思给找着这家店面盘下来让她营生,这才让她安定下来。” 古惜夕见人都已到齐,抬脚就跨进店铺。 “童大哥,那她还有亲人在附近吗?” 中年汉子正是黄枫尉校尉童威,他顿了下才迟疑道。 “倒是听说过夫家有人还住在附近。 可你也知道,一个女人嫁过来,却死了丈夫,夫家那边说话自然有些不好听,再加上之后这女人名声有些……” “混帐!” 他话还没说完,赵双芷已经暴怒出声。 古惜夕同是女人,自然也同样心有戚戚,面带不悦。 “都到这个时候,她那夫家还顾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你去把人叫来,一刻钟时间人未到,我就给他算个勾结诡物之罪。” 许洛只是脑筋一转,便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只怕这阿静嫂夫家那边,将失去至亲痛苦全发泄在这阿静嫂身上了。 至于那所谓的名声,呵呵,你去看看历朝历代,哪一家寡妇门前没是非的? 越是漂亮的,越是名声烂,为什么,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呗! 许洛眼中符文闪烁,通幽术悄然展开。 凡是诡怪阴煞,只要境界相差不多,几乎很难逃脱他敏锐灵识探查。 可他来来回回将屋子探查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任何异常,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古惜夕这时带着期许神情看过来,许洛会意摇头示意没有发现。 “那位阿静嫂现在在哪?” “还在昏睡不醒,所有无端怀孕的人,全部被安置在前方劝业司。” 童威指指不远处的一所大宅子。 许洛朝古惜夕笑笑,然后青牛大车直接朝宅子驶去。 “走吧!先去看看那些百姓,只要人没事那比什么都重要,所有人户籍案卷能拿过来给我们看看吗?” 这后半句话,却是对一旁的童威说的。 童威看了眼,正习惯性坐上车辕的古惜夕,眼神一缩赶紧连连点头。 “马上送到劝业司,不知大人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听到他莫名其妙的恭敬口气,许洛无语的看他一眼,可口中却犹自叮嘱。 “如果那些出事的百姓,家中还有亲人也烦一并请过来,古大人可能需用问到。”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劝业司 劝业司距离此地并不远,占地颇广,门口处还有森严甲士守卫。 在童威的带领下,几人直奔后院。 这里临时隔开了一间间木板房,每一间便住着一位昏睡百姓,房间外不时还有医士在走动。 看到这些,古惜夕冷漠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童校尉处事有方,我必如实上报驱邪司。” 童威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虽然这种事情,严格说来怪不到他头上,可谁让他辖下的城池出事,他不倒霉谁倒霉? 赵家是有名的炼丹世家,赵双芷自然也算是家学渊源,她在四处走动一番也跟着点头。 “不错,货真价实的安神香,难得定仪城这般舍得。” 安神香可是驱邪人修行时用来清心定神的宝物,此时用在这里,可见黄枫尉对这些百姓确实上了心。 满面红光的童威带着几人,走到最左侧的一间木屋。 “这里就是暂时安顿阿静嫂的屋子,大人请看。” 床榻上躺着一位体态丰腴的成熟美妇,双眼哪怕紧闭不动,可依然有着一股惊人风情,只是被褥下小腹处明显高高隆起。 许洛、金沙两人只瞄了眼便没有进去,这场合不方便两个大男人细看。 古惜夕走上前去抓住阿静嫂手腕,灵力缓缓输入仔细探查起来,好半晌后她才放手,示意赵双芷也察看一番。 她重新回到外面许洛两人身边,俏脸犹如挂着一层寒霜。 “阿静嫂身体康健,腹中胎儿也已经成形,这一切看来没有任何异样。” 迟疑一下又接着说道:“至少我是看不出任何异常。” 许洛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从发现怀孕到现在不过一月时间,胎儿就已经成形,这不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吗? 照这样推算下去,是不是再过些时日,那孩子就要迫不及待的钻出来? 一旁的童威满脸苦笑。 “自这阿静嫂开始,后面不管男女都是这般,那肚子就跟吹了气般,一天大过一天。 特别是一些精壮大男人瘫睡在床榻,肚子高高隆起,那场面只要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几位大人去隔壁多瞧瞧就知道了。” 许洛跟金沙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开始分头行动。 第一个木屋确定症状后,后面的速度就快了起来,几人将所有病患全部看过一遍,才又汇合到一起。 “各自说说吧!都有些什么收获,可有发现阴煞邪气?” 古惜夕语气略微有些焦躁,可金沙两人还是无奈摇头,想来也是,若是这么容易发现,那还需用玄衣尉专门赶来做什么? 许洛还朝着边上闻声赶来的医士询问了几句,也没有任何收获。 这些人有贫有富、身份地位也各不相同,出事时都是无缘无故中招,抛开时间、性别不论,就是一场完美的怀孕有喜戏码。 古惜夕心里叹息一声,看来还是只有动用法器才行。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想要这么做。 法器说到底,都是修行人所用之物,平日里用来对付诡怪,自然只求威能越大越好,可若是普通人被这股气机入体,过后肯定是大伤心神元气。 她朝着许洛点点头。 许洛从一直跟在身后的青牛大车,将那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提出来。 古惜夕取出一个棋盘大小锦盒,里面装着正是许洛曾亲身体会过一次的鉴心镜。 “我来吧!” 表面上身体最为强壮的金沙走上前一把抄起铜镜,手臂猛得胀大,一条条青筋如粗大蚯蚓般隆起,暗红色气血自窍穴处蜂拥而出,将铜镜尽数包裹。 嗡的一声轻响,铜镜凌空悬浮而起,白色光芒瞬间盖过天上温和日光,笼罩着整个后院。 突然,白光如有灵性般朝着各间木屋飞去。 许洛脸色微变下意识跃到窗前,发现那些白光全部朝着床榻昏睡者小腹处涌去,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喝出声。 “金沙停手!” 金沙低吼一声散去气血灌入,疑惑看过来。 古惜夕两人赶到许洛身边,脸色也变得铁青一片,鉴心镜对邪气最为敏锐,这种现象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体内有诡! 一直到其他人全围拢过来,古惜夕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古惜夕招手将童威叫过来。 “你带人立即回驻地将城池符阵开启,没见到我亲自前来,不得关闭,千万不要吝啬灵露。” 说到这里,她从怀里取出个瓷瓶悄悄递过去,然后又叮嘱道。 “将外面那何金捕叫进来,你速去。” 童威知道几人肯定发现了什么,知道事关紧急也不多问,沉稳点头就朝外奔去。 片刻后,何铁骨那张挂满讨好假笑的老脸,出现在几人面前。 对付这种官场老油条,古惜夕都懒得解释什么,直接取出驱邪司玉牌递至他面前。 “从现在起,驱邪司依律接管定仪城至此事结束,你带所有捕头随时待命。” 许洛看看天色,夕阳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轻声提醒了句。 “时辰也差不多到快要闭门的时候,不如将城门先提前关闭,今晚暂时宵禁。” 古惜夕点点头。 “按他说的去做,县府那边你取我玉牌前去通知,可明白?” 何铁骨人老成精,一见到几人这般作态,便明白情况只怕不太妙。 其实这老头武道早已至化境,战力并不弱,可这些年在定仪城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早已把年轻时那点勇武耗得一干二净。 他下意识接过玉牌,可身躯却明显开始发抖,畏惧、恐慌之情溢于言表。 “何金捕,你一家老小应该也就住在这定仪城中吧? 想必以你身家权势,也应该是儿孙满堂、幸福和满,你不如想想他们?” 许洛在旁边阴测测的来了一句。 他知道对于这种人来说,早已经对上升路径彻底失望,什么权势、财富在他们眼中,全是过眼云烟,唯有家族后人才是他心中最深的牵挂。 果然,何铁骨浑身一震,恼羞成怒的看过来。 许洛可没有惯着他脾气的意思,漆黑瞳孔蓦地变得腥红一片。 “听不懂?那我说直白点,若是让我发现你办事偷奸耍滑,没有出死力,你就最好期盼我玄衣尉,此次全部死在这定仪城,不然我等定让你全家死绝! 这句可听得懂?”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诡婴 何铁骨一口气生生憋在喉咙里,浑身颤抖指着突然浑身杀机大作的许洛,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他,就连玄衣尉其他几人,都是一脸惊骇看着许洛,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大火气? 古惜夕本就最为了解这个男人,最先回过神来。 “许洛,你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许洛不再理会这老滑头, 面目冷肃的看向那一间间死寂木屋。 “我也不确定,但你知道我由于身体缘故,天生灵觉敏锐。 刚才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威胁,只怕这次诡怪的厉害之处,还要超出我們想象,一个不好…… 大家一定要多加小心。” 古惜夕美目中闪过一丝担忧,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金沙、赵双芷两人下意识的湊到一起,再没有人去管那何铁骨。 何铁骨下意识的想要说几句硬话,想让几人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可一想到刚刚视线交错的刹那间,那一抹瘆人心肺的腥红,就会涌出一种发自心底的巨大恐惧。 最终,他低头长叹出声,默然走了出去。 待闲杂人等都走得差不多,古惜夕一边自那巨大包裹取出各式法器、阵盘,一边还在那苦中作乐。 “幸好自从许洛加入玄衣尉后,每次出任务我都是带出尽可能多的物资,不然这次只怕麻烦更大。” 金沙两人家学渊博,又早就进入驱邪司, 这时也纷纷按照图纸开始布置符阵。 倒是许洛,在递错两次法器之后,就被几人嫌弃的赶到一边,无奈之余许洛也乐得偷懒,看向几人的目光不由得带着一丝羡慕。 这倒不是他不上进、不愿学,委实是这一世技能点,可能全点在了肉身修炼上面。 肉搏厮杀、真刀真枪的阵战,他是谁都不虚,可布阵炼丹这方面,说一句没天赋那都是给面子。 他一看到那些扭曲符文,莫名就会想到前世被某些东西支配的恐惧,怎么学得进去? 足足半个时辰后,一个简单的封印符阵终于成形。 正在百无聊赖探查四周情况的许洛,也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外面闲杂人等已经全部离开。 古惜夕深吸一口气,站在符阵中心并没有马上动手。 直到片刻后,一层若有若无的气机在城池上空疯狂汇聚,形成一道薄薄的气罩,这证明定仪城符文大阵已经彻底开启。 只是定仪城这座大阵气机威压,明显比郡城差得太多, 连护阵灵兽都没办法幻化。 古惜夕见符阵开启,这才取出一个瓷瓶,倒出枚晶莹剔透的灵露。 院中刚布好的封印符阵,嗡得发出无形震动,空气都被震出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 早已做好准备的金沙,再次激发鉴心镜,不过这次白光再没有散溢,而是直直照在一间木屋中。 这是一位正处于昏睡中的男子,只是高高隆起的肚子又极其不合时宜。 许洛站在床榻边手上青光湛然,随时准备出手。 赵双芷已经收起通知童威启阵的传信符纸,丝带如灵蛇般在身周盘旋不定。 白光汇成一束径直没入男子小腹中,一张丑陋骇人的小脸,猛得自肚皮上凸显出来。 男子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直接往上翘成拱桥形状,肚皮在这一刻仿佛如一张纸般,几乎快要变成透明。 小脸好似想要冲破肚皮般,狰狞表情凶恶骇人,就连嘴边那尖锐犬齿都清晰可见。 若是这世上的胎儿,都是这般鬼模样,那只怕人类都得绝种。 刚才没有半点动静的许洛,手掌快如闪电般按在那张快要破肚而出的小脸上。 吱吱,犹如小老鼠般的惨叫,蓦地在屋中响起。 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男子,猛得睁开眼睛,凶光四射。 可许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一拳砸在他脑门上。 刚清醒过来的男子,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干脆无比的晕了过去。 小脸被生生按回去,仿佛也察觉出几分不妙,立即如同小老鼠般在肚腹中疯狂四窜。 男子哪怕意识已经昏迷,可身体在剧痛之下,还是如垂死在沙滩上的鱼虾般,剧烈弹跳起来。 许洛脸上露出冷笑,无人能见的青须自手掌处急速延伸,呼吸间便布满男子整个身体。 丑陋小脸猛得再次凸显在肚皮上,朝着许洛无声咆哮,然后瞬间朝男子心脏处冲去。 这是眼看逃不掉,就想与男子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许洛漆黑瞳孔猛得转成腥红,另一支手掌突兀变成利爪模样,直直插入男子胸前。 那小脸鼓起的凸包一顿,就欲转向逃走。 可下一刻,许洛腥红瞳孔中跃出一道符文落下,刹那间四周变得死寂一片,所有动静在这一刻仿佛都停顿下来。 唯有许洛那只长出尖爪的手掌没有半刻停歇,一把将小脸捞在掌中。 正在门口警戒的赵双芷,只觉得眼前一花。 透过窗户射进的夕阳仿佛发生了奇怪折射,四处飞散的尘埃,竟然诡异的齐齐一顿。 视线中所有景物、动作通通停滞,就仿佛时间在这一息,已经消失了一般。 她小嘴微张,连呼吸都提不上来,全身上下无法动弹丝毫,一种莫名恐慌充斥着她所有思绪。 然后,许洛手掌一动,所有一切又恢复原样,就好像刚才所有感知全是她的错觉一般。 “呼、呼……” 说起来,这还是赵双芷头一回,亲眼见着许洛出手,可刚才那一幕却彻底吓着了她。 明明动静不大,看上去威力好似也不咋地。 可她就是觉着,眼前这个清秀少年,比家族里那几个老狐狸还要骇人几分。 她这时才明白,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金沙,为何最近一提到许洛,就满脸不自在。 恰好许洛这时猛得回头,将手掌举至她面前,这一下将赵双芷吓得连连后退。 许洛心知刚才自己催动魔猿神意时,可能吓着了这小丫头,可这事没办法解释,不然他迟早得给人家捉去切片,他索性露出疑惑表情。 “赵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还不拿出法器收诡怪!” 第一百八十六章 灵露 赵双芷这时才注意到,在许洛白皙手掌中,正有一张拳头大小的人脸,还在奋力挣扎。 感知到她的视线,长满柔软毛发的丑陋小脸,猛得朝她呲牙咆哮,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嚎叫。 赵双芷强忍心中厌恶不适,自怀里取出一张镇字符,当头贴下。 吱,人脸发出最后一声尖叫,缩成一个肉团再没了动静。 赵双芷从怀里取出个皮袋将它装进去,这才惊疑不定的问道。 “许洛,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那一瞬间、一瞬间,就感觉……” 她正在思忖着措词怎样形容,许洛已经失笑出声。 “这世间诡怪千千万,每一种都各不相同,就连藏书楼都没能全部收录,有一些诡异能力不是很正常么,咱们要是纠结这个,那还要不要诛邪呢?” 他这么一说,赵双芷也怀疑起刚才纯粹就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只是那一息不到的功夫。 她自嘲的拍拍胸脯。 “看来还是这次的诡婴,实在是丑得太过恶心,等忙完这次任务,本小姐一定要好好休沐一段时间。 这些天司正那几个老狐狸,就差没把我们当成驴在使唤,真是岂有此理!” “对a,要不起!” 许洛眼神一瞟,又若无其事的转开,嘴里附合着。 “咱们玄衣尉确实是需要好好休息一阵,不过还得尽快把这次的诡物收拾掉才行,走吧,抓紧时间,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 古惜夕见两人一出来,就赶紧收掉阵法。 她心疼的看看阵盘上的灵露,见表面上没看出来少了份量,这才将视线转到许洛身上。 “怎么样,可还顺利?” 发现所有人肚子中全是莫名诡婴后,几人便商量好许洛这次作为主力出手。 毕竟前几次诛诡,这混帐可是扮猪吃老虎捞足好处,都快引起了公愤。 “不算吃力,应当还不到凡级,不过若是让它继续成长下去就不知道了?” 看着古惜夕小心翼翼的收起皮袋,许洛先是讪笑,最后还是提醒道。 “不过据我看,这小杂碎看上去好像有些灵智不足,后面应该还有黑手策划了这一切。 封禁法阵最好还是不要节省,若是在没全部取出这些诡物前,被幕后黑手察觉到,那就麻烦大了!” 灵露对于许洛来说,暂时的作用也就跟糖豆食物差不多,这还是第一回亲眼见到灵露用在符阵上,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古惜夕还以为,他好奇自己刚才的小动作。 “可别觉得我吝啬,这宝贝叫灵露,最是珍惜不过,按律玄衣尉也只有我身上这一枚,以备不时之需。 给童威的那一枚,还是我爹送给我的保命之物,若不是事况紧急,我是肯定不会拿出来的。” 许洛一脸羡慕的笑笑,心里却在想着自己车厢中已经存下七八枚的灵露,究竟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 上次一枚灵露就让他顺利突破通脉境,那洗身境需要几枚? 一想到这个,他又暗自咒骂起那该死的天厌之体,若不是这玩意儿,自己得节省多少灵露,这可都是宝贝呀! “对了,那附身之人可曾醒来,身体可有大碍?” 许洛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难道我还负责那人康复如初?那可不行,没那本事,我只能保证取出诡婴时,他绝对还没有死!” 看着他那理直气壮的作态,古惜夕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她先是示意一脸鄙夷的赵双芷去看看,不要人没死在诡怪手里,倒是被活活弄死在驱邪司手中,那就真真是搞笑。 “难道进了驱邪司,哪一次还让你倒贴过?” 古惜夕狠狠白了许洛一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自私吝啬性子,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许洛懒得理会这些不知柴米油盐的二代们,靠坐在车辕上暗自调理着气息。 身后寄奴悄悄递出一个冰镇葫芦,小心的往他口中灌了口药汤,还贴心的擦拭干净嘴角残液。 古惜夕见到这一幕,莫名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朝金沙喝道。 “还不赶快祭起鉴心镜,看不到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救治?” 正在跟赵双芷悄声说笑着的金沙,英俊脸庞上满是莫名其妙。 可见到古惜夕脸上,那几乎满溢而出的杀气,他什么都没敢说,老老实实祭起鉴心镜。 许洛怪叫一声,双拐在地上轻点,人便跃进光束照耀的木屋里。 见到他那狼狈模样,古惜夕嘴角微翘,手诀却是毫不停留的飞快变幻。 就是要累死你这混帐,吃干抹净不认帐的大坏蛋! 咦,他什么时候吃干抹净呢?这个问题只是在小妮子脑子里一转,就立即选择性的遗忘了。 劝业司这片后院面积宽敞,简陋木屋足有近百间,玄衣尉几人一间间的清除过去。 说老实话,许洛倒还真没觉着多累,反倒是枉生竹这回是暗戳戳吃了个饱,可其他三人却已经有些撑不住。 还剩下十来间不到的时候,金沙负责祭起的鉴心镜,最先出现问题,定住诡婴虚无身体的白光,猛得直接熄灭。 手掌正疾速抓向丑陋人脸的许洛,心里一突,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诡婴猛得化作虚无,自肚皮上显出一团黑气,疾快无比的扑向他脸上。 情急之下,正在观想魔猿真身的许洛,下意识的一张口,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吼,自木屋中咆哮而出。 笼罩整座后院的封禁符阵,如水波般荡起波纹,然后啵的轻响撕裂出一条缝隙。 就连城池上边符文大阵那层无形光幕,都被声浪直接震得显出实体。 正在主阵的古惜夕暗叫糟糕,再顾不得节省灵露,一指就点在封印符阵核心。 本就只剩下露珠般大小的灵露,肉眼可见的缩小,天空上符阵裂缝也在巨量灵气冲刷下,急速愈合。 可谁也不知道,刚才那瞬息功夫,到底有没有惊动诡婴后面的东西。 吼声一出,刚才还凶恶扑来的人脸,不由自主的在空中一顿,然后如同被狂奔的火车头狠狠撞上一般,以比扑来还要快上三分的速度,猛得抛飞。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竟然差点阴沟里翻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哭山猿 门口警戒的赵双芷,可能因为这么长时间,许洛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心里有些松懈,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丝带后知后觉的疾射而出,将抛飞的人脸缠成一团,狠狠拉扯回来。 许洛手掌电光石火间变成利爪,毫不犹豫的一爪拍下去。 噗哧,犹如熟透了西瓜般,人脸没有半分抵抗之力,被拍成一团黑色雾气。 一不做、二不休! 无数好像早已迫不及待的青须,自许洛掌心处蜂拥而出,将黑气一丝不漏的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时许洛才来得及回头,朝着一脸羞愧神情的赵双芷摆摆手。 “快些去看看金沙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一听到有关金沙的安危,赵双芷智商顿时下降一个档次,不管不顾的就朝外边跑去。 许洛双目陡然变得腥红一片,看向昏暗屋顶。 这时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的深夜,可许洛目光却仿佛穿过屋顶,掠过符阵和无穷空间,看到了远处的环间山…… 几息后许洛才收回目光,就在刚才符阵破开的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一声异常熟悉的哭嚎。 难道哭山猿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游荡到了这边? 等到许洛一脸苍白的走出木屋,外面早已恢复平静。 古惜夕目光格外冷肃,正盯着一脸羞愧的金沙,看样子是已经数落过一番,现在是中场休息。 许洛走过去搂着金沙肩膀,安慰出声。 “多大点事,相处这么久,我说你们能不能对小弟多些信心?” 金沙脸色青红相间,红是羞愧,青则是踏踏实实的气血亏空,他朝着许洛感激的看了眼,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洛看着他那好像刚从寡妇床上爬起来的痨病鬼模样,不屑的撇撇嘴。 “我说老金,你到底行不行?” 说完,还故意朝着旁边满脸担忧的赵双芷,挤眉弄眼一番。 这下可着实踩中金沙的死穴,他几乎是原地蹦起来。 “行,怎么不行?男人怎能不行?刚才那不过是失手罢了!” 这话里歧义连一旁不通人事的两小娘都听出来了,赵双芷没好气的使劲在他腰间使劲扭了把。 这手艺当真是无论古今中外、无论时空界域,每个女人都是天生就会。 许洛吃不了这口狗粮,摆摆手回到车辕上坐定。 “还是先休息一阵吧!我灵力消耗有些大,刚才那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后面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妙!” 这话倒让其他三人都颇为认同,纷纷取出丹药服下,好尽快让身体恢复巅峰状态。 只有古惜夕还是一脸肉疼的看着,那已经消失大半的灵露,时不时气不过还瞪金沙一眼。 这一次,众人足足休息近一个时辰才再次开始。 许洛沉稳的站在床榻前,这位之后已经只剩下个位数的人,这次驱邪玄衣尉特意是自易到难开始,那位阿清嫂更是留在最后一位。 这是许洛提出来的,他心中的不详预感始终没有散去。 这么做,也是为防万一,万一有变,那便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一次鉴心镜白光乍一落下,惊变陡生,那诡婴小脸自肚皮处凸显,面容上却再没了不通灵智的狰狞。 尖牙毕露的嘴角在许洛目光下,竟然诡异的向上拉扯至耳后,露出一个丑陋骇人的笑脸。 糟糕!那幕后黑手果然已经察觉。 许洛当机立断,手掌直接生出利爪,一爪盖在那诡婴脸上,无数青丝如蛛网般径直穿透木屋,朝着其他还没有驱诡成功的木屋延伸过去。 “双芷去帮老金他俩,至少让符阵多坚持十息时间,剩下的人我一起来,没时间了!” 赵双芷看不到青须,只见到木屋瞬间被某种东西,扎出无数个细细孔洞。 她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一听见许洛的话,毫不迟疑就往外边跃去。 许洛只觉得手掌中,好似抓住一只肉呼呼的活物,正在疯狂挣扎扭动。 下一刻,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掌心就是一空,诡婴竟诡异消失不见。 许洛心中警兆大作,另一支手臂直接扔掉木拐,整个人如游鱼般往后滑去。 背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青牛大车通体青光闪烁,直接撞开墙壁及时出现在他身后。 许洛手掌在地上一点,便安坐车辕之上,背后传来熟悉的冰凉触觉,让他心里莫名一松。 脑海中一头撑天魔猿突兀而现,捶胸顿足、咆哮如雷,腥红视线猛得在身前某处一凝。 空间波纹荡漾,拳头大小的诡婴,自空间中硬生生被挤出来。 许洛此时目光中满是凶戾,没得一丝感情,看着那诡婴除开无尽冷漠,便只有一种看见可口美食般的贪婪。 诡婴豆粒般大的小眼中,明显全是惊骇不解。 诡怪仗之横行的虚化神通,在许洛面前就如同小儿杂耍一般,被轻而易举破掉。 黑气在诡婴小眼中形成一个旋涡,勾人心魄。 可许洛腥红瞳孔中隐约露出一丝嘲讽,轻喝出声:“破!” “吱……” 诡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眼睛位置直接炸成两个黑洞,丝丝缕缕的黑气正朝外间散溢。 下一刻,空中便被黑雾弥漫得影影绰绰,诡婴身形一闪又要朝身后虚空钻去。 可这时上方空间猛得一暗,无数青色竹须争先恐后拥出,占据着它所有视野…… 许洛收回手掌摊开,诡婴已经被彻底拍散。 一缕黑雾如有灵性般,在掌心不断盘旋,时不时就往指缝处逃窜,可马上又被青须给生生拖回来。 许洛瞳孔一缩,通幽术无声展开,整个心神仿佛都落进了黑雾中。 一幕幕场景如无声电影般,自眼前闪过。 一头带着女性特征的高大哭山猿,正在不断哭喊嘶吼,却被几头强壮哭山猿死死按住。 尖利石刀自小腹处划下,片刻后一个血肉团从伤口处掏出。 母猿虽然已经没了灵智,也没了心中人性。 可这世间无论哪种生灵,有一种天性是与生俱来,是深刻在每一个灵长动物血脉深处的,那就是养育、保护自己的后代。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人心 母猿不顾肚腹处正不停迸血的巨大伤口,如同走到末路的野兽一般,疯狂挣扎起来。 按着它的几头粗壮哭山猿,都被它生生挣开。 一头好似首领模样的哭山猿,身材异常魁梧,眼中满是暴戾,手中石刀毫不犹豫的捅进母猿的胸口。 母猿身体一顿,瘫倒在地上, 可还是蠕动着朝那血肉团挪去。 首领张嘴吼出一声尖锐哭嚎,所有哭山猿齐齐嚎叫起来,在巨大声波冲击中,那团血肉一点点消融,转化成丝丝缕缕的黑雾。 母猿焦躁疯癫的眼神,猛得一顿,随后便是空白一片。 身体再没有半分力气,任由暗红血液在地汇聚成一滩,涂出一副恶心狰狞的图案。 它就这么呆呆看着那丝黑雾,直到彻底没有任何生息。 黑雾融进旁边一个古怪祭坛中,那里上方黑雾已经融成人头般大小,丝丝毫光绽放,璀璨夺目。 可没人知道,这光芒之下,究竟需要多少哭山猿幼体鲜血浇灌? 许洛一个激灵,眼中流出血泪,通幽术自发停止运行,这让他有些遗憾。 虽然也有些收获,可还是没能看到事件最终始末,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错, 这次的诡婴跟那群哭山猿脱不开关系。 再一想到哭山猿那可怜的智商, 许洛怀疑只怕并蒂瓜那两个老不死的也掺合在其中。 想到灵识中见到的那血腥残忍一幕,哪怕是哭山猿只是一群诡怪,严格来说连诡怪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诡怪制造出来的一种邪兽。 可是许洛知道,哭山猿其实就是那些在并蒂瓜祈愿景中,选择错误的迷失人类。 他只觉得一股无声暴戾,如燎原大火般要彻底烧毁脑海中所有理智。 在大燕朝,每一个人都知道诡怪不可理喻,凶残狡诈、善于蛊惑人心,有些邪物甚至把人都当成了一种资粮、食物。 许洛遇到过的诡怪其实也不算少,凭心而论,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也绝对没到见诡就杀的地步。 可这次的事情,着着实实给他敲了个警钟,可能这才是诡怪最真实的一面! “许洛,快一些,灵露快要消耗干净了!” 屋外的急声大喝,惊醒了许洛。 知道现在时间紧急,他暂时抛开杂思, 大手朝空中一抓。 刚才那些没入间间木屋的青须,顿时绞合成一股, 尾端如糖葫芦般串着一个个人脸诡怪,无视空间距离,直接出现在许洛生出利爪的手中。 而落在屋外三人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只见许洛所在的木屋,陡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然后大家为之头疼的人脸诡婴,纷纷如同倦鸟归巢一般,落入他所在的木屋。 可就在这时,意外再次发生。 那位最先怀上诡婴的阿清嫂木屋中,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要,我的孩子!” 声音入耳,许洛立知不妙,这些诡婴本就是依凭人心执念而生。 若是他没猜错,这些能怀上诡婴的百姓,每一个肯定是无子、或者是少子的人家,孩子应该已经成为这些人的最大心病,这样诡怪才能有机可趁。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身体受损、污秽状态下,本能就会排斥源头,这也是许洛能将所有诡婴顺利取出的根本原因。 可是,千万别低估人心欲望执念! 在许洛看来,所谓的诡怪之所以无处不在、剿之不绝,根本原因不过是人心欲念不绝! 而在这方世界,诡怪会将这种欲念放大,具化成一种阴煞力量。 人心有多复杂,诡怪就有多难缠。 两世为人的许洛自然知道,人心到底是怎么复杂的一个玩意儿! 它能历事、能明理,可以清澈如天山雪,也能落灰、能涤尘,可以阴暗成沟底泥。 能心常满足、牵挂、感恩一生,也能固执、记恨、问候别人十八代祖宗一辈子! 因人而异。 但无论哪一种,若是具化成现实力量,那都将惊天动地、几近无所不能! 若是执念不强,要分离取出诡婴自然容易,可若是宿主自己都不愿意它离开,会发生什么? 许洛狂吼出声,青色竹须猛得膨胀如同一条条手指粗细的蟒蛇般,在虚不着地的双腿上迅速蔓延。 瞬息间,他下半身好像穿了一层竹甲般。 许洛在地上轻轻一跺脚,身体如炮弹般直接撞穿好几座木屋,出现在阿静嫂床榻前。 先前一直昏睡的阿静嫂,终于清醒过来,姣好脸庞上满是焦躁不舍,白皙手掌正往前虚抓。 胸前美好挤出一道动人心弦曲线,美目闪烁晶莹、秋波荡漾,长长睫毛扑闪,看上去格外诱人。 还不等她露出惊骇神情,许洛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可下手却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直接一手刀就砍向她脖颈。 这种情况下,若是这女人还清醒着,她心中欲念只会增长那诡婴的力量。 阿静嫂瞳孔猛得涣散,随后不带半分感情的死死盯着许洛拍来手掌。 锵锵,一声金铁相击的脆响,回荡在整个木屋。 刚刚还只是血肉之躯的白皙脖颈,竟然瞬间如铁石般坚硬,将许洛手刀直接弹回。 一道道黑气如蚯蚓般,在阿静嫂动人躯体上蔓延,犹如最为美艳的罂粟花,看上去娇艳动人,实则却是这世上最为罪恶的毒物。 “坏人、都是坏人!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孩子?为什么……” 黑雾簇拥着阿静嫂,她眼中已经没有一丝神采灵性,好像疯癫般嘴里呢喃着同一句话。 许洛只听了一句,心里便明白过来。 这里面,只怕又隐藏着一段凄苦残忍的故事,也正是这个女人心底最深的那根刺。 可这时,却绝对不能让这诡婴彻底复生! 许洛隐隐察觉到,诡婴事情发展到现在只怕还只是一个开端。 那群哭山猿,还有那两个一直呆在环间山,看似安分守己、少见踪迹的老不死,肯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许洛一直沉默的作态,仿佛彻底激怒了阿静嫂。 她如同矫健母豹般,自床榻上一弹而起,双手黑雾弥漫变幻出两支匕首,凶狠刺向许洛面目。 第一百八十九章 醒来 许洛强忍着一爪乎烂阿静嫂那张俏脸的冲动,尖爪朝匕尖一弹。 叮,匕首如同触电般缩回,可另一支却是阴险无比的出现在他小腹处。 许洛腰背一弓,堪堪让匕尖自腹前划过,手掌顺势化刀狠狠切在她肩头。 可这时,那一尺长短的匕首却突兀长出一截,自他腰间一掠而过。 哧的轻响, 驱邪司制式纹山甲如同一张薄纸般,被一分而二。 许洛看着甲衣下冒出一溜血珠的腹部要害处,额间冒出冷汗,若不是自己专修肉身,这一刀只怕就能要去自己大半条小命。 阿静嫂显然也没料到眼前这清秀少年,肉身竟然如此强悍。 若是在她没迷失之前,见着那一块块坚逾精铁的腹肌,肯定会面上透出几丝羞红、春心微荡。 没准朝阳洒下晨曦时,递上几块嫩白豆腐之际,还会趁机调笑几句。 美妇娇艳动情、少年羞涩拘束,可想而知,那是多美好的一副画面! 可现在的她,已经只是一具傀儡,阴煞气机早已经充斥她所有脑海,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杀光这世上所有想夺走自己孩子的坏人! 阿静嫂身体狠狠摔落又弹起,粗制滥造的木榻直接崩塌。 她如同美人蛛一般手足并用,扭曲着身体倒挂在木墙上,朝着许洛呲牙咧嘴,黑雾在丰盈脸颊上形成细密纹路,让她看起来再没半分美感。 许洛心里闪过一丝悲哀,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彻底没救了! 她已经对那头诡婴彻底放开心神, 不仅不反抗反而在主动配合,让阴煞气息占据着这具身体! 许洛已经不想去猜测,她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有过什么样的故事。 他已经在尽力挽救,可架不住人家压根就没想活。 阿静嫂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就要接受后果! 从此刻起,许洛就会将她当成一头真正的诡怪来对付。 阿静嫂漆黑瞳孔中闪过凶光,自房顶上一跃而下。 黑雾在背后疯狂延伸成条条触手,朝许洛缠去,手中黑雾匕首闪烁寒光,直刺许洛逐渐变得腥红的眼眸。 不知为什么,她、或者应该说它,一看见那双血红瞳孔,就会下意识生出一种不舒服。 它不知道,在人类的话里,那就叫发自心底的恐惧,生灵遇到天敌时下意识涌出的一种大恐怖! 咝、咝…… 许洛任由那黑雾触手缠绕身体,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阿静嫂。 他希望能在那双曾经美丽的瞳孔中, 见到一丝迷茫、或者说人性, 可最后还是失望了。 看着迅速占据着所有视线的森寒匕首, 许洛眼中再没有一丝波动。 一直没有丝毫动静的青色根须猛得绞动起来,与那些黑雾触手纠缠到一起。 手掌如同瞬移一般,一把抓住匕首。 阿静嫂脸颊浮出狰狞笑意,漆黑匕首猛得化作黑雾正要散开。 可让它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散开的黑雾如同被一根根无形绳索拉扯住一般,又再次汇聚在一起,还是被那长出利爪的手掌抓在手中。 “打够呢?该我了!” 话音未落,许洛指尖利爪往匕首上轻轻一抚。 匕首噼里啪啦碎作一地,阿静嫂终于露出畏惧神情,身形虚实闪烁不定,就要逃走。 可许洛只是遥遥朝她一指,虚幻身形顿时停滞半空,另一支利爪如同拍苍蝇般,狠狠砸在它脑门上。 “吱、啊……” 两种古怪惨嚎混合在一起,如同尖锐东西在玻璃上用力抠划,声音刺耳至极。 许洛眉头微皱,最烦的就是这些鬼祟伎俩,你就不能安静的好好去死么? 他猛得往前一蹿,如被冬眠中被惊醒的熊罴般狠狠撞过去。 正在往地上砸落的阿静嫂,身体被撞成一个诡异角度,然后跟个破烂娃娃般直接摔向木墙。 可还没等它落下,许洛大手如电光疾伸,竟然后发先至一把扼住它纤细脖颈,生生拉扯至面前。 巨力之下,阿静嫂颈椎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 无数黑雾察觉出不妙,争先恐后的自她脸颊上褪去。 可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青须,如贪吃蛇一般精准无比的咬中那些些黑雾,一口一口的生生吞了下去。 吱,急促惨叫还没来得及响起。 无数青须已经迅速攀沿而上,将阿静嫂包裹得密密麻麻,像个蚕蛹一样。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许洛蓦地松开手,身体上各种异象如潮水般退去,他无力瘫倒在地上,还不忘朝外喊了一声。 “诡婴已除,可以收阵了!” 金沙精神一阵振奋,再次喷出一口精血在鉴心镜上,镜面白光猛得大作,笼罩住整个后院。 可这次如雨点般洒下的白光,好似一只只无头苍蝇般在后院中乱窜,却没能查探到半点阴煞浊气。 古惜夕几人对视一眼,眼中齐齐露出惊喜神情,然后几人如释重负般,直接坐躺在地上。 休息片刻,许洛默默看着地上已经僵硬的阿静嫂尸体半晌,然后突兀伸出手将她还大睁着的眼睛,轻轻合上。 “若是有机会,我会替你讨个公道!” 许洛踉跄着自木屋走出,抓着十几头人脸诡婴递给古惜夕,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抱歉,刚才那头诡婴险些出了意外!” 古惜夕笑着摇摇头。 “我們这回可是只出了些力气,最难、最凶险时刻全你一个人扛着,这还要怪你,那当真没天理了!” 许洛靠在车辕上惬意的长舒一口气,继而叹息出声。 “可惜,这些诡婴除开最后一头,其他好像全是傀儡一般,没能透露出半点幕后黑手的信息。” “事情总要一步步来,别急!” 金沙服下赵双芷递过来的补血丹,大声喘息一阵,然后也学着许洛一般瘫倒在车辕上,半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 古惜夕修为最深,恢复起来也最快。 她朝着正在传信符纸上奋笔疾书的赵双芷,叮嘱道。 “别忘记提醒那童威,及时关闭符阵!” 赵双芷点点头,手上动作却是没有半刻停下。 她不光负责信息传送,若是有时间,还需用将过程记录下来供驱邪司存档,这样如果以后再遇到类似诡怪,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第一百九十章 猜测 “你们觉得现在应该从哪里开始查?” 古惜夕看着没有半点形象的许洛两人,秀眉微皱。 金沙头疼的用手捂住眼睛,显然暂时也没想到好办法。 许洛思忖片刻,便朝着那些清醒过来后,正在三三两两走出木屋的百姓呶呶嘴。 “诡婴虽然尽数清除干净,可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得查清楚,以防下次不明真相的百姓再度中招。” “何大人,进来吧!” 古惜夕先朝外面高喊一声, 片刻后,何铁骨那张老脸便出现在门缝处,鬼鬼祟祟朝里面打量。 见到屋内一片风清云淡,这老油条才猛得推开门,大声吆喝出声。 “来人,快、快将这些百姓送回去!” 一边说话,他一边打量着古惜夕脸色,见她微微点头,示意所有百姓已经无事。 何铁骨那张桔子皮老脸上,难得没有露出习惯性的油滑神情,反而浮现一抹钦佩。 看着玄衣尉一行人,几乎都累瘫在地上却都不动,他小心翼翼的湊上来。 “那各位大人是不是先去休息,县府那边早已安排好地方,肯定比不上郡城那般奢华,可也算是干净舒适。” 古惜夕摇摇手。 “不用麻烦了,咱們就在这片木屋住下就好,另外吩咐你准备的东西和人全都送过来,我们还需用再复查一遍,以免有遗漏!” 幕后黑手的事情还没有确认,古惜夕还是选择先暂时隐瞒, 以免再引起恐慌。 她抬头看看天色,天边已露出鱼肚白,艰难的一夜总算熬过去了,可今晚呢? “另外,今夜宵禁继续,驱邪司需要彻底清除那些阴煞气息,一定不能让百姓出门!” 何铁骨在旁边连连点头,见古惜夕好一会儿再没有别的吩咐,才又说道。 “那吃食老夫一会儿就吩咐人送过来,辛苦诸位!” 古惜夕摆手示意他先离开,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抓紧时间休息。 哪怕是修行中人,精气神一旦耗尽,可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若普通人气血心神容量,只是一个水缸,那修行人随着境界提升,就在提升这个水缸的容量。 水缸、池塘、湖泊……直至最后的无边汪洋。 可这样一来,若是水全放干,哪一个容易补满就显而易见。 何铁骨人品虽有些不堪, 可做事却很是圆满周到,离开不过片刻后就先送来美酒好肉, 还蕴含着微弱灵性。 等玄衣尉全部酒足饭饱之后,才又恰到好处送来一大堆文册案卷。 这倒令许洛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当真是各有其生存之道! 气血恢复大半后,玄衣尉几人也不进屋,直接坐在后院中,一本本翻看起那些怀上诡婴之人的资料,不时还从外面叫进一两个人进去仔细询问。 这一通忙活竟又耗费了一个白天,眼看着天色又渐渐暗下来。 许洛将最后一本户籍文册丢至地上,伸了个懒腰。 “要是再这般来上一回,我倒宁愿与那些诡怪再干上一架!” 此时没有外人,古惜夕见其他三人都露出疲乏不耐神色,索性自己亲自动手,将那些文册资料全部分类放好,然后脸色一正。 “都说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金沙高大身躯盘坐地上,也比身边的赵双芷高出半个头,他皱皱眉迟疑出声。 “这些中招百姓,好像全是樟衣巷周边住户!” 一旁的赵双芷,不屑的翻起白眼。 “这还用你来说?我倒是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 然后她故弄玄虚般停下话语,一脸得意的左顾右盼。 可许洛正低头想着什么,古惜夕看到也假装没看见,继续整理着手中文册。 只有快快乐乐当舔狗的金沙,一脸讨好的捧哏。 “哦,快说说,是什么?” 赵双芷狠狠瞪了许洛两人一眼,可见许洛状似正要抬头,她又畏缩的飞快收回目光,这德性就跟金沙初识许洛厉害时的作态,一模一样。 “你们没发现,这些百姓全是家中子女稀少,有的也全是女娃?” 这下许洛倒真是对这小丫头刮目相看,本来他就想借这机会说出来的,没想到还真被她看出蹊跷,他难得朝赵双芷微笑点头。 “不错,我觉得这应该就是诡婴寄生的关键,也只有这些人才有足够的执念欲望,让这些鬼东西有机可趁!” 古惜夕欣慰的拍拍小丫头肩膀。 “不错,难得长进一回,再说说,还有没有什么疑点?” 赵双芷青丝一甩,满是傲骄的别过头颅,一副本姑娘不跟你们这些愚笨之人计较的模样。 许洛沉吟一会,组织着措词,主要是考虑怎样在不暴露自己秘密的情况下,将知道的消息说出来。 “樟衣巷这一块住的大多是致仕官宦,这些人家境有富有贵,可最差的也是如阿静嫂……” 提到这个女人,他心里还是有些郁郁,话语不由得顿了下,然后才又接着说。 “如阿静嫂这般衣食无忧的人! 那么幕后黑手,又是怎么分别接触到这些各个阶层的? 比如说这何家,家主何正光正是县府六房之首,可也同样中招。 这样的人,家中奴仆护卫足足过百,武道高手也不在少数,普通人哪那么容易接触到?” 见同伴纷纷沉思,许洛又接着推测。 “还有我收服诡婴时候,发现它与环间山的哭山猿十分相像,你们觉得呢?” “咱们来时路上遇到过的哭山猿,那种几乎没出过环间山的凶兽,倒是听闻它们与并蒂瓜诡物常一并出没。 哭山猿与并蒂瓜诡物,驱邪司肯定早有记载,金沙一边凝神回忆,一边疑惑出声。 “可是,这诡婴分明是老鼠般吱吱尖叫,那哭山猿之所以有这名头,正是因为它吼叫声音像极了妇人哭泣,你从哪里看出来一样的?” 许洛点点头。 “没错,可若是哭山猿幼仔呢?你可曾亲眼见过? 我曾经亲眼见过,至少有七八成相像,而且千万别小看这些哭山猿,它们不出环间山,只不过有东西不准它们出来罢了!” 前面的话还无所谓,后半句可真是把几人给惊着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樟衣巷 若是那一群群哭山猿,全部被某种力量纠合到一起,一想到那场面,其他人都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金沙两人还在那惊疑不定的时候,古惜夕却知道许洛既然肯说出来,那这猜测肯定已经有七八成把握。 她脸色逐渐变得冷肃起来。 “双芷,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个消息还是先传回郡城, 交给司正他们去证实,我们也多留些心。” 说到这里,她又沉思片刻才继续说道。 “如果这些诡婴都是哭山猿幼仔,那它們是如何进入到定仪城的? 城中符阵刚才还能完全激发,那就证明一切正常,若是有阴煞气息出现,这座符阵虽然不能如郡城那般直接诛杀,可只是发现其踪迹还是不难的。 黄枫尉那些同僚,没道理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以许洛这种怕死凉薄心性,向来都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他阴测测一笑。 “可若是城中有人配合了?” “怎么可能?” 赵双芷直接惊呼出声。 她委实是无法想象,这世上竟然会有人连人都不愿做,会去勾结诡怪来谋害自己族类? 许洛无语的撇嘴,这世上所有人,要是都你如这般锦衣玉食、享尽富贵,那自然是没有的。 可在有些人心里,我他娘的自己都活不下去了,难首还关心别人过得好不好? 还什么族群命运?这不扯么? 古惜夕知道金沙两人在跟着自己之前,几乎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代,哪里懂什么民间疾苦? 可许洛这个猜测委实太过惊骇,她也有些将信将疑。 “你有什么证据?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这里你符阵知识最为渊博, 不如说说,若是没人掩饰,诡怪能安然进城不被发现吗?” 不待古惜夕回答,许洛又肃容提醒。 “若是这般容易,那大燕只怕早就在百年前就亡了!你们莫非忘记了磐石城?” 一听这话,其他三人面色齐齐一肃。 许洛提到的磐石城,并不是现在安莫山脉中磐石防线所在地,确切的说,应该是它的原身。 百年前正是因为一头精于幻象变化的诡怪悄然潜入城中,才导致整座磐石城死伤惨重。 百姓、兵士们纷纷自杀残杀,最终幸存者十不存一。 这也是之后符阵、鉴心镜之类法器大肆研制发展,最后在整个大燕主要城池全部布设的契机。 “证据?” 牵涉到人族内奸,古惜夕显得有些拗执。 许洛不知该不该,把自己心里那个惊世骇俗的猜测说出来,思忖片刻,还是觉得略微提一提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玄衣尉几人虽有着各自缺点,可至少本性还算善良、有各自的底线,应该值得相信。 “现在咱们都知道, 哭山猿其实就是被诡物迷惑的人类所变化, 在环间山发现其踪迹亦有几十年之久,那么,这批诡婴真得是第一批? 若是诡婴真得自人身孕育,那它又算诡怪,还是人类?符阵还能发现它的异常?” 这话一出,古惜夕脸色陡然变得铁青,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让她都不敢继续多想。 金沙两人腾的站起身,只觉得浑身发麻,一股凉意自脚底板升起,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个猜测委实太过可怕,只要想想那恐怖后果,只怕整个莫水郡都会彻底翻天! 许洛没再刺激几人,虽然他心里想得还要更远一些,可此时明显已经到几人所能接受的极限。 说来说去,他们玄衣尉也只不过一群低阶驱邪人罢了。 多大肩膀扛多大事,不然事没扛起来,反而会把自己给压死! 发愣片刻,古惜夕一把抢过赵双芷手中传信符纸,符笔笔走龙蛇,将这个可怕猜测原原本本传了回去。 这次,哪怕玄衣尉全部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尽快将消息送出去。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后院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一行人都在心里慢慢消化、接受这个猜测。 良久之后,古惜夕终于扔掉符笔,强自一笑。 “也勿需过于担忧,就算许洛猜测全是真的,咱们无法辩识,难道司正他们也没办法?更何况还有犒京总司那些老怪物? 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接下来尽量多加小心,一有不对就直接撤,总归是保命为主! 想必消息传回去后,郡城那边支援很快就能赶到,情况还没到最坏的那种地步。” 说到这里,她又对罪魁祸首许洛,狠狠翻了个大大白眼。 许洛很是莫名其妙,我不说,你们疑神疑鬼、说了嘛,又是心惊胆战,怪我咯? 可这时,肯定不能再多嘴,不然人心就真散了,他索性转移话题。 “趁着天色还早,我们不如先去樟衣巷周边转悠几圈。 一来舒缓下心神,二来也实地探查一番,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没有注意到的!” 古惜夕又送了个秋波,这次是真的秋波如水。 她也不知道眼前这男人,心脏到底有多强大,可几乎从来没见过许洛有慌乱恐惧的时候。 哪怕是生死关头,他好像总是那般凶悍暴戾、无所畏惧! 樟衣巷多是高门大户,除开阿静嫂店铺那一段开了些食肆米铺,稍许有些喧哗,剩下的大多数地方,都是清幽安静至极。 宽阔巷道上用青石板铺盖,来往行人也都多做仆役护卫装扮。 时不时,还有一两个背着牛皮包的孩子疾步走过,他们神情拘谨怯弱,走起路来就好似身后有人用鞭子在抽打驱赶一般。 经过玄衣尉一行人跨下的金鳞马,还有青牛大车时,每一个孩子眼中皆露出羡慕神色。 可能对于这些信童来说,拥有骏马、或者大车那就是他们这一辈子的梦想。 许洛随意看了一眼,神情再没有如初见时的动容,便不再理会这些信童。 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这种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还恰逢诡怪作乱,像这样的勉强活着的人不要太多。 这些能进劝业司的孩子,哪怕每天辛苦一些可至少能填饱肚子,相比起那些饿死在进城路上的人,已经足够幸运! 至少在许洛看来,大燕朝哪怕有百般不好,但每个城池标配的劝业司,绝对是项流芳百世的巨大善绩!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石头 道路两旁宅院都是规模宏大、占地宽广,远远看去层楼叠榭、鳞次栉比。 何铁骨一边走,一边给玄衣尉几人介绍着宅院主人的来历背景。 这些事情,对于他这个在定仪城厮混一辈子的老土狗来说,那当真是手到拈来,每一家生平来历都说得头头是道。 直到路旁出现一座占地格外宽广,大门上高挂谢府门匾的宅院时。 何铁骨却只是含含糊糊略微提了几句。 “这是定仪城前任县君谢老大人的宅子,家风严谨、声名煊赫!再看对面那家……” 可还不等他转移话题, 许洛已经嗤笑出声。 “这家就是阿静嫂的夫家,哦、应该说前夫!” 何铁骨如被一下扼住脖子般,剩下的话全被堵在喉眼里,愣是半天没崩出一个字。 只听许洛这说话的口气,便知道他对这谢府是没有丁点好感,何铁骨是个老滑头,可许洛又岂是好相与的? 听弦知意,何铁骨看向古惜夕几人眼神里,隐隐透出一丝祈求。 若是闹出什么事情,玄衣尉一行人拍拍屁股就能走,可他能往哪里走? 别小看这些致仕官宦,虽说人已不在位,可能想办什么事不一定办得成,可若是想坏谁的事那绝对是十拿九稳,混官场么,谁还能真正不染尘泥? 许洛没理会他,只是将阿静嫂临死前对孩子的执念,略微提了几句。 玄衣尉这几位小爷,除开许洛这湊数的土包子,哪一个不是在郡城都能横着走的主? 更何况现在他們还占着理,特别是古惜夕两位小娘子,身为女人更是感同身受, 赵双芷气势汹汹的就要上前砸门。 就在这时,旁边侧门打开一条小缝。 一个小脑袋自里面艰难挤出来,后面还背着个与他矮小身材极不相符的巨大皮囊,这应该是一个恰好来送东西的信童。 信童朝许洛几人看了眼,下意识擦擦嘴角。 他微微愣了下,小脸便迅速变得苍白,低下头就朝前跑,显然已经察觉出这些人身份尊贵。 可由于背后的巨大皮囊过于笨重,在门缝处被夹了下,信童瘦小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一头就要朝前栽倒。 他身不由己的往前踉跄几步,可还是直直撞上了停在旁边的青牛大车上。 正欲叫门问罪的许洛吓了一跳,心神一动,赶紧压制住青牛大车自发反击。 任何一件伴生物对于普通人来说,威能都是不可想象的,哪怕只是轻微反击一下,这信童也是凶多吉少。 信童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年龄大约七八岁,手上、脸上长满烂疮, 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袍子。 这般湿冷的季节,脚上却拖着一双粗陋草鞋, 血水混合着草屑,已经沾染成斑斑暗黑。 “还不赶紧滚!法师大人车驾也是你娃娃能冲撞的?滚、滚……” 还不等许洛开口,何铁骨老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已经开口咆哮起来。 许洛诧异的看着这表面油滑,实则还有着心中底线的老滑头,愣住片刻后不由得摇头失笑。 确定那信童无事,他就扭头再看向于家高门。 当年阿静嫂的事情肯定另有隐情,他既然答应那个女人,就自当遵守承诺。 不然,他意难平! 可许洛身子刚转到一半,又猛然转回来。 那信童正在何铁骨喝斥下知机往外跑,可是速度却并不算快。 因为他的脚明显一长一短,走起路来自然不太爽利,这信童竟然也是个瘸子! 见到这一幕的许洛,只觉得信童背影,猛得跟记忆中某个熟悉无比场景重叠起来。 一股酸辣感觉直冲鼻腔,他下意识叫出了声。 “等等,回来!” 旁边的何铁骨,还以为他真要迁怒于人,有意无意的挡在他身前,大手朝已经吓得呆愣在原地的信童狠狠扇去。 “今儿个就给这小王八羔子长长记性,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你连看都不能多看一眼的!” 可蓦地一股巨力阻止了他,许洛手掌如铁钳般死死锁在他手腕上,然后把他轻轻往边上一推,再次朝信童招招手。 “过来!” 虽然许洛脸上已经挂满他自认为最和蔼的笑容,可信童瘦小身子还是如筛糠般颤抖个不停。 可在整个定仪城都称得上是大人物的何金捕,都在这看似和善的大哥哥面前吃鳖,他又怎敢跑,又能跑到哪去? 许洛这会儿很有耐心,一直等到信童颤颤巍巍的磨蹭到跟前,这才温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信童飞快抬头,偷偷瞄了他一眼又低垂下去。 “大人,我叫小石头!” 许洛一愣:“为什么叫小石头,你没姓吗?” “娘说希望我能像石头一样,不用吃喝也不会死!姓、姓……” 说到这里,信童又飞速抬头,好像在确认许洛的和善是真是假。 可不等跟许洛视线对上,他又如受惊的老鼠般,将头埋在胸前。 “姓、姓…娘让我忘了,娘说以后谁能让我不再饿肚子,就让我跟谁姓!” 许洛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自心底猛得燎原开来,可他又生怕吓着这孩子,费尽心神才强自压抑着。 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这股暴戾愤怒应该朝哪里发? 怪谁?怪定仪城? 小石头流落于此,虽说活得难了些,可至少没有饿死! 怪大燕? 可若是没有劝业司,不知道会有多少像小石头这样的孩子,根本等不到他生气愤怒的这一刻。 怪老天爷、怪这世道,可他有那本事、有那资格吗? 许洛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有些词穷,愤怒如潮水般涌退,巨大的无力感充斥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只知道,这世界原本不应该这样的! 这会儿,许洛好像彻底陷入迷茫,愣在那里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信童见他好久都没有动静,又抬头偷偷打量起来。 特别在看到许洛那双枯瘦如柴、虚不受力的双腿时,他一下子愣在那里。 在他幼小心灵里,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高高在上的法师大人,竟然会是一个残废! 第一百九十三章 灵光 这种冲击,不亚于在小石头脑中重新打开一片新的天地,他那浑身上下唯一干净的眼眸里,猛然爆发出炫目神采。 可就在这时,小石头眼角余光却瞟到旁边一脸焦躁的何铁骨,嘴唇正在无声张合。 “还不走!” 习惯性的畏惧、恐慌感觉又重新挤满心头,小石头立即反应过来,一瘸一拐的飞速消失在街角。 后面的古惜夕嘴唇动动, 可看着许洛没有任何反应,又安静下来。 等到许洛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只剩下何铁骨那张油腻老脸。 “大人,那信童每日送邸报、信件也算勉力,我刚才已经略施薄惩,你大人有大量,就把他当个屁给放了吧?” 许洛一愣神,遂即又有些哭笑不得,合着在你们心里,我们这些驱邪人就是如此不堪,吃人不吐骨头么? 可他不知道,这世上大多数的驱邪人,对普通人还真就是这样。 当一个人掌握着超越了绝大多数人的力量,又有几人能真正把持本心、维持人性而始终如一? 不过,何铁骨这话一出,许洛心里莫名有些触动。 脑子里关于诡婴事件那一团乱麻,好似隐约见到线头一般。 可想半天却又不得要领,他只能准备先放到一边,事情总要一件件来办。 许洛再次朝谢家大门走去,此时古惜夕几人,还朝着那信童消失的方向打量,眼中若有所思。 “哎!” 一旁满脸苦色的何铁骨, 立即见缝插针的劝慰出声。 “诸位大人,刚刚也看到这些送报的信童何其可怜! 老夫可以告诉你们,这樟衣巷一片,谢家也是唯一能让这些卑微信童进入大门的人家。 而且每次谢家仆人,总会借机送些点心米糕于其饱腹,这些年来一直如此,你们说,这样的人家难道算不得良善? 我不知那阿静嫂都跟你们说了什么,可谢家几十年来修桥补路、振灾济贫,从不落于人后。 难道,这样也算不得良善? 何铁骨越说越激昂,最后甚至怒目瞪着几人,再无之前谦卑恭敬姿态。 他这番转变,直接看呆了玄衣尉一行人,金沙几人互视一眼,难道,真得是误会谢家呢? 可许洛…… 几人下意识朝旁边看去, 只见此时许洛却如同魔怔一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嘴里不停呢喃出声。 “幼仔、孤儿、信童……” 没人知道,此时许洛脑海里好似正在翻江倒海一般,思绪飞速旋转。 乍一见到这名信童,他脑子里一直没有想通的诸多疑惑,仿佛被什么东西快要串联起来。 可想破了脑袋,却始终缺着那一线灵光没能想得透彻,许洛顾不得其他,在原地缓缓踱步。 古惜夕挥手阻止正欲去拍醒他的金沙,玉手悄然放在腰间刀柄上,目光炯炯的扫视着四周。 特别是还满是激昂作态的何铁骨。 她知道许洛如此失态,肯定是想到了某个关键线索,没准诡婴始末都有了转机。 突然,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的许洛动了起来。 木拐轻轻一点,他人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何铁骨身边。 如此速度别说何铁骨,就连金沙几人都吓一大跳。 此时许洛好像对外界动静,根本没在意过,他一手轻按在何铁骨肩上,手掌竟诡异的变成灰黑色。 “把你刚才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再说一遍!” 何铁骨正处于这后半辈子难得的高光时刻,正是心潮澎湃之际,气血一上头,就欲再次朝赫赫有名的驱邪法师们严词喝斥一番。 可他一对上许洛正死死盯着自己,开始逐渐变得腥红的眼神。 不知为何,何铁骨心里莫名一虚,刚涌至嘴边的呵斥又瞬间沉底,干脆利落的变身复读机。 “诸位大人,刚才你们也看到那位送报的信童……” “就是这个,邸报!” 许洛手掌在他肩膀重重一拍,惊喜的打断他的话。 几人一直想不通那些诡婴,是怎样接触到这些极其惜命的权贵人物,可却从来没有人注意过,这些分布在城池每个角落的不起眼信童! 整件事情拼图差不多完成,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哭山猿幼仔若是想完美融入人类城池,还有什么能比这些被人抛弃、孤苦伶仃的信童孤儿,更为合适的身份么? 劝业司里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孤寡老弱、要么身体残缺,总之,都是这个世界最为卑微、也最不起眼的一群人! 想到这里,他又朝着何铁骨看去,可只见他正呲牙咧嘴几乎快要惨叫出声,许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好像观想出几分魔猿威能,还拍了人家一掌。 他赶紧收回力道,脸上挂满笑意。 “老何,这些信童除了邸报,可还送其他东西?” 正在揉搓肩膀的何铁骨一愣神,下意识回答。 “怎么可能光送邸报?这些东西也就是这些官宦人家、读书人才会去看,劝业司家大业大,光靠这些怎么可能养活那么多人? 大头还是那些普通百姓家的书信、货物来往跑腿之类的,虽然价钱不贵,可胜在量大,收益还是很可观的!” 他说这话时,言辞颇有些自豪。 许洛很是好奇,他怎么会如此清楚里面门道,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可这时最为紧要的,是查清整件事情脉络,索性也懒得理会。 “这就差不多全对上了,这些信童应该是最容易……” 许洛容色一正,正要跟其他满脸疑惑的几人解释,可眼角余光扫到旁边的何铁骨,立即话声一止朝他露出歉意笑容。 “老何别生气,刚刚是我急躁了,莫怪、莫怪! 你看今日这樟衣巷也看得差不多了,不如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 人家是过河拆桥,许洛这是河都还没过,就准备拆桥。 可谁让人家是驱邪法师,何铁骨内心暗暗腹诽,可还是只能拱拱手转身离开。 他一走,许洛脸色就变得慎重无比,径直挥挥手。 “走,我們也回劝业司再说。” 一路上,许洛一直眉头紧锁,直到回到劝业司,他这才把自己猜测原原本本说出来。 古惜夕几人这才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许洛这个猜测,只怕八九不离十! 第一百九十四章 父子 “如果这样看,那只怕现在这劝业司也脱不开干系!” 古惜夕终究不是花瓶,只是脑子一转就想到关键地方,她环目打量着劝业司这片庞大建筑,现在来看也确实有些古怪。 定仪城不过是一座小城,可这劝业司占地也未免太过宽广,规模比起郡城那边还要宏伟。 赵双芷小脸上满是兴奋, 摩拳擦掌。 “既然这样,那就直接将这劝业司主事抓来一审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不行!” 许洛与古惜夕两人异口同声阻止,然后又相视一笑。 这狗粮撒得,多少有些猝不及防,赵双芷一脸不悦,金沙也是满脸似笑非笑。 许洛脸皮够厚,还笑着朝古惜夕伸伸手,示意她先说。 古惜夕俏脸微红,狠狠白他一眼后干咳几声。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会有人会勾结诡怪,可若是那人压根就不是人呢?” 说起正事,金沙两人神色严肃起来。 “你是怀疑这劝业司早已经有诡怪,不对,应该说是哭山猿幼仔潜伏?” 这话一出口,金沙自己都露出不可思议神情。 话说,这些诡怪要是都有这智慧,再配上那些神鬼莫测的诡异能力,那大燕还抵抗过毛线? 古惜夕美目光芒闪烁,朝他挥挥手。 “别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全是诡怪? 我估计最多也就极个别能做到这点,而且代价可能还非常大,不然,那并蒂瓜、哭山猿还用一直躲在环间山?” “不过,这样的内奸还是需用尽快揪出来才放心。 只是现在连鉴心镜、符文大阵都没能搜寻出它们的气息,可想而知,它们藏得有多隐秘, 我们又怎样才能将它们揪出来?” 说到这里,古惜夕还不死心的跑到那法器背囊里翻翻拣拣,可片刻后又颓然放弃。 这个问题,就连许洛暂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当务之急,是要将劝业司所有人先排查一遍,他也不相信,这些诡怪会一点破绽都不露。 许洛几人又商量一阵,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时间也恰恰到黄昏时分。 按照跟县府那边的约定,宵禁马上就要开始,几人这才开始行动。 很快,劝业司所有人都被召集来到后院。 原本的临时木屋,也被后面赶来的童威带人清理干净,所以哪怕好几百号人熙熙攘攘、人头拥簇,倒也勉强站得下。 玄衣尉几人一直站在边上冷眼旁观,希望能看出有没有人有异常表现。 这也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明面上一切都交给最为熟悉环境的童威处理。 古惜夕手中把玩着一个瓷瓶,正是她之前交给童威,却没用完的那枚灵露。 可不知是诡怪隐藏得太好,还是压根没有,至少在几人暗中查探下,几乎每一个人表现的都很正常。 许洛倒也没有多失望,若是这么容易就找出来,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就算找出来,人家敢不敢信不知道,反正许洛是不敢信的。 这是把全世界的人都当傻子,就自己一个聪明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童威做事老成,早已让人将四周燃起火烛,院墙上还镶着好几颗尘光珠,将整个后院照得亮如白昼。 这时,劝业司的人也差不多来齐了,走在最后的却是一群缺胳膊少腿、或者一脸傻笑的孩童,大多数年龄都不大。 因为在这个世界,这样的残废,压根没有几个能活着长大成人。 看着这些孩子,许洛就如同看到当年的自己,满脸冷峻神情不由得一缓。 这些人就是劝业司最大的善报,当年若不是崔叔收养,只怕他自己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可走在最后的一个魁梧身影,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汉子长发纠结遮住了大半面容,相貌看不太真切。 粗布麻衫胡乱裹在身上,腰间挂着一柄尺来长的短刃,身高足有九尺,比起金沙还要高大魁梧,身上鼓胀肌肉几乎要将衣衫撑破。 汉子每走一步便发出咚咚闷响,整个后院都仿佛微微一震。 这样一个壮汉需要住到劝业司? 许洛看看满身凶悍气息的金沙,又看看那粗壮汉子,不由得怀疑,这劝业司的人是不是多少有些小看自己等人的智商? 直到见到汉子手中牵着一个小身影,许洛几人身形一震,猜忌眼神一下子缓和起来。 这孩子竟然是白天时见过一面的小石头,此时他对这场面明显十分畏惧,头都没敢抬起来。 这时,那粗壮汉子身后又闪出一个圆球滚了过来。 哦,原来是个人,一个白白胖胖,看上去顶多二十来岁的小胖子。 许洛这会倒真来了几分兴趣,这定仪城劝业司当真有趣! 小胖子气喘吁吁的跑到几人面前,先抹出手绢擦拭掉额头汗迹,仔仔细细的整理衣着,然后才神情慎重的朝几人见礼。 “定仪城劝业司主事何生贵,见过驱邪司几位大人!” 何生贵? 许洛一愣神,脑海中下意识跳出何铁骨那张桔子皮老脸。 再想到那老油子对劝业司事情,仿佛格外熟悉,他至少有八成把握,这小胖子跟何铁骨绝对脱不开关系。 父子、爷孙? 可是看看小胖子那张嫩脸,还有那一丝不苟的礼仪,再想想何铁骨那挂满假笑的老脸,和几乎从来没硬过的骨头,许洛又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你和何金捕是什么关系?” 不光是许洛想到了,古惜夕直接就问出来。 何生贵白胖脸上闪过一丝羞愧,转瞬即逝,小眼睛微眯在古惜夕身上衣甲一扫,神情便更显恭敬几分。 “回古校尉,何铁骨正是家父!” 许洛下意识看向其他几人,见大家眼中纷纷闪过不敢置信神色。 这年纪对不上呀! 那何铁骨虽然身子骨还算健硕,可年龄至少已是七十古来稀之年,这何生贵怎么看也就是二十来岁,这、这…… 何金捕当真是老当益壮、宝枪未老呀! 何生贵仿佛这种情景见得多了,被怀疑脸上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细声细气解释。 “我是何家幼子,家父是年近五十方才生下我,下官今年三十有一!” 第一百九十五章 老唐 许洛注意到何生贵说话时眼神没有半分躲闪,想来没有说谎。 这种随便一问就能清楚的事情,也没必要撒谎,他也只能在心里暗叹,这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当真是无奇不有! 劝业司也只有郡城才有司正一职,像定仪这种小城, 何生贵这个主事应该就是管事之人。 古惜夕收拾好心情,温声问道。 “名册可曾带来,你需要做哪些事,可有人跟你交待清楚?” 何生贵马上挺起厚实胸脯,一脸坚毅,只是由于动作幅度过大, 下巴上那一圈圈肥肉荡起波纹, 破坏了他这副激昂作态。 “县君亲自吩咐,下官需配合驱邪司清查名册上的每一个人, 不得有任何遗漏,不知古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古惜夕摆摆手,示意他开始清点。 别看何生贵身宽体胖像个圆球,瞧上去颇为喜感,可在劝业司的威望着实并不低。 就连那些最为调皮的半大孩子,一见到他立即就老老实实,回答问题规矩的很。 而那个最引人注目的高大汉子,却一直如影随形般紧跟在何生贵身后,铁塔般的身体往那一矗,便将他肥胖身体遮得一丝不露。 许洛饶有兴趣的盯着两人,这粗壮汉子明显不是劝业司收纳的无业游民,应该是类似帮闲之类的助手。 可突然间,他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闪,然后又面无表情的看着何生贵一个个清点人数。 符文大阵早已发动,只不过是隐藏在半空悬而未现。 鉴心镜被金沙执在手中,何生贵那边每清点一人,微弱白光便会悄无声息扫过那人身体, 。 虽然知道这很大可能就是无用功,可他还是做得一丝不苟。 旁边的赵双芷眼睛笑成一弯月牙,贴心的不时往金沙嘴里塞着东西,有时是一些零嘴,有时是一些补血药丸,至于还有其他什么,那就不足为外人道尔。 小丫头系在腰间的白色丝带,无风自动,尖锐头尾两端各托着一张巡日符。 符箓上不时闪过刺目白芒,反而让她成为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数来数去,许洛赫然发现,玄衣尉好像只有自己一个闲人! 其实他可以用更简单粗暴的法子,只要让枉生竹青须在每个人身体走一遍,那什么样的诡怪阴煞也瞒不过他。 可是,许洛也不确定这样弄,这些人之中活下来的究竟能有几个? 百无聊赖之下,许洛索性慵懒的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丝不起眼的黑光自车底一跃而出,在那粗壮汉子身周环绕一圈,然后就朝着前面正殿遁去。 这时整个劝业司已经彻底一空,黑光旁若无人的在正殿旋转一圈,落地化做大黑模样。 它在各个角落闻闻嗅嗅,然后朝着左后方一个阴暗偏殿跑去。 一进入到偏殿,大黑再次闻闻气味,确定找到了地方,身形就猛得呆立不动。 下一刻,它眼神突然冒出一丝人性般灵动,而坐在后院车辕上的许洛,身体悄无声息松懈下来,看上去像是睡着一般。 后边一只纤纤玉手蓦地伸出,将一张薄被盖在他身上。 借用大黑的视野,许洛勉强看清偏殿中景象。 这间屋舍乍看上去当真是凌乱无比,各种各样的木制品、工具满地胡乱堆砌。 可是看清那些成品大致模样,许洛却猛得一愣。 这些东西他熟悉无比,竟然大多都是一些木制的假肢、座椅、坐垫之类的东西。 再想到那些残废小孩,显然,这些东西正是为他们而准备的。 许洛心里蓦地一暖,看来还是自己多疑了,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可大黑狗一转身,却又在许洛操控下猛得停住,继而偏头朝一个堆满假肢的木架上看去,好像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好半晌之后,大黑狗才又化作黑光,奔向其他地方…… 正好似酣睡的许洛猛得睁开眼睛,他毫不意外取下身上薄被,习惯性往车厢里递去。 寄奴将车门拉开一条缝隙,朝着他甜甜一笑便接过薄被。 从头至尾,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诸般动作却又默契无比。 许洛转过头,朝不经意间老往这边瞅的古惜夕,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可心里却泛起嘀咕,这丫头眼神怎么这么冷漠,好似想吃人一般? 不是都商量好了,他们三人掩护,自己去查探虚实吗? 这时劝业司所有人的检测,也已接近尾声。 出乎玄衣尉一行人预料的是,没能查出任何不正常,所有人的来历都是清清白白,且有据可循,阴煞气息更是毛都没见着一丝。 直到所有人都差不多散去后,许洛拄拐走到何生贵身边,此时他正低声跟古惜夕汇报着什么。 “他是什么人,为何会在劝业司?” 何生贵一愣,顺着许洛目光看向身后魁梧大汉,不由得笑道。 “哦,你说老唐?” 见许洛几人都面带疑惑,他又解释起来。 “老唐,原名叫唐安宁,脑子这里……” 何生贵指指自己脑子,意思不言而喻。 “又是个闷葫芦哑巴,根本没办法和人交流,下官还未进劝业司时,他便已经呆在济孤院。 听司里老人说,老唐来这只怕都已经几十年了! 不过别看他人长得凶恶,但性子却是极好的。 济孤院的孩子们,最是喜欢逗他乐子,没事就老唐、傻大个这般叫着,弄得现在我们都跟着叫上了。” 看得出来,劝业司的人对老唐喜爱是发自真心的,何生贵又兴致勃勃介绍。 “别看老唐长得五大三粗,可那双手却是最为灵巧不过。 大人也知道咱们劝业司,收容的大多都是些什么人,可自从老唐露出那门手艺后,这些人可都算有福……” “做假肢?” 许洛饶有兴趣的看着老唐,这会儿站得近,老唐那张凶恶脸庞终于能够看得清楚。 双眼深陷、额骨高高耸起,嘴唇极厚,若是张开便是妥妥的一张血盆大嘴。 被打断的何生贵一愣,这种小事驱邪司都知道,啧啧,果然不愧是威能通天的法师大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教导 “你们俩也检测了?” 没到许洛会这样问,何生贵脸上恭敬神色一愣,小眼里闪过一丝怒色,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反驳,只是絮絮叨叨个不停的嘴巴,一下子就紧紧闭上。 古惜夕若有所思的看许洛一眼,还是抬手将金沙手中鉴心镜召来, 朝两人照过去。 嗡,白光颤动,好半晌后又没有任何反应缩回法镜中。 古惜夕朝着何生贵歉意笑笑,然后狠狠瞪了许洛一眼。 许洛自然知道这番做法,就相当于不信任同僚,肯定不讨人喜欢。 见没有任何异常, 他也从善如流朝着何生贵两人歉意行礼。 何生贵明显有些手足无措,赶紧避到一边没敢受礼,可脸上神情还是明显愉悦起来, 寒暄几句后,他又开始帮古惜夕翻阅名册,看有没有遗漏。 至于老唐,魁梧身形一直伫立在那里动都未动,如同一尊雕塑般。 许洛眼中精光闪动,还是想亲自出手试探一番。 以他现在对枉生竹的操控能力,若只是对付一个人,那应该可以勉强控制不伤他性命。 当然,事后免不了元气大伤,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无数青须凭空而现,悄无声息的自许洛脚底没入地下,迅速朝着老唐延伸过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小小身影突然自老唐身后钻出来。 “傻大个,你答应小石头的木腿到底做好没有?你可是保证过,能让我跑得更快!” 小石头摇晃着老唐粗壮的手臂,声音细微好像生怕惊动了别人。 老唐凶恶脸庞下意识的,浮出一抹发自心底笑意, 他蹲下高大身子,一把将小石头举起来放在肩膀上。 又如同大猩猩般在胸膛狠狠捶了几下,好出沉闷响声,好像在说,你要相信老唐! 明明他没有说一个字,可小石头却偏偏看懂了,他快活的抱住老唐脖颈轻笑起来。 清脆笑声落入许洛耳中,他眼中柔和神情一闪而过,泥土中无数青须又飞速缩回体内。 一旁的何生贵被小石头笑声惊动,下意识就要喝斥出声。 可许洛只是冷冷瞪了他一眼,他就讪笑着假装没听见一般,恨不得将头埋入名册里。 “小石头,还记得我吗?” 许洛温和的话语,终于勾起小石头好奇心。 这个胆怯懦弱的孩子,直到这时才敢朝这边偷偷看一眼,见到许洛熟悉面容,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喜欢得不是许洛的驱邪人身份,更不是他的青牛大车伴生物。 而是因为,许洛这个大哥哥跟他一样,是个瘸子! 许洛的出现,就好像他灰暗人生的一道光,让他明白今后的路应该要怎样走。 小石头拍拍老唐粗短脖颈,让他将自己放下来。 可能这里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也可能是身高力大的老唐就站在身后,这回没用许洛催促,小石头就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大哥哥…不,大人,我将来能变得和你一样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许洛脸上笑容一下僵住。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他想很大声肯定回答,可很残酷的是,他知道小石头没有任何一丝可能,能变得跟他一样。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若是朝着这梦想去努力,那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可看着小石头那充满期望的希冀眼神,不行这两个冰冷字眼却怎么也没办法从喉咙里挤出来。 许洛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小石头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神采一丝丝散去。 可就在这时,许洛却突然笑了。 “小石头,你就叫我大哥哥吧! 你告诉哥哥,你是想跟哥哥一样,哪怕双腿残废,也能愉快的奔跑、快活的过活,还是想成为驱邪人?” 小石头单纯的脑袋里,委实想不明白,这两个问题不是一样吗? 难道,想要一个残废健步如飞,不是应该只有驱邪法师才可以做到吗? 许洛好似看出他的疑惑,伸手摸摸他小脑袋。 “不一样的,你只有做到前面的小目标,才有可能成为驱邪法师,明白吗?” “那我应该怎么才能做到,大人……大哥哥,你能教教我吗?” 小石头这次迟疑好一会儿,才怯弱的回答,说到一半时他又习惯性的要将头低下去。 哪怕他再不懂事,可也明白这种本事肯定是珍惜至极,许洛又凭什么教他这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卑微残废? 许洛正要笑着说什么,可见到他这般作态,却突然脸色一冷。 “给我抬起头来!” 小石头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将脑袋高高昂起,小胸脯挺得老高,就如同一只正欲打鸣的小公鸡般。 许洛一直冷冷看着他,让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很累,却莫名很提气的姿势。 直到小石头瘦弱身体都快颤抖起来,许洛这才重新露出笑意。 “小石头,你记着这一刻! 哥哥教你一个道理,一个男人,什么都能弯、什么都能趴下,可唯有你的脊背一定要撑着。 哪怕这天地要塌、世道要亡、哪怕你就要死了,你也要挺直它!” 小石头清澈眼神满是茫然,他有些听不懂这话中意思,可又隐隐觉得,这话就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 许洛失笑摇头,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 “不懂没关系,记着就行!” 见许洛好像有些失望,小石头一下子着急了,大声吼道。 “大哥哥,我记住了,我很聪明的,不信我背给你听,男人…趴下、弯腰……天塌…” 他一着急,说话便有些颠倒凌乱,可幸好最后一句话他还记得。 “挺直它!” 许洛一愣神,再次伸手在他后背脊梁处轻轻一拍。 “对,这里,挺直它!” 小石头一个激灵,瘦小身子猛得挺得笔直,看向许洛的眼神充满着感激。 虽然这个大哥哥到现在,好像什么好处都没有给过他,可小石头却莫名觉得,他已经给了自己世上最为珍贵的东西! 两人视线交汇,这次小石头眼神还是有些躲闪,可却努力没有移开。 半晌之后,许洛终于发出一声畅快大笑,朝着身后一招手,青牛大车辚辚驶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暗夜 “寄奴,你帮我把床头箱子里书拿出来。” 许洛话音未落,在小石头不敢置信的惊喜眼神中,一只肤若凝脂的小手自车厢里递出一本书。 书本有些破旧,可保存的很整洁,上面写了几个大字,小石头只认识一个‘五’字。 许洛看着这本崔叔当年费尽苦心, 才给自己搜寻来的《五猿搬山诀》,心神仿佛一下子,又回到当初那个拖着双腿,在雪地里练功的孩子身上…… 片刻后,许洛回过神,这本功法原本是想留下做个记念的, 可现在看来, 似乎它应该有个更好的归宿! 他不舍的将功法直接塞进小石头怀里, 然后心神一动。 正在偷偷打量外面动静的寄奴, 发出一声惊呼,因为枉生竹上面,那些许洛向来视若珍宝的灵露,突然消失了一枚。 许洛手掌上青光大作,狠狠拍在小石头背脊处,嘴里喝斥出声。 “记住,这辈子都给我挺直它!” 小石头还没从得到功法的喜悦中回神,一股温和暖意便从背后迅速扩散至全身。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如同那年冬天,娘亲还将他搂在怀里一般。 请原谅他那贫乏的想象力,因为那已经是他这辈子最为幸福、满足的时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石头猛得睁开眼睛,世界仿佛从这一刻起变得有些不同,可他一下子又说不出来有哪些不同。 小石头下意识的看向许洛,见他还是那般笑意吟吟。 只是整个人在小石头脑海里仿佛一下清晰起来,不对,应该是好像刻在脑子里一般。 小石头知道, 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再忘记这张清秀脸庞,这个连名字自己都不知道的大人,不对,是大哥哥! 小石头再记不得自己刚刚才应承的誓言,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许洛身前。 可早有防备的许洛一拐就将他托住。 “等大哥哥办完事情,会给你找个私塾读书认字,以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许洛一边说话,一边便朝着青牛大车走去,显然不想要他的感激。 小石头在后面都快急得哭出来,可身体被许洛一拐点中后,再无法动弹分毫。 他着急大叫。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报答你?” 许洛将身体慵懒靠在车辕上,接过寄奴递过来的药汤灌下,白皙脸上透出一丝红晕,青牛大车缓缓朝后面木屋驶去。 “你不用记住我,至于报答…… 你以后若是见到,一个能让你心生悸动的孩子,不妨也把那书传给他吧!” 灵露巨大的药力,这时才徐徐爆发开来。 小石头勉强支撑着听完最后一个字,便干脆至极的晕倒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老唐怀里。 空中只剩下微弱的呢喃声。 “大哥哥……” 深夜,劝业司早已曲终人散去,明亮烛火也早已一一熄灭。 吱呀一声,木屋大门打开,许洛拄着双拐缓缓走出来,同时隔壁的几间木屋也有了动静,古惜夕率先走出,担心看向许洛。 “现在就去?不如再等等,还不到子时,可能还有人没有入睡!” 许洛看着相继走出的金沙两人,平淡一笑。 “你们都知道大黑的本事,我又不亲身前去,还担心什么?” 不担心才怪,你心神附于大黑身上,还不如自己亲自去,至少你那肉身更扛揍! 古惜夕懒得听他的鬼话:“不如,让我用鉴心镜再试一次?” “没用的,若是我们怀疑是真,这么长时间融合,再加上哭山猿那不人不诡的特殊身体,谁还能分辩得出? 更何况隐匿形迹这方面,你们谁又能胜过大黑?” 见众人一时哑口无言,许洛不再耽搁,径直坐上一直安静呆在屋檐下的大车,身体一软。 一道黑光便自车厢飞出,彻底融入漆黑夜色中。 寄奴小手伸出习惯性的给他盖上薄被,全然没有注意到某人暗地里的咬牙切齿…… 黑光轻车熟路的,潜入到下午来过一次的偏殿。 满地胡乱堆砌的木制品,好似没有丝毫变化,唯有墙边昏暗烛光下,老唐高大身影正盘膝而坐,专心致志的雕琢着手里的假肢。 黑光悄无声息的融入阴影中,潜到老唐身边。 到了这里,黑光却没有半分掩饰的变幻成大黑本体,出现在靠墙的阴影中。 漆黑瞳孔中精光闪烁,紧紧盯着老唐神情。 此时,老唐凶恶脸庞上满是专注,眼神没有片刻离开过手中的刻刀,这刻刀正是他挂在腰间的短刃! 见他好像没有丝毫察觉的模样,许洛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心里却陡然松了口气,可继而又百味陈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个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阴暗的偏殿里,一人一狗就这般默不做声的静默着,好像在比谁的耐心更好一些般。 刻刀在老唐粗壮手指间,灵活翻飞,在假腿上雕刻出一道道装饰用花纹,还有一根根细若发丝的汗毛,栩栩如生。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能相信,一个这般高大魁梧的汉子,却有着这么一手精细活计。 好像终于完成了,老唐丑陋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心底的真挚笑意。 他将假腿在自己手臂上比划几下,又继续修改起来。 直到墙上烛火不甘的爆出最后一丝焰光,殿里突兀一下子陷入黑暗中。 老唐猛得抬起头,好像这时才彻底回过神。 与此同时,大黑身形也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之后,正在翻拣着火折子的老唐,身形猛得一顿。 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猛得挺直,朝着殿外某个方向看过去,而那正是玄衣尉一行人暂时驻扎的后院。 许洛身体猛得一震,眼睛睁开依稀有寒芒闪烁,转瞬即逝。 他看着正紧张看过来的古惜夕,心底长叹一声。 若是可以,他真得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他看得出来,老唐在雕琢那根假腿时投入的全部心神,是没有丝毫掺假的。 可惜,为何偏偏就是他? 终于,在古惜夕焦急眼神中,许洛沉重的点点头。 “没错,应该就是他!” 第一百九十八章 暴露 古惜夕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真得是老唐,可他对那些孩子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 金沙沉稳问道:“你怎么确认的?” 许洛长叹一声。 “早先我就在那些木肢中,发现了残留的微弱气机,这证明雕刻它们的人,绝对是修行者。 你们也知道,我灵识有异, 天生对这些气息非常敏锐。 可既然老唐已经开灵成功,踏上修行一途,那就没道理刚才发现不了大黑。 大黑不过区区凡级,可以瞒过普通人眼睛,可绝对瞒不过修行中人,何况,我就这么赤裸裸的站在他眼前…… 他的刻意掩饰,不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是我没猜错,老唐那把从不离身的刻刀, 就是他的伴生物。 这人也当真了得,不仅混进劝业司几十年不露丝毫破绽,竟然还开灵成功,成为万中无一的驱邪人! 啧啧……” 这会儿,许洛倒真心对老唐有些佩服,这人战力如何,暂不得知。 可仅仅这份隐忍功夫,在许洛印象中,就只有寄奴那便宜老爹山桑可与之一比。 古惜夕虽然心里也十分惋惜,可是诡怪就是诡怪。 更何况这次诡婴事件中,明显有劝业司的身影在内,她怎么也不可能意气用事,就这么放过老唐! “既然确定,那就走吧!” 古惜夕抛下一句话,带头就往不远处偏殿方向跃去。 金沙、赵双芷两人互视一眼,也立即跟上,唯有许洛却原地沉默一阵,然后青牛大车才化作流光跟了上去。 轰, 偏殿大门轰然炸开。 古惜夕曼妙身影没有半刻停顿,手中玉玦呼吸间就化作巨大山峰,朝着正满脸惊愕的老唐狠狠砸下。 出手就是毫不留情,更没有什么严词逼供、露出马脚的戏码。 紧随身后的金沙两人,一左一右凌空跃起。 金沙高大身躯像面盾牌般,后发先至挡在两个小娘子前面,手臂泛起金光直捣老唐面门。 右侧的赵双芷手中刺目白光炸开,如浩荡洪流般涌向前方,脚下丝带却悄无声息的贴地疾伸过去。 眼看着诸多攻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老唐脸上惊惶神色却是没有半点破绽。 直到最后出现的许洛,腥红目光如刀刃般刺过来,大黑蹲在木拐边呲牙无声咆哮,他脸色终于变了。 他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显然,这帮驱邪人早已通过某种方法,探查出自己修行者的身份,可刚才那大黑狗刻意显露形迹时,自己却自作聪明的假装没看见! “吼……” 见形迹败露,老唐气恼的闷吼出声,高大身躯猛然再次拔高,一圈圈金色纹路,自身体上陡然亮起,双臂只是简单交错横挡。 咣,一只金光灿灿的拳头重重砸下,发出的声音沉闷刺耳。 无功而返的金沙,脸色陡变。 “大力童子功!” 这一刻,他心里当真是想彼其娘之,一个诡怪竟然学会了人类的武学,竟然还修炼至刀枪不入、巨力自生的抱丹大成境界!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当真是活到狗身了。 刺目白光当头落下,老唐下意识双拳擂胸。 这仿佛是刻在他骨子深处的记忆,怎么也无法忘却。 顿时,他整个人如同一个剧烈燃烧的火炬般,金色焰光自窍穴蜂拥而出,在上方汇聚成一头巨大哭山猿,仰天咆哮。 无边声浪响彻整个劝业司,两枚隐在白光中急袭而至的巡日符,轰得一声炸开。 可如雨点般纷洒而下的白芒落在金光之上,就像是真变成了雨水,无力滑落。 哪怕是老唐修为明显高过赵双芷,可也不敢让这法符落在肉身上,这是天性上的克制。 甚至童子功发出的金光,将他高大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敢露出分毫气息。 玄衣尉这一行人就需要他全神应对,若是再被定仪城符文大阵察觉踪迹,那就真没丁点活路了。 轰,玉玦巨峰带着沛然大力,猛得砸在金光之上,这下老唐明显没有先前那般轻松。 金色光团跟一块力图抗山的鹅卵石般,被玉玦狠狠砸入地下。 古惜夕抬手接回变小的玉玦,俏脸上却没有半分轻松,腰间长刀绽出一道耀眼刀芒,径直没入地面上露出的窟窿中。 地下传来一阵接连不断的噗嗤声,下一刻,整个地面以窟窿为中心轰然炸开。 一道巨人般高大身影,自四溅的泥石中狠狠撞入金沙怀中。 金沙身上金光陡然变得黯淡无比,然后整个人如抛飞的皮球般,远远抛开。 老唐丑脸上露出冷笑,身上金光一阵涌动,一连串攻击下他竟然是毫发无伤。 旁边的赵双芷尖啸出声,自怀里掏出一大把符箓,看都不看就丢向老唐。 阴森昏暗的偏殿里一下子亮如白昼,各式法符气机牵扯下,凝聚成一团五颜六色的光团,将老唐身周丈许之地全部淹没。 老唐脸上笑容直接变得僵硬无比,看起来愈发丑陋,高大身形如狸猫般四肢贴地一揉,第一次主动躲避。 看来无论哪个世界,这样的钞能力,委实是没几人能够抵挡。 可还不等他避开符光侵袭,一道诡异腥红烛焰便猛得将他团团笼罩。 一瞬间,老唐只觉得自己素来强壮无匹的身体,猛得一软,体内所有气血、力量竟仿佛消失不见。 而朦胧红光闪烁间,一道青色流光电光石火间撞在他胸口。 吼,老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被狠狠撞飞的身体,一脱出厄字灯焰光笼罩,立即恼羞成怒的一拳砸在青光之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偏殿里的许洛,立即闷哼出声。 他心疼的看着,被一拳砸回的青牛大车。 只见车厢上在巨力之下,正飞速裂开一条条细密缝隙,可马上裂缝处又有青光弥漫,迅速复原。 这会儿却容不得他多想,好不容趁机重创敌人,那还不趁他病、要他命? 许洛双拐直直没入地下,留在原地,人影却瞬间消失如鬼魅般出现在老唐身边。 一道森白寒光,自他手中如莲花般盛开,自下而上直撩其咽喉要害。 老唐怪啸一声,浑身金光陡然再盛三分,不管不顾的一掌拍向许洛天灵盖。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逃窜 可下一刻,老唐眼中猛得露出惊恐神色。 那柄看似破烂不堪的生锈柴刀,如切豆腐般直直破开他周身防御金光,快如闪电般斩向粗壮脖颈。 情急之下老唐惊嚎出声,粗壮双腿青筋暴起如蛮牛踏地般,就要借力抽身飞退,可让他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生锈柴刀通体一颤, 一股莫名韵动直刺他脑海。 老唐只觉得脑子一蒙,虽然仅仅只有一息时间,可柴刀的森冷刀芒已经触肤生寒! 生死一线之际,老唐倚仗着着童子功大成的身体本能,勉强将身体偏侧少许。 唰,一阵凉意自臂膀处传来。 血雨漫天飞酒, 他却不管不顾的朝后飞退出几丈远,然后如同见鬼一般看向许洛。 怎么回事,这破刀怎么如此锋利,刚刚刹那间他竟连意识都好像被斩了一刀般。 许洛长长吁出一口气,抹去脸上溅射的鲜血,心下暗自惋惜。 可惜,老唐的武道境界实在是太高,应该已经达到秋风未起蝉先觉的前知境界,还是被他逃过一劫。 大黑一口叼起还在地上疯狂蠕动的断臂,往车厢里一跃,这玩意对枉生竹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啪、啪…… 鲜血一滴滴冒出,然后汇成血线淌落在地。 老唐脸色铁青的瞪着许洛,看都没看自己伤处一眼,眼角还残留着一丝不可置信。 他本就是哭山猿幼仔,肉身强悍,再加上心性单纯,这么多年来,几乎所有心血全花在一本最为粗浅的《大力童子功》上面, 这才有了现在的强悍肉身。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人一刀斩断手臂! 这时, 古惜夕几人又再次围拢过来。 老唐眼光闪烁,哪怕他脑子再不清醒,这时也明白今日自己若是一个大意,只怕就真会死在这里。 还不等几人合围,他魁梧身体突然朝前一倒,竟然如猿猴般四肢着地,速度骤然变得飞快朝最近窗户逃去。 古惜夕也不是什么菜鸟初哥,早就防着他这一手,手中玉玦往上方轻轻一抛,呼吸间便膨胀成一堵玉墙,将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与此同进,她玉足毫不犹豫的往前轻踏。 一张灵光闪烁的木符陡然在脚下炸开,古惜夕身形拖出道道残影,反而超过了全力逃窜的老唐。 老唐脸上露出狞笑,气机一转。 小巨人般身体如同放气般飞速缩小,而那支断掉的手臂处,肌肉立即疯狂抽动萌动,一枚枚肉牙飞速生长。 然后是骨头、筋络、血肉…… 那支刚被许洛斩断的手臂,竟然肉眼可见的重新生长出来。 许洛先是一惊,可仔细一打量才发现端倪,老唐这般做也并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 他魁梧身体已经从之前的小巨人,变成了现在的瘦麻杆。 可既便如此,许洛心时还是暗暗叫苦,这叫什么事? 一个诡怪,竟然将一本粗浅《大力童子功》修至这般恐怖境界,这已经是典籍中记载的断肢重生境界。 正是因为许洛也认真修行过武道近十年,他才明白这究竟有多难? 可偏偏一个诡怪做到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谷骢</span>  此时,他心中不由得也泛起与金沙一模一样的想法,这么多年,我是不是活到狗身上了? 咣,老唐身形没有半分停留,直接撞上玉玦气墙。 气机冲撞下,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可玉玦也被他这股蛮力撞飞。 后面的古惜夕正严阵以待挡在窗户前,可老唐如同没看着这个人一般,再次腾身而起。 此刻他身周汹涌而起的金光,竟掺杂着一丝血色。 老唐这是准备拼命了,不然就算他气血再充沛,也经不起这般直接燃烧。 古惜夕也没想到,看起来傻大粗笨的老唐竟如此果决,她素手在长刀上一抹,鱼鳞刀瞬间腾起白炎在空中化作一道虹光。 恰好这时金光自上空一闪而过,白虹一触到金光,就如在热油里撒了把火星般。 轰的一声,气机四溅。 老唐身周金光一黯,经过符法加持的锋利刀刃,轻而易举的在他腰间拉出一道大豁口。 这一刀险些将他一斩两断,鲜血如雨点般纷洒。 老唐也没想到,古惜夕竟然会用法符先破开自己肉身防御,猝不及防下狠狠吃了个大亏。 可是他性子本就坚忍,一把将快要坠出体外的内脏肠道又硬塞进去。 气血再次如狼烟般冲天而起,轰隆声中将大殿屋顶破开一个大洞,腥红月华好似迫不及待般照在他身上。 老唐痛得扭曲成一团的脸庞,露出一丝发自心底的笑意,就如同一个回到娘亲怀抱的孩子般。 金光如同吞吃了大补药般,猛得大作,刺得人眼睛生疼。 许洛只觉得,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敏锐灵识,如同被人拿烙铁烫了下般,正腾身追来的身体猛得自空中坠落。 青牛大车中发出一声惊呼,青光一闪,刚刚好接住掉落的许洛。 呜呜…… 被月华照耀着的老唐,身上所有伤口全在疯狂恢复着,他脸上露出无比满足舒畅神情,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似曾相识的哭嚎。 大殿内所有人齐齐身形一顿,动作下意识的停滞,这正是哭山猿的看家本事,唤魂音! 只是在此刻的老唐身上,这门神通威力何止以道理计,一吼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中招。 趁此机会,老唐身体在空中诡异再次腾空,直冲上方那窟窿而去。 就在这时,一朵巨大的黑色莲花突兀自窟窿处绽放,巨大的花萼不禁将他所有去路拦截,而且还将上方月华尽数遮掩。 寄奴身着莲叶战甲,曼妙身材毕露、英姿飒爽的出现在上方。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原本单纯善良的小丫头,此时根本没有半分跟老唐硬碰的意思,甩手就是一把黑色莲子当头洒下。 刚回过神的许洛看到这一幕,心疼的嘴角直抽,这败家娘们,我的黑莲子…… 可败家,不对,钞能力的效果也相当明显! 黑色莲子在空中直接爆开,无数气机冲撞而起,将整个殿顶都差点掀开。 这种情况,哪怕是自恃肉身强横的老唐,也不敢头铁去试试能不能闯过去。 第二百章 八牛弩 就这么一耽搁,下方玄衣尉一行人立即就反应过来,一道道冰冷视线紧紧锁死在老唐身上。 特别是许洛,只觉得那些爆开消失的黑莲子,在心里化作一股庞大戾气,让他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可他又舍不得出气在重新落回车厢里的寄奴身上,那就只能是老唐倒霉了。 老唐看着那宛如天堑一般挡在前面的巨大黑莲花, 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苦笑。 眼前这东西以他的强悍肉身,仅仅只需用轻轻一撞就会碎成渣子,可是黑莲花却不偏不倚的挡住了,那源源不断给他提供支撑的腥红月华。 而且身上那一道道沉重如山的气机压制,也在提醒着老唐,他已经错过最好的逃生机会。 在玄衣尉一行人的联手逼迫下, 他的手段几乎都已用尽,可还是差了一步。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种族气运? 老唐在定仪城潜伏的时间究竟有多久, 就连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只知道自从懂事起, 他就好像一个普通的人族孩子般活着。 没有爹娘的照扶,他受过饿、挨过打,学过手艺、睡过大街…… 直到身体一天天显露出异样,直到有一天他一拳就将欺凌他的混子,打得脑袋如西瓜般炸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从此,深藏在这具身体血脉中的记忆不断被唤醒,再加上偷学的《大力童子功》,他的战力也越来越强横。 直至有一天,老唐在普通人眼中那已是非人的存在。 为了隐藏自己,他放弃辛苦打拼出来的基业,狠心剪断舌头,装成傻子住进了劝业司。 原本他以为这辈子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某一天,被一个似曾相识的召唤声唤醒。 可在劝业司的平淡生活,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孩子们, 却用一句句调皮话语、一张张清澈笑脸,将他身体里的人性唤醒。 看着那些孩子由于身体残废而受到的欺凌、轻视,老唐最终还是没忍住,悄悄用伴生物给这些孩子雕刻出最合适的假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会有许洛这样的怪物? 连符文大阵都不能发现的些许阴煞气息,他意然也能感知到。 这当真是天意弄人! 前半辈子横行霸道混得风生水起,可却仅仅因为一丝小小善心,却反暴露出诡怪身份。 这时的老唐心中当真是百味陈杂,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后不后悔,又应不应该后悔? 老唐好似放弃了抵抗,身体在气血簇拥下悬浮在半空。 许洛朝其他几人悄然打出几个手势,自己却做好了最万全的准备,无数青须瞬间取代虚弱无力的双腿,将他自车辕上撑起。 “老唐,我知道你听得懂,下来吧,你逃不出去的! 外面的符文大阵已经开启,你绝对没可能在我们手中逃离的,我跟你保证不杀你!” 原本以许洛的性子,是绝不会跟敌人说这些屁话的。 只是老唐这个人,或者说这个诡怪在他心里,却有些不同。 就凭他能得到那些孩子的真心喜爱,许洛就觉得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能对一个个孩子笑得那么真挚纯粹,那这个生灵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更何况现在还只发现一个老唐,定仪城难道就真只有他一头哭山猿幼仔潜伏? 若是还有其他的,那应该怎样去找出来? 谷莶</span>  老唐若是能说些什么,那问题就简单了! 诡婴这件事情,明显还有些阴暗勾当,是他没有想清楚的。 不过以老唐这老实到一根筋的性子,想让他供出别人,许洛心底其实把握也不大,可他还是想试试。 有些人,或者说诡怪,一旦认定一件事情,哪怕是死也不会改变分毫! 老唐好似能察觉出别人对他的心意,究竟是好是坏,他沉默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少年,眼中感激一闪即逝。 在人类的城池中生活这么多年,他早已明白燕人对诡怪的态度。 哪怕他这种名义上的半诡半人,那也肯定是除恶务尽,神魂俱灭没有半点翻身机会。 古惜夕几人虽然还没想明白,许洛到底想干什么。 可这段时间生死与共,几人也早也习惯信任彼此,这会儿也纷纷停止动作安静下来。 偏殿里一下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变得有些压抑。 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在于老唐即将说出的一句话。 是战是降、一言可决!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大殿所有窗户突兀全部轰然倒塌。 一道道毫光闪烁的符文箭,自破开的裂缝处疾射而至,而目标正是呆立不动的老唐。 “八牛弩!混帐,谁让你们发射的?” “何铁骨,你在干什么?” 古惜夕、许洛两人齐齐暴怒出声。 这里打斗动静这般大,劝业司里又不全是死人,怎么可能不惊动? 一直静候在劝业司外面的何铁骨,悄然派人包围大殿,也不可能彻底瞒过玄衣尉几人。 除非他是想死! 可古惜夕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带上配发给县衙的诛邪法器八牛弩。 这种大杀器出场的机会相当少! 虽然它威力巨大,配合上符文箭杀伤力惊人,可是重量同样十分感人,而且操作复杂,只适合作守御之用。 可现在这种密闭场合用出来,还是集火状态,啧啧,那真真是所向披靡。 别说诡怪,就连修炼《魔猿混沌身》的许洛也不敢正挡其锋。 生死危机下,老唐彻底激发出骨子里凶性,庞大的哭山猿虚影自气血云团中成形,如同一个母亲般将他削瘦的身躯抱在怀里。 本就残破不堪的地面,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炸开,泥石如同劲弩般四处溅射。 尘土飞扬中,老唐身影悄然消失在大殿中。 心里本就警惕万分的许洛,长啸出声提醒着玄衣尉其他,身影同样消失在飞扬尘土中。 下一刻,一声轰隆巨响在大殿东侧响起,浩浩荡荡的环形气浪自四面八方横扫一切。 古惜夕面露骇然,只觉那些溅射气机,自身周刮过时竟如刀剑般锵锵作响。 金沙两人更是不堪,连身影都快有些站不住脚。 第二百零一章 重伤 幸好这时,青牛大车猛然将宽大车体一横挡在两人身前,阻挡着大半气机冲撞。 下一刻,两道人影齐齐自尘土中狠狠抛出。 许洛一脸惨白、嘴角溢血,一只手臂不自然的折成诡异角度,可他的眼神却凶狠无比,死死盯着明显甩得更远的老唐。 这还是他专精修炼肉身以来, 第一次有人正面挡下他魔猿状态下的攻击。 老唐就没有许洛这般幸运,他连勉强维持着平衡都做不到,身体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发出沉闷巨响。 气血大肆消耗后的削瘦身体,再次瘦身一大半,看起来就跟皮包骨头般。 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自他心脏处直透后背。 哪怕伤口处肉芽疯长想要恢复, 可浓郁黑光却在他身体上到处肆虐,不光阻止着伤口恢复, 还如同活物般狠狠吞噬着周边血肉。 大口大口的鲜血,不要钱般自老唐嘴角迸射,在他胸前背后,还插着三支不时电光闪烁的符文箭。 这样的伤势,即便是许洛也不由得暗自心惊,可是他丑陋脸庞上却诡异的露出一丝解脱般笑意。 或许在他心里,这般死去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至少按燕人的说法,死在这里,下辈子轮回也许能真正做一回老唐。 可许洛却不想老唐就这般死去! 他身形一闪便出现在老唐身边,一手将他扶起,一手掰开他紧咬的嘴唇,硬塞进一枚灵露。 见着老唐苍白脸色,立即浮现出几丝红晕,许洛松了口气这才冷眼朝殿外看去。 此时的古惜夕早已出现在窗前,俏脸挂满寒霜的盯着何铁骨。 “为什么放箭?” 明白自己只怕是好心办了坏事,何铁骨脸上的油滑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忐忑畏惧。 “大……人…,我担心那诡怪逃……” 他身后的众多铜捕, 也知道状况似乎有些不对,一个个低头不语。 见古惜夕身上威压越来越重,何铁骨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 赵双芷心里又气又恼,冷笑出声。 “有我玄衣尉在这,用得着你来担心?你是想杀人灭口?” 这个罪名太大,何铁骨很明白这其中蕴含的意味。 若是自己接下来的答案不能让玄衣尉这些人满意,只怕定仪城以后将再没有何家的立足之地。 这可怕后果,直接让这官场老油条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他整个人都不由得开始颤抖,嘴里不停呢喃出声。 “大人,冤枉……冤枉……” 可他嘴里絮絮叨叨过不停,却始终只是重复着那囫囵话。 古惜夕何等聪慧,下意识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一时又想不透彻,于是她看向何铁骨的眼神,越来越疑惑。 就在这时,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自何铁骨身后滚出来。 “大人,这老唐竟然真的是诡怪?” 何生贵白白胖胖脸庞上满是惊疑不定,看向玄衣尉几人的眼神甚至充斥着一抹怀疑。 古惜夕没有生气,她很明白何胖子此时的心情。 任谁也不敢相信,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同僚,竟然会是一头潜伏在城池中的诡怪? 谷入</span>  更何况,还是个老实沉稳的哑巴! “没错,这方面驱邪司才是专业的,更何况他现在的危险程度,你还看不出来吗?” 这小妮子家教渊源极好,倒也没有无故迁怒他人,只是眼神还是死死盯着何铁骨不放。 何生贵胖脸上闪过一丝惋惜。 “哎!怎么会这样,老唐平日里可是劝业司脾性最好的一个,哪怕最调皮的孩子,都格外喜欢亲近他。” 提到老唐,古惜夕心里也满是惋惜,可刚才那般重伤只怕他很难活下来。 这时,就连古惜夕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话题竟然被转移了! 许洛一直观察着老唐的情况。 有灵露支撑,他体内气血逐渐停止流逝,生机又开始回弹,可是这时的老唐整个心神却宛如彻底死去般,任由体内功法乱窜、气血溃散。 整个人好像已经死了般,甚至连眼皮都懒得眨一下,任由许洛百般施为。 哎! 许洛心里暗叹一声,大致也猜测出这时老唐的想法。 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与朝夕相处孩子们的关怀陪伴,只怕时时刻刻都在他脑海里冲突纠缠。 老唐性子说好听点,是单纯执拗,说难听点,那就是喜欢钻牛角尖! 他既舍不得害这些孩子,又放不下血脉族群,时间一久,只怕他自己都彻底失陷在无尽矛盾痛苦中,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做! 他这是自己不想活! 见到何生贵正长吁短叹的朝这边看来,许洛心里一动。 他朝着金沙两人招招手,然后拄起木拐走到古惜夕身边,与父子俩隔窗相望。 不知为何,许洛面无表情的沉默带给两父子的压力,竟好似比背景深厚的古惜夕还要大一些。 特别是何生贵,与许洛那淡漠无情的眼神一对上,心里莫名就是一突,嘴里的插科打诨戛然而止。 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能忽悠这位古校尉,却很难骗得过眼前这少年。 倒不是说,许洛就比古惜夕要聪明多少,而是论起心性狠辣果决,两个古惜夕也比不上许洛一人。 有的时候,古惜夕可能还需要证据,会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可若真惹火了许洛,呵呵……抱歉,他看重的是结果! “何金捕,我只问你一遍,你想清楚再回答,究竟是谁让你把八牛弩领出来的?” 沉默片刻后许洛终于开口,可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掺着冰渣子般,寒意渗人。 许洛以前怎么说,也在郡府厮混过一段时间。 他太明白这些捕快的心理,别说是跟诡怪正面放对,若是没有明确命令,这些捕快只怕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还主动拉出八牛弩来诛杀诡怪? 呵呵,安坐金峦殿、给他们饭吃的崇元帝都不敢这么想! 何铁骨眼神微微一闪,可遂即又一脸苦笑解释。 “大人,不管你信不信,这回真是老不死的想着给定仪城尽一份力。 在金捕这位置上庸庸碌碌几十年,可临到快入土时,却想着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实在是……” 第二百零二章 蹊跷 何铁骨神态激昂,可许洛却脸色都没有丝毫动容,只是静静看着,也不知他究竟信还是不信? “也怪不得诸位大人,委实是老朽之前作态太过拙劣不堪,现在想来,实在有些无地自容。 若是大人不信, 那老朽便任由尔等处置亦绝无任何怨言,只希望大人不要再牵罪于这些听命行事的同僚!” 见到许洛冷漠作态,何铁骨眼神逐渐黯淡,但还是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不牵涉他人?他人又是谁? 许洛目光闪动,冷漠眼神将窗外所有人一一看了遍,最后在一脸恭敬的何生贵脸上流连片刻。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朝气息逐渐微弱的老唐走去。 当务之急,是尽量将老唐救回来, 那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突然许洛脚步一顿,古惜夕手中玉玦亦是毫光闪烁,两人齐齐朝着破裂墙壁的缺口处看去。 “什么人,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小脑袋自碎石堆里钻出来。 “大哥哥,是我!” 许洛冷漠眼神一变,下意识露出温和笑意。 “小石头,这么晚怎么不睡觉,还到处……” 刚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心里暗叫糟糕。 果然,小石头刚露头便好奇四处打量起来。 可一见到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老唐时,他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现在的老唐已经是皮包骨头,高大身躯宛如一具干尸般,他一时间都没认出来。 可仔细打量片刻,小石头身体便猛得一颤。 “傻大个、老唐……” 小石头连滚带爬的自乱石里爬出来,清脆声音明显带着一股哭腔。 细弱手掌在尖锐石子处划得鲜血淋漓, 可他却是视若未闻,一头就朝老唐身上扑去。 许洛手掌伸出,生怕他打扰到老唐恢复,可灵识一触老唐体内,伸至一半的手掌又无力放下。 此时老唐已是气若游丝,离死都只差最后一口气,根本没办法救活,拦与不拦又有什么区别? “傻大个你怎么呢?呜呜,傻大个你起来……” 整个大殿只有小石头清脆的哭嚎声回荡,格外伤感! 见自己无论怎么呐喊厮嚎,老唐都没有半点反应,小石头茫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眼神满怀期望的看向许洛。 “大哥哥,你是大法师,可能帮我叫醒老唐吗?” 虽然知道很残酷,可是许洛还是只能沉默摇头。 小石头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勇气对视着那道清澈单纯目光。 那宛如这世上最冷酷的质问,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石头默默低下头,再次趴伏在老唐瘦骨伶仃的胸膛前,就如这胸膛还停留在昨天那般宽厚温暖一般。 “傻大个,你起来、起来……小石头快要有出息了,大哥哥送给我一份天大机缘……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起来……别睡了,快起来…你是个骗子,说话不算数。 你还欠着我的木肢没给……娘说过,做人可不能撒谎……” 谷歬</span>  小石头说话有些凌乱,好像想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般。 可刚说到木肢,灵识一直感知着老唐动静的许洛猛得抬起头,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小石头身边,一手按住快要被吓坏了的小石头。 “快,继续说,说最后一句、继续说!” 小石头眼睛眨巴几下,见许洛视线一直盯在老唐身上,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小手飞快在脸上胡乱抹几下,结结巴巴大声嘶吼起来,好像生怕老唐听不见一般。 “老唐,你个大骗子,快起来! 你还欠我的木肢没给,我娘说的,不能骗人……” 随着他的话语一句句喊出,许洛脸上喜色越来越浓。 灵识中老唐原本枯如死水的心神,震动越来越厉害,直到小石头沙哑着嗓子再次喊出。 “做人不能骗人!” 轰隆,在许洛灵识中,老唐心神猛得翻起滔天大浪。 许洛欣喜之余也微微有些惊诧,这老唐身为一个诡怪,却竟然一直想要做人,这、这当真是…… 还没等小石头再次说话,活死人一般的老唐,却突兀睁开眼睛。 虽然眼神还是一片黯淡,可总算他好像有了想活的意愿。 许洛表面看似没有任何动作,可无数青须早已没入老唐体内,这次却不是吞噬,而是帮他调理气机。 老唐看着简直快要哭成一个泥娃娃般的小石头,嘴唇无声张合。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可偏偏许洛两人都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不是骗子!” 许洛简直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老唐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激发出求生念头。 可遂即许洛又隐约明悟过来,如果说把老唐当成一头诡怪来看,可能这正就是他的执念所在。 不对,应该说与小石头这些残废娃娃之间的感情才是。 老唐能醒过来,最高兴的自然是玄衣尉几人。 就连一直盯着何铁骨两父子的古惜夕,俏脸也是瞬间回暖,露出一抹笑意,不自觉间,她的视线也偏移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何生贵两父子脸色却陡然一变。 何生贵小眼里闪过一片凶戾,转瞬即逝。 可何铁骨却是下意识看向自家幼子,眼神中无尽悲哀、伤心,几乎快要满溢而出。 老唐一时还不能说话,眼珠子却一直在四处转悠,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许洛想了想,灵识一动,大黑便将一根沾满泥垢的木肢,自土石堆中刨了出来。 他想要擦拭干净再递过去,可没想到老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死死攥住木肢。 许洛一愣,遂即就松开手。 老唐露出感激笑容,正要把木肢递到小石头手中。 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喜欢呼陡然在几人耳边响起。 “老唐,你终于醒来了!也别太担心,就算你是诡怪,只要配合诸位大人,命还是可以保住的!” 何生贵陡然在窗口大声呼喊出声,一边说,一边还试图将肥胖身躯自窗口外挪进来。 第二百零三章 诡血 砰,木肢跌落在地。 老唐刚恢复几丝红晕的脸色,再次陡然变得白如金纸。 任凭许洛怎样灌输气血,老唐都无动于衷,只是勉强将手掌伸到小石头脸上,想要替他抹去泪珠,却只在小脸上留下几道暗红血印。 他不甘心的再抹几下, 可却是越抹越脏,让小石头这时看上去像个花猴子般。 然后,他眼神满是不舍的看小石头一眼,便好似再无遗憾般紧紧合上…… 轰,许洛只觉得自家脑海处好似有什么东西炸开般,一直强忍着的怒火直冲识海。 无数气血在大殿上方汇聚成云, 一双狰狞凶猿巨眸在其中若隐若现…… “你这杂碎若是再动一下, 我就生生捏死你!” 冰冷声音在何生贵耳旁响起, 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浩浩荡荡的凶悍气机锁定。 何生贵虽然也习过几年武,可哪里是许洛这怪物的对手,整个人如同一只被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虫子般,滑稽的趴在窗台既上不来、也下不去。 何铁骨身体微颤,好似想要做些什么。 可刚才还一脸笑意的古惜夕更是干脆无比,一点白芒重重击在他胸前。 咔嚓脆声响起,何铁骨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直接击飞老远,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许洛这时根本没时间来理会他们,灵识不死心的一遍遍在老唐体内查探着。 小石头也拼命哭嚎,可这次老唐仿佛已经彻底心死,再没有回应过。 好半晌之后,许洛才终于放弃努力,木然的收回灵识。 怎么也没想到,费尽百般心思,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 许洛脑海中如同回放一般,一遍遍思索着刚才老唐的每一个动作,似乎总觉着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没能注意到的。 他一边思索,一边顺手就将正趴伏大哭的小石头扶起来。 可一见到小石头脸上,那怕在泪水冲刷下, 却诡异的没有丝毫褪色的猴面血纹,眼神蓦地一亮。 这些血印是老唐刚才亲手涂抹,连他都错以为是老唐濒死时手脚无力造成的。 可若是将此时的小石头看成一头哭山猿幼崽,那他脸上那些花纹是不是就是标识,或者说哭山猿传承? 明明是血液涂抹,可此刻小石头这般哭嚎擦拭,却没有半分褪色涂花? 难道说…… 哭山猿的血,格外不同! 许洛心里狠狠一跳,再次深深打量身体逐渐僵硬的老唐一眼。 此时他尸体上已经开始生出浓密毛发,脸颊拉长。 本就丑陋的脸庞这会儿看上去,愈发像一只老猿,显然,他已经抑制不住体内阴煞气息,马上就要化作哭山猿本体。 “让我来吧!” 古惜夕走到许洛两人身边,长叹出声。 “想必老唐最后也不愿意再变成其他模样。” 许洛点点头,将还在挣扎的小石头强行抱起,暂时交给赵双芷照顾。 直到这时,他才有心思看向何铁骨父子俩,确切的说,主要是何生贵。 谷簉</span>  缓缓走到不能动弹的何生贵面前,此时许洛与枉生竹的合体时间早就过去,一阵阵强烈的虚弱感,正不断冲击着他心神。 可在那股深埋心底的戾气支撑下,许洛还是强自站在一脸讨好笑的何生贵面前。 他一挥手,浩瀚气机又如潮水般涌退。 可就算没有了禁锢,何生贵也不敢动弹分毫,汗水自肥肉压出来的褶皱处,汇成水线淌到地上。 许洛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他干脆坐在边上的乱石堆上,就这么静静看着何生贵沉默无语。 何生贵还是那般阿谀奉承、刻意讨好却有些怯懦的笑容,直到许洛一直漠然置之,他眼神开始有了变化,笑容似乎也逐渐带着些苦涩。 “大人,不知还有何吩咐?” 没想到,许洛却在身边一块断石上轻轻拍拍,示意他坐过去。 何生贵脸上露出意外神情,可一颗心却直沉下去,这少年愈是这般不动声色,他心里却愈发不安,可这时局势明显已经由不得他。 何生贵自窗口处艰难挪下,像一头肥胖的大马猴般点头哈腰的在断石上坐下半拉屁股。 许洛一直神色淡然,一副请你继续表演的作态。 不得不承认,这何生贵不知是家学渊源,还是无师自通,对于讨好奉承这个做官最大的本事,那方寸拿捏得真真是恰到好处。 从坐在旁边开始,他的嘴巴便上下翻飞,絮絮叨叨一大堆没有一句重复,每一句都在吹捧驱邪司,可偏偏却不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直到许洛似乎失去耐心般自唇边蹦出一个字。 “血!” 何生贵上下两张肥唇张合几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努力许久,却终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将视线与许洛交错,脸上也再没有那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讨好神情。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自许洛神情中,何生贵好似终于确认了什么,他小眼微微眯起,竟依稀好似有噬人寒光闪过。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赫然一惊,继而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神色看向何生贵。 众多铜捕下意识的挪动脚步,想离窗口远一点,他这是彻底疯了,想跟驱邪司翻脸? 只有最为相信许洛的玄衣尉几人,脑子立即反应过来,心里警戒猛得升起。 许洛朝几人挥挥手,示意不用太过担忧,这人不值得! 虽然有他保证,古惜夕还是一张镇煞符贴在老唐身上,便迅速站在许洛身后,死死盯着好像陡然变了个人一般的何生贵。 反倒是正处于风暴中心的许洛、何生贵两人,却是没有半分动容。 乍一看,就好像两位老友坐在一起攀谈。 何生贵也懒得再作掩饰,好整以暇的将屁股下乱石堆得整齐些,然后再坐上去试了试,还满意的扭扭屁股。 他沉重的身躯将下方乱石压得咯吱作响。 “既然已经确认,为何大人还不动手?” 何生贵这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愣住了,他轻轻自己抽了个嘴巴。 “呵呵,这么多年,大人、大人的叫着,倒是养成习惯了,一个破主事,倒让我鞍前马后的操心十几年! 啧啧,诡怪当燕人的官,这当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第二百零四章 官迷 见何生贵终于自嘴里吐出真话,许洛脸上倒是露出笑意。 “诡怪当官又怎么了?你去定仪城随便找个人问问,这些年谁不夸劝业司的好?” 这话说得何生贵一愣,不知为何眼睛微微有些发酸,他使劲抹了把脸,手上污垢将那张胖脸涂得有些滑稽。 可以往最为在意妆容礼仪的小胖子,此时却是没有半点在意。 “大人, 这话说得有些过,我、我……” 许洛像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般,伸手在他肩膀上拍拍,将他那一身堆砌成圈状的肥肉,拍出道道波浪。 “放心,我也没必要吹捧你,好就是好,这些年你确实做得不错。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哪怕再如何饥荒混乱, 再如何流民涌入,可这些年定仪城却没饿死一个人,街上见不着一个无所事事的混子,这可是连郡城都做不到的事情!” 明知这等境况不合时宜,可何生贵小眼中,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欣慰与感激。 正如许洛所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确实没必要对何生贵谎言相欺! 两人在这满地狼藉的空旷大殿里,就这般旁若无人说笑起来,不时还蹦出一两声畅快笑意。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片刻后,许洛才幽幽说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么,还是说想反抗下再说其他?” 何生贵满是感慨的拍拍自己那大肚子,摇头失笑。 “反抗个锤子!若是换成十年前,说不得还有些许心气与你这怪物碰上一碰。 可你看看现在我这肚子、这身肥肉,呵呵,现在你就算让我重回大山,你说, 我还爬得上树、还跳得动么?” 许洛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自己只需用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两人都是狡诈如狐的聪明人,一心当官的何生贵,想要个体面的退场,那就得掏出一些东西来打动许洛。 更何况,许洛已经掌握着鉴别出诡婴的关键,正是老唐临死前提醒的血液。 若是许洛没猜错,若是激发出血液中的阴煞气息,那人若是哭山猿幼子,脸上就会现出特有花纹。 “你说,这算不算就是报应? 当年,我应该就是在娘亲的大肚子里生出来,可到这最后谢幕时刻,我又挺着个大肚子离开。 这是不是,就是燕人口中的报应轮回?” 何生贵眼神迷离,好像彻底陷入回忆中…… 诡婴计划,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实行的。 但何生贵听到血脉深处的那一声咆哮时,与孤苦伶仃的老唐不同,他还未出生便已经注定是锦衣玉食。 可能是唯一借人身所孕的哭山猿幼子,体质有缺,他自小却是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幸亏有着何铁骨这个坐地虎照应,他还是很快就进入劝业司,也算是端上了公家饭碗。 这阴差阳错之下,诡婴计划在不起眼的劝业司照应下,速度一下子反而加快无数倍。 原本何生贵对这计划并不算太上心。 谷濗</span>  可却意外发现,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收容的那些诡婴幼崽反而成了他最显眼功绩,就连为了掩饰从城外收容而来的残废孩子,也间接在迅速助长他的名声。 很快,他就积功升至主事一职。 要知道,何铁骨奋斗一辈子,还得加上年轻时浴血厮杀,这才混上金捕七品阶位,可年纪轻轻的何生贵却意外达到了! 何生贵虽然战力渣渣,可论起阴谋诡计、心机布局,那委实是天赋异禀。 在大燕官场这条道路上,从来都是混吃等死的他,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升起无尽雄心。 换句话说,他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竟爱上了当官,爱上了与人周旋、互相吹捧的生活。 就这样,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 原本的哭山猿诡婴都是如老唐这般,在幼年时便扮作人类幼童扔进城中,从来没想过借助人族孕育,那风险实在是太大且不可控,背后的幕后黑手也不赞成。 可何生贵却用自己的意外经历证实,这样生下来的诡婴虽然有各种缺陷,可身份却更加隐蔽、合理。 而且只要计划成功,迟早有一天,定仪城都会被诡婴彻底占据。 面对这巨大诱惑,幕后之人终于同意计划开启。 外人都以为,诡婴取代了妇人腹中原本胎儿。 其实根本不是,它是无中生有,以哭山猿精血,混合着阴煞气息在选中的人体内,生生造出一个幼崽。 当然,这个过程肯定需要宿主的精血来供养。 也就是说,凡是体内诞生过诡婴的人,就算没被人发现,寿命肯定也会活不长久。 由于哭山猿半人半诡的怪异性质,很容易就能瞒过符文大阵的鉴别,毕竟定仪城只是一座小城,那符阵级别能高到哪里去? 原本计划眼看着就要成功,可意外发生了。 何生贵在官场厮混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悟透人性,可他还是太年轻,人性从来就是这世上最为复杂的东西。 寄生在阿静嫂身上的诡婴,却意外的出现了变故。 按何生贵的推算,这妇人自从被谢家赶出后,生活淫乱,名声更是人尽可夫,可却偏偏不嫁人。 她图什么,还不是做梦都想生一个孩子,这样的人选,不正是寄生诡婴的最佳宿主吗? 可何生贵不知道,这世间无论多柔弱的女子,无论她心性是坚是柔、是好是坏,可那深藏在骨子深处的母性,却是与生俱来的,亦是她一生中唯一执念! 阿静嫂在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时,大喜之余,几乎将所有心神全部投注到怀中胎儿上。 可这是诡婴! 哪怕哭山猿本就是人类所化,可它们的幼崽,却是禀执念而生、以众生欲望为食的诡怪。 寻常人一听到诡怪,下意识的就是厌恶惧怕、憎恨,绝对没有好感,可阿静嫂却将所有关爱、思念尽数投注到腹中诡婴身上。 随着时间过去,有着充足执念欲望吸收的诡婴,立即迅速成长,这自然逐渐让阿静嫂感觉到异常。 可这个想要孩子想得发疯的女人,却并没有做任何事情,更没有上报驱邪司或者县衙,反而彻底关闭豆腐店安心在家里养胎,一心想要肚中孩儿早点出生。 第二百零五章 欺骗 可对于第一次做出借人身孕诡计划的何生贵来说,一头诡婴超出计划外的加速成长,立即引起了连锁反应。 等到他发觉时,樟衣巷周边那些被阴煞气息感染的百姓,只要心心念念想要孩子的,不分男女全成了一头头诡婴宿主。 这下子彻底乱套了! 就算傻子也知道这其中的不正常,驱邪司又不都是死人, 立即就开始了调查。 何生贵也当真狡猾,他明面上借助自己特殊身份,全力配合着驱邪司查探情况。 暗地里又让意外发现的同伴老唐,将那些泄漏的阴煞清除,切断所有线索,准备就让驱邪司查到阿静嫂、谢家为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 老唐自身却因为木肢的事情露出马脚,反而被玄衣尉给揪了出来。 情急之下, 他只能欺骗父亲何铁骨, 以助诸位法师诛杀诡怪的借口,暗中领出八牛弩杀诡灭口。 八牛弩,还有更晋一阶的千牛弩,是唯一普通人亦能使用的诛邪器物,称得上是大燕的镇国重器。 可老唐的《大力童子功》委实太过扎实强悍,哪怕八牛弩与许洛合击之下,竟然一时还没有死。 可清醒过来后,一听到何生贵的假意关心,老唐立即想明白了一切。 不知为何,哪怕明悟何生贵要杀他灭口,他至死也没揭穿什么。 本来就算许洛心中暗中生疑,可没有证据之下,他也不能将两位七品官员如何。 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唐平日最为疼爱的小石头却又冒了出来…… 当年的那批诡婴中,何生贵就是个意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他也就是生得好,若是生在普通人家,这样的废物一辈子也就是个啃老货色, 也就是那种老人都已经埋进土里,都还要他保佑自己的孝子贤孙! 可正是这样一个货色,却阴差阳错的推动了整个计划,加速前进,啧啧,当真是…… 何生贵嘴里呢喃自语,眼神逐渐迷茫。 可就在这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沙哑哭嚎自窗外响起。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何铁骨,正满脸失望看着最为疼爱的幼子,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竟然是一头诡怪! 他不懂什么哭山猿,更不清楚为何诡婴能在人身中孕育? 可是眼前这个胖子,却是他一天天看着长大,年纪轻轻就已经与自己平阶的何家希望,为什么会这样? 一直老神在在,不见丝毫慌乱的何生贵,下意识的将头颅撇开,肥胖身躯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可以不将任何燕人放在心里,因为从本质来说,他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诡怪。 可唯有这个老人,他却几乎不敢直视。 何铁骨的老伴,那个生他养他的女人,严格来说,正是因为孕育了他才会精血耗尽早亡。 这么多年来,这个外人眼中混吃等死,赖在金捕位置上的老油条,用尽他所有心力,扶持、照护着他。 就在刚才,还因为他的一席鬼话,违规调来八牛弩,差点让何生贵逃过这一劫。 见到这一幕,许洛几人也一时无言。 何铁骨颤颤巍巍站起来,踉跄走到何生贵身边。 “老头子打混半辈子,贪生怕死、好财忘义,有这报应倒也实属正常,可临头来还是想问一句,你叫我爹这么多年,可有一句是真心的?” 谷偆</span>  何生贵身体一颤,将头直接扭过去不再看他,好半晌也没有吐出半个字。 何铁骨看着这一幕,老眼中一片死灰,沉默片刻后转头就走。 可他没注意到,随着那熟悉到骨子里的脚步声踉跄走远,背对着他的何生贵,身子逐渐如同筛糠般颤栗起来。 一直盯着这边的金沙,心里暗叹一声,一把将好奇往这边看过来的赵双芷小脸又按回去。 “赶紧收拾清理阴煞气息,尽量给老唐留个全尸!” 这时的何生贵,那张白胖脸庞上早已是泪如雨下,可此时的他,再跟何铁骨扯上任何关系,那只会害了这个老人。 良久之后,何生贵才将身子转过来,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悲色,他朝着许洛苦笑出声。 “不知道我够不够姿格,被关进赫赫有名的镇魔塔?” 这问题许洛没办法回答,他看向还在一脸歉意朝何铁骨消失方向打量的古惜夕。 对于何生贵,古惜夕可没有什么好感。 仅凭他对何家所做的一切,落在玄衣尉手里,最好的结果就是一符镇压。 想了想,古惜夕才冷笑出声。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怕死?也罢,将这些年送进定仪城的诡婴,都给我找出来,勉强算你个将功赎罪吧!” “还有,这件事情幕后黑手究竟是谁,说出来吧!” 虽然她与许洛两人心里,都略有猜测,可还是想听听何生贵亲口说出来。 可一提起这个,何铁骨脸上露出难色。 不是他不肯说,而是委实连他也从来没见过,每次谕令下达,都是一个苍老声音凭空在他心底深处响起。 “客人,挑个瓜吧!” 许洛突然用一种古怪阴森的口气说了一句话。 何生贵脸色猛得变得恐惧无比,骇然朝许洛看过来。 这下不用他再说什么,许洛就将心放进肚子里,刚才他正是模仿着那并蒂瓜老妪的声音说话,他朝着古惜夕点点头。 用屁股想都知道镇魔塔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可这已经是何生贵能有的最好结果。 他转目打量一阵熟悉无比的劝业司,最后只剩下摇头苦笑,这所谓的将功赎罪,分明就是找个借口堵住别人的嘴。 他还能活着,最大的原因应该是…… 想到这里,何生贵将视线看向,已经伏在赵双芷腿上哭累睡去的小石头身上。 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没有这些残废孩子,他跟老唐都不会暴露。 可没有这些孩子,老唐只怕早就被挫骨扬灰,自小怕疼、贪生怕死的何生贵,只怕也等不到看到镇魔塔的那一刻! 最深沉的夜色猛得散去,一缕朝阳自破开的云层缝隙处,将久违的晨曦洒进大殿。 所有的阴暗在这一刻,仿佛尽数烟消云散,所有人不由得心神一暖。 第二百零六章 消息 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定仪城几乎全部被动员起来。 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幼、百姓流民,都挨个进驱邪司放血,连还在肚子里的胎儿,也被请来的老医师用秘法取出鲜血。 一一检测下来,结果倒也不算太坏。 最大的诡婴聚集地自然是劝业司,可这里有古惜夕亲自坐镇, 再加上何生贵指认,十七头诡婴全部伏诛,大多都是孤儿身份。 而其他地方,自流民百姓中也查出好几名已经长大成人的诡婴,可他们的身份却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嗯,有杀畜卖肉的屠夫、有走街串巷的小贩,还有出卖劳力, 活得生不如死的脚夫苦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概括, 全是定仪城最下层的那群人。 这个结果传到再次逛到樟衣巷的许洛耳里, 连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小题大做,就指望这些人,能掀翻燕人的统治? 这时候他似乎也恍然明白,躲在后面策划这一切的并蒂瓜老人的无奈。 难怪他一发现何生贵这个异类幼子,就有些迫不及待施行这不靠谱的计划! 现在诡婴事件总算告一段落,幕后黑手并蒂瓜也不是许洛能对付的。 别说他,就算把玄衣尉全叫上,那也是美饿外卖、送货到家! 反正事情经过已经全部上报,接下来就是大佬们该操心的事情,许洛也不想再管,现在他只想早点回去郡城,把莫家私库给取出来,看能不能再晋级一次。 最近的诡物潮,再加上这次诡婴竟然懂得食脑,让他愈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越来越危险。 他迫切的需要提升自己实力! 更何况还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犒京巡查使,那更是一个定时炸弹! 搞不好,他就只能提桶直接跑路。 接下来半个月时间, 许洛除了闲暇时间指点一番小石头练功,就是躲在驱邪司驻地修行。 谢家最终还是没扛住驱邪司的压力,特意求了与玄衣尉颇有交集的何铁骨上门求情,答应出资厚葬阿静嫂,并出乎意料的将小石头收入谢家,以继承静娘亡夫那一脉的香火。 在问过小石头的意见后,许洛终于还是答应下来,特别在看到明显迟暮老朽,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的何铁骨后。 明天玄衣尉一行人就要返回郡城,同时支援的人手也已经赶到。 许洛心思一起,今日便偷闲故地重游。 阿静嫂豆腐店的门匾还高高挂着,上面还结了层蜘蛛网。 这间店面谢家已经出资买下,并挂在小石头名下。 对于这个聪慧的孩子,许洛已经只能做这么多,至于将他带在身边教导,说实话许洛有些不敢! 天厌之体的诅咒阴影,还一直困绕着他。 经历得越多,许洛也再没了当初的天真单纯,没见离开三河堡这么久,他却连回去看看都不敢。 许洛坐在车辕上,一直静静打量着那间豆腐店,心思千转,最后长叹一声。 大车青光一闪,直接掉头离开,一个想做人的哑巴、一个想当官的胖球,呵呵…… 定仪这里故事已经结束,自己又要踏上新的征程。 回程时玄衣尉一行人可是轻松多了,这也让众人对许洛的青牛大车更是羡慕,连着成天躲在车厢里照顾黑莲子的寄奴,也慢慢跟几人熟悉起来。 谷鸾</span>  唯有两女这一相谈甚欢,许洛就莫名觉得浑身凉飕飕。 慵懒靠坐在车辕上,许洛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古惜夕闲聊着,心里在算计着此次除诡的得失。 可这一算下来,差点没把他心疼的出血。 别说寄奴丢出去的那些黑莲子,就光是珍惜灵露,他就用去两枚。 可收获?呵呵…… 许洛灵识感知到枉生竹嫩芽上那点可怜的水雾,差点没哭出来,这得攒多久才能湊够一枚灵露? 许洛越想越是心塞,脸上不由得露出苦恼表情。 一旁正抿嘴娇笑的古惜夕见到,俏脸一黯:“跟我说会话,你就这般不耐烦?” 许洛一愣神,立即灵机一动。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正在想着那巡阅使究竟什么时候会到,要怎样才能逃过这一劫?” 在这小妮子面前,许洛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莫家那件事情手尾,都是古惜夕帮着处理的。 许洛在其中隐瞒了些东西,她更是一清二楚。 小妮子这会儿也不由得犯起愁来,古家执掌驱邪司几十年,在莫水郡自然手眼通天。 可现在是稿京贵人出手,背后还隐约站着驱邪总司的大司命——于国公。 经过一百多年发展,于家可是跟皇室并列的两大顶级驱邪家族,皇室夏家一直掌控御兵司,于家则是驱邪司大司命。 人家那就是正宗的京城藏獒,古家这种地方土狗怎么比? 身在体制里,两人都没有奢望别人无法查出来这种天真想法。 只有身处其中,才会明白体制对上个人的威力,那是一种辗压式的全方位压制,这种力量,除非你真正个人伟力通天,不然休想要对抗。 特别这各种玄奇神通横行的修行世界,只要两个字‘认真’,那天下间就几乎没有秘密! 沉默良久,许洛看着小妮子自心底浮出的担忧,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勉强讪笑几声,赶紧转移着话题。 “也不知这次莫水郡的诡怪潮,到底清退没有,这次我们玄衣尉回去,应该可以休息一阵吧?” 古惜夕眼神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坚决,好似悄然决定了什么,听到许洛的话,她脸上也浮出疲惫神色。 “你别高兴得太早,昨日司里刚传来的消息,黄字级诛诡组已经灭掉了三组,特别是各地防御力量不强的小城坞堡,更是死伤惨重……” 听到这里,许洛脸上已经不可抑制的露出怀念担心神色,朝着某个方向远远看去。 古惜夕也跟着朝那个方向看了眼,不经意说道。 “当然,其中也不是没有出彩的地方! 像那什么三河堡不仅提前消灭诡怪,还收容不少附近流民百姓,人口反而增长不少。 听说司里还打算给三河堡布设符文大阵,升级成三河城,可以说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第二百零七章 白云崖 许洛愕然看着古惜夕微微上扯的嘴角,心里一暖。 这个消息,明显是小妮子特意为自己打听而来,不然,她知道三河堡那小地方在哪? 他正要说些什么,前方突然传来金沙两人的欢呼声。 许洛顺眼看去,一座雄伟巨城出现在眼前, 原来不知不觉间郡城已经到了。 先回驱邪司交付任务、领取功绩,将何生贵送入镇魔塔…… 一系列琐事忙下来,许洛一回到驻地中便钻进大车里睡过去。 低级的驱邪人也不是累不死的妖怪,照样要吃要喝要休息,哪怕是修行功法,那也得张驰有度,不然就是事倍功半。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清晨, 许洛这才自车厢里爬出来。 随着大车功能越来越齐全,他现在也习惯住在里面, 还有寄奴尽心尽力伺候,当真是快活似神仙。 今天他也懒得再出去,准备去藏书楼将《万象幻典》洗身境的功法领到手。 剩下的时间,就好好琢磨一番《云雾十八手》。 所谓的《云雾十八手》开始只是一种炒茶手法,也不知道莫家哪位高人,却将其改成一门精妙攻袭法门。 虽名义上只有十八手,可却是变化多端,繁杂难防,让敌人云里雾里分辩不清,这才贯以云雾之名。 在许洛身上,悟性应该算是他最为出色的一项天赋。 可即便如此,得到《云雾十八手》这么长时间,也就是前不久才算是勉强能施展。 “休沐三天!” 到晚间时,古惜夕总算带来了好消息。 金沙、赵双芷两人显然早已得到消息,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许洛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松一口气,委实这段时间玄衣尉着实给累坏了,而且诡怪潮还未消停,可以预见的, 是哪怕休沐之后玄衣尉只怕也别想轻松。 “你可是有事要办?” 见到许洛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喜色,古惜夕假装不在意的询问。 许洛点点头。 “准备出城一趟!” 他并没有提具体是何事,也没有想邀请别人一起去的意思。 古惜夕神色不可察的微微一黯,又打趣出声。 “要出城,那你可要小心些,现在你可是我们玄衣尉的顶梁柱,不容有失!” 许洛好似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般,失笑摇头,嘴里道谢一声。 古惜夕又寒暄几句才找了个理由离开。 没人注意到,一直等到她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许洛都一直站在门口,如同一尊雕塑般动都不动。 静安山离莫水郡城不过几十里,位于清远江一侧,实则是一座丘陵连绵的小山脉。 不过临江那一侧,却如同鬼斧神工一般,被大自然斩出近百丈高的悬空崖壁,也因为这座悬崖,白云崖这个名字反而更加响亮。 而许洛要找的山神庙正修筑在山崖最高处。 一条之字形山道,如玉带般盘旋在陡峭悬崖上,自崖底处往上看,还有着一些模糊人影正如芝麻般洒落在玉带上。 谷櫚</span>  青牛大车缓缓前行,许洛靠坐在车辕,眼中还残留着些许迷茫无措。 这种情况,极其难得出现在他身上。 可随着在玄衣尉呆得时间越长,他与古惜夕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那丝情思,他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本来年少慕艾、男欢女爱正是人之常情。 许洛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反而对小妮子那绝世美颜没有半分抵抗力。 可也正是因为愈发了解彼此,因为动了真心许洛才会烦恼。 自家人知自家事,远得先不说那所谓的天厌之体。 就是马上来临的稿京巡阅使,对许洛这只小蚂蚁来说,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过不了这一关,他只怕就是提桶跑路、万事皆休的局面! 到时怎么办,难道让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着他亡命天涯,去跟那些诡怪凶兽抢食吃? 整整一晚上,许洛有时也想得气苦,索性就想做个渣男算了! 可思来想去却发现,以他这般性子,当真是想渣都渣不起来,就连一直算是嘴边美食的寄奴,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亲自上阵。 甚至若不是寄奴身份、经历格外特殊,许洛连她也不会带在身边。 山道并不怎么宽敞,青牛大车便占去大半路面,许洛心里有事所以行进速度很慢。 时不时就有黑瘦山民,挑着沉重担子超越大车。 每当这时候,哪怕心里烦躁,许洛依然会将大车靠边停下,让这些挑夫先过去。 而当一位位挑夫艰难的越过大车,却出乎意料的,依次朝许洛微微弯腰行礼。 哪怕这般动作,让他们呼吸更显急促,亦让肩上担子更显沉重,也可是那些挑夫却依然坚持。 许洛一愣神,这种轻让重的行为在他自己看来,只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素养,他从来没有认为有多了不起,更没想到会收获感激。 这一瞬间,他心里莫名一暖,纷杂烦躁的心思通通一清。 以前他虽然也只是个底层吊丝,可却很喜欢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由生活的权利,但是当你选择躺平的时候,也请尊重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 许洛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失笑起来。 不要急,慢慢来…… 山道一侧悬空,下方就是奔腾汹涌的清远江,越是往上走,景致就越是大气磅礴。 此时的许洛理清心绪,再没有半分急躁。 何况他早想得明白,就凭他跟这贼老天的关系,此行九成九就顺利不了,或者说,他活这么大就从来就没有顺利过。 山神庙规模并不小,前后足有三进。 如今这世道愈发崩坏,反倒是这种地方香火愈发旺盛,就连大门外的广场上,都已经有人跪在那念念有词。 许洛自己虽然不信这些,却也无意嘲笑别人,他顺着凭崖而修的山道,继续往前走。 在山神庙靠山林的一侧,赫然是一处规模宏大的山寨,来往进出的全是一些熟蛮。 许洛心里恍然,难怪这种人人聚坞而居的危险世道,这山神庙却能如此香火鼎盛,显然这些熟蛮替它挡住了,来自山林一侧的最大威胁。 第二百零八章 石像 随便找了个地方,许洛带着寄奴做了顿好吃的填饱肚子,两人倒不像是来探险寻宝,反有几分郊游踏青的感觉。 一直等到夜色完全黑下来,许洛估算一下青牛大车离着山神庙的距离,决定将大车留在这。 委实是灵识感知中,山神庙里人数有些超出他预料。 哪怕此时已是深夜, 山神庙里亦是灯火通明,显然也是位不差钱的主。 许洛拄着木拐,挪移间悄无声息,身形与旁边大树投下的阴影融合一起。 可能是承平日久,仅有的几队守夜人员都有些漫不经心,许洛很容易就潜入到一间偏殿中。 这里显然少有人来祭拜,虽然也能看出打扫的痕迹, 可却明显不甚上心, 比起其他地方, 这偏殿就连灯火都要阴暗许多。 许洛身形如鬼魅般落在高大神像前。 这里供奉的,是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不知名神像,一手前指,一手提着支拐杖,看上去颇有几分莫名韵味。 可许洛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莫家这位老祖倒也真真有趣,竟然会将自己的肉身,立在这山神庙受人日夜供奉。 不过,这些都跟今日之行没有关系,许洛现在只想尽快将那些心心念念的宝贝,全部落袋为安。 他走到高大神像后面,仔细打量几眼后,手掌陡然伸出,几乎在空中划出残影,在某处地方连连轻拍。 嗡的一声轻响,神像轻轻颤动几下。 眼看着找对地方,许洛的脸色却陡然大变,毫不犹豫的抽身飞退。 下一刻,一只巨大手掌就当头盖下, 狠狠砸在许洛刚刚站立之处。 许洛灰头土脸的飞出几丈远,这才脸色铁青看向前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石头雕刻的神像竟然悄然转了个身,一只手掌正在缓缓收回。 地面上悄无声息的陷出一个深坑,诡异的是这般大动静,偏殿外边却是没有半点察觉,就好像里面的人全是聋子一般。 “私动秘库者死!” 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自高大石像肚子中发出,这场景委实有些吓人。 可此时的许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刚从三河堡走出的单纯少年。 没有半句废话,他身形如弹簧般跃起,手中沉重木拐带起呼啸风声,重重砸向石像头颅。 别说你还不一定就是诡物,就算是头诡怪,难道许洛杀得还少呢? 石像身躯庞大,动作极其僵硬,根本没来及躲避。 木拐直接将半人高的石像头颅,砸得偏向一旁,大大小小的碎石自身体上哗哗掉下,有着隐隐约约黯淡黄光,自碎裂处弥漫。 许洛眼神一缩,看着若无其事反而将粗壮双腿自高台上弹起,如一块巨石般朝他扑来的石像,心里暗暗咒骂。 到底还是被莫山河给坑了一回! 这石像穿着的那身石头外衣,只怕比这世上最为坚实的盔甲还要坚硬几分。 石像还未扑下,森冷气势已经扑面生寒。 许洛脑子进了水,才会去跟一个石头疙瘩硬碰。 他将双拐往旁边一丢,还不等身形瘫坐在地上,双手轻轻一撑,已经如一只大鸟般凌空跃起。 直到快要堪堪摸到殿顶时,力道已经用尽,许洛深吸一口气,头下脚上的倒悬而落。 白皙手掌上隐隐有黑光弥漫,重重按在石像头顶。 谷琙</span>  咔嚓连声脆响,更多石块纷纷掉落。 石像被巨力按得陷入坚实地面,正在努力将粗壮双腿拔出。 许洛眼中凶光一闪,再次借力飞起,手掌在腰间一抹,惨白刀光如同匹练般,疯狂袭卷切割着石像。 噼里啪啦,碎片四处溅射。 锋利的百炼刀下,巨大石像如同一个胡萝卜般被层层削落。 气得石像手脚挥舞力道愈发沉重,甚至他每次手脚一动,便隐约有着气旋在旁边升起。 可再沉重,力道再大,你打不着人又有何用? 许洛身形如一只穿花蝴蝶般在石像周边穿梭,每次都借着反弹而回的力道再次跃起。 仅仅片刻时间,石像庞大的身体就骤然缩水。 眼看着这般下去,石像就要活活被许洛削成碎片,许洛心里反而愈发警惕。 还是那句话,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的运气,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容易对付的敌人。 这相当不合常理,这孩子现在都被虐的有了严重心里阴影。 就在这时,石像动作猛得一顿,正要一刀斩向它粗壮手臂的许洛,二话不说抽身就要往远处逃开再说。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眼前轰隆一声黄光大作,石像整个身体轰然炸开。 无数飞溅碎石带起尖锐咻咻声,朝许洛疾射而来。 见事情果然有变化,许洛心里反而莫名一定。 手中百炼刀在身前如莲花般绽开,砰砰声不断响起,一股股巨力砸在左支右挡的长刀上。 许洛却好似早有准备般,借力飞速逃离身体。 可就这时,一声诡异低吼在他耳边骤然响起。 “私动密库者,死!” 黄芒在他眼皮子底下,化作一道长虹轰然撞向许洛。 挡在身前的百炼刀,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脆响,然后咔嚓断作几截。 许洛将手中仅剩尺来长的刀柄,往前一掼。 锵锵仿佛金铁相交之声自黄芒中传出,黄芒连停顿一下都欠奉,在许洛眼前轰然炸开。 一只金光灿灿的手臂,突兀出现在许洛鼻间。 哧哧气机呼啸声中,一条条血痕自许洛白皙脸颊上浮现,可马上又在他肉身那恐怖的恢复力下迅速愈合。 许洛眼中不见半点恐慌,漆黑如墨的瞳孔开始朝腥红转变。 头顶上气血沸腾,隐隐变幻成一尊丑陋狰狞凶猿头颅,朝着前方无声咆哮。 层层叠叠的气机冲撞如海浪般涌动,墙上插着的烛火闪烁不定,忽明忽暗焰光映在一尊一人多高的铜人身上。 这玩意儿竟然一直躲在那庞大石像里面,许洛心里暗自苦笑,自己当真是张乌鸦嘴。 话说从出道以来,坏得好像还从来没有不灵的! 光线一暗,大殿正门后面便隐隐透出白芒。 那里贴着一张古怪纸符,七扭八歪的符文如同蛛网般蔓延,严严实实锁住整座大殿的一切动静。 第二百零九章 秘库 “私动密库者,死!” 铜像嘴唇张合,来来回回重复着同一句话。 若是有可能,许洛真想好好解释下,什么叫那啥未遂! 可下一刻,铜像就消失在他视线中。 许洛想都来不及想,双手在身后墙上一抓, 十指如插豆腐般没入石墙中。 可还不等他身形腾空而起,一股炙热气息已经如刀刃般直刺他咽喉,而这时许洛视线中才出现一道金色流光炸开,现出铜人身影。 许洛眼睛一缩,好快的速度! 当真是又硬又快,这正是他一直修行的方向, 许洛又如何不知道,这样的对手究竟有多么可怕? 问题是直到现在,许洛还不清楚,眼前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诡怪不像诡怪、人不像人,动作机械呆板、智商明显欠费,倒有些类似神话中傀儡之类的东西。 算了,还是先打倒再仔细研究一下。 许洛不再耽搁时间,手掌泛起黑光,快如闪电般一把握住袭来的拳头。 咔嚓,许洛甚至能听到体内骨骼,在巨力冲撞下发出的脆响。 可当凶猿真身在他脑海被观想出来,一股沛然巨力自身体各处窍穴瞬间升起。 许洛吐气开声,握住铜像拳头的手掌一掼,竟然生生将铜像举了起来,狠狠朝地下砸去。 砰,整座大殿仿佛都震动了下,铜像在坚实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 可看它鱼跃而起的敏捷作态,竟好似没受一点伤。 许洛腥红瞳孔冒出嗜血光芒,无数青光迅速包裹着双腿。 说实话, 若是没有意外,许洛现在是真不想随便动用枉生竹。 虽说战力开挂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可每次枉生竹都会元气大伤,照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恢复? 铜像在地上重重一踏,身体如同炮弹般,再次撞过来。 许洛双脚如老树盘根稳稳扎在地上,双手环抱那道金光。 庞大力道涌来,他借势身体一旋,还不等铜像显出身形,他反手就又将铜像甩了出去。 砰,大殿再次震动。 气血在体内疯狂流转,逐渐弥漫整个大殿,在许洛身周汇聚成一双巨大血瞳,而这时的许洛也是浑身黑光弥漫、尖牙森白,上半身更是肌肉虬结。 那铜像如同不知疲倦般再次冲来。 可这次许洛却是没有半分退让,任由那泛着金光的拳砸在胸口。 巨力还未来得及宣泄,许洛体表那层不停闪烁的黑光,便泛起一股古怪震动,倾刻间便将力道尽数泄去。 乍一看,就好像铜像在给他挠痒痒般。 就连铜像嘴里一直重复的那句话,也跟卡带般停滞下来。 铜像虽然脑子不太清醒,可战斗本能还在,这诡异一幕让他下意识的就想抽身飞退。 可下一刻,一只长满利爪的手掌如铁钳般,死死抓住它手腕。 “好了,到我了!” 许洛手腕一抖,下意识狞笑出声。 铜像正欲飞退的身体被骤然扯得笔直,另一支尖锐利爪凌空照着它脑门上就拍下。 砰,大殿开始疯狂震动起来。 这次许洛既然下了血本,那肯定就需要速战速决,他压根没有松手的打算,又一把将正疯狂挣扎的铜像揪起来。 利爪上泛起黑光,如插朽木般笔直插入它胸膛。 铜像正在扭动的身体顿时如遭雷噬,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许洛腥红瞳孔,死死盯着那双黄芒闪烁的眼睛。 “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利爪在铜像体内掏摸片刻,铜像正在颤动的身体猛得停滞,然后就如同失去全部动力般,萎缩下去。 许洛看着手中摸出来的玉牌,一脸古怪,就是这玩意让这铜像变得这般难缠? 这会儿,却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 许洛看着失去玉牌后,就这么瘫碎成一堆生满绿锈铜块的古怪铜像,直接愣在那里。 直到双腿传来一阵彻骨刺痛,许洛这才回过神,他不再耽搁时间,身形如电光般落在那底座上轻轻一跺脚。 下方底座顿时裂开一条缝隙,许洛灵识一探,然后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色。 天可怜见,经过这么长时间,自己总算是找到这莫家密库。 裂缝下空间出乎意料的宽阔,哪怕封闭这么多年,里面仍然一点怪味都没有。 许洛强忍腿上剧痛,默默估算着时间应该还来得及,他自怀里取出一枚尘光珠,照亮整个地下室。 最显眼的,就是靠墙摆放着的一堆尺来见方的小箱子。 谷诇</span>  许洛随意打开一箱,耀眼的五彩光芒差点晃瞎他的老眼,这些木箱竟然全装满了金贝银铢、玉石玛瑙! 这下,连双腿上的剧痛仿佛都减轻许多,当然,这肯定是错觉。 许洛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目光移开,看向左侧的一堵空墙。 若是他现在决定不再修行,这里的财富,足够他在大燕任何一个州郡开枝散叶,支撑起一个兴盛家族。 别说不用他努力,就连他的儿子、孙子都不需要再努力,直接躺赢! 可这些,真得是他想要的吗? 许洛定定心神,看着那面空墙却突然摇头失笑,然后身形一跃狠狠踹在空荡荡的墙壁上。 哗啦一声,砖石四溅,墙壁后面又露出一个暗室。 感受到灵识中那若有若无的强烈生机,还有枉生竹突兀传来的欢快吞噬意识,许洛脸上终于露出发自心底的喜悦。 这暗室只有一间房子大小,看起来很是整洁。 一个个用晶玉或百香木打制的盒子,整整齐齐摆放在靠墙的架子上。 许洛走进暗室,手掌朝一个晶玉盒子摸去。 嗡,盒子亮起微弱的白光,阻拦着手掌的触碰。 可手掌上黑光一闪,白光立即被击散,一阵焦糊味道传来,盒子上面显露出一张二指宽的纸符,许洛看了眼便没再理会。 不过是一张隔绝各种气息的静神符罢了,看来这里才是真正的私库。 盒子打开,一株四肢俱全的褐色人参,安静的躺在里面。 强烈的草木清香,充斥着许洛如今越来越敏锐的感官,这株人参至少是数百年份。 就算是现在的许洛,也不由得升起一股巨大的喜悦。 这些东西对于任何一个修行人来说,那都是真正的财富,特别是对于现在靠肉身吃饭的许洛来说,再多那也是不够的。 接下来,许洛又随意打开几个盒子,确认里面全部是各种珍惜灵药。 他心里暗中推算,这些灵药至少能够支撑他修行到《魔猿混沌身》的煅骨境,更何况…… 许洛将视线放到一个单独摆放的宽大玉盒上面。 就算没有激发,那盒子上的纸符都散溢出一种淡淡威压,可想而知,里面存放的东西之珍贵。 许洛走上前去,并没有贸然将盒子打开。 因为这方玉盒上方顶盖竟然是透明的,此刻一抹游鱼似的绿光,正悠闲的在盒子里游来游去。 绿光体形不大,但却晶莹剔透、青翠欲滴,就仿佛这世上最为纯净的宝物一般。 不大的盒子里,全被这抹绿光渲染成一种碧绿色彩。 仿佛察觉到许洛贪婪的目光,绿光猛得一颤。 一株巨大的灵芝出现在盒子中,宽大叶子如人的手掌般合起来。 此刻看上去,却再没有半分神异,甚至叶片背后还有着点点褐色斑点。 许洛脸上没有半分意外,灵物自晦嘛! 他心满意足的将玉盒收进怀中,又从袖囊里取出几个大口袋,将所有盒子全装起来。 看着空荡荡的暗室,许洛满意点点头正欲离开,却又突然惊咦转身,看向刚才放千年茯灵芝的石台。 灵识中那种不协调的古怪感觉还在,他原本以为是因为灵药的存在,现在看来,这石台应该还另有古怪! 这次许洛可没有对待灵药那般小心翼翼,黑光弥漫的利爪一掌就拍下去。 石台应声而碎,下方露出的东西却让许洛眼神一缩,竟然是两本旧书。 许洛伸出手掌,柔韧黑光如有灵性般将手掌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这才将旧书捡起来。 上面一本写着《药膳集》,随意翻几页,里面全是一些药膳制作方法,许洛随手就丢进大车里。 正好这段时间来,寄奴这丫头好像对这方面越来越感兴趣。 下面旧书上的字,却直接让许洛神色一愣。 《炼傀术》 想着刚才那铜像的古怪状态,许洛眼中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一反刚才的干脆利落,小心翼翼的翻开旧书。 片刻后,许洛才长吁口气将旧书重新合上,可却在最后背面末尾处,见着一方鲜红印鉴。 他定定思忖片刻,然后才将旧书慎重无比的贴身放进怀里,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意外之喜! 若是书中功法为真,只怕这旧书的价值比起外面诸多灵药,亦不会逊色半分。 这竟然是一门能将生灵炼制成一种傀儡模样诡怪的功法,刚才那铜像正是这种状态! 倒是那枚古怪印鉴,倒让许洛欣喜心情又抹上一丝阴影。 无崖海! 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甚至在藏书楼都没有翻到过,但看那印章样式,明显是一处类似驱邪司藏书楼的地方。 第二百一十章 纹路 《炼傀术》现在虽然还只看了几眼,许洛却看明白了这功法奇诡之处,能拥有这种功法的地方,会有那么简单? 可是,到手的好处却假装没看见,依许洛贼不走空的吝啬性子,那还不如杀了他! 反正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再狠能狠得过天厌之体,能硬得过老天爷? 许洛心里一咬牙,不再去多想这件事,仔细检查一遍暗室后便转身离开。 天刚微亮,青牛大车便顺着山道向下,略显沉重的车体让速度都明显减缓不少。 许洛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有这种幸福的烦恼, 钱大多了! 他看着那些一大清早, 就出现在山道上的挑夫,突然眼睛一亮。 于是,一个个装满银铢的小箱子,出现在山道的各处拐角…… 自这天起,白云崖便有了一个传说,山神爷显灵了! 回到驱邪司,许洛还没得及处理这次的丰厚收获,满面苦楚不愿的金沙两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你也被召回了?” 许洛一脸愕然,继而恍然。 “又来任务?他娘的,三河堡的驴也不敢这般使唤吧?” “咳、咳……” 恰好出现在门外的古惜夕听到这话,俏脸微红,狠狠剜了许洛一眼。 可许洛却是视若未闻,径直将大车驶进自己屋子,心里也在庆幸。 幸好自己昨天就出发,不然还真得被传信符纸召回来,他心里确实有些不满, 说好的休沐又泡汤了! 门外的古惜夕三人,轻车熟路的跟着走进屋子。 “司里也是没办法, 咱们只要多出动一次,便可能有一座城池坞堡少次劫难,便有可能救下更多百姓,这不就是我们这些驱邪人的天职吗?” 见着古惜夕一脸严肃神情,许洛也只能无奈苦笑。 什么话在这种大义理由下,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道理确实没错,他也能理解这妮子的善心,可哪怕是累死玄衣尉,就能彻底阻止这次诡怪潮? 别闹! 原先许洛单纯以为,至少大势上大燕面对诡怪还占据着主动,可随着呆在驱邪司的时间越长、了解的越多,他心里愈发悲观。 莫水郡地处中州,是正儿八经的大燕心腹之地,可现在都是这副鬼样子。 那些偏远之地,还有如同绞肉机一般的磐石防线、让大燕修行人谈之色变的界海群岛了? 御兵司那边,他不太清楚。 可是这近两年来,驱邪司这边面对的压力,就连许洛这种怪胎都察觉出几分吃力,何况那些普通驱邪人? 见着古惜夕眼中那发自心底的哀伤,许洛心中一阵触动,语气不由自主的带着一丝怜惜。 “好、好,赶驴拉磨也得让驴吃饱吧! 说说,这次用什么宝贝来诱惑我,你知道的,像我这小地方出身土包子,对这些东西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听出他话中的缓和疼惜,古惜夕下意识噗嗤娇笑出声,可美目却依稀带出一丝水雾。 她也很累,驱邪人又不是铁打的,在没有晋级洗身境之前,就肉身来说,也不过是一些强壮些的普通人罢了。 虽然大多数人驱邪人,修行过程中都会慢慢打熬肉身,可大多数时候,在诡怪各种阴狠诡秘神通面前,一文不值。 绝大多数驱邪人,也只是将肉身当成气血源泉,让自己御使伴生物支撑时间,能尽量长一些。 也只有许洛这种怪胎,明明一个残废,却是靠肉身吃饭,偏偏一般的同阶诡怪,连他一巴掌都撑不住。 若不是现在大家都有同生共死的过命交情,这种情况早被玄衣尉报上给驱邪司,哪还能让许洛如现在这般轻松自在? “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司正也考虑到我们玄衣尉的情况,这次并没有给出具体的任务,只是让我们在整个莫水郡巡察。 若有余力那就出手,若是没有把握那也不做勉强,你们觉得如何?” 古惜夕收拾好心情,自怀里取出一副精细无比的莫水郡地图,上面已经用黑线标示出几条不同的线路,看来她心中也有了一些腹稿。 反正这次休整计划已经泡汤,许洛倒无所谓了。 既然暂时不能提升自己的境界,那先让枉生竹多吞噬些阴煞浊气也是一样…… 一大清早,玄衣尉一行人就出了郡城,朝霞将几人身影拉得老长,映在结满白霜的大地上…… 时间如梭,眨眼就是近半年时间过去,苍茫大地也从深秋萧瑟到冰融雪化,最后再到春暖花开。 莫水郡外直道两边陆续冒出几丝绿色,生机勃勃,就宛如这世间的希望,虽然柔弱渺小,但还是存在的。 许洛满面疲乏的靠坐在车辕上,眼中布满血丝,好像有着血腥气未曾消散一般。 寄奴自车厢里钻出。 谷宻</span>  “阿哥,让惜夕姐她们过来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 还不等许洛叫唤,落在后面的赵双芷已经发出一声欢呼。 “寄奴,就知道你最好了,快,快,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此时的她,哪还能看出之前半分娇娇女的风采,将近半年的奔波杀戮,让她如同脱胎换骨般换了个人。 哪怕那张小脸上仍是巧笑嫣然,可眼底分明却不时有着冷厉神色闪过。 一旁的金沙爱怜的看她一眼,高大的身躯山峙渊渟,愈发显得沉稳。 “这些日子倒真托了寄奴的福,不然我们只怕还得吃些苦头!” 他这话可没有半分虚言,以许洛疲懒性子,你想他来给几人做饭,呵呵,你在想屁吃! 也亏得有寄奴在,再加上青牛大车这个后勤大总管,大半时间都呆在荒山野外的玄衣尉,才勉强算是衣食无忧。 古惜夕看着一把将自己拖走的赵双芷,仿佛这才从这段日子的杀伐血腥中惊醒一般,如凝脂般的俏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这眼看马上就要到家,还需要休息?” 可见到赵双芷就跟没听见这话般,还是强拉着她往路边的开阔地奔去。 “行、行,别拖,休息一会吧!” 许洛还是懒洋洋坐着,心神却全放在车厢内的枉生竹上面。 此刻那唯一的枝丫明显又长出一截,而且枝丫上赫然滚动着多达十几枚的灵露,晶莹剔透。 这也是这半年来,枉生竹吞噬阴煞浊气留下的‘渣子’。 而这还不是许洛最大的惊喜,在枝丫上面那截竹节上,一枚青翠嫩芽正悄然冒出来。 许洛将所有灵识聚焦到嫩芽上,这才发现隐约发现一个简单几划勾勒出的玄妙花纹。 可是许洛知道,这并不是花纹。 想到当初《魔猿混沌身》出现时的景象,许洛是强自按捺,才不让自己吹呼长啸出声。 不出意外,这只怕又是一门不输于《魔猿混沌身》的神异功法,这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萌芽,可只有希望、有方向、有足够多的资粮补充,这一天总会到来! 更何况,枉生竹可是有三个竹节,谁知道后面还会出现什么逆天神通? 从来没有此刻般,许洛对未来有着无比期待。 总有一天,他一定要站到那天地之巅去看看,问一问这贼老天,老子是不是刨了你家八辈子祖坟? 在他沉思间,青牛大车已经驶到直道边的空阔地。 这次寄奴不用许洛再催促,便主动从车厢里走出来。 这么长时间,玄衣尉其他人也终于被她接受,除了不再躲着以外,和古惜夕、赵双芷两人不时还会说一些悄悄话。 许洛回过神来,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几个月辛苦拼命是值得的。 他拄起早已不知换过多少回的双拐,走到旁边的一汪不知名湖泊前,伫足远眺。 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一幕幕残酷厮杀的血火场景。 黑哨城的七月桂、细鳞坞的重磷鱼、前车堡的诡尸…… 出发后,所有人才发现,玄衣尉似乎又上了司里那几头老狐狸的大当。 玄衣尉这几人的性子,虽然各有缺点,可唯有一点却是被老狐狸们算得死死的。 绝没有人能亲眼见着那些无辜百姓,就这么被诡怪祸害。 所以,玄衣尉绕着莫水郡走了一圈,也杀了一圈。 除非是实在是支撑不住,才会避开诡怪作祟的地方休整一下,不然几乎就是日夜疲于拼命,从来没有停下过征战步伐。 许洛这老阴痞先不提,其他几人就如同再回炉粹炼了一番,由一块顽铁变成百炼精钢。 举手投足间便透出一股精明干练,下起手来更是判若两人,随便一眼只怕都能止小儿夜哭。 连古惜夕这小妮子见多了死亡,眼中天真似乎都散去不少。 “许洛,过来喝碗热汤吧!” 古惜夕远远叫喊着,许洛压下心中杂思,答应一声就往回走。 接过古惜夕素手递来的热腾腾肉汤,许洛抿了一口,鲜甜味道在嘴腔中炸开。 他满足的长出一口气,可古惜夕下句话又让他动作不由得一顿。 “昨天司里终于传来好消息,从各地汇报上的情况看来,这次的诡物潮,终于快要消散了!” 听到这个消息,别说已经是心神麻木的金沙两人,就边状态最好的许洛,都不由得露出轻松笑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 传承楼(加更) 赵双芷这小丫头更是几乎落下泪来。 “啊、啊…哈哈,终于要结束了!本小姐要出去痛快游玩,我要吃甘水集的百宝糕、要啃镜子湖的白丝鱼……” 看着仿佛要将近半年苦累憋屈彻底发泄出来的小丫头,其他几人罕见的露出认同之色。 可是许洛欣喜之余,却敏锐发现古惜夕眉间一丝隐藏的忧色,他心里一突,直觉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果然, 古惜夕假装看都不看他,在快要疯癫的赵双芷手臂上轻拍。 “还有一个消息,稿京那位巡阅使即将到来的正式公文,也已下发到司里,算上准备、还有路上的时间,顶多还有两个月。” 金沙不屑的撇撇嘴, 脸上露出冷笑。 “这时间真真是掐得极准的!诡怪潮一消散,大人们就无缝衔接,这是来探望、送温暖?” “管他了,在莫水郡这三分地,巡阅使又如何?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赵大小姐这会儿正是满心愉悦,一听这话就跟出门散心踩着狗屎般,郁闷不已。 也难怪几人如此抱怨,这已经不是莫水郡哪一个驱邪人的想法。 去年的诡怪潮意外爆发,莫水郡哪怕离着犒京如此近,却没有得到丁点支援,不然玄衣尉也不用如此奔命。 能踏入修行路的,又哪里真的会有傻子? 这么明显的针对,哪个驱邪人会看不出来! 唯有许洛却是脸色一变,虽然转瞬即逝,可还是给一直悄悄注意这边的古惜夕察觉到了。 她心里暗松一口气,只有两人心里清楚。 她不惜违反规矩,将这消息提前说出来, 就是为了多给某人一些准备时间。 虽然,她也暗中瞒着许洛做了些准备, 可事情还未定下, 古惜夕也没有多少把握。 委实这次站在背后的那位于国公, 权势地位实在是太过显赫,连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可仅仅片刻后,许洛便已恍若无事般轻嘲出声。 “大人物嘛,难道你还指望人家跟我们这些苦哈哈一般,亲自上阵?” 几人狠狠嘲弄一顿那位巡阅使大人,算是发泄一番此行卖命的苦闷,然后略微休息一阵就又重新上路。 此地离郡城不过几十里,还不到黄昏时分,玄衣尉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驱邪司驻地。 直到其他人都散去后,脸上一直挂着淡笑的许洛,看着空无一人的玄衣尉驻地,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像一根无形鞭子在后面抽,催促着他拼命往前跑,稍微慢一些麻烦就找上了门,这就是许洛现在心里最真实的感觉。 寄奴心有所感的钻出车厢,见着他愁苦模样,小手忍不住抚摸着他紧皱双眉。 “实在不行,我们就回环间山莲子谷,那里应该没人能找得到,这世间虽好,可许洛你活的实在是太累!” 许洛一愣神,下意识的将她环在怀里,心里却是暗自叹息,若真有这般容易,那就好了! 敌人裹挟着大燕、驱邪司这股大势辗压而来,个人的力量就犹如螳臂当车。 别说躲去环间山,就算最为偏远之地,难道就能逃出这张巨网?驱邪人难道只会诛杀诡怪,不会杀人? 除非,逃出大燕! 许洛心里猛得跳出一个想法,片刻后又紧紧压下,不急、不急,事情还没到这一步。 何况想要逃出大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东、北两个方向,就是横亘万里的安莫山脉,这地方倒是好隐藏形迹。 可安莫山这个唯一能与隔壁大晋互通来往的地方,不光是诡怪凶兽横行,中间还横着一条磐石防线。 莫水郡南边就是犒京城,往那边走那就是自投罗网。 剩下的西边界海那更是一条死路,听闻界海深处连总司那边都是忌惮不已。 思忖许久,许洛还是觉得最好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不要别人还没来,自己就先乱了阵脚,正好趁这段时间,将自己停滞许久的修为提升一番。 枉生竹这两个月吸收的阴煞气息,也需要沉淀一番,还有这段时间积累的功绩,也需要好好再薅一次驱邪司的羊毛。 驱邪司的稿赏马上就发了下来,特别是其中功劳堪称佼佼者的玄衣尉。 许洛加上以前的积累,大功已升至十七个。 这是什么概念,就算是传承楼,计洛如果现在就兑换,那也足足可呆近一年时间。 在那种灵气汇聚之地,按赵双芷这位大小姐的原话,这么长时间别说人,就算是头猪,那也肯定能够晋升。 谷锸</span>  本来像这种珍稀紧要之地,在驱邪司人人大赚功绩的时候,肯定是紧俏无比。 可奈何许洛上边有人呀! 这种小事,还不是古惜夕一句话的事,所以功绩一下发,许洛便被安排成第一批使用传承楼的人。 低阶驱邪人又不能辟谷,再加上还有寄奴、大黑一大堆灵物精怪伴身,虽然她们不用吃东西,可是需要消耗的灵气资粮,还是得许洛这个冤大头出! 许洛足足花了一天时间做准备,光是补充气血的吃食药材,便将宽阔车厢几乎都塞满这才罢手。 虽然心中已有定计,可许洛心里还是有一种紧迫感。 这种情况下,唯有提高自己的每一分实力,才是最可靠的。 再次孤身走入镇魔塔那条深入地底的通道,许洛终于察觉到什么叫恐怖、凶险。 一股浩浩荡荡的冷厉气机,死死压制在他与青牛大车身上,哪所许洛暗中在脑海中观想出魔猿真身,肉身竟然也不能动弹分毫。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难怪被投入镇魔塔的各种诡怪邪物,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逃出来的。 直到气机如同雷达般在许洛身上来回扫视几遍,最后他腰间的身份玉牌,爆发出一股神秘波动,这才将那股气机驱散。 这时的许洛,整个人已经如同从水里刚捞出来一般,背上冷汗直接浸湿了衣衫。 他有些后怕的看了看,两旁好似空荡荡一片的石墙,再看着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的宽阔通道,心里暗自咒骂。 你妹,这就是个巨坑,就等着哪个不知死活的前来踩一踩! 定定神,许洛按照指示将身份玉牌摘下,随意旁边石墙上一贴。 嗡嗡声音响起,前方一眼看不到底的宽敞通道,立即如幻影般消失不见,视线中所有景象如万花筒般旋转变幻,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前、哪里是后。 哪怕是只用灵识感知,都同样是天地不清、方向不辩,再多看几眼,心神仿佛就要迷失其中,整个人不由得恶心欲吐。 许洛赶紧将眼睛闭上,下一刻脚下微震,身体便被一股柔和力道轻轻簇拥着往前走。 好像只过了片刻,又好像过去了好久,一直闭着眼睛的许洛觉得身体停了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副瑰丽奇异的画卷瞬间映入到眼帘。 这是一处看不清天地边际的空间,甚至若不是清楚知道传承楼就位于驱邪司地底,许洛甚至分不清,这里究竟是不是地表。 上方无数星星点点的月华珠,散发着朦胧白光,将整片空间映射得影影绰绰,十几丈外景物就看得不太真切。 姿态各异的钟乳石自天倒悬,看似危如累卵,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 石尖上不时有水滴落下,发出富有节奏的清脆滴答之声。 无数水滴又在地面汇成水泊、小溪,最终汇入远处的一条暗河。 许洛用拐杖点点脚下,坚实的地面隐隐泛着黄芒,四周却是空荡荡一片,看不见任何生灵。 许洛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习惯性的没有将灵气纳入体内. 可他还是能察觉到,空中那些氤氲云雾,几乎就纯粹是灵气形成. 身后的青牛大车这时更是通体轻颤,罕见的露出欢呼雀跃意识。 至于枉生竹,呵呵,无数细如发丝的青色根须,早已密密麻麻自大车各处延伸而出,暗自吞噬着灵气。 驱邪司并没有在这里安排什么人驻守,也可能隐在暗中没有出现。 不过瞧枉生竹这副鬼鬼祟祟做派,许洛更倾向于后一种,只不过现在的他根本发现不了而已。 许洛将微微泛起莹光的玉牌举至眼前,一副简略地图便出现在玉牌上。 幸好目的地并不算远,许洛顺着地图不过走了片刻功夫,便来到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很是古怪,四四方方、上方连个屋顶都没有,全是密密麻麻一片钟乳石。 左侧石墙下,一汪清澈泉眼咕咕冒着气泡,可是却始终不见水流满溢而出。 泉眼边上就是一张青石削砌而成的床榻。 四周墙壁虽偶尔能见着人工痕迹,可大部分就是天然形成,说是石室,倒不说更像一处石穴。 许洛略微有些恍然,大致明白这传承楼为何一切都如此古怪。 只怕这些石穴压根就不是、也没办法人工修筑,只能在某种大阵节点上布置,数量也肯定不会太多。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这间石室的使用权便归许洛所有。 这段时间内,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他,按许洛暗自估算,这么长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 第二百一十二章 修行 推开那只能称作是大门的两扇石板,许洛好不容易才在石板后找到一处凹坑,将玉牌贴了上去。 一道道五彩光线自石室各处升起,在空中隐隐织成一张巨网,将整个石室全部笼罩在内。 许洛五官六识、灵识感知一下子变得彻底安静,这就是字面意思。 隐隐约约的风声、断断续续的水滴声…… 所有的动静仿佛全部都被拦截在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许洛一个人。 许洛心底暗赞, 也不再耽搁时间,吩咐寄奴几句后便将准备好的资粮全取出,然后坐在石床上默默观想着魔猿真身。 无论哪种功法修行之前,都需要清心定神才能事半功倍。 可还不等许洛准备好,比他动作更快的却是枉生竹。 仿佛知道符阵已经将石室彻底隔离,它再也没有半分掩饰自身存在的意思。 无数青须以青牛大车为中心,在石室中疯狂延伸, 仅仅几息时间不到, 石室已经成为一片青须海洋。 许洛目瞪口呆的看着,自符阵吸纳而来的灵气氤氲被根须如撕扯棉花糖般,肉眼可见的一口口吞噬。 下一刻,一股浩瀚灵气便从许洛识海处涌出。 熟悉的感觉让许洛瞬间回过神,察觉到枉生竹那迫不及待的贪婪雀跃意识,许洛也不敢再耽搁。 这么短的时间,充裕灵气几乎快要将他所有经脉填满,这让许洛有种老鼠掉进油缸的窃喜。 可按枉生竹那尿性,只怕这些还只是它吃剩下的,可想而知,枉生竹到底吞噬了多少灵气? 混沌魔猿真身在识海处拔身而起,捶胸顿足、咆哮如雷。 只是微微张口一吸,刚刚还让许洛浑身胀痛的灵气,便如瀑布洪流般被魔猿一口吞下。 而每吞下一口灵气,魔猿身形愈发凝实一分,原本只有双眼部位栩栩如生,看得真切, 现在则开始朝整个头颅延伸。 就连许洛用来装样子的《万象幻典》, 这时也是蠢蠢欲动。 哪怕只是遗漏些边角料渣, 那也足已让这门功法晋升一级。 枉生竹本体所在的车厢,这时几乎化为灵气的海洋,桌椅、灶台、床榻…… 车厢内每一样事物上,逐渐渗出晶莹水雾,甚至客厅处种植的几十株黑莲花,宽大叶片更是如大手般拍动雀跃。 寄奴俏脸微带一丝喜悦,盘膝坐在一片巨大莲叶上。 无数氤氲水汽将周身包裹,让小妮子身姿宛若云中仙子,不可方物! 还不光是她,大黑、柴刀、厄字灯笼,许洛现在拥有的所有灵物宝贝,这会儿全部在莲花丛中显出身形,片刻不停吞吐着几乎源源不尽的灵气。 若是这些东西会说话,肯定早已将许洛这个主子,抱怨得狗血淋头。 自从被枉生竹强行操控后,这些灵物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先不说许洛修炼《魔猿混沌身》是以肉身炼化为主,换句话来说,大部分灵气血气获取来源就是以吃为主,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好不容易修炼时吸纳一些灵气,可还得经枉生竹过一手,想想也知道,能分些残羹剩饭给这些灵物,就算这二货心善了! 可其实,这里面任何一样东西拿出去,任哪个修行人都会当宝贝般供起来。 可在许洛这里,当真是娘不亲、爹不爱,而且上头还蹲着枉生竹这头大魔王,连反抗一下都不敢! 石室里原本充裕的灵气,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支撑到,就消耗殆尽。 若是被外人看到这一幕,当真是惊得眼珠都会掉下来。 这些石室经过长时间的地气蕴养,在驱邪司计算中,每一次放人进来,这里灵气足够通脉境不眠不休足足吸纳一个月。 若是加上休息间隔,差不多两三个月时间才能耗尽,可放到许洛这里,就是一个时辰的量。 可这些许洛是暂时理会不了,这时的他正盘膝而坐,清秀脸庞上宝相庄严,隐隐一层莹光在肌肤上来回穿梭。 此刻他所有心神,已经全部放在脑海中的魔猿真身上。 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回忆、观想着,那牢牢刻在记忆深处的桀骜不驯凶猿,努力将每一处细节、每一根毛发、每一道纹理都在识海中真实观想出来。 代表着通幽术的红色纹路,在巨大的腥红瞳孔处缓缓延伸。 凶猿每真实一分,通幽术的威能就会强大一分。 按许洛推测,什么时候通幽术大成,那《魔猿混沌身》就可能进入下一个阶段——煅骨境。 到那时,只怕还有惊喜在等着自己。 这也是许洛想尽一切办法,要在那位巡阅使大人到来之前,先闭关修行的主要原因。 至于自身驱邪人境界能不能突破到洗身境,那都是附带的,成亦喜、不成亦无伤大局,毕竟,许洛的战力有九成都在枉生竹与这具肉身上。 石室灵气一耗尽,上方符文大阵又自洞窟各处,将灵气抽调而来,经过枉生竹吸纳再供给下方一众饕餮。 来回循环、周而复始…… 谷铺</span>  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洛再次习惯性的观想着魔猿。 可下一刻,脑中魔猿不仅没有更加凝实,反而身形猛得消散在意识海中。 许洛只觉得脑子轰得炸响,仿佛有火山爆发般,整个识海立即天翻地覆,他猛得闷哼出声睁开了眼睛,一丝丝血迹正顺着眼角缓缓淌下。 大意了! 许洛心里苦笑,这是心神消耗过大,身体撑不住了! 这一次修行到底过去了多久? 他看着石室上方那明显淡薄许多的灵气云雾,下意识就看向正从车厢里钻出的寄奴。 “过去几天了?” 寄奴嘻嘻一笑。 “整整两天!奴家就想看看阿哥到底能坚持多久,才会感觉到饿了?”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许洛只觉得肚子好像被人彻底掏空一般,浑身上下酸痛无比,每一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痉挛。 肌肤也再没有之前那种水润光泽,倒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一般,透出一种惨白。 许洛无语的指指故意看自己吃鳖的小妮子,没好气的苦笑出声。 “还不赶紧将吃食端上来!饿着我,你就一点不心疼?” 寄奴一边将食物、炉子从车厢里端出来,一边嘴角偷笑,脸上明媚艳光好似能满溢而出,身上那件莲叶甲衣,仔细看甚至有莫名光晕流转。 刚还在假装生气的许洛眼睛一亮,看样子,这次修行小妮子得到的好处可也不少! 他灵识朝车厢里一探,片刻后脸上露出惊喜笑容,哈哈,这一次传承楼进得是真值! 那当然值了,别人好不容易来一次,都是抠抠搜搜仔细算计着,顶多带上最为看重的伴生物。 他倒真是丧心病狂,拖家带口连全部家当都搬了进来。 没过多久,石室里便飘起诱人至极的香味。 寄奴虽然不能吃这些,可每次看着许洛,对着自己做出的药膳美食狼吞虎咽,她总会感到无比满足。 此刻这小妮子的心情是极好的。 仅仅两天不到,她就发觉到自己身形愈发真实,甚至心里不时在幻想着。 若是一直这般修行下去,有一天会不会真正变成一个女人,一个能陪着许洛同生同死、一个能给他生孩子的真正女人! 所以这里虽然死寂沉静,可她却一点不觉得枯燥,反而乐在其中。 因为这里就只有她与许洛两人,再没有人会打扰。 吃饱喝足后,许洛在大车上好好洗漱一番,然后倒头便睡。 反正这里也没日没夜,若不是大车里自带一架铜壶滴漏,两人连过去几天都只能靠猜测。 日子一天天过去,之后许洛也汲取了经验。 每天最多也只修习几个时辰,便会停下陪陪寄奴照看一番黑莲,或者做一顿美食,日子倒也不是很枯燥…… 而许洛不知道的是,自从他进了传承楼后,整个驱邪司便是一日三惊。 前面两天他和枉生竹,跟个饿死鬼般死命汲取灵气的时候,更是骇人。 位于传承楼上方的镇魔塔,更是差点发生暴动。 有那么一瞬间,里面关押着的所有诡怪,还以为驱邪司要不守信用,要对它们下手。 因为所有诡怪只察觉到禁室上符文疯狂闪烁,然后巨大吸力传来,厉级以上的诡怪还算能勉强支撑,可还有一些凡级诡怪,直接差点被吸成怪干标本。 幸好,这种情况只持续片刻时间便又无声消失,这才没有酿成大难。 驱邪司知道情况后,也仔细探查过一番。 可传承楼本就修筑在整个莫水郡的地气节点上,这牵连范围就太大了。 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更没人会怀疑到一个通脉境界的驱邪师身上,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有些灵识敏锐之人,便察觉出事情越来越不对。 按理来说,刚清理完诡怪潮,驱散郡中大部分阴煞邪气,整个莫水郡都应散发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气机。 别说修行人更易提升境界、增长修为之类的。 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应该是小病自愈、大病延缓,身体康健的一种状态,可这些通通没有。 反而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各地却是气候异样反常,各种植株就好像还没从冬眠中醒来一般,仍是保持枯萎状态。 荒郊野外更是死寂一片,就跟三九寒冬将世界彻底冰封起来一样,别说普通野兽,就连那些从来不曾安分的凶兽,都少见出没。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异象 山体崩塌、地震开裂,无雨惊雷…… 各地异象连显,虽然最后又证明都仅仅只是异象,伤亡损失不大,可还是吓得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诡怪潮再来上一回。 刚刚安稳没几天的驱邪司,再次奔赴各地, 可最后却发现都是虚惊一场。 这下连何不休跟李寻燕两人都有些麻爪,竟然没有诡怪作祟,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老天示警,预示着莫水郡今后的日子多灾多难? 两人彻底无法可想后,才决定一起求见司正古思炎。 位于地底深处的静室大门,悄然打开。 古思炎盘膝坐在一张定心玉做成的床榻上, 眼睛却还未睁开,声音却在静室中悠扬回响。 “究竟出了什么事,竟让你们两人联袂而来?” 大门一开,何不休两人身影便无声出现在静室中,先是对视一眼,然后齐齐苦笑。 作为古思炎的老伙计,若不是迫不得已,怎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来打扰正在闭关的古思炎? 距离那位巡阅使大人到来,可真没多少时间了! 两人在莫水郡厮混几十年,谁不知两人跟古思炎相交莫逆,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 这位背后站着于国公的巡阅使,明显来意不善。 虽然不知古思炎为何连人都没见到,就做出这种判断,可这么多年的交情,两人肯定选择相信老友。 毕竟自从当年一众人等狼狈退出犒京城,若不是古思炎的深谋远虑,两人只怕早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哦,应该是三人才对,还有个老酒鬼只怕正在长醉不醒! 见两人半晌没有说话, 古思炎眉头一皱。 “难道是那位巡阅使已经到呢?” 何不休两人赶紧摇头,古思炎明明没有睁眼, 却仿佛看得一清二楚般,又连声问道。 “是惜夕那小妮子又闯祸了,她可有受伤?” 一提到古惜夕,古思炎话语明显带上几分焦躁怒气,李寻燕连忙开口回答,不然这位宠女狂魔只怕会真的发狂了。 “都不是,只是事情有些奇怪,我俩一时都没想好该怎样上报!” 李寻燕组织一番措词,将这段时间莫水郡的诸多异样,全部说了一遍。 何不休也不时补充一两句。 古思炎一听跟爱女没有关系,立即又恢复了云淡风清作态,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淡然模样。 “郡中各地都出现异常,这还不好猜测吗?” 古思炎沉思片刻,然后平静无波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你俩不是不知道哪里出问题,而是事情太多,不敢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说完,又不待两人辩解,古思炎刀削般的五官上,突兀现出怒容。 “这是我莫水郡地气出了问题,这是有人在刨我们的根基!” 何不休两人齐出一口气,来之前两人心里虽然都有所猜测,可连古思炎都这般猜测,以他的性子那肯定有七八成把握。 这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干这种缺德事! 地气这种东西虽也堪称宝物,可是从来没有听说有驱邪人可以直接吸收的。 更别提诡怪,地气堂皇正大、凝练幽重,与阴煞浊气正是天生死对头,这东西对所有诡怪那都是剧毒一般。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正在苦苦思索时,古思炎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两人眼前仿佛出现一道星河旋涡,五彩莹光占据着所有视线。 仅仅只是对视一眼,整个心神仿佛就陷入进去,两人就不约而同的挣开目光,额间隐现冷汗。 “对不住!修为前些日子略有进展,一时还不能控制气息。” 古思炎眼中闪过一丝歉意,眼中神光迅速散去。 何不休性子稍急,吃了个闷亏一听这话反而露出惊喜神情,略有些不敢置信的朝天上指了指。 “难道大人已经重新晋升合气?” 古思炎无语苦笑。 “哪有那么容易?别说合气,就只说当年凝煞之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光是合适的煞气我便找了整整三年,几乎踏遍大燕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界海遇上机缘才得已经晋升,何况是合气境? 要想找到那一缕符合自身道行的清气,何其难也! 不然当年那道太浩清虚气,也不会让咱们这些人,在犒京城差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说到这里,以古思炎的沉稳如山的性子,也不由得长叹出声,显然这些年在上面吃过的苦头显然不少。 听到他还是没有恢复,李寻燕眼里也闪过黯然,可还是劝慰出声。 谷篪</span>  “司正也不需过于着急,你既然曾经跨过了那个门槛,再来一次总归是容易些。” 说到这里,就连何不休老眼里都露出羡慕光芒,李寻燕更是仰天长叹。 “合气境之上究竟是怎样灿烂风光,大人总归是见识过一二,不像我二人……哎!” 看着两个老伙计这般颓然,古思炎眼中闪过一丝难言苦楚,可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出声安慰。 静室沉寂片刻,古思炎显然不欲再谈这个话题,径直转移话题。 “地气流失,能否察觉出大概脉络流向,符文大阵难道就没有丁点反应?” 本来莫水郡符文大阵,平素都是交由老酒鬼看守,这个问题问他最为合适,可显然三人也知道那位是个什么货色,索性也懒得再叫他。 反正郡城诸般情况,何不休两人才是真正的执行者,最是了解不过。 何不休、李寻燕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齐齐摇头。 这下古思炎也坐不住了,自玉床起身走下来,背起双手便缓缓在静室中踱步。 这当真是古怪至极,难道在这小小莫水郡,还藏着什么情况是自己几人没能了解到的? 好半晌之后,古思炎才停下身形,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反正这次闭关略有长进,也需要出关温养一番,老夫这便出关好好察探一番,看看究意是谁在搞鬼?” “那犒京那边……” 听到他放弃修炼,何不休不由着急大呼。 古思炎朝他摆摆手示意稍安勿燥,又思忖片刻才沉声道。 “不用担心,不是我古思炎自夸,别说那位只派这么区区一个凝煞境。 就算有合气天尊高手到来,在莫水郡这一亩三分地上,谁胜谁负还得打过才知道!” 何不休两人还欲再劝几句,可古思炎既然决心已定,便不容置喙,叮嘱两句后便将两人赶了出去。 静室里一下子变得死寂一片。 这时古思炎再也没了刚才的自信昂然,脸色变得阴沉无比,双眉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忧心之事。 …… 二月二、龙抬头,莫水郡百姓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去年诡物潮带来的阴影,在春日的暖阳下似乎也在迅速消散。 前些日子的诸多异常,自从驱邪司几位大法师出面安抚镇压之后,也彻底销声匿迹。 郡中各处又是一片安稳祥和,听闻连犒京那边都有贵人前来,要给驱邪司表彰功绩,这让所有莫水郡百姓都是与有荣焉。 一时间,各地皆是欢声笑语,倒真有了几分过节气氛。 古惜夕一身纹山甲上还沾染着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尘泥,俏脸上满是忐忑,正似缓实快的朝议事殿奔去, 玄衣尉刚从外面清除一起诡怪回城,她还没来得及回驻地,便被古思炎派人唤来了! 一想到自己私下做出的那个决定,这时古惜夕心里不禁七上八下,也不知那位素来无比宠溺自己的老爹,会不会生气? 应该、大概、也许……不会吧! 一边给自己打气,古惜夕一脚跨进议事殿大门。 可一见到空旷大殿里只有古思炎那个高大背影伫立,她心里刚提起的那点勇气,又迅速消散。 磨蹭半天,她才忸怩叫出声。 “爹,不知找女儿有何事?” 见这小妮子还在那里装傻,古思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暗自咒骂情之一字当真害人,更是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残废小子,满是怨气。 这就好比一个老农辛苦操持、看护着自家小白菜十几年,可哪天睡一觉起来,却发现那水灵灵、白嫩嫩的小白菜,竟然快要被一头猪给拱跑了。 他娘的,还是一头残废猪! 换作哪一个当爹的,只怕都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那头猪。 还知道顾虑自家女儿的想法,那已经是古思炎养气有成、涵养极佳! “嗯?” 古思炎重重闷哼出声,以示自己现在很生气,可是古惜夕却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睛,眨巴眨巴,满是担忧的看过来。 “爹爹可是哪里不舒服,难道修行上出了什么问题? 你老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女儿还得倚仗你老人家遮风挡雨了!” 听着这半是担心、半是吹捧撒娇的清脆软语,古思炎只觉得满腔不畅仿佛全打在棉花上,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心里又在某个残废身上狠狠记下一笔。 你小子等着,等你出关老夫定让你知道,这世上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古惜夕此时就像换了个人般,再没有半分在玄衣尉时的成熟稳重,古思炎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她已经是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般,欢快叫个不停。 三句话不离如何挂念自己的父亲大人,要不就是在外诛诡厮杀的辛苦…… 第二百一十四章 父女(加更) 这番半真半假的言词,就连古思炎都差点听入了神。 特别是几次惊险处,古惜夕也确实徘徊在生死一线间,听得古思炎不由得心都提了起来,本就还没彻底掌控的气机,又开始如潮水般散溢开来。 可这反倒是歪打正着。 古惜夕现在虽然离洗身境只差一线,可终究还不是, 哪能受得了凝煞境的气机正面压制,顿时情不自禁闷哼出声。 古思炎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又被这小妮子带到沟里去。 他反应过来满脸似笑非笑,瞪着还一脸理直气壮的古惜夕,倒要看看这丫头为了一男人能做到哪一步? 对视半晌,古惜夕在父亲别有意味的目光中,愈发觉得心里发慌,终于再支持不下去, 垂头丧气的低下头颅。 “哎, 爹想骂就骂吧!但这件事情,女儿既然已经决定就决不会再改!” 她真的低头认错,古思炎又莫名有些心慌,还有些心疼,他再次将怒气撒在某人身上,在心底又狠狠记上一笔。 “你这丫头,要是爹没有提前出关,你是打算要瞒到什么时候? 你可知那巡查使之位,是爹费了多少精力、耗去多少人情,才从总司那边抠出来的,你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让给那个、那个小子是叫许洛对吧?他值得么?” 古惜夕虽然知道,若是自家老爹想知道的事情,那肯定能打探得一清二楚。 至少在莫水郡,几乎没有什么能瞒过他。 可一听许洛这个名字自老爹嘴里吐出,她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阵羞涩。 俏脸如火烧云般鲜红如血,声音如蚊蚁般嗡嗡。 “爹你不要误会, 那只是女儿的一个普通朋友罢了!只是这次他遇上些许麻烦, 女儿想着朋友当有援手之义,这才帮了他一把。” 古思炎一手抚额,对自己这个单纯女儿是直接无语。 人家遇上麻烦,你就要去帮? 还普通朋友,你就骗鬼……呸,不对,你就会骗自家人、嗯,自家人! 他心里在最后几个字狠狠加重了语气,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一个残废小子遇到麻烦都有人帮,可惜夕呀惜夕,你可知咱们家这次也是危在旦夕,可又有谁能帮咱们?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眼中坚决如出一辙。 看着爱女这副模样,古思炎心里有气愤失落,更多的却是心酸欣慰。 当年那个只知道承欢膝下的小丫头,也终于长大了! 可惜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在抗拒着这世上最爱她的那个男人。 好半晌后还是古思炎先低头,他沉默许久才叹息出声。 “爹可以答应你这个无理要求,可你也要答应爹一个要求!” 这话语气里仿佛透着无数疲惫,古惜夕见他终于答应,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回肚里。 可见到从来都是如大山般坚韧沉稳的父亲,眼底不经意间流出的一丝疲惫,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爬上额头的皱纹,她鼻子下意识开始发酸,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哇……” 古惜夕再顾不得失仪,一头扎进古思炎怀里痛哭起来。 这哭声既是心疼眼前这个男人的不容易,还有这段时间来所遭遇的各种凶险、疲惫,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 说到底,她也仅仅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见到女儿这许久都未曾有过的亲昵之举,古思炎也忍不住眼眶微红,心疼的在她背上轻拍。 看着正趴在怀中嚎啕大哭的乖巧身影,他心里对即将到来的大敌担忧,瞬间一扫而空。 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惜夕! 嗯,包括某人。 好半晌之后,听到怀中哭泣声逐渐变成断续抽泣,知道小丫头心里那口郁气已出。 一直保持着没有动弹的古思炎,爱怜的轻抚小丫头青丝。 “还不起来,都多大人了也不知羞?” 古惜夕在她怀里不依的扭动几下。 “爹,你就再抱我一会嘛!惜夕好累,可我不敢休息,我不能给古家、给你丢脸……” 听到她这好似梦呓般的呢喃,古思炎猛得将头仰起来,生怕突然涌出的老泪淌出来。 每个人都在夸赞这妮子的天赋异禀、乖巧懂事,再加上那天仙般姿容,在莫水郡人口中妥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可几乎没有人会记得,古惜夕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家娘亲,是真正意义上由古思炎一把拉扯大的。 那时的古思炎,也不过是一个刚从犒京狼狈而逃的失败者,所谓的莫水郡古家,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古家不过是古思炎这个郡府战力第一人在撑着。 谷琄</span>  不只是莫水郡,放眼整个大燕,青玉画落惊诡神的赫赫凶名、一笔诛三诡的惊天战绩,在老一辈驱邪人中又有几人不知? 而古家的下一代,勉强也算得上人丁兴旺,可在修行这方面总还是差了点意思。 最有出息的就是古惜夕,却是个女儿身,至于如古沐鱼之流,不过是用来湊数的家伙而已。 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正坐等着看古家笑话。 正是因为如此,古惜夕在驱邪司才会如此拼命,诛邪杀诡从不落于人后,玄衣尉是正儿八经的靠功劳升上去的。 终于,古惜夕收拾好自己心情,俏脸略带着几分羞涩离开了古思炎怀抱。 这时候,古思炎心里反而多出几分不舍,可脸上还是打趣笑道。 “你就不问问爹打算让去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别想着蒙混过关!” 古惜夕长长睫毛煽动,美眸闪过一丝古灵精怪。 “难不成爹还会害我不成,这世上惜夕若是连爹都不能信,那还能信谁?” 这话听得古思炎顿时老怀大慰、剑眉飞扬,脸上笑得仿佛长出朵花来,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瞬间安静下来。 “若是爹让你离开那个叫许洛的小子呢?” 古惜夕俏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蠕动几下,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来,最后索性倔强的死死咬住,以免自己会哭出声来。 古思炎见到她这副模样,心里还是叹息出声,也不知道那混帐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自家水灵灵小白菜这般上心? 呃,其实也不小的。 若是有足够时间,古思炎其实也并不介意给许洛一个机会。 毕竟只要稍微有些脑子,便会明白一个残废,能在如今这世道活得如此滋润,到底有多不容易。 何况许洛还已经成为驱邪人,听闻修为战力还不低! 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放在稿京城,那也算得上最出挑的那一拔人里,在莫水郡那更是可以称得上一声年少有为。 好吧,咱们先不看腿! 可奈何阴差阳错,古思炎原本计划是给古惜夕弄个巡查使的名头,先远远从莫水郡支开,待自己将这件事情应付完再说, 可谁知道,这傻丫头没和任何人商量,悄悄将许洛的名字换上了名册。 一般来说,像这种州郡所辖的巡查使,顶多也就算个打酱油的。 就算总司那边看不上莫水郡,也大概率不会回绝,至少明面上两边又没有撕破脸,而且青玉笔的凶名,还是颇有几分威慑力的。 国公府虽然在驱邪总司一手遮天,可越是这样,人家越不会在小事上为难你。 因为人家要么不动,动则如雷霆万钧,一举就会将你连根拔起,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可现在计划全被打乱了! 总司批复谕令只怕早已在送来的途中,再想去改换运作时间也肯定不够。 古思炎再想借故将她支开,还不能引起这聪慧妮子的疑心,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至于撕破脸直接叛出驱邪司,那样的傻事,脑子不全是豆腐的人都不会干。 在整个大燕地界,再没有比驱邪司更粗的大腿了, 和其并肩齐名的御兵司,近百年来一直就是皇室自留地,厮混其中的不是皇室子弟,就是忠实爪牙,一般人进去就是炮灰的命! 虽然古思炎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的作态,可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担心。 在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古思炎便对这次国公府来意明了七八成,当年的事情只怕还有些手尾没料理干净。 这是被有心人盯上了,这次的巡阅使之行只怕就是来试探的。 对总司这些怂货、无胆匪类,古思炎当年都没怕过,现在自然更不会。 可什么事情都怕万一,要真有什么样不测,至少到时古惜夕在外,以她的聪慧敏锐肯定能躲过一劫。 在他心里,所谓的古家都不及惜夕一人重要,这也是这个男人唯一的弱点! 见古思炎一直沉默不言,脸色却变幻不定,古惜夕还以为他真对许洛讨厌至极,坚决不会允许两人之间有任何的可能。 她心里一阵气苦,哪怕强自压抑,可鼻翼煽动间泪水还是如珠子般一滴滴淌下。 抽泣声猛得惊醒古思炎,他一下子慌了手脚。 堂堂凝煞境大高手,此时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在她脸上胡乱擦拭着。 “哎,好端端的怎么又哭,爹不是在跟你商量吗?哎、哎……别哭……爹不过就是让你替我跑一趟界海而已!” 嗯,似乎是自己想差了! 古惜夕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惊喜直冲脑海。 第二百一十五章 突破 古惜夕又哼哼唧唧几声,偷偷打量正满脸焦急的古思炎几眼,最后确定他说就是真心话,立即变脸抽泣出声。 “女儿、女儿只是舍不得爹……” 看着她眼角几乎快要满溢而出的喜悦,古思炎整个人都不好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 片刻后,他才哭笑不得摇头解释。 “界海防线的詹言叔父, 是爹爹多年不见的生死之交,正好最近诡怪潮已经平息,接下来郡府应该会安稳些时间,爹便想让你去界海跑一趟。 一来是多出外游历,增长些见识。 二来是替爹送些东西给詹叔父,这个条件你这丫头难道还不满意?” 古惜夕这下再也装不下去了,俏脸立即破涕为笑一把抱住古思炎。 “我就知道爹最好了!” 得、得, 我信你个鬼! 古思炎心底暗叹棉袄透风之类的,面上还得装出一副父慈女孝的名场面。 “不过此事有些急, 爹需要你尽快出发,明天将手中事情交待一下,就直接走吧!” “啊!” 古惜夕下意识惊叫出声。 “难道不能再等一些时间……” 可是小妮子见到古思炎那愈发黑如锅底的脸庞,后面的话还是再没有勇气说完,最后颓然点点头。 “女儿全听爹的!” 古思炎只觉得心好累,这小妮子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还能瞒得过他。 老何不是说那叫许洛的小子已经进传承楼闭关修行,算算时间还有个把月应该就能出来。 啧啧,还全听爹的,你竟然还想见着那小子再走?你可知爹撑得有多辛苦,当真是不当人子! 罢了,界海离着莫水郡足有几千里之遥,来回一趟只怕都半年过去了。 只要能把这丫头支得越远越好,到那时候再大的麻烦也已经尘埃落定,若是自己还活着, 她就算回来也没关系。 若是有个不测,想必惜夕也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古思炎将所有心思全部压下,又与古惜夕好好聊了一阵,叮嘱她一定要注意自己安危。 稍嫌有些啰嗦,直到连古惜夕都快察觉出似乎有些不对,古思炎才恋恋不舍的住嘴,让她出去准备。 不光是驱邪司事务要交接,这么远的路程也确实好好需要准备一番。 …… 传承楼,地底石室 许洛双眼紧闭,脸上隐现痛楚神情,青色竹影正浮现在眉心上方,摇曳生姿。 一根根纤细根须正以青竹为中心,布满整个石室,连角落里的寄奴、青牛大车中一众灵物,都全部串联到一起。 上方石室聚灵符阵灵光黯淡,都快被青须挤压成一团,就跟见着老猫的小老鼠般,怎么看都有些瑟瑟发抖的意思。 无数灵气如海潮般,在许洛下半身不停冲刷,身体四周都被气机冲撞得显出肉眼可见的波纹。 可在他的腰间部位,仿佛始终有一层无形屏障般,死死阻止灵气涌进双腿。 两方一直僵持不下,许洛脸色逐渐浮出潮红,气血在白皙脸颊上刻画出道道玄妙纹理。 这是许洛快要坚持不下去,索性运转起《魔猿混沌身》来助阵。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许洛脸色已经鲜红似血,好像只需要刺破那层薄薄皮囊,体内所有精血就会迸射而出一般。 一尊虚幻凶猿头颅,在头顶气血中逐渐成形。 狰狞头颅一现,立即满脸不甘的朝着双腿处无声咆哮。 明明石室中死寂一片,可在许洛双腿处却猛得如春雷般炸响。 那层无形屏障泛起阵阵涟漪,然后被正伺机而动的青须裹挟着灵气,艰难挤了进去。 眼看着两方合力之下,就要突破屏障。 可就在这时,许洛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闷哼,气血不受控制的自各处窍穴往身周散溢而出。 正在咆哮如雷的凶猿身形猛得一顿,明显涣散几分。 一旁看似在静心修行的寄奴,身形一晃便出现在许洛身边。 她轻车熟路的自石榻上取出两个百香木盒,看都不看就把里面灵药捏成一团,径直往许洛口中塞去。 这种服药方式,当真是有些骇人! 要知道,所谓的‘是药三分毒’这句话,对修行人来说一样管用。 任何一种药材都需要经过处理、炼制后方可入喉,驱邪人又不是毒不死! 谷旣</span>  可许洛这混帐仗着有枉生竹傍身,那真真是百无禁忌! 也有可能是灵魂深处吃货民族的本性作怪,凡是看到那些灵气充盈的东西,第一想法就是往嘴里塞。 他想的不是这玩意能不能吃,而是究竟该怎么吃! 进入地底石室,已经差不多快两个月时间。 许洛明面上看去没有任何变化,境界没有突破、修为好似也没有什么增长,甚至还不如那些灵物进益大。 可实际上,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灵药、黑莲子,却已经被他消耗大半,全都是这般给硬塞进肚子里的。 灵药一入腹,许洛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眉心的青竹虚影,却如同吃了大补药一般。 一根竹枝虚影轻轻没入许洛身体,还在躁动的气血立即在枉生竹梳理下逐渐平息。 上方的凶猿头颅不甘的低嚎一声,然后消散在气血中。 片刻后许洛终于睁开眼睛,瞳孔中还未散去的腥红好似快滴出血一般,只是轻轻扫了寄奴一眼,就让她凝实身躯不由自主的涣散几分。 幸好许洛马上反应过来,立即散去脑海中魔猿真身神意。 他朝着正担扰看过来的寄奴,摇头苦笑。 “不行,还是灵气不够!哪怕枉生竹冲破那层阻碍,气血还是不够,没办法支撑境界提升。” 寄奴倒没有多少失望神色,她巴不得两人在这里呆得越久越好,最好就这么住一辈子都不出去。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还有时间的,这里灵气如此浓郁迟早一定会突破的!” 听到少女那明显言不由衷的劝慰之语,许洛一愣神,然后恍然过来又忍不住失笑。 若是有可能,他倒是想就这么找个地方带着寄奴一块躲起来,可惜这老天爷明显不肯放过他。 这世上的人和事,经历得越多,牵挂就越多,他又怎么能放得下? 想到这里,一张喜怒皆宜的凝脂俏脸陡然出现在脑海中,笑靥如花。 也不知道,玄衣尉现在又被那几个老狐狸骗到哪里去了,以古惜夕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安安静静呆在郡城。 “你说得对,不急,走,我们先吃顿好的!” 许洛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反正这两个月来都已经失败这么多次,他都快习惯成自然。 将还是没有半分知觉的双腿盘起,许洛惬意靠坐在石壁上。 看着一脸欢呼雀跃的寄奴,像只美丽蝴蝶般穿梭在密密麻麻的青须中,将各种吃食用具自大车中搬出来…… 吃饱喝足后许洛索性又放肆一把,在泉眼中舒舒服服泡了回澡,回到车厢中一觉睡到自然醒。 可当他走出车厢时,看着上方那些日渐稀薄的灵气氤氲,还是不由得愁上眉头。 随着时间过去,这石室中的灵气好像也愈发稀少,特别是多出枉生竹这个喂不饱的貔貅。 原本信心满满的许洛,这时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患得患失。 走回石榻上,许洛将那些剩余灵药清点一番,这下脸上苦色更浓几分。 足足近百株上年份的灵药,就这么被自己生生糟蹋,若是被其他驱邪人见到这败家行为,只怕拿刀捅死许洛的心都有了! 最后,许洛将目光放到装着千年茯灵芝的玉盒上。 原本还想着尽可能留下这株珍惜灵药,可现在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天真,小看了天厌之体的威力。 按理来说,这么多的灵药补充下,正常人只怕都会补得喷血而亡。 可放在许洛身上,呵呵…… 许洛什么都计划得好好的,可就是没有算到。 随着他肉身越来越强悍,体内气血增强,那层寄生在他身上的无形屏障,竟然也如有灵性般随之增长。 如果说当初突破通脉时,只需要一分气血就能将满足。 可现在仅仅提升一个境界,却可能需要五分、七分,甚至是十分,这让许洛怎么扛得住? 这般庞大的气血,就他这小身板也承受不起,至少现阶段肯定不行。 不过,潜修两个月倒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 在无数灵药气血浇灌下,《魔猿混沌身》的进展倒是颇为喜人,脑海中原本只能观想出一双腥红眼眸的魔猿真身,现在已经能勉强显化出头颅。 这也让许洛的肉身随之水涨船高,短短两个月,比起刚进石室时,他肉身至少强悍了一倍以上。 许洛已经尝试过,驱邪司标配的百炼刀,对他已经不起任何作用,最为低级的黄阶纸符,只要不是威能特别强悍诡异的,都只能让他肌肤有种烧灼感。 而且,这显然还不是炼皮境的极限。 时至今日,许洛只要身处这石室中,哪怕没有运行功法,他都能感觉到身己身体时刻都在轻微强化着。 虽然只是微不可察觉的一丝丝,可是日积月累下来,还是很可观的。 可惜传承楼这种宝地,整个莫水郡也就这一处,也不可能让他一直赖在里面。 第二百一十六章 煅骨 而平时用得最为顺手的通幽术,更是给了许洛一个巨大惊喜。 他仅仅只是盘坐石榻,没有运转一丝灵气,可是身周十丈内无论哪个地方,没有任何东西能遮住他双眼,没有任何一丝动静能漏过他的耳朵。 甚至石室中空气每一丝细微流动,他都能用灵识清晰至极的感知到。 若是他全力运转功法, 甚至就连灵气流转都瞒不过他。 这种全知全能的状态,对他战力帮助之大可想而知。 这可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争斗杀伐间,有时候可能就是那么一丝差距,就能决定胜负,甚至生死! 许洛心里暗自猜测,就算自己现在就出去, 一个打之前的自己十个,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许洛重新坐回石榻,眼神定定看着那株千年茯灵芝片刻,最后眼中肉痛神色闪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好的灵药今后总还有机会得到,可眼下这种灵气充沛之地,错过这次再进来就不知是猴年马月。 特别现在这种特别时刻,许洛最需要的便是结结实实战力。 理清思路后许洛不再犹豫,他招手将寄奴叫过来吩咐了几声,然后挥手止住她想说的劝阻之语。 “寄奴,相信我,这么多年老天爷都没能弄死我,难道我会死在这阴冷地窟中?” 寄奴听话的没有说什么,只是身躯微微颤抖,美目依稀有泪光闪现。 许洛心里一疼,可他更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这段时间战力进步虽大,可还未到引发质变的地步,若是走出这扇门, 他还没有脱胎换骨的进步…… 许洛心里已经预感到,自己若是再不跑快一些, 是那种超过所有人的快,自己只怕就没机会跑了。 “相信我!寄奴……” 许洛正要再安慰几句,可没想到下一刻,寄奴小脸上担忧神色逐渐散去,继而满脸痴迷神情定定看着他片刻,突兀呢喃出声。 “既然阿哥已经决定,那就去做,无论你去到哪时,寄奴都会陪着你!” 许洛眼角一缩,明白了这丫头的心意,遂即也露出笑容狠狠点头。 “那便陪着阿哥一起走下去,去看看那些从来未曾见过的风景!” 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许洛心神反而迅速冷静下来。 双眼闭合的刹那,他仿佛将自己从这片世界彻底放逐,感知中所有动静一一消失,身体剩下的唯一本能,就是不停观想着脑海中的桀骜凶猿。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既然修行境界暂时无法突破,那就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提升自己战力。 许洛就是想借这诸多灵药一起,想试试能不能将《魔猿混沌身》提升到煅骨境。 想想当初进入炼皮境时他所提升的战力,就知道只要能成功,对其好处之大,无以言表。 体内气血如长江大河般汹涌奔腾,一股股朝着脑海中正在成形的魔猿头颅涌去。 仿佛察觉到许洛的决心,大车里的枉生竹本体猛得一震,唯一枝丫上吸附着的七八枚灵露,顿时来回滚动、霞光大作。 这也是许洛给自己准备的后手,若是真有个万一,相信有这么多灵露准备着,也不至于出现最坏的局面。 石室里一直风平浪静的景象,开始有了变化。 一丝丝不知自哪里来的微风,吹动纤细青丝,而后风势逐渐变大。 仅仅几个呼吸功夫,便在一直小心戒备的寄奴眼皮子底下,席卷成狂风呼啸。 一道倒尖锥形的巨大旋涡凭空在现石室中,在尖锥下方中心正是盘膝而坐的许洛。 仔细看去,这道旋涡竟然是由无数青须轻轻搅动而形成的。 浩浩荡荡的灵气,自最上方禁锢石室所有动静的符文大阵倒灌而下。 可石室外间的无边地窟中,却是风清云淡,连滴滴答答的水声都是清晰无比。 灵气被裹挟在狭小石室里,不时碰撞、纠缠在一起,卷起道道无形波浪,连寄奴都得有些站不住脚。 她满脸担扰的死死盯着许洛,身边就是剩下的全部灵药,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许洛脸色再次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气血丝丝缕缕自窍穴如狼烟般冲霄而起,碰到上方符文大阵又倒卷而下,在石榻上方形成一团巨大血雾。 随着许洛体内气血源源不断涌出,雾气汇聚面积越来越大、腥红之色越来越浓,直到看不清楚内中情形。 寄奴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 许洛脸上潮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是一脸惨白,并迅速朝着青白之色转变。 一旁的寄奴不敢耽搁,连忙取出灵药捏成药泥塞进他嘴里。 红晕之色还来得及显露,又迅速散去。 寄奴提起全部心神,每次都是在青白之色刚显露之际,便及时给许洛喂下灵药,如此反复。 上方血雾不停的扭曲、翻滚着,好似有着什么绝世凶兽正在其中孕育,下方许洛脸色就跟个万花筒一般,青红变幻不定。 谷絯</span>  可随时时间渐渐过去,上方血云还是在不停翻滚,却始终再没有新的变化。 寄奴眼中焦急之色愈发浓重,她下意识的再次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 原来不知不觉间,身边所有灵药全部已经被用完。 她又看向仅剩的,装着千年茯灵芝那一方玉盒,却罕见的犹豫起来。 身为黑莲精怪,寄奴对这些灵植宝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因为从本质来说,现在的她就可以视为一株大补灵药。 在灵气复苏的年代,这世间任何一种生灵只要能活到千年岁月,想想都知道,哪里会有简单的? 就算她们这些草木生灵,自保手段少了些、弱了些,可绝对不缺乏与敌同归的手段。 这株千年茯灵芝明显已经生出简单灵性,若是知道有人要将它一口吞掉,那它会做出什么反应,谁都预料不到。 可就在她犹豫之际,许洛脸色再次变得青白如纸。 寄奴一咬牙,手中黑光大作一掌拍下,玉盒应声而碎。 下一刻,一抹晶莹绿芒快如闪电般迅速朝石室外遁去。 寄奴低叱一声,绿芒前方陡然出现一枚巨大莲叶,狠狠拍在绿芒之上。 可出乎她预料的是,绿芒竟好似不堪一击般,化成无数绿色光点朝石室各处洒去。 寄奴眼中冷光闪过,她天性确实纯良,可是只要一牵涉到许洛的事情,她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小女孩。 一道道手指粗细的黑色根须,如灵蛇捕食般朝着各处散溢的绿芒缠去。 不管你是真死还是装死,都得进到许洛肚子再说。 可绿芒实在是太多,就连寄奴一时都没办法全部收拢。 就在这时,一直静呆天空仿佛在看一幕闹剧般的枉生竹,终于动了。 一道粗大竹鞭凭空而现,狠狠抽在寄奴身侧,带起的尖锐呼啸还未散去,一抹璀璨绿芒便自她身边悄然浮现。 这颗茯灵芝也当真狡猾,从头至尾压根就没有离开过,寄奴一时心神未定,都被它骗了过去。 可此刻灵芝本体出现,寄奴立时明白过来露出羞恼神色。 玉手包裹着浓郁黑光,一把就将绿芒拍在地上。 嗡,绿芒散去,露出已经快要断成两截的灵芝本体,一股诱人至极的草木清香立即充斥石室。 寄奴赶紧将它捧起,连洒落在地的汁液都一滴不剩的卷起,全塞进许洛嘴里。 轰隆隆…… 灵芝一入口,许洛瘦削身躯立即发出如雷鸣般闷响,肌肤上血肉如龙蛇盘虬、飞速游走,清秀面容上青筋根根凸起,看起来狰狞骇人。 可更多的气血也如云雾般,融入上方血云中。 轰,如同烈火烹油般,血云疯狂挣扎起来,一双巨大的血色瞳孔出现在血云之中,若隐若现。 下方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许洛,这时却猛得睁开眼,原本的漆黑瞳孔,竟然与上方血瞳同样骇人。 他猛得长啸出声,声浪在空气中击出一道道波纹。 连上方符文大阵在声浪冲击下,都开始闪烁不定,眼看着下一刻就要被生生击毁。 “还不来……” 许洛面孔扭曲,体内千年茯灵芝的澎湃药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哪怕是全力运行起《魔猿混沌身》,一时半会也无法消化如此庞大的药力。 可他竟然还如同作死般,催动起一直在默默吸收灵气的枉生竹,打算借助枉生竹将上方海量灵气吞噬进体内。 寄奴口中惊呼还没得及叫出。 轰隆声中如同天河倒灌,正在互相挤撞的灵气如同百流纳川般,疯狂朝下方旋涡底部涌来。 以许洛的坚韧心性,这时也忍不住痛嚎出声。 庞大灵气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摧毁着感知中的一切事物。 体内瞬息间好似已经烂做一团浆糊,一根根骨骼、一块块血肉、一处处窍穴…… 所有的一切,摧枯拉朽般被灵气洪流摧毁。 可下一刻,血云中响起一声桀骜不驯的嘶吼,刚刚被摧毁的血肉筋络,又如回炉重炼般重新一一构建。 这就好像把许洛整个人塞进搅拌机,碾得粉碎,然后仿佛被激怒的魔猿真身,又立即将他复原,然后再被灵气冲毁…… 而在这一圈圈循环中,许洛的肉身骨骼也如同百炼成钢般,越来越坚韧。 随着时间一息息过去,上方血云中孕育的凶猿,暴戾面孔、腥红瞳孔、狰狞尖牙…… 巨大的凶猿头颅也越来越清晰,连毛发都仿佛在随风飘动,栩栩如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动静 许洛如同身处这世间最残酷的炼狱,骨骼被一寸寸的粉碎,再复原。 他心神逐渐变得麻木枯燥,无边无际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其彻底淹没,可偏偏如此折磨下,他连半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整个人仿佛一直在炼狱深渊翻滚浮沉。 眼看着意识即将沉沦, 许洛反被这剧痛折磨激出骨子里的暴戾血性,仅剩的一丝清明心神,朝着那正无声咆哮的凶猿头颅一合。 轰隆隆,宛如春雷炸响、万物惊蛰。 识海中顿时宛若开天辟地般,被一道腥红目光撕裂照亮。 哪怕仅仅只是一颗头颅,可那种无视一切的狂暴凶戾、想要将天都捅个窟窿的桀骜不驯, 瞬间便镇压整个识海。 外间疯狂涌来的海量灵气、许洛榨干骨头才挤出来的气血洪流,被凶猿轻轻一吸, 便一口吞下去。 腥红目光蓦地炸开,刺目红光淹没整片天地,许洛快要油尽灯枯的心神,被轻轻震出了识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洛猛得睁开眼睛,腥红眼眸里神光绽开,依稀有两道诡秘符纹在飞速旋转。 正担忧急湊上来的寄奴被那目光一扫,前倾身体猛得一顿,然后不由自主的尖啸出声。 原本肉眼已经分不清虚实的身躯,瞬间化成一片黑雾,内中隐约现出一颗黑莲子。 仅仅只是一道眼神,她竟然被生生逼得现出了本体! 幸好这声尖啸,瞬间惊醒了还处于迷茫状态的许洛。 他浑身一颤迅速回过神来,眼中红光陡然消散。 可眼睛里传来针扎般的痛楚,也让他情不自禁惨嚎出声,双手下意识死死捂住双眼。 黑色莲子变幻不定,又重新幻化出正满脸惊惧的寄奴身形。 刚刚那一刹那, 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被击散灵性,重新回到寄身于莲子的那段黑暗岁月。 可一见到许洛那痛苦横样, 寄奴又将那点恐惧全抛之脑后,心疼上前将许洛一把搂在怀里,手中黑莲子不要钱般往他嘴里塞去。 幸好只是片刻时间,许洛好像就已经适应这种状态,虚弱的重新睁开眼。 入眼处便是寄奴梨花带雨的俏脸,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下意识就要伸手替她拂去泪珠。 可手掌一动,许洛却不由得的眉头一皱。 这时的他,就像被十七八头大象野蛮粗暴的疯狂踩踏过一般,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丝血肉都不再听使唤。 勉强转动目光,许洛发现自己还躺在石床上,身周已是一片狼藉。 石室里就跟刚刚遭遇飙风过境一般,原本浓郁的灵气云雾彻底消失,到处空荡荡一片。 枉生竹也缩回了本体,只有上方符文大阵还在闪烁不定,可那光芒也明显黯淡不少。 见他醒来,寄奴习惯性自大车里取出许洛最喜欢的青梅味药汤,又在许洛目光示意下,加入一枚灵露用灵气化开,这才给许洛灌下去。 灵露也当真不愧它偌大名头,一进入体内,许洛便觉得有温和暖意直入肺腑。 体内每一丝血肉仿佛都化身海绵般,贪婪汲取着灵露化出暖流,就连枯竭心神这时也不由得彻底沉寂下来,许洛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有种飘飘欲飞的错觉。 身体稍一恢复,许洛便再忍不住察看体内变化。 最后时刻被魔猿真身挤出,也不知煅骨境究竟成还是未成? 当体内还未彻底愈合的骨骼深处,泛出点点金光出现在灵识感知中时,许洛终于忍不住呵呵傻笑起来。 其实许洛自己这时也明白过来,这次冲击煅骨境委实有些勉强。 距离上次进入炼皮境,这才多长时间? 以《魔猿混沌身》的逆天威能、神通,这短短两年时间算个屁! 也就是自修行以来,许洛从未有哪一天放弃打熬身体积累下的底子,再加上千年茯灵芝的庞大药力,还有三分运气,当然最重要的是有枉生竹镇压一切。 这诸多因素加在一起,才算是惊险突破! 可若非万不得已,许洛知道这种事情绝对可一不可再。 毕竟哪怕再如何逆天的功法神通,若是最开始的根基没有打牢靠,只怕将来他后悔都来不及。 而且,现在后遗症也来了! 看着连动都不能动的身体,许洛脸上露出苦笑。 以他现在的肉身强度轻易根本不会受伤,可一旦像这种重伤,那只怕十天半个月是压根不会有任何起色,这已经不是灵药、气血补充所能解决的。 接下来半个月时间,果然如许洛所料,他就跟个重度瘫痪症患者般,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体内骨骼处,不时传来的麻痒感提醒着他,身体正在加速恢复中。 百无聊赖下,许洛只能看着寄奴这傻丫头,一脸喜悦满足的伺候着他。 这让许洛心里都有了少许阴影,这该不会就是寄奴一直期朌的理想生活吧? 想着想着他莫名打个寒颤,暗暗下定决心今后对寄奴一定要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许洛倒没有什么急躁情绪,这种情况才是正常的晋升现象。 无论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一个人呆在船上时间久了,都不会适应陆地的生活,何况破开一个境界? 开灵、通脉、洗身、凝煞…… 每相差一个境界,术法神通,法力灵识,伴生物…… 每一项威能足足是前者的几倍、甚至十几倍,称之为天渊之别也不为过,不经过一段时间熟悉,身体灵识怎么可能顺利适应、御使? 《魔猿混沌身》修炼体系虽然不一样,可功法愈是强悍、境界愈是高深,身体适应的过程只怕就会越长! 除非在前一个境界,已经打磨到一种进无可进的大圆满状态,这才会缩短之后的适应时间。 这也是在大燕,驱邪、御兵两司之外少有高阶修行者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多少天才就是破境之后虚弱期,被仇敌上门寻仇、诛杀,这种传闻可是绝不鲜见。 许洛在安静养伤,可外间莫水郡却早已是人心惶惶、沸反盈天。 几乎所有郡城百姓,都自发跑到城中空旷处,惊疑看着身周接连不断的诸多异象。 就在枉生竹大肆抽取灵气的刹那间,莫水郡地底突兀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闷雷巨响。 这声音很是古怪,似乎是在这块地界上每个生灵的心底深处响起,不分年龄、男女、善恶。 特别是远处环间山,此起彼伏的各种凶兽嘶吼怪嚎、惨叫尖啸汇成一股巨大声浪,竟然已传至郡城。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普通人只会担心城外那些诡怪凶兽暴起,再来一次诡物潮,可灵识格外敏锐的诸多修行人,却从中听出更多的东西。 这些怪吼嘶鸣中,分明满是惊吓、哀嚎、恐惧…… 驱邪司这下也坐不住了。 城西上空突兀浮现出几道人影,一道道浩大灵识朝着城外各处仔细查探着。 可这声音来得快、去得更快! 仅仅几息之后,所有声音、动静全部消失一空。 若不是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身周景象,一下子就由暖春的生机勃勃,直接转变成秋末万物凋零,说不定还真以为,那就是自己的错觉。 原本青翠苍碧的树木花草,如同被霜打了般,叶落枝黄。 河中鱼虾纷纷跃出水面,哪怕被摔打得遍体鳞伤、甚至窒息死亡也没有停止。 城中各处蛇虫鼠蚁,如同逃难般自藏身处往外冲,四处乱窜…… 古思炎脸色冷肃站在驱邪司最高处,毫光大作的鉴心镜如游鱼般盘旋身前,朝着四处扫射。 异象第一次出现时,他正在闭关修行,可此时却是亲眼所见这末日般景象,古思炎眼中也露出罕见至极的暴怒神情。 这分明是莫水郡地气被急速抽取,才会闹出这般大异象。 可任凭古思炎如何查探,也没发现半丝端倪。 身后极少露面的老酒鬼,脸上依然还是似醒非醒的慵懒神情,可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还是暴露出他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片刻之后,古思炎终于无奈收起鉴心镜,长叹出声。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真得是上天在示警我等,预示着接下来莫水郡将有大灾劫?” 一旁的何不休、李寻燕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沉默,倒是老酒鬼却是嗤笑出声。 “什么狗屁预警,这老天爷要是真管过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就不会夜夜红月高悬,专门给那些诡怪凶兽提供着尽乎无尽的阴煞气息。 我呸!” 说完,他又好像喝醉般,一口老酒喷了出去。 酒水在暖阳下折射出五彩光澜,迅速升腾成淡淡雾气朝下方城池中飘去。 “老鬼你就别浪费那点灵酒了,那可是你辛苦修持得来的资粮,这城中百姓何止百万,你又能安抚、救治几个?” 何不休脾气急躁、性情直爽,一见老酒鬼又在施展大耗心神的化灵法,忍不住担忧嘀咕。 老酒鬼不屑瞥他一眼,然后理都不理几人身形便消失不见。 “我救不了天下人,可又见不得这世间疾苦,所以宁愿终日沉醉不醒,可既然见到了,那便能救几个便是几个……” 空中沙哑话语余音袅袅,听得驱邪司几位大佬几乎同时一愣,然后便是神情各异。 第二百一十八章 黄依尉 看着老酒鬼陡然离开的方向,好半晌后古思炎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先都回去吧,司里还有诸多事务不得耽误!这件事情就由我亲自来跟踪。” “司正,老鬼那性子历来喜欢说些糊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不休朝着李寻燕呶呶嘴,李寻燕只能硬着头皮劝慰出声。 可话还没说完,古思炎脸上已经恢复平静, 朝他无所谓的摆摆手。 “都几十年交情了,老酒鬼是个什么性子我们几个老兄弟谁不清楚,要真听了那些怪话就生气,那这些年我早就气死了!” 顿了下,古思炎远眺前方环间山。 在他灵识里,这片大地已经走出年末那片冰霜寒冷,显露出无穷生机。 鸟叫虫鸣、草长茑飞, 直道上一行行车队行人又开始来回穿梭,棋盘似的田亩开始泛起绿意,河水挤碎冰块,发出哗哗欢快乐曲…… 看着这一幕幕,他脸上突兀冒出笑容,继续说道。 “至少老酒鬼有句话绝没有说错,既然见到了,那便能救一个是一个! 当年不正是因为我们归正派这些人都奉行此道,这才不容于别人眼中,不得不躲到这莫水郡抱团取暖吗?” 何不休两人陡然腰背一直,眼中精光熠熠生辉,仿佛这话提到心中某处隐秘。 一时间,两头老狐狸竟露出罕见的年轻人激昂作态。 古思炎没有回头,却又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眉间浮现出欣慰神情。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岁月这把杀猪刀依然没能磨平老兄弟心中的激情,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值得欣慰的? “司正,算算日子那巡阅使应该也快到了, 司里可需要做些应对?” 古思炎闻言,嘴角扯出冷笑。 “不需要,我们行事上对得天地、下对得起百姓,他想查那就让他查!” 发问的李寻燕听到他这斩钉截铁回答,唇角扯动几下,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要知道,莫水郡这边驱邪司由于他们几人的缘故,可是一向跟总司那边不太对付。 人家只怕九成九的要借题发挥,可是见到古思炎那信心满满的样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古思炎好像全然没把他的担忧放在心上般,反而仔细叮嘱起两人,这段时间要多注意郡府各地异动,提防出现意外。 见两人都唯诺应下后,他身形这才朝环间山方向飞去,显然还是不放心想再去仔细查探一番。 …… 许洛自石板后取下身份玉牌,空中符阵立即闪烁几下,消失不见。 寄奴还在不厌其烦的检查着石室摆设,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异常踪迹后,这才朝着许洛点点头,悄然没入大车中。 许洛慵懒的靠在车厢上,任由青牛大车缓缓驶向出口方向。 再过两天,兑换的修行时间就到了。 许洛来这里的目标也差不多完成,索性也不再耽搁,准备直接出去再说。 主要是石室中灵气,已经被一人一竹祸害得干干净净,再留下也没有多少意义。 顺着玉牌指引,许洛再次凭空出现在宽敞巷道中。 感受那熟悉的凌厉气机压制,可这回许洛却再没有刚进来时狼狈。 可他面上却并没表现出什么,还硬生生在额头挤出几滴冷汗,假作狼狈不堪的逃出巷道。 刚回到玄衣尉驻地,正要进门的许洛突然惊咦出声,错愕的看着那熟悉门楣。 可上面的玄羽尉三个陌生大字,又在提醒着他,好像确实是走错了地方。 许洛停下青牛大车,心里下意识浮出一阵不妙,这闭关的三个月中,外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玄衣尉难道已经解散? 还有这玄羽、玄羽……咋有些熟悉感觉?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曼妙身形看到门口发呆的许洛,先是一愣,然后俏脸升起笑容出现在大车前边。 “怎么,不认识地方了?故地重游,要不要进来看看?” 看着阳光下金雾涟那张明媚俏脸,许洛突然有些恍然,明明应该是彼此最为熟悉的人,可此时看起来却是如此陌生。 他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有多长时间再没想起过这个女人。 玄羽尉、黄羽尉! 许洛猛得反应过来:“李泊瑜晋升洗身境了?” 他眼中那瞬间迷茫没能瞒过金雾涟,也或许女人在这方面,直觉向来是最为敏锐。 可此刻的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从三河堡中走出的倔强少女,虽然心中百般感慨,可金雾涟面上依然带着娇笑点头。 “泊瑜本就只差在临门一脚,说起来还得感谢你,经历过上回石镜诡怪一事后,他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后一闭关便侥幸突破!” 听到她嘴中的亲昵称呼,还有话语中淡淡自傲之情,许洛了然的配合点头。 心里估算着,那小子晋级后能承受自己几巴掌? 很快估算出答案后,许洛嘴里问出的话,便很是风牛马不相及。 “那之前的玄衣尉,是搬走了?还是……” 见到他这般风清云淡作态,金雾涟一愣神后眼底便闪过一抹薄怒,可还是强笑回答。 “哦,已经没有玄衣尉了,你不知道吗? 古惜夕校尉已经被司里派出执行秘密任务,玄衣尉这个名字暂时封存,等她任务完成后再说!” 许洛心里一沉,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玄衣尉在古惜夕这妮子心里,到底有多看重。 若不是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如此的,肯定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想到这里,他再没有心情在这里磨蹭,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朝金雾涟点点头,转身就准备离开。 正一脸饶有兴趣的盯着,也不知在期盼许洛有什么表情的金雾涟,脸上笑容一僵,木然的朝他挥手告别。 可这时许洛已经调转车头,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 一直到大车消失在视线之外,金雾涟就这么一直呆呆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洛取出赵双芷送的传信符纸,写下几句话后便等在广场处。 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肯定金沙两人才是最为清楚的。 没过多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就出现在许洛视线中,他下意识的收起心里担忧,露出发自心底的微笑。 “许洛,你总算舍得出关了?” 赵双芷一上来,就围着许洛上下打量,可是见到他境界还是通脉,她眼里不由得露出失望神情。 “你说说、你说说,闭关三个月就修出个这成绩,你这是在丢我玄衣尉的脸吗?亏得本小姐还强抑破境冲动,将传承楼名额先让给你。” 听着她那恨铁不成钢的抱怨,许洛却觉得莫名有些亲切。 他冲迎上来的金沙结实胸脯狠狠砸了一拳,随后就被他一把搂在怀里。 “怎么样,可有进展?” 金沙可没有赵双芷那般急躁,沉稳问道。 他对于许洛战力再清楚不过,谁要是用表面上境界来对付他,呵呵,那当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许洛也不瞒他,微微点头回应,还是问起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惜夕她人了,去执行什么任务?玄衣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金沙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满脸郁闷的瞪着他,不情不愿的自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赵双芷。 “怎么样、怎么样,你输了吧!我就说不会超过三句话,许洛就一定会提到惜夕姐! 啧啧,连古大人都不叫了,惜夕!连这大木头都不敢这般叫她。” 赵双芷兴奋大喊,笑得如同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许洛满面疑惑看向两人。 金沙一把搂住他肩膀,也坐到车辕上。 “走吧,先带你去我们的新驻地,然后慢慢给你说。” 金沙两人带着许洛转了几个弯,来到黄字级诛邪尉驻地所在的院落。 看着门楣上黄依尉三个纤细大字,许洛露出恍然之色。 “也就是说我们被降级了?” 赵双芷一翻白眼。 “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听?玄衣尉名号只是暂时封存,封存懂不懂?” 说完,她又满意的围着大门转几圈,露出窃窃自喜神情。 “这可是本姑娘呕心沥血才琢磨出来的名字,正是欲效仿当年惜夕姐的壮举,相信总有一天,黄依尉也一会定名扬整个莫水郡!” 赵双芷想到兴奋处,情不自禁的挺挺小胸脯,许洛古怪上下打量几眼。 对a,咦,长大了些,对a+,还是要不起! “然后了,叫玄依尉?” 许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赵双芷一下子愣在那里。 可不是嘛!黄依尉想名扬莫水郡,那至少得升到玄级,那不是玄依尉是什么? 金沙死死咬住嘴唇将头偏过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可还是能依稀见到他双肩在抽动。 话说,这破名肯定不是夫纲不振的金沙能想出来的,甚至有可能还反抗无果。 他不敢说,可许洛可没惯着这女人的习惯,呃,主要不是他的女人! “那怎么能一样,我这是相依相偎的依……” 赵双芷马上反应过来,死鸭子嘴硬的在那里张牙舞爪。 许洛无语的看赵双芷一眼神情变得似笑非笑,眼底还有着一丝羞恼。 哦,还相依相偎,啧啧…… 这波硬塞进口里的狗粮,当真吃得许洛满心郁闷,再见到一脸恍然大悟,露出感动喜悦作态的金沙,他心里狠狠暗骂。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第二百一十九章 馈赠 许洛索性懒得再看这俩二货,直接推门走进院子。 驱邪司所有诛邪尉驻地布局都是大同小异,顶多也就是占地范围大小不同。 这院子跟之前玄衣尉驻地相比,略小一些。 可许洛只是粗看几眼便没了陌生感,轻车熟路找到分配给自己的屋子,将寄奴跟青牛大车留下收拾。 他则走到正在院中等待的金沙身边坐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惜夕突然会离开?” 金沙思忖片刻, 组织了下措词。 “具体什么任务的确没外人知道,惜夕连我们都没有说,只是说要去界海走一趟。 听说这任务是司正亲自交待下来的,有些紧急才会如此,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一听说是古思炎亲自安排,许洛脸色稍雯,想来无论如何, 亲爹也不至于害自家闺女吧? 应该是遇到突发情况,直到现在许洛才收起心里的一些阴暗想法。 见他沉思不语,金沙又神神秘秘的湊过来。 “不过,我在家里边还探听到些消息。 咱们这位司正年轻那会,可也是大燕朝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 听说当年为了某些事情,和犒京那些人闹得不怎么愉快,这么多年来双方不但没和解,仇怨反而越结越深。 直到现在,莫水郡与稿京总司那边一直都是两相生厌,听说最近那位巡阅使马上就要过来,你品,仔细的品!” 说到这里,金沙又鬼鬼祟祟的瞧瞧左右,叮嘱道。 “这消息别往外传,我当你是兄弟才会说,接下来一个不好,只怕司里就会彻底大洗牌,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嘿嘿, 莫水郡可有好戏看了!” 见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许洛都想在他脸上揣几脚。 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金沙心大只当热闹看, 以金家在莫水郡的权势地位,再加上眼看着又要与赵家联姻,他也确实有搬凳子看戏的资格。 可许洛心里却是狠狠一跳,脑海那从来没有散去的阴影又变得浓重几分。 对于人性,许洛从来都是不惮以最大恶意去揣测,换句话来说就是有些被迫害症,天天想着总有刁民想害朕。 看他满脸忧郁表情,金沙还以为他舍不得古惜夕,不由得怪笑出声。 “别急呀!就算界海再远,来回也就半年功夫,年轻人多点耐心,来日方长啊!” 来日方长?错了,应该是日久……呸,我他娘的在想些什么? 许洛突然轻轻在嘴边抽了一下,看着金沙满脸错愕表情又讪笑出声。 “走神了、走神了,这段时间可还有什么事情么?” “哦,倒还有件事情非常诡异……” 金沙绘声绘色的,将半个月前发生的诡异巨响说了一遍。 不知为何,许洛在旁边听着却莫名有些心慌。 那个时间点,不正好…不对,应该说可能、也许、大概正是自己在操纵枉生竹大肆抽取灵气的时候? 金沙说到兴奋处,狠狠一拍桌子。 “你是没见到那天司里鸡飞狗跳的场景,特别是那几位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大佬,啧啧,那脸色……” 鸡飞狗跳? 许洛眉眼直抽,下意识就想离这二货远一些。 金沙还想再说些什么,赵双芷自后厢房一脸神秘的走到两人跟前。 她先是定定打量许洛半晌,直看得他浑身都快起鸡皮疙瘩,这才从身后取出个小盒递过来。 “诺,惜夕姐留给你的!” 许洛一愣神,可身体却很老实的一把抓住盒子。 那速度当真是快如闪电,看得旁边两人目瞪口呆。 赵双芷只觉微风拂面,手中便是一空,她骇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许洛……你个混蛋,还说境界没有突破?” 许洛本不想回答,可见着向来憨厚的金沙也一脸疑惑看过来,无奈还是解释了几句。 “境界确实是没有突破,这玩意也瞒不了人,只是修为略有些进展罢了!” 两人灵识来来回回探查好几遍,确认许洛确实还是通脉境,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种逆天功法,是完全区别于驱邪人这个体系之外的。 许洛不再理会两人顺手打开盒子,金光猛得乍现,他下意识就想把盒子合起来,可已经晚了。 一旁正刻意打量的赵双芷已经怪笑出声。 “哟!金边符纸,买都买不到的宝贝! 啧啧,惜夕姐可真大方,我可是求她好多次硬是不肯给,哎!真真伤心。” 许洛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 “朋友,都是朋友,何必较这些?” 赵双芷一脸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的表情,嘴里哼哼唧唧。 “你就嘴硬吧!本姑娘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何时?” 见两人对盒子里东西都颇感兴趣的模样,许洛脸皮再厚也只能索性打开。 最上面放着的,正是一张不时闪烁金光的传信符纸。 正如赵双芷刚才所言,这玩意委实是珍贵之极,据说整个大燕朝每年也只能获得十来张左右,想买都没地方买去。 土豪如赵家大小姐,平日里用得也不过是银边符纸而已。 下面则是一叠符箓,里面甚至有两张灵光闪烁、威压骇人的木符,而最显眼的却是两瓶丹药,一瓶正是玄衣尉几人都异常熟悉的回春丹。 另一瓶打开里面却只有一颗丹丸,这丹药通体赤红如血,仔细看还有丝丝血雾散逸。 可尴尬的是许洛却不认识,他将求助目光看向赵双芷。 这丹药明显非凡品,还是问这位土豪更合适些,果然赵双芷仅仅只是略一皱眉,眼中便显出惊骇神色。 “这、这不会是燃血丹吧?给我仔细瞅瞅!” 她一把将丹药抓在手里。 可仅仅一息不到,她又如同触电般将丹药小心放进瓷瓶,脸上露出罕见的羡慕嫉妒恨。 “真是燃血丹!惜夕姐可是连自己的保命……” 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什么,突兀就转移了话题。 “燃血丹只有一种作用,那就是能极短时间内让服用之人气血翻倍,不过之后就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要慎用!” 一句话就让许洛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对所有驱邪人来说,气血灵力永远都是不够用的。 气血翻倍那就意味着战力翻倍,用对地方倾刻间就能翻盘、另定生死。 这一颗丹药,可说就是一条命也不为过! 这下连金沙眼中都忍不住流出羡慕之色,这宝贝对他与许洛这种走肉身修行之路的人来说,更是逆天神药! “大人也太过偏心,那两张用来保命的玄阶裂地符就不说了,平日给我等一粒回春丹都是抠抠搜搜的,到你这里却是一瓶一瓶的送!” 许洛这会儿能说什么,除开傻笑,好像说什么都有些凡尔赛的意味。 一旁的赵双芷对其他东西毫不在意,眼神还是只盯在那张金边符纸上。 “你说惜夕姐也才走几天,肯定没超过千里,这金边符纸据说联系距离最远可达千里之遥,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 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许洛下意识就要拒绝,虽然他心里也很是好奇。 可赵双芷急了,一脚狠狠踩在还在不满嘀咕着什么的金沙脚上。 “咝……” 金沙只是看一眼正在磨牙切齿的赵双芷,惨嚎声立即生生咽下去,口风顿时一转。 “对,许洛你就对没一点话想对惜夕说的?” 察觉到脚尖上力道逐渐加重,金沙语气又显得凶恶几分。 “你还有没有点良心,难道都被狗吃呢?” 许洛看着妇唱夫随的两人,瞬间懵逼在那里哭笑不得,这怎么有种,当年在学校被损友逼着给心爱女孩写情书的既视感。 他思忖片刻,这才颤颤巍巍在符纸上写下短短几个字。 不要误会,不是他胆小,而是那字迹卖相实在是太难看! “一路平安!” 这下别说赵双芷,就连素来以老实著称的金沙,看向许洛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一副你注孤生的嫌弃表情。 “兄弟真猛士也!” 赵双芷只觉得头上仿佛有一群乌鸦喳喳飞过,心里唯一庆幸的是。 金沙在感情上虽然有些木讷,但该懂得他都懂,至少没达到许洛这般神仙境界。 可让三人失望的是,那丑陋字迹却一直没有凭空消失,这证明古惜夕可能已经离此地太过遥远。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无奈朝两人摊摊手。 金沙两人对视一眼,正要趁许洛这难得的吃鳖机会狠狠嘲讽一番。 可就在这时金沙脸色突然一变,再顾不得跟两人打趣,自怀里摸出张银边符纸看了眼就惊讶出声。 “司正怎么突然要召见我们,还即刻不得耽误,难道是哪里又出事,需要我们去灭火? 可现在惜夕姐都已经离开,我们又不是玄字级,去了能干什么?” 许洛两人面面相觑,可既然谕令已至肯定不能耽搁,只能先去看看再说。 两骑一车飞速朝着广场处的议事殿奔去。 原本还以为又是什么突发任务,可一进门,许洛几人却发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上首那位确实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司正古思炎,可是他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却又是什么鬼? 顿时,几人心里不约而同提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 召见 特别是许洛心里更是忐忑莫名,而古思炎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让他心直接沉到谷底。 “都来了,金沙你与双芷先回去,委实这小家伙行踪实在是过于难找,于是只能麻烦你俩跑一趟!” “嘶……” 一听这好似磨刀霍霍的语气,金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明摆着是冲着许洛来的! 他跟赵双芷对视一眼,除开些许担忧之外,皆能看出对方眼中的笑意,敢情自己两人不过是个送货的呗! 古思炎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出声,只是默默打量着下方某人。 赵双芷突然想到了什么,好悬差点没笑出声来,一把就拉起还在磨磨蹭蹭的金沙就行礼告退。 许洛这时早已顾不上两人, 只觉得头顶上方好似有着无尽雷暴在疯狂聚集。 古思炎那刀子般的眼神在他浑身上下来回打量,好似正在找合适地方下刀一般。 许洛始终保持着弯腰行礼姿势,倒不是说不敢挺直腰杆,可这会儿见到古思炎,他心里莫名有种矮了一头的错觉,那腰身怎么也直不起来! 大殿里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有些压抑,冷汗一滴滴的自许洛额头上淌下。 可古思炎却还是如一座大山般伫立在上方,半天不出一声。 直到许洛背心都被汗湿,上方才传来一声听不出半点感情的话语。 “起来吧,你也算是了不得!” 许洛听话的抬起头,脑子里揣摩半天也没听出这话是褒是贬,只能下意识讪笑装傻。 “小子不敢当司正夸奖!” “那你的意思是我看错人了?” 古思炎脸色终于有了变化,饶有兴趣的发问。 呃,这话叫许洛怎么回答? 而且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这话里是不是还藏着啥? 许洛嘴角微翘,露出标准的尴尬笑容,看上去就跟个智障少年般,特别是配上那双拐杖, 当真是形象无比。 见他装傻, 古思炎心里也是又好气又好笑,终于不再逗他说起正事。 “观你身上这般浓郁的药性,咦,这是千年灵药!你小子哪里来…… 哦,想起来了,莫家!看来你这小子当初在莫家得到的好处不少嘛!” 许洛脸上笑容顿时僵住,心里终于涌出一阵恐惧,这算是他与高阶大佬的第一次真正会面,总算领教到这些人的恐怖之处。 仅仅只是一些气息,人家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来龙去脉推测得七七八八。 自己之前的那些小聪明,在这种力量下又值当些什么? 一时间,许洛莫名觉得有些泄气,老老实实的点头承认。 “司正慧眼如炬,确实是当年莫家遗下的私库,被小子机缘巧合得到。” 机缘巧合? 古思炎一副你继续表演的无所谓作态,可是片刻后又想到什么皱起眉头。 “以你现在的境界,为何明明服下千年灵药却没有突破境界,这不应该呀?” 许洛一阵心寒,得、得,不能再让你老人家想下去,不然自己身上这点秘密还不被扒得干干净净? 他心神一动,一直盘桓在识海中的青竹虚影蓦地隐去。 这一下许洛身体内所有虚实,立时原原本本暴露出古思炎灵识之下。 自从当初被李泊瑜认出天厌之体后,为了避免麻烦,许洛便用枉生竹将自身情况蒙蔽了大半,所以到现在也只有几个知交才了解他的情况。 这下古思炎脸上终于显出惊容。 “天厌之体?” 他委实被许洛的废材体质给惊住了。 好半晌后,古思炎脸色忽然变得慎重无比,叹息出声。 “算了,我收回刚才的嘲讽之语,你小子当真是了不起!” 天厌之体本就极其稀少,向来只存在于典藉之中,主要是这样的人三灾五厄、四百四病不断,压根就活不了几年。 古思炎也没想到,竟然在现实中见到个活的,更古怪的是这人竟然还踏入了修行之路! 可想而知,许洛这些年吃过多少苦,能走到今天又付出过多少心血努力! 这样的人,哪怕他心里再看不惯,那也需要尊重对待。 无关其他,这是对一个生灵努力求活,坚韧自强的尊重! 许洛倒是没有多大感触,不过古思炎态度大变至少是件好事,他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下这份赞誉算了! 古思炎现在心里对许洛的态度,确实有些刮目相看,他也开始明白,为何宝贝女儿对这个残废小子始终念念不忘! 坚忍、自信、强韧…… 这些美好品质,本就才是一个男人真正吸引人的地方! 他一时也不知是该夸,还是依原计划狠狠羞辱一番,试试能不能逼许洛离开自家女儿! 可现在只是初次交锋,他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可许洛也无声无息还击了一下。 看看,连老天爷折磨我这么多年,小爷都活得好好的,你老自己掂量着办吧! “想必你也听说过,巡阅使马上就要到莫水郡的消息,不知你可有什么打算?” 终于古思炎淡笑着开口,可这话就差没明着问,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跑路? 两人都是聪明人,既然许洛能‘机缘巧合’下得到莫家密库,那想必,到时人家肯定也能‘机缘巧合’找到某人把柄。 连古思炎随便一眼就能看出的东西,人家会看不出来? 许洛心里暗叫厉害,这老头真不是善茬,这反手就给自己一个耳光,还直挑自己的软肋揍! 可这确实是事实,他也没有试图辩驳什么以免贻笑大方。 这个问题对他而言,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提桶跑路。 这么算下来,古惜夕先走一步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至少真到离开那天牵挂会少一些。 大殿再次陷入沉默,见许洛一直思忖着什么不发一言,古思炎脸上露出捉狭笑容。 “还是说真到那一天,你就打算这般叛出驱邪司?” 许洛脸色未变,可紧缩的眼角还是暴露出他剧烈波动心绪。 古思炎脸上笑容慢慢收殓。 “当真是愚蠢至极!你若是真如此想,那老夫便收回刚才对你的评价。” 既然人家已经看出来,而且到现在为止也没表现出什么恶意,许洛也不再隐瞒心中疑惑。 “难道大燕就没有游离在驱邪、御兵两司之外的修行者?” 古思炎原本心里确实有些生气。 可是一看到许洛那倔强眼神,就如同看到很多年前那个如出一辙的坚定眼神,心里莫名一软。 “罢了,看在惜夕面子上,我便对你这傻小子多解释几句。 你可知,明明修行人大多求得就是一个自在肆意,可为何在大燕,所有人都要削破脑袋往两司钻?” 许洛点点头。 “应该是只有两司才有足够的资粮,支持人晋升到高境。 特别是在大燕这种古怪体制下,几乎掌控全部破境提升所需的灵材宝物、功法典籍,其他人根本就没得选!” 古思炎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欣慰。 “不错,一般人只看到那些外物资粮,你这般年轻能看出体制的力量,也算难得。 可今日我再教你一个乖。 在大燕,若你不是在两司成长起来的自己人,那你哪怕有着逆天资质,那也绝无可能晋升到高境!” 这话宛若炸雷般在许洛脑海里,轰响连连。 这几乎是将他之前所有计划想法全部推翻,怎么可能,这不是几乎断绝所有修行人的道途,那还不得天下皆反? 何况还有那些所谓的家族、宗门,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 心里虽在不停反驳,可许洛心底却隐隐感觉,古思炎说得可能是真的,他也没必要来欺骗自己! 古思炎眼神迷茫,仿佛陷入到回忆中,嘴里自顾自说道。 “你现在应该对修行境界都有过了解,但藏书楼对境界的描述,我记得最高只介绍到凝煞境,那之后的境界你可知有哪些,又需要什么条件?” 这下许洛是真的赫然一惊,仔细想来还真是这样。 他遇到的所有人,好像都对凝煞之后的情况有些讳莫如深,就好像自凝煞境一下子断开般。 想着想着许洛不由得茫然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恍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难怪从来没听过有散修能够晋升到凝煞境。 仿佛看透他的心思般,古思炎却出乎意料的摇摇头。 “不光是这些知识经验,毕竟时间一长,哪里还会有什么秘密能一直守住的。 更重要的是,凝煞、凝煞、你凝的煞从哪里来? 你可知道,以你身体、功法、修为特性,又该凝哪种煞? 这世间的究竟有哪些煞气,如何辩识、寻找,有何神异特性你可知道……” 一连串反问如同阵阵惊雷般将许洛骇得冷汗直流,可古思炎却好似还不满足般又继续说道。 “就算是你机缘逆天、气运深厚,侥幸凝煞成功,可若是发现自己所谓的凝煞境,竟然不敌同阶一式法术神通,你会不会绝望? 何况,还有之后的境界……” 说到这里,古思炎却是刻意停了下来。 正被打击得不要不要的,却又贪婪记着每一个字的许洛愕然抬起头,却只见古思炎正满脸淡笑的看着自己。 他一下子福至心灵,恭恭敬敬大礼参拜下去。 “还请前辈解惑,许洛此生感激不尽!” 第二百二十一章 指点 古思炎心里暗自发笑,说得当真好轻松,若不是看在惜夕面子上,你小子有多远,就给我死多远! 可他城府极深,脸上神情却是变得严肃起来。 “对于我们人族来说,身体本就是我们最大的宝藏! 可在洗身境之后,受制于先天条件,我们身体其实已经到达理论上的极限。 而诸多前辈修者却是不甘心,穷尽书堆、呕心沥血,这才悟出取天地罡煞补己身不足的至理。 人体分阴阳,凝煞便是吸取地脉凝聚的浊阴之煞洗炼己身,扩充这具容器的上限。 可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之后就须得合天罡清气龙虎相济,亦称合气境,这才能阴阳循环、生生不息,肉身神魂圆满俱足,方有机会凝出精气神三花,谓之三花聚顶!” 说到这里,古思炎脸上露出难得的羡慕神情,长叹出声。 “咱们大燕不过是绝灵域一隅,还被界海与安莫山所阻,听闻在某些灵气充盈、修法盛行之地,有前辈修者一旦华盖落定,气机笼罩足足方圆百里,诸邪避退、万兽拜服! 可想而知,那是怎样一种盛景,称之为陆地神仙亦不为过。” 许洛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景象,可同是修行人,这等目标却正是心中所想、日夜所念,如何能不心驰神往?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浸在那无限遐想中,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好半晌之后古思炎才自嘲一笑。 “倒是在你这小子面前失态了,那咱们接着往下说。 所谓的修行之道,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掠夺,损天地而利己身,无论这世间哪一种玄妙法门,皆是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不用付出,就能收获的东西。 对我们这天地间蠹虫来说,三花境之后,天地间的报复也来了……” 许洛正听得入神,却见到古思炎如此心性,竟然在这时露出罕见至极的恐怖、畏惧神情。 他心里也跟着提起来,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才算揭开整个修行道路上最大的灾劫! “修行即是掠夺,那天道自有灾劫降下,最后一境既是挑选、升华,亦是灾劫、磨难,名为天人五衰。 具体怎么破境、如何渡厄,几乎没有片言只语记载。 只知道若能渡,则成仙作祖、不能渡,则宝体消融、魂飞魄散,将之前无尽岁月修持来的一切,尽数再还于这天地!” 古思炎声音温和低沉带着股异样磁性,可许洛听着听着,背心却不自觉生出一层白毛汗。 万中无一的开灵、日复一日的修持、绝争一线的杀戮…… 无数年的心血坚持,可只需要踏错一步便彻底万劫不复! 修行,这条路何其难也! 古思炎说完后,便一直略带好奇的盯着许洛。 只见他先是额冒冷汗,脸色如万花筒般变幻不定。 可仅仅只是片刻时间,许洛先是长吸一口气,然后清秀面容上却露出一抹发自心底的笑容,再次朝上首叩首行礼。 “许洛谢过前辈指点!” 古思炎一愣神,虽然心里也惊讶这少年心志之坚定,可还是马上反应过来。 “那如今你可算欠我恩情?” 许洛毫不犹豫的郑重点头。 “点道指路之恩小子愧领,若是前辈有所差遣,还请尽管吩咐!” 没想到,古思炎却直接失笑摇头,朝他摆摆手。 “听闻之前在玄衣尉,你曾几次救小女于水火之中?” 许洛微微一愣,下意识就回答。 “那算什么恩情?本就是同坐一条船的同伴,救人即是救己,既然齐齐整整来,自然就该齐齐整整回!” “哦!” 古思炎平淡目光一扫,便知道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心里不由得升起几丝欣慰。 可许洛有着自己的行事底线,古思炎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则。 “你有自己的原则自然是好的,可老夫作为一个父亲,又岂能什么都不做,今日这些话就算是对你的酬谢,如何?” “要不,咱们还是分开算……” 许洛正说着,可一见到古思炎再次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神情,他立马从心改口。 “前辈与惜夕同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 “说人话!” “呃,但听前辈吩咐!” 许洛干脆利落的回答,古思炎这才满意点头。 “私事说完,那咱们就再聊一聊公事!” 他手掌一翻,露出一册文书。 “这是莫水郡上报给总司,晋升巡察使的公文,你小子精明似鬼,不妨猜猜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巡查使? 虽然只是莫水郡地方编制,与犒京马上就要来的那位身份地位更是天渊之别,可也算得是一个清贵职位。 谁有这么好…… 许洛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哪个二代,嗯,二代! 这莫水郡还有哪个二代,能比得过那小妮子? 可再想到古惜夕的突然离开,去得还是界海那种凶险地方,此时的他哪还不明白! 呵呵,执行任务……挂着巡查使的身份再去,不香吗? 许洛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无尽悔意与怒火自心底一涌而出,说出的话就像是自牙缝里生生挤出来一般。 “惜夕此行可有风险?” “我是他爹!” 古思炎脸色平静,只是淡然回了一句。 差点被羞愤冲毁心智的许洛,这才反应过来,要是此时连上面这位都没办法保护古惜夕,难道他就可以?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不过是无能狂怒而已,能起到丁点作用吗? 许洛迅速收殓怒气,无奈苦笑。 “那是当然,前辈吃过的盐比小子走过的路都多,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这时也想明白过来,为何一见面,古思炎对他那么大怨气。 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那都得恨死许洛。 见许洛想得明白,古思炎手掌摊开变戏法般又多出一卷文册。 “这是昨天才送到司里的征召公文,是由磐石城发来的,说是城中有同样的诡婴邪物出现,希望征召玄衣尉前往协助!” 许洛当初知道莫家是犒京某位贵人的白手套后,便去信给夏可抗提及过此事,本是抱着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再说的心态。 可没想到,夏可抗竟然真将这件事办成了! 看来,这个便宜大哥还真没白认。 古思炎将手中两卷文册抛了抛。神情似笑非笑。 “这征召之事,是你小子在其中搞得鬼吧?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两份公文司里都已经批准,你自己选择吧!” 许洛仅仅犹豫片刻时间,便斩钉截铁说道:“小子选征召!” 咦?这下确实是有些出乎古思炎预料。 一个是征召前去当打手,一个是身份清贵,后方监督,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可许洛是傻子么,肯定不是! 古思炎深深打量了许洛几眼,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提醒一句。 “我可是先告诉你小子,就算你这回不选巡查使,这单人情我也会替惜夕记在你头上,你可想清楚?” 许洛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动作幅度不大,可很是坚决。 按说以他现在的实际战力,出任这个所谓的巡查使也算称职。 可许洛更明白一个道理,树大招风、出头的椽子先烂,要想将自己行迹隐藏,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光同尘。 更何况他选择磐石城也是有理由的,淢州九成面积都被安莫山占据,险恶程度可想而知,跟内陆中、仁这些州郡相比,行事习性亦大相庭径。 由于连年征战杀伐,又有着御兵司铁骑常年驻扎,所以自然是拳头最大的的御兵司说话最管用。 驱邪、御兵两个庞然大物虽同属于大燕,可向来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两边自然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这样就算真出什么意外,许洛操作余地也大出不少。 若不是舍不得离开驱邪司这根大腿,他都想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再说。 古思炎沉思片刻眼中便露出了然之色,摇头失笑将征召文册丢过来。 “那也随你……” 说到这里他猛得停住,皱眉朝殿外看去。 下一刻,两人身前光影闪动,一脸焦急的何不休突兀现身。 “司正,刚刚黑水城传来消息,巡阅使一行六人已过黑水城!” “怎会如此快?” 古思炎一时也顾不得许洛还在场,脸上直接变色。 昨夜犒京那边才传来消息,这一行人才刚刚出发,今天就已经到达百里之外的黑水城。 这是连夜赶路?又是怎么过来的? 何不休一脸铁青,咬牙切齿说道:“是国公府的象鹰!” 古思炎这才露出恍然神情,可心思却反而迅速冷静下来,他朝着何不休摆摆手示意稍安勿燥,然后朝着许洛笑道。 “行了,你先下去做自己的事吧!那文册我已经画押核准,你也不用再去奔波耽搁时间。” 正因听到这个意外消息,而在心里忐忑不安的许洛明白了古思炎话里未尽之意,自己该离开了。 他朝两人恭敬行礼,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直到快到殿门时,身后却响起古思炎不屑的嘲讽声。 “这磐石城也当真是无人!竟然发出征召文书这种老古董,当真是丢人现眼,我莫水郡哪怕对上诡物潮,局面如此凶险亦不曾做过这种事。 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老何你可要记好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镇山城 何不休一脸懵逼,这都什么跟什么,当真是风牛马不相及! 可大佬发话,他哪怕听不懂也只能不明觉厉的茫然点头。 许洛身形却猛然一震,再顾不得失礼回头朝古思炎看去。 可是老人理都未理他,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与老友之间的无心调侃一般。 许洛明白过来再次朝他慎重行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议事殿。 一坐到车辕上,许洛眼中闪过一丝急躁。 古思炎最后一句话,都在明里暗里提醒他,既然已经放人去磐石城,莫水郡这边绝对不会再将他召回来。 若是有人叫他回来,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古思炎已经无法掌握大局,莫水郡已经彻底变天! 看来,古思炎远远没有他表面上那般自信,难怪要将古惜夕先一步送走! 许洛任由青牛大车奔向杂事堂,本来按理来说,还需要跟那几个好友告别一番。 可刚才何不休带来的消息却在提醒着许洛,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 虽然没有见过象鹰是啥玩意,可是见两位大佬那慎重表情,肯定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 而且莫水郡这些老狐狸身上,似乎还有些隐秘,许洛自觉现在这副小身板,还经不起折腾,最好还是提桶跑路为先。 高大的城门在身后越来越远,许洛看着前方视线极远处黑线,明白那就是环间山脉。 他朝着后方看去,此一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回来。 也可能再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 虽然心性坚韧,可许洛还是免不了升起一阵伤感。 匆忙间他也只能将几封告别书信,委托老秦交给李青、金沙几人,倒是有些对不住几位好友。 若是将来有命归来,再与几人把酒赔罪吧! 许洛不再多想,前方夕阳快要垂落环间山巅,光线已经不怎么刺眼,照在身上反而有几分暖和之意。 许洛目光仿佛已经越过山脉,落在那闻名已久的磐石城…… 想要到达位于安莫山深处,与隔壁大晋地域交界处的磐石城,最快的路径就是直接顺着环间山一直走到尾端,再直入安莫山脉。 当然,这是相对于修行人来说,普通人还是只能老老实实顺着直道走。 这一路上,许洛有寄奴陪伴伺候,还有着青牛大车这个后勤基地,倒是走得异常舒服。 途经各处城池时,有着驱邪司开出的通行文册,在各处驻地补给丹药资粮亦无人留难。 只是一路走来的萧条景象,却也让许洛暗自心惊。 果然如他以前所想的那样,一出位于大燕核心地界的中州、仁州,那真真是万径人踪灭! 沿着环间山脉一路行来,时不时路旁就能见到皑皑白骨倒卧,更是几乎见不到如三河堡那样的城外聚居点,原本的村庄、坞堡亦是蛇虫鼠蚁横行,宛若鬼域, 一直快要到淢州镇山城地界,路上才偶尔见着大队车马走动。 看着车队中大大小小的不同旗号,应该是一大群商号自发结伴出行。 镇山城位于环间山最末端,这也是大燕内陆离磐石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再过去几十里就是一望无垠的茫茫原始老林。 两地之间除开一条专门用来运输物资的山道,以及道路两旁的驿站,再难见到人类踪迹。 淢州也是大燕八州中面积最大,却也是人丁最少、最为荒凉的州郡。 大半地域都是荒野沼泽、高山大川,再加上磐石防线连年征召,稍有些门路的人,就会想办法搬迁到其他州郡过活。 青牛大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直道上,许洛的心情逐渐不好了。 按照大燕规制,直道是需要当地官府每月巡查、年年检修的,可放到这淢州显然就没人当回事。 青牛大车可是伴生物,这一路走过来,许洛都觉得如坐云端,腹中颠簸得如同翻江倒海般。 可想而知,那些商队、普通人,这路上又是怎样一种煎熬滋味! 不过一进淢州地界,许洛同时也发现一件怪事。 这路上见到的所有行人,皆是面色红润、面相彪悍、身材孔武有力,块头明显比起他之前所见到的燕人高出半个头,精气神那更是天渊之别! 难道真得是穷乡僻壤出狠人? 镇山城城池亦是方方正正,街巷成棋盘式分布,典型的大燕风格。 许洛选择的第一落脚点,还是驱邪司驻地。 可一见到眼前这处不过三进的小院落,许洛的脸就彻底黑下来。 这处宅院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自然算得上豪宅,可用来做偌大威名的驱邪司驻地,呵呵,这是用来养鱼么? 再三确认大门上驱邪司三个大字没看错,许洛还是无奈上前叫门。 反正他也只是途经此地,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来头疼。 咚咚、咚咚……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年轻人身着驱邪司制式纹山甲出现在许洛面前。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见着许洛身上熟悉的制式衣甲,年轻人冷漠脸色稍雯。 “你是……” 许洛温和一笑,将手中征召文册递过去。 “许洛,自莫山郡而来,奉磐石城征召途经镇山,特来借宿一晚!” 年轻人接过文册翻看几下,又上下打量一番许洛,脸上终于露出生硬笑容。 “原来是莫山郡许校尉,既然是司中同僚,来此才是正理!” 是的,许洛现在已经是校尉,有资格独自组建黄字级诛邪组,这当然也是古思炎的手笔。 许洛收起文册谢过一声,便驱赶着青牛大车顺着大门走进院子。 见他如此托大,年经人脸色微微有些不豫,直到见到许洛拄着双拐走下大车,那表情就更是精彩。 现在内陆这些驱邪司都这么草率么,连一个残废都能当校尉? 若不是再三确认过,许洛身上通脉境界是货真价实,还有青牛大车隐隐散发出的威压,年轻人差点还以为来了个骗子。 “许洛先行谢过小兄弟,礼数不周还请见谅,敢问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许洛看着院子里似曾相识的装饰摆设,心里没来由安定几分,然后朝着年轻人点头示意。 年轻人哦的一声才反应过来。 “我是驱邪人刘渝山,许大人叫我大山、或者小刘都行!” “别叫大人,叫我许大哥吧!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还请大山多多照顾!” 许洛摆摆手,灵识一扫脸上又露出疑惑神色。 “这偌大镇山城,怎么驻地就只有你一人留守?” 刘渝山面露苦笑也不瞒他,三言两语便解释了一番。 原因很简单,正如许洛所猜测的那样。 在这些偏远州郡,虽然也有驱邪司驻扎,可起主导作用的却是御兵司那帮人,镇山城也不例外。 常年累月、明里暗里的打压下,偌大驱邪司早已只剩下小猫三两只,这还是境况好的。 听闻在磐石城,当地很多百姓已经不知多少年,都只知道御兵司的存在。 这番话当真听得许洛目瞪口呆。 虽然心里有所猜测,可没想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些,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选择去磐石城到底是不是正确选择? 刘渝山一边抱怨,一边将许洛迎到大厅坐下。 看得出来,驱邪司在这镇山城确实混得不咋地,这孩子应该都快憋屈坏了,难得来许洛这么个同僚,刘渝山嘴里絮絮叨叨一直就没停过。 “许大哥你今日来得真不巧,钱大人带着其他人都出去清山,一时半会只怕回不来!” 清山? 听到他口中的新名词,许洛来了兴趣:“清些什么东西?” 刘渝山显然在镇山城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一听许洛竟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也有些诧异。 “中州那边不需要做这种事?” 继而稚嫩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浮出满是羡慕神情。 “啧啧,真好!清山就是周边那些山精凶兽闹得太过分,驱邪司就会派出精悍人手进山驱逐,尽量将其赶得远一些。 不过,这两年……” 许洛先是一脸疑惑,可马上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接上话。 “是不是最近几年,山蛮闹事变得多出许多?” 刘渝山下意识点头:“你怎么知道?” 这时许洛哪里还不明白,这哪里是什么清山,不如说是扫荡、收刮! 镇山城,或者说淢州这边所有驱邪司,在御兵司打压下,日子肯定都不太好过,只怕就靠这玩意儿创收了! 那些山蛮,虽然穷得连衣服都穿不上,可只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罢了。 那些他们拿来当零食啃、填肚子的宝药灵材,一落到驱邪人手里,那价值就不可同日而语! 许洛又拐弯抹角提了几句,镇山城这边人丁格外魁梧彪悍的怪象。 这下刘渝山哈哈笑起来。 “许哥你也很奇怪是吧! 我告诉你不光是镇山城这边,你再往北走,整个淢州好男儿皆是如此,越是接近磐石防线的百姓,身形愈是高大魁梧、精气充沛,一言一行皆是虎虎生威……” 看得出来,对于许洛自中州那种安稳之地来的人,哪怕是刘渝山,心里也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轻视。 言语间更是将这边剽悍豪爽习气一顿好吹,就差点没说,诡怪一见淢州男儿就得跪下。 第二百二十三章 通明心 许洛很是配合的露出礼貌微笑,径直问道。 “那为何差异会如此大?” “那这就得感谢御兵司的诸位大人! 虽然咱们驱邪司与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可有一说一,御兵司这番壮举确实值得人称赞。 御兵司把军中的气血入门修行功法,直接免费在整个淢州推广,从而使得我淢州几乎人人习武。 自然百姓身强体壮、打仗凶悍,这也间接支撑着磐石防线的坚不可摧,以及源源不断的优质兵源!” 顿了下,刘渝山才又迟疑道。 “哦,还有一种近乎免费发放的补血散,具体效用如何咱们却是不太清楚。 因为前些年自磐石城传来于司正谕令,任何驱邪人不得服用补血散,违者直接逐出驱邪司! 倒是那些普通百姓因此药受益十分之大!” “难道就没有一点副作用,御兵司就没有任何条件?” 许洛还是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心系万民,做这些不求回报的事情。 免费的,不应该才是最贵吗?这不符合常理! “那怎么可能? 气血修行功法虽是免费,可那辅助修行的补血散却只有进入御兵司,成为后备辅兵,才能够以极低的价钱买到。 不过淢州地处两国交界,常年征战不休,这些年诡怪凶兽又愈发猖獗,百姓们大多也能够理解。 而且这事御兵司也不是强制,但凭自愿,这十几年下来当真效果显著!” 许洛心里这才暗自点头,如此说来才算合理。 这会儿,他倒是想到当年崔叔为他求取《五猿搬山诀》付出的代价,不由得暗自苦笑。 接下来,许洛就打听一些淢州这边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 毕竟这次迫不得已来到淢州,还是最凶险的磐石防线,若是没有什么特别机缘,没有几年时间,许洛是别想着再回内陆繁华之地。 若是去驱邪司随便问问,最不想去的地方是哪里,磐石城在所有人心中绝对入前三之列,榜首那肯定是界海万珠群岛! 两人一直聊到夜幕低垂,许洛为了感谢刘渝山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特意取出一枚黑莲子送给他。 这可把这孩子高兴坏了,连离开的身影都有晕乎乎的! 一直等到他走后,寄奴这才从车厢里探出头来。 “许洛,此地有问题?” 她对许洛的性子还不了解,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从来不做无用功,这次似乎是格外关注镇山城的事情。 许洛脸上笑意慢慢殓去,摇摇头。 “应该是我多心了!算了,不管我们的事,明早我们就要离开赶路。” 夜深人静之时,正在修行《魔猿混沌身》的许洛,本来肃穆脸上陡然露出一丝笑意。 随着煅骨境的突破,不光是通幽术威能大有进展,另一项格外诡异的神通也逐渐显出几分神异。 此刻许洛端坐车辕,可在平静心湖中,却有一枚网状似的繁琐符文正在以极慢的速度成形。 符文各处末端生出无数若有若无线条,好似穿透许洛肉身般没入不知名虚空中。 这些线条极其古怪,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有几条格外粗壮甚至能察觉出种坚韧不摧、亘古不灭的意味,也有些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好似吹口气就会断掉一般。 最古怪的是,这些线条若是真正仔细看去,却又会发现根本全是虚幻,朦朦胧胧、时隐时现,竟好似随着许洛念头起伏,而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变化,甚至扭曲生灭! 离着许洛最近的一条粗线,却是直接落在青牛大车内。 许洛好奇心神一落,一股爱慕、关心的情愫便充斥他所有心神,这是寄奴! 许洛猛得睁开眼露出了然神情,这神通只怕是跟神魂有关。 若是没有猜错,那些线条便就代表着自己在此世所有牵绊纠葛。 若是有极深的牵扯,那线条就会格外粗壮,不易斩断。 可当许洛尝试着,将心神落在那条应该代表古惜夕的线条时,却又没有任何信息传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刘渝山休息的屋舍中浮出一团朦胧光影。 许洛能清晰感觉到,光影中对他传来一股若隐若现的好奇、疑惑意味,他逐渐回过味来,应该还是跟境界、修为,还有距离有关系。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就好像许洛前世所谓的心血来潮、未卜先知之类神通。 等到许洛再想感知一下此次磐石城之行是吉是凶时,脑海中便传来一阵胀痛。 他不由得闷哼出声,然后睁开了眼睛,可即便剧痛还在如潮水般袭来,可许洛脸上还是露出畅快笑意。 现在神通不过是刚刚入门,便有如此神异,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相信随着时间过去,修为境界提升,这门神通可谓是大有可为之处。 只要到许洛操控随心的那一日,用在厮杀中能趋吉避凶、甚至有可能预知敌人的心思、下一步行动。 若是到神通大成之际,那只怕这天下间将再没有任何人,能暗中算计得了他,只是想想就知道那将是何其恐怖的事情。 甚至就算现在连入门都算不上,许洛就能隐隐察觉到来时莫水郡方向传来的巨大凶险。 这门神通与通幽术不同,并不是突然就出现在识海,而是这些日子许洛一点点揣摩成形,所以还没有名字。 他突发奇想,前世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不如就唤作‘通明心’! 最重要的是许洛现在非常肯定,《魔猿混沌身》这门逆天功法,每晋升一级只怕都会诞生出相应的特殊神通,而且都会和那混沌凶猿脱不开关系。 每每想及到此处,许洛总会不自禁的心潮澎湃,啧啧,混沌凶兽,那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等到许洛修行完今天功课,想到没有任何消息的古惜夕,他又从怀里摸出那张金边符纸,下意识在上面写下两个大字‘平安’! 可好半晌过去,丑陋字迹还是没有半分变化,许洛摇头失笑随手将符纸丢入车厢黑莲中,又开始闭目养神。 晨曦逐渐唤醒整座镇山城,果然如刘渝山所言,驱邪司驻地仍然没有人回来。 天光微亮,青牛大车便出现在城门处打算离开。 城外排队进城的除开附近百姓,竟然还有着数量不少的山蛮,这让许洛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才顺着直道离开。 城外直道还算是平坦宽敞,按刘渝山所说能安稳走个几十里,再后面到夹山驿站一段路那就全是坑坑洼洼的山道。 许洛原本以为,接下来行程肯定是一个人孤单奔波,可没想到,这条直道竟然出乎意料的热闹。 当然肯定比不上内陆那些州郡,可至少来来往往车队还是络绎不绝。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旗号,在山风中簌簌作响。 不过,这边的商队明显队伍更大、护卫力量也更强,除去常规的武者,许洛甚至能感知到一两股修行气机。 春夏交际本就多雨,何况安莫山这边气候潮湿,山道自然遍地泥泞,极不好走。 许洛看着脚下大半个车轮又陷入泥泞中,也只能无奈苦笑。 若是全力摧动气血,青牛大车自然可以疾行如飞,可那样只怕都等不到下一个驿站,他就得直接气血耗尽而亡。 可像这般走法,到夹山驿站时只怕就得耗到晚上。 这条山道除开沟通内陆,还承担着运输整个磐石防线各种物资的重任,御兵司自然不会放任不理。 一般每年秋末,兵士们都会驱赶附近山蛮来修筑维护,还每隔百里就设置有驿站,放置了一尉兵士。 这里的一尉,可不是驱邪司的诛邪尉就那么三五人,而是足足近百人。 全是着符甲、携带着各式攻袭法器、气血符箓的铁骑,别说山蛮盗匪之类,就算是普通诡怪凶兽,轻易也奈何不了他们! 直到太阳即将落山,许洛才赶到一处修筑在山脚的驿站。 这驿站直接就是就地取材,修在两块巨石夹角之间成古怪的三角形,朝着山道这边的则是用粗木堆砌成高大木墙,简单粗暴的留了个门。 门口处有一列精悍兵士正小心戒备着广场这边,不过怎么看都有些习以为常意味。 在驿站上方,一头无法被普通人看到的血色巨虎,正慵懒趴卧。 许洛眼中露出了然之色,竟然布下了军中煞阵,难怪这些驿站能长久驻扎在深山中。 此刻不大的驿站早已挤得满满当当,只有运输军用物资才可以进入驿站内休息,更多的普通商队,则是聚集在驿站门前巨大广场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许洛肯定不会去湊这个热闹,原本以他现在修为,就算单身在荒野过夜也不必惧怕什么。 只要不是运气逆天碰到灵级以上诡怪,那么该担心的肯定不会是他。 可若是天天这般绷着一根弦,他又能坚持几天?若是运气不好碰到大队凶兽群,他不跑也得跪下唱征服! 无论哪个世界,其实人多才是硬道理! 许洛四处打量一番,最后在巨石侧后方的偏僻处停下大车。 这里空气有些阴森湿冷,一般来说几乎没有人会选择这样的地方驻扎,可还不等许洛将大黑放出警戒,一个几十人的小商队竟然也看上了这里。 领头之人头发花白、身材矮小,脸上沟壑纵横、写满沧桑,从面相上几乎看不出年龄。 第二百二十四章 秋叶驿 一见到明显非是凡物的青牛大车,特别是车顶那栩栩如生,几欲挣扎暴起的凶猿雕刻,来人眼底精光一闪,继而满脸带笑的走过来。 “这位大人,多有打扰,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今夜就算沾光叼扰,烦请见谅!” 许洛自认不是什么主角,长得更不像金铢,没道理人人都要喜欢、谦让自己,这里更不是他的地方。 他脸上也露出笑意,直接挥手示意。 “老丈客气,这里地方宽大尽可随意!” “别、别,大人若不嫌弃,叫一声老沙就行!那就有多有打扰,平安商号上下感激不尽!” 老沙抬手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吆喝起商队其他人。 可是许洛一见他那标准军中礼仪,眼角不由得一缩,又深深打量他背影几眼,这才钻进车厢里。 不一会儿,一道黑光悄无声息的钻出车底,不时就围着大车巡视一圈。 许洛自从进入车厢后就再没有出来过,也有可能是舍不得出来,甚至寒夜降临、气温骤降,他都连篝火都没有点燃。 还是那平安商队的老沙,竟然略带讨好的主动派人在大车前方点燃一大堆篝火,时不时还派人过来添些柴火。 自从入夜后,近在咫尺的山林中各种嘶吼怪鸣就没有停歇过,可敢跑这条山道的全都是些老赶山,至少带队的肯定没有弱者,压根就没人理会。 所有商队合力,在最外围用一堆堆篝火连成一圈,一夜过去果然相安无事。 许洛打着呵欠自车厢里钻出来,眼神一瞟大黑,竟然发现它气息还略微凝实了一些,看来昨晚还是有不知死活的东西找上了门。 见许洛露面,大黑高高扬起的尾巴摇得跟个风车似的,摇头晃脑的湊上来。 哪怕变成精怪,它依然没能改得了这习性。 许洛伸手在它头上轻轻撸了几下,大黑使劲将大头往他怀里拱,不时发出只有许洛能听到的哼唧声。 和大黑嬉闹一会,天光便逐渐大亮,旁边平安商队的人也陆续走出皮帐。 许洛一挥手,大黑就遁回车厢里。 本来平时这个时候,寄奴早已做好吃食,就等许洛享用,可由于现在人太多,她就不便露面。 倒不是许洛害怕,而是寄奴灵药精怪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稀罕,只要稍有些见识的,一认出来就是轩然大波。 而随着初阳上升,整夜悬浮在驿站上方的血虎也无声消散。 一队队商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让许洛惊讶的是,每一队商队离开时,都会自发的将一些米面物资放在驿站大门处,连旁边的平安商号老沙,也悄无声息的将一个瓷瓶放在门边。 许洛想了想便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驿站给所有人提供一个安全场所,众人也尽己所能,馈赠一些物资以示感谢。 此时大门外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里面什么都有,米面、粮油、伤药酒水,甚至还有几件皮袄。 许洛一时也玩心大起,自车厢里摸出一颗黑莲子塞进瓷瓶,混进物资堆里。 接下来几天时间,几乎都是重复这个过程,各处驿站方面也对这些商队习以为常。 倒是许洛越走越心惊,几乎每个驿站都布置有煞阵,区别只是威力略有差池而已,难怪在淢州,御兵司能将驱邪司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随着越来越接近磐石城,山道两边偶尔会出现山蛮那种木寨。 可居住在里面的百姓,却明显是燕人,有的地方甚至还开山伐林,生生造出耕地与菜园子。 许洛不禁有些疑惑,不是说一过镇山城,大燕百姓几乎少见踪影吗? 听着商队中人的闲聊,许洛才慢慢了解到。 大燕内陆所谓的磐石城应该是代指整个磐石防线,是由以磐石城为核心,一连串城池、坞堡组成的巨大防线,纵深连绵足有近百里之遥。 用许洛的理解就是,依托着磐石城,大燕生生在安莫山脉中造出一条城市带。 走到这里,所有商队也明显放松了警惕,有些胆大的,夜间都不一定驻扎在聚居点。 许洛索性也单车独人远远吊着大群商队,也方便寄奴不时出来放风。 这小妮子性情单纯孤僻,哪怕一个人呆在车厢里,她也不觉着无聊。 对着一株黑莲花,她就能捣鼓半天,很是自得其乐,可许洛还是希望她能多接触外面的世界。 直到最后一处驿站时,许洛却突然觉出有些不对劲。 这处驿站名为秋原站,与之前的驿站不同的是,这里虽然还叫驿站,可在外人看来,几乎就跟一座小城差不了多少。 就连城门处,护城河、瓮城、吊桥各种防御建筑一一俱全,而且修缮得格外高大严实。 在这处驿站外边,有着一处被燕人命名为秋叶原的山间峡谷。 驿站关城正正卡在峡谷的入口处,而秋叶原由于正处于宽阔的谷底,两边皆是高耸的崖壁,安全无忧。 峡谷中本是荆棘丛生、沼泽遍布,可自从大燕百姓来了之后,披荆斩棘、开山蓄坝,生生将这一条狭长谷地,变成了磐石防线有名的鱼米之乡。 秋叶谷也成为了秋叶原! 去年时,整个磐石防线至少有三成的米粮鱼肉,竟然出自秋叶原。 秋叶驿站依托着秋叶原,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地位日显重要,驻扎在这里的也不是什么一尉兵士,足足有一校近千精骑驻扎。 可许洛对秋叶驿站的第一印象,却并不算太好。 当他赶到驿站丈许高的大门前,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商队,一个个都在怨声载道、喧嚣震天。 许洛随意拉了个人一打听才明白。 原来这几日不知因何原因,秋叶驿竟然突然紧闭城门,不再让任何人进出,哪怕有着磐石城军资运送资格的商队也不行,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许洛看着高耸关墙,思忖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等上几天。 驱邪司的牌子在这里明显不好使,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误了时间。 可这一等就是三天时间,关墙下聚集的人群也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多。 许洛始终将大车停在不显眼之处,一直冷眼旁观,这事情肯定不是冲他来的,别人不急,他更不急。 这么一耽搁,那些原本落在后面的商队,也纷纷赶了上来,许洛甚至在其中又见到平安商号的旗号。 这一天清晨,紧闭的瓮城终于打开。 两名面色骄横的兵士大咧咧走出来,将一张鬼画符的告示贴在墙上,然后一句话都不交代又直接进了关门。 所有人争先恐后,如同苍蝇嗅到臭肉般围了上去。 可片刻后,围观的人群中便响起惊天动地的喧哗怒吼声。 只听几句,许洛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秋叶驿贴出告示,这些天后方秋叶原正在有诡物作祟,暂时无法放商队通关,若是有人需急需过关,很简单,交出一成的货物就可以请御兵司派兵护送! 虽然许洛确实对秋叶原不太了解,可这一路上这个名字在耳中几乎都听出茧子。 众多商队一提到这地方,皆是下意识眼睛放光。 从这些人期盼眼神中许洛便明白,秋叶原肯定是这凶险安莫山中难得的平安乐土,这才会让所有人一提起,就会有种迫不及待的期待。 可现在,这里竟然出事? 要么、就是秋叶驿偌大威名其实名不副实,要么,呵呵…… 许洛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吃瓜群众,默默看着。 不是他看不起这些商队,别看他们这会儿鼓噪得厉害,可再借商队几个胆子,也没有人敢去冲击关门。 至于其中谁对谁错,许洛初来乍到,不想去做判断。 可熟悉人性的他只是思考片刻,便猜测这些商队迟早会妥协,自己倒不如趁现在人少,径直过关了事。 想到这里,青牛大车径直挤开人群驶到关门前,许洛将手中身份玉牌和征召文书,递给已经面露警惕的兵士。 “驱邪司校尉许洛公干至此,还请放行!” 那句兵士脸色微变,疑惑的上下打量许洛几眼,特别是那双枯瘦如柴的双腿,可片刻后还是将东西接了过去,然后冷冷丢下一句。 “等着!” 许洛不以为意的笑笑,好奇的打量起瓮城上的雄壮兵士,还有那些杀意森然的器械。 特别那具被众多兵士围在中间,防范得严严实实的巨大弩弓,粗如儿臂的箭身上刻满诡秘符文,四分刃面上如有灵性般不时闪烁寒芒。 千牛弩! 看到这东西,连许洛心里也不由得狠狠一跳。 这种大杀器可是内陆那些州郡所配备的八牛弩进阶版,是大燕汇聚诸多能人巧士、符师炼器的呕心沥血之作。 据典籍所载,弩出则崩碎十里、神鬼辟易! 虽然许洛未曾亲眼见过这东西威力,可也知道这话肯定有些掩饰或者吹嘘之意。 可这也从侧面证明,这千牛弩的巨大威力。 好半晌之后,那兵士才从瓮城中不紧不慢走出,他朝其他兵士摆摆手示意放行,然后才将东西递回来。 “到后面检查!” 许洛一愣神,检查?这是什么鬼!驱邪司的人在大燕,需要接受谁的检查? 想了想,他还是顺着兵士让开的通道走进瓮城。 一进入到这里,许洛顿时有种笼中之鸟的错觉,四面高墙上全站满了肃容昂首的兵士,正冷漠盯着他。 第二百二十五章 羞辱 在幽深的门洞前摆着一张瘸腿木桌,一个身穿文士长衫的年轻人,正懒洋洋靠在椅上子,玩味的看着他。 许洛总觉得那张木桌,好像在嘲笑着什么。 可人在屋檐下、该从心还得从心! 随着青牛大车缓缓驶近,那年轻人脸上表情连一丝变化都欠奉,更别说站起来。 大车停住,许洛脸上风清云淡,拄拐自车上走下来。 沉重的木拐笃的一声,深深扎入地下,就好像地上踩得坚实的泥土就如同豆腐渣般。 许洛就这么一拐一个深洞的走到木桌前,一板一眼的将身份玉牌和文书放在桌子上。 “驱邪司许洛奉召前往磐石城,还请将军放行!” 神色一直没有变化的年轻人,一听到这话眼角下意识一缩,脸上玩世不恭逐渐变得满脸肃容。 他眼神突然变得骇人无比,腰背微微一挺。 明明是坐在椅子上,却偏偏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彻底凝固,片刻后两人又几乎同时撇开目光。 许洛低头摩挲着光滑的木拐,好像上面长出来朵花般。 年轻人顺势低头,掩饰着眸子中暴起的异光,他随手在文书上粗略翻看几下就递回来,口中终于说出第一句话。 “既然是驱邪司同僚,兄台请自便!” 许洛接过自己的东西,略微点头示意。 从头至尾,许洛就好像没有听到过那兵士让他检查的话,当然他也绝不会这样做。 他自己身无长物倒是无所谓,可是青牛大车怎么办、寄奴怎么办? 而那年轻人似乎也忘记,自己曾经下过这样的命令,只是静静打量着青牛大车,仿佛上面也长出一朵花般。 看似风平浪静,可只有当事两人才明白,刚才的那一瞬间,两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看到那个叫许洛的残废,古井无波的平静眼神。 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犹如见到了平静的熔岩湖面,只差一个火星就会彻底喷发而出。 若是刚刚两方直接暴起,别人会怎样他不知道,年轻人却明白自己是必死无疑! 而许洛嘛,大概率也是活不下来的,生死看天吧! 可年轻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有着大好前程,他没必要去和一个疯子赌生死! 是的,疯子! 这就是许洛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年轻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就是检查下随身物品,嘲笑刁难一番罢了,这在淢州地界,那不过是御兵司的常规操作,这瘸子驱邪人怎么如此敏感? 他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正将许洛怎么样。 在淢州,驱邪司与御兵司互相这般羞辱、打压对方,那是常家便饭。 许洛会有那么大反应,难道是自外州而来,一时还不适应这边的规矩? 青牛大车与年轻人交错而过,缓缓没入昏暗幽深的门洞。 可谁也没注意到当交错而过的一刹那,一直盯着大车老神在在的年轻人,身体突兀轻颤然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可身体却一直跟着大车离开方向,微微偏转,仿佛舍不得什么一般。 出了幽暗门洞,阳光重新洒落身上。 街上人来人往的喧闹气息,让许洛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他不知道那年轻人是谁,可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这人非常不简单。 最后的年轻人好似退让了一步,可许洛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发现自己心中决不相让之意,还是看在驱邪司身份上放自己一马? 可对许洛来说,这样的结果还算满意。 若非万不得已,他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在这种地方跟御兵司这帮丘八起冲突。 就算是单挑,那也是人家一群单挑他一个。 可许洛不知道的,当青牛大车消失在街角后,年轻人终于缓缓抬起头。 此刻他双眼正绽放刺目红光,浑身杀气不受控制的朝四周弥漫,英气勃发脸庞上满是贪婪,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斯文模样。 “呵呵,有趣!若不是洞察术有煞阵加持,威能大增,小爷还真会看走眼。 竟然是天生精怪,还是某种灵药化形!当真是有趣!” 许洛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上竟然会有人能看透青牛大车,还能避开他的感知。 可这世上诡秘功法、玄妙神通何其多也! 之前的许洛,也不过是莫水郡这个池塘里爬出的小虾米罢了。 长久以来的顺风顺水、倚仗着枉生竹的无往不利,还是让他有些失去初出三河堡时的警惧之心。 “石将军,不过是区区一个通脉境驱邪师罢了,值得你老人家这般看重?” 一旁的兵士,见到年轻人眼中暴射出的贪婪狰狞却没有半分意外,反而习以为常的打趣起来。 年轻人故作矜持的摆摆手。 “调任偏将之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休得乱嚼舌根!” “屁,你石七郎善战之名,在我们这些兄弟们心目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比起那个伪君子夏可抗,可不知强到哪里去,皇室子弟又怎样? 在我们这些提着脑袋搏命的丘八心里,谁能带我们在诡怪、敌人手中活下来,那才是真本事! 那只想着来渡金的兔八爷,能比吗?” 兵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越说越激动、声音愈发大声,听得周边兵士不由得暗自点头。 石七郎哈哈一笑,一伸手就将身上那别扭长衫撕扯成两半丢开,露出里面贴身的软甲。 身边兵士赶紧取出重甲,来给他穿戴。 没过片刻功夫,一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彪悍将军,便出现在众军士面前。 众多军士下意识的纷纷起哄喝彩。 石七郎朝四周拱拱手,然后一把揽住刚才挑头喝彩的兵士肩膀,一边热情跟其他兵士点头,一边低声吩咐。 “去将兄弟们都挑出来,下午不用出操,好好休息!” 兵士眼睛一亮,情不自禁朝许洛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石七郎却没有他那么多顾忌,低头冷笑出声。 “没想到今日心血来潮,来这秋叶驿闲逛一圈,不光能从这些猪猡身上收获大笔军资,竟还有意外惊喜,当真是天助我也! 嘿嘿,你速去就是!” 兵士讨好点头笑笑附合,便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石七郎也忍不住,再次朝城内某处方向看了眼。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通脉境驱邪师,竟然会有那种珍惜灵物相伴。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不由得叹息羡慕,神色显得有些阴鸷。 好半晌之后,他才恋恋不舍的回到兵士中,平易近人跟所有人打起哈哈,半点也看不出刚才的不郁神态。 果然如许洛所料,外面那些如一盘散沙的诸多商队,最后还是无奈妥协。 一个个如同爹死娘嫁般排队进入瓮城,有些表演天赋的,自然少不了挂上两滴猫尿,期望点检货物的兵士们手下留情。 可其实能走这条商道的,除开极少数人,哪里会有什么简单人物? 这点小损失,对他们来说连个屁都算不上。 眼看着天色已近黄昏,可关门外还有好些商队没有轮到。 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兵士们,不由得纷纷加快手脚。 可突然间轰隆隆一声巨响,天空中无数乌云如同围剿般,呼吸间便将残阳彻底淹没。 刹那间,天空电闪雷鸣,下方秋叶驿关门前顿时骂娘声一片。 原本水火不相容的两群人,此时倒是难得同仇敌忾。 轰…… 又是一声宛若天塌般的惊雷响起,苍穹上银蛇狂舞,仿佛要迫不及待降临肆虐这肮脏人世。 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稀疏疏落下。 关墙上的众多兵士也还算是训练有素,一个个如同木头桩子般,站在原地动都不动。 可下面那些商人,可就没这么好的心性。 刚才还如同割肉放血般的锱铢必争,此时却有些争先恐后挨宰的意思,只想着快人一步进到城内好好休息。 幸好生活秋叶驿的人也早已习惯这雨林天气,就跟女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很快各种避雨器具就迅速搭建起来,刚刚装好上方的雨棚,哗啦啦,迫不及待的雨点裹挟着狂风呼啸,劈头盖脸砸下来。 石七郎见着那些在雨中站得笔直的兵士,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原本的好兴致也被这场暴雨给彻底淋湿,脸色再没有刚才的和蔼可亲。 他朝兵士们草率招呼一声,便消失在关墙上。 石七郎这一走,刚才还军纪森然的兵士们,立即开始放羊,大呼小叫的走到城楼下方避雨。 幸好他们还稍有些操守。 一个小校带着几名兵士守在千牛弩周边,顺带着警戒城外情形。 一名大胡子兵士扯了扯刚给千牛弩披上的蓑衣,生怕哪里没盖严实,反倒对正重重拍打在自己身上的大雨,却是毫不在意,嘴里还在咕哝出声。 “什么大法师,都是狗屁,将军竟然就这么放他走,咱们在战场上就只能信任这种大家伙,喏!” 说着说着,他用力拍拍千牛弩那巨大身体。 雨幕之下,蹲在瓮城上的八牛弩,就犹如一头正欲择人而噬的凶兽般。 大胡子脸上露出看到小媳妇般的笑容。 “什么神神叨叨,还伴生物,我呸,不就是跟那些诡物精怪一个套路? 天天在我们面前装什么高人风范,咱们大军煞阵一冲,还不照样软烂如泥,被这粗大家伙想捅哪里捅哪里!嘿嘿……” 可能是想到什么美妙体验,大胡子古怪笑起来。 眼看着他越说越出格,一旁的小校笑骂出声。 “你他娘的这是马尿又喝多了,什么屁都往外面蹦?嗯!” 一顿喝斥下去,兵士仿佛也知道自己失言,终于停口。 两人齐齐转移话题,和旁边湊上来的兵士,聊起哪家小媳妇胸脯最鼓、屁股最翘,最是好生养。 几人声音逐渐微弱,时不时发出几声不可描述的怪笑,逐渐融化在雨幕中。 第二百二十六章 黑袍 瓮城变得空荡荡的一瞬间,没有人注意到。 刚才许洛木拐扎出的深洞里,地面猛得往上一鼓,好似有什么东西正钻出来一般。 倾盘大雨遮挡着所有人的视线,一道不起眼的黑光自深坑里一跃而出,迅速消失在昏暗雨幕里。 许洛其实并没走远。 只是躲过后面那些灼人视线后,便估算着灵识最大探知距离,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直到大雨狂暴倾泄而下,一直在房中静坐的许洛,突然嘴角一扯露出笑容。 没过片刻,一道黑光便出现在屋里。 等许洛睁开眼睛,大黑已经幻化出本体朝他扑了上来。 许洛一手按住它的大脑袋,轻轻安抚着。 “让我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许洛虽然有些轻慢之心,可却有个好习惯。 只要是被认定是敌人,哪怕只是一些普通人,可狮子搏兔,亦尽全力,亦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一个人。 一见到那年轻人他便察觉出不对,那哪是区区一介文士书生能拥有的杀气。 所以,他第一时间便将大黑潜伏进土里,有着枉生竹遮掩,只要大黑不发出大动作,十之八九不会被那些兵士们发现。 片刻后,许洛一收回灵识,原本轻松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无声无息间便被人觑去底细。 若不自己留下大黑这个后手,这回只怕到敌人找上头,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洛并没有急着行动,反而坐在床榻上将这些日子来所有举动,重新一一回想反思。 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在这种诡怪横行、神通遍地的凶险世界,自己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这不是游戏,稍有大意,那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他走到窗前看看天色。 此时天色本已渐晚,再加上雨幕接天连地,看上去就如同深夜一般,外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可许洛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 哪怕明知道就算他现在立即出城,也根本瞒不过这些地头蛇,可呆在这煞阵笼罩下的关城中,许洛总觉得有些束手束脚。 随着越来越接近磐石城,他终于感觉到当日刘渝山的那种憋屈。 许洛叫来小二干脆结清房钱,直奔另一侧城门而去。 果然如他所料,城门处兵士只是好奇打量他一番,并没有过多留难。 青牛大车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中。 如此恶劣的天气,整个天地仿佛都被汪洋水幕淹没。 许洛环顾四周,别说人,就连那些一路上异常活跃的鸟兽,都见不着一头,视线茫茫,就仿佛天地间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许洛,喝点药汤填填肚子吧!” 寄奴自车厢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打断了许洛的胡思乱想。 他自嘲一笑朝小丫头安慰点头,然后端起药汤一饮而尽。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许洛愈发满意当初将青牛大车炼制成房车的举动。 这些日子一系列的憋屈遭遇,愈发让他对犒京驱邪总司不满。 虽然他看似没有什么损失,可两世为人,他真得不想再被人像条狗般,赶得四处奔逃。 再加上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让他对大燕的前途愈发悲观。 特别是淢州这种边疆重镇,驱邪司竟然和御兵司已经闹得这一步,这着实出乎许洛的意料,这哪里是什么斗而不破,几乎就是仇敌般的待遇! 他愈发想明白一个事实,大燕朝只怕没多少时间了。 而在今后的日子里,只怕这青牛大车起的作用还会超乎自己想象。 许洛脑中思绪急转,可青牛大车却是片刻不停的往前疾奔。 “许洛,快看!” 这时正倚靠在他身上的寄奴,突然惊喜大叫。 许洛回过神来才发现,一进入秋叶原,消失许久的直道又再次神奇出现。 此刻道路两边,开始出现一处连着一处的灯火。 黯淡光晕下,白墙灰瓦的村庄、蹲在屋檐下卷着旱烟的汉子,在雨中不停奔跑打闹的孩童,还有那呼儿喝女的妇人笑骂…… 烟雨朦胧下,这场景竟颇有几分诗意,几乎让他还以为身处中州最为繁华的郡县。 这一幕幕温馨画面,让许洛不由得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这村庄外连个围墙都没有,这说明居住在这的百姓那种强烈自信,而最大的底气很可能就来自于御兵司。 现在他倒是对磐石城有了些许期待,这里御兵司到底是怎样一群人? 今天这场大雨好似有些不同,竟然没有如惯例那般来得快、去得更快。 许洛也只好冒着大雨继续赶路,路旁种植的果桑花树,在他视线中飞速后退。 平整直道被车轮辗起两道高溅的水花,然后哗哗落在地上,最后流进一旁的河流中。 河流的一边,就是大块大块的水田。 哪怕这等狂风暴雨,依稀还能见着不时有家禽在一片碧绿中出没。 一边走、一边看,许洛心里百味陈杂,虽然不想承认,可却又不能自欺欺人。 这里竟然比起大燕腹心之地,更有几分王道乐土的意思。 这种景象一直持续着很长时间,许洛也就这么一直沉默看着。 直到两旁再次出现黑漆漆的山影,寄奴伸手扯扯他衣裳,心疼的将被溅起雨水打湿衣裳一处处擦干。 许洛配合着挪挪身体,笑道:“没事,今晚就辛苦些,离开秋叶原就好了!” 按照许洛猜测,就算那位石七郎看上寄奴,不怀好意。 可也绝对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调动大军围剿一位驱邪师,那就是打大燕朝的脸! 最大的可能是偷偷召集一些心腹,在后面跟上来,暗中偷袭得手立即就撤。 现在就看两方速度,谁更快一些,离秋叶驿越远许洛便越安全。 这时,路边的一片光秃秃石山,突然出现许洛视线中。 灰白色石头大大小小的伫立着,姿态各异,在朦胧雨幕下有些骇人。 许洛眼神一扫就不欲再理会,可就在这时,青牛大车却突然如失控般冲下直道。 咦? 许洛刚欲亲自控制住青牛大车,可目光却猛得一凝,停下动作看向前面突然出现的一个黑影。 大车一直疾冲到黑影身前,这才不受控制的停下来。 许洛心里凛然,青牛大车灵性虽只是懵懵懂懂状态,可这种无声无息间便能掌控它的手段委实可怕! 此时那黑影抬起头,可即便如此,许洛却连它现在是不是正面相对都看不出来。 因为黑袍之下,就是一张光秃秃的光板,面孔部分没有任何能称为器官的存在。 许洛仔细感知下黑袍身上气息,心里松了口气,不过是区区凡级诡怪,当真是自找死路! “你看我是人是诡?” 突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陡然在许洛耳边响起。 随着声音发出,光板面孔上嘴巴所在位置裂出一条细长缝隙,就好像在光板之下,正有一张尖嘴在撕开蒙皮,努力想要钻出来。 一滴滴腥臭血液顺着缝隙缓缓淌下,那种味道,就好似一条死鱼刚从密封袋里取出来般。 许洛自认心性已算坚韧,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肚中翻滚,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好奇心为何要这般旺盛? 轰,他二话不说,一拐就重重砸下去。 黑袍动作仿佛有些僵硬,根本来不及反应,轰然炸开成一团黑雾,如烂泥般瘫软在地上。 可许洛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死死盯着那还在蠕动不已的黑雾。 等了好半晌,黑雾依然还是那般不死不活的样子。 许洛心神一动,重新回到掌控的青牛大车再次前行。 可大车一动,眼前景物猛得突变,一座寸草不生的高大石山出现在道路前方。 “他娘的!” 许洛心里暗骂,这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紧急时刻,竟然遇到一头诞生祈愿景的诡怪! 这下好了,再急也没有任何用处。 许洛收拾好心情,不破开这祈愿景,他是绝不可能找到出去的路。 “你看我是人是诡?” 同样的黑袍人,再次凭空出现在大车前面。 许洛一皱眉,青牛大车没有半点停顿,直直就撞上去。 青黑两色光芒交织在一起,可许洛浑身气血一涌青光蓦地大作,片刻间就将那团黑雾压制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 可接下来,许洛就如同陷入一个不断循环的怪圈般。 只要一往前走,所有场景立即就会重置,刚被打散的黑袍怪物,又再次完好如初的拦在青牛大车前。 许洛深吸一口气,拄起双拐跳下大车,直接走在大车前方。 眼前黑光一闪,那团黑雾才刚露出个头,迎来的就是一只黑色利爪。 啪,黑雾四处溅射,可无论多远那些黑雾又迅速往刚出现的地方聚集。 许洛往前一伸手,便将一缕黑雾抓在爪中仔细打量,黑雾如同活物般,在他掌中不停挣扎扭曲。 “嘿嘿,小爷还真不信看不出你的跟脚!” 许洛漆黑瞳孔泛出一丝腥红,两道螺旋状纹路若隐若现,再次看向那缕黑雾。 在通幽法眼下黑雾终于现出了原形,分明是无数细小黑色虫豸聚合在一起,由于体形实在是太过细微,看起来才如一团黑雾般。 第二百二十七章 石虎 许洛脸上露出思索神色,这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 仅仅片刻后,他便如同触电般将手中黑雾抛出去。 黑雾在空中扭曲一下,又继续跟其他黑雾汇合,许洛倒吸一口凉气,如避蛇蝎般飞速远离那黑雾,下意识脱口而出。 “伥虫!” 什么是伥虫?据《五虫说》记载,此虫不属天地自然生成,只在极少数诡物体内机缘巧合下才会出现,细小如芥子,群居而生灵性,依腐肉臭血而活,其气剧毒! 许洛想到以前在藏书楼看过的一本杂记,脸都快绿了。 他不是怕伥虫的毒性,而是后面记载太过骇人听闻。 这玩意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钻洞,而且是无洞不钻,它可分不清男女! 只要在脑海里想想那画面,许洛浑身就起鸡皮疙瘩,这世上男人向来只喜欢钻洞,可就没人喜欢被钻的! “你看我是人是诡?” 没了许洛打搅,黑雾再次聚合成刚才的黑袍身影,宛若真人般立在那里。 许洛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厌恶过一种东西,就想离着越远越好,可这时,他却委实有些控制不住将这玩意儿拍死的冲动。 眉心一胀,青竹虚影一跃而出在空中摇曳生姿,无数看不清形体的青须,汇成一团密密麻麻青光,朝着黑袍罩去。 你不是喜欢钻嘛,不如跟枉生竹比比? 可很显然,伥虫虽然单个几无灵智只能依凭本能而活,可是数量一够多,那智商明显上升。 青光一洒在身上,黑袍身形猛得停滞,然后轰得一声炸开。 可这次却并没有装神弄鬼般,烂在原地,而是如遇到克星般朝四面八方飞去。最大的一股却是朝着前面的石山飞去。 许洛不屑的撇嘴,果然,还是枉生竹够硬! 此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差点被吓尿的一幕。 他刻意控制枉生竹,先将其他方向的伥虫阴煞全部吞噬,唯独留下飞往石山的那一股黑雾。 显然,这东西背后还有黑手没有露面。 许洛倒是真想看看,什么样的奇葩,竟然对这玩意儿感兴趣,真是心大! 石山不高,但占地范围不小。 那伥虫逃遁速度极快,若不是有枉生竹引路,许洛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其藏身之处。 这里并没有什么完好的道路,只有一条崎岖难行的山路直通山顶。 山路极其狭窄仅容一人行走,大车才刚爬行一段路程,路上撞碎的石头就已经消耗掉许洛差不多三成气血。 许洛不得不放弃青牛大车,将其停在山道上,不然还没等见到幕后黑手,只怕他就得吐血而亡。 许洛拄着双拐顺着山道往上攀爬,虽然还有枉生竹融合这招杀手锏,可许洛却不敢用。 谁知道这头诡怪,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诛杀? 若是时间太长,被石七郎那帮杂碎追上,那许洛哭都没地方哭去。 幸好才走到半山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出现在许洛眼前,那些伥虫踪迹便消失在这里。 庙宇很是简陋连个大门都没有,通体用石头胡乱堆砌而成。 许洛都有些担心自己贸然走进去,会不会被石头倒塌埋起来,可灵识中却枉生竹传来的雀跃催促之意。 看来对这些同样会钻洞的伥虫,对枉生竹补益非小,它很是喜欢。 许洛硬着头皮走进小庙,可上面供奉的东西却着实有些出乎他意料。 一头活灵活现的石虎正趴卧在供台上,张牙舞爪、仰天咆哮。 看到这里,许洛有些明白了,只怕这是安莫山里某个山蛮部落所供奉的玩意。 据许洛所知,大燕人虽然也信奉这些神神道道,可从来没有将一头畜生摆上供台的习俗。 燕人重祖先传承,连自家祖宗都快摆不下了,谁脑子被门挤了,供这玩意儿? 许洛一走进来,带起的微风仿佛惊动了什么。 嗡嗡声先是微弱至极,然后迅速变大,就如同远处海潮在呼啸奔涌一般。 不知不觉间那声音已经连成一片,嘈杂无比、震耳欲聋。 一团团黑雾自庙宇中每样事物上,飞腾而起,呼吸间便将整座庙宇渲染成一片漆黑。 那石虎雕像双眼更像是活过来一般,看着许洛眼神满是嘲弄。 伥虫形成的黑雾,铺天盖地朝许洛扑来,可是他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只是死死盯着那座石虎。 显然,这玩意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直到现在,许洛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极其稀少的伥虫,在前世传说中,不乏成精虎怪,吃人养伥的传说。 既然找到了正主,许洛也不再耽搁时间。 这石虎能养出凡级伥虫,至少也是厉级诡怪。 这对于刚晋升煅骨的许洛来说,正是一个实验战力的好对手,也仅此而已! 青光自许洛眉心遥遥升起,如一张大网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 许洛长吸一口气,却再也不见呼气。 一连串爆豆般脆响在他体内突兀响起,道道诡秘纹理在裸露出来的肌肤上迅速蔓延。 纤细的黑色长毛布满全身,森寒白牙自唇外探出,盯着石虎的漆黑瞳孔瞬间变得腥红似血,露出几分玩味之色。 随着许洛观想出魔猿真身,身上气息也变得愈发狂暴凶戾,浩浩荡荡冲霄而起。 连那些无孔不入的伥虫,被这气机一冲都如雨点般纷纷坠落。 那石虎灰白瞳孔中嘲弄逐渐褪去,然后迅速转变成惊骇恐惧神情。 这两脚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他娘的,怎么看着比我还更像诡怪一些? 呼,小庙中仿佛有微风刮过。 石虎再顾不得其他,视线中那个怪人身形已经消失不见,这玩意还是个残废瘸子吗? 可它的身体本能,却已率先做出反应。 有力后肢轻轻一弹,矫健身形没有半点雕像的死板僵硬,径直跃上天空。 一团团伥虫黑雾出现在它四爪下方,托着石虎悬空而立。 “吼……” 龙从云、虎从风,一声震天巨吼自石虎嘴中吼出。 下方刚现出身形的许洛,一巴掌将供台拍得粉碎,无边音浪便在空中泛起层层涟漪,扑面而来。 尖利风啸在许洛脸上如刀刃刮过,纤细黑毛微微颤抖便泛起一股无形波动,将风刃抵消。 许洛以手做足在地上轻轻一按,坚实地面如同腐泥般烙出一个深深爪印。 他人已经借势腾空,腥红视线却先一步扫向石虎。 正欲往前扑腾的石虎被目光一盯,立即自心底泛起一股彻骨寒意,脑海瞬间变得空白一片。 唯有诡怪的本能,让它朝着伥虫狠狠一踩。 伥虫再次发出嗡嗡低沉闷响,可早已领教过它们手段的许洛,怎么可能还会上当? 还不等声音传开,许洛已经呲牙咧嘴,一声咆哮如惊雷般在小庙中炸响。 刹那间空气仿佛彻底凝固,风不吹、尘不落,气机停滞,黑雾僵硬成颗颗细沙般哗啦啦往地上砸。 许洛身形拖出残影,狠狠一爪拍在那石虎头上。 可就在这时,天地猛得倒转,许洛只来得及暗骂一声,他娘的,又来? 眼前便出现了一片鸟语花香的安乐景象…… 这是一处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周边山峰连绵,特别是其中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更是引人注目。 在远处山脚下一处处方方正正农田中,正有着稀疏农人在辛苦劳作。 清澈溪水绕村而过,一些顽皮孩童正光着屁股在水里打闹嬉戏,妇人成群结队的在水里清洗家什,不时冲那些孩童吆喝几声,不让他们到深水地方去。 依水而建的简陋屋舍,东一栋、西一栋,错落有致,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画龙点睛般在这副美好画卷上,注入了烟火气息…… 许洛此时就犹如一个看客,贪婪的记着这画面的每一个细节。 因为以他这么多年的闯景经验来看,只怕很快这些美好的东西,就会毁于一旦。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会何一头石虎神像的祈愿景,竟然会是一处人类村庄? 不应该是很多美丽大老斧,毛越长越好看的那一种?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处村庄的所有人,都遵循这最古老的自然规律,就好像能这般生存、繁衍到地老天荒一般。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大队蒙面铁骑在一场滂沱大雨中,带着杀戮降临到安静祥和的村庄。 而许洛没有受到任何限制的感知却分明察觉到,在更远的山林中,还有着更多兵士隐藏着。 这场祈愿景总给他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一头诡怪竟然会有这种风牛马不相及的祈愿景,当真也是活久见。 铁骑还未入村,一声惊恐尖嚎便响彻整个村庄。 然后伴随着闷雷似的马蹄声,一声声哭喊求饶、尖叫惨嚎此起彼伏,汇成巨大的声浪,如索命修罗般盘旋在村庄上空。 袅袅升起的炊烟突兀变得粗大、浓黑,烟雾缭绕间有火光升腾,继而连绵成一片。 焰火冲天而起,仿佛也看不下这幕人间惨剧,想要迫不及待的烧毁一切。 许洛虽然明知这一幕,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这时还是有些不忍细看。 可就在这时,一阵阵怒骂喝斥声,还有小孩妇人的哭喊声逐渐由远及近,最后竟来到许洛的旁边。 第二百二十八章 屠村 许洛心里一凛,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只怕这也是自己会出现在此处的缘故,这里就是那祈愿景执念生成之地。 随着一股劲风扑来,许洛只觉得一张人脸在视线中越来越大,看起来有些骇人,最后那张脸好似紧贴着许洛现在的身体。 刚才瞬间对视间,自那双惊恐瞳孔倒映出的景象中,许洛已经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他竟然化身为一块巨大青石,表面沟痕纵横、生满青苔,已经伫立在这里不知多少年。 哧的刀光一闪,一股温热液体洒在青石上。 许洛心底叹息一声,好像明白了这执念由何而生。 杀戮还是在继续。 这群骑士没有一个人出声,就好像一具具僵硬杀戮傀儡般,在执行着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看到这里,许洛心里反而愈发生寒。 这样的兵士,绝不可能是某些马匪强盗之流,只有正规制式军队才会有这般严苛军纪、这般冷漠的心性。 这一幕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兵士又究竟是什么人? “停!” 终于,仿佛已经杀够了,一个威严声音大喝出声,所有军士齐齐应喏,然后肃手而立。 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站了出来。 “将那些成年壮丁全挑出来,老弱病残不要,注意别漏了!” 一个个兵士应声而动,拳打脚踢之下没有多长时间,一个个精壮成年汉子全部被推搡到青石旁边。 “都给我听好了! 你们若是想让自家妻儿老小活下来,只需要替咱们做一件事情,只要尔等做好此事,我保证不但不杀你,就连你的妻儿老小亦皆可保命!” 虬髯大汉显然深谙人性,说出的话极具诱惑力。 可此时村子所有百姓,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哪里会有人信他这番屁话? 一时间,那些壮丁不仅无人应声,眼中反而流露出深深的仇恨看着这群人。 虬髯大汉对处理这种情况,好似很有经验。 他玩味打量着那些眼中喷火,却又不敢乱动的年轻人,缓缓将手抬起然后猛得挥下。 旁边一位近卫打扮的兵士,冷漠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可还是一咬牙,抽刀就朝跪在前方的一名妇人砍去。 “啊……” 惨叫声如同被扼住脖颈的小鸡仔般,戛然而止,那名妇人已是尸首异地。 被围在青石边上的一位壮年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管不顾的就朝那妇人扑过去。 可刚经过那此近卫身边,刷的一声,刀光闪过。 汉子哭嚎瞬间变成漏气般的呼哧声,双手紧紧捂住喉咙却怎么也捂不住鲜血迸射,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无力的瘫倒地上浑身抽搐。 即便如此,汉子还是努力朝前蠕动着。 可直到他再也不能动弹,努力前伸的手掌也没能够着那妇人。 这一幕惨剧,几乎让所有百姓都群情鼎沸。 虬髯大汉却还不肯罢休,又指指几个鼓噪得最凶的汉子。 马上就有兵士闯入人群,硬生生将几人拖出来,咔嚓几声,刺鼻鲜血味迅速弥漫。 场上所有嘈杂声音顿时停滞,特别虬髯大汉视线瞟到那里,那里的人立即如鹌鹑般深深低头,生怕激怒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畜生。 所有人都死死咬住嘴唇,呼吸都小声许多,连孩子都被身边妇人紧捂住嘴巴。 “都听好了,前方那座白石山,想必大家都不陌生。 现在只要谁跑到那座山神庙里,那么就算完成任务,不光自己能活,妻儿老小也可一家团圆!” 说到这里,虬髯大汉特意停了下,悄然观察着人群。 见不仅无人鼓噪反对,不少年轻力壮的眼中反而露出一缕希望,他面上露出满意笑容,声音却陡然冷肃起来。 “顺便告知一句,我们只需要一半人! 而没有用的,就代表着你已经没有价值,可以随时去死,你和家人的命全握在尔等自己手中,现在,开始!”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声穷途末路般愤怒嘶喊,带头就朝远处寸草不生的白石山跑去。 一有人带头,其他人心中残存的那点不甘、反抗心思,迅速被抛到九霄云外,所有人皆是一窝蜂般乱糟糟跟了上去。 虬髯大汉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笑意,扬手做了几个手势。 马上就有一队骑兵围上来,如同牧羊犬般缓缓吊在人群后面。 等到人都走后,虬髯大汉还是没有转身,就这么沉默看着远处白石山久久无语。 随着时间过去,边上那位近卫忍不住轻呼出声。 “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虬髯大汉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魁梧身子微微一震,大手微抬又放下,再抬起…… 如此反复再三后,大手终于如一根高高扬起的标枪,重重刺了下去。 可四周却是鸦雀无声,没有哪一个兵士有任何动作,刚刚还一丝不苟执行着命令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眼带乞求神色看向虬髯大汉。 只有刚才那位出声提醒的近卫,不由得语带哭腔,沙哑低吼。 “出手呀!你们这帮混帐,你们是想害死大人吗?” 近卫一边说着,一边恶狠狠抽出长刀,走向旁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 那妇人眉目秀丽,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可此时已经快要被吓傻了。 她只知道不停呢喃出声。 “夫君、夫君,青娘、宝儿害怕!夫君,你在哪里……奴家害怕……” 那幼童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破旧拨浪鼓,清澈瞳孔紧盯着那逐渐走近的高大身形,泪痕未干的眼眸里满是恐惧。 近卫一朝她走来,妇人仿佛明白了什么,下身罗裙隐隐现出水渍,疯癫般摇晃着头颅,将怀里的孩子小脸死死按在胸前,不让他看。 好像这样,就能让这些人回心转意、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孩子逃过一劫。 这般举动真真是其蠢无比! 可、可这就是她这时唯一能做的呀! 近卫握刀的手莫名颤了颤,可还是坚定扬起,闭眼就要重重斩下去。 可长刀始终没有落下,一股巨力紧紧阻住长刀。 近卫睁眼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虬髯大汉已经出现在他身边,粗壮大手紧紧抓住锋利刀刃。 鲜血顺着手腕缓缓往下淌,可色泽略有些暗黑。 虬髯大汉一把夺过长刀,对手掌伤上势视若未睹,胸膛上下起伏不定,最后手腕猛得扬起,长刀如闪电般一闪而逝。 虬髯大汉将长刀一掼,精准投入近卫刀鞘中,转身就走。 “我自己的罪孽,我自己来扛,你算什么东西?” 近卫双眼微微模糊泛红,死死攥住刀柄,悲怆垂下头颅,只从嘴里吐出这世间两个最为冰冷的字眼。 “动手!” 短短两个字,却如万钧重山般压在他心尖上。 见着那些还在犹疑的兵士,他不知从哪里来的暴戾,费尽全身力气再次嘶吼出声。 “动手……” 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所有兵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却齐齐垂头。 最近的一位兵士年纪甚轻,嘴角上茸毛还有些青涩,他一直呆愣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母子俩,如同傻了般动也不动。 这会儿仿佛被嘶吼给惊醒回神,他猛得转头。 “咱们这么做……啊…” 近卫满脸冷酷的长刀一抖,跨过年轻人尸体。 刀尖上鲜血一滴滴淌在还在抽搐的尸体上,那张稚嫩脸庞上好像流出血泪般。 近卫不再说话,只是用血红瞳孔朝着兵士们一个个冷漠看过去。 “啊……” 一名兵士狂吼出声,抽刀就如疯子般劈砍。 仿佛被血腥味刺激,其他人纷纷发出嘶嚎,雪亮刀光下,就恍如一群野兽般闯入羊群之中…… 哎! 许洛不忍再看接下来的一幕,索性收回灵识。 这群畜生,也就只能骗骗这些乡间村夫,稍有些见识的就会明白,这些兵士怎么可能会放走这些人? 这一步步,明显就是早已计划好的。 刚才最后的犹豫,不过是这些人心里那最后一丝良知作祟罢了! 随着最后一声噗哧闷响,整个村庄彻底安静下来。 而且不出意外,以后也会一直安静,如同死去一般。 笃、笃…… 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蓦地出现在许洛灵识中。 “大人,那山神庙供奉的好像是文夫子!” “什么?” 本就心情复杂难名的虬髯大汉,仿佛终于找到心里郁气的发泄口。 “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满口之乎者也的穷书生? 我呸,让他这种穷酸得到好处,那不是在打我们兄弟的脸吗? 去,趁着那些蠢货还没赶到,阵法还未开启,去把那穷酸给我推倒了!” “推倒是没问题,兄弟们就没人喜欢这位只靠一张嘴的穷书生,可这会儿,咱们去哪找替代品?” 不理近卫脸上的焦急神色,虬髯大汉在原地踱了几圈。 最后视线落在一旁矗立的大青石上面,眼神猛得一亮。 “有了,没替代品,我们就给弄出一个不就行呢?我看这块青石不错,你等着……” 许洛只觉意识一惘,等到重新恢复时,感知到的场景莫名有熟悉,仔细观察片刻,这才认出应该是还没有倒塌前的山神庙。 而他现在身体正高居上首,俯瞰着下方一切。 第二百二十九章 破庙 许洛心底不由得无奈苦笑,接下来情节他大致也能猜出来。 这时,外边响起一连串沉闷脚步声,还有如同拉风箱般的粗重呼吸。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影,踉跄着一头扎进山神庙,一倒在地上,他手脚便忍不住如抽筋般颤栗。 可书生脸上表情却有些狰狞、似哭似笑,又略带几分不甘欣慰。 “青娘、宝儿,我是第一、我是第一,你们不用死了……” 可随着他疯癫般的呢喃自语,仿佛惊动了什么,一道道腥红血线突兀而现,并且如蛛网般迅速延伸。 而血网中心处,正是许洛附身的石像! 嗡,沉闷响声仿佛自许洛心底响起一般,然后那筋疲力尽躺在地上的书生,猛得发出一声凄厉惨嚎。 一道血线恰好自他腰间横过,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轻而易举的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 而这时,无数脚步声在外边响起,一个个人影争先恐后的冲进连门都没有的山神庙。 血线光芒猛得大盛,如同见到上好美食一般疯狂的扑了上去。 此起彼伏的惨嚎怒吼,大多只来得及响起半声,便又戛然而止。 仅仅几个呼吸时间,山神庙又重新安静下来。 所有惊喜、疑惑、恐惧、后悔……都如一张张黑白水墨画般被腥红分开,定格在满地残缺不全的尸体面孔上。 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间山神庙。 外间还没进来的人哪怕再蠢,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可下一刻,还没等一声声求饶挣扎声响起,然后一个个人影就被生生抛进来。 血线如有灵性般贪婪扑了上去。 片刻后,山神庙终于彻底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洛只觉得眼前一亮,他终于可以看到真实景象。 可下一刻,他又宁愿自己看不见,灵识感知和自己亲眼看到那根本就是两种感受。 山神庙此时已经彻底成为修罗地狱,无数残肢断臂四处飞散,暗红血迹已经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 每一具血肉残肢上,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将气血彻底吸干,变得如同干尸一般。 许洛见过无数诡怪虐杀人类的场景,可远远不及这一幕带给他的冲击。 他不由得想起那黑袍一直重复的话。 你看我是人是诡? 呵呵,是人是诡,又有什么区别! 可下一刻,许洛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自己竟然能看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块刚刚被削出来的石像,竟然睁开了眼睛,它竟真的活了过来。 确切的说,它变成了一头诡怪! 许洛心里翻起滔天大浪,这一幕真得彻底颠覆他所有认知。 诡怪难道能够人为的催生出来,还是因为,那古怪符阵和血线的缘故?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炸开,正当许洛想得头痛欲裂的时候。 一声低吼在山神庙中突兀响起,如同幼虎咆哮山林,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降临。 整间山神庙在吼声中,都剧烈颤抖起来。 而地上那些尸体,却在沉闷巨吼声中,宛若僵尸般复苏摇摇晃晃直立起来,然后又轰然倒下,接着再试图站起来…… 可刚才那血线切割得实在是太狠,到最后成功站起来的也只有一具尸体。 正是那位带头冲进山神庙的书生。 书生那断成两截的尸体,竟然又勉强连接到一起,干瘪内脏肠子正如带子般垂落在地上。 可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枯瘦十指竟如马钉般牢牢抓在身体断裂处,成了场中唯一站立者,摇摇晃晃却始终不肯倒。 青黑嘴唇一上一下张合,好像在愤怒着什么,却又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这个结果,石虎显然不太满意。 它再次低吼出声,汹涌声波疯狂冲击着庙内小小空间,来回纵横。 那些本就跟干尸差不多的残肢断骸,哪里经得起这种摧残,纷纷化作细碎粉末,然后无数细小无比的黑点自粉末里面孕育而出,在空中汇成一丝丝黑雾。 许洛恍然,原来这就是伥虫的来历! 可让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按理来说,这些伥虫由石虎催生,肯定得以它为主,可这些黑雾却朝着那书生站立之处汇聚而去。 书生在刚才声波冲击中,也未能幸免。 只是自他尸体上涌出的黑雾,明显比其他人要浓郁许多。 若是现在许洛能见到石虎表情,那肯定是一脸懵逼。 可还不等石虎做出反应,一个完全由无数伥虫汇聚而成的黑袍人影,在书生尸体倒下处飘起来。 石虎恼羞成怒的狂吼出声,腾身一跃,一爪就把黑袍人影拍得粉碎。 可下一刻,黑袍又重新汇聚出来。 石虎又是一爪拍下,还未没能完全凝聚的黑雾,又被拍得粉碎。 可丝丝缕缕的黑雾,又锲而不舍的汇聚…… 过了好一会儿,无论石虎用出什么手段,那黑袍人影还是坚定不移的汇聚成形,然后缓缓朝上空飘去,仿佛外间有某种东西在深深吸引着它一般。 最后石虎气恼怪叫一声,索性重新跃回供台,黑袍人影如轻烟般袅袅升起,直接穿透了庙顶。 可下一刻,一声巨响轰然在空中炸开,无数伥虫化作黑雾朝四处溅射。 许洛心里暗叹一声,他知道这书生看到了什么。 这可能也是他最终执念不化,成为诡怪的原因。 难怪这场祈愿景,就好像是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场景拼湊而成一般。 果然黑袍人影再次出现,可这次他却猛然抬起头,看向石虎,或者说是看向附身其上的许洛。 没有任何五官窍穴的面容上,一道细长裂缝在嘴巴处咧开。 “你看我,是人是诡?” 声音温和斯文,正是许洛曾听过一次的那个疑问。 话音未落,许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灵识赫然已经出现在现实破旧山神庙里。 他一脸迷茫,杀诡这么久,破过的祈愿景也不算少数,可这还是他头一回被诡怪主动踢出来的。 是的,他就是被那黑袍书生踢出来的。 此时的许洛正狼狈不堪的躺在地上,身下无数碎石硌得身体生疼。 旁边不远处,碎裂着一尊断开的狰狞虎头,看来他最后那一爪石虎还是没能躲过去。 当许洛环目四顾,心里又恍然大悟,怪不得要把自己踢出来,原本它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只见此时破庙中,已经全是一片青光湛然。 枉生竹的青须已经如蛛丝缠住自己猎物般,将整间破庙全部包裹得严严实实。 原本弥漫整片空间的黑雾,已经只剩下一小团正汇聚成书生的头颅,浮现在许洛眼前。 “你看我……是人…是诡…” 书生嘴巴处裂缝不停张合,还在呢喃自语。 许洛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要看你是想做人,还是想做诡?” “我想做……” 头颅处蠕动的裂口猛得停滞,如同程序死机一般,剩下的那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许洛暗中提起小心,哪怕他再如何可怜书生,可这绝不是放任它成为诡怪害人的理由! 最主要是的,他现在也没办法找到,那些在祈愿景中做下如此丧心病狂杀戮的畜生,去哪里给书生消除执念,让他安然轮回? “我想……做……” 裂口还不在停吐着这几个字,可最后一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好像精神分裂一般,那张恐怖骇人的平板面孔上,开始逐渐扭曲、鼓胀。 口、鼻、眼…… 一个个五官窍穴逐一出现,然后又凹下去变成一片白板。 许洛看他的眼神,逐渐带着一抹怜惜。 他有一肚子大道理可以讲给这书生听,没准能让这书生放弃执念,也免得被枉生竹一口吞噬掉。 可许洛嘴唇张合,却没法吐出一个字。 未经他人苦,未劝他人善! 这个道理他老早就明白,可真遇到时才明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看不到希望的道路上蹒跚前行,是多么的难受! 他在这里沉默,枉生竹虽然在许洛的心神约束下,放缓了吞噬速度。 可是它对于食物,可从来不会谦让。 在将破庙其他地方阴煞气息全部吞噬后,无数青须齐齐探出尖端,如利刺般扎入这仅剩的一团黑雾。 头颅发出一声沉闷惨嚎,脸上无数黑雾顿时四散。 就在这一刹那,那正在时刻变幻不定的五官,猛得各归其位,一张清瘦俊秀面孔出现在许洛面前,正是当初死在破庙的书生。 他先是打量一眼许洛,然后朝四周打量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可此时破庙早已是物是人非,再不见当初的半分景致。 书生眉目猛得一皱,黑雾盘旋的面孔上隐隐有一抹青光透出。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丝惨笑。 “当年亲眼见到那青娘宝儿惨死一幕,就一直浑浑噩噩,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能报仇哪怕成为诡怪又如何? 可现在看来,读书识理半辈子,我心里终究还是想做个人的。 做人呀……” 随着他话语说出,青光迅速驱散黑雾弥漫在书生脸庞上。 许洛徒劳停下阻止枉生竹的举动,哪怕他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想问问书生。 比如这事情发生在哪一年,比如知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 第二百三十章 敌至 可其实,这书生在祈愿景被破开的那时候,就已经是油尽灯枯。 剩下的也只是他的一缕执念罢了,就算没有枉生竹,那些阴煞气息也会消散在天地间,潜伏着等待下一次复苏。 “我怕诡,诡却未伤我分毫,我不害人,可人却让我家破人亡!” 书生最后的回光返照,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空气中只剩下余音袅袅。 “为什么……为什么……” 许洛一直沉默,他不知该怎样回答。 空中一缕灵机闪过,他下意识伸手一接,一颗晶莹剔透、泪珠模样的石头落在掌心。 在石头中心处,依稀还有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拨浪鼓事物,可等许洛想再细看时,那拨浪鼓又猛得消失不见。 仔细打量着眼前豆子大小的石头,许洛终于确定,这就是一颗泪珠!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为奇特核心本命物,也是他唯一不想让枉生竹吞噬的本命物。 他想了想,还是小心将其收起来。 哗啦啦 这时破庙仿佛彻底失去支撑力量,开始一块块碎裂崩溃,然后是外面怪石嶙峋的白石山,最后是远处模糊不清的村庄…… 许洛身体猛然如失重般飘浮而起,再坠下时却已安坐车辕,后面一个冰凉身躯已经贴上来。 “许洛,你怎么刚才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许洛手掌在寄奴皓腕上轻拍几下,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难道说这是个套娃祈愿景,里面还藏着一个更刺激的? 青牛大车此时已经冲出直道。 可路边根本没有什么白石山,只有阴森漆黑的树木藤蔓,影影绰绰、重重叠叠,腥红月华照耀下显得愈发恐怖。 寄奴还想再说些什么,正在疾冲的青牛大车却又蓦地停下。 许洛心里暗叹出声,还是没能躲得过去,四周虽还是死寂一片,可在他心湖符文处却已被代表不详的阴影笼罩。 他朝寄奴摆摆手嘴唇无声张合。 “小心,敌至!” 可面上神情却是冷漠平静至极,一道黑光悄然没入地下,他不动声色间重新驶动青牛大车。 “前面的人停下!” 没过片刻,一阵闷雷似的蹄声传来,然后大喝声在后方响起。 许洛将好奇探出头的寄奴小脑袋一把推进去,然后面露惊讶的停下大车,看向后方。 一队精锐铁骑出现在他视线中,当先一人正是白天刚见过面的石七郎。 “原来是驱邪司许洛兄弟! 刚才这处方向有浓郁阴煞气息出现,不知你可发现什么异常?” 许洛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 “多谢这位大人挂怀,确实有头凡级诡怪,可已经被兄弟诛杀,多谢御兵司诸位兄弟关心!” 石七郎脸色微变,心底下意识升起一阵不妙。 此时座下龙鳞马虽然已经停止奔跑,可还在惯性下缓步前行。 两方之间距离已经变得极为接近,有些骑兵甚至已经冲到大车前方,隐隐对青牛大车形成一个半包围。 石七郎决定相信自己在杀场中历练出来的直觉,眼中凶光一闪,毫不犹豫暴喝出声。 “动手!” 话音未落,早有准备的骑兵们,举起手中早已上弦妥当的弩弓,顿时咻咻的尖锐啸声不绝于耳。 可他们快,许洛却是更快。 石七郎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如鬼魅般消失在车辕上,再出现时已经在诸多骑士身后。 一道惨白刀光自许洛掌中升起,宛如残月般洒向四周。 许久未曾饮血的柴刀,兴奋的发出一声高亢刀吟。 虽然对付这些没有阴煞气息的普通人,它并没有那种逆天的必中特性,可单凭那吹毛立断的锋刃就足够这些人喝一壶的。 哧哧轻响接连响起,刀光一闪即逝。 四周一圈骑士动作齐齐一顿,然后一道道鲜血如同喷泉般,自几人后背、肩膀、脖颈处齐齐溅射老高。 许洛单手在一匹龙鳞马上一按,龙马尖嘶出声然后无力跪倒。 他看都不再看一眼那些骑士,借力重新跃向青牛大车,而在他的身后,气机冲撞下骑士们不约而同的齐齐跌落龙马。 直到这时,一连串凄惨至极的惨嚎声,才传至其他人耳中。 石七郎也被许洛这般果决动手,给吓一大跳。 可马上就明白过来,这小子只怕早已知道自己一行人不怀好意! 他看着那些使手弩的骑士,几乎差不多死伤殆尽,脸色登时气得铁青,看向许洛的眼神变得怨毒无比。 此时青牛大车,早已在许洛的暗中操控下,跑进密林中,只是四周车厢上还是被扎得像个刺猬般。 这些兵士们用得可不是普通的兵器。 不光连人带马皆身着符甲,就连刀剑器械上都刻画着密密麻麻的破煞符文。 也就是青牛大车并没有诡怪那种阴煞气息,不然,光这一轮箭雨就能让许洛吃不了兜着走。 石七郎看着正要落往大车的许洛,脸上浮现一抹狞笑。 还想去和那头精怪汇合?我成全你! 他突兀发出一声尖啸,周围兵士只是略微一顿,然后行云流水般组成一副古怪梅花阵型。 而正处中心的石七郎,只觉得自四周兵士身上涌来无数道气血,径直汇于他身。 一头血虎头颅刚在头顶上方汇聚成形,石七郎却是猛得一拳击出。 血虎顿时炸开,化作一道道腥红煞气融入兵士们手中兵刃箭矢中。 “甲字弩,起!” 石七郎大喝出声,众多兵士令行禁止的取下腰间手弩,齐齐瞄向青牛大车。 根本不待刚落在大车上的许洛喘息一声,无数弩箭已经如倾盘大雨般疾射而至。 许洛心里暗自叫苦,早就听说过御兵司军阵的难缠,可只有真正对上才明白,真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刚刚才出其不意占据一着先手,让敌人狠狠吃个暗亏,可现在他马上就落入两难境界。 若是他不抵抗,那青牛大车这般大的目标,那就是个活生生靶子。 若是他硬扛下来,可看着那根根充斥煞气的破法箭,就连许洛都不由得头皮发麻。 而且,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轮? 眼见着视线中箭支越变越大,许洛禁不住长啸出声。 也罢,就试试煅骨境的《魔猿混沌身》,究竟有何等威能吧! 他瘦削的身体猛得急速膨胀,双掌更是膨胀如同蒲扇般大小,遍布柔韧黑毛。 许洛双掌在身前猛得一旋,巨力之下生成一道急速旋转的旋涡,那些破空飞来的箭矢,顿时如倦鸟归林般,被气机旋转带动落进旋涡中。 砰、砰…… 一连串爆炸闷响在许洛双掌方寸间传来,波波剧烈震动如潮水般直入他肺腑。 许洛紧紧咬死嘴唇,可嘴角处还是隐隐现出血迹。 看着军阵后方的兵士们个个面露冷笑,自腰间又在摸索着什么。 许洛心里大急,知道绝不能再让他们这般肆无忌惮射下去,不然自己就会被他们活活拖死! 哎,原本还想着留着大黑这道后手,看样子还是先过这一关再说吧! 许洛心神一动,兵士们站立之处,脚下地面陡然炸开。 无数泥石如劲弩般飞溅,刚刚还老神在在的众多兵士措手不及之下,立即惨叫连连,阵形立即散乱开来。 许洛眼睛一亮,好机会! “寄奴小心!” 厄字灯腥红焰圈突兀暴起,将青牛大车四周牢牢笼罩。 许洛猛然厉喝出声,身形已经如苍鹰般腾空而起直扑那些兵士。 这些兵士单对单,肯定不是他的一击之敌。 可一旦组阵精血煞气汇聚起来,硬对硬扛,足以把许洛怼得寄奴都不认识他! 可许洛似乎忘记了石七郎这位大敌,他看一眼就懂的道理,久经战阵的石七郎又怎会不懂? 许洛身形刚飞至半空,下方一道炽热气息,已经如毒蛇般直奔他下身而来。 这些久经阵战的老兵油子,当真是不讲半点武德,怎么阴狠凶残就怎么来! 许洛深吸一口气,身体在空中诡异一扭,一柄凌厉长枪带起漫天红光,直刺他左肋。 噗! 先是一声如刺中生牛皮般的闷响,原本贴服在许洛身上的柔韧黑毛,无风自动荡起诡秘波动,险些将长枪弹开。 可石七郎蓄势这么久,又携身下众多兵士的煞阵之力,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枪刃上陡然红光大作,生生挤开正迅速攀沿而上的黑毛,狠狠刺在许洛肋骨处。 叮,清脆的金铁相击声传来,尖锐刺耳。 石七郎脸上还散开的喜意,瞬间冻结,这货是把双腿上的肉,全长到胸腹了? 别说是他,就连下方众多兵士脸上,表情都是齐齐一僵。 自家大人长枪肯定不是什么大路货,可竟然不破防,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许洛对这个结果似乎毫不意外,可实则心里却是在狠狠骂娘。 长枪虽没能刺出伤口,可那腥红煞气伴随着巨力却如潮水般在体内疯狂作祟,许洛甚至听到肋下血肉骨骼,传来的轻微扭曲和撕裂声。 说到底,他的《魔猿混沌身》现在也不过就是初入煅骨境而已! 可许洛清秀面容上却是平静如水,身体反借力一跃,就要落入下方弩阵兵士中。 那些执弩的兵士齐齐大喝,就要再次扣动弩机。 就在这时,一道黑光自弥漫的泥尘中跃出,如狂风般绕着那些兵士转了一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厮杀 “哎呀、啊……” 众多兵士接连惨叫出声,特别那几个执弩欲射的兵士,整条手臂直接扭成一个诡异角度,若不是有盔甲拉扯住,肯定生生会被撕咬下来。 在煞气军阵笼罩之下,就算大黑也没办法很好的隐藏形迹,马上就被兵士们发现。 “娘的,又是一头精怪!” “这残废可当真扎手……” 好几柄长兵器立即捅向大黑,它可虚可实的幻化身体,在煞气压制下,几乎失去大半功用。 虽然速度还是非常快,可好狗架不住人多。 每一柄兵刃自它身体划过,大黑身上黑气就会黯淡一分,显然受创不轻。 可它这么一打搅,许洛已经落入到人群中。 身后一位兵士双手持刀,狞笑着直刺他脖颈,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许洛脸上露出古怪神色,整个人不进反退反而顺势揉入兵士怀里。 当! 锋利长刀直接反弹回去,兵士眼角还来不及惊骇,胸前如同被疾奔的蛮牛撞上一般。 可身形还没得及抛飞,一对粗壮手臂瞬间又将他拉扯回来。 两股汹涌力道在他身体里,狠狠对冲、挤压,兵士连惨哼都来不及发出,体内五脏六腑就已经搅成一团烂泥。 许洛极其不协调的身体,如同弹簧般灵活跃起。 身前三名兵士已经组成一个简陋的三才阵,包围上来,一声低吼之后,三把长刀自上左右三个方向齐斩过来。 更要命的是,身后已经有持长枪巨杵的兵士迅速冲来。 许洛宁愿被砍一刀,也不愿被这种沉重的古怪兵器来一下,还没落地的身体去势不变,只是将隐隐变成利爪的手掌横在面门前。 当,长刀与锋利的爪尖溅出火花。 许洛五指一握,咔嚓轻响传来,长刀直接被抓成两截。 刀尖还未落下,许洛已经轻轻一弹,锐利白光自兵士脖颈间一掠而过。 噗、噗! 另外两把长刀砍在许洛肩背处,又无力顺着肌肉滑下。 许洛猿臂轻舒,身子一转便将锋利长刀揽在肋下,重重一拳砸在刀面上。 砰,长刀顿时如遭雷噬,剧烈颤抖后轰然炸开,细碎的残片朝四面八方疾射,就连许洛自家双腿都被射穿两个血洞。 而正蜂拥而来的兵士们,则更是凄惨。 惨嚎声顿时串成汹涌声浪,兵士们如同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招式,无疑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可除开像许洛这种肉身强悍无匹的家伙,基本上没几个人用得起。 可许洛连喘息一声都来不及,身后炙热气息又如电光般疾刺而至。 许洛不用回头看,就知道石七郎又已经赶到。 此时正好是许洛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一瞬间,这时机拿捏得当真是精准无比。 许洛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宁肯看着自家属下死伤无数,也在等这个机会。 在这敌人环绕的包围圈里,许洛可不敢再大刺刺让这鸟人捅一下,刚才那一枪到现在,他体内气机都还未平息。 最主要的是一被石七郎拖住,其他兵士就能从容攻击,那累都能将许洛活活累死。 就在许洛两难之际,地面突然裂开。 黑色莲根宛如毒蛇出洞般笔直弹起,狠狠抽在血红长枪上,将攻袭方向打偏。 哧哧,莲根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下般,发出焦臭气味。 而不远处的车厢中,寄奴也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闷哼。 许洛眼中灵光一闪,腹背一挺,摔倒在地上的身体猛得弹起,嘴里大喝出声。 “寄奴,助我!” 这一刻,两人之前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沟通,可许洛却如同玩笑般,选择相信与寄奴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默契。 话音未落,一根粗壮莲根便地下破土而出,卷在许洛腰间将他甩向左侧。 许洛哈哈畅快大笑,手掌朝着下方两名兵士拍下。 兵士狂吼出声,雪白长刀交叉斜撩。 咔嚓两声,长刀在许洛尖爪下如同朽木般不堪一击,他手掌轻轻在两人头颅上轻轻一抚。 砰砰…… 两张凶狠中隐隐透出恐惧的面孔,神情瞬间凝固,然后头颅如同西瓜般轰隆炸开。 腰间莲根恰到好处的传来一股轻柔力道,将许洛挥向另一位兵士。 一直紧追在身后,浑身气血狂涌在头顶汇成一头血色猛虎的石七郎,眼睁睁的看着许洛一掌拍开长刀,利爪如刀刃般直直掠过兵士咽喉。 鲜血喷洒在那清秀脸庞上,石七郎就感觉,这少年如同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下。 他怒吼出声,头上血虎往长枪上一跃,长枪如同流星般化作虹光直刺许洛。 许洛冷冷一笑,根本理都不理,只是用目光四处打量着那些兵士,搜寻着哪一处最好下手。 果然长枪还未袭至,许洛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又飞起来。 身后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和某人气极败坏的怒吼,就仿佛在给他送行一般。 许洛觉得如这般干仗,当真是畅快无比。 一直以来寄奴在他心里,都是需要保护、怜惜的小丫头,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她也参与到这种血腥杀戮中来。 可他却忘了,寄奴再如何清纯可爱、心性再如何单纯怯弱,那也是一头精怪,而且还是一头变异过的精怪! 攻击力缺陷那是她木属天性使然,可当作辅助用,那是大有可为! 莲根可长可短、变化无穷,操控随心,最重要的是,她与许洛两人几乎不用任何沟通,便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种默契要是用得好,那真真是无往而不利。 “混帐,给我拖住那头精怪!” 石七郎能混到今天的地位,肯定也不是蠢货,已经在后面高声怒吼。 剩余不多的十数名兵士,立即分出一半齐齐围住青光湛然的青牛大车,刀枪齐下。 这下果然直中要害,寄奴可不敢让这些附带煞气的兵刃,肆无忌惮的砍向青牛大车。 那分分钟,就能让防御力不强的青牛大车散架。 一条条莲根化作凌厉长鞭,与兵士们战作一团。 寄奴这一分心,许洛就再没有那般随心所欲。 可此刻许洛却没有半分慌乱,单手扯住莲根一拉,身子迅速向左横移三尺,恰恰躲开石七朗疾刺而来的长枪。 他朝着有些恼羞成怒的石七朗咧嘴一笑,森白牙齿闪烁寒光。 石七郎心头下意识升起一阵不妙。 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许洛身形已经陡然消失不见。 石七郎想起了什么,暗叫不好,转头看向大车方向。 映入视线的一幕,让石七郎只觉得目眦欲裂。 许洛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大车旁,身边两名兵士被他如捏泥娃娃般,直接掐断脖颈。 见石七郎看过来,许洛还有余暇朝他露出一丝狞笑,身形却没有片刻停留,一掌拍碎前方劈来的长刀。 巨力去势未消,连着两截碎裂长刀通通拍进身前兵士胸膛。 还剩下三名兵士,下意识聚在一起成品字形防御起来。 许洛知道机会难得,腰间莲根传来巨力,将他往前一送。 借势之下许洛速度快如闪电,一头撞入三名兵士刀阵中,双臂横开如两根粗壮的攻城槌一般,直直撞在两人腰腹间。 两人手中举起的长刀,顿时无力摔落。 噗噗,身后腰背处迸射出一道道血箭,两人整个后腰部位,被生生撞成凸状的拱桥形。 最后一名兵士哪怕心志再坚韧,这时也忍不住拖刀就逃。 远处的石七郎,不忍直视的闭上眼睛。 果然还不等兵士跑出两步,地下一根莲根如蟒蛇般破地而出,飞速在他身上蔓延。 兵士的惨叫只持续短短几声,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之后,缠绕得密密麻麻的莲根间,鲜血逐渐渗出。 许洛长舒一口气,虚弱的瘫倒在身后车辕上。 此时两方形势已经倒转,许洛虽然消耗大半气血,可绝对还有一战之力。 而原本人多势众的石七郎,看着身后畏畏缩缩的小猫两三只,心里不禁无奈苦笑。 这当真是常年打雁,今日却被啄了眼睛。 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着先手之差,自己这边就落得这个下场。 若是没有先前布下的后手,现在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自己能孤身逃脱! 许洛这混帐也真真不当人子,明明是头猛虎,你装什么残废人士? 想到这里,石七郎对许洛愈发愤恨。 罢了、罢了,原本还想着尽量少惊动些人,现在看来再藏着掖着,没准今天连自己都回不去了。 许洛稍微缓上一口气,就暗暗观察起石七郎一行人。 见着他脸色忽青忽白,如同万花筒般变幻不定,可唯独却不见半丝颓废。 许洛心里一下子警兆大作,不对劲,这群人还有后手! 可此时他敏锐感知里,周边确实又再没有其他人,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到两人? 嗯、东西、法器…… 千牛弩! 许洛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运气不会这般背时,这群杂碎不会这么疯狂吧? 要知道,那玩意虽然威力巨大,可一旦发射声势同样浩大,几乎里许之外都能听到尖锐啸声,震耳欲聋,也就是说根本无法隐瞒。 御兵司的人,现在都玩得这般大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千牛弩 看石七郎这般鬼鬼祟祟的选择深夜偷袭就知道,他肯定也不敢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皆竟明面上大家都是同僚。 可许洛好像忘记,事实证明他与老天爷关系确实不咋地,而且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这时,石七郎突然冷笑出声。 “啧啧,许洛你当真好心性、好本事,我整整过半兄弟的性命呀!这要是收获不是足够丰盛,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妻儿老小交待!” 许洛一脸懵逼,随后表情很是古怪,心里暗自大骂。 做人怎能无耻到这种境界,这算什么,要加钱的异世版本? 碰到这种狡诈无耻的敌人,许洛也只能暗叹倒霉。 幸好哪怕打得再激烈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召出枉生竹,就是为了给自己暗藏一手底牌,以防万一。 石七郎见许洛不说话,也乐得拖延下,毕竟千牛弩激活符阵,那也需要片刻时间不是! 他心里略微有些得意,这些没上过战场的所谓修行人,又怎么懂得兵不厌诈的道理? 咳嗽几声,石七郎准备再说几句不阴不阳的话,稳住许洛。 可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出现过的寄奴身形微闪已经挤进许洛怀里,娇嫩小手爱怜的在他脸上一抚。 许洛只觉得嘴中一凉,一枚灵露就滑进咽喉,他心中大喜抱起寄奴往后轻轻一甩,人已经腾空跃起。 身形刚离开车辕,一股浩浩荡荡,仿佛来自远古的幽暗气息蓦地冲霄而起。 枉生竹无人能看见,可他那轻飘无力的双腿,却是肉眼可见的鼓胀起来。 原本石七郎还为寄奴的突然出现,而心生惊疑。 可遂即见到那投怀送抱的香辣一幕,心里立即火热起来,暗自决定一定要让这勾人精怪,把这良好习惯保持下去。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下一刻许洛就已动若脱兔,直接杀了过来。 特别那双残腿的古怪变化,更是让他心底又升起一阵不妙。 咦,为什么要用又? 这小子缺一双腿都那么凶残,这会儿要是蹦跳如飞,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石七郎也顾不得后面到底有没有准备好,张嘴就是一声长啸,长枪在空中扫出一片枪林挡在许洛前方。 血红色煞气在空中汇成云雾,一尊血色猛虎已率先朝许洛扑过来。 石七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短短几息时间,就将自己攻击足足提升至与洗身境相当。 许洛眉头微皱,已经变得腥红的瞳孔目光如刀剑般一扫,血虎身形微微一滞。 可就是这么一顿,无数青须凭空出现在四周,如附骨之蛆般深深扎入血虎体内。 既然被枉生竹缠上,许洛便连看都懒得再多看一眼。 他随手一掌,精准无比的在枪林中拍中炽红长枪本体,击退石七郎。 可许洛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穷追不舍,反而神情更显严肃的死死盯着远处。 自从石七郎长啸出声后,许洛灵识便察觉到,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机正死死锁定他身躯。 一击退敌之后,心中那危机感反而愈发浓郁。 许洛下意识的就往大车方向退去,大半心神御使着灵识,仔细搜索着杀机的来源。 哧,还不等许洛退回大车,一阵尖锐啸声自远而近急速朝这边靠近。 许洛却猛得脸色大变,这千牛弩的速度,竟然连自家灵识都追踪不上。 他再顾不得节省气血,刚刚入腹的灵露化作庞大暖流,滋润着体内每一处血肉经脉,而头上如狼烟般升起的气血华盖,如瀑布般疯狂倒灌。 一双凶戾残暴的腥红双眼,在华盖血云中猛得睁开。 砰,不远处天空上爆开一团气浪,许洛闷哼出声双眼流出血迹,可他冷肃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一丝欣慰,终于抓住你了! 许洛突兀朝左前方发出一道无声咆哮,空气中一圈圈波浪形涟漪泛起。 指尖长出锋利尖爪的黑色手掌,快如闪电般朝前一抓。 轰,利爪还未落下,一柄粗如儿臂的箭矢,突兀破开空间精准无比的直刺许洛眉心。 许洛只觉得一抹浩大凌厉杀机,仿佛连自己的心神都要冻结。 幸好这时眉心却有青光闪过,许洛瞬间回神,利爪落下一把死死握住箭杆。 可许洛还是小看了千牛弩,能够被大燕称为镇国神器的存在,岂会如此简单? 箭杆上符文血光闪动,就将攀沿而上的黑毛全部震落。 箭矢连停顿一下都欠奉,依旧坚定的朝许洛眉心刺来,只是速度略微慢了些。 一长溜耀眼火花,在许洛手洛手掌处炸开。 生死危机下,许洛狂吼出声,另一支手掌再次握了上去。 “给老子停下!” 不是他傻不知道躲开,可身后就是装着他全部家当的青牛大车,还有最为重要的寄奴,以许洛那吝啬性子是宁愿自己被捅一下,也不愿这两者受到丁点伤害的! 哧、哧…… 一阵令人牙酸的磨擦声传来。 许洛双臂鼓胀,脸色都显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这才让手中疾冲的箭支停滞下来。 此时锋利的箭尖,甚至已经刺破他眉心表皮,渗出鲜血。 可还不等许洛松口气,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波动就在他掌心处猛然炸开。 许洛只来得及怪叫一声,下意识转身就护住青牛大车最为脆弱的车门处。 轰隆隆,巨大的冲击波以许洛后背为中心,横扫四方。 许洛只觉得喉咙一甜,整个人如同被一辆狂奔的火车头撞上般。 脑子里如同开了个水陆道场,只剩下嗡嗡作响,五脏六腑、肌肉骨骼,纷纷发出咔嚓脆响。 可还没消耗完的灵露,马上又化作温和灵气,修补着一处处创伤。 《魔猿混沌身》疯狂运转着,强化着每一处裂开的皮肉骨骼…… 青牛大车被巨大的冲击波直接掀起,就要抛向远处。 可许洛却猛的伸掌一按,又生生将大车按在原地。 车厢里寄奴发出一声惊呼,顾不得气机肆虐冲到许洛身前,直接一把黑莲子塞进他嘴里。 本来用灵露效果更好,可刚刚才服下一枚,她担心许洛身体撑不住。 许洛看着寄奴平安无事,习惯性的想咧嘴笑笑,可一张嘴,一口血雾就喷了出来。 看着慌乱得快要哭出来的寄奴,又要摸出什么习惯性往他嘴里塞。 哪怕这种危机时刻,许洛都忍不住嘴角直抽,一把按住她小脑袋又将她推进车厢。 身后敌人攻击又来了。 若不是许洛一直运行着通幽法,几乎能感知身周任何气息,就差点被石七郎给瞒过去。 这杂碎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出现在许洛身后,长枪宛若毒蛇吐信般,无声刺向许洛后心要害。 这时许洛体内正是一团糟。 哪怕《魔猿混沌身》再如何逆天,这般正面硬扛千牛弩爆炸的伤势,也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许洛眼中凶光狂闪,心里暗叹一声,老子不想老是被捅,老子想捅人呀! 可下一刻,他一脚就狠狠踹在大车上,将沉重大车直接踹进密林深处。 他人也被巨大的反震力给抛飞,远远看去就如同作死一般,自己往正闪烁红芒的长枪上湊。 噗哧 这一次,防御力大减的许洛,再没能挡住炽红长枪,枪刃顿了下还是直接穿过后背,带着丝丝血迹自前胸透出来。 可得手的石七郎,却总有种大力一拳砸在空气中的感觉。 可还不等他回过神,许洛身体竟然不进反退,让本已经穿透身体的长枪继续滑过。 整个身形几乎跟石七郎,如情人般贴在一起。 石七郎猛得想到这小子那恐怖至极的强悍肉身,哪还不知道许洛想干什么,心胆俱裂之下,他就要抽身后退。 可许洛宁愿选择挨上一枪,也要近身,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许洛一手如铁钳般挟住长枪,另一只手掌成爪状悄然抓向身后。 可迎接他的,却是一柄雪亮长刀。 咔嚓,刀爪相交,长刀不出意外的碎成片状。 可石七郎却已经抽身,就要借力遁走,连长枪都打算暂时不要了。 许洛仰天咆哮如雷,四周空气瞬间变得如同沼泽一般,而他疾退的身影却再次诡异加速,反肘如刀重重撞在石七郎心窝处。 符甲上亮起浓郁血光,可还来不及弥漫,就被更加霸道的凶猿气息压制,护心镜轰然炸开。 砰,两人一触即分。 许洛身形还未落地便凶狠的一把将长枪拔出,身形在空中折出诡异角度,不死不休般再次扑向正在大口大口喷血的石七郎。 此时的石七郎情况,当真是凄惨无比。 许洛虽然只撞了他一肘尖,可却生生将他心窝处击出一处碗口大的血洞,气劲甚至自后背隐隐透出。 他可没有许洛那般强悍的身体,这一击差点就要去他半条命。 见许洛又再次凶神恶煞般扑来,一副死也要拖他垫背的模样。 他再也没了初来时的心气,强运功法再次吐出一口淤血,朝后面逃去。 可许洛性子,说好听点叫谋而后定,其实就是小心谨慎、惜命的很,既然已经是敌人,而且两方付出这般大代价,那自然是斩草除根的好! 他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石七郎逃走,也不敢! 第二百三十三章 追杀 许洛双脚地上轻轻一点,无穷青光在脚下炸开,他人已经如一颗出膛炮弹般,后发先至狠狠砸向石七郎。 察觉到后面愈发刺骨的凌厉杀机,石七郎心神俱丧的同时,也被逼出骨子里最后一丝血勇。 他再次长啸出声,示意远处千牛弩尽快发射,也只有这样才能拖住许洛这个杀神。 两人速度何等快捷,呼吸间便自那几名已经吓破胆的兵士身边穿过。 都到了这个时候,石七郎也撕下伪装,再顾不上这些平日口中的手足兄弟,连提醒一声都来不及。 嗖的一声就越过几名属下,飞速逃窜。 轮到许洛时,他根本就没做其他动作,只是头顶腥红瞳孔扫了一眼,身后拖出的残影绕着几人一转,便继续朝石七郎追去。 身后几名兵士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就要四散逃窜。 可上半身刚蹿出去,腰腹处一股冰冷寒意传来,天地顿时开始旋转起来,咦,那些还在喷血的下半身怎么那般熟悉…… 下一刻,无穷无尽的黑光,就将几人淹没。 见许洛还是死追在身后,而千牛弩却又一直没有动静。 石七郎眼中流出一抹怨毒,要我死,那也要人给老子陪葬! 他再次发出一声古怪长啸,声音短小、急促,这一次马上就有了反应。 许洛看着就在身前近在咫尺的石七郎,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脑海中那熟悉的凶险危机,又陡然降临。 可当他将灵识再次全神探测时,脸色却猛得大变,甚至有着罕见的几丝恐惧,他想都来不及想再顾不得石七郎,身形如同瞬移般飞速朝身后密林中的大车扑去。 这一次的千牛弩,竟然是直接对准的是青牛大车! 腥红细线在空中拖出红色轨迹,一闪即逝,再出现时就已经在密林上方。 就在这时,使尽全部手段的许洛也恰好赶到箭矢身边,他毫不犹豫的一把抓向正在红光大作的弩箭。 可箭矢上巨大的动能,还是带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往下落去,前方青牛大车正赫然在目。 许洛只觉得,手掌就如同握住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可他还不敢松手,只能沉声呵斥低吼。 “寄奴、走……” 寄奴没有半分忸捏迟疑,身形一闪就要遁出大车。 可下一刻让两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这支弩箭瞄准的,根本就是什么青牛大车,而赫然是寄奴本身! 寄奴这一跃出大车,就正如自投罗网的虫子般。 弩箭上红光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般,几乎照耀半边天际。 寄奴似真似幻的身形,在这一刻就如同一只被凝固在琥珀中的虫豸般,被定在半空不能动弹分毫。 就算许洛挤出全身气血,五官直接迸出鲜血,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距离,截停住千牛弩。 轰隆一声巨响,弩箭猛然炸开,许洛只觉得手中一空。 他唯一来得及做的事情,就是在漫天气机爆炸中,再次准备将寄奴挡在身后。 可就在这时候,一双小手在他手上轻轻一推,然后一具熟悉至极的娇躯反而将他挡在身后。 “不要……” 许洛只来得及无能狂怒出声,汹涌的气机就将两人全部淹没。 片刻后,气浪还在汹涌宣泄,许洛灰头土脸的自尘土中一跃而出。 他将怀中寄奴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钻进车厢,看都不看便抓起一把往日视若珍宝的灵露,就要往她嘴里硬塞下去。 可这时寄奴却猛然睁开眼睛,虚弱挣扎起来。 “许洛,你个傻瓜,你是想让奴家直接爆体而亡?” 只是说了这几个字,她身形就愈发涣散。 车厢里种植的黑莲子,这时却是无风自动,一股股生机源源不断的朝寄奴身体涌来。 可即便这样,也阻不住她身形逐渐黯淡。 许洛这时才反应过来,寄奴本质上还是一头精怪,只要藏在黑莲丛中莲子本源不彻底毁灭,迟早会恢复过来。 可要是他一把灵露塞下去,那就真是玩笑开大了。 连他现在的肉身,都只能承受一枚灵露的冲击,何况是寄奴,十有八九是直接爆开。 明白自己闹了个大乌龙,许洛张嘴想要讪笑几声。 可喉间涌来的铁锈味又让他马上紧闭住嘴唇,可即便这样,一缕缕血迹还是自嘴角处溢出。 寄奴心疼的替他擦拭掉血迹。 “许洛别管我,去给我杀了那个人,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害怕,也讨厌!” 许洛再次抓起一枚灵露塞进嘴里。 “放心,这杂碎今日必死!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你在这里小心养伤,除非我回来,不然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都别出大车!” 说完他小心将寄奴放入黑莲丛中,又掏出两枚灵露捏碎扔进莲子丛中,然后头也不回就跃出大车。 枉生竹合体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此时石七郎已经早已不见踪影,可是许洛只需要朝着千牛弩刚才射来的方向追去就行。 他还真就不相信,石七郎敢放弃千牛弩独自逃回去。 死一些人还好解释,可这种每一具都在犒京有编号记录的大杀器,他要是敢丢,那就是自绝于大燕朝堂,就连御兵司都要吃挂落。 许洛也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整个人就如同在丛林奔跑捕食的猎豹般,飞快的朝着前方奔行。 呼啸而过的风声,在视线中一晃而过的各种藤蔓古树,根本来不及的逃窜的各种野兽…… 一幕幕从没有过的奇特感觉,在许洛心头迅速蔓延。 这种自由奔跑在大自然的感觉,几乎都快被他彻底遗忘! 就连什么时候,青牛大车由于距离太远逐渐在灵识中失去感应,许洛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前方隐隐传来的凌厉杀机,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许洛脸上露出冷笑,千牛弩威力确实骇人,可装填速度也是出名的慢,一柱香时间能够发射一箭,便已经是兵士们训练有素,这是想把自己吓走? 一想到寄奴差点死在自己面前,许洛心底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暴戾,有种想要摧毁眼前一切的冲动。 他强忍着扑出去的冲动,身形猛得停在一株古树后,悄无声息盯着不远处一块高地上的千牛弩。 巨大的体型满是狰狞杀气,上面一道道繁琐符文正在黑夜中不时闪烁毫光。 十几名兵士正小心戒备四周,一名兵士则正把一支粗大符箭放入箭匣中。 许洛心里浮起疑惑,难道石七郎还没有赶到,或者是直接逃回了秋叶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只见过几次面,可石七郎这种人,一看就是为了自己目的,几乎能不择手段的枭雄人物,他绝不会让自己留下如此大的把柄! 猛然间许洛看了看自己,若是自己是石七郎,自己会怎么做? 会不会,他也跟自己一样,明明已经到了却还躲在暗中打探…… 许洛眼睛逐渐亮起来,这种阴险狡诈的家伙,做出这般举动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这般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算了,先找到这杂碎在哪再说,论及找人,还有什么比大黑更加能胜任。 一缕微不可察的黑光,融入到周围的夜色中,以千牛弩所在地为中心,迅速搜寻过去。 许洛强忍着双腿传来的剧痛,静静站在一株古树之下,闭目仔细感应。 突然许洛猛得睁开眼睛,露出疑色朝着不远处某丛茂密藤蔓看过去,刚刚那里似乎有微弱的气机波动。 想了想,许洛还是悄无声息的朝那处潜过去。 可还不等许洛靠近,一道黑影已经如劲弩般自藤蔓丛弹射而出。 许洛心里一喜,这杂碎果然在这。 他也不再掩饰身形,直接撞开各种枝丫粗藤飞速追了上去,心里却朝大黑吩咐一声。 正欲跟着追上去的大黑,身形一停,便朝着千牛弩所在的高地潜去。 斩草自然要除根! 前方正是刚才石七郎躲藏的藤蔓丛,许洛身形自上一跃,可突然心里警兆陡然升起。 许洛也没想到,他阴,人家比他还阴! 哪怕临死逃窜,石七郎依然不忘布下陷阱,下方茂密藤蔓中响起一阵诡异波动,轰隆一声炸开。 无数木刺短箭朝着四面八方胡乱溅射,其中还有一种尺来长、泛着青黑光芒的长刺。 可许洛一见之下,立即如避蛇蝎般飞速躲避,生怕被长刺沾染上一丝。 此时他早已不是当初的萌新,这种木刺极像典籍中提及过的七息刺。 顾名思义,无论是谁一旦被刺中,最多七息功夫就会毒发身亡! 到这时,许洛反而冷静下来。 石七郎做出这种举动,最多也不过是拖延下自己的速度,连七息刺都用上了,这也证明,他也已经差不多是油尽灯枯状态。 论及个人修为战力、恢复速度,这些兵士绝大部分是无法跟修行人相比的。 许洛给石七郎的那一肘,绝不可能这么容易恢复的,他小心翼翼的躲开到处飞洒的毒液,直到离开那片区域后才飞快提速。 接下来差不多半柱香时间,简直就是石七郎个人表演秀。 这人也当真不愧是御兵司后起之秀。 在这熟悉的安莫山中,各种陷阱骗术、毒虫蛇蚁障眼法,当真是信手就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尽诛 虽然速度连现在许洛的一半都不到,可硬是被石七郎生生拖到转机出现。 前方视线中,已经出现了许洛之前还感慨过的祥和村庄。 许洛一把掐死一条自寻死路的环节蟒,顺手抛开。 在他身周,地上已经躺满一地的大大小小、色彩斑斓各种毒蛇。 也不知那石七郎用了什么法子,只是片刻间,就将这片区域内所有蛇类的注意力全吸引到许洛身上。 石七郎能见看到前方村子,灵识比他强大敏锐一大截的许洛,自然也早已察觉到。 可愈是到这关键时刻,许洛心神愈发冷漠,他甚至停下了脚步。 石七郎这人手段之多、之阴狠,确实有些出乎许洛意料,可御兵司各种高手也大多就是这样,人数一多,那他就是神,像现在孤家寡人,呵呵…… 到这时候,要还真让他跑掉,那许洛当真也是都修行到狗身上去了! 感受着体内枉生竹,愈发黯淡的青光,许洛心中惋惜不已。 随着修为日深,许洛也逐渐明白过来。 每一次的融合入体,枉生竹消耗在他身上的能量都只是个零头,更多的,是在对抗那所谓的天厌之体! 现在的许洛不能理解那是怎样一种威能,可却明白,那绝对是一种逆天行为。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更是对枉生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伤害,不到万不得已,许洛是真不想用。 许洛心思急转,可动作却是没有半刻停顿。 他长吸一口气,无数青色根须自他身体、地下、空中、各种植株里凭空冒了出来。 刹那间,他身周全部变成一片青光湛然的世界。 更恐怖的是,许洛腥红视线看向哪里,密密麻麻的青须就会瞬息延伸到哪里。 于是一条布满青须的通道,就这般瞬间延伸到正在往前飞速逃窜的石七郎脚下。 看着前面近在咫尺的村庄,早已是面色青白、气喘吁吁的石七郎,终于露出一抹喜色。 他与许洛两人都是聪明人,是绝对不敢在明面上就公开杀死对方,那样的话,事情只要一暴露,胜者也只能是亡命天涯! 也就是说,只要石七郎一脚踏入这村子,众目睽睽之下,哪怕许洛再不甘愿,也只能无声退去。 除非,他敢丧心病狂的将整个村子全部屠尽。 石七郎提起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一掌就往那白色围墙拍去。 他心里甚至已经想好,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只需要在围墙上稍一借力,他就能翻身跃上墙头,然后立即大声高吼诡怪来袭,之后就可以用一种胜利者的眼神,来欣赏许洛的无可奈何神情。 这世间最美妙的事情,不就是别人看不惯你,却又干不掉你的样子吗? 咦? 正在想入非非的石七郎,却骤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何手上会传来一种软绵绵的冰凉触觉? 院墙怎么会是软绵绵的! 石七郎仔细一瞧,看不清颜色的朦朦胧胧光芒,此时已经将他身周所有事物全部裹挟在内。 一股勃勃生机,无声滋润着他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 可石七郎一颗心,却直接沉入到无底深渊,他并没有认出,这究竟是哪一门法术神通,也看不到那些纤细如发的青须。 可这个时候,在他即将逃出生天时,出现的任何变化,对他来说都肯定不是好事! 石七郎一把抽出唯一剩下的腰刀,狠狠一刀斩在光芒之上。 可光芒看似微弱、可宛若平静海面一样,可纳百川。 长刀一陷入光芒中,立即被密密麻麻无形青须缠绕。 石七郎只觉得手中一股柔弱却坚韧绵长的力道传来,一点点的,却仿佛不可抗拒般,将长刀自他手中夺走。 他对着身周青光拳打脚踢一阵,随后便无力跪倒在地。 那明明触手可及的白墙,此时看起来却是遥不可及! 身后传来许洛冷漠无比的声音。 “你不妨再试试?石大人!” 石七郎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转过头。 “你怎么知道我姓石?” 可转眼间就想起,自己一来,许洛可还是先动手的一方,他眼里露出愤怒悔恨之色。 “在城门处,你就……呃……” “提醒你一句,就是想让你杂碎死不瞑目,知道老子现在有多难受吗?” 许洛厌恶的将利爪自他咽喉处拔出来,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随手甩出一张纸符丢上去。 大火熊熊烧了起来。 虚空中一根青须悄然扎进石七郎尸首脑门,将他整个神魂搅得如一团乱麻,然后又悄然隐没…… 许洛悄无声息回到那架千牛弩所在的高地,此时地上已经躺满尸体,大黑却没见着踪迹。 数了下似乎还少几具,看来大黑应该是追杀过去了。 至于大黑能不能完成任务,许洛压根没担心过。 没有结阵的散兵游勇,想要对付非凡生物,可就是美团到家、叮咚上门! 果然不过片刻时间,大黑便带着一身浓郁血腥味出现在许洛脚边。 许洛皱皱眉,一把将大黑亲昵湊过来的大脑袋推到一边,手上冒起青光在它身上一抚,那层血腥味立即消失不见! 安抚几下大黑后,许洛眼馋的看着眼前这具难得一见的千牛弩,又不死心的湊上前仔细打量半晌,之后才郁闷的叹息出声。 果然没那么简单的事,每一架千牛弩好像都有着特别的记号符文,许洛要是敢偷偷拿走,只怕第二天就会被御兵司找上门来。 哎,好宝贝呀! 想想这一战许洛被打成什么死狗样,就明白这东西确实名不虚传。 要是放一架在青牛大车上面,想想那画面,许洛心里都有些小激动! 若是用枉生竹来遮掩饰气息,那是绝对没问题,可是需要用到枉生竹的地方实在是太多,难道许洛今后就不修行、不破境了? 还要不要打人闷棍……呸,还要不要替天行道、主持正义之类的! 许洛再次惋惜的看了千牛弩一眼,带着大黑正要走可又突然返回到千牛弩旁边,五指如利刃般在那些繁琐符文上狠狠滑过。 哧啦啦,一长溜火花闪过,千牛弩浑身涌动的血光明显黯淡下来。 许洛这才满意点点头,身形一纵消失在密林中。 许洛一落到车辕上,察觉到熟悉气息的寄奴已经满脸苍白打开车门。 回到安全地方,许洛心里提着的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下去,只来得及朝她安慰一笑,身体便软软倒在车辕上。 脑海中最后记忆便是寄奴的惊呼,然后便被一具冰凉娇躯紧紧搂在怀里。 好大、好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洛猛得一个激灵笔直坐起来,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车顶。 许洛擦擦额头上的虚汗,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直挺挺的又倒在床榻上。 寄奴一脸紧张的自旁边莲子丛中探出头,小脸上全是一片青白,可她还是想要挣扎着挪过来。 许洛强忍全身传来的剧痛,朝她微微摇头。 “别过来,你只有呆在莲子丛中,才会好得更快一些,我身体已经无事,只是有些虚弱罢了!” 说完他强撑着自床榻上爬起来,轻车熟路的从床底下摸出一对新拐,颤颤巍巍的站到地下。 “看看,没事,你安心养伤,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两柱香时间?” 看到寄奴比出的两根手指,许洛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还来得及! 他又安慰寄奴几句便回到车辕上。 青牛大车还停在那处密林中,只是原来的战场中心处,却已经多了许多狰狞凶兽。 只是青牛大车毕竟是伴生物,时刻都会散发出淡淡威压,这才让各种凶兽下意识的远离这边。 许洛看看那些正狼吞虎咽的凶兽群,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来。 只需要到明天早上,这里便连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现在就剩下自己应该多想想,怎样掩饰掉自己嫌疑的问题。 许洛心里一动,青牛大车再次顺着原路返回到直道上。 倾盆大雨还是没有片刻停歇的意思,山林中也早已是泥泞难行。 青牛大车辗压出来的深深辙印,不过片刻时间便又被泥水重新淹没,到明天早上,只怕再也剩不下丝毫踪迹。 一驶上直道,石子硬化过的路面就再没有这种问题。 许洛停下大车思忖片刻,却出乎意料的操控大车朝秋叶驿方向驶去。 许洛强提精神一边赶路,一边检查着体内伤势,可仅仅片刻后,他脸上便不由自主的露出苦笑。 这一趟当真是亏本到姥姥家! 灵露消耗好几颗不说,战利品更是一分都没有,就连枉生竹这抠货都空手而返。 死得大多都是正儿八经的人类,它去哪里吸收阴煞气息? 也就是白石山那两头诡怪,提供了少许,可之后许洛又融合一次,算下来还是入不敷出! 更别提此时许洛体内伤势,啧啧,当真是一团乱麻! 硬扛两记千牛弩爆炸,之后还强撑着追杀石七郎。 直到现在,他肋下那处小小枪伤,竟然都还没有恢复,这放到许洛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猿魔混沌身》带来的强悍恢复力,让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了养伤的概念! 第二百三十五章 商队 看着好像比起以前又干枯几分的双腿,许洛心里闪过一丝无奈。 看来以后融合枉生竹这种逆天之举,还是要尽量少做,当真是伤竹又伤己! 幸好青牛大车是伴生物,能够自己吸收天地灵气慢慢恢复,而且些许受损也不影响它的速度。 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全力赶路的许洛灵识中, 终于出现了宛若巨兽般蹲在雨幕中的秋叶驿。 许洛找了处表面隐蔽的驻扎地,心里彻底松口气。 他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这样还能被御兵司找到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许洛,喝些药膳!” 一只小手又端着碗送到许洛唇边,他无奈的呵斥道。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怎么这般不听话?” 寄奴嘻嘻一笑, 白皙如纸的小脸上反而透出几丝红晕。 许洛又将她身体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多问题后, 这才听凭这小妮子施为。 随着温热药汤灌入喉咙,许洛舒服的靠坐在车厢,就好像总算重新活过一回般。 没等多长时间,天光逐渐大亮,而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也变成细雨丝丝。 寄奴伺候着许洛喝完药膳,这才安心回到车厢。 一等到车门关上,许洛张嘴就欲喷出鲜血,可他马上反应过来又紧紧抿住,可是嘴角处还是有着丝丝血迹溢出。 许洛眉眼紧皱,看来这次的伤势之严重还出乎自己预料。 特别是刚才寄奴悄悄煮出药膳,他却没有半点察觉,这证明他现在状态是全方位的下降,战力可能连以前的一半都没有。 随着朝阳洒下万丈霞光,空无一人的直道上,渐渐出现稀稀拉拉的人影。 许洛在旁边观察一会,便发现这些应该就是昨天那些滞留在秋叶驿的商队。 这下最好不过, 许洛想了想便发觉这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有这些人作证, 谁又会相信自己来回近两百里,还杀光近百御兵司兵士? 瞅个没人的空子,许洛慢慢悠悠的将青牛大车驶上直道,他任由大车缓缓行驶,一边打量着自身边越过的商队,暗自挑选着目标。 很快,目标出现了。 一支小商队出现在许洛身后,正是那夜宿营地驻扎在一起的平安商队。 路过孤零零的青牛大车时,商队里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目光。 直到见到懒洋洋躺在车辕上的许洛,这才齐齐露出了然神色,原来是这位驱邪司法师大人! 许洛知道自己不能急,仍然慢悠悠让平安商队超过自己。 一直到傍晚时分,许洛连昨晚厮杀的地方都没赶到。 而有些商队已经在一些村庄周边开始扎营,路上有熟识朋友的,甚至直接住进了村子里。 一直到天色将黑的时候,许洛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喜色。 灵识中终于又出现了平安商队的身影,而许洛由于这一路上灵识消耗过度, 此刻脑子里就像有人拿钻子在使劲钻一般。 他强忍着彻骨疼痛, 可额上还是冒出滴滴冷汗。 现在还不能休息, 许洛强撑着将青牛大车驶**安商队,随便找个地方停下,依然跟那晚一样连火堆也不点。 而等到深夜来临,平安商队果然还是派了个年轻人送来一堆篝火。 这回早有准备的许洛,倒是打开车门朝来人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等年轻人回到商队,那边立即想起一阵阵嬉闹声,显然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说,驱邪司的名头还是很受尊崇的! 漆黑一片的车厢里,听到动静的许洛猛得睁开眼睛,瞳孔中螺旋形符文若隐若现,显然《魔猿混沌身》正运行至紧要时刻。 片刻后他又闭上眼睛,所有心神全部投入到体内伤势中去,外间仅留下大黑在忠心耿耿巡视。 第二天一大早,许洛听到不远处的动静便率先坐在车辕上,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模样。 果然没过多久,曾经见过一面的老沙走过来,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角,未语先笑。 “法师大人可是也去磐石城?如果不嫌麻烦,不如就跟我平安商队一块上路如何?” 一直等着这句话的许洛,假装审视的上下打量老沙一阵,这才矜持点点头。 “若是跟得上,你们就跟上来吧!” 老沙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跑回去。 可车厢里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嬉笑声,许洛无奈的敲敲车厢。 “严肃点,现在我们两个就是伤残人士,不坑蒙拐骗演点戏,只怕都走不到磐石城!” 许洛在这里装高人气度,平安商队收拾东西的速度明显加快,然后等到老沙再次过来许洛这才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自己吊在后面就行。 老沙的平安商队,不过是十来辆四轮马车,其中大半连个车厢都没有全装满了货物。 而另三辆有门有窗,里面却不时传来小孩嬉闹声。 这么一支小商队竟然还带上家眷行商,许洛都怀疑自己千挑万选,是不是又把自己坑了进去? 可这会,他自己也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看不惯也只能忍着。 到了中午饭食时候,寄奴闲不下来又在车厢里忙碌药膳。 许洛表面上在闭目养神,可实际上时不时灵识探出,小心查探着四周的异常动静。 按他推测,最晚到凌晨秋叶驿那边就会发现不对。 第一时间只怕就会搜寻可疑人员,如果效率快些,搞一些996、007之类,今天就会盘查到这些商队。 “大人,可要用些热汤?” 许洛正在沉思之际,老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食走到大车前,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大孩子。 许洛看看那已经摸得发黑的瓷碗,正想要拒绝,可就这时,一个脆生生声音响起来。 “法师大人,我阿爷做的乱晋汤可鲜、可好吃了!” 乱晋汤? 许洛眼中浮现出感兴趣神色,老沙脸上笑容也是一僵,可转瞬即逝。 见许洛沉默不说话,还以为他不感兴趣,老沙转身就要离开。 “哦,既然这样,那我可要尝尝!” 许洛持拐跳下大车,就要去接碗,老沙开心的咧开嘴角。 “大人安坐即可,老头子给你放到旁边。” 可无奈许洛已经伸手来接,老沙也只能小心将瓷碗递到他手上。 “大人小心些,这汤看着不冒热气,可里面却是滚烫无比,这大清早喝上一碗最是舒坦!” 许洛打量着手中热汤,上面飘浮着一段段碧绿不知名草茎,还有些白色、红色的菌伞,轻轻一晃,一股浓郁的鲜香扑鼻而来,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在一老一小期待的目光中,许洛端起碗抿了一口。 嗯,随即他的眼睛就亮起来,朝着老沙感谢的点点头。 “当真不错!鲜。” 没错,这汤论起味道、配料都只能算中上,可唯有那缕鲜香,就连许洛都赞叹不已。 他本就是好口舌之欲的性子,遇到美食怎能放过,三两口就将热汤灌了下去,然后将碗一递。 “老沙,可还能再来一碗?” 老沙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连话都不会说了,只知道那里连连点头,接过碗就小跑着回去。 对于一个厨子而言,你夸他一百句,不如问问他还能不能再多吃一点! 看着随着老沙离开,站在那的明显就有些手足无措,许洛朝他招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爹娘呢?” 孩子可能是经常跟着老沙到处跑,比起许洛以前碰到的小石头,性子要大方得多,他只是踌躇片刻就蹦跳走到大车前,小脸上写满羡慕。 “阿爷说爹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我长大后才能回来,大人,你这车真好!比我阿爷的好。” 他下意识的就想伸手摸摸,可好像又想到什么不舍的将手放下。 “真好,我上次就想来看了,可阿爷说大人有重要的事情办,让七息不要来打扰!” 许洛心里一跳。 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莫名觉得正捧着瓷碗往这边跑的老沙,笑得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平安商队营地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不少其他商队的人,正捧着些瓷碗陶罐围在一口大锅前。 平安商队的人也没什么惊乱,仿佛对这事有些司空见惯。 “这是来换汤喝的!” 老沙小心将瓷碗放在车辕上,笑着跟满脸疑惑的许洛解释,声音略带着些自豪。 “我老头子这辈子就活在这片大山里,走这条道的每个商队几乎都有熟识朋友,就靠着这手乱晋汤的手艺!” 转首看向刚才一急差点被他忘记的小孙子,立即吓一大跳,这熊孩子正在羡慕的摸索着青牛大车,他一下子急了。 “七息,你个王八犊子,在干什么?” 沙七息被吓一大跳手跟触电般缩回来,又垂头丧气的走到老沙身后。 许洛这回没有阻止老沙,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好少接触类似伴生物这种非凡物品,除非确定那物品本身就能够滋养身体,且经过长时间灵性沟通,不然对普通人没有任何好处。 老沙向许洛赔笑几句,见许洛确实没放到心里去,这才跟他聊起安莫山一些杂谈怪事。 包括他遇到过一些古怪风土人情,许洛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第二百三十六章 调查 只有七息老实了一会儿,又像个小猴子般坐立不安,老沙索性打发他回营地帮忙照看物资。 那些人来打汤,自然也不会空手来,多多少少也会送些东西过来。 这一路走下来,平安商队从来没有为食水这些事情发愁过。 正当老沙讲得滔滔不绝、兴致正高时,许洛突然想起昨晚见过的白石山, 不由好奇问出来。 “白色的石头山、寸草不生……” 老沙果然没有吹嘘,只是略微思忖片刻便露出恍然神色,脱口道。 “那就应该是鸦鸣山!” 这下,许洛是真得愣住了! 他原本也就是抱着好奇的心态,随意提这么一嘴,可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座山! “那附近可还有人居住,离这里还有多远?” 许洛想到祈愿景中那处惨遭诛灭的村子, 语气略有些急躁。 老沙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长叹一声。 “现在的鸦鸣山附近早已是渺无人烟, 知道的人也根本不靠随意靠近,老头子也就是在这条道走得次数多了些,才大概了解些情况。 大人既然想知道老头子就随意说说,大人就当个故事听听就成!” 大概在十几年前,那时的鸦鸣山在来往商队间还算是小有名气。 主要是山脚下的长生村很有名气,那里的百姓虽然日子也只算是勉强温饱。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男人生得人人高大英俊,女得更是个个娇美。 再加上村子里有门祖传采药术,时常能采到一些稀有药材,所以往来商队经过时,都喜欢去那里停留一番。 可后面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夜之间,整个长生村变成一个死村,所有百姓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光是人,就连畜生都再没见着一头,村子中屋舍器物却又并没有损坏多少。 就连当晚驻扎在村外的商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动静。 这么大的事情, 自然惊动了官府。 原本以为是诡怪作祟,可御兵司和驱邪司都先后来人查探过。 可无论怎么查探,村子里连丝毫阴煞气息都没有,最后报了个山匪洗劫,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事情传开后,长生村那一片就再没有人敢去了。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队,论起武力值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可论起经验老道来,就没有一个傻的! 你见过哪家山匪洗劫,只要人和牲口,丁点财物都不拿的? 这也就是骗骗外乡人还行! 更何况别的地方不敢说,在这条直道附近,御兵司也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每隔几个月就会派兵从头至尾清扫一遍,有哪家山匪这么大胆子,敢来这里讨食吃? “倒是可惜那块好地方,依山傍水、村外全是上好的水浇地,现在全都荒废了!” 老沙脸上沟壑挤在一起, 神情满是惋惜。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这分明就是诡怪邪物那些杂碎才有的本事,可那些老爷们找不出踪迹,就只能这般推诿了事!” 说到这里,老沙这才想起许洛身份,不由得又尴尬笑笑。 “当然磐石城这边,出事也怪不到驱邪司头上,这边谁不知道那些兵大爷说了才算!” 他不这般说还好,这么一解释气氛好像愈发尴尬。 许洛无所谓的笑笑,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 “那按你的说法,咱们一直往前走,就能见到那长生村跟鸦鸣山?” 老沙扳起手指头算了算,肯定回答。 “最多五天,那还是走得慢些情况下,不然三天就能远远瞧着那鸦鸣山!” 两人又闲聊几句,这时平安商队那边有人在大声叫唤老沙,他朝着许洛赔了个罪,便离开了。 等到下午重新上路的时候,小七息又鬼鬼祟祟的跑到许洛这边,一路跟着大车后面小短脚抡得飞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洛哭笑不得的停下大车,一把将他捞上车辕。 “小家伙,这次就算了,我带你坐一回,不过下次别来了,你现在身子骨还弱,太早接触这些东西没半点好处!” 说着,许洛暗中一掌震碎一枚黑莲子,按在七息瘦小肩膀上。 相逢即是有缘,何况这回怎么算平安商队都帮过他,这颗黑莲子就算是回报吧! 七息稚嫩小脸上满是兴奋,若不是许洛就坐在旁边,只怕都会大呼小叫起来。 许洛朝不远处正要赶过来的老沙摆摆手。 只要力所能及,让这孩子多些快乐也是好的! 整整一下午,七息屁股就跟粘在大车上面般,连尿尿都使劲憋着。 一直等到傍晚扎营时,七息这才欢快的跑向一脸无奈的老沙,被老人在小屁股上拍了两下后,他仍然兴高采烈的朝老沙说着什么。 深夜老林子中寒意逼人、万籁俱寂。 一直在车厢中修行的许洛突然睁开眼睛,神情慎重的看向秋叶驿方向。 片刻后,一连串闷雷似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最后大地仿佛都在颤动。 驻扎在这块区域的所有商队,接二连三的亮起火光。 不过大家倒没有什么慌乱情绪,在这一片,能有如此规模马队的只有一家,那就是御兵司! 这么多年来,说老实话御兵司的名声并不算坏,哪怕要钱要得狠了些,可至少磐石城这些百姓,人家也确实安稳护持着。 一条火龙顺着直道,迅速出现在众人面前。 商队营地外边,也早已有两名兵士来询问过几句,然后火龙连停顿下都没有,又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其他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许洛却知道,这应该是事发了! 估计明天就会搜查到这些商队身上,可这时他体内伤势恢复还不到三成。这还是天天灵药不曾间断的情况下。 许洛能做的也全做了,只能希冀自己这回运气没那背。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来到营地外,一家家商队的询问过去。 大致就是,这两天有没有见过陌生人,队伍里有没有来历不明的人加入…… 等轮到平安商队时,看着明显跟商队格格不入的青牛大车,兵士们立即就紧张起来,就算许洛出示了身份玉牌,依然还是对其小心警戒着。 询问起老沙时,也再没了刚才客气和漫不经心,老沙苦着一张老脸,老老实实的应对着刁难。 “那位驱邪师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跟你们一起的?又为什么要跟你这小商队一起?” 老沙无奈苦笑,张嘴就略带着几丝抱怨。 “还未到秋叶驿的时候,有幸见过一面,过关后老头子厚着老脸就搭上了话,恰好许法师也要去磐石城应召,可这安莫山也是头一回走,所以就被老头子邀请一块上路。 兵爷若是不信,不妨去问问其他人,看我老沙这么多年可曾说过半句谎话?” 许洛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是提了起来,时间这上面应该就是他唯一的破绽。 一夜之间往返近两百里,普通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修行人眼中,有太多的方法能达到了! 兵士们互视一眼,其中一名年纪较大的兵士,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 “你是平安商号的老沙,不对,沙老爹!” 又仔细上下打量老沙一阵,逐渐与传说中那位老人重合一起,兵士神色逐渐带出一丝敬重,立即单臂紧贴胸口行礼。 “那就没问题了,小子们多有打扰,还请沙老爹莫往心里去!” 说完,他也不再检查平安商队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带着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兵士就迅速离开。 这一幕看得许洛目瞪口呆。 怎么也没想到,这老头子在这些御兵司兵士心中,竟还颇有几分面子! 而且刚才老沙的回答也很有意思,有意无意间就把什么时候遇到的许洛略过不提,反而着重说明,两人在还未到秋叶驿时就已相识,之后才顺理成章一块前往磐石城! 这老头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实无比,可整句话拼湊到一起,却隐瞒了最为关键的信息。 也只有许洛听得明白,他似乎在替自己隐瞒! 这时,许洛再看向正满脸笑容走过来的老沙,顿时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老沙好像明白他想问什么,摇摇手。 “这话说起来就长啰!大人要是想听,到路上老头子就当故事讲给你听听。 现在,我们还是要赶快跟上前方商队大部,若路上有个什么意外大家还有个照应。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听说在秋叶驿出过什么事,这次也不知道,谁又在作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洛长长呼出一口气,附和着讪笑几声。 老沙跟他打个招呼后,又回到商队开始大呼小叫。 很快商队连早食都来不及吃,立即开拔就走,每个人都想着离这里越远越好! 很快,商队就经过昨晚血腥厮杀的密林,果然一大群兵士正分散在密林中,到处搜寻着什么,直道上也有设卡拦截。 幸好轮到老沙的平安商队时,很快兵士们互相嘀咕几句,就顺利将他们放行。 许洛经过时,还能听一些兵士在小声议论。 “这就是沙老爷子,那个将三个儿子都送到磐石城,最后一个不剩的狠人?” “那是,听说在磐石城,连将军大人都听过他的名声,当真好汉!”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尸体 许洛心中有些恍然,原来如此。 难怪明明平安商队规模不大、武力也并不算强悍,可这一路走来却有种顺风顺水的感觉。 过了这关卡,商队里所有人明显放松不少,老沙骑在一匹老马上慢幽幽晃过来。 “现在大人明白了? 并不是老头子有什么脸面,只是这些儿郎们,看在我那些战死在磐石防线的儿子面上罢了!” 老沙说这话时,眼睛已经没有什么悲色,语气也是平淡无比,就好像说得是别人一般。 也不知是事情已经过去太久,还是老人的泪早已经流干? 许洛定定打量他半晌,心中百味陈杂。 老沙好像一直沉浸在以往回忆中,半天没有任何反应,眼神迷茫。 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许洛决心不再打哑谜。 “老丈为何要帮小子?” 这话好像猛得惊醒老沙一般,他差点在马背上弹起来。 “大人可不敢乱说,老头子说得话可是没有半分虚假!” 对着老沙的那满脸焦急担忧,许洛一时竟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自己作死说明明那天夜里他是去干了些坏事之后,才跟平安商队汇合的? 嘴巴张合几下,许洛只能拱手就在车辕上郑重行了个礼。 可老沙却是不敢受他的礼,神情拘束的跑回商队那边,搞得许洛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接下来两天,老沙还是如往常一样,端着热腾腾的乱晋汤给许洛送来。 一路上口若悬河,不停介绍着各处风土人情、奇谈趣闻,搞得许洛心里像揣了只耗子般,七上八下。 可越是这样,许洛愈发认定,这老爷子只怕早已看出自己的古怪,可却刻意的帮了他一把! 第三天中午时分,一直靠坐在车辕上的许洛,突然直起身子看向远处。 视线中一座不高的白色石山,正慢慢映入眼帘,看来应该是到了那古怪的鸦鸣山。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平安商队还离着鸦鸣山老远,就早早选择营地驻扎,准备明天再一口气走过前方一段路程。 哪怕周边还有一些商队也是这样选择,可疑神疑鬼的许洛,却总觉得老沙就好像察觉出自己对这地方感兴趣,而故意这样做一般。 不过,他也想开了! 既然老沙明显不想说,那他也就不问,就假装不知道更好,又何必让人家为难? 到了晚间,照样老规矩,明亮篝火绕着营地围一圈,将四周阴暗处照得通亮。 可这显然难不倒许洛。 他将青牛大车和寄奴留下,双拐轻轻车身上一点,身形已经悄无声息跃过火堆边的看守,消失在路边的密林中。 等了好半晌,老沙住的那顶小帐篷,突然门帘掀起一下,隐隐有光亮透出来,然后又无声熄灭。 看到这一幕,一直静静坐营地旁大树上没有离开的许洛,眼底浮现出一缕笑意。 既然你老人家当是个误会,那就算是个误会吧! 下一刻,许洛身形如灵猿般在山林中奔腾翻跃,一路向着鸦鸣山而去。 看着眼前陌生无比,却又莫名有些熟悉的破旧山神庙,许洛心思有些复杂。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里一趟。 是为了书生的不甘,还是为了那石虎诡怪来历不明? 或许两者都有! 山神庙就跟祈愿景最后一幕一模一样,连个大门都没有,唯一的正屋也倒塌大半,许洛弯腰低头才勉强钻进去。 幸好上方粗大横梁倒下时,架在一侧石墙上,里面还算是勉强能站直。 许洛看着空空如也的供桌,脑海下意识浮现那石虎模样,不知不觉间就走近了些。 可直到他走到供桌前,原本轻松神情突然一变,木拐如闪电般往供桌下刺过去。 笃笃尖啸声刚刚响起,许洛又突然停止了动作。 停颤动的木拐停在半空,发出嗡嗡颤鸣。 许洛小心翼翼挑开供台下方的灰蒙蒙破布,眼前景象让他眼角不由自主的一缩。 里面竟是一个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具外表没有任何伤痕的尸体! 尸体身材很是高大,哪怕是蜷缩在供台下,依然将下方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许洛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察看尸首,而是又重新钻出山神庙。 让一块跟来的大黑将四周全部巡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人存在,这才又重新返回到供台前。 许洛没有贸然的去拖出尸体,这事情怎么看都透着股诡异。 现在当务之急,是确定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许洛重新将布帘掀起,仔细打量着尸体的每一处细节。 直到见到尸体鼓鼓囊囊的腰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许洛这才用拐尖小心挑开腰带。 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牌,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乞活!” 玉牌一面刻着两个古朴大字,另外一面则是一副地图,只是规制形式却是与大燕这边风格明显迥异。 许洛搜遍脑海,也没找着大燕哪处与玉牌上地图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他正要将用青须小心包裹的玉牌先放到一边,可手却又突然一顿。 青须竟然自玉牌上,汲取到了某种阴煞气息! 许洛眼角一缩,要知道枉生竹最嗜好的补品,就是诡怪体内的阴煞浊气,可这东西对人类来说,就跟剧毒一样沾之即死,那这玉牌上怎么会有这东西? 接下来,许洛动作更加小心了些,对那人身上所有东西连碰都不敢碰。 无数青须宛若一只只小手般,在尸体上来回摸索,速度很快。 呼吸间一大堆东西就堆放在许洛面前,看那熟练程度,竟好似许洛亲自上手还要快上几分。 瓷瓶、玉盒、符箓…… 每出现一样东西,许洛脸色就慎重几分。 因为这里所有东西,一看就是某方大势力的制式出品,制作精美、大小一样。 最后竟然还有一个古怪葫芦! 看上面散发的灵压,仅仅只是个黄阶法器罢了,可许洛却是最为看重。 因为向来看什么都是爱理不理、一副高冷模样的枉生竹,无数青须竟然自发缠在葫芦上,久久不肯松开。 许洛甚至能隐隐察觉到,灵识中青竹传来的欢呼雀跃之意。 这葫芦浑身灰朴朴,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 许洛晃晃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上下打量几遍也没能找出葫芦出口在哪打开,原本的葫芦口处没有一点缝隙,通体上下浑然天成。 见看不出什么名堂,许洛也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所有的瓷瓶颜色各异、造型精致,可上面也不贴心的贴个名字。 许洛一边心里给打上差评,一边将里面东西倒出来,果然全是一些不认识的丹药。 以他那二把刀的水平,辩识丹药不亚于盲人摸象,能看出个屁名堂? 最后又只能无奈装好,符箓倒是只有两叠。 数量稍多一些的那叠,许洛用灵识一扫,便不由得闷哼出声,这些竟然全是玄阶符箓! 许洛骇然看向那叠数量只有三张的符箓,通幽术下意识发动,可仅仅只看了一眼,双眼便刺痛流下泪水。 可此时许洛却顾不得这些,哪怕泪眼模糊依然贪婪的盯着那三张符箓,喉咙咕哝直咽口水。 他娘的,这、这是传说中的地阶符箓! 这尸体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此珍贵的符箓一带就是三张? 这玩意究竟有多么稀少珍贵? 这么说吧!许洛原先所呆的莫水郡,全郡搜刮一空,只怕也搜不出这样三张符箓。 倒不是说这地阶符箓就逆天开挂,威力无可匹敌之类的,而是数量真真极少! 要想炼制地阶符箓,最起码境界就需要传说中的合气境。 合气境呀!在大燕可是能被尊为驱邪天尊的存在。 真到这种境界他还有时间来炼符,又有几个人值得他们出手? 看到这东西,冷静下来的许洛,脸上喜色逐渐褪去。 如果先前是大发一笔、欣喜若狂的愉悦,那么现在就是出门捡到一大袋银铢,可最后发现上面全沾着狗屎的恶心沮丧。 甚至他隐隐还有着一丝担忧,自己这是不是又一脚踩进某个大坑里,还是那种爬都爬不出去的那种。 幸好许洛走到现在,早就被打击得心性坚韧,仅仅郁闷片刻就收拾好心神。 这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来吧、来吧,有本事就弄死小爷! 玉盒只有三个,第一个就给了许洛一个天大惊喜。 一打开熟悉的温润灵光,就差点亮瞎他那双狗眼,竟然是满满一盒,足足二十四枚灵露。 许洛又连忙翻开后面的盒子,果然里面还有八枚灵露。 这会儿,许洛早已将刚才的担忧、沮丧全抛到九霄云外,眼睛都红得发紫。 先不说其他东西,光是这么多灵露,别说这人已经死了,就算没死许洛都有打劫的心思了! 天可怜见,他有着枉生竹这般先天灵物,修行这么久也仅存下可怜的六枚灵露。 片刻后,许洛深呼吸几次,将心神自贪婪中挣扎出来。 这件事情越来越不简单,这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携带着一身宝物就这么死在这里。 第二百三十八章 阴煞碑 这也意味着许洛若是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无尽的麻烦中。 他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会有天上无故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有,那也有可能是飞机上工作餐漏了,更有可能馅饼本就是有毒的。 想了想,许洛一样样东西仔细查验,脸上逐渐露出了然神情,果然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沾染着那种诡异阴煞。 这种阴煞跟许洛平日里,在诡怪身上见到略有不同。 如果说诡怪身上的只是一滴污水,那这些阴煞就已经浓稠成墨汁。 不光这些东西,准确的说,应该是包括那具尸体都是一样。 青须绞合成触手,小心检查着尸体。 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后,许洛将一切细节深深刻在脑子中,然后手掌微抬,无数青须绷得笔直,将尸体保持着原来姿势缓缓托起来。 而在下方又有了新的发现,一面如镜子般大小的玉盘,正被尸体压在身下。 许洛伸手一探,青须便将玉盘举至眼前。 玉盘上还有着微弱灵光闪烁,正中心处依稀还有着几个小字。 许洛辩识许久,才勉强认出其中几个:“大燕……万御宗…灵……有毒!” 毒字最后一笔拉得老长,像是手指无力垂下的痕迹,许洛明白应该是这具尸体临死前,留下的最后绝笔。 而这方玉盘,他虽然从未见过这种法器,可大概也能猜出来,应该是和传信符纸类似,用来传递消息之用。 许洛没动这玉盘,又将它重新放回原位。 这种用来传信的古怪法器,一个不好就会有印迹留下,最好还是别动! 这些字迹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接下来就是看看这人到底是如何死的! 他眼中厉色一闪,漆黑瞳孔猛得透出腥红,浩荡气血如长江大河般猛得灌入眉心中。 无数青须顿时无风自动,疯狂摇曳,自尸体各处窍穴中深入体内。 没过片刻,许洛眼中终于露出恍然神色,果然,这人就是中了某种未知剧毒而死。 一种哪怕修行人也无法避免的剧毒。 最大可能是藏在某种灵物,或者是灵丹中,被这人傻傻服下,而且过程十分迅速,让他连最后消息传递都没来得及完成。 将尸体原样放下,许洛看着眼前一堆宝物微微皱眉。 宝贝虽好,可也得有命用才行! 这样看来,要想将自己踪迹完全从这件事中摘出,那就得有取有舍才行! 他思忖片刻,先将灵露自玉盒里倒在身前,然后又将那古怪葫芦拿过来,最后却意外的将那块身份玉牌取来。 然后想了想又将那三张地阶符箓取来,至于剩下的丹药、其他符箓东西却是丝毫未动,不是丹药不珍贵,而是许洛压根不认识其中任何一种,真全给他也不敢乱吃。 他又不可能将所有丹药全取走,那不是掩耳盗铃? 符箓看似威力强悍,可仔细想想,以许洛现在的境界,遇到的敌人诡怪,打得过的看他不起,打不过的许洛也不需要符箓! 至于三张地阶符箓实在是太过珍惜,许洛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昧下来! 许洛操控枉生竹,先将所有灵露上诡异阴煞全部吸净,小心收起来。 这些灵露才是他这阶段最需要的宝贝,不论是修行、疗伤、甚至蕴养大车里那些灵物精怪,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然后则是那面玉牌,这人身份成谜,只怕想要查找线索,还得从这玉牌上找。 不管如何,自己也算得了他不少好处,若是有机会还是回报一二最好。 最后才是那个古怪葫芦,直到现在还是有一些青须死死攀附在葫芦表面。 许洛眼睛闪动,以枉生竹这二货无宝不落的性子,这葫芦的珍惜之处,只怕还超出自己想象。 他再次检查一遍葫芦,确认没有任何开口,或许有,但肯定不是现在的他能找出来的。 许洛很自知之明的,将气血源源不断的灌入眉心青竹。 小爷不行,你要你上! 轰,密密麻麻的青须陡然伸得笔直,如一根根钢针般,毫不犹豫的扎进葫芦。 咝咝声连绵不绝,那灰色葫芦顿时被扎得像个筛子般。 许洛看得嘴角直抽,当真是物以类聚,都是这么简单粗暴吗? 可下一刻,他正要深入葫芦内部的灵识,却猛得一沉。 明明山神庙中空无一人,可许洛感知中却出现了一尊高大无比,几乎是接天连地,看不清面目的人影。 人影伸出一根手指,似缓实快的朝许洛眉心处点过来。 刹那间,许洛视线中再没有山神庙、没了四周景物,甚至没有了天地…… 只剩下那根瞬间变大,占据所有视线的手指。 与此同时,一声低沉呵斥仿佛自许洛心底最深处响起。 “何方屑小,胆敢觊觎我乞活……” 在这一刹那,许洛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做,直觉告诉他以他现在修为,做什么都是白搭,唯一的依靠就是枉生竹。 他灵识化作人形,抱起那根青竹虚影,就这么一杆子扫过去。 轰,那道出场拉风,可却连话都没说囫囵的高大人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甘悲愤怒吼,就化作点点星光。 星光正要消散之际,青竹猛得通体一颤,枝叶摇晃间生出一道道旋涡,点滴不剩的将所有星光全部吞噬。 许洛猛得睁开眼睛,将喉咙里要涌出的腥甜又生生咽下去,神情无比古怪的咕哝出声。 “一道灵识而已,屁话真多!话说刚才应该再慢一些,听下乞活到底是什么意思,哎……” 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许洛早已有心理准备,准确的说,他早已被老天爷这种打击打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成自然嘛! 随着那道未知灵识破碎,葫芦也发出咔嚓裂开声音。 一块方方正正、漆黑如墨的石头掉了出来,左下角隐约刻着几个小字。 用灵识来回探查几次,这石头就好像是一块普通石头,孩童巴掌大小的表面上也没有灵光闪现。 许洛小心翼翼的拿起石头举至眼前。 “阴煞碑!” 这竟然是一块石碑! 许洛尝试着再次用青须试探,可这回枉生竹回应却有些懒洋洋,有种吃撑了的感觉。 看来刚才那道灵识,让它得到的好处当真不小。 暂时琢磨不出什么名堂,许洛也只能先将石碑收起来。 乞活玉牌最为轻松,沾附的阴煞气息也是若有若无,青须只是轻轻扫过,便将阴煞汲取得干干净净。 到最后那三张地阶符箓时,却出了意外。 不知道为何,枉生竹竟然传来隐约的抗拒之意,那些原本生机勃勃的青须也垂头丧气,陡然变得懒洋洋的,无精打采。 正疑惑间,噼啪,好似什么东西裂开、又好像竹节抽芽的轻微细响,在许洛耳中、脑海,甚至心底最深处清脆响起。 许洛先是一愣神,可继而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明明声音很是轻微,可听在他耳中,却不亚于惊蛰春雷炸响、洪钟大吕嗡鸣! 当年枉生竹抽出第一根枝丫时,也就是《魔猿混沌身》出现的时候,也正是这么一声轻微的抽芽声。 这意味着,经过这么长时间恢复,只怕枉生竹上第二种神通已经出现萌芽。 这个喜讯比起今天所有收获加起来,带给许洛的喜悦都要大。 若不是地面上这些东西,对许洛现阶段委实大有用处,他都想直接不趟这浑水,转身溜走了事! 看着地上三张珍惜符箓,许洛不由得惋惜叹气。 也不知道枉生竹用精气蕴育出功法之后,还能不能汲取干净那阴煞气息,不然就只能放弃了! 青须再次凭空而现,可这次数量明显少了许多,显然显化出功法后,枉生竹只怕也是元气大伤。 许洛小心的操控青须一点点的清除着阴煞气息。 这次时间就有些长了,直到天色将明,夜色最深的时候,许洛才勉强将阴煞气息清除干净。 许洛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丰厚收获,马不停蹄的将剩下东西,又一一放回保持着原样的尸体身上,然后一点点清除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与气息。 这可是个精细活,等到许洛再次站在山神庙外时,他整个后背都已经汗湿。 许洛在门外站定片刻,仔仔细细将所有动作全部回想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这才叫上大黑,重新消失在山下…… 一大清早,许洛精神抖擞的自床榻上爬起。 听到动静,外面大厅黑莲丛中便冒出寄奴曼妙身形,她一脸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动作迅速的准备好洗漱用品。 许洛已经正正好拄拐走出房间,大爷似的往还在冒着火星的壁炉前一坐。 寄奴会意的端盆过来,温柔的给他擦拭着脸庞,许洛舒畅的吁出口气。 “寄奴,你每天这样做,以后要是离了你,我可怎么活?” 寄奴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就不离呗!” 许洛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可身体却很诚实,安安静静的享受着寄奴无微不至的伺候。 突然许洛好似想起了什么,闭着眼叮嘱道。 “寄奴,别忘了给大黑喂一枚灵露补补,昨晚可算是辛苦它了!” 啧啧,以前就算寄奴,享受过的最高待遇就是黑莲子,可这发了笔模财后,当真是财大气粗、小人暴发户的风范尽显无疑。 第二百三十九章 梦镜 寄奴抿嘴偷笑正要说些什么。 正准备去清点昨晚收获的许洛,却突然低喝出声:“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不等寄奴回答,他已经如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般持拐飞窜,人已经出现在车辕上,冷眼看着上方天空。 “所有人都滚出来!” 此时驻地上方,正有一道高瘦人影正凭空悬浮在半空。 一道圆形光芒正如游鱼般围绕着人影上下飞舞,光芒影影绰绰看不清模样, 可体形却是时大时小、变幻不定。 许洛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大小如意,至少是玄阶伴生物,这难道是洗身境? 随着喝斥声响彻整座营地,几乎所有商队中人全部老老实实走了出来,就算有不老实的, 一看见那宛若活物的光芒,那也自然会老实下来。 老沙脸上勉强保持着几丝镇定, 假意呵斥整理着队伍, 一点点挪到青牛大车旁边。 “大人,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洛正要安慰几句,可这时天上人影突然将目光看过来。 许洛只觉得自己就如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吐至喉咙里的话又生生咽下去。 高瘦人影一晃,便突兀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 许洛心叫不好,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出手找死的念头,站在车辕上一动不敢动。 “竟然还有个通脉境的驱邪司后辈,你怎么会和这些废物混在一起?” 冷漠声音在许洛耳边响起,让他后背隐生冷汗。 他娘的,真是洗身境! 心里暗骂,可他面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晚辈前些日子出了些意外,身受重伤,这才托身平安商队,打算前去磐石城述职!” “磐石城、于瘸子的人?” 来人语气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变得缓和了几分。 “行了,既然都是自己人, 就不用这般拘束!” 话音一落,许洛只觉得笼罩在灵识上的大山仿佛一下子移开, 瞬间变得活跃通透。 他心里暗骂,谁跟你这种以大欺小的货色是自己人? 可心里也对来人口中的于瘸子,有了一丝好奇,这人明显是说出这名字后,态度才有些改变。 许洛微微抬头,偷瞄了一眼。 来人是个大约五六十岁老头,身形矮小,瘦削脸庞上留着一绺山羊胡,眼睛狭长,不时闪烁寒光。 许洛不敢多看,赶紧抱拳行礼。 “小子许洛,奉征召自莫水郡前往磐石城,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此来有何贵干?” 老头不耐烦的摆摆手,正要呵斥几句可又突然愣住,然后才疑惑问道:“莫水郡?” 许洛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能干笑着点点头。 “古思炎?” 老头神情突然变得似笑非笑,声音还是听不出喜恶。 可许洛何等聪慧, 敏锐灵识中还是察觉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厌恶,他心下顿时连声叫苦, 完了! 司正呀司正,你老人家当年到底结了多少仇家,怎么随便碰上一个,就对你不怎么感冒的样子? 许洛索性不再回答,只是满脸讪笑。 可私底下心神就已沟通上枉生竹,他可从来没有束手就擒的习惯,真要有什么不对,哪怕是死,那也要先崩下敌人几颗牙再说! 仿佛察觉出许洛心底的戒备之意,老头神情又变得古井无波。 “放心吧!老头子确实跟古疯子那帮人不对付,可也不至于下作到来对付你这小辈,怎么说也都是驱邪司一家人! 不过接下来老头子问些事情,你就老实配合,如何?” 许洛心里狠狠一跳,不知如何立即想到山神庙中那具神秘尸体,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连声点头答应得痛快至极! 嗯,主要是打不过! 这时,其他商队的人也开始朝这边汇聚,人头乌乌泱泱,起码有上百人。 老头可能也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这么人,顿时眉头紧皱起来。 许洛察言观色,立即朝看似憨厚、实则精明的老沙使了个眼色。 老沙先是一愣,可偷眼一打量老头脸色,立即明白过来大叫出声。 “所有商队主事立即上前,法师大人有要事询问……” 可没想到老头却是一挥手,顿时只见到老沙嘴唇无声张合,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洛心下生起一阵不妙,可还来不及应对,那老头已经怪笑出声。 “不用那般麻烦,待会只需所有人都乖乖配合就行!” 话音未落,一直环绕在他身周的那道光芒蓦地一顿,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老头脸色变得无比和蔼,如同抚摸小情人般摩挲着铜镜。 “宝贝梦镜,今儿可要辛苦你了!” 见到这般作态,哪怕明知道铜镜应该就是老头同生共死的伴生物,许洛仍觉得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怕是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而且、梦镜、梦镜,十之八九和灵识、神魂相关的伴生物,一听就不是好相与的。 不管了,直接动手! 许洛浑身在气血狂涌,心神直接勾动眉心青竹虚影,悄然伸手攥住那个装着地阶符箓的玉盒。 若是实在无法逃过这一劫,那就别怪他不讲武德,死也要拖些人垫背。 可就青竹虚浮而出的刹那间,灵识大幅得到加强的许洛,却又生生刹住所有动作,已经开始凝聚的气血又被他生生散开。 气血逆冲之下,丝丝鲜血自清秀五官中迸射出来。 “哦,想动手?啧啧,还算有些胆识,我驱邪司这些后辈,也不全是废物吗? 只是,你难道在潜龙阁没学过什么叫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嗯……” 最后一个字极其诡异,声音仿佛化作无数利箭直刺许洛心神。 噗,许洛再撑不住体内伤势张口喷出鲜血,整个人软绵绵靠在车厢上。 老头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眼中露出兴奋神情,就好似别人越痛苦,他越是愉悦。 “放心好了,只是查看一下这两天你们的记忆罢了! 只要不反抗,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老头子修行近百年就从来没在这事上失手过!” 许洛操控枉生竹,死死捆住就要冲出来的寄奴,这丫头要是这会儿出现,鬼知道这老杂碎会做出什么事情? 见着老头还在那里自说自话,他心里苦笑。 我只是双腿残废,又不是脑袋残废,你又何苦把我当傻子? 很久以前,那也是给老军医打过电话的人,这套路真真熟悉无比。 一出事,当场就被你这老狗弄死了,那自然不会失手! 可现在情况着实有些出乎预料,原本许洛是打算拼死一搏的。 可就在刚才灵识暴涨的刹那间,他分明还感知到暗中还隐藏着另外两人,气息跟老头几乎不相上下。 许洛猛得反应过来,如果这老头真得是驱邪司中人,那只怕还真就不是一个人,来得是整整一个诛邪尉! 果然在许洛仔细探查下,在灵识感知的最边缘处,终于又发现一道若隐若现的气息。 仅仅只是灵识一触,那气息陡然一变,瞬间如大日般炽热滚烫、熠熠生辉,许洛只觉得脑子一疼,好像被人拿烙铁烫了下般。 若不是枉生竹发力掩饰,只怕就已经被人家顺藤摸瓜揪了出来。 这般恐怖的阵容,彻底将许洛还想趁机偷袭一把的念头打消。 既然打算从心,那就演到底嘛! 正好许洛本就伤势未愈,老头气机再稍一压制,他立即应声吐血。 看,这多好,演得自然、看的愉悦,两相欢喜! 老头看着一下子态度大变的许洛,眼神略有疑惑,难道这小子真得察觉到其他人呢? 可遂即,连他自己也被不靠谱想法逗笑了,一个通脉境小辈而已,罢了,只要落入到我宝贝铜镜中,到时总共撸过几把、想生还是想死,不都是清清楚楚? 许洛靠坐在车辕上,一副心丧若死的颓废模样。 老头终于还是略过他这一节,朝四周巡视一圈,见灵识感知中人已经全部到齐,便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铜镜上。 铜镜缓缓悬空,洒下一片丈许方圆光晕。 这时没人注意到,许洛低垂眉眼悄然闪过一丝欣喜若狂。 就在刚才光晕出现的那一刻,昨夜因为抽芽而元气大伤的枉生竹,陡然在灵识中发出一道想要吞噬掉光晕的渴求意识。 这意味着什么,许洛再明白不过,这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不对,已经是绝路!只是又被枉生竹这逆天灵物,生生刨开墙角,挖了条生路出来。 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胖主事,在老头凌厉目光下,战战兢兢带着自家商队走进光圈中。 下一刻,光晕轰得散成星星点点的白芒,朝着人群落去。 光芒一入体,那人立即就悄无声息的软倒在地,若不是胸膛还略有起伏,几乎就跟死人一般。 见不过几息功夫,铜镜下所有人全部晕倒在地,还没有进入的商队立即喧哗出声。 可这回老头却根本懒得解释什么,手指轻弹。 几个声音最响的壮汉,脑袋瓜立即轰隆炸开,腥红鲜血四处飞溅。 刹那间,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先是陡然大作,可等到老头眼神重新扫过来时,所有喧嚣尖叫通通消失不见。 许洛朝着一脸担忧的老沙使了个眼色,示意不用担心。 第二百四十章 伞媚娘 这老头要是真想杀光这里的人,压根就不需要如此麻烦! 只不过,他如此肆无忌惮抽看别人记忆,也着实没怎么把这些人当成人看罢了! 嗯,也包括许洛在内。 在这一刻,许洛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刚刚被昨晚丰盛收获冲昏的头脑,立即清醒过来。 从表面上看去,他就这般垂着头,好像认命了般,可许洛心思却在急转。 虽然有枉生竹这个后手保障,可记忆这个东西,肯定不能敞开给别人看, 谁还没有点属于自己的秘密? 更何况,还关乎着修行人至关重要的神魂灵识! 老头的速度很快, 只不过片刻时间,那些晕倒的人就又全部醒来。 表面看去,除开眼神有些迷茫,身体并没有其他什么大碍。 这下众人都放下心来,很是配合的主动走进铜镜下方,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许洛终于抬起头,可神情明显随着人数逐渐变少而愈发纠结,脸上忽青忽白,像在演变脸似的。 将一个初出茅庐、不甘受辱,却又无可奈何的乡下倔强少年,演得活灵活现。 老头不时观察着铜镜,可却好似对许洛格外感兴趣一般,时不时就会打量一阵。 特别是许洛那明明恐惧不安,却又强装镇定的小模样,着实让他心情愈发兴奋。 终于,轮到了老沙的平安商队。 沙七息小脸满是畏惧,再没有往日半分活泼, 紧紧攥着老沙的衣角, 恐惧眼神不时看向许洛。 在他幼小心灵里,许洛这位驱邪司的大法师哥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厉害的人。 除暴安良、驱邪杀诡,尽乎无所不能! 感知到老头那不时看过来的玩味眼神,许洛这时哪还不明白,只怕人家最看重的就是他这个所谓的后辈。 或者说,这之前所有动作,都是为了给许洛制造心里压力。 特别他开始演戏时,那老头差点溢出来的愉悦眼神,更是让许洛怀疑这人可能有严重的心理变态! 老沙担心眼神倒没怎么让他动容,可当小七息那单纯清澈眼神看过来的时候,许洛瞬间一愣。 有对即将发生事情的茫然失措、也有对老头的恐惧仇视,可更多的是对他的期待希冀…… 有人说,孩子的眼睛是这世上唯一能与星空媲美的东西,这一刻许洛莫名相信了。 既然迟早自己都要面对困境,为何不给这双现在还依然清澈的眼睛一些希望? “前辈,平安商队这几天一直跟小子形影不离,我看就不要浪费时间, 就直接查看小子的记忆好了,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许洛的突然出声, 不禁让平安商队所有人一愣,就连正准备看好戏的老头,也跟着一愣神。 同是修行中人,他就不信许洛会看不出,铜镜到底是怎样一件伴生物。 记忆被觊觎,普通人也就罢了,可若是修行人,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若不能堪破这心劫,只怕日后境界不得寸进。 更恐怖的是若是老头心怀不轨,在其中稍做些手脚,只怕今后许洛生死都不再操控在自己手上! 实际上,老头自从发现许洛的身份来历后,就是这般打算的。 可现在,这小子竟然上赶子来送死? 老头因为以前某人的事情,性子本就是怯弱胆小、色厉内荏,表面上的凶残狂妄,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 要他直接杀掉许洛他确实不敢,至少明面上是不敢的,不然老头也担心自己哪天落单,被那帮疯子围殴。 当年这种事情,古疯子可没少干! 这会儿他反倒开始疑神疑鬼,一时竟没顾得上回应。 直到许洛疑惑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老头总觉得在他眼神里好像有着丝丝嘲弄,他也不再假惺惺掩饰,恼羞成怒的冷笑出声。 “这可是你自找的!” 老头狭长细眼再无半分冷静,只有无尽的戏谑残忍,铜镜滴溜溜一转悬浮到大车上方。 可就在这时,一道高亢长啸自远处传来。 老头神色猛得一变再顾不上许洛,朝啸声传来处看过去,那里正是鸦鸣山方向。 片刻后,他眼神里开始涌现掩饰不住的喜色,然后啸声接二连三响起,忽长忽短,仿佛在传递着什么。 老头眼里喜色愈发浓郁,最后竟旁若无人的哈哈笑出声来。 他身形一晃,下意识就要离开,可又猛得停下,看着下方明明靠着拐杖才能站立,腰背却挺得笔直的许洛,心下愈发厌恶。 这般死不认输的作态,像极了当年的那帮人,果然不愧是那帮人调教出来的小崽子吗? 而且这小子身上只怕有些古怪,不如抓紧时间再用铜镜查验一番,就算他是无辜的,控制在手中日后也能给那帮疯子一个大惊喜! 老头眼睛里闪动着危险光芒,许洛下意识涌起不妙感觉。 这时边上一道清冷声音传来。 “于娘娘,你还在磨蹭什么?大人已经找到那人,还不赶紧去汇合!”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碧玉荷叶裙的中年美妇突兀出现,正一脸不满看着手掐印诀,准备动手的老头。 “你知道什么,这古怪小子可是那帮疯子的人!” 老头显然被于娘娘这个名号恶心得不轻,可又对这美妇有着几分忌惮,只能把话题扯到许洛身上。 中年美妇视线冷冷扫过许洛,唯独对他那双残废双腿多看了几眼,可片刻后又偏过头不再理会。 “那又如何,归正派难道就不是咱们驱邪司的人? 再说这小哥现在不过区区通脉,等以后境界修为高了去到犒京,只要不是个傻子,自然就知道该怎么选!” 此时的许洛一脸懵逼,刚还在暗笑那老头于娘娘的古怪名号,可没想到,转眼自己也被强行安上派别。 归正派,那是什么玩意儿,跟古思炎有关? 中年美妇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知道一下子就挑中于娘娘哪根敏感神经,他彻底撕下脸上和蔼面具,满脸狞笑。 “哟,听你伞媚娘这话里意思,还真是余情未了?” 伞媚娘一听这话,俏脸顿时阴沉一片,也不反驳就这么死死盯着于娘娘看。 许洛夹在两人中间,只觉得浑身莫名一寒,回过神来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之处。 一道道暗潮汹涌的气机,正自两人站立处如滔天巨浪般一波波涌过来。 可即便遭此无妄之灾,许洛也不敢乱动分毫,生怕引火上身。 这位叫伞媚娘的中年美妇,就是刚才他感知到隐在暗中的两人之一。 气机冲撞,将站得最近的平安商队所有人,全部狠狠抛飞。 伞媚娘秀眉一皱,反手自背上拔出一把旧伞撑开。 竹木为柄、油纸为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出奇,唯有伞面绘了一副桃林送别图有些炫目,那朵朵桃花红白相间、粉嫩妖艳,就好像刚刚自树上摘下来的般。 “既然这样,老娘今日倒要看看你这娘娘腔敢不敢动手?你于娘娘若真有种,就直接把这小哥打杀当场,那我还高看你一眼!” 说到这里,伞媚娘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哦,原来如此,让我猜猜,你是打算用你那破镜子,在他灵识中种下阴手? 啧啧,当真了不起! 堂堂洗身境大高手,对司里后辈竟用这种阴狠手段,等回到犒京城,老娘一定会将这荣耀事迹,多多替你宣扬一番,不谢!” 伞媚娘说完就也不再阻拦于娘娘,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 于娘娘脸色忽青忽白,他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倒不是怕别人笑话,反正他打不过的人,谁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打得过的,相信也没人敢笑! 他怕的是,消息传到归正派那帮疯子耳中。 虽然这些年归正派那些骨干精英,大多被或驱、或赶,送去了偏远之地,好像消失了一般。 可若是这些人能以常理度之,那也不会被驱邪总司称为疯子! “于娘娘,还等什么,动手呀!” 伞媚娘一脸玩味的催促着,听得一旁的许洛冷汗直流。 阿姨,呃!不对,姐姐,你若是真想帮我,能不能别这么莽? 怎么总感觉,你有种迫不及待看好戏的错觉? 此刻这女人笑靥如花、秀色可餐,可许洛真心觉得,她还不如刚才扳着脸可爱些。 这番话从头至尾没半个脏字,可却怼得于娘娘脸色铁青无比,一脸愤恨却又始终没再敢动手! 场上气氛逐渐有沉寂,好半晌之后,于娘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所有愤怒、不甘瞬间消散。 正在与伞媚娘对峙的气机猛然一撤,反手就落在许洛身上。 “你说得对,老头子确实没种不敢无故杀这小子,可身为司里前辈,见猎心喜指点一番后辈,那任谁都不能说什么! 你伞媚娘若是有胆,不妨再阻我试试?” 这下,轮到伞媚娘愣住了。 于娘娘已经退了一步,若她再得寸进尺,那两人就只能明刀明枪干一仗,这要是传来到大人耳里,那她非得吃一顿挂落不可! 她握伞的素手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出手,心底长叹。 罢了,今日此番阻止,也算是报了于瘸子当年抬手之恩! 第二百四十一章 地苍尉 许洛也没想到,这于娘娘如此舍得下脸面,明明被人拿话高高架起,可现在却连脸都不要了,就准备直接上手。 还指点一番? 呸!你个老梆子,最后祈祷日后不要落到小爷手里,不然,不把你摆出个十七八种姿势,小爷就跟你姓! 虽然心里狠狠咒骂,可现在得伞媚娘提醒,许洛总算明白过来。 为何这于娘娘行事,前后总好似有矛盾之处,大费手脚只为给他一番教训,却又不敢直接诛杀! 于娘娘故意朝着许洛,一步步缓缓走近。 他就喜欢看着猎物在手中挣扎,却又无力挣脱的那种痛苦表情。 哪怕当年就是因为这恶劣习性,被人差点剁成好几截,可他还是死性不改,这些年反而愈发变本加厉。 看着许洛青筋毕露、满脸怒火的年轻脸庞,一股如同醉酒后的醺醺然自于娘娘心底升起。 特别旁边刚刚还在狠狠嘲弄自己的伞媚娘,此时一脸无奈,却又不敢破坏自相残杀规矩的羞恼作态,差点让他直接高潮。 许洛猛得将头低下,免得让两人见到自己眼中异色。 既然免不了受番罪,那还不如主动点,该怂还得怂! 他猛得逆转气血,张口就喷出一口鲜血,一副随时随地都能挂给你看的模样。 于娘娘脸上得意戏谑神情一僵,也不再装模作样,身形一闪就出现在许洛身边,鸡爪似手掌死死抠住他肩膀。 “啧啧,这就不行了,年轻人身子骨有些虚呀!” 就在这时,远处又是一声急促长啸传来,伞媚娘两人面色齐齐一变。 于娘娘不甘的咧嘴冷笑:“算你小子命好,咱们来日方长!” 话音未落,又是一掌重重按在许洛背心处,然后身形一晃就要腾身而起。 可没想到,伞媚娘这时却突然冒出一句狠话。 “小哥要是不服气,尽管来犒京城找人报仇,奴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地苍尉伞媚娘!” 刚腾身跃起的于娘娘,差点一头栽下来。 他娘的,你这是恐吓,你这是生怕他找不到人是吧? 可刚才大人啸声中的催促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两人都不敢再耽搁,互相狠瞪一眼便齐齐消失不见。 直到灵识中再感知不到两人踪影,许洛才终于抬起头。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煞白如纸,本就是伤势未愈,于娘娘最后那一掌,气机更是直冲他心肺要害而去。 若许洛真只是一个普通通脉境,就这一掌,就能让他在床上至少躺好几个月。 幸好许洛的《魔猿混沌身》已经至煅骨境,肉身强悍超乎所有人想象,这才勉强化解开那股气机。 饶是如此,只怕许洛伤势复原之期又得再度延长了。 “许洛……” 重新得到自由的寄奴小脸上挂满泪痕,一把死死抱住许洛头颅。 许洛苦笑出声。 “傻丫头,你再不扶我进大车,阿哥没被那老杂碎弄死,也要被你挤死了!” 寄奴俏脸蓦地一松差点笑出声来,反应过来后又羞恼的在他身上捶了几下。 见许洛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她又心疼的赶紧将他抱起跃进车厢中,各种灵药不要钱一般就要往许洛嘴里灌去。 许洛咽下一枚灵露,就摆手阻止她的浪费行为。 “我骗那杂碎的,吐血只是之前伤势还没全好而已,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就行!” 于娘娘两人自从离开后就再不见踪影,可即便这样,驻地的各家商队依然没人敢擅自离开。 一直等到天色将晚,许洛自沉睡中醒来,让老沙赶紧上路离开之后,剩下的人这才忐忑不安的跟着离开。 许洛坐在车辕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看来地苍尉一行人,就是导致那神秘人悄无声息死在山神庙的主因,到现在连他也不太确定,自己做的那些手脚,能不能瞒过这些高手! 毕竟你没到那个境界,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人究竟有哪些神通本事? 车厢里传来寄奴压抑的欢呼声,这丫头正在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数着那些灵露。 至于那三张地阶符箓,只怕得等到磐石城,许洛找个机会去藏书楼看看,才能摸清到底是什么符箓,有什么威能? 鸦鸣山离着磐石城已经没有多远路程,就算商队速度并不算快,最多今晚再在野外宿营一宿,明天就能进入城中。 走到这里,一路结伴而行的商队数量也越来越少。 因为附近村寨、坞堡数量逐渐多起来,并不是每支商队都能拿到磐石城颁发的通行证,特别是像平安商队这种小型商队。 晚上露营时,许洛正在缓缓调理自己体内伤势。 不远处帐篷后一个小脑袋突兀冒出来,看了眼又缩骤然缩回去。 许洛眼睛都没睁开心里却在暗笑,若是你摸到这里,我还发现不了,那都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过了片刻,沙七息还是耐不住性子,又重新冒头出来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笑眯眯的大脸。 “啊!” 沙七息被许洛的突然出现吓一大跳,反应过来后小脸又变得通红,双手扭捏搅着衣角,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怎么,白天吓破了胆?” 许洛轻轻摸摸小家伙脑袋,一脸打趣神色。 沙七息小脸胀得通红,着急大叫。 “才不是了!只是、只是大人你……” 许洛无奈笑笑,替他把话接下来。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阻止那个坏老头?” 沙七息小脑袋猛点,一脸期望的看着许洛,明显不希望自己崇拜的对象,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可许洛沉默许久,却还是含笑说道:“打不过!” 这话听得沙七息满脸瞠目结舌,这么直白的吗? 许洛手掌搭在他脑袋上,抬头看着好似害羞掩在云层中的红月,像是在说给沙七息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沙七息你记住,打不过不丢人! 我老家那小地方有句俗话,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技不如人就努力追,总有一天能将债讨回来,明白吗?” 沙七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清澈眼眸中还是有着些许失望。 许洛笑了笑:“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事情?” 沙七息猛得一蹦三尺高。 “完了,阿爷来叫你尝尝他的拿手好菜,这下回去又要被揍屁股了!” 许洛哈哈大笑:“走吧,我保证你不会挨揍!” 这老沙一路上只怕早已看出些东西,却能忍到马上就到磐石城才问,也算是有耐心。 果然当许洛跟着沙七息走到火堆前,老沙只在他屁股上爱怜轻拍几下,就让他玩去。 “来、来,大人尝尝我这在山蛮那边学来的叶包肉,保证你鲜得舌头都掉下来,只是这美食却需趁热吃才有味道,这才冒昧请大人移步!” 许洛坐在他身边,放下双拐。 “老沙还是叫我小洛吧,你如今再叫我大人,我可担不起!” 老沙一愣神,看着许洛认真表情仿佛明白了什么,也不矫情爽快点头。 “成,那老头子就托声大,叫你一声小洛。” 许洛接过他手中一种用紫色树叶包裹的肉片,顺手塞进嘴里。 滋味果然如老沙所言,鲜美异常,只是有些烫,许洛一边吞咽、一边大声哈气,还不忘朝老沙比划个大拇指。 老沙虽然看不太懂这手势意思,可许洛眼中陶醉满足神情却是骗不了人,顿时志得意满的呵呵笑起来。 就这样,两人一个烤、一个吃,配合得无比默契。 倒是许洛却是光吃肉,放在手边的酒水却是一滴未沾,老沙也是闷着头一直烤肉,没有说话。 直到见到叶包肉都快被许洛吃完,他也没碰一滴酒,老沙终于没忍住。 “小洛,你为何不喝酒,可是嫌这酒太差?” 许洛摇摇头笑着解释:“当然不是,只是我不习惯谈事情前喝酒而已。” 这话一出,老沙正准备重新割肉的动作一顿。 许洛又接着笑道:“老沙,我这肉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聊聊如何?” 老沙叹息一声,将手中解手刀放下,神情变得有些颓废。 “你都看出来了,也是老头子自不量力,竟然想着瞒过一位法师大人,当真是可笑!” “老沙你想到哪里去了?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可最后却是帮了我大忙,小子若是再不承你情,那我这一身修为怕是都修到狗身上了。” 老沙感激的看许洛一眼,自己果然没看错。 这年轻人和其他的驱邪人是不一样的,不但自心底里没有看不起普通人,也重情重义,知恩图报。 他朝四周打量几眼,见沙七息正在学着商队里几个年轻人扎马步,老眼里露出一丝欣慰。 “七息这孩子自小聪明懂事。 可我这个阿爷,却是个没本事的,这么小就带着他这么风餐露宿、终年奔波,你可知为何?” 许洛将最后一片肉塞进嘴巴,没有回答。 这时候老人也不需要他回答,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果然老沙又在那呢喃自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央求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老头子年近四十时,才因伤从御兵司退下来。 家里老人百年后,便在这磐石城安了家,之后幸得祖宗保佑,我沙家一连生仨儿子。 我打了大半辈子仗,那时只相信一个道理,好男儿从军出。 结果、结果…… 大儿承武在先帝朝死于晋人之手,接下来是二儿承志殁于诡物潮,最小的三儿更是可笑,竟然这秋叶驿无故失踪。 老婆子受不了这打击,又怨我太过固执,郁郁而终。 儿媳妇也受不了这孤苦,不知所踪,可老头子不怨她,至少她还给我家承安留下了唯一血脉。 年轻时砍过晋人、杀过凶兽,自诩斩头沥血,可儿子全没了那会,才突然觉得这世间一片乌漆麻黑,就连这天都是灰色的。 随着七息一天天长大,又觉着再黑的地方那也会有光明。 明明自家活得连狗都不如,可不怕小洛笑话,教给七息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许洛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宛如魔怔一般呢喃低语。 “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在他不断呓语的同时,心湖中那枚一直没成形的古怪符文逐渐蜷缩成茧状。 就在这一刻,宛若醍醐灌顶、水到渠成,通明心神通竟然入门了! 老沙没注意到许洛异状,还沉浸在往昔回忆里,通红双眼隐隐泛起水光,他赶紧低头假装添了把柴火,迟疑片刻才说道。 “这些年,老头子带着军中一帮老兄弟弄了个小商号,咬咬牙也能勉强湊活过,只是你说,我对不对得起大燕、对不对得陛下、对不对得磐石城?” 许洛心头刚泛起的喜悦之情骤然散去,脸色一肃郑重起身行礼后才斩钉截铁说道:“那自然是对得起的!” 老沙仿佛没看到他行礼一般,突然间老泪纵横,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对得起、对得起……”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举袖胡乱擦拭了几下,见许洛还弯着腰,老沙颤抖着伸手将他硬拉着坐下。 “老头子看了一辈子人,少有错的,小洛你可能不是个好人,可至少是个有底线的! 我等了一辈子,就在等这么一个人出现,你若是认为欠了人情,老头子便央求你一件事,不知你应还是不应?” 许洛脸色慎重起来,抬手示意他尽管说。 老沙看着身前通红篝火,眼神迷茫,好似在回想着什么,许洛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许久之后,老沙突兀出声。 “我原以为我家三子全是为我大燕浴血征战、埋骨沙场,若是这样即便我沙家全死光,那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可没想到、没想到…… 那最小的承安,却是背着个逃兵的罪名,渺无踪迹。 老头子这辈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知子莫若父,自家的种我最是清楚不过,承安是抱着给大哥、二哥抱仇的期望从军,怎么可能叛逃大燕? 再说,在这被安莫山围得铁桶般的秋叶驿,他又能逃到哪去?” 又是秋叶驿? 听到这里许洛眉头微皱,脑海里下意识泛起书生祈愿景中,长生村被屠戮的一幕幕场景。 “那承安大哥到底是哪一年失踪的,这么多年来,老沙你一直在走这条道行商,就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 老沙苦笑着摇头。 “小洛你是初来磐石城,还不太清楚此地形势。 若是其他地方,可能还有官府和你们驱邪司互相制约,可在这磐石城,只要御兵司不想你知道的事情,任你手腕通天那也是无用。 你之前不是疑惑,老头子对这一路所有事情,都是了如指掌么? 那是因为,自从八年前承安在秋叶驿失踪后,我便借行商之便四处打探消息,从来没有放弃过。 可随着年纪愈大,我跟那些老兄弟都快熬不下去了! 此次回磐石城只怕这小商队就要解散,所以我才想拜托小洛,若是有机会,帮我找一找承安。 哪怕、哪怕找出他尸体也成,我儿子绝不能背个逃兵的罪名……” 说到这里时,老沙眼中泪水终于再忍耐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嘴唇张合数次,可却是半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许洛看他无声哀泣,并没有尝试去劝慰什么,那是对一个老军的侮辱。 这些话语、情绪、泪水只是在他心里藏得太久、太久,猛得一下子爆发出来老沙有些接受不了,让他好好发泄一场未尝不是种好事。 直到好半晌之后,许洛突然抄起手中酒坛朝着老沙虚敬下,便大口大口灌下去。 老沙一愣神,继而好像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感激神情,粗糙手掌胡乱在脸上擦拭两把,他也端起酒碗就一口倒进喉咙。 明明只是劣等水酒,可两人却是喝得莫名畅快,最后一老一少,竟然就这么醉倒在篝火旁…… 磐石城占地广阔,可以说一座彻头彻尾的军镇。 在这里生活的所有百姓,也全都是跟御兵司有着或远或近的关系,就连衣食住行,说到底都是为着常年驻扎在这里的近十万兵士服务的。 高大的城墙宛若一片陡峭崖壁,矗立在景冲峡谷的西出口。 这里诡怪凶兽、大晋、大燕三方势力犬牙交错,但同时也是大晋大燕两个国家通行经商最为便捷的关口。 被人类驱逐的诡怪凶兽、朝廷缉捕的流犯逃兵、歪门邪道的修行人、两国各地活不下去的流民痞子…… 磐石城可以真正称得上是鱼龙混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所以形势堪称错综复杂、凶险莫名。 御兵司在此地驻扎有整整一个完整的啸风骑军部,数量大约在两万左右。 千万别觉着少,这可是人人符甲、座下龙鳞马,携带符箓器械,正儿八经的精锐部队,若是再加上身后辅兵后备,还有各城的守备兵,人数至少在十万以上。 这般庞大的兵力便掌握在磐石城将军府手中,下面则是粗略划为左、右、中三大营。 左右两营常年轮换在与安莫山深山老林,也是与大晋接壤的地方,中营主要就是后备辅后,包括护卫磐石城安全。 许洛看着前方遮挡着所有视线、感知的高大城墙,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这一路走来,当真是惊心动魄、险死还生,难怪驱邪司同僚一听要来磐石城,皆是人人色变。 还未进城,磐石城就给了许洛一个下马威,他还是首次遇到连灵识都无法穿透的城墙。 这常年征战的边疆重镇,果真和内陆风物大为不同。 不知是不是错觉,进城时许洛莫名觉得他这个驱邪司身份,竟然还不如老沙受重视。 那些全副武装的兵士们,几乎是像防贼一样警惕着许洛,若不是青牛大车一看就是伴生物,只怕他们恨不得将大车拆开好好看看。 看着早已通过城门的平安商队,还在旁边等自己。 许洛悄然朝老沙摆手示意他先走,等自己安顿完毕,有时间再上门拜访。 目送老沙等人离开,许洛脸上笑容迅速收殓,他看着摆出副懒洋洋作态,好像在逐字检查着征召文书的兵士,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在磐石城,驱邪司就是个挂在那的牌匾,只能用来看,屁用没有! 可许洛也绝没想到,一个区区城门小兵,就敢如此怠慢一个通脉境驱邪师! “这位兄弟,小弟文书可是有问题?” 许洛一脸温和,眼角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神情。 这姿态让那兵士,心里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从里到外舒坦得不行。 驱邪师、修行人? 那又如何,到这磐石城,是龙你得趴着、是虎得卧着,今日爷就教你这新来的一个乖! “嗯、嗯……确实有些小问题,你先在边上屋子里等着,我得仔细看看!” 兵士拿着倒过来的文书,在那装模作样看着,这家伙明显大字都不识一个。 旁边一位小校模样的兵士,则一本正经的检查着其他进城的人。 他说的屋子,是修筑在墙根底下的简陋木屋,应该是这些兵士换岗休憩之处。 许洛将青牛车停在门外,推门就走进去。 一位身着贴身软甲,外罩大氅的年轻校尉坐在桌案后,见许洛进来,俊秀脸庞没有半点意外表情,伸手作势一请。 “许校尉还请安坐片刻,军中杂事繁多,多多见谅!” 许洛脸色亦没有任何变化,泰然自若的坐在旁边椅子上,还小心的将双拐靠好。 年轻校尉嘴里说着片刻,可足足近一个时辰后他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好似一尊雕像般动都不动的许洛,眼中满是好奇。 “你们这些修行人,一个个耐心都是这么好?” 许洛腰身猛得一挺,揉揉眼睛。 “对不住,这些天日夜兼程赶路,这一回到安全地方就忍不住睡过去了,这位大人刚才说什么?” 校尉竟然没有生气,神情变得笑非笑,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许洛这才呵呵笑道:“还行,那要看见什么人? 像要是见到司正、大司命这些大人物,自然是不敢的,若是见到皇帝陛下,那更是要精神抖擞,毕竟在他老人家手底下混饭吃嘛!” 年轻校尉脸上笑意一僵,终于现出慎重之色。 “那是自然,毕竟皇恩浩荡,你我自当尊崇……” 话还没说完,许洛已经打断了他。 “可我在磐石城没有看到,所有人已经只知御兵司,而不知其他,随便一个能御兵司扯上几分关系的人,都能随便羞辱我驱邪司,可对?” “许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这罪名着实有些大,年轻校尉也有些坐不住,猛得站了起来。 甲衣明亮光鲜,身材修长,真真是一表人材!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冲突 当今崇元帝正是靠着御兵司才能镇压诸方不平,若御兵司不尊的话一传出去,那还不知会引起多大风波。 虽然许洛人微言轻,磐石城御兵司更是一手遮天,可用屁股想也知道,这并不代表驱邪司就没有掀桌子的能力! 许洛满脸冷笑,看着那年轻人脸上假惺惺的诚惶诚恐, 莫名觉得有些心累。 这玩意儿一提到御兵司就眼神放光,可偏偏行事又天真至极,就跟前世脑残粉差不多,还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可两人的经历能比吗? 这就像长在温室的兰花,肯定比路边的狗尾巴草娇贵, 可真要长到一块,活下来的肯定是草! 慵懒的伸了个腰,许洛都懒得再跟他绕弯子。 “不知这位……”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年轻校尉,年轻人会意的抱拳行礼:“小弟俞炽,见过许大人!” 一举一动彬彬有礼,气度不凡。 许洛无所谓的点点头。 “俞校尉是吧!不知你刻意请我来,究竟是因为何事?” “是这样,因为前些日子秋叶原发生一件骇人听闻的凶案。 有贼人偷袭巡逻的御兵司铁骑,共有九十七精锐兵士惨遭毒手,其中一人乃是营主备选,更有军中重器千牛弩受损报废。 小弟受将军府指派正好负责此案,探听到许大人其时正好路过秋叶原,这才特地请来一问,不知大人有何教我?” 俞炽神情正气凛然,一脸理所当然的看了过来。 许洛当真都快被气笑了! 先不说有没有证据,当然肯定是没有的! 不然等在这里的,就不会只有这年轻雏鸟,而是一群群的精锐兵士。 单说许洛现在怎么说也是驱邪司校尉,虽说有些水分, 可外人不知道呀! 御兵司有什么资格来盘问他, 还是这种小手段请来? 真不把驱邪司当干粮? “对不住,我还要赶紧去驱邪司赴任,俞校尉有什么问题请先跟我家司正沟通,我就先告辞了,不送!” 许洛拄起双拐就站了起来,无意间在桌案上瞄了眼。 “青蓠阿妹亲启,见字如面……” 呵呵,公务! 许洛不屑一撇嘴,扭头就往外边走去。 见到这一幕,俞炽立即反应过来,白晳手掌下意识盖住信纸,俊脸瞬间充血,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他本就是土生土长的淢州子弟,兄弟长辈差不多都在御兵司各处述职,从小就是听着御兵司赫赫威名长大的。 先前的客气,不过是他的学识、素养让他刻意如此罢了。 可没想到许洛这种人, 竟然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 俞炽只觉得,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 许洛说的每句话都没有抵毁御兵司, 可偏偏每个字中那轻蔑意味,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他也懒得再装什么风度,英俊脸庞直接变得有些冷峻。 随着他的命令,一队精锐兵士自屋外冲进来将许洛隐隐围在中间, 许洛脸上神情冷漠,心里却差点笑出声,你搁这玩过家家吗,在城中悍然围杀一名驱邪师? 啧啧,光脸蛋长得俊,脑子里就全是渣吗? 他连头都懒得回一下,动作没有半刻停顿径直往外走去。 “俞校尉若真有这胆量和本事,就把我许洛斩杀在这里,那我还对你高看一眼!” 看着面色自若往兵刃上撞过来的许洛,那些兵士径直傻眼,这刀枪到底还要不要捅进去? 后面俞炽气得浑身直打颤,嗯,也就只限于打颤。 直到许洛如挤柴禾般,将兵士们挤得东倒西歪,扬长而去,他也硬是没有再说出过一句话。 许洛坐在青牛大车上,看着眼前都快长满青苔的门楣,还有歪斜得快要掉下来的牌匾,下意识的就嘴角直抽。 这就是淢州的驱邪司总司? 若不是牌匾上驱邪司三个大字,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正在许洛懵逼之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许洛一眼没看到人出现,下意识视线下移。 一个大约四尺来高,却束发戴冠的古怪孩子,呃,不对……应该说男人出现在青牛大车面前,这竟是一个极为罕见的侏儒。 “你是什么人,来驱邪司有何事?” 男人手里提着个竹篮,一副正准备出门买菜的架势,可盯着青牛大车多看几眼后,脸上又露出恍然神色。 “你就是那位死活要来我们磐石城的许洛?” 死活要来? 许洛先是一愣,遂即明白过来,这些话肯定是夏可抗那位便宜大哥说的。 他也不好反驳什么,含糊点头。 “在下正是许洛,不知兄台怎么称呼?于司正现在可在驻地?” 许洛口称兄台让侏儒男人一愣,继而一改之前的警惕抗拒,脸上露出笑容。 “到这就跟到家一样,许兄弟快快请进,敝人严高,叫我老严就成,现为磐石城黄辰尉校尉,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严高?好名字!许洛违心的暗自夸赞一句,将青牛大车驶进大门。 门面虽然不堪,可磐石城驻地占地也并不算小。 进门的大广场跟莫水郡如出一辙,连正对着的高大三层议事楼布局都差不多。 此时广场上正有三个身影在打熬身体,看到严高带着一个新面孔进来,脸上顿时满是兴奋神色。 其中一个缺条胳膊的老头打趣出声。 “严头,这又是谁家小崽子,都进了大门还这般大刺刺坐在车上,这般看不起我驱邪司,那还进这门作甚?” 其他两道人影也纷纷停下动作,怒目朝许洛看过来,显然对他这般托大行为,都有些不满。 许洛眼神一扫,呵呵,这磐石城驱邪司倒真是有趣! 不光那老头缺条胳膊,另外两人也没好到哪去。 一个面容上有着粗大蜈蚣模样狰狞疤痕,自额角斜斜向下,几乎将那张脸分成两半,另一个垂在腰间的手掌,竟赫然只有两根手指! 可这几人身上气机涌动来看,又确实都是修行中人。 最先出声的那老汉与许洛一样,通脉境,另外两人则都是开灵境。 不过看几人身上那肌肉虬结的魁梧体形,和身周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只怕战力绝不简单。 “许洛见过几位同僚!” 许洛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拄着双拐自大车上走下来。 果然刚才还在愤愤不平的几人,神情立即一变,遂即就跟变脸似得满脸热情的湊上来。 “见过许大人,老汉庞斗,以后若有用得着地方请尽管吩咐!” 缺条胳膊的老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焦牙。 许洛看看他系在腰间的铜烟斗,若有所思的行礼点头。 “多谢庞老哥!” “赵不乐、谢平生,见过许大人!” 两个魁梧汉子一本正经的给许洛行礼,他倒也没有推辞,这是驱邪司的规矩。 只是两人礼毕后,许洛也抱拳一一回礼。 “日后还请诸位多多照顾!” 三人连说不敢,见几人都已经互相认识,严高看向许洛的眼神也透着几分惊讶佩服。 “许大人,原以为我黄辰尉这几人就算心强志坚,算得上号人物了。 可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更让人敬佩,明明双腿有疾竟还能走到这一步,当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原来这四人竟然同属于黄辰尉,许洛笑笑摇头。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心里那口气没散而已!” 没想到,这话一下子引起众人共鸣,纷纷点头交口称赞。 严高朝几人笑骂出声。 “老庞,你继续带着两人操练,我先带许大人去见过司正再说。” 说完他领着许洛朝高大的议事殿走去,看着许洛满是疑惑的眼神,严高爽朗大笑。 “可是疑惑为什么黄辰尉全是些异类?” 许洛讪笑着不说话,他委实有些好奇。 严高这时捉狭笑笑却不解疑,只是一脸古怪表情的带着许洛走进大殿。 一进到大殿,许洛终于明白为什么严高表情那般古怪。 坐在正上首的却是一个瘸腿老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双腿成不雅姿势叉开,明显能看出长短不一。 嗯,跟许洛的区别也只相差一根拐杖。 不过老头的拐杖色呈墨玉,绝非凡物,仅仅只是靠在身边无人御使,便自发涌出股诡异波动朝许洛袭来。 许洛强行压制住,身后大车中诸多灵物自发反击的冲动。 这老头应该就是磐石城驱邪司司正于秀光,也是地苍尉那帮人口中的于瘸子! 虽然这老头此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可许洛却没敢有半分小觑,这人能让堂堂洗身境高手都忌惮不已,肯定不会如此简单。 他站在堂下恭敬行礼。 “莫水郡许洛奉征召而来,见过于司正!” 可让他尴尬的是,于秀光仍是那般动作,连动都没动一下。 一旁的严高轻车熟路的走到旁边,自背后悄然轻扯他衣角。 “哦!严小子来了,嗯,不错,昨天的抓来的那芸草鸡滋味真真不错…… 嗯,你是谁?” 于秀光先是睡眼朦胧的跟严高嬉笑出声,眼角余光扫到正拄拐挺立下首的许洛,语气顿时一变,满脸肃穆最是正经不过。 当然,要是忽略掉他嘴角的水渍最好!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寻宝鼠 可让严高两人意外的是,许洛脸上还是没有半分不敬,仍然恭恭敬敬的再次行礼。 “许洛奉召而来,见过于司正。” 于秀光一脸迷茫,片刻后才突然想起什么般脱口而出。 “莫水郡那个哭着喊着要来磐石城的傻缺?” 不过马上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傻缺此时正站在自己眼前,饶是他老脸向来厚实油滑, 也未免觉着有几分尴尬。 “咳、咳,既然来了,那咱们磐石城自然万分欢迎。 咱们这里跟其他州郡有些不同,你行事切勿莽撞冲动,若有疑问就先请教一番严小子,可明白?” 许洛郑重点头,又朝严高客气道:“日后还请严大哥多加关照!” 他刚才在门口时, 将身形侏儒的严高当作正常人对待时, 已让严高心里大升好感。 之后又发现许洛跟自己的黄辰尉伙计们一样,全都身体有缺,那更添几分亲切,此时直接就摆摆手。 “不用客气,哥哥先带你去驻地各处瞧瞧,也跟你说一说,磐石城有哪些需要忌讳的地方。” 于秀光迫不及待的挥手。 “去吧、去吧!你既然已经是校尉,那自己就想个名号,单独拉上一个诛邪尉好了,一应装备物资只要司库还有的,你自取便是!” 这下许洛当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于秀光如此大方,这是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呀! 可他没看见,一旁严高眼里的怜悯之情,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于秀光明明话已说完,可手就跟个招财猫般还在那里晃个不停,那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正准备说几句感谢话语的许洛,想要说的话愣是卡在喉咙, 没能吐出来。 这是几个意思? 还是严高来磐石城时间长一些,立即明白过来,他一把扯起还在发愣的许洛,就往门外走去。 “走,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再打扰司正,哥哥带你去,让司正好好参悟修行秘法,他老人家可是我们司的定海神针。” 身后的于秀光,白胖脸庞上都笑得挤做一团,显然对这番话是极端满意的。 许洛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刚才的摆手,就跟别人的端茶送客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样一个人,真得是那地苍尉口中忌惮不已的于瘸子? 严高扯着许洛径直走到一间偏殿前,门口坐着个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的老头。 严高见怪不怪的将嘴巴几乎湊到老头的耳朵边,猛得大吼出声。 “菜老头,我要带人进司库!” 那老头猛得自竹椅上跳起来,身手敏捷的抄起边上扫帚左右开弓,掀起灰尘满天。 严高轻车熟路的将许洛拉到一边,看着许洛那不敢置信的眼神, 不由讪笑出声。 “菜老头年轻时,那也是磐石城有名的高手哈,现在只是年龄大了些,但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许洛茫然点点头,看着那长满蜘蛛网的大殿,心下升起一股极度不妙的感觉。 好不容易,等菜老头气喘吁吁的用扫帚拄在地上,停住身形。 严高再次湊到他耳边大喊。 “菜老头,来新人了,带来领物资,我进去了!” 严高说完也不待老头答应,拖着许洛就往殿里走,眼看着两人就要迈过大门时,身后终于菜老头终于恍然明白过来。 “哦,是小不点呀!你来就直接进去就是,没得吵我老人家睡觉做什么?” 许洛手中木拐一顿,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地上,顿时明白那不详预感从哪里来的。 就这样的人守司库,你能指望这司库里有什么好东西? 还任他自取,呵呵,许洛只觉得自己好似遇到了对手。 殿中景象果然没让许洛失望,一眼看过去,大多数架子上都是空荡荡一片,那真是老鼠进来都得流着泪出去。 许洛似笑非笑的看向严高,想看看他从哪里给自己变出物资来。 严高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人,就是不往许洛这边看。 正当许洛想看他能装到几时之际,严高脸上陡然现出笑意,小短腿一脚踢在旁边架子上。 “小白毛,还不赶快滚出来,小心我哪天把你皮都扒了!” 话音刚落,一头小小的白色老鼠自木架底下爬出来,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慎重。 这竟是一头凡级精怪,还是极其稀少难见的寻宝鼠,当年赵双芷也有一只这样的鼠怪,后来死在石镜诡怪手里,那可是伤心了好久。 严高朝着许洛得意一笑,三尺来高的身体挺得笔直。 “哥哥也不瞒你,咱们在这磐石城现在处境确实不咋地,可破船还有三斤钉,以司正的老谋深算,又岂是那么容易看透的?” 说完,又不耐烦的冲寻定鼠呵斥道。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看到来新人?给老严点面子,拿点好东西出来。” 可没想到那寻宝鼠只是抬头瞄他一眼,又低头开始咀嚼着小嘴巴。 许洛分明自那双小眼睛里,读出你算老几的意思,严高顿时气得一蹦三尺高。 嗯!这不是形容,而就是字面意思。 许洛想起以前,赵双芷无意中提过的几句寻宝鼠古怪习性。 他一把拉住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好好教训一番寻宝鼠的严高,想了想,自袖囊里摸出几颗亮闪闪的玉石丢到寻宝鼠面前。 “把好东西拿出来,我跟你换!” 这些亮闪闪的玉石没有丝毫灵气,也就是个夺人眼球的玩物。 可偏偏刚还对两人不屑一顾的寻宝鼠,小嘴巴都忘记了咀嚼,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块玉石再也挪不开眼神。 许洛用拐尖轻轻压住一块玉石,再次问道:“怎么样,这个交易可还行?” 寻宝鼠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许洛又一溜烟的钻进木架底下。 没过一会地面就开始鼓起开裂,土石翻飞间寻宝鼠的小脑袋突兀冒出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两人脚下。 两支小爪子一阵扒拉,片刻后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大皮袋,便被它毫不费力的自土里拖出来。 寻宝鼠双爪抱胸,一脸警惕表情的看着两人。 许洛心里着实被这小家伙给吓一大跳。 先不说它拖出那皮袋明显份量不轻,估计最少都有几百斤,最让人惊讶的是,它竟然能无声无息穿行到两人脚下,连许洛都没有发现它一丝踪迹。 光这一项本事,那就了不得! 见小家伙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许洛强忍笑意挪开木拐将玉石露出来。 “一手交玉、一手交货,可行?” 寻宝鼠装模作样的用爪子揪揪胡须,假装为难的答应下来。 见许洛弯腰要来倒皮袋,它又赶紧吱吱尖叫起来,小爪子指指一旁的严高。 “让他来开?” 许洛见着那寻宝鼠双爪抱胸的严肃模样,着实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对着严高摊摊手。 “看来严大哥还真是信誉卓著,那就麻烦你了!” 严高在驱邪司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寻宝鼠的古怪习性。 刚才那番做作,也只是希望许洛以后要善待这小家伙罢了,这时听出许洛话中的调侃之意,也只能朝寻宝鼠虚踢一脚,笑骂道。 “就你每次名堂多,可落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占小便宜吃大亏,驱邪司这点家当迟早得给你败光!” 寻宝鼠一副我是老大,要我说不要你说的不屑作态,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盯着许洛不放。 严高无奈弯腰,哦,不用弯,直接拉开皮袋取出一大堆东西。 然后一副生无可恋的正经严肃模样,分别跟许洛和寻宝鼠点点头,示意交易成功。 寻宝鼠不待许洛反应过来,身形便化作白光在许洛眼前一闪即逝。 而地上那几块玉石也跟着它消失不见,严高笑着摇头。 “这小东西是很久以前司里一位前辈的伴生物,可最后那位前辈死在安莫山。 这小东西自那以后,就一直留在驱邪司不肯离开。 后来司正怜它忠义、性子又喜进不喜出,便索性将司库交给它管辖,这些年下来,就连咱们自己都快不知道,它还藏着些什么宝贝! 说起来也有趣的很。” 许洛笑道:“它的名字就叫小白毛,是不是以后每次来领东西,都得拿些玉石送它才行?” 严高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那是自然,那就是司正答应它守库的酬金!” 说到这里,他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和庆幸。 “这些年,咱们勉强能支撑得下去也有小白毛的几分功劳。” 许洛心里一凛,有些明白严高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可严高仿佛明白他的意思,先将地上东西又收进皮袋。 “咱们先出去再聊,你清点一下,这里除开你的符甲兵刃,便是一个黄字诛邪尉三个月的消耗物资,就全部交给你了。” 许洛用木拐一挑,便将沉重的皮袋甩到后边青牛大车上。 “严大哥还是先跟我说说这磐石城的情况,免得小弟初来乍到惹出麻烦来。” 严高脸色变得有些沉重,带头就往司库外走去。 许洛也不坐车,两人就这般信步而行,严高一边走,一边将这些年磐石城的现状变故娓娓道来。 由于许洛极合他性子,连一些阴私小事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着实让许洛受益良多。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五玄 御兵司在整道磐石防线都占据优势,这是傻子都能猜到的。 可出乎许洛意料的是,在这磐石城中,驱邪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落魄不堪。 来自将军府的打压、排挤肯定是有的,可要说一点也不顾及、刻意羞辱那也有些过分,而这一切正是因为于秀光,这个好像从来没有睡醒过的瘸子! 更让许洛想不通的是,现在驱邪司这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的破败光景,倒也有大半要算在这位于司正身上。 御兵司本就势大,偏偏这位性子却是意懒情疏。 能躺绝不坐、能坐那是绝不站着,你还想他管事,呵呵,那是在想屁吃! 任谁只要稍有几分雄心抱负、有上进心的,都会对这种人看不惯。 时间一长,驱邪司里人才便走得走、死得死,到现在偌大一个州府驱邪司,却是连一队玄阶诛邪尉都没有,就连黄阶也不过廖廖无几,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可并不是说,你驱邪司不管事,那淢州各处就平稳安定,诡怪就天天在家冬眠呀! 这下御兵司能怎么办? 也只能调派兵士四处剿杀诡怪凶兽,时间一长,原本碰到这种诡物作祟事件,应当作为主力的驱邪司却愈发没有存在感。 此消彼长,百姓们自然只知有御兵司,而不知驱邪司。 这番话听得许洛宛若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瓦凉瓦凉的。 照这样看,造成现在这般局面,更多的原因反而在驱邪司自家身上。 这时许洛突然想起于娘娘那两人的那番对话,难道这就是当年所谓的归正派被贬出犒京的缘由? 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严高也不打扰,两人拐过几个长廊,走到一大片杂草丛生的院落前。 他伸手想拍拍许洛肩膀,可比划一下又改成扯腰带。 “喏,眼前这一片你随便选,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藏书楼、器丹堂你随便进,器物随便使!” 许洛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传承楼呢?” 严高嗤笑一声:“想啥了,那地方肯定不会随意让人进去修行! 何况磐石城可是边疆重镇,若是随意妄动地气,就指望符阵防御城池的那些丘八,只怕能把我们这几号人蘸点盐巴活活吞了。” 他这话说得遮遮掩掩,显然其中还另有内情,许洛初来乍到也只能假装听不懂。 这些驻地院落布置都大差不离,许洛也懒得挑随意选了一家。 看到空荡荡的驻地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也算是一个校尉,可还是光杆司令一个,这得去哪里找人? “大哥,这一路走来,好似没看到潜龙阁在哪里,那我们司里新人要如何补充?” 严高一愣神,下意识脱口道:“新人,什么新人……哦,明白了,呵呵,兄弟你真想多了! 在这磐石城,所有年轻人第一志向就是入御兵司新兵营。 咱们原来这潜龙阁每年都落不下小猫两三只,后来司正嫌麻烦索性直接就不再招新人。 反正新人在这种诡怪凶兽横行的地方,存活率也实在是说不好。 现在就靠总司那边分些驱邪人过来,也有如兄弟这种……嗯,心怀大志的有为青年,会自告奋勇请调而来!” “那今年总司那边人手什么时候过来?” 严高无奈苦笑摇头。 “哥哥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来驱邪司十三年,我就从来没见过有新人分来过!” 许洛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说道:“那不对呀!大哥你黄辰尉那两位好汉是怎么找来的?” 那赵不乐、谢平生两人不过开灵境,肯定是刚进驱邪司没多久,而且这么多年厮杀下来,驱邪司竟还能有活人,肯定有自己渠道补充新血才行。 严高脸上苦笑更甚。 “说出来兄弟别嫌寒碜就行,你也注意到我黄辰尉都是些身体有缺的兄弟,这样的人,你仔细想想在这磐石城哪个地方才有?” “御兵司!” 许洛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那些因各种原因退下来的兵士,只要是有修行天赋,不管什么样歪瓜裂枣,驱邪司都是来者不拒,这么多年才勉强支撑下来! 难怪这严高会有些羞以启齿,两家向来是不怎么对付,这会儿招新人竟还求到御兵司头上,啧啧! 确认许洛再没有什么疑问后,严高才告辞离开。 许洛将差点被关坏的寄奴叫出来,给她换上新的身份玉牌,他可不想去试试这破驻地符阵有没有失效! 除开两人新的身份玉牌,还有一套校尉制式装备纹山甲,刀盾齐备,各种符箓、丹药若干,铜边符纸五张,这是整套的传信符纸,还有这半年的俸禄也一并发了下来。 之后两天,许洛便连驱邪司大门都没有踏出。 一来身体需要好好恢复,此行算是他修行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二来也趁机研究下山神庙的收获。 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枉生竹外形并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因为另一个竹节上重新发出枝丫,青光愈发黯淡。 通幽术之下,米粒大的新嫩芽上隐约现出两个小字“五玄”! 可也就只有两个字,许洛心里一阵失望,可马上又自嘲当真是贪心不足。 一门《魔猿混沌身》修到现在,也不过是煅骨境,以枉生竹尿性,这门新神通至少也是相提并论的存在,就算现在就摆在许洛前面,他又能如何? 何况只要开始萌芽,那之后出现完整神通还会远吗?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稳定渠道重新收割阴煞浊气,好让枉生竹尽早恢复。 可现在驱邪司所有人,却明显就是抱着厮混一天是一天的心态,万事不管,若是许洛一来就表现出格,御兵司那边会怎么想? 想改变磐石城现有格局,还是有什么其他用意? 虽然与御兵司打过的几次交道,都不怎么愉快,可让许洛一个人去跟整个御兵司碰,他只要不是脑子被门夹坏,就绝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可许洛却忘记前世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有的时候,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到第三天时,许洛看着焕然一新的黄易尉驻地。 黄易尉就是他给自己这个诛邪尉取得名字,没什么其他意义,就是为了纪念下启蒙神书大剑师。 嗯,没有删节的版本! 眼看着天色将暗,许洛正在感慨寄奴的勤快时,却突然脸色微变朝外看去。 片刻后,耳中传来严高那独具特色的脚步声。 这两天也只有严高来拜访过,连寄奴都记得这个身高只有三尺,性格却出奇直爽,喜欢别人叫他大哥的活宝。 大门被一把推开,严高人还没现焦急声音已经传过来。 “小洛麻烦来了,城中出现了诡怪!” 许洛满脸好奇。 “不是有御兵司吗?咱们贸然插手,没准人家还以为咱们有什么阴谋。” “不一样的,门外上次来过一回的夏可抗将军又来了,这一次是专门来找你的……” 一听说夏可抗来了,许洛一下子坐不住了驾车就往大门处跑,这次能够顺利转进磐石城,确实应该感谢这位便宜大哥。 说起来,两人也就是在环间山有过一回交情。 可人有的时候就是怪,有的人处一辈子却形同陌路,也有的人只需打过一回交道,就能成为知己。 门外此时足足有着十几骑,隐隐呈半包围状将一个高大身影护在中间。 一见到青牛大车出现,那高大身影下意识驱动座下龙鳞马,往前走了几步好像又嫌弃速度太慢,人影自马背上腾身一跃,便刚好落在急驰而来的大车前面。 “大人……” 那些铁骑护卫被他这一下给吓一大跳,齐齐惊呼出声,可下一刻,只见大人已经和自大车跃下的瘦削身影抱在一起。 “小洛!” “夏大哥!” 几年不见,两人再打量对方,心底皆在惊讶对方的变化之大。 许洛自然就不用说,不光修为战力有了天渊之别,再不复当初刚出三河堡的青涩。 夏可抗则更好像换了个人般,初见时他虽然也算精明干练,可行事总还有几分做作。 可现在的他也不知经历过什么,整个人只是往那随意一站,便有种不可捍动的沉稳,眼眸宛若两口深潭,平静无波。 明明此刻脸上笑开了花,可许洛却好像能感知到丝丝缕缕血腥味,正逐渐朝四处弥漫。 “怎么会在路上耽搁这么长时间,按你的脚程来说,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一言难尽!” 许洛无奈苦笑:“以后有时间再跟大哥细说,今日大哥这么急找我,可是有事需要用到小弟?” 一提起这个,夏可抗也顾不上叙旧,一把抓住他肩膀。 “还记得之前来信有曾提过,在定仪城碰到过一种诡异怪婴,可借人身孕育?” 许洛疑惑点头。 “对,大哥与我商量的,不正是以这个理由才将我征召过来的吗?” “可若是,这并不是个借口了?” 许洛猛得瞪大眼睛,看着满脸肃穆的夏可抗,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真出现了类似诡物?” 第二百四十六章 十全街 可遂即他又想起什么,眉头一皱。 “不对呀,上次驱诡所有过程都在驱邪司里有记录,只需要按部就班,抓人验血,就能将那些被诡婴附体的人全挑出来……” 说到这里,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夏可抗则略显尴尬。 原因很简单,因为驱邪司与御兵司那是死对头。 特别是磐石城,御兵司大部分人早已不将驱邪司放在眼中,除开那个瘸子还需要多加留意,其他就是小猫两三只。 堂堂御兵司还需要求到这些人身上,是嫌丢人丢得不够大么? 两人都是聪明人,立即默契的略过这话题不再提,既然夏可抗亲自找上门,许洛自然不会有什么保留,他将上次验血方法详细说了出来。 夏可抗脸色一喜,可一转身就如同变脸般冷若寒霜。 “即刻传我军令,将所有可疑之人全部集中关押在大军煞阵,轮流验血,若是发现有阴煞气息者,格杀勿论!” 马上就有人快马去通传命令,许洛打趣笑道:“大哥如今这个将军可真是货真价实了!” 短短几年时间便已是御兵司中营主将,虽然肯定有皇室子弟身份加成,可也得本身足够上进努力。 夏可抗平日虽然禁止别人过多讨论,可心底何尝没有几分自傲,这时见到平等相交的许洛,他也再绷不住脸上笑容,谦虚出声。 “哎,别笑话大哥,也就是运气好罢了,刚好最大的竞争对手,前些天陡然意外身死,大哥算是捡个大便宜!” 许洛心里一跳,不会这么巧,就是石七郎那个倒霉鬼吧? 不过就算是,也是那杂碎活该,竟然敢打寄奴的主意! 不过这会儿,他也不好显得过于热心,便转移话题:“夏大哥的中营如今是负责这磐石城防御……” 夏可抗摆摆手。 “暂代、暂代罢了,所以诡婴这件事大哥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说到这里,他又搂住许洛肩膀附耳低语。 “你记着在磐石城,无论什么事情御兵司这边没发声,千万不要贸然私自行动,一定要记着!” 许洛苦笑着点头,这说直白点不就是,御兵司没有说话,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夏可抗翻身跃上龙鳞马,又转过头来叮嘱。 “那大哥就先去忙,待渡过这段关键时期,你我兄弟再好好聚聚!” 说完不待许洛回答,他就带着近卫们快马加鞭消失在视线中。 许洛将举起的手缓缓放下,他也能理解夏可抗如此来去匆匆,估计这段时间要是不出大错,那他这个将军就彻底坐稳了。 只是许洛心里还是有着几分不舒服,总觉得这位便宜大哥转变有些大。 “没想到你跟夏营主关系如此亲密,那以后我们外出办事倒是方便不少。 如今他可是御兵司着力培养的新人之一,中营主要负责的正是这磐石防线各处城池的防御,可谓是位高权重!” 许洛不想再提这件事情,笑着扯开话题。 “老严你还是先带我去藏书楼瞧瞧,不会又冒出个寻宝鼠之类的精怪吧?你也知道我伤势未愈,都快闲得发霉了。” 严高哈哈大笑,一跃落在车辕上。 “走吧,只要到地方你别失望就行。” 磐石城的藏书楼与莫水郡大为不同,格外的冷清,甚至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许洛一推开门,符阵自动运行,一颗颗尘光珠依次亮起来。 他习惯性的将身份玉牌摘下,想要挂在门口,可严高却嗤笑一声,抬手阻止了他。 “拉倒吧!你以为还在莫水郡?磐石城这里平日能见着个人就不错了。 现在的正经人,比如说我老严,谁还来看书? 司正都恨不得有能住进来,顺带着还可以看护下楼里藏书!” 许洛看着他那理直气壮的作态,呆愣片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这里藏书楼不限制时间,对他来说倒真是个好消息!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许洛唯一后悔的就是读书太少,想当初在莫水郡时,他可没少为在藏书楼看书而花费功绩。 前方一座宽大的屏风挡住两人视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许洛好奇湊近一看。 “崇元三年八月,修缮二层驱虫符阵,耗费金铢三百二十,灵物铂金石、莹惑石若干。” “崇元五年四月,地气异动,一楼奇物架自燃,重新刻制古籍、图卷两百零八本,耗银霄墨三两七钱、金铢五百。” “崇元六年,新收古籍六十五卷,耗银铢九千、补气丹一瓶。” …… “这些都是司正坚持要记下来的,他老人家自从来磐石城后是概事不管,可唯独对这藏书楼是格外上心。 每逢稿京那边发下的资粮,除开分给各地驱邪司,肯定是紧着藏书处使用,什么侦测、防御、驱虫各类符阵,只要能弄到手的,那肯定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严高絮絮叨叨一大堆,语气好似有些抱怨,可许洛还是听得出来对那位司正大人的敬佩之意。 许洛心里也对此举大为赞同。 在他看来,无论什么宝物钱财,在知识、传承面前,通通都是不值一文。 而且许洛莫名有种直觉,于秀光此举应该还有着别人看不透的用意。 待绕过屏风,本就对这里不怎么感兴趣的严高,就准备离开。 “好了,里面我就不进去了,自小到大我就闻不得这油墨味,前些天庞老汉他们碰到一处疑似诡怪作祟的怪事,我得过去看看。” 许洛朝他挥挥手连头都没有抬,正双目放光的盯着那些书籍。 严高下意识摇头失笑,又打趣道:“规矩你应该都清楚,只是这里不限定时间,你要是舍不得走,留下来过夜都成!” “真的?” 许洛猛然回过头来,眼底有着说不出的欢喜,这对于有着青牛大车伴身的他来说,那岂不是老鼠落进米缸里? 严高看着这种状态下的许洛,莫名竟有几分畏缩感,赶紧点点头就快步离开。 人一走,楼里就彻底安静下来,许洛环顾四周满意的点点头。 以他现在的境界,是能够直接上三楼的,可许洛却并没有急着上去,反而在一楼仔细挑拣起来。 《大燕修行简论》、《晋朝游记》、《安莫山凶兽图》…… 藏书楼没有日夜之分,只要里面有人在,符阵就会控制尘光珠照亮整个楼层。 于是自从许洛进入藏书楼以后,磐石城驱邪司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奇景出现了,整整一个多月,藏书楼都是灯火通明。 这反常举动,甚至连于秀光听说后,都下意识的朝藏书楼方向多看了几眼,随后又惬意的闭上眼睛,嘴里好似梦呓般咕哝出声。 “除开惜夕那丫头,总算又有个能入眼的,随他去、随他去,左右不过是耗费些灵气罢了!” 当严高心急火燎的再次进入藏书楼时,距离他上次来,已经过去整整三十九天。 他委实没有想到,许洛长相清秀斯文,可做起事来却如此疯狂入魔。 就算有人求知若渴,可又有几人能够在一些杂书上,不眠不休的坚持这么长时间? 在大多数驱邪人看来,凡是跟功法、修行无关的所有书籍,那通通都是杂书,没有任何价值! 至于藏书楼那些功法秘本,还是需要用功绩来换的,许洛刚来磐石城,哪里来得功绩? 可当他直上三楼,见着尘光珠下那专心致志的身影时,突兀有种感动涌上心头。 白皙柔和光芒洒落在许洛脸侧脸上,细碎绒毛清晰可见,漆黑眼眸正入神的盯着手中一卷旧书。 哪怕严高脚步声咚咚响起,也未能将他惊醒。 反倒是一旁正托腮发痴盯着许洛的寄奴,赶紧手忙脚乱的将手中薄裘盖上许洛双腿部位。 看着这一幕,严高原本很是急躁的心情,莫名平缓了几分,甚至有着几丝惭愧,好像自己根本就不该这时候来打扰眼前这少年。 “大哥脚步如此匆忙,看来是找我有事?” 被惊醒的许洛轻拍寄奴小手,示意她去沏杯茶过来,平淡温润眼神朝严高看过来。 严高猛然间一个恍惚,就好像时光悄然停逝,眼前这少年郎就跟月前两人刚分别时一般无二。 “不是说你小子一个多月都没出过藏书楼吗?怎么还有这般风姿仪容?” 许洛哈哈一笑,将青牛大车的炼制跟他大概解释了几句,然后又问起他来意。 严高长叹出声,一屁股坐到许洛身边,还不忘接过寄奴递过来的清茶。 “别提了,哥哥这是找你帮忙来了,还记得上次离开时我跟你提过一嘴,黄辰尉发现诡怪作祟的事情吗?” “大哥说详细些。” 许洛点点头,将手中书籍递给寄奴示意她放回原位,端起刚泡的茶水一口灌入喉中,疲乏心神为之一振。 由于磐石城驱邪司几乎管不上事,现在就连护城符阵都被御兵司半推半就的接管。 可论起冲阵杀戮,御兵司那些肌肉疙瘩自然不遑多让,可要比摆阵炼器这些东西,那驱邪司不知道要甩出其多少条街。 现在的护城符阵在探查防护这方面,自然就不如之前,所有哪怕是淢州最为核心的磐石城,这些年还是时不时会闹出乱子。 幸好御兵司别得不敢说,人数却足够多,所谓符阵不行、人数来湊,倒也没有太多的百姓损伤。 十全街只不过是磐石城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面住得也大多是一些孤寡残废。 属于那种平时一定要别人提醒,才会有人记起的地方。 平日里这些人,就靠做些普通人眼中的低贱活计,又或者在房前屋后经营些少有人干的老手艺来维持生计,而此次出事的正是这条小巷子。 第二百四十七章 抢人 安莫山多雨水,晚间更是必定有雾。 自从两个多月前,十全街便开始发生怪事,每次下雨的夜间,有起夜的老人总会在薄雾水汽中看见有朦胧人影出没。 最先发现的人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事情就慢慢传开了。 庞老汉本就是自御兵司退下来的老军,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十全街跑一趟。 他有修行天赋,现在日子在磐石城也算得中上,可并不代表每一个老军都有这好命。 当年跟他一块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不少正是十全街的住户,他也不是薄恩寡义之人,时不时就会拿些好酒好菜,来陪老兄弟喝上一杯。 一听说这事后,直觉感到里面肯定有蹊跷,自那之后就开始上了心。 听到这里许洛疑惑看向严高,不是说咱们驱邪司现在不管事吗? 严高只是一脸苦笑。 “庞老汉这人向来最重感情,十全街有那么多老兄弟在,他怎么可能会不管? 结果,也不知哪个狗日的捅到了御兵司,现在俞铁头带着人将庞老汉给扣在那,指明要驱邪司去接人。” 俞铁头? 许洛疑惑道:“那人是不是叫俞炽?” “你果然认识,这小子明面不过一校尉,可却逃不过哥哥这双眼睛,暗地里肯定另有蹊跷!” 严高下意识的就要拍许洛肩膀,可比划半天发现够不着,就在他手臂上狠拍两下。 “哥哥之前与俞铁头闹过几次不愉快,就这么去十之八九要吃鳖,想起那夏可抗与你的关系,这不就来扯虎皮、拉大旗了!” 要知道,就许洛呆在藏书楼这些天,夏可抗都找他三回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在严高看来,俞炽再如何激情上头、铁面无私,那夏可抗马上就要成为他上司,怎么着也要给几分面子吧? 明白他的意思后,这下换成许洛哭笑不得。 “要是换成别人还有可能,若真是俞炽那小子,只怕就算我跟你去也无济于事。” 本想让严高另外再想办法,可突然许洛想起这回闭关养伤,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 内视之下,心湖上大茧已经重新碎裂,露出朦胧明字符文,若隐若现,就连他自己的灵识若是靠得近了些,都会瞬间失去其踪迹,神妙非凡。 那三张地阶符箓都被他在古籍中翻出来历,名为煞光符。 这符箓很是古怪,具体威能得看制符之人炼制时所凝阴煞浊气种类。 但这几张光是拿在手中,体内通明心符文就会传来明显的危险预兆,显然非同小可。 正好物资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不如就一块去走一趟,也见识见识御兵司在磐石城的威风。 许洛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那走吧!不过事先可说好,兄弟与那俞炽初次见面,便狠狠下了他面子,去了只怕还会适得其反,严大哥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没想到严高的关注点,反倒全在当日他是怎么下了那鸟人面子,不停追问着当初细节。 许洛拄拐走出藏书楼,苦笑着给他解释了几句,乐得严高都快合不拢嘴,连呼痛快! 两人坐上青牛大车,径直赶往十全街。 才刚走到路口,前面已经被戒备森严的兵士将道路堵起来,见到青牛大车驶近,纷纷露出警惕神色。 严高本来坐在车辕上,这会儿却索性站起来,仿佛这样气势更足、看起来更凶恶一些。 “驱邪司应俞校尉之约而来,还请几位通传一声!” 许洛脸上挂着淡笑,显得很是斯文有礼。 反倒是严高却是冷哼出声,以他爱憎分明的性子,心里厌恶便连一句敷衍话都懒得说。 兵士显然早已得到吩咐,侧侧身子就示意两人进去。 此时的十全街早已是空荡一片,不时还有穿着类似捕快公服的人,正在挨家挨户的试图劝阻主人出来。 见到青牛大车驶来,正满脸肃穆站在长街中心的俞炽,眼底闪过一丝谨慎之色。 没想到,竟然把这人给钓出来了! 当日许洛入城时的嚣张模样,现在俞炽还记得清清楚楚,何况那时许洛还只是初来乍到,谁知道这会儿,他又准备闹什么妖蛾子? 对了,听说他还与新上任的中营主将夏可抗相交莫逆! 想到这里,俞炽也觉得头有些疼,他根本就不怕严高这样在磐石城混日子的老油条。 正是因为这些老油条,都了解磐石城现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而不敢炸刺。 可像许洛这样的过江龙,还是条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才最是难缠!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自诩天地豪情尽在我心,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捅漏子的也大多都是这样的。 俞炽倒也不是怕了许洛,只是闹得太大惊动大佬,免不了他要落些面子。 “驱邪司许洛见过俞校尉,不知今日如此大动干戈又是为何?” 许洛拄拐走下大车,并没有任何愤怒的意思,反是温声询问。 俞炽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冒出来,你来都来了,会不知道为什么? 若是换一个其他的御兵司校尉在这,只怕早已理直气壮的怼回去。 “我御兵司如何行事,难道还需要向你驱邪司报备不成?” 可俞炽却是自幼聪慧过人、过目不忘,本就是御兵司着力培养的后起之秀,与许洛打过一次交道后更是明白。 眼前这许洛看着和善温润,可实则机敏过人、狡诈如狐,千万不能落任何把柄给他,不然肯定是打蛇随棍上、得势不饶人。 “呵呵,御兵司接到百姓上告,驱邪司有人无故欺凌退伍兵士,这种事情我御兵司自不会坐视不理!” 许洛眉头微皱,没想到这人成长如此迅速,比初见时可要难缠得多。 俞炽若是敢承认阻挠驱邪司追查诡怪之事,那许洛铁定直接将事情闹大。 毕竟磐石城现在这般局面,说到底也不过是所有人,包括犒京总司那边都私下默认的不成文规矩。 可若是事情闹大,那就是御兵司在乱伸手,这当面打脸的事,驱邪司为了自家名声也不会轻易罢休。 想到这里,许洛也不愿再耽搁时间,直截了当说道。 “胡闹,陛下授予驱邪司监察世情、诛邪驱怪的职责,只要是诡怪作祟,哪怕是御兵司,也只有协查的份。 可现在俞校尉却将我司驱邪人私自扣押,究竟想做什么? 你年纪轻轻便已经身负要职,还请莫要通诡自误!” 看着许洛那义正言辞的惺惺作态,俞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这般不要脸的,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说句不好听的,大燕朝谁都有可能勾结诡怪,御兵司反而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委实诡怪复苏的这百多年,淢州这片土地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磐石防线面对着的安莫山深处,向来就是诡物潮的高发地,更别说还有大晋在互使阴招,那几乎是每月一大战、三日一小战。 这么多年,如此频繁的杀戮会造成什么后果? 你随便从御兵司里拉个小兵,谁没有过亲朋好友、家人长辈死在诡物手里的? 俞炽脸色一下变得无比冷漠,声音更像是自牙缝里挤出来般。 “许洛你应该明白,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御兵司的荣誉是百年来无数兵士鲜血铸就,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想了想,许洛也明白刚才的话有些口不择言,脸色缓和下来。 “我没有任何瞧不起御兵司的意思,也从来不曾有。 若是对这些浴血守疆的汉子都有人敢不尊重,那别说我许洛,就算驱邪司、陛下都不会放过他! 只是今天这事究竟真相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 你们御兵司势大,驱邪司认,可驱诡诛邪也是我们的职责,就算你们也想为陛下分忧,可总也有个先来后到。 你们却如此做法,又怎能不让人心寒?” 这话倒是让俞炽冷静下来,无论怎么说,扣人这件事情是御兵司不对在先。 若是在以前没准驱邪司那边就这么灰溜溜退了。 可现在出了许洛这个看似莽撞、实则狡诈的混蛋,不肯吃一点亏,偏偏还喜欢占着大义名分来恶心人! 若不是俞炽暗中负责御兵司情报职司,谁会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能在藏书楼那种枯燥地方,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想到这些天收集到的关于许洛的情报,俞炽决定暂时先退一步。 相信以许洛的聪慧,只要在磐石城待上一段时间,便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俞炽抬头深深打量许洛一眼。 “就按你说的,此事交由驱邪司主办,但我的人要协助勘查!” 许洛想了想也慎重点头。 其实他不答应也不行,在如今的磐石城,要想做成一件事,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御兵司。 俞炽也不啰嗦,干脆利落的一挥手。 正在各处忙碌的兵士们,立即如潮水般涌过来,不过几息时间便排成一种古怪队列朝外退去。 看似散乱,可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其中精妙之处,随便哪一队兵士,顷刻间便能组成最简单的防御阵型。 许洛心里微微凛然,这些御兵司兵士当真是精锐至极。 第二百四十八章 脱阳 一直站在大车上当瞭望塔的严高,见到御兵司退场,这才跳起来朝许洛胸膛兴奋的捶了一下,然后便大呼小叫起来。 “庞老汉,庞老汉,你个驴日的,还不赶紧滚出来……” 其实根本不用他叫嚷,兵士一退,一直被困在屋子里的庞老汉,便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他没好气的瞪严高一眼,然后才走到许洛跟前。 “小洛,这回是庞老汉欠你个人情!” “哈哈,那一顿酒可是不够!” 许洛打趣大笑,庞老汉一愣神遂即也跟着笑起来,眼底的感激神色却愈加浓郁,这个小兄弟可交! “说说,既然事情咱们揽下了,总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没得落了驱邪司脸面,到底出了什么古怪事情?” 许洛可不愿见庞老汉这般扭捏样子,直接岔开话题。 庞老汉接过严高递过来的皮囊,仰天灌了几口酒,这才长舒口气缓缓说起来。 自从十全街莫名出现雨夜怪影之后,有闲汉突然发现,那些平日里走几步路都喘气,没事就喜欢坐在街头巷尾晒太阳发闷呆的老头们,竟然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当地里正还以为是这些人年纪大了,不声不响的死在屋子里,赶紧带人上门一一查看。 可这一查看,当真是差点没把人笑死。 这些老爷子一个个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风烛残年、半只脚都踩进棺材里,可却同时得了一种病,或者也不能说是病,阳气枯竭! 这症状要是放在新郎官身上,大家都肯定是一笑置之,可放在这帮老头子身上,啧啧,那脑海中画面当真是美不胜收! 咋地,这天下男人都一个德性,至死都得是少年呗! 里正连忙请来医师小心看护着,一来这些人都是给大燕立过功、流过血的,确实值得人敬佩。 二来别看这些人个个穷困潦倒,身边也没个儿孙亲人,可却也不是他一个小小里正能得罪的,谁知道糟老头子当年又替哪位大人物挡过枪、挨过刀? 人生四大铁这句话,里正虽没听说过,可这道理他却是懂得。 不光是看病照顾,还自掏腰包狠狠买了些上好药材送上门,至于事情始末,他顾及这些老军的面子,更是守口如瓶。 可没想到,半个月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这下里正彻底麻爪,反应过来后才察觉出不对。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就算这些老军不缺银铢,掏出棺材本也要唱一曲从前少年,可也得哪家暗娼青楼愿意接呀! 能做这一行,哪个不是眉眼通透? 赚不赚银铢、尽不尽兴且另说,这一个弄不好,这随便哪一个躺在楼子里不能动弹,那御兵司还不得把她们的皮剥了! 好死不死,庞老汉当年的那些老伙计,却正好在躺倒的老军中占了大半数量。 庞老汉来第二次便察觉出异常,原本生龙活虎的老伙计,却是连床榻都爬不起来,这他娘的,是遇上了狐狸精? 可还不等庞老汉查出个所以然,里正已经直接上报给御兵司。 本来这种事情,御兵司随便来个人吆喝一声,这事我御兵司管了,庞老汉只怕就灰溜溜走人。 可谁也没想到,这回竟是俞铁头亲自出马,还将庞老汉给堵在屋子里,放话让驱邪司来接人。 这明摆着是要下驱邪司面子呀! 严高与许洛互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垂下眼帘,决口不再提这件事情。 “走吧!来都来了,先去那些出事的老人屋里看看再说。” 严高让庞老汉带路,三人再次钻进庞老汉刚走出来的屋子。 屋子里显得十分凌乱,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看着许洛两人看来的疑惑眼神,庞老汉直接摊摊手。 “这可不是我干的,御兵司那帮混帐就跟蛮牛进圈一般,难道我还敢拦?” 许洛木拐一挑,将刚被人推倒的桌子翻起来,四周打量一圈,这名老军日子明显过得还行,屋里诸多用具并不显得寒酸。 三人对此也并不意外,因为大燕朝对这些因伤而退的老军,严格来说也称得上仁至义尽。 退伍时会有一大笔荣酬金,伤残病痛有专门医馆诊治,逢年过节也会有专门的官员来探望,劝业司有很大一部分政绩都是在这些人身上刷的。 这些老人之所有看起来脏乱潦倒,大多也是因为亲情方面缺失罢了。 许洛眼中微微泛起红光,逐一打量屋中摆设。 可哪怕在通幽法眼下,依然没能发现半点端倪,最后他将视线放到屋子中唯一的床榻上。 还未走近,许洛便闻到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淡淡腥臭味道,他皱皱眉,仔细打量着床榻上那位还在昏睡的枯瘦老人。 经过这么多天,老人的脸色早变得青白交加,眉心处甚至隐隐现出黑色,看来若再找不到出事缘由,这些人只怕是命不长久。 而到此时,许洛总算明白御兵司那帮犊子,为何刚才走得那么爽快? 只怕他们早已将所有可疑地方,全部搜过一遍,却没能发现异常,这才将这烫手山竽甩到许洛几人身上。 这些老军若是不出事还好,真要出点事,用屁股想也知道,御兵司那边肯定会借机发难。 许洛只觉得心塞,就感觉着自从走出三河堡,他就没见着几个好人,一个个全是狐狸变得。 看看这俞炽,初见时还会因为给妹子写情书被人发现而羞愧,这才多长时间,套路心机耍得那叫一个溜。 随着修为境界的增长,许洛甚至觉得若不是枉生竹,他还真就没有哪一处能比得过这些人杰。 许洛收拾收拾心神,再次四处打量起来。 屋里显然好些天没有打扫,器物上都蒙着一层薄灰,在床榻边墙上斜斜靠着一把旧伞,伞面上有些破损,用白色布带绑在一起。 屋中突然刮起一阵微风,如有灵性般往一旁的严高身周涌去。 许洛仔细一看,只见一个小小陀螺正在他肩膀处微微转动。 陀螺虽小,可周边此时却宛若生出小型旋涡般,一丝丝各种各样的气息全汇聚在它周边。 陀螺?伴生物! 看着那与严高身形极其相合的伴生物,许洛一时也有些无语。 严高手中随意挥舞着一根拂尘样式的鞭子,一边爽朗哈哈大笑。 “想笑就笑,这么多年来哥哥我早就习惯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陀螺的眼神变得极其柔和。 “从小到大,这小东西就是我最忠实的伙伴,不会抱怨嘲讽、没有欺凌辱骂,更不会抛弃离开! 挺好的,真的!” 许洛心里一阵黯然,这短短几句话,不知包含着多少辛酸苦泪,听在他耳中更是百般感慨。 严高这样身残志不残的人,才是真心值得尊重,扪心自问若是没枉生竹帮助,许洛又会变成什么样,能有今天的成就? 呵呵,只怕连跟严高提鞋都不配。 就在这时,严高手中鞭子突然轻轻一抽陀螺,一道陀螺虚影自旋涡中飘出,在空中猛然炸开,那些汇聚而来的气息也纷纷消散。 他朝着满脸期盼的许洛两人摇摇头。 “九转陀螺也没有发现异常,反正我已经无能为力。” “走吧!去下一处看看。” 三人走出屋子,此时大街上行人还只是稀稀拉拉几个,显然刚才御兵司破门而入的一幕,还让大家有些惊魂未定。 苍穹上云朵层层叠叠,好像要掉下来一般,许洛脚步突然一顿,神情若有所思。 “其实,我感觉剩下的人家也没必要去了,若不出意外,俞炽那帮人只怕早已搜过一遍。 御兵司那么多人都没能找出什么异常,难道我们就能找到?” 这下,庞老汉彻底急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是!” 许洛指指苍穹:“若是不出意外应该马上就有雨,我们不如再多等些时间,不是说,那些人能在雨雾天见到可疑人影出没吗?” 庞老汉两人这时会意过来,也觉得许洛说得极有道理,三人索性就返回驱邪司等着。 临近深夜子时,外面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直在驱邪司没有离开过的许洛,还有黄辰尉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精神一振,齐齐点头后便冲进雨幕中。 按照计划,许洛单独一人守住街头,黄辰尉一行人则潜伏在巷尾。 严高的九转陀螺在搜寻踪迹,查探气息这方面,并不逊色于许洛的通幽术。 许洛披着蓑衣,将青牛大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角,刻意收殓光芒的灰色大车,仿佛彻底融入夜色中一般。 雨愈下愈大,水滴顺着蓑衣连成水线义无反顾的奔向大地。 许洛将眼睛半闭斜靠在车厢上,遮掩着眼中异芒。 幸好这一个多月修养下来,身体内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要不是拼命死战,倒没有什么大碍。 可寄奴还是有些不放心,硬是让许洛答应只能动柴刀,而不要像以前一样,撸起袖子就干。 雨幕中所有景物看起来都有些模糊,十全街的住户大多睡得晚,此时还有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映衬得周围屋舍就好似一座座孤岛般。 “梆、梆!” 子时一到,更夫就如同个鬼影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提醒着街上晚归的行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雨夜 看到这些好像突然冒出的人影,许洛心里微微凛然。 特别那几个还举着伞走在长街中的人影,下雨……伞… 许洛脸上浮出冷笑,下雨打伞不出奇,可都这么晚了你还在街上到处游荡,这是打算撞鬼吗? 辚辚声响起,青牛大车如一头择机而动的凶兽径直破开雨幕,突兀停在一个撑伞而行人影面前。 “抬起头来,说出来历!” 此时许洛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因为这人影身上没有丝毫阴煞气息,如果是诡怪,那也未免太过骇人! 可下一刻,那人影的变化就生生给了他一巴掌。 只听到一声嘻嘻女子笑声响起,那大伞猛得一收,如同怪兽巨口合拢将伞下人影一口吞下。 伞面不时鼓起外凸浮出脸形轮廓,好似里面人形物正在努力挣扎想冲出来般。 锵…… 雪白刀光瞬间切开漆黑夜色,由于速度太快,纷扬的雨滴被拉扯成一线,笔直斩向还在鼓动起伏的伞面。 哧啦裂帛声尖锐刺耳,雨伞被锋利刀刃一分为二。 可许洛却是瞳孔一缩,伞下刚才还在蠕动挣扎的人影,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刚才所见一幕全都是他的幻觉。 地上只有两片软趴趴的破布,雨水淋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脆响。 许洛用柴刀将破布挑起,当真是见鬼了,还是没有发现丝毫阴煞气息,他想了想还是将破布收起来。 这时,一刀斩出没有见到收获的柴刀,发出一声不满颤吟。 许洛暗骂一声,手掌往刀刃上一抹,鲜血汩汩而出却没有滴落半分,连血腥味都不见散逸。 不伤敌、便伤己!他娘的,什么破规矩? 许洛虽早已熟悉柴刀这古怪特性,可每用一次还是忍不住暗自诽谤,迟早要把这破刀给扔了! 可骂归骂,许洛还是小心翼翼将柴刀收起来。 这时远处雨幕中,依稀又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嬉笑声,许洛心里一动,看来黄辰尉那边也遇到了这东西! 青牛大车顺着长街疾行,好像刚才那一刀将诡怪全吓住般,刚刚还在四处游荡的朦胧人影,早已悄然消失。 片刻后大车便出现在街尾,此时战斗也早已结束。 一道白光自地上轻轻弹起,落回严高手中现出本体,正是那旋转不停的小陀螺! 见到许洛过来了,满脸疑惑的严高用手指指地上破布样东西。 “你那里也是这么个玩意?” 许洛点点头,又朝四周招手示意其他人也先过来,然后才慎重说道。 “这应该是那诡怪的天赋神通,类似于以假代真、或者分身术之类,极其难缠,若是咱们不找到它本体,根本就别想彻底诛杀!” 四周冒起庞老汉几人身影,朝着大车围过来。 “那现在怎么办,这般打草惊蛇它还会出来吗?” 庞老汉用手抹了把脸上雨水,不爽的甩甩手,又狠狠抱怨一句。 “这鬼天气,当真是不爽利!” 此时雨势已经极大,虽有蓑衣遮挡,可许洛几人衣裳还是早已湿透,更重要的是,这种极端天气下大家视野感知极其受影响。 不是每个人都有许洛的通幽术,就算有,那也不可能时刻都开启,那诡怪还没抓到,自己只怕就已耗成人干! 许洛抄起放在车辕上的木拐,不死心的在那堆破布中翻看。 可还是一样的结果,就是一些普通至极的丝布之类的东西,只是这一次严高下手就没有他那么斯文,破布直接被炸成一堆碎片。 突然间许洛猛得目光一凝,那些雨滴落在破布上,竟然没有渗进去,反而顺着布面缓缓淌下。 “严老哥,你可有认识这方面的手艺人,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这破布的出处?” “这个还不好办,交给我老庞!” 还不等严高回答,庞老汉一听许洛好像有了线索,也不嫌污秽,将那些破布全小心翼翼用衣服下摆裹起来。 严高趁机拍拍正弯着腰的庞老汉肩膀,眼底露出一丝满足。 “这事情听庞老汉的没错,他可正是地道磐石城土著,那你的意思是今天暂时就先回去?” 许洛又抬头看天,雨水还是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只能无奈点头。 “先回去吧,兄弟们也不是铁打的,那诡怪作祟都已快两个月,也不差这一两天。” 几人冒雨回到驱邪司,草草洗漱一番就歇在驻地,第二天一大早,庞老汉便心急火燎的来找许洛。 “严老大带着那两个憨货,准备看能不能去司库找寻些克制法器,今天就你我两人走一趟!” 许洛也不耽搁,将寄奴大清早煎好的肉饼塞了两张过去。 “那就走,以免夜长梦多。” 庞老汉咬了一口肉饼,眼睛猛得亮起来,如同龙卷风般几口便全吞了下去。 龙鳞马当先而行,却还是朝着十全街方向前进,许洛慢条斯理啃着肉饼,疑惑出声。 “那人还是住在十全街?” 庞老汉不屑的嗤笑一声。 “你莫不是瞧不起十全街这些老兄弟?若不是身体有缺、年纪大了些,当年放在杀场上,那可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子。 我们今天要去的这位李裱糊,即便放在御兵司现在这几万号人中间,那也是赫赫有名!” 裱糊匠? 许洛眼光闪动,若有所思,在大燕朝,能被称以匠号的都是相当了不起的存在。 换句话来说,就是在一门技艺上快要达到登峰造极境界的人,才能以匠为号,可想而知,这样的人何其难得! 离十全街还隔一条巷子的距离,庞老汉率先停在一幢不甚起眼的大宅子前。 可还未下车的许洛,却是突然觉得浑身一寒,一股隐晦至极的杀机自院墙里升起,死死将他锁定。 许洛心里虽有些恼怒,可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这样的人才,只要御兵司自上至下不是都脑子进水,那肯定是需要严密保护。 庞老汉却是没有任何察觉,大大咧咧走上前咣当咣当砸起门来。 可说来也怪,他这不客气举动一出,里面的人好像也察觉出两人没有恶意,气机一下子缓和起来。 许洛拄着双拐走下大车,门楣上刻着李府两个大字,可两旁高高挂起的灯笼,却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可再打量几眼,确认灯笼上面是两个大大的李字,也没有丝毫异常气息,许洛这才放下心来。 这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感知到还若有若无萦绕在身上的警惕气息,他也没做什么多余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庞老汉叫门。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看着庞老汉那张满是沧桑的老脸,俊脸上满是无奈。 “庞爷,你真就是我亲大爷,也别这么早就来扰人清梦可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傅每天这个时辰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到时发起床气,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苦命徒弟?” 庞老汉眼睛一斜,满脸不屑。 “去、去,小成子,你若是再啰嗦,信不信我在你师傅那歪歪嘴,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别、别!庞爷是我不对,你老请、你老请,我去给你叫师傅!” 叫小成子的少年双手连摆,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庞老汉大模大样的走进院子,转头还朝满脸疑问的许洛招招手。 “进来吧!这李裱匠跟我当年可是过命的交情,别看他如今混得阔气,当年跟老子也是一个马勺里抢饭吃的老油子。” 许洛将青牛大车停在门外,拄拐跟着他走进院子。 院子占地面积不小,一个个两人合抱的大瓷缸整齐摆放着,极其吸人眼球。 好几个十来岁大小少年正围着大缸紧张忙碌,不时自缸里捞出一些薄丝似的东西晾晒在旁边的木架上。 哪怕见到许洛两人走近,少年们也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许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些不同色彩、形状各异的薄丝,暗暗跟昨晚得到的破纸比较着。 正在朝客厅走去的庞老汉,朝他招招手。 “这就是他们这一行中所谓的九蒸九晒,没啥好看的,走吧,先去见见李裱匠,这会儿他的起床气应该也发得差不多了!” 两人刚走进宽敞大厅,一个须发花白、方面大耳的老人,正满脸怨气的冲身后小成子发火。 一脸苦色的小成子见到许洛两人,立即如看到救星般。 “师傅、师傅,你要生气也得找对人呀!喏,正主到了,你骂吧!” 老人其实早已看到许洛两人,先是狠狠瞪庞老汉一眼,然后才对着许洛笑道。 “这位小兄弟倒是面生,老头子便是李山河,也就是大家口中的李裱匠,小兄弟此行可是有所求?” 明明许洛进来后,就一直站在庞老汉身后,半个字都没说,可这李裱匠却仿佛认定他才是做主的,直接就开门见山。 许洛一愣神,看看满脸苦笑的庞老汉顿时明白过来。 人家两人关系摆在这,这么一大早找过来肯定就是自己的原因,他朝李裱匠拱拱手。 “小子许洛,与庞老汉同为驱邪司中人,此行特意来打扰先生,确实是有事相求!” 说完他正要把怀里的破纸掏出来,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 “师傅,今天这雨伞还拿不拿到门外呢?” 第二百五十章 李裱匠 “等等,先给我看看再说,要是人家取用却又不甚中意,岂不是丢我李裱匠的颜面?” 李裱匠一时顾不得许洛两人,大声喝斥着快步走到院子里。 许洛将怀中手抽出来,也跟着一块走出来,两个少年郎正扶着一个高大木架靠在大门边,看样子正要搬到门外去。 木架上一把把张开的雨伞,好像一朵朵色彩各异的巨大花朵绽开。 雨伞上描绘着各种各样的图案,大多是些竹兰梅菊之类景物,可这些色彩艳丽、精致异常的雨伞,却只让许洛心里微微一凛。 他若有所思的与庞老汉互视一眼,皆能自对方眼中看出担忧神情。 李裱匠走到木架边,仔细打量着每一把雨伞,神情极其专注,连后面来访的许洛两人都直接忘记了。 许洛露出敬佩神情,看似随意感慨出声。 “难怪李先生能有如今的成就,只看他对待自己作品的态度便略知一二。” “嘁,这可不是我师傅做的东西!” 一旁的小成子果然忍不住插嘴,神情中略带着几分自傲。 “这些雨伞不过是我们师兄弟的练手之作而已,师傅平日里就把这些放在大门口,任人取用,也算是方便乡邻!” 许洛眼神微缩,口中却啧啧出声。 “连你们这些徒弟都如此了得,那想必李先生自身技艺更是巧夺天工!” 听到他夸赞自家师傅,小成子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故作矜持的摆摆手。 “师傅他老人家可最不愿听别人这般夸奖,许大人切莫多言。” 好一会儿后,李裱匠才一丝不苟的检查完所有雨伞,假装不耐烦挥手。 “搬出去、搬出去,也就勉强算是能遮风挡雨吧!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半点神韵,尽是些花里胡哨的样子货……”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转回大厅,快要进门时好像才突然想起来今日还有客人在,老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让许大人见笑了,平日不骂这些小兔崽子几句,我这心里就不舒坦。” 许洛看得出来,这老头就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对这些徒弟明明满意得不行,可平日里肯定是非打即骂。 他不以为意的摆手。 “先生这才是真性情,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也是为了这帮小子多学些东西罢了!” 李裱匠重新请两人坐下,又吩咐小成子去沏茶,这才问起来意。 “不知许大人有什么事情需用老头子帮忙,尽管直言,我这老兄弟既然能把你带过来,那就不是外人。” 许洛将木拐靠在椅子上,伸手自怀里摸出昨夜人影留下的破布,一块块摆放在桌面。 “就是想请李先生认认这些鬼玩意的来历,越详细越好!” 李裱匠一见到这堆破布,脸上笑意便猛得一凝,可马上又换成满脸慎重神情询问出声。 “不知这些东西,许大人自何处得来可否先告知,老头子也好辩识。” 可他不知道,他虽然掩藏得极好,可还是没有瞒过一直注意着他的许洛。 这回没等许洛回答,一旁的庞老汉已经三言两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许洛清秀脸庞上一直挂着温和笑意,不时扫一眼李裱匠。 当听到隔壁十全街,已经有几十位老人出事,而且其中大半都是老军时,李裱匠也不由得站起身子,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神情,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为何御兵司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今天来的这两位可都是驱邪司的人,又尴尬说了句。 “老头子的意思是,那些老军……呃,不对,那些百姓可有因此丧命的?” 李裱匠明显变得有些急躁,许洛眼神闪动,笑着安慰出声。 “先生不用担心,那些人都只是损失些元气,休养些时候就好,难道先生还有老友故旧住在十全街?” 李裱匠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然后又强笑道。 “许大人有所不知,老头子现如今虽是匠作,可当年也是跟那些老兄弟一块出生入死,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现如今大家年纪都已是垂垂老朽,可别说多活一个,能多活一天那也是好的!” 许洛感慨的点点头。 “现在最重要的是,还是得尽快将那头诡物找出来,不然,只怕还会有更多百姓遭难,先生现在可认出这些破布的来历?” 李裱匠又伸手翻了翻那堆破布,闭目沉思片刻,然后猛得睁开眼睛,露出一丝毅然。 “事到如今,老头子若说认不出来,别说你,只怕我这位亲自带人过来的老兄弟也不会答应,老庞可对?” 庞老汉脸上一直保持的平淡笑意,慢慢殓去。 许洛也露出似笑非笑神情,看来这位老爷子是心里啥都明白呀! 李裱匠又看向许洛。 “想必许大人刚才见到那些雨伞时,心里就已经有所猜测,没错,这些其实不是布,而是一种专用的纸张,效果神异。 老头子如今这偌大名声,倒有大半是靠它得来的,在这磐石城,能做出这种纸张的也只有老头子一人。 这个答案许大人可满意?” 许洛心里确实有所怀疑,可没想到这位李裱匠,却是毫不忌讳的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既然老先生这般光明磊落的说出来,那想必这纸肯定不是由先生手中流出的,可对?” 李裱匠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又皱起眉头。 “老头子玩了一辈子纸张,一眼就能认出,这正是我每天给那些徒弟练手的十叠纸。 可这东西每次成品数量都是有记录的,那些小子们虽然愚笨,可我敢担保,绝没有人敢如此大胆会将这种宝贵东西带出去!” 十叠纸? 许洛两人听得如同云里雾里,李裱匠眼中闪一丝傲然,两根手指捻起一片破纸举到两人眼前。 “顾名思义,这东西别看薄如蝉翼,可实际上却是由十多层不同作用的油纸粘裱而成。 这还是最普通的,上面还有百叠纸,甚至老头子正在琢磨的千叠纸,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巧夺造化!” 看着彻底陷入狂热状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李裱匠,许洛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庞老汉今日带人来这,心里对老友本来就有些惭愧,这时直接朝许洛呶呶嘴,示意他来当这个恶人。 许洛无法,只能假意干咳几声。 “咳咳,先生技艺如此神奇,不知小子是否有幸当面欣赏一番?” 被打断遐想的李裱匠老脸满是不快,幽幽看着许洛好半晌,直到他浑身不自在时,老头子这才咕哝道。 “原本这可都是老头子吃饭的本事,不传之秘,罢了,就当看在老庞面子上,我带你这小子去见识一番。” 这老头也挺有趣,一说起自己最擅长之道,许洛立即从大人变成了小子。 李裱匠带着两人来到后院,这里有一幢两层小木楼。 许洛还未进门,就若有所思的朝楼上看了眼,那里有一道只有他才能略微察知的气机,正紧紧萦绕在他与庞老汉身边。 现在距离极近,许洛也大概察觉出气机境界,至少相当于洗身境! 看来,御兵司对李裱匠的重视程度,还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许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李裱匠走进小楼里。 这里并没有别人,只有刚才的小成子正在小心忙碌着,见到三人进来,他一脸紧张担忧的看向自家师傅。 李裱匠朝他挥挥手。 “没事,人家都是修行中人,压根就志不在此,你瞎担心什么,忙你的去!” 小成子气鼓鼓的将一堆麻纸扔进身前大瓷缸,水花四溅发出一声哗啦巨响,然后站在旁边防贼般盯着许洛两人。 李裱匠看来对他着实宠爱至极,见着小成子发脾气,不仅没生气反而摇头失笑。 “两位莫怪,这小子自小便被老头子捡回来,素来心灵手巧,老头子平日便娇惯了些。” “衣钵弟子?” 许洛看李裱匠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不再说话。 李裱匠带着两人,来到左侧一间类似于库房的屋子中,哪怕是大白天这屋子光线也很昏暗。 他摸索着将墙边的鱼油灯点燃。 “两位请看,这些就是我这里还没有用完的所有百叠纸,外面就是制作场所,也只有我与外边小成子两人能够进来。 外人绝对无法、也不敢来!”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信心十足,许洛想到楼上坐镇的那位,也暗自点头。 就着明亮烛光举起一张薄纸,许洛也不由得感叹神奇。 明明是多层叠加,可却是薄如蝉翼、轻若无物,甚至那灯火都隐约透析过来,许洛甚至在上面隐约感到一种若有若无的灵性。 “这就是百叠纸,现如今所有成品都已被御兵司包圆,处边根本连见都见不着,许大人请往这边看。” 李裱匠小心翼翼自旁边堆得整整齐齐的纸堆上,拿起一张稍厚些的纸张递过来。 “这就是十叠纸,平日里全给我那些徒弟们练手之用,大多就是些雨伞、蓑衣之类,还有一些讲究的贵人们,喜欢买回去抄书之用。 而用量最多的,却是御兵司那些兵士们量身定制的内甲!” 第二百五十一章 百叠纸 “那你怎么还说无法外流?” 庞老汉顿时满脸疑惑,将那十叠纸举在手里,翻来覆去来回检查。 李裱匠略带一丝自傲昂起头。 “这么说吧,你们这些外人看起来所有十叠纸全是一样,可实则是用处不同便配方不同,最后效果也大相径庭。 自我手中流出的每一张纸,都有着独特标记,且限定用途,是绝不能挪作他用的。” 说完,他又示意许洛取出那破纸给两人解释。 “比如这张十叠纸,就是专门用来制作雨伞、蓑衣之类雨具,专门增强了美观、防水性,所以才会碎得如此彻底。 若是换成专作内甲的那种,你斩碎给老头子看看!” 许洛无意与他争辩,将库房里进出账薄取过来翻看。 李裱匠确实没有说谎,账目一目了然、丝毫不差,而且下方还有各种各式的手签印模,应该是提货人专门留下的。 走出小楼时,庞老汉满脸郁闷,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阻止了准备送两人出门的李裱匠。 “行了,老李你忙你的,又不是外人,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希望能找出些眉目。” 李裱匠看看身后还在气鼓鼓的小成子,也没再客套,直接朝许洛拱手行礼。 “那也行,反正老头子就住在这里,想跑也跑不了,许大人若是再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入府询问,老头子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洛这么容易相信他,其实这就是一个重要原因。 李裱匠早已功成名就、生活优渥,又把身边徒弟当成亲儿子般看,心有牵挂,他脑子进水了,才会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两人走到前院,看着那些还在不停忙碌的少年们,庞老汉满是感慨。 “也幸亏是有这些孩子陪着,老李这些年才算是心结渐去,逐渐回复往昔性子,不然咱们今日见到怕就是另外一个人啰!” 正要跨过大门的许洛闻言脚步一顿,下意识又看了眼高高挂在上方的气死风灯,转身疑惑看向他。 庞老汉做贼心虚般往后院方向看看,然后快走几步走到青牛大车旁边,这才冲着许洛苦笑出声。 “别笑,老李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我可不愿再提他那伤心事!” 原来,李裱匠与其他那些老军不同。 由于有这门特殊裱糊技艺,当年伤退后回到磐石城,哪怕身体有缺也很快就成家立业,生下一个女儿。 孩子小名妮妮,很是乖巧可爱,连庞老汉这些糙军汉都很是喜爱。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过门没几年的新妇陡然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之后李裱匠更是将这唯一女儿,当作掌上明珠般宠爱。 可眼瞅着妮妮一天天长大,出落得愈发娇憨动人,老天爷仿佛就见不得李裱匠过舒心日子。 差不多二十年前,一场莫名其妙的诡物潮,竟然在守卫森严的磐石城突然爆发。 最古怪的是,这次的诡物潮事先没有丝毫征兆,什么地气异动、天降异象、诡怪处处作祟之类的,通通没有! 这一下,没有丝毫准备的磐石城当真是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伏尸处处。 妮妮也没能逃过毒手,直接丧命在诡怪手中,而作为诛诡主力的驱邪、御兵两司,更是死伤惨重、十不存一! 也正是这一次高手差不多损失殆尽,御兵司就自此之后逐渐压过驱邪司,在磐石城一手遮天。 原因很简单,单从恢复速度上来看,十个驱邪司只怕也比不过御兵司。 随便一个新兵蛋子,操练个一年半载结成大军煞阵,百人就能勉强抵挡凡级诡怪、林中普通凶兽。 若是万余精锐兵士结阵,那煞气冲霄化形,灵级诡怪见着也得先暂避锋芒,更何况还有那些威力强悍的军中大杀器! 而驱邪司嘛,一个见习驱邪人从开灵到通脉,三五年是很正常的,这还得是天资中上,还得保证在与诡怪厮杀中一直活下来。 后面洗身境若是背景强大、机遇逆天,有足够的灵物、灵露补气养神倒是可以很快,但时间肯定是按十年算。 再之后的凝煞,那就纯粹看你个人心性、气运,再加上逆天机缘才有可能遇到合适自己的阴煞浊气,更别提之后的合气诸境。 修行本就是一条不断淘汰的过程,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人,这样的速度怎么去跟御兵司比? 而且御兵司一家独大,犒京方面都有些无可奈何,因为这是在磐石城,这片混乱地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诡物凶兽袭击,就算没有,隔壁的大晋朝还要不要防御? 谁都不敢,也没有时间等驱邪司慢慢恢复。 想从内陆各州抽调,可这些年灵气复苏速度愈发加快,天上红月都快滴出血来,可想而知,其他州郡又能好到哪里去,哪里会有人手来填磐石城这无底洞? 没见着明明归正派跟总司那边素来不合,可于秀光不还是坐在司正位置上,连问都没人来问一声。 青牛大车缓缓而行,正坐在车辕上娓娓道来的庞老汉突然停下嘴,朝前方看去。 一队黑甲精骑已经将前路堵得结结实实,而一旁的许洛下意识紧皱双眉,这御兵司当真是阴魂不散,真当小爷不敢掀桌子? 可马上那些兵士如波浪般整齐分开,露出后面正倚马而立的夏可抗,许洛一愣神,随即脸上露出笑意。 “夏大哥,你的事情忙完了?” 走出藏书楼到现在许洛一直就没闲着,他知道夏可抗这些天一直在为那诡婴之事奔忙,索性也没去打扰他。 庞老汉这时识趣说道:“小洛,那我就先回司里跟老严他们汇合,沟通下情况。” 说完,他朝正含笑看来的夏可抗拱手行礼,一跃而起便消失在街角。 直到这时夏可抗才走到大车旁,先朝那些正欲跟上来的骑兵挥挥手,然后才学着许洛平日那般,慵懒的靠在车厢上。 “走吧!陪大哥走走。” 许洛看出他心里有事,还以为是诡婴之事进展不顺利,一边御使大车往前走,一边好奇问道。 “不应该呀!那些诡婴虽然形迹难寻,可只要一验血液那就无所遁形,以御兵司充沛人力,这事做起来应该是轻而易举才对!” 夏可抗摇摇头。 “幸亏得你提醒,诡婴之事算是告一段落,整个磐石城这段时间来,共查验出七十八人半人半诡。 有一些人甚至都从来没觉醒过,一直把自己当成普通百姓在过活,可这次还是没能逃脱搜捕。” “那现在这些人怎么处置……” 许洛话还没说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这又不是内陆那些州郡,御兵司也不可能将它们关到镇魔塔,还能怎么处置,自然杀光了事! 夏可抗没有回答,这时脸上才露出一种极度疲乏的神情,好像瞬间苍老不少。 许洛也觉察到了什么,一时也沉默起来。 两人并坐在车辕上,大车缓缓顺着长街驶到一条两丈来宽的河流前,夏可抗才突然展颜一笑。 “是大哥的不是,每回来找你,好像都是些糟心事!” 许洛噗哧笑出声来。 “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兄弟可是过命的交情,难道还听不得几声牢骚?大哥这回找我,是不是又有什么烦心事?” 夏可抗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这回过来确实是找你有事,但不是大哥的事,而是你的事!” 许洛诧异的看他一眼,没有露出慌张急躁神色,安静的听他讲下去。 “本来昨天俞炽就将事情上报到我这里来了。 这次雨夜诡怪事件既然小洛你想接手,那大哥也没意见,但一定要注意那些老军的安全,最好莫要出事,不然,只怕到时候你们驱邪司会有些麻烦。” 许洛点点头。 这一点他已经想到,知道夏可抗话虽然有难听,可却是真心为他好,他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可没想到接下来夏可抗的话,却让他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至极。 “还有,你们刚才是从李裱匠府里出来,可对?”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许洛向来心思重,马上就想到什么,心里疑惑顿时脱口而出。 “这李裱匠是不是还有什么十分重要的隐藏身份?” 夏可抗见他明白过来,也露出满脸苦笑。 “重要的隐藏身份倒是没有,不过他受御兵司的看重,可能还在你想象之外。 具体事项关乎军事机密,大哥也不敢跟你多说,只能叮嘱你一句。 能不要牵涉到这人最好,就算有,那也一定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赵军主那里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赵军主,磐石城话事人? 许洛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指悄然朝上方指了指。 夏可抗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这下许洛当真是傻眼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裱糊匠就算技艺高超、能勉强制出灵性材料,可怎么能和那种大人物扯上关系? 御兵司最大老板自然是崇元帝,共有啸风、雷、雨、电四军,主将惯称军主! 赵军主,本名赵破军,掌控磐石城,甚至整个磐石防线长达近三十几年,地位稳如泰山。 御兵司下辖四支铁骑都不知轮换过多少回,可他老人家却一直呆在淢州没有动弹过,可想而知皇室对他的信任! 放在大燕朝,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几乎与驱邪司大司命于国公平起平坐!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听关注李裱匠? 许洛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夏可抗,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夏可抗与他相识甚早,自然知道这小子别看平日斯文有礼,可一旦决定的事情,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算自己这个便宜大哥,若是没有合理缘故,许洛也不会卖面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码头 可有的事情本就是御兵司机密,许洛要是知道得太多,反而没有任何好处。 夏可抗为难的看着许洛好半晌,可许洛没有半分退让躲闪意思。 他既然已经答应严高等人管这件事,自当言而有信,虽然知道夏可抗不会骗他,可还是希望有个圆满解释。 夏可抗看着他那执拗神情,只能无奈苦笑,灵识在四周悄然探查一圈。 此时青牛大车已停在那条清澈小河边,四周少有人踪。 见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里,夏可抗干咳几声,伸手整理一番身上精致符甲,特别是那些精美繁琐符文上面,更是轻抚几下好像爱不舍手一般。 许洛眼神一凝,遂即恍然露出惊讶神情。 难怪一个匠作,竟然有洗身境高手亲自看护,原来这老头子的技艺,竟然连甲胄上符文都能够粘裱。 这就说得通了,明显夏可抗不方便说出来,只能用这种隐晦方法来提醒他。 许洛脸上诸般神情迅速隐去,也隐晦朝夏可抗点点头,示意已经明白其意思。 夏可抗长舒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神情伸手轻拍许洛肩膀。 “就知你小子就是头小狐狸,行了,送我回去吧! 大哥如今初掌中营,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半点空闲,你若是有急事要见,就直接来府中找我。” 许洛现在心有点乱,朝他笑着点头,调转大车又将夏可抗送回那些骑兵中。 眼看着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许洛也没能从这消息中挣扎出心神。 这可不是小事,不光是最后能不能查出个结果的问题,甚至影响着驱邪司这些同僚的生死。 千万别以为俞炽不敢动他们,就没有人敢动。 惹急了那些大人物,弄死驱邪司三两个小鸡崽子,再报个诡怪袭击不过是顺手小事。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闹出的风波不大,犒京总司那边肯定不会真为一个归正派余孽出头! 在绝对力量面前,许洛的扯虎皮、拉大旗,狐假虎威,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何况,他当初提桶跑路的因由,只怕还会惹来一些说不得的麻烦。 青牛大车缓缓前行,不知不觉又回到刚才的小河边。 许洛心思烦躁,索性顺着小河一直往下游走,这里行人稀少,他也正好思忖一番,究竟该如何行事? 这一走就差不多到中午时分,小河也由原来的平静无波,逐渐变得波滔汹涌,最后汇入一条急速奔腾的大江之中。 这是清远江! 许洛看着对岸模糊景象,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竟然已经出城。 这条大江可是大燕最大的一条水系,自安莫山汇聚诸多江河溪水,流经淢、闲、中、仁四大州最后西归界海,一路灌溉出无数肥美土地。 河道两侧可以说得上是大燕境内最为繁华之地。 这里明显还只是上游,水量还不算充沛,但由于山道谷地多数狭窄,水流已经变得十分快速。 此时江面上正有着一根根粗大木头,顺水摆成一道长龙,直奔下游而去,这是所谓的排帮正在放木。 走到这里许洛突然想起,当初跟平安商号分别时,自己答应过要去看望老沙爷孙俩,可一直由于诸事繁多没有成行,不如就趁今天去看看他们? 青牛大车调转方向,顺着清远江而行。 整个磐石防线地图许洛早已记在脑海,此刻倒也不怕找不到地方。 再往下游不远,便是磐石防线、也是安莫山脉中最大的码头——聚财铺所在,平安商号在这里买了一个仓库,不光可以用来收卖货物,平日更是干脆就住在这里。 还未走到那码头,许洛便觉得一股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河水奔腾如雷声啸聚、河面上船只碰撞怒吼、岸边整齐有力的口号、栈道上如流水般穿梭的苦力吆喝…… 宽敞的广场上,人潮汹涌、挥汗如雨,天南地北的讨价还价、嬉笑怒骂声,在许洛脑海里汇聚成一副生机勃勃画面。 这种场景,甚至是他在人丁更多的磐石城都没有见过。 每个人无论是老是少、是贫是富,可在这里,仿佛都回归最初本性,竭尽全力为自己利益锱铢必较。 聚财铺码头坐落在一处山间平原,清远江在边上拐了个牛角弯。 急促迅猛的河水,撞在高大陡峭的泊头崖上,溅射起漫天水雾,可也在如惊雷般的轰隆巨响声中,逐渐变得安静平缓。 旁边江畔上则正是青石堆砌的平整码头。 青牛大车顺着平整石板路辚辚而行,看着这一幕幕生动鲜活的景象,许洛觉得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仓库区在码头靠着茂密森林一边,看这架势需要他穿过人潮拥挤的广场,才能抵达。 就在许洛兴致勃勃的准备扎入人群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兴奋呼声。 “许大哥……” 许洛循声望去,一颗小脑袋正从木制栈道边露出来,小脸看着他满是喜悦神情。 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沙七息,那肯定老沙在正在这里。 青牛大车一晃而过,许洛一把将赤裸身体,却一点也不觉得害羞的小七息捞上车辕。 “你怎么在这,你阿爷了?” 沙七息接过寄奴递来的布巾擦拭掉身上水珠,兴奋大叫。 “谢谢寄奴姐姐!阿爷在前面河边杀鱼,要是知道许大哥来了,肯定高兴坏了。” “七息,这人是谁呀?” 这时栈道边响起一个粗豪妇人声音,许洛回头看去,就见着一个体形都快圆成桶状的妇人挑着两箩筐鲜鱼,正满脸警惕朝青牛大车看过来。 “胖婶,这是许大哥来找阿爷的。” 沙七息好似不太想见这妇人,随口应付一句就催促许洛快走。 妇人勉强朝许洛笑笑,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黯然。 顺着沙七息的指路,青牛大车来到码头的另一边,这里明显安静许多。 河边一个个妇人在洗衣择菜,不时笑闹出声。 河中正有不少跟沙七息一般大小的孩童在嬉闹,溅起的水花不时引得妇人一阵笑骂。 见到沙七息坐在一辆高大精致的大车驶近,他河中那些小伙伴纷纷尖叫出声,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沙七息如同一个出征凯旋的大将军般,挺胸腆肚,也朝着小伙伴们大声欢呼起来。 可马上一声怒骂在几人耳边响起。 “你这小兔崽子,就你能,又偷偷溜到码头去,迟早哪天要给船撞死在水里。” 沙七息如个鹌鹑般将脖子缩了缩。 “许大哥,阿爷就在前面,我还是先溜为妙!” 许洛狠狠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笑骂道:“玩水可以,以后可不能去那些船多人多的地方,要是出点意外让你阿爷怎么办?” 沙七息咕哝几句也不知答没答应,抱头哇哇怪叫着就从车辕上跳起来,噗通掉入旁边的河水中。 而这更引得正朝这边奔来的老沙,又是一顿怒骂。 青牛大车缓缓停下,见到许洛,老沙脸上怒气如同变脸般消逝得无影无踪,笑得见牙不见眼。 “许洛,你总算想起来看我这老头子了!” 许洛自车辕上拄拐跃下,满脸歉意。 “老爷子对不住,小子刚来磐石城,前段时间事情有些多,今日得闲不就来了!” “沙阿爷好!” 连寄奴也忍不住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笑呵呵的跟老爷子打了个招呼。 “好、好,小寄奴好!走,回家,老头子这回正好弄了些好货,咱俩好好喝一杯!” 老沙晃晃手中竹篓,里面沙沙作响,显然有不少鱼货。 许洛向来对美食没有什么抵抗力,更对老爷子手艺记忆犹新,立即爽快答应下来。 见老沙扭头就走,许洛犹豫的看看还泡在水里,跟那些小伙伴们吹嘘着什么的沙七息。 老沙回头看了眼,满脸无所谓。 “走、走,别理那小兔崽子,玩累了自然会归家,这里附近乡亲都会帮忙看着的。” 许洛哑然失笑,莫名想起前世的小时候,这就是所谓的散养吧! 他懒得坐车便跟在老沙身边,一边说笑着,一边朝不远处的屋舍走去。 这地域当真是河流纵横、湖泊汇聚,这才走过多少路程,几人就已经跨过三座桥梁。 一汪汪水泊池塘更是如串串珍珠般,环绕着石板道路,小船、木筏在桥下穿行,竟依稀有着几分水乡意味。 “这是远乡河、迎客桥!” “浊水溪,别看它不宽,可到每年夏末之际,那水量可是能暴涨十倍以上。” …… 老沙一边走着,一边跟许洛介绍着周边景物。 直到两人眼前出现一条十几丈宽的大河,河面上密密麻麻飘浮着一根根圆木,还有人来回在圆木上走动着。 沾了水的圆木又湿又滑,可这些人却是走得稳稳当当。 圆木整齐朝着河下游方向排列着,最前头是一艘巨大橹船,此刻船上正挤满赤裸半身的魁梧壮汉。 老沙看了一眼下意识缩缩身子,显得有些畏惧。 “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排帮?” 许洛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在藏书楼见过相关记载。 相比起走南闯北的行脚商,这些汉子才是真正在生死线上挣扎搏命,每一次放排都几乎是一条不归路般,所以排帮的人也格外彪悍凶狠! 第二百五十三章 旧伞 老沙点点头,声音莫名小了一些。 “对,现在正是每次放排前的祭祀水神娘娘! 排帮对这位很是尊崇,若是有人扰乱祭祀,那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生死大敌,所以每次遇到这场景,几乎所有人都会离得远远的。” 见许洛好像很感兴趣的模样,老沙又犹疑着说道。 “当然,远远站着看是不打紧的!” 许洛索性停下大车,以他的目力,这点距离到不是什么问题。 只见那站在船首之上的几人,先是举起一篇祭文类似的纸卷,大声颂读,然后便带着船上所有人三跪九拜。 四名神情狂热壮汉抬起摆在供桌上的三牲,举至船舷边等待着什么。 为首几人小心的将供桌上,一具红布蒙着的神像请下来,然后站在船首方向轻轻抛进水里。 片刻后那几人发出一声欢呼,然后震天的兴奋声浪便传到许洛两人耳中,显然祭祀进行顺利。 看得出来,船上的帮众很是兴奋。 这时候,那些举着三牲的壮汉们,才将所有供品抛进水中。 水波翻滚,供品便沉入水下消失不见,原本还看得津津有味的许洛,顿时脸色一变。 这里面有问题,竟然连他都没发现那些供品是如何消失的! 见欢呼声传来,老沙声音又大了起来。 “听说,他们每次祭祀时,都会扔下一具水神娘娘神像,若是木制神像能瞬间沉没,那就代表这次放排有水神保佑,肯定会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木制神像沉底,这怕是在糊弄鬼了? 许洛愈发肯定其中有问题,可这会儿他已经是满头包,哪里还顾得上这排帮,既然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他急个屁? 随着河面上传来嘹亮粗犷山歌,一个个晒得黝黑的汉子赤脚站在圆木上。 最前头的大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到岸边。 没了阻碍,圆木形成的长龙开始缓缓移动,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带着站在上面的壮实汉子,迅速消失河道尽头。 可是这时许洛却突然神情大变,悄无声息的将身周所有气息全部收殓。 乍一看这边,像极了老沙这个阿爷带着自家两个后辈好奇看热闹。 大般放下宽厚跳板,一队队沉默无声的壮汉走了下来。 这些人极其警觉,哪怕是许洛几人多看了几眼,他们都好似有所察觉,立即眼神冷漠朝这边看来。 直到见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还有个双腿残废的少年郎,这才又将视线移开。 可是在许洛平静心湖上,自船上走下来的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团团已呈暗红的血腥煞气。 这得杀多少生灵才能积聚出这般浓郁杀机,连许洛心里都暗自骇然。 许洛在他们手上那巨大皮囊看了几眼,然后恍若无事般跟老沙笑道。 “这些帮众确实精锐凶悍,以我看只怕比起御兵司都不差。” 老沙虽然感知不到杀机,可一见这些人心里也莫名发冷,他将一旁显出害怕神情的沙七息抱进怀里,感慨点头。 “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倒是奇怪,平日里见着那些帮众也没这般吓人的。” 许洛心里一动,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装作好奇模样看那群壮汉悄然消失在视线中。 老沙带着许洛再往前走,这次没走多远,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整齐成排的石楼。 每一幢占地都非常宽广,老沙走着走着就满是感慨。 “老头子辛劳这么多年,也就攒下一幢石楼,这里面还有着三个儿子的荣酬金,哎!希望七息长大后,再不用吃这些苦头。” 许洛不用想也知道,在聚财铺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幢占地如此广阔的石楼加上仓库,肯定价值不菲,这怕是老沙这辈子的棺材本了! “到了、到了!” 两人走到其中一幢石楼前,门口两个依稀有些面熟的老头子站了起来。 “沙头回来了,哟,这不是许大人,当真是稀客。” 许洛知道平安商号里这些人,都是些无儿无女、无家可归的老军,只怕早已将平安商号当成自己家一般,他也不以为奇,朝着两人拱手行礼。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石楼,入眼处就是宽大的院子,然后便是一排低矮青石修筑的低矮库房,还有一些老军正围在库房前聊天说笑。 有些人跟许洛在之前路途中早已熟悉,此时也没有什么陌生感,寒暄几句便笑成一团。 没过多久,一阵浓郁扑鼻的香味飘荡在院子中,刚从大门处溜进来的沙七息鼻子一抽,立即大叫起来。 “阿爷,你又将我的秋刀把给炖……” “来、来,你个兔崽子过来说!” 话还没说完,老沙已从旁边柴房里跳出来,提着根荆条就追了上去。 正围在院子里谈天说地的一堆人,立即大声起哄。 “小七息,跑快点!” “沙头,你这腿脚明显没有当年利索。” “打屁股、打屁股,打其他地方可别打傻了!” …… 一堆无良混帐宛如看大戏般,看着院子里的鸡飞狗跳场景,快活无比。 许洛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开心过,这是一种自心底而至外的彻底放松。 顿时,他浑身气机流转都仿佛快了三分,脸上笑得愈发畅快。 巨大原木打制的桌椅摆在院子中间,比人脸还大的海碗,装着一碗碗山珍河鲜流水般端上来。 许洛也没了往日的温和假笑,面红耳赤的跟老头子们拼着酒,不管认不认识、熟不熟悉,他都是来者不拒。 以他现在的强悍肉身,那可真真是千杯不醉! 一顿酒从下午喝到夜幕降临,几乎所有人都醉倒在院子中,就连沙七息这小家伙,都小脸通红的躺在老沙怀里,醉得不醒人事。 这时许洛浑身一震,紧闭的双眼猛得挣开,自怀里摸出正在不停闪烁毫光的传信符纸。 上面显露出的字迹,让他双眼下意识紧缩。 他悄无声息的从地上爬起来,青牛大车小心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醉鬼,驶到许洛身边。 “寄奴,灵露!” 寄奴探出头来,瞬间明白了许洛意思,身形闪至院墙边的水井边伸指一弹。 一枚晶莹剔透的灵露便出现在水井上空,她玉手一拍,灵露化作一片水雾缓缓落入下方水井中。 许洛坐上车辕,再次看看地上这些放浪形骸的老军,不由得再次会心一笑。 一旁寄奴低声道:“要走了,不和沙阿爷道一下别?” 许洛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早准备好的玉牌小心挂在沙七息脖子上。 “以后还是尽量少来吧!” 许洛心里很不是滋味,论起来他可是欠人家大人情,可偏偏不敢多加亲近。 “走吧,严大哥那边传来消息,十全街又死人了!” 青牛大车悄无声息冲出院门,直奔远处的磐石城而去。 …… 磐石城、十全街路口 哪怕是深夜时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坊里壮丁正成群结队的封锁住所有出口,小心戒备着。 严高带着整个黄辰尉,脸色铁青的守在路口。 “许洛还没有回来?” 边上庞老汉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悲戚。 下午那些原本只是昏迷的老军,直接就悄无声息死了三个,其中一个正是他当年出生入死的老伙计。 可是整整几个时辰的搜查,还是跟上次一样,黄辰尉连一点阴煞气息都找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几人都觉得心里憋屈至极,可又找不到发泄地方,脸色能好看才怪。 许洛赶到十全街时,正好见到这一幕,堵路的壮丁见到青牛大车那狰狞模样,连拦都没敢拦他,车轮辚辚声响,立即惊醒黄辰尉几人。 “你小子跑去了哪里,传音符信也不回?” 庞老汉跃上车辕,苦恼的说道:“你小子脑子最灵性,现在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追查?” 许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带头朝着昨天来过一回的老军屋里走去。 “还是先看看再说,我还真就不相信,一头已经出手杀人的诡物,竟然会一点形迹都不露!” 屋子里摆设还是如昨日一般无二,满地凌乱,那把旧伞依然靠在床边。 许洛缓缓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在后面跟来的几人期盼眼神中摇摇头。 严高失望苦笑。 “司库那边没有司正谕令,小白毛是一毛不拔,不然还可以用符阵法器试试!” 这时许洛正走到床榻前,灵识仔细探查着死去老人的情况。 老人死状很是诡异,就像是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就没了生机一样,那张枯瘦脸颊上还泛着一种极其满足的古怪笑容。 昨天来时老人虽然虚弱,可至少还有副人样,可此时那具躯体早已只剩皮包骨头,看上去竟和许洛的那双腿情况差不多。 这种情况明显就是被诡怪吸干浑身精血所致,可即便许洛的通幽术也没察觉出半点异常气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洛强忍着将枉生竹召出的冲动,枉生竹正处于孕育神通的状态,尽量还是少用! 他来来回回打量床榻周边,眼角余光再次瞟到那旧伞,便顺手拿了起来。 可下一刻,他脸色突兀大变,握在伞上的手掌猛得急速膨胀,五根手指如同一把把小匕首般死死抠进旧伞里。 “原来真的是你在搞鬼!”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追逐 严高反应最快,手中三尺来长的鞭子蓦地疯长,呼吸间便将整间屋子所有出入口全部封锁。 “兄弟们,小心!” 庞老汉惊喜暴喝出声,片刻间便与身后两兄弟组成一个小小三才阵,小心盯着许洛手中旧伞。 咔嚓脆响如爆豆般连绵不断,旧伞在许洛巨力下干脆利落的从中断开。 许洛握在掌中的那一截,更是直接碎成粉末。 旧伞一破,一股阴柔森然的气息自旧伞中散逸而出,这下其他人脸上皆露出欣喜若狂神色,这分明就是浓郁到极点的阴煞! 漆黑阴煞在空中一转,幻化成狰狞蛇形,快如闪电般朝许洛面门扑来。 可这东西要论起隐藏形迹,那几乎是无迹可寻,但真论起战力那就不够看了。 许洛双眼一睁,清秀脸庞隐约浮现出一张丑恶凶猿面孔,朝着黑蛇轻吹了口气。 噼里啪啦,黑蛇通体一颤猛得停滞,然后在气机冲撞下轰然炸开。 许洛心神一动,门外大车上一道黑光窜出,在阴煞消失的地方转了几圈,大黑就猛得朝外面扑去。 “走,跟上去,既然这东西露了形迹,我倒要看看它还能跑到哪里去?” 许洛只来得及跟几人招呼一声,便窜出了屋子,青牛大车紧紧跟大黑后面。 严高也没想到转机来得如此快,下意识厉喝出声。 “庞老汉你带上他们两个,咱们分头行动,先去那些出事老人家中搜寻有没有伞具之类的东西,切记小心!” 话还没说完,他人已如苍鹰般直落到另一间屋舍里。 庞老汉眼中惊喜还未彻底散去,朝赵不乐两人招招手,三人疾步朝另一个方向冲去。 “所有壮丁全部退出屋子,静候命令!” 严高刚刚进去的屋子里突兀爆发一声轰鸣,然后他三尺来高的矮小身影出现在门口。 小巧玲珑的九转陀螺,正绕着他身周不停旋转,他打量一番四周开始有些慌乱的壮丁,声若洪钟。 那些本就是打个酱油的壮丁一听这话,立即如蒙大赦,争先恐后的冲上空旷长街。 连着十全街百姓,这时也纷纷走出家门,面露惊恐又略带着几分羡慕的看着这些法师大人。 许洛没去管身后的混乱,一直紧跟在大黑身后。 若他没有猜错,十全街那边应该都只是那诡怪的气息分化,也就是跟那天雨夜的情况差不多,就算全部诛灭怕也只能让诡怪伤点皮毛。 这头诡怪其他能力先不说,这销声匿迹的能力当真是让人头疼至极。 哪怕是大黑此刻,也就跟个无头苍蝇般,不停在众多屋舍中来回穿梭。 而跟在身后的许洛,有的时候都只能放弃青牛大车,才能勉强跟上大黑的上蹿下跳。 可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每次大黑刻意停留的地方,都会有一把形制各异的雨伞。 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雨伞所用材料正跟那十叠纸一模一样。 许洛连停都没未停,隔着大门一拐将后面油纸伞砸得粉碎。 一道细弱黑气还没来得及弥漫,无数青须在空中突兀闪烁,幻化成虚拟巨嘴,一口就将黑气吞噬下去。 哪怕这东西对枉生竹恢复不无补益,可许洛神情却愈发冷肃。 大黑虽然到处乱窜,可大体还是朝着一个方向追踪的,而这个方向正是那位李裱匠的宅院。 再加上那诡怪载体大多是十叠纸制做的雨伞,也就是那些徒弟们每天推到门外,供百姓们免费取用的练手之作。 许洛原本心里还只是怀疑,可现在却十分肯定,这头诡怪十之八九跟李裱匠脱不开关系。 可正是这样他才感觉到为难,夏可抗特意来叮嘱的话语,还言犹在耳,再加上那位一直守护在李府的洗身境高手。 若是还在莫水郡,许洛肯定都不带半点犹豫的,直接冲进去先抓了人再说。 可这是在磐石城,一个驱邪司说了不算的边疆军镇! 依据许洛对自己一贯以来的运气推算,向来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果然,当离开还没多久的李府重新出现在视线中时,许洛也不禁无声苦笑暗自骂娘。 大黑心里可没他这么多戏,不管不顾的跃过李府高大院墙,就要冲进院子里。 可就在这时,李家库房方向一道凌厉气机冲霄而起,轰然落在身形虚实不定的大黑身上。 轰,大黑身形猛然碎成丝丝缕缕雾气,然后又重新在院墙外汇聚,不停冲着宅院无声咆哮。 许洛身形突兀出现,先是伸手安抚一阵吃了个暗亏的大黑,索性让它回到后面青牛大车。 那股凌厉气息,虽然刚才似乎有些手下留情的意味。 可许洛一现身,气机立即疯狂暴涨,如同大海涨潮般一波波朝许洛这个正主涌来,警告意思十分明显。 洗身境的气机压迫,让许洛感觉自己就如同一只自不量力的蚂蚁,正在试图挑衅大象。 可他没有半分退让,仍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无数柔韧毫毛悄然覆盖他全身窍穴,漆黑瞳孔逐渐变得腥红,观想出魔猿真身的许洛勉强抵挡住气机压制。 在他敏锐灵识中,不远处严高几人正如星丸般朝这边飞速赶来。 而比这些同伴更快的,则是从来形影不离的青牛大车。 这一刻,大车宛若灵性大涨般,悄无声息的驶至身后,熟悉的冰凉触感让许洛心神猛然一振。 咚一声闷响,严高结实身形如一颗炮弹般,重重砸在他身侧。 “小洛找到地方了?为什么不进去?” 许洛一翻白眼,额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下,你老人家不会看吗? 我他娘的要能动、敢动才行呀! 来、来,你头铁,你行你上! 刚才还一脸兴奋的严高,这才发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他在这磐石城厮混十几年,可不比许洛这般萌新,只是打量一眼身前宅子立即神情大变,下意识脱口而出。 “娘的,不会真是李裱匠吧?” 话还没说完,许洛这会儿享受的待遇马上也落到他身上。 他脸上刚露出的惊讶神情彻底僵硬,双脚就跟粘在地上似的,不能动弹分毫。 可那位还没露面的高手一分神,一直在等待机会的许洛身形猛得一震。 青牛大车青光大作,车顶上那头凶猿宛若活过来一般,无声咆哮如雷。 轰,半空中声浪与气机悍然撞在一起。 刹那间,所有人只觉得脑海中宛若惊雷炸裂,还没来得及落地的庞老汉三人,如滚地葫芦般弹飞出老远。 趁此机会,许洛整个人已经如游鱼般滑退紧贴在车厢上。 看着狼狈不堪刚从地上爬起来,还要朝这边扑来的庞老汉,许洛朝他摆摆手,眼中露出凶狠神色。 娘的,境界高了不起么? 青牛大车被气机压制得一步步后退,直到堪堪退到庞老汉几人身边才停下。 此时几人离着院墙已经足有十几丈远,唯有严高还在原地苦苦挣扎着。 “洗身境?” 看着许洛苍白脸色,庞老汉满脸惊讶中透出一丝慎重。 许洛无声点头:“放心,这位没想伤人,应该是御兵司那边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那头诡怪躲进了李府,李作匠那老胳膊老腿可跑不动,难道就这么放过它?” 庞老汉张口呸的一声,吐出嘴里泥沙,神情除了担忧惊讶却唯独没有半分畏惧。 许洛回头看他一眼,这些同僚虽然平日有混日子嫌疑,可也不愧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军,当真凶悍! 按说像这种情况,驱邪司自有规制,应该由司里高手出面。 可这些人却完全没有想请出于秀光的意思,包括资历最浅的许洛都没想过。 委实在之前的十几年,类似这种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回,可每回都是由驱邪司退让了事,从无例外。 庞老汉几人一听是御兵司的人,眼中神情虽然愤恨,可依然还是露出一丝无可奈何,显然已经猜到事情的最终结局。 许洛心底暗叹一声,转身走进车厢。 片刻后再走出来时,他竟然换上了驱邪司的制式甲衣,一脸肃穆的站在车辕上看向庞老汉几人。 庞老汉看着他这番动作,先是一愣神遂即脸上浮现出激动神情,咧嘴露出满口黄牙嘿嘿怪笑起来。 身后赵不乐两人互视一眼,也跟着笑起来。 这些年御兵司所作所为,他们虽不敢多说,可心里何尝没有怨气? 许洛将柴刀重新系回腰上,径直长啸出声,挺直脊背往车厢上重重一靠,人已经借力弹起。 腰间白光乍然而现,宛若长虹贯日般一刀斩下。 正在下方剧烈挣扎的严高,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即逝,下一息身周粘稠如琥珀的气机,势如裂竹般被笔直分开。 他脸上扭曲神情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肩上陀螺虚影一闪,便顺着通道撞了过去。 轰鸣声一连串响起,柴刀在气机涟漪中显出本体,不甘颤鸣。 严高宛若重新回到水中的鱼儿般,矮小身影一闪便退回到许洛身边。 措手不及被破开的气机,还在如潮水般涌动,可犹豫一阵还是又缩回院墙内。 许洛双手拄着木拐,眼神担忧的看了严高一眼。 严高长吁一口气,不在意笑道:“没事,还能打一场!” 第二百五十五章 影卫 许洛下意识的噗哧笑出声来,又看看已经站在两人身后的庞老汉三人,每个人眼中皆满是坚定。 他不再多言,拄拐一步步朝李府大门处走去,身上甲衣簌簌作响。 严高摇头晃脑,嘴里不知在咕哝着什么,脚步却没有半刻犹豫,立即追了上来。 看着高挂上方的白色灯笼,许洛此时终于知道,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这两个灯笼形制大小,分明就跟自己厄字灯一模一样,也就是上面的字不同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就要举手砸门,可下一刻,一道魁梧身形已经一脚踢在大门上。 “驱邪司办事,快开门!” 许洛愕然看着一脸兴奋,已经冲到前面去的庞老汉。 老兄,这么横真得好嘛,里面那位可是洗身境,真以为人家不敢杀你? 大门在庞老汉暴力下直接四分五裂,院子里响起一阵阵惊叫。 果然那位还没有露面,一直在保持着克制的高手,仿佛被这一脚给彻底激怒。 院子里凭空升起一道道呼啸风声,刚刚退去的凌厉气机,没有半点掩饰的直接朝门口几人当头压下。 许洛知道自己不能再留手了,不然今日铁定是两败俱伤之局。 御兵司再如何看不对眼,可终究是大燕自家人,如今这诡怪还没找到,莫名其妙的就先死战一场,那真真是血亏。 他身形突兀朝前一蹿,大手抓起还正要冲进院子中的庞老汉,如同扔沙包般将他甩向身后。 无数青须自双腿间疯狂蔓延,将他整个人生生支撑起来。 可看在身后严高几人眼里,却只见到许洛突然将木拐一扔,甩开庞老汉后整个人就这么笔直挺立挡在最前面。 这一幕让几人直接看傻了眼,他的腿好了? 许洛这时已经顾不上几人,汹涌扑来的气机让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既然已经决定先打一场,许洛就没有留手的习惯,泛红眼眸中隐约有符文闪现。 原本无形无质的压迫气机,顿时在许洛眼前现出如波纹般的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身形如吹气般急速膨胀,清秀脸颊上冒出道道诡秘花纹,没有半分退让意思,身体悍然撞向那如海潮般的汹涌气机。 轰隆巨响传来,院子上方猛得一暗,遮天蔽日的气血如同厚厚云层般,重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许洛此时早已身形大变,魁梧身形足足比其他人高了一半,浑身肌肉虬结,指尖生出锋利尖爪。 血腥瞳孔带着一抹冷漠看向库房方向,虽然没有说话,可挑衅意味十足。 “哼……” 或许是许洛终于让他感觉到了威胁,终于一道人影自库房上空升起,遥遥看过来。 人影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一套最为普通不过的御兵司皮甲,相貌更是再普通不过,压根没有半点高人风范。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再次炸出一声刀剑相击般凛冽脆鸣。 许洛低吼出声,脚下重重一踏,上好的青石地面顿时如蛛网般咔嚓裂开,再次吓得院中那些李府学徒一阵怪叫。 可许洛身形却是瞬间消失不见,空气中只留下一连串刺耳至极的尖锐啸声。 声音还没袭来,中年人脸色却开始有了变化,手中如同变戏法般陡然出现一柄长枪,朝着身前左侧空无一人处急刺。 枪尖迸出寒芒,在空气中割出一道道黑色残影。 下一刻,许洛高大魁梧身影便恰恰出现在那里。 黑色利爪一把握住长枪,哧溜,一连串火星四溅,几乎从来没有受过伤的掌心处传来一阵刺痛。 许洛闷哼出声,腰间柴刀刀气纵横如长龙般咆哮而出,直撩中年人咽喉。 刀光一现,中年人脸色微变,被刀尖直指的咽喉处竟隐约传来一阵刺痛感,这破刀竟然让他有种附骨之蛆、不见血不罢休的错觉。 他毫不犹豫的抽枪就退,长枪宛若神龙摆尾般狠狠砸在那一线白芒上。 白光炸开,柴刀显出本体顿在空中,然后被长枪远远砸飞。 许洛神情没有半分意外,毕竟足足相差一个大境界,他又不是话本小说中的逆天主角。 旧力用尽,许洛身形朝下方屋檐落去。 中年人眼神无比冷峻,长枪蓦地一收。 下一刻寒芒在他肋下乍现,长枪如同出洞毒蛇般直刺许洛眉心。 许洛深吸一口气,脸颊上诡秘纹路如有灵性般汇成凶猿狰狞丑脸,呲牙咧嘴无声怒吼,声浪在长枪尖端炸开。 气机冲撞间,许洛下落的速度陡增三分,如一块巨石般重重砸在屋檐上。 轰隆巨响还没来得及传开,无数碎瓦木屑四处飞溅中,许洛魁梧身形再次借力弹起,如鬼魅般出现在中年人身前。 好强的肉身、好快的速度! 中年人原本对许洛区区通脉境的那一丝轻视,此时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他那张扑克脸终于生出变化,如临大敌般长枪凭空消失。 可落在许洛眼中,那消失的长枪却已如长虹贯日般,瞬间占据他所有视野,视线中已经只剩下无数森寒白刃花瓣。 长枪还未及身,原本还再试试肉身能不能硬扛洗身境一击的许洛,胸腹间便升起一股彻骨凉意。 可此时他正在观想魔猿真身,这种如芒刺背的危机感,反而让他愈发兴奋。 许洛下意识将身子微侧,竟然不管不顾一爪拍向中年人面门。 哪怕以中年人的沉稳心性,此时也不禁被许洛的狂妄激怒。 区区通脉境竟然想凭肉身硬扛,你怕是对洗身境有什么误会? 他手腕一抖,长枪速度陡然急增,另一支手臂却是半分不让的,挡在许洛利爪前。 哧,枪尖刺入血肉的熟悉触感让中年人脸色一喜,可瞬间又变成无比惊骇。 锋利枪尖仅仅刺入不到一寸,便生生被莫名力道弹了出来。 可许洛当头拍下的利爪,却瞬间急速膨胀,宛如遮天之翼般在他头顶投下阴森暗影。 自心底最深处升起的危机感,终于让中年人脸色大变。 他想都来不及想,一副破旧不堪的盔甲瞬间覆盖全身,红色气血凝成厚厚屏障挡在利爪前面。 可许洛瞳孔中同样腥红光芒闪过。 刹那间,四周空间仿佛彻底静止,只剩下红黑两色光芒似缓实疾的狠狠撞在一起。 轰隆,无边巨力自许洛身体涌现,红光仅仅支撑一个呼吸不到便轰然炸开。 尖爪黑光大作,一掌按在那具破旧盔甲之上。 在中年人惊骇恐惧目光中,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的坚硬盔甲如同豆腐渣一般,直接在利爪下生生塌陷。 外人不知道,其实这盔甲才是中年人真正的伴生物! 从开灵那天起几乎就没有攻破过,更别说许洛还只是通脉境,也正因此,这已经是措手不及的中年人最后防御。 以许洛刚才表现出来的恐怖巨力,只需在他肉身上轻轻来上一击,就能让他非死即残。 可下一刻,许洛的动作却乎所有人预料,利爪在盔甲上一触即分。 青光一闪,许洛已经带起无数残影重新回到青牛大车旁。 中年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许洛已经在视线中失去踪影,他一下子愣在那里,脸色陡然变得忽青忽白。 片刻后,他才缓缓收回长枪,然后便定定看着许洛一言不发。 许洛朝着担忧看来的严高几人摆摆手,示意稍安勿燥,然后才缓缓擦拭掉嘴角迸出血迹。 刚才最后那一爪,含力未吐又强行收回,他自己岂能好过? 可当他看到那还飘浮在中年人身后的破旧盔甲,心里还是不由得暗自偷笑。 以他这些年干仗的经验来看,无论什么伴生物硬扛魔猿真身一爪,只怕都绝不好过,中年人此时也不过是癞蛤蟆垫桌子——硬撑罢了! 可许洛面上却是神情肃穆的大叫出声。 “驱邪司办事,阁下何人为何无故阻挠?” 中年人脸色陡然泛起一阵潮红,还是死死盯着许洛沉默不语。 严高几人如同见鬼般看着许洛,这都动手了,还有这必要吗?你老人家收拾得这般规整,他难道还认不出来? 许洛懒得跟他们解释,喊了一句后也静静看着中年人不再出声。 他相信这人只要不傻,就肯定明白自己意思,除非中年人真想跟他众目睽睽之下拼个你死我活,不然就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两人对视片刻,中年人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御兵司影卫丁戈,见过驱邪司诸位,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影卫? 许洛心里一个咯噔,这些人可是直属将军府,向来只负责赵破军的安全,看来夏可抗的警告没有半分虚言。 “阻拦驱邪司诛杀诡怪,也是你们御兵司的职责?” 心思急转,可表面上许洛还是未露半分怯色,斩钉截铁的反驳。 “按大燕律法,驱邪司有权搜查任何诡怪气息出没的地方,你应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还是说,磐石城御兵司已经不归皇帝陛下管辖?” 丁戈明显有些不善言词,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下意识就看向下方刚从屋里走出的李裱匠。 他的任务是保护李府诸人不受任何人伤害,确实跟诡怪没有关系,可他怎么总觉得这事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第二百五十六章 雨伞 庞老汉看着站在那里,满脸惊疑不定的李裱匠,心里暗叹一声,还是开口劝慰道。 “老伙计,咱们这么多年交情,难道我还会害你吗? 刚才那头诡怪在我们追踪下,确实就在李府中消失不见,想来,你也不愿有这么头诡怪跟你朝夕相处吧?” “真的有诡怪?” 李裱匠脸色陡变,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求助般看了眼站在屋檐上的丁戈一眼,意思不言自明。 丁戈脸色变幻不定,看着下方几人眼中坚定神情,再想到刚才许洛掌下留情之恩,迟疑片刻后终于还是长枪重新负在身后,悄然退至李裱匠身后。 许洛心里暗松一口气,虽然真正厮杀一场,他有信心最后站着的肯定是自己。 可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冤枉仗能不打,自然不打为好。 他朝着身边严高几人点点头,然后便捡起木拐,重新变回那个人兽无害的清秀少年。 严高实在是没忍不住,指指他双腿。 “小洛,你这……” 许洛腼腆一笑:“哦,这腿是老毛病了,现在修为高深些便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平日里还是得靠这木拐。” 他说得有些含糊,严高也没在意,他带着人迫不及待的冲进李府中,仔细搜查起来。 许洛朝着默默盯着自己的丁戈点点头,然后才坐回车辕,笔直朝上次来过一回的库房里驶去。 李裱匠身形下意识一动,可看了眼身后没有丝毫动静的丁戈,又生生停住。 库房里铁将军把门,许洛也懒得再等人来开,刚想抽出柴刀斩下去,可想到它刚还偷偷摸摸捅了自己一下,心里暗骂一声,将柴刀如丢垃圾般丢进车厢里。 马上车厢里一只小手就递出驱邪司配发的长刀,许洛一手接过,一刀斩了下去。 咣当,大门被许洛一把推开,车厢里大黑重新钻出来,在库房里到处转悠。 可仅仅片刻后,许洛的脸色就微微一变,大黑在这里竟然没有发现诡怪的气息。 以大黑的嗅觉神通,只要闻过一次味道,短时间内那诡怪绝对没办法逃脱。 难道,那东西真得不在这里? 许洛还不放心,漆黑瞳孔中符文闪烁,腥红目光再次在库房里仔细打量一圈,可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突然许洛好似想到什么,自库房里猛的冲出来,将一个正战战兢兢站在门外的少年吓一大跳。 “你们平日里那些雨伞都是在哪里制作的?” 许洛认出少年正是李裱匠其中一个徒弟,这时也顾不得客气,直接厉声问道。 少年明显被刚才院子上方的大战给吓坏了,还没有回过神,他嘴唇张合几下,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 “回……大人,在……后……” 他一着急,就更说不出来,索性将手指往后院方向连点。 许洛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脸色一缓,伸手在他后脑轻拂,少年眼神一滞,遂即就软倒在地昏睡过去。 大悲伤神,你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青牛大车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撞入后院中。 可让许洛奇怪的是,那位刚才还吓得浑身发抖的李裱匠竟然也在这里,正在跟那些惊慌失措的少年们交待着什么。 许洛没有理他,朝四周打量一眼。 偌大院子里,全是两人合抱的瓷缸,还有就是一排排用来晾晒的高大木架。 许洛没有坐车,拄着双拐顺着木架与瓷缸的间隙中走着,速度不快。 大黑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黑光,环绕在他轻飘无力的双腿四周,每经过一个瓷缸,黑光总会停顿一下。 可直到一排排木架全部走完,包括那些还倒挂在架子上,没有全部完成的雨伞,都被大黑仔细嗅过,可还是没有任何异常。 这时,严高矮小身形落在屋檐上,朝看过来的许洛严肃摇摇头。 许洛神情逐渐变得有些阴冷,他抬头看着那些悬挂在半空的伞骨。 微风吹来,伞骨互相碰撞间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响声,阳光透过伞骨照在他脸上,将脸色映衬得阴晴不定。 好半晌后,许洛才收拾好心绪,将视线放在一旁忐忑不安的李府众人身上。 “李府可还有什么地方有雨伞存放,或者你们平日所有雨具都放在什么地方?” 众学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视线全落在最前面的主心骨李裱匠身上。 李裱匠定定神嘴唇蠕动几下,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好似个隐形人一般的丁戈,仿佛在他身上一下子找回勇气般强笑出声。 “不知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搜寻诡怪么,怎么和雨伞扯上了关系?” 许洛懒得跟他解释,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盯在他身后的丁戈身上,语气冷得跟冰渣子似的。 “我再说一遍,将你们李府所有雨具全部找出来,我给你们十息时间!” 一直低着头的丁戈,这时终于抬起头看向许洛。 可见到许洛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坚定表情,他眼神微眯,随后冷声说道。 “听他的!” 这话一出,李裱匠也只能无奈挥手示意照办,身后的少年们立即一窝蜂般散开。 还不到五息时间,少年们又一个个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怀里或多或少的抱着一两把雨伞。 几人看都不敢看许洛,将雨伞小心放在他面前,又赶紧跑回李裱匠身后,生怕被吃了似的。 许洛心神一动,一道黑光在身前雨伞堆上盘旋一阵,然后又窜回他脚边。 大黑一现,丁戈就瞬间抬头,目光冷漠的看了许洛一眼,见许洛看都没看他,片刻后又将注意力放在李裱匠身上。 李裱匠虽然看不到黑光,可此刻脸上神情却格外有趣,他眼神一直盯着那一把把放下的雨伞,似乎生怕错过了一把。 直到所有学徒都尽数回来,他才松了口气般将头撇向身后的徒弟们,小声安慰着。 “李作匠,你确定没有了?” 一直没怎么敢看他的李裱匠,浑身猛得一颤,连身体都没转回来,就已经飞快回答。 “没有了,绝对没有了,全在这里!” 可他终究不是修行人,他自以为的掩饰之举,在许洛等人看来,不过是掩藏耳盗铃罢了。 这回,就连丁戈都不由得疑惑看他一眼。 许洛都快以为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可眼角余光一扫李裱匠刚才那古怪作态,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 可没想到李裱匠的反应之大,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许洛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转头看向严高几人。 “再去这位李裱匠平日最喜欢呆的地方,好生搜寻一番,想必会给我们一个惊喜!” 话音未落,李裱匠整个人如同被人抽掉骨头一般,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 幸好小成子几个徒弟正藏在身后,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扶住,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这位绝对心里有鬼! 丁戈神色一肃,昂首看向许洛。 “李府任意地方皆可任由搜查,但人你们绝不能动!” 许洛不屑的轻笑出声。 “没人想要动你们御兵司的人,驱邪司也只会按大燕律法行事罢了。” 顿了下,他又朝着严高说道:“多注意书房、卧室这些地方,看有没有暗室地道之类。” 严高点点头,朝黄辰尉其他人互视一眼,便朝着刚才搜过一遍的书房走去。 丁戈眼神变幻,逐渐变得冰冷无比。 可许洛拄拐的瘦削身形,总是有意无意的挡在他身前。 看似背对着这边,可丁戈却莫名有种直觉,许洛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要他一动手,迎来的必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想了想,丁戈负在身后长枪上的手指动了动,一缕弱不可察觉的血气悄然顺着长枪融入了地下。 做完这一切后,他一把扶住身躯还在不停颤抖的李裱匠。 “放心,只要跟你没关系,那就没人能将事情栽到你身上!” 听到这明目张胆的提醒,许洛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出声反驳,只是不停盯着那进入屋子搜查的严高几人。 而片刻后,一声压抑欢呼就从李裱匠的书房里传出。 严高举着一把几乎跟他差不多高的灰色油纸伞,满脸欣喜的跑到许洛跟前。 “这老小子果然不老实,这雨伞是藏在书房暗阁中的,他竟然用了凡俗机关来设置暗阁,难怪第一回竟然没被搜出来。” 许洛灵识第一时间就触及到雨伞,可却还是没有发现一丝半点阴煞气息。 他疑惑皱起眉头,按李裱匠的表现来看,这把雨伞肯定是有问题,可为什么明明就摆在眼前,却还是发现不了半点端倪? 究竟还有哪个地方,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诸位,你们搜寻这么久,可有结果?” 驱邪司几人的异常,自然没能瞒过境界还高过他们的丁戈。 若是当场查出问题,他可能还不好出声,可现在驱邪司却偏偏什么问题都没能查到,他的口气自然就愈发冷漠。 乐极悲生,严高本就心里不痛快,闻言一蹦三尺高,张嘴就欲怒斥回去。 可许洛眼疾手快,一把就按在他肩膀上。 “老严别急,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我们要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将那头诡怪找出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拼命 严高胸膛上下起伏不定,可许洛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掌,却陡然间变得沉重如山,看向他的眼神依稀有诡秘符文闪过。 严高心里蓦地一寒,那是怎样一种眼神,腥红残暴若岩浆涌动,可偏偏却又被死死压抑在那一抹宛如深潭般的冰寒之下。 他背心陡然升起一阵白毛汗,真得不敢想象,若是让眼前这少年郎彻底爆发,会发生何等恐怖的事情。 这下,他只觉得心里那股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担心起许洛来。 许洛见他冷静下来,又转头打量起那柄古怪雨伞。 黑色十叠纸做衬,面上还覆盖着一层灰白色图案,只是这时雨伞是收起来的,却是看不清是幅什么图案…… 嗯,收起来的! 许洛眼睛一亮,自己当真是骑驴找驴,这么明显的思想误区,为何一直会想不到? 最先碰到这头诡怪的夜晚,不正是一群打伞的虚影吗?还有那只在雨夜中,才会被发现的踪迹……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头诡怪战力如何先不说,明显掌握着一种能彻底隔绝气息的诡秘神通。 可这世上就没有无法破解的神通,而要想诡怪现身,会不会只要直接撑开雨伞就行? 想到这里,许洛一手执伞,一手朝严高几人打了个警戒手势。 严高几人会意点点头,身上纷纷泛起各色光芒威压,将许洛围在最中间。 许洛深吸一口气,猛得在身前将雨伞横着撑开, “不要……” 就在这时,李裱匠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神情,不顾旁边丁戈的阻挠,就要冲上来阻止。 轰,黑雾、无穷无尽的黑雾猛然在许洛眼前炸开。 许洛眉心青光大作,一株青竹虚影一跃而出,无数青色根须宛若密密麻麻的蛛丝般,勾连成一张遮天巨网,将驱邪司几人连着汹涌四处弥漫的黑雾,全部笼罩在内。 可是枉生竹其他人又看不见,在其他人眼中,就只见到黑雾爆发,雨伞掉落在地,许洛就宛若失神般呆愣在原地动都不动。 严高最先反应过来,猛得发出一声悲怆怒吼。 “小洛……混帐,给我死来!” 肩上陀螺原本的白光迅速变成红色,凶狠无比的撞进层层叠叠的黑雾之中。 “给老子爆、爆、爆!” 随着严高的恶声怒吼,陀螺白红相间光芒猛得一滞,然后轰然炸开,宛如潮水般的气浪朝着四面八方横扫。 可无形空气中仿佛凭空生出一层屏障,汹涌气机只要一掠过几人身边,便如同被一张无形大嘴吞噬掉,再没有半分动静。 就连站在几人旁边的李裱匠等人,先是一脸惊骇畏惧,可随后一阵轻风拂过,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所有人都一脸古怪的看着,刚放完大招明显神亏气虚的严高,那眼神就如同看傻子般。 可唯有原先一直风清云淡的丁戈,却猛得脸色大变,眼底甚至涌出一丝惊恐,可还是身形一晃毅然挡在李裱匠面前。 他虽然看不见枉生竹,可先天性灵中却能隐约察觉到。 前方以许洛为中心,正有一尊无比恐怖的莫名存在,正在急速蔓延。 陀螺爆出的白红光芒、四处弥漫的黑雾,任何事物,甚至包括那无形无质的灵气,都被那尊莫名存在彻底吞噬。 身为局外人的丁戈都是这般感受,何况首当其冲的黑雾。 只见刚才还汹涌不可一世的黑雾,如同遇到天敌般开始疯狂挣扎扭曲,朝着四面八方散溢。 只不过刚才是爆发肆虐,而这时却明显有着几分丧家之犬的意味。 许洛瞳孔爆出腥红似血光芒,脸上尽是冷漠戏谑神情。 “你不挺能跑嘛,来,再给小爷跑一个试试?” 正如严高所猜测的那样,此刻的许洛已经如同沉寂火山炸开,将先前的憋屈不耐通通发泄了出来,以至于原本清秀脸庞都莫名有些狰狞。 四处冲撞的黑雾如同笼中之兽般,频频撞在无形的空气中,带起的呼啸尖啸,竟宛若女人在哭泣哀嚎。 这声音一出,许洛脸上冷笑更盛,这正是那天晚上,在十全街戏弄驱邪司一行人的声音! 可没人注意到被丁戈挡在身后的李裱匠,一听到这声音,脸色立即如万花筒般青白变幻不定。 可随着那哭嚎声愈发尖锐、凄厉,脸上神情最终变成无尽绝望,他怨毒的看向驱邪司一行人,特别是为首的许洛。 此刻许洛的视界,与其他人宛若两个世界。 在他眼中青须每一次环绕穿梭,都会自黑雾中带回一些莫名气息,然后高大的青竹虚影便会枝叶齐晃,发出欢呼雀跃意识。 显然,这诡怪所化的黑雾对它补益匪浅。 仅仅几息功夫,浓郁黑雾便肉眼可见的稀疏下去。 按这种速度,最多十息不到,这连名字身形都还没来得及露的不知名诡怪,就会活生生被枉生竹一口口吞掉。 就在这时,李裱匠眼中突然爆起一阵决然凶光。 高大身躯猛得撞开挡在身前的丁戈,如同找死一般扑向前方那无时无刻不在汹涌冲撞的气机光团。 丁戈被他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李裱匠总归还是个普通人,丁戈迅速就反应过来,怒哼之下狠狠一把抓向他肩膀。 可下一刻,让丁戈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李裱匠身上涌出一阵浩荡红芒,将他的手掌轻柔却坚定的轻轻推开。 “化身符!” 丁戈大惊失色之下,下意识喝斥出声:“混帐,你是在找死吗?” 可这么一耽搁,李裱匠已经仗着那层坚韧红光一头扎到许洛身前,不管不顾抓向那掉落在地的雨伞。 许洛大半心神全在御使枉生竹,根本顾不上这里。 何况他对严高几人也有绝对信心,若是他们连一个普通人都挡不住,那这么多年当真是修行到狗身上了! 也正如他所料,严高迅速反应过来。 他本就对李裱匠先前的遮遮掩掩十分不满,这会更是毫不犹豫的一抽陀螺。 旋转虚影宛若脱弦劲弩般,径直撞到跌跌撞撞的李裱匠身上。 轰隆巨响传来,可接下来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差点惊住。 只见白光如雨点散开,可下一刻刺鼻血腥气息弥漫,红光瞬间漫天大作,将其他一切气机全部狠狠排开。 就连许洛都忍不住闷哼出声,一些青须都被那红光横扫折断。 枉生竹通体一颤,更多青须延伸而出,而这次的目标赫然是那些红芒。 “血祭……你这个疯子!” 正在飞身往前追李裱匠的丁戈想都不想,身形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般,怪叫一声便朝后疾退。 还一脸愕然的严高,只觉得那红光一照到身上,全身立即如同被生生扒下层皮般传来彻骨刺痛。 庞老汉几人则更是不堪,原本朝前急冲的身形生生瞬间止住。 三人身上光芒连成一片,与急速涌来的红芒撞在一起,发出哧哧声响。 任谁也没想到,这么多所谓的修行人,竟然会被一个普通人逼到这狼狈境况。 红光弥漫中,原本高大魁梧的李裱匠露出了身形。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形销骨立,浑身毛孔正不停往外溅血,宛若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可即便如此,他青白交加的枯瘦老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欣慰怜爱笑容。 看着刚抓在手里的灰黑雨伞,一滴滴老泪自快要干枯的眼眶里淌出,滴在雨伞上。 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疼爱,然后发出宛如穷途末路野兽般的嘶吼,一把将撑开的雨伞收拢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往天空上一抛。 “妮妮,走……” 雨伞一被收拢,那些愈发稀薄的黑雾立即神奇消失不见。 骤然失去目标的无数青须,如同一条条觅食的贪吃蛇般,疯狂朝着雨伞上扑去。 李裱匠自然看不到这些,可冥冥之中却有种直觉,许洛肯定是用了某种诡秘手段,这才能限制住雨伞。 他也没有那个本事找出来,更没本事压服在场所有人。 可他却有一个笨办法,那就是拼命。 原本他是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可还得感谢御兵司对他的重视。 不光派出洗身境高手贴身保护,更是在他身上用了一张珍惜无比的地阶符箓——化身符。 这种符箓念动即发,能在四周形成一个个栩栩如生化身,遮掩本体存在,来争取足够时间逃生或者等待救援。 还有最后一个作用,那就是能以宿主的气血催发,形成一层近乎坚不可摧的无形光膜。 气血未耗尽之前,几乎能抵抗住任何攻击。 至少此刻在场这些人,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轻易打破的,可那样做的后果,自然也是相当可怕。 可对于一个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老人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畏惧么? 李裱匠整个人宛若化作一个人形红色火炬般,不多的气血疯狂燃烧着。 红色光膜几乎将场上所有人全部禁锢当场。 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老人是在拼命,顶多再只需几息时间,其他人如何不知道,可他自己却绝对会魂飞魄散,彻底烧成一滩枯骨。 第二百五十八章 硬扛 雨伞一离开青须的笼罩范围,阴森气息便尽数收殓,化作黑光朝远处重重屋舍落去。 以这诡怪隐匿气息的本事,若是失去它的踪影,再想找到那真真是难如大海捞针。 许洛本就通红的眼睛,愈发变得暴躁,五指上冒出森寒利爪,一爪就将包裹住自己的光膜切做两半。 可他只来得及身形微动,更多的红芒如牵丝般瞬间便将那裂口缝合。 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远处空中响起刺耳尖啸声,一道炽烈红光划破苍穹,笔直击中正在急速下坠的雨伞。 听到这熟悉的啸声,正在竭力挣脱红光的许洛下意识一顿,然后目露惊骇的看向那虹光。 “千牛弩!” 轰隆隆…… 现场几乎所有人动作皆是停滞,不敢置信的看向空中炸开的汹涌气浪。 光芒散去,只剩下一把破烂雨伞凌空打着转远远抛飞。 “不要……妮妮!” 李裱匠发出一声凄厉惨嚎,仿佛瞬间失去所有支撑力量般无力跪倒在地,同时禁锢住所有人的红光,也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 许洛冷冷瞪了眼宛若个死人般的李裱匠,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两道人影几乎同时出现在雨伞上方,黑红两色碰撞到一起,轰隆炸开。 许洛双拐已经丢开,浑身黑光大作,粗壮有力双腿好像风车般横扫,一脚狠狠踹开紧跟上来的丁戈。 “滚!你个杂碎。” 以许洛的聪敏,只是眨眼间便想明白,到底是谁叫来的御兵司支援? 这让他对丁戈那不多的一丝好感,彻底消散,出手再无半分客气,若是丁戈再敢动手,他真得怕自己会忍不住活活打死他! 丁戈胸膛上下起伏,眼底闪过屈辱怒火,可这件事上面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 虽然他是职责在身,可终究还是暗中摆了许洛等人一道。 他手中长枪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再追上去。 许洛身形急速下坠,几乎跟那雨伞前后脚落到一处院子里。 此时雨伞早已再没有半分刚才的神秘,宽大伞面摊开大半,里面伞骨被炸得七零八落,一根根断折,有些甚至刺破伞面露出断茬。 摊开伞面上也终于露出图案真容,却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娇憨少女。 只是此时一些焦黑破洞出现在图案各处地方,看她起来有些丑陋。 丝丝缕缕的黑雾正不停自雨伞中往外散溢,显然遭此重创,雨伞里的诡怪再也不能维持隐匿神通。 许洛手掌变幻成爪形,一把捞向雨伞。 可耳边熟悉尖啸声再次响起,他脸上没有半分意外神情,看都没看,另一支手掌朝左侧空中狠狠一抓。 哧溜,一根粗如儿臂的箭矢,被许洛生生自空中抓出来。 箭矢上符文涌起诡异波动,可许洛的速度却更快,无边巨力涌入手掌,强行让正要爆发的符阵一顿。 心湖上明字符白光弥漫,一道细长气机清晰出现在他视线中。 只是此时许洛腥红眼神配合着脸上浮出的冷笑,看上去着实有骇人,他将箭矢顺着气机袭来的方向狠狠一甩。 下一刻,不远处先是一阵惊呼响起,然后剧烈爆炸声轰响,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置其身! 这下,世界彻底清静了,再没有人来打扰许洛。 他一把将残破不堪的雨伞捞在手中,可还不等他仔细探查诡怪情况,突然心里一动。 好久没有过动静的厄字灯,这时却如诈尸般猛得跳动起来。 许洛看看手中宛若死物的雨伞,又回头看看正疾驰过来的青牛大车。 那高挂在车厢上的白色灯笼,此时正在不停欢呼跳动,若不是隐约间有青色根须将它牢牢拴在大车上,许洛怀疑它甚至会主动扑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灯笼、一把雨伞,怎么看你俩也不像是有亲戚关系! 可此时许洛也没时间来思考这些事,既然厄字灯这般异动,那说明这雨伞肯定另有古怪,那更加不能让它落到横插一脚的御兵司手里! 许洛刚将雨伞塞进大车,到现在为止,他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从光吃不吐的枉生竹手里抢东西。 耳边远远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天空仿佛被一层红色云雾彻底遮住般。 在许洛敏锐灵识中,那团正迅速朝这边移过来的血云,就好像一头正在孕育的残忍凶兽,正不停朝他疯狂咆哮。 许洛知道此刻绝不能退让,识海中撑天立地的巨大魔猿陡然现身,浑身气血如狼烟般冲霄而起,幻化出一颗若隐若现的狰狞头颅。 仅仅只是一尊头颅出现,那血云中还没有彻底幻化的凶兽,就如同一只被人扼住脖子的小鸡仔般,咆哮声戛然而止。 甚至连血云移动的速度都迅速慢下来,就好像重卡突然被人换了个小号发动机。 下面汇聚成气血云层的兵士们,整齐的脚步声就算将油门踩爆,那血云也几乎是一步步挪动着。 砰,哗啦啦…… 高大院墙在低吼呐喊中轰然倒塌,露出后面俞炽那张英俊脸庞,可此时他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原本是想着长戈如林人如龙、摆出整齐军阵给别人一个下马威。 可此时看着那些还在身后老远地方挣得面红耳赤,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怎么也快不起来的兵士们,俞炽心里只想骂娘。 平日里训练时一个个天老大、你老二,可这会儿真刀真枪见阵仗,一个个全成了软脚虾。 你们敢不敢将步子再迈大一点,是怕扯着蛋吗? 许洛看着俞炽孤身一人出现在面前,心思一转便想通了七七八八,他强忍心里笑意,板着脸喝斥出声。 “不知俞校尉这般大动干戈,是打算做什么?想对驱邪司出手,还是想将那诡怪救出去?” 俞炽脸色忽青忽白,好像个万花筒般变幻不定。 虽然只与许洛打过几回交道,可对这个同龄人的阴险狡诈,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一个应答不当,许洛就能将御兵司编排得是不是要起兵自立了! 再说这件事,还是当日俞炽自己亲口答应,交给驱邪司处理,可这会儿又自己打脸,他也有些燥得慌! 可上有所命,他也不得不从! 将军府的命令是必须将这头诡怪带回去,最不济也必须将其斩杀当场,绝对不允许驱邪司将其带走! 愈炽也对这莫名其妙的命令有些不解,可身为御兵司一员,理解需要服从、不理解更需要服从,没有任何折扣可打! 此时对于许洛的质问,他根本懒得回答,更也有可能是无话可答。 眼看着兵士们,终于慢腾腾挪到身后,他将手高高一扬,兵士如潮水般分开露出后面的两架千牛弩,寒芒闪烁的箭矢正正对着许洛。 “希望许校尉不要为难兄弟,我也只是听命而行,还请交出那把雨伞。 驱邪司若有什么疑问,可直接去御兵司将军府询问!” 许洛面色没有半分变化,灵识感知到几道熟悉气息正朝着这边飞速驰来。 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悄然比划几个手势,然后连半句废话都懒得说,身形瞬间消失。 俞炽俊脸上先是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了然,然后迅速变得无比冷漠。 想倚仗速度冲入军阵,你怕是对气血煞阵有着什么误会? 这么多年来,肯定不只是许洛一个人想到过,可为何这么多年来,御兵司依旧横行天下,镇压八方不服? 许洛身形刚刚消失,兵士头顶上那团血云中便猛得冒出一头血虎。 它面色狰狞的朝前面看了几眼,然后巨眼中露出喜色疯狂咆哮起来,环形声浪化成无形涟漪横扫四方。 而在距离军阵不远处,许洛消失身影踉跄一下,陡然出现。 下一刻,仿佛早有准备的兵士齐声低吼,无数弩箭如同浓重的黑云般,铺天盖地当头落下。 许洛腰间长刀呛吟出鞘,无数刀影如同莲花在身前绽放。 乒哩乓啷,大多数箭矢都被长刀斩断,可还有一些渗过刀光,狠狠扎在他身上。 一个个血点出现在许洛身体上,可马上他脸色就微微一变。 就凭这些箭矢,确实对许洛此刻肉身没有多大伤害,可那些箭矢上带着的血煞气息,却让他难受至极。 这东西对所有吸收灵气来晋级的修行人来说,都宛如毒药一般。 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跟御兵司闻名天下的煞气军阵,正面对上,难缠程度确实有些出乎许洛预料。 可就凭这些就想挡住他,那却是有些异想天开。 许洛长啸出声,高大身形如同作死般猛得跃起,兵士们心里齐齐一喜,这样跃在空中,不正是最好的靶子吗? 箭矢如雨点般朝许洛落下,没有片刻停歇。 可就在这时,旁边青牛大车中突兀飞出一根粗大黑色长鞭,卷在许洛腰间,将他远远抛向兵士人群中。 措手不及的俞炽,只来得及怒叱出声。 “千牛弩,毁车!” 早有准备蓄势待发的千牛弩,高大弩身猛得原在蹦起,红光如电光般穿梭,瞬间落在大车之上。 第二百五十九章 忌惮 轰,青红两色光芒疾闪,汹涌撞在一起。 可仅仅片刻功夫,青光便如风中烛火般迅速黯淡,红光狠狠撞在车厢上。 青牛大车厚重车身,顿时如同被疾奔的火车头撞上般,车轮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凹槽,横移出老远。 可这还没完,另一架千牛弩又是光芒大作,眼看就要再来一击。 这一箭下去,已经被彻底击碎防御青光的大车,只怕是非碎即残。 可也仅止于此了,许洛一落入兵士群中,立即如同虎入羊群般,没有任何一个兵士,能够挡住他的随手一击,一个个人影如同沙袋般被远远抛飞。 特别是许洛重点关注的两架千牛弩,那符文还没来得及勾连,一只黑色利爪如入无物之境般,将表面红光防御抓得粉碎。 利爪只是轻轻一划,坚固无比的弩身如同朽木般断成好几截。 无数兵士们恼羞成怒的疯狂怒嚎,丝丝缕缕气血绵绵不断的汇入上方血云中。 换做平日里,这时煞气凶兽早已将敢闯入军阵的敌人撕咬成碎片。 最不济也能以它近乎不死不灭的身躯拖住敌人,到时候重整旗鼓的兵士组成军阵一围,任你本事通天,也只能饮恨于此。 可今天这凶兽血虎,却莫名其妙极不对劲,刚才那种情况又出现了。 所有兵士只觉得犹如被天敌死死盯住般,自心底深处涌出无穷无尽的恐惧惊骇,别说组阵攻击,就连手脚都似乎有些不听使唤。 头顶血云中倒是咆哮声如雷鸣般响过不停,可光打雷、不下雨,半天不见那血虎冒一下头,多少有些怂。 这下几乎兵士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从来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 一直紧追在许洛身后的俞炽,这时就算再傻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对,这许洛肯定有某种手段能够克制煞气符阵。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手脚发凉,怎么可能,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怪胎? 可其实这时看上去生龙活虎的许洛,也极不好受。 四周无处不在的血煞,让他几乎有种在阴沟烂泥里跟别人厮杀的错觉。 那些兵士虽然没能包围他,可四处投射的长枪大剑、还有暗戳戳的冷箭,给他带来的麻烦越来越大。 更让他担心的是,他与枉生竹融合的时间是相当有限的,而且时间越长,枉生竹消耗就越大。 这要是再拖一会儿,这段时间辛辛苦苦得来的收获,只怕又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正当两方都是越打越麻爪,都在强撑着看谁先倒下的时候,一声大喝在旁边院墙上响起。 “驱邪司办事,无关人等退避!” 话音未落,一声接一声的同样呵斥声,接二连三在四周高亢响起。 声浪此起彼伏,甚至盖过了众多兵士们的喊杀声,就好像整个磐石城的驱邪人都赶到这里来一般。 实际上,虽不中、亦不远也! 这处倒霉宅院的四周院墙、高高屋檐上皆站满了身着驱邪司制式甲衣的人影。 俞炽长吸一口冷气,这驱邪司是打算干什么,隐忍几十年,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跟御兵司开战? 周围的兵士们,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驱邪人出现的场面,一时间也有些震撼,情不自禁逐渐停下了攻击。 麻杆打狼两头怕的许洛脸上尽是冷漠,实则心里慌得一毕,也跟着停下攻击,如游鱼般划出包围圈,重新回到青牛大车上。 看着几乎快散架的青牛大车,许洛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 这次若是没有足够的收获来补偿,那真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再看看四周那些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同僚,他也有些发懵,咱们驱邪司有这么多人吗? 直到见到后面几个身体还在颤抖的老头子,穿着崭新制式甲衣,他有些明白过来,老严这不会是把司里所有能动的家伙,都拉过来湊数了? “兄弟们,结阵!” 俞炽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一下子惊醒有些被震住的兵士们。 所有人下意识按平日训练重新结成符阵。 没有许洛压制,上方血云中的凶虎又重新活蹦乱跳,不时做出凶恶作态,朝着四周驱邪司的人咆哮如雷。 哪怕是刚才在军阵中进出自如的许洛,这时也不得不承认。 御兵司这些兵士当真悍勇,遇事训练有素、不慌不乱,个个都能堪称精锐。 刚才那些许洛打飞出去的兵士们,哪怕筋断骨折,这时命令一下,也一个个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朝着军阵处汇聚。 当然,这也是许洛刚才没有直接下死手的缘故。 两方各属阵营不同,打仗干架怎么来都行,可若是死伤惨重真惹恼了御兵司,在这磐石城,许洛还真怕于秀光保不住自己。 哪怕他明明知道,这糟老头子坏得很,明显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 军阵一成,俞炽也不亏是御兵司的后起之秀,明明处于下风,可面上却是没有丝毫怯色,反而冷笑呵斥出声。 “怎么,磐石城什么时候变天了? 你们驱邪司打算干什么,聚众跟我们先火拼一场,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四周驱邪司的人,闻言纷纷脸色微变。 能混进驱邪司的,那就是都有修行天赋的,没有谁会是傻子,自然知道如今的磐石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大佬。 再加上自家那从来不管事的司正大人,这场面怎么看,好像驱邪司都没有胜算! 严高几个为首的,一看情况不对,立即也跟着怒吼反驳。 “当真是睁眼说瞎话,刚才是哪些狗娘养的,那么多人围攻我驱邪司兄弟的,真开打那也是你们御兵司实在是欺人太甚!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凡属诡怪邪物诸事,都是我驱邪司职责所在。 可你看看如今磐石城,不对,应该说整个淢州地界,我驱邪司都憋屈成啥样了? 我们若是再不出声,是不是明天御兵司都能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 许洛悄然散掉识海中魔猿观想,整个人无力瘫倒在车辕上,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给老严暗暗点了个赞。 这番话也确实说到所有驱邪人的心里去了,无论他们平日关系怎样,可所有人都明白‘大河有水小河满’这个最基本的道理。 更何况,来都来了! 想到这句至理名言,所有人心气皆齐齐一振,恶狠狠的瞪着被围在院子中的兵士们。 可御兵司兵士又不是吓大的,哪里会吃这一套,立即齐齐反瞪回来,有些人还拔刀挥枪做出恐吓状,纷纷露出不屑嗤笑之意。 这下子,场面当真好看至极。 两方人没有谁敢先动手的,眼珠子一个瞪得比一个大,好像能把对方活活瞪死似的,稍微有那么些许尴尬的僵持当场。 严高自院墙上一跃而下,落在许洛身边。 “怎么样,伤得可重?” 许洛摇摇头,苦笑出声。 “没事死不了,只是老哥闹得这般大,可想好待会怎么收场?” 原本他确实打手势让严高几人去搬救兵,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次驱邪司却几乎是倾巢而出。 闹出这般大动静,显然就不是他们几个校尉,这小胳膊小腿能够解决的。 许洛也不禁好奇起来,严高虽然看着性格火爆直爽,可肯定不会不知轻重,这是打算唱哪一出? 严高朝他挤眉弄眼一阵,却不直接回答,而是神秘一笑转移话题。 “那诡怪怎么样了?” 许洛自车厢里接过寄奴递来的雨伞,扔在车辕上。 “喏,不死也差不多了,正面被千牛弩一击正中,换成你我一样歇菜。” 看着雨伞那凄惨模样,严高松了口气,一脚又将它踢回许洛身边。 “还是你收着吧!小心些,没准等下有人要看看,这可是御兵司这些杂碎率先挑衅的证据!” 就算他不说,许洛也不会就这么将雨伞交出去。 刚才雨伞一进入车厢,原本疯狂跳动的厄字灯瞬间安静下来,通体微微泛起白色光晕,好似在进行着某种蜕变。 许洛是肯定不会轻易放手的。 不光是这样,他还想去问问李裱匠,这雨伞到底是怎么来的,又为何会诞生出诡怪? 想到这里,许洛下意识问道:“那李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李裱匠究竟死了没有?” 严高不屑的嗤笑一声。 “死到是没死,那个死脑筋的丁戈还在耗费气血,给他续着命! 他娘的,这老不死的,明显这头诡怪跟他关系匪浅,当真是演得一场好戏!” “放心,这次哪怕是御兵司再如何重视他的技艺,只怕也保不住他,勾结诡怪,还弄死这么多老军性命,啧啧,也不知道这糟老头子咋想的?” 许洛一边回话,一边打量着现场情况,见两方人马皆是严阵以待。 可明眼人都知道,若是没有其他意外,两方肯定是打不起来的。 许洛眼珠一转,见严高几个校尉皆是老神在在,对这情况没有半点担心,知道肯定驱邪司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也懒得再在这里耗时间,跟正在对峙的几个脸熟同僚点点头打个招呼,青牛大车便慢悠悠的往李府方向驶去。 第二百六十章 将军府 见许洛这个罪魁祸首,拍拍屁股就要离开,俞炽当真是一口白牙都快咬得稀碎。 可这会儿情况明显出乎御兵司意料,没有幕后大佬发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双眼冒火的看着许洛离开。 人家那边做主的好几个,至少明面上许洛还是资历最浅的,他自然想走就走。 御兵司这边倒好,看似就俞炽一个人撑着,他怎么敢随意动作? …… 詹台只是将军府中一处不起眼的两层小楼。 唯一奇怪的是,詹台附近几十丈内都没有任何建筑物,光秃秃一片,一眼就能望到头。 可是所有御兵司的兵士们都知道,詹台便是军主大人最喜欢呆的地方,几乎所有命令都是自詹台下达。 谣言传来传去,便给普普通通的詹台蒙上了几分神秘色彩。 有人说,詹台是整个磐石防线的地气汇聚之地,军主大人正是负责镇压此地,所有才少有露面。 也有人说,詹台是整个护城符阵中枢,御兵司这些年之所以能骑在驱邪司头上,便是因为军主大人掌握着这处终极底牌…… 而当御兵司与驱邪司点燃两方多年怨气,对峙在一起的时候,詹台附近空地上,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影正缓缓走近。 人影走得相当慢,两只脚一高一低,一瘸一拐的往詹台靠近。 可奇怪的是,四周那些或明或暗的警哨,却没有一个人能发现这瘸子,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直到人影快要接近詹台时,一个中年文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挡在前面。 与此同时,高台四周齐齐冒出好几道隐晦杀机,死死笼罩在人影身上。 “风落天,带着你手下那些见不得人的老鼠,给老头子滚远一些。” 人影好似没睡醒般,干咳几下便毫不客气喝斥出声。 中年文士正是掌控着整个影卫的风落天营主,也是赵破军的嫡系心腹,他心里此刻早就在暗自骂娘,可面上依然温和笑道。 “落天职责在身,还请大人见谅……” 他话还没说完,詹台上突然传来一声爽朗大笑。 “今天到底刮的什么风,竟然能让从来不出驱邪司的于司正,来我这破地方一叙?” 随着笑声传出,一个高大魁梧身影突兀出现在詹台二楼上。 人影如刀削般的五官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正是整个磐石城御兵司的军主大人赵破军! 相比之下,地位几乎与他平起平坐的于秀光大司正,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此刻不知是不是走得太久,额间垂下的花白头发上竟然带着几丝汗迹,胸膛上下起伏,好像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副鬼样子要是被那些驱邪人看到,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勇气跟御兵司对峙? 赵破军朝下方挥挥手,风落天会意弯腰行礼后又悄无声息退走。 明明行动不便,于秀光却没有学许洛那般,拄根拐杖助力,他看着前方高耸的詹台,下意识摇头。 不知是在感慨这楼太高,爬得吃力,还是视线中赵军主太过难缠,他一见就头痛! 可他犹豫片刻,还是艰难的朝着楼上一步步挪上去。 由于上下幅度过大,挂着腰间一柄小巧龙头拐,不时发出窸窸窣窣轻响。 一直打量着他的赵破军,眼角精光一闪即逝。 好不容易,于秀光才爬上二楼,他不管不顾的往地上一坐,口中抱怨。 “你就光会说我不来,你说说这什么破地方,好好一块地你偏偏要修个台阶。 怎么,长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缺什么补什么?” 赵破军哪怕心性沉稳,这会儿也不禁被他的逻辑给惊到。 他看看身材干瘦矮小的于秀光,又看看自家那高大挺拔,时刻保持着军士姿势的身形,这、我哪里矮小呢? 可眼前这个糟老头子,要真论起资历来,他还真有几分发怵。 当年人家年轻那会,一帮子精神小伙疯起来,那才叫一个咤叱风云、肆无忌惮。 也只有现在不了解情况的年轻人,才会觉得他们已经老了。 可虎倒不散架,哪怕人家每天打盹,可赵破军依然不敢小觑。 “你老人家要来就先通知一声,晚辈是求之不得,你不想走,那我找人抬也把你抬过来。” 于秀光仰天打个呵欠,枯瘦手掌还在嘴上轻拍两下,然后揉揉老眼剜出一大块眼屎,毫不讲究的不知弹到了哪里。 这一幕看得赵破军眼睛直抽抽。 “你小子用不着玩这一套,老头子最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人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嘴里说得客气无比,可这些年下起手来,也不见你有半点客气!” 于秀光说话声音不大,可那张嘴委实尖酸刻薄至极。 他朝着想要反驳的赵破军摆摆手,示意我不要你来说,而是要我说。 “老头子知道,哪怕是我们这些人走得走、死的死,销声匿迹,可稿京城那些大人物还是放心不下。 谁让我们这些人宁愿隐遁边疆、远离中枢,也不肯跟他们走一条路、同一条心。 明明当年被人家打得像条丧家之犬,却还死撑着心里那丝念想不放,你说,那些大人物们恼不恼火?”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可一旁的赵破军却仿佛从短短几句话里,听出无数的腥风血雨、残酷杀戮。 当年犒京之乱发生时,他还只是赵家一个无名小卒,具体因为什么知道得并不太清楚。 只听家中长辈提过好像因为理念不同,归正派与守制派一场火拼,当真是打得天昏地暗、朝野震荡。 而作为失败者的归正派诸多大佬,大多殁于那惨烈一役,剩下的几个也出走异地边塞,极少干涉外事。 而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正是当年硕果仅存的几位大佬之一。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是满脸讪笑,这些年在磐石城打压驱邪司,肯定有犒京城那边的意思。 他明白,于秀光也明白。 只要于秀光一天不死,这个过程就不会结束,可是他却偏偏不敢离开。 若是他哪天消失得悄无声息,于秀光敢肯定,更加残酷的结果还在等着归正派。 那时就不只他们这些当事人,只怕更多与他们有牵连的人,都会被连根拔起,不杀个血流成河,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赵破军一直在那装傻,于秀光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 “那帮人也当真会挑人,把老头子当真是算到骨子里,派出你这么个笑面虎来,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倒也真算个人材。” 赵破军也没听明白,他这话究竟是夸赞还是贬损。 可他始终坚信一个真理,在碰到你自己看不透、打不过的敌人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脸都不要了。 何况眼前这人出了名的不愿以大欺小,只要自己脸皮厚、不尴尬,那尴尬的就只能是别人! 两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对方什么心性也早已知之甚深,于秀光显然也没想从他嘴里听到句实话。 他此行来,也不是翻这些陈年旧帐。 说句不好听的,别说他呵斥赵破军几句,哪怕直接杀了那又能如何,明天就会有什么杨破军、刘破军以最快的速度空降磐石城,接下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也不用在这里装傻,老头子都快进棺材了,也不会来难为你这晚辈。 再说这些年,你与界海詹疯子那边联系愈发紧密,老头子虽然不喜欢,可总要给那些脑子不清醒的混帐几分面子。 这一次你就当给老头子面子,将人都叫回来,如何?” 于秀光老眼迷离,眼神看着前方重叠飞檐,好像没有了焦点。 “这些年将军府愈发势大,在淢州堪称一手遮天,连护城符阵好像都有你的手脚,啧啧,还私自弄个什么清山尉,你究竟想干什么?” 赵破军莫名心里一突,忽然觉得这糟老头子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甚至这几十年来,他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都没能瞒过去。 “咳、咳……” 赵破军干咳几声,含糊出声。 “这些都是下面小儿辈的胡闹之举,又何必你老亲自跑一趟……” 话还没说完,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一瞬间,坐在他眼前的糟老头子,却如同林中冬眠的凶兽突然被惊醒,朝这边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赵破军心中却猛得警兆大生,冥冥中一股巨大生死危机瞬间压制在他整个识海。 若不是心性过人,他都差点跳起来,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 明明赵破军能确定,于秀光最多也不过凝煞境,何况两人还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 可刚才刹那间赵破军莫名有种直觉,若是真得动手,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个糟老头子手中。 这就像一条家养的哈士奇,遇到一条被赶出狼群的迟暮老狼般,没有任何可比性。 赵破军这才明白,为何临出犒京城时家族长辈千叮咛、万嘱咐。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和这糟老头子起冲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些事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好! 见他不再耍花枪,于秀光满意点点头。 那股浩浩荡荡的凌厉杀机,又如同水中泡影般,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额上隐约现出的冷汗,赵破军差点以为这一切全是错觉。 第二百六十一章 老狐狸 赵破军咽咽口水,终于不再绕圈子。 “御兵司可以先撤,但你老人家应该也明白,那李作匠对于御兵司,甚至对大燕的重要性。 他那一手能将符文粘裱在甲胄上的技艺,能够让多少大燕男儿逃得一劫,所以……”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偷看于秀光一眼,没想到老头子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眼睛半睁半合,像是睡着了,又好像在认真思索。 赵破军心一横。 “若是有可能,不,是只要有一丝可能,还请尽量留他一命,许他将功赎罪,前辈觉得如何?” 于秀光保持着刚才动作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赵破军咬咬牙,声音就像自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既然你老人家发话,那晚辈也不得不给面子。 从今日起,除开磐石城,呃,应该是磐石防线所有城池,淢州其他地方,还是依之前旧制,凡诡怪所事皆由驱邪司独断专行!” 见于秀光还是没有半点表示,赵破军心里暗骂。 可这已经是他的底线,绝不能再让,不然他不死在磐石城,那只怕也活不到重新回犒京的那天。 好一会儿后,于秀光猛得身体一颤,睡眼朦胧的看过来。 也不知他是真睡着,还是很满意这个结果,总之看着诚惶诚恐的赵破军,于秀光总算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老头子还要回去补觉,不送。” 话音未落,他又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如来时那般一步一挪的走下木梯,走过宽阔的空旷处。 明明走得极慢,可却仅仅只是一瞬间,便慢慢消失在赵破军视线中…… 这两个词有些矛盾,可这却是赵破军此时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那种似缓实快的落差感,着实让他差点难过得想吐血。 一直到视线中再也瞧不见那个瘦小身影,他才猛得吐出一口气,勉强挺得笔直的腰背一下子垮塌,浑身上下冒出细细密密冷汗。 就如同长时间在水底差点被憋死,现在却猛然钻出水面一般。 詹台四周死寂无声,赵破军也一直像尊雕像般动都不动。 直到夜色笼罩四野,红月迫不及待跳出天际,赵破军猛然睁开了眼睛,可此时他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懦弱畏缩、唯唯诺诺。 “快了、快了……” 顺着于秀光刚才看去的方向,赵破军露出古怪笑意,隐隐还带着不屑,下意识呢喃出声。 重新回到寂静无声的李府,这时许洛再次看向高挂门楣的灯笼,不知是先入为主,还是什么原因,竟然觉得这两只灯笼也有些异样。 可仔细打量几眼,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失望摇摇头走进院子。 此时那些少年学徒,早已不知去向,大概率是被老严他们带回驱邪司问询。 只要跟诡怪接触过,总要确认下有没有沾染阴煞气息,这也是为他们好。 院子中已经只剩下一个半人,一个是丁戈,而另半个则是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李裱匠。 见到许洛进来,丁戈先是身体一紧,可马上又想到什么松懈下去。 “怎么,驱邪司除开诛诡,现在还要对付咱们御兵司的人?” 许洛出现在这里,而不远处刚到的御兵司援兵却没有半分动静,代表着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此时丁戈需要一直保持气血灌输,维持着奄奄一息的李裱匠性命,哪怕对许洛再不爽,也只能打打嘴炮过过干瘾。 虽然被丁戈摆了一道,可许洛倒是对他这人并不怎么讨厌。 就凭哪怕到这时候,明知事不可违,可他却还是没有放弃自己职责,尽一切努力在维护着李裱匠,这样的事情,世上又能有几个能做到? 许洛将青牛大车停下拄拐走过去。 看到现在他这副病怏怏作态,丁戈莫名觉得极其讽刺,这就是刚才那个如蛮象般横冲直撞、凶悍若虎的人? 没想到,许洛说的话差点让他跳起来。 “小子对治疗伤势这方面略懂一二,丁兄不如让我试试?” 你会治伤?我信你个鬼! 丁戈几乎将怀疑全写在脸上,可许洛却又似笑非笑说道。 “你觉得,现在这时候,我还有必要来骗你?” 丁戈刚提起的一口心气又骤然泄掉,许洛能回到这里,那就证明这次冲突还是驱邪司赢了。 丁戈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何会变成这个结果,这时他同不同意许洛的意见,又真的重要吗? 许洛想让李裱匠活,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可若是想让他死,那不要太容易! 丁戈不再说话,又埋头观察起李裱匠。 许洛长吸口气,伸出拐尖轻轻点在李裱匠脑门百会穴上,下一刻,他神情立即严肃起来,隐隐有一层青光自他面门上透出来。 旁边的丁戈心里猛得一跳,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种该死的恐怖感觉! 这小子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底牌,我一个洗身境大高手,硬碰硬,竟然差点死在一个通脉境手里? 他娘的,这找谁说理去? 丁戈心里一片苦涩,又上下仔细打量许洛几眼,却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索性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可仅仅片刻之后,他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猛得睁开,如同见鬼一般骇然盯着许洛。 就这么几息功夫,他灵识感应中原本半死不活,一直勉强吊着口气的李裱匠,就如同刚吞下起死回生神药般,生机气血猛得急速壮大。 照这样下去,顶多半柱香时间,这老头子就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见到他那种如同见鬼,嗯,见到神仙般的表情,许洛无奈横他一眼。 “瞎想什么了,这老头子是自个把自个作死的,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 我这也只是用特殊方法,激发出他最后一丝生机,让他有机会能留下遗言罢了!” 说到这里,许洛神情又变得无比冷漠,冷声说道。 “别说救不了,就算能救,小爷又凭什么救他,无论他因为什么原因,竟然会去帮助一头杀过人、作过恶的诡怪,那便是死有余辜!” 丁戈下意识就反驳,可许洛马上又不耐烦的怼过来。 “你要有不同意见,那就去跟十全街那些尸骨未寒的老军们说去。 你也是御兵司的人,按官阶还是他们上司,没准能让他们听命行事、甘心赴死!” 丁戈一下子哑口无言,呆愣在那里。 这时,地上的李裱匠发出一声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丁戈再顾不得尴尬,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李作匠,感觉怎么样?” 李裱匠明显还处于失神状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许洛已经在一边不阴不阳的说道。 “我言犹在先,看在他对御兵司的重要作用上面,你最好抓紧时间问些有用的,不然他要是再闭上眼,那就绝对醒不过来。” 丁戈差点被他这话噎得半死,可又莫名觉得自己最好是听许洛的,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强自笑道。 “李作匠,你……” 可话到嘴边,他又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出口,难道张口就来,你老人家没多少活头了,那独门技艺都藏在哪里,赶紧趁着没死之前说出来! 这话一出口,李裱匠没死只怕都能给他活活气死! 李裱匠看出他有话想说,无神眼睛盯着他,丁戈也是大眼瞪小眼,两人就这么傻傻僵在那里。 一旁的许洛心里暗笑,可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而且李裱匠确实是回光返照,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这么耗着。 他直截了当的冷声道。 “他想问的是,你那些被御兵司格外看重的技艺,还有没有其他人会,或者有没有什么秘诀心得留下,趁着还有口气赶紧交出来造福下御兵司,也算是你死后积些阴德!” 说完这些,许洛顾不得丁戈的怒目而视,又紧接着道。 “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之后小爷还有话要问你!” 就在丁戈忍无可忍,明知道打不过也想暴揍许洛一顿的时候,李裱匠好像终于心神归位。 他咳嗽几声后,终于苦笑出声。 “老头子明白了,都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丁大人不必动怒,你要的东西就放在书房暗格里,传我衣钵的正是小成子那孩子,希望御兵司能够善待这孩子! 不知,这答案你……御兵司可还满意?” 丁戈没想到他如此痛快,心里一阵欣喜的同时,也不禁感慨连连,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守护这老头子有六年有余,自然非常清楚,这老头子并不是个坏人,可偏偏却和人人憎恶的诡怪扯上了联系,甚至不顾性命也要帮助那头诡怪! 他本就不善言词,这会儿除了惋惜之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该到我了!” 许洛说完,伸手朝着旁边的大车一召,那把破破烂烂的雨伞便出现在几人眼前。 “这东西是什么,想来不用我再多说。 我想知道的是,这东西是怎么来的,那头诡怪又是怎么生成的?” “妮妮……” 李裱匠一见到雨伞,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可马上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冷笑。 “呵呵,咳、咳……老头子连死都不在乎,又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对许洛,他可就没有了好脸色,若不是身体没了力气,都恨不得拿刀捅死这混帐小子。 这件事情从头至尾,若是没有许洛,雨伞可能根本就不会被别人发现。 许洛对这个答案没有半点意外,可他既然敢问,自然也有十足的把握。 他没有直接回答李裱匠,反而看向一旁满脸惋惜的丁戈。 “你是自己走,还是被我打得半死后丢出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残纸 这话给丁戈气的,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眼神满是怨恨愤慨的死死盯着许洛,胸膛如同风箱般上下起伏不定。 许洛可没时间来跟他玩什么瞪瞪眼游戏,见他片刻都没有任何动作,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一抹腥红迅速在瞳孔中蔓延,四周气氛瞬间变得凝固起来。 眼见着两人就要再火拼一场,李作匠人老成精,哪还看不出来此时的丁戈,有些骑虎难下,这都不用想,肯定是打不过呀! 他只能无奈苦笑出声。 “丁大人,不如就让我与许校尉聊一聊,老头子倒想看看,他对一个快死的人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丁戈恨恨的盯了许洛几眼,一副忍辱负重、不跟不讲武德的年轻人一般见识的作态,立即扭头就朝院子外走去。 许洛在后面无声嗤笑,将视线重新放回一脸从容的李作匠身上。 “老人家,我敬重你对御兵司、甚至整个大燕的贡献,可却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肆无忌惮的跟诡怪勾结,哪怕那头诡怪跟你女儿有牵扯也不行。 相信我,对于一个修行人来说,想要一个人生不如死的办法,那简直不要太多。 而且你一心看重的这头诡怪,我更是有无数种办法,让它连轮回超生的机会都没有! 你信吗?” 许洛语气并没有激昂高亢,就如同爷孙俩在闲话家常一般。 可听在耳中的李作匠,却整个人自心底开始发寒。 他活了这么久,哪还看不出能这样说话的人,要么就是自信十足、要么就是虚言诳骗,可许洛怎么看,那都像是第一种。 他神情怨毒无比的死死盯着许洛,可好半晌后见许洛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又能无奈叹气出声。 “你先告诉老头子,妮妮是不是彻底死呢?” 一头诡怪竟然还有名字? 许洛只是摇摇头,然后一言不发的看着李作匠,显然这老头子不解开他心中疑惑,是别想再从他口中听到半个字。 李作匠算是彻底对许洛的小心谨慎服气了,一边喘息,一边给许洛说了个故事。 故事的前半段,与庞老汉当初跟许洛说得有些似是而非,可大致不差。 当初的李作匠对那个叫妮妮的唯一女儿,那可不是视若珍宝,而是惜若性命。 那家伙,也就是天上月亮他摘不下来,当然那腥红圆月他也不敢去摘,不然妮妮就能将星星当弹珠玩。 可天不从人愿,偏偏妮妮却阴差阳错死在诡怪潮中。 接下来的好几年时间,李作匠都没有缓过神。 若不是他那门符文粘裱的技艺,还没有人学会,他只怕都熬不过那几年最痛苦的日子。 可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刻,转机却出现了。 李作匠身为一个裱糊匠,自然对各种各样的纸张特别感兴趣,偶然机会下他得到一张极其古怪的白色残纸。 火烧、水浸、刀割…… 无论他使出什么方法,却没办法破坏那残纸半分,其至连上面隐约可见的脏污墨迹都没办法擦掉一丝。 这下子李作匠来了兴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若是将这残纸复原出来做成甲胄,给御兵司那些同僚用上,那得救下多少人命? 可接下来几年时间,这柔软残纸就像一块油盐不进的铜碗豆般,任凭他如何施为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一次李作匠无意中发现,无论在那张残纸上画什么东西,那图案就宛若有一种特别的灵性般,栩栩如生,就好像、就好像下一刻就能从残纸上活过来一般, 李作匠心里第一时间想到惨遭不幸的妮妮,费尽心血将女儿的音容笑貌画在那残纸上。 为了掩人耳目,他又将残纸用自己的独特粘裱手法,粘在一把雨伞上,之后奇怪的事情便发生了。 每次只要打开雨伞放在身边,李作匠就会觉得心神澄清、才思泉涌,百叠纸也正是因此才会出现。 发生这样的奇事后,李作匠更是觉得,这宝贝就是老天爷给自己的补偿,把这雨伞藏在身边,都恨不得形影不离。 一有空闲,他就会将自己所有的心事,喜怒哀乐全都一一说给雨伞听。 随着时间一年年渐渐过去,妮妮的画像愈发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李作匠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泪眼朦胧中都错以为自己的妮妮已经重新活了过来! 可再仔细一看,又会发觉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直到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好久没有做过梦的李作匠突然做了个美梦。 在梦里,他最心爱的妮妮终于活了过来,一如小时候那般环绕膝下、笑声如银铃般动听,闹得李作匠整个人醺醺然。 再一个恍惚,他便直接清醒过来。 李作匠第一时间就将放在床头的雨伞打开,可伞面上图像还是那般巧笑嫣然、亭亭玉立,却没能如梦中那般替他擦拭掉汗珠、泪水…… 听到这里,许洛心里一动,急声打断他。 “你可还记得做梦的大致日子?” 李作匠被他打断,竟莫名有些怒气,可遂即又想到如今处境,愤慨又一下子烟消云散。 “大约在几个月前吧!具体记不太清了。” 难怪! 那时,正是十全街诡怪刚在雨夜出现,可却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接下来的事情脉络,许洛也大致能猜出来。 李作匠心目中的爱女复活,不过却是一头受他执念所化,再加上神秘残纸催化出的诡怪罢了。 若是再这般发展下去,这诡怪倒是真有可能恢复妮妮的意识。 只是一头诡怪想走到那步,需要多少精血执念谁也不知道,或者有足够的阴煞气息那也有可能。 可无论哪一种,若没有逆天机缘,那个时间肯定是以十年为单位来计算。 李作匠再如何费尽心思,也是见不到那早已死去的女儿! 只是最初那张残纸究竟从何而来? 这才是许洛最关心的事情,因为他怀疑那张白色残纸若是不出意外,只怕就是厄字灯缺失掉的那一部分! 这才是他如此关心这件诡怪事情的最主要缘由。 说了这么多话,李作匠也已经消耗掉那丝唯一生机。 刚刚泛起几丝红润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青白,眼中神采也迅速黯淡,只是哪怕如此,他一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那把雨伞。 或者说,自从许洛拿出雨伞后,他的眼神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或许他也知道,只要一挪开视线,那就真得是这辈子最后一面! 他舍不得呀! 无论这雨伞是诡怪也好,是其他什么东西都行,可在李作匠心里,那就是朝夕陪伴他几十年,甚至可以说是一辈子寄托的妮妮! 至于真相如何,那真得很重要吗? 许洛看着他逐渐泛出死灰神色的眼神,还是停下了吐至嘴边的追问。 有些事情,自己还有很多机会来查清真相。 可在这个老人眼里,残纸如何出现的、妮妮是如何活过来的,这些通通不重要,他在闭上眼睛前,相信自己女儿还活在这把雨伞里,那比什么都重要! 呼、呼…… 李作匠突然大声呼吸起来,如同老母鸡突然打鸣了般,半天又扯不上来气,双眼猛得睁得老大,盯着雨伞的眼神流出一抹深深渴望与哀求。 许洛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将雨伞一把塞进李作匠已经逐渐僵硬的手臂中,然后就这么看着他眼底露出在这世上最后一抹笑容,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丁戈又重新走回来,静静站在许洛旁边。 “你进驱邪司这些年,有没有遇到过连自己都下不去手的诡怪?” 许洛愣了下,下意识的摇了下头,又停住,然后再次坚定无比的摇头。 “都变成诡怪了,我难道还他娘的跟它讲感情?那我都活不到现在!” 许洛一边说着,一边将雨伞自李作匠怀里抽出,扔进身后的大车里,转身就坐上车辕。 丁戈一直目送着青牛大车缓缓离开,自己却没有动弹,不出意外,他接下来还是会一直守在李府,守着那位小成子。 还没等到许洛再赶回刚才两方对峙的院子,严高已经满脸喜色的自空中落在车辕上。 “走,那边不用去了,人都散了,我们直接回驱邪司。” 许洛脸上也露出喜色。 “今天究竟怎么回事,哪位大佬出面了?于司正?” 严高点点头,整个人都彻底松懈下来,到这时才算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除开他老人家,还会有谁? 连我也没想到,当我传信回司里求援时,竟然是司正亲自给我回信,这才有了之后的驱邪司倾巢而出。 不过,据我老严猜测,咱们这里应该就是做个样子,最后的交锋肯定还得看上面的交涉。 可刚才,御兵司那帮人,已经率先灰溜溜走人了!” 说到这里,本就性情直爽的严高小眼睛微眯,颇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许洛也不禁冷笑出声。 “御兵司那帮人这些年也着实过份了些,估计司正他老人家也是看不下去了。” 严高听得大脑袋连点。 “刚才司正已有口谕传来,所有驱邪司校尉速回议事殿集合,我看,这事情应该还有下文,不过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大好事!” 第二百六十三章 议事 许洛心神一动,青牛大车速度稍微加快朝驻地驶去。 这一局明显是于秀光赢了,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咄咄逼人的御兵司这般让步? 不过他现在也算是驱邪司的人,自然也希望这棵大树愈发枝繁叶茂的好,这样他才能更好的混水摸鱼。 “对了,那头诡怪的雨伞本命物还在我这……” 许洛这话还没有说完,严高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爽快挥手。 “这事情从头至尾,黄辰尉都没有出过什么力,战利品自然是属于你的,等空闲下来,你请兄弟们喝顿小酒就是。” 许洛心里一暖,失笑摇头也懒得客套。 严高又紧接着叮嘱。 “不过,待会司正可能要问起事情前因后果,到时就由你来应付了!” “不是吧?” 这下许洛是真心有些发怵,对于秀光这个糟老头子的底细,机缘巧合之下,他只怕比严高这些老人还要更了解些。 没见这回人家一出面,连一向嚣张霸道的御兵司都直接服软,可见这些老家伙隐藏之深! 许洛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就是什么天命之主,跟这些千年老狐狸耍小心思,那大概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是有可能,他就想着安安稳稳的杀杀诡怪凶兽,到处捡些阴煞浊气之类的,带着寄奴跟那谁,咳…… 驾着青牛大车,看看这方奇幻绚丽的世界,最好能苟到枉生竹彻底恢复的那一天。 嗯,就是这样子! 差不多一柱香时间,两人便回到了驱邪司。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可往日冷冷清清能见鬼的广场上,今日却是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别说正儿八经的驱邪人,就连驱邪司的杂役、主事,这会儿也聚在一个角落,唾沫横飞的在讨论着什么,人人脸上皆带着一种意气风发的昂扬神情。 那些往日里也就见过几面、混个脸熟的驱邪人,一见到严高坐在大车上进来,不管熟不熟悉,都或点头、或行礼示意。 至于许洛嘛,估计被当做车夫的可能性更大。 大车驶到议事殿门口,严高先朝着四方做了个罗圈揖,然后才带着许洛走进大殿。 讲真,直到今天许洛才算是知道磐石城驱邪司,到底有多少个诛邪校尉。 宽敞大厅里,稀稀拉拉站着十来个人,大部分他连见都没见过,倒是严高那形象实在是名声在外,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他。 等到严高带着许洛在各人中间走了一圈,勉强混个脸熟之后。 正坐在上首打瞌睡的于秀光仿佛终于睡饱了,睁开眼睛。 “好啦!都安静一下,人差不多也到齐了,这么多年来,咱们驱邪司也难得这般诸多英才……咳、咳……” 说到这里,好像在照本宣科般的于秀光,抬眼打量下方大殿一眼。 见着那拢共就可怜巴巴的十来个人,估计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干咳几声直接掠过这一截。 “这些年来,也算是让大家受了些委屈。 今天的事情老头子已经跟御兵司赵军主商议妥当,大家也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赵军主也算是给老头子面子,今后凡是淢州境内的诡怪诸事,还是由咱们驱邪司正管。 至于磐石防线这边,考虑到我们人手确实不够,还是暂时交由御兵司应付,大家可听明白?” 这下厅内诛邪校尉们立即喜形于色,虽然说诛除诡物十分危险,可收益也高呀! 再说,一个驱邪人不杀诡,你功绩、灵物宝材哪里来?靠给别人做法事、看风水吗? 于司正这话里意思,还将最为危险的磐石防线丢给了御兵司,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咳、咳……” 于秀光又干咳几声打断众人的遐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既然职司权力老头子帮你们抢回来了,可今后若是还做不好,弄得各地百姓怨声载道,那老头子可就不讲情面。 看看这些年你们一帮人都有些什么长进? 偌大一个州府驱邪司,竟然连一个玄级诛邪尉都拉不出来,老头子的脸都快被你们丢光了!” 说到这里于秀光停下,老眼中精光闪烁,狠狠瞪了下方众人一眼,见所有人皆低头顺目,这才满意点头。 “还望诸位同僚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不负陛下之重托!” 众人正是心气高涨的时刻,一听平日几乎没有出过声的老人这般激昂之语,立即如同喝多了假二锅头般,人人面色通红、齐声应喏! 许洛实在是体会不到这种打鸡血般的冲动。 上辈子上个班都是混水摸鱼、带薪入厕的主,你能指望他怎么做? 见大家伙都有点上头,他一脸冷笑的诡异样子实在是太过显眼,许洛也只能逆运气血,将清秀脸庞逼得快渗出血来,在下面声嘶力竭的附合应答。 可没想到,上方眼睛微眯好似半睡半醒的于秀光,却在这时候似笑非笑的看过来。 给许洛吓得,刚涌上的气血又瞬间被冻住般憋了回去,心里暗自叫苦,索性厚着脸皮假装没察觉到,讪笑着低下头不再起哄。 “好了,叫大家来主要就是因为这事,接下来淢州各地安稳就托付于诸位同僚,都下去好好准备一番便出发吧!” 训话一结束,下方众人看样子就想欢呼出声。 可看到说完话却没睡着,还稀罕至极站在上首的于秀光,又只能生生憋住,互相挤眉弄眼一阵才老实走了出去。 严高一脸的兴高采烈,一把搂在许洛腰间,悄声道。 “待会我们兄弟也找个地方庆祝庆祝,再好好规划下明日先去哪个郡府,赚些功绩花差花差,岂不美哉!” 许洛脸上强行挤出苦涩笑容,麻木的点头附合着。 严高轻轻扯了把。 “别光点头,一块走啊?” 许洛脸上苦笑更盛,我他娘的倒是想走,你不妨再用力点,看能不能把老子拉出去吗? 实在不行,扛出去我也能接受,今晚酒钱全算我的都行! 严高终究不是个傻子,看着许洛那连哭都不如的笑容,马上反应过来。 他立即若无其事的松开许洛手臂,拉住旁边一个仅有点头之交的校尉,自来熟的湊上去。 “兄弟,我跟你说,今晚肯定是庆祝一番……什么,你们现在就去? 那正好,同去、同去……” 看着那校尉一脸懵逼,被三尺来高的严高几乎是硬扯着拉出大殿,许洛脸上哭笑不得,心里暗骂。 你个混蛋,真真是不讲半点义气,还豪爽大气,呸,我真信了你个邪! 不过片刻时间,大殿里所有人几乎都走得干干净净,只有许洛这老实孩子恭恭敬敬的保持着低头姿势,站在下方一动不动。 足足好半晌后,上方于秀光好像再次睡醒过来般,满脸诧异。 “咦,你这小子怎么不去跟同僚们庆祝?” 许洛额上隐隐有冷汗流出,对这些老狐狸的脸皮厚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小子倒是想走,可你老人家倒是把这镇压在身上的气机,给撤去呀! 许洛心里暗骂,可猛得抬起的清秀面容上,却满是慷慨激昂作态。 “司正这说得什么话? 虽然小子身体略有不便,可愈是这紧要时候,像我这般年轻人,不是正应该急司正之急、忧司正之所忧,冲至第一线报效大燕、感受陛下之隆恩的最好时候吗?” 听到这般不要脸的话,于秀光这会儿也不禁一愣神,对这小狐狸的脸皮厚度也有了新的认识。 片刻后他长长吁出口气,皮笑肉不笑的点头。 “对,对,不错,你这小子当真不错!” 许洛保持着脸上僵硬表情,一脸静候司正吩咐、随时愿为大燕赴死的恭敬模样。 让于秀光惊讶的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许洛脸上这表情就一直保持着,这份功力委实连他心里暗赞。 最后于秀光终于没了耐性,也不再装模作样,直接坐在后方大椅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状态。 “行了,别装了,过来跟我这老头子聊聊吧!” 刚才还慷慨激昂作态的许洛,无缝衔接的转换成满脸讨好神情,点头哈腰的走到于秀光面前。 “不知司正有什么好事关照小子?” 见到他这副鬼样子,这下换于秀光开始头疼。 这小子之前到底过得什么日子?戒心如此之大,就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随时戴一副合适的面具在脸上。 于秀光上下打量着许洛,直到看到那双枯瘦如柴的双腿时,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转瞬即逝,嘴里却是毫不客气的冷笑出声。 “你再是这般作态,我就将你小子从这里丢出去!” 许洛知道适可而止就行了,再作下去,只怕真得会把自己作死。 他也不再露出假笑,脸色变得无比平静,强撑着身上气机压制朝于秀光行礼。 “司正有什么想指教小子,还请直言!” 两句话意思都差不多,可于秀光脸上却露出一丝欣慰,朝许洛召召手示意他也坐下说话。 这会儿许洛没有半分忸怩,一屁股就坐在于秀光身边。 远远看去,就好像爷孙俩正坐在自家院子里谈笑聊天一般。 第二百六十四章 邀请 “我记得你是从莫水郡过来的,古疯子那混蛋的女儿都差点被你拐跑了?” 可于秀光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许洛想跳起来逃跑,可仔细衡量一下双方战力,他又只能讪笑着不说话。 嗯,打不过,你老人家说什么都是对的! “怎么,觉得老头子冤枉你?” 于秀光这会儿就宛如一个察觉到自家后辈有了心上人的老爷子,老脸上满是得意笑容。 许洛干咳几声。 “其实这都是误会,你老人家明察秋毫,不会不知道,小子为什么会跑到磐石城来吧?” “嘁……” 于秀光不屑撇嘴,满不在乎的嗤笑出声。 “你小子没意思,不就是于府几个家奴,至于让你望风而逃吗? 老头子还是对你究竟有没有对惜夕那小妮子动心,更感兴趣,来、来,好好跟老头子说说!” 看着这老头一脸八卦的鬼祟模样,许洛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沉吟片刻才苦笑出声。 “惜夕那般美若天仙、性情温婉的女子,哪家男儿不想? 可小子自己也是一脑门子麻烦,哪敢辜负佳人心意!又不是小孩子……” 说到这里他也沉默起来,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那张嬉笑皆宜的俏脸,下意识呢喃出声。 “一生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 若说没有一点点动心,那许洛就是自己在骗自己,可两世为人的许洛更明白一个道理。 前世所谓的金钱至上,没钱你谈什么感情? 同理,放在这个伟力归于己身的修行世界,便是许洛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有资格去喜欢别人? 若是真得有这么个女人,愿意跟你一块同甘共苦,那定是前世做多了善事,今生的福报! “一生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 于秀光仿佛被这句话勾起了往日思绪,一时间竟没有取笑许洛。 也许只有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才会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一老一少就这般坐在空寂的大殿中,各自想着各自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最后两人惨惨戚戚互视一眼,不约而同齐齐叹息出声。 下一刻,于秀光老脸微红,手指快如闪电般在许洛头上敲了个爆豆。 “你小子才吃几年饭,在老头子面前做什么悲春伤秋的要死要活作态,教你一个乖,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空花空折枝! 小小年纪,哪里来得这么些多愁善感?” 许洛夸张的捂着脑门唉哟痛呼,可这会儿一直提着的心也逐渐放下,至少可以确认,于秀光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这老头子果真不简单,此刻近距离观察,许洛才发现他整个身体都有些虚实不定,就好像随时都能消失在感知中,难怪通明心都没什么反应。 对于秀光这些不要钱的轻巧话,若是许洛未经世事洗炼,没准还真信了这糟老头子! 不过,他也不屑跟这老头子争辩什么,对也好、错也罢,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在这诡怪横行的世界,小心苟着、活着! 反正他认定的事情,别人想要改变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于秀光似乎也明悟他的意思,不再提这茬,又笑着道。 “随你吧,只要你小子日后别后悔就成。 古疯子给我来信,虽然话里话外不怎么待见你,可老头子还是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是很重视的,不然你当老头子是闲得蛋疼,会将你小子单独留下?” “我可不入那劳什子归正派!” 许洛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话刚一出口,他心里就暗叫糟糕! 果然和颜悦色的于秀光一听到归正派,脸色立即冷下来,身上气机如海浪般汹涌而至。 “你怎么会知道归正派?你究竟是什么人,哪一家的子弟?” 许洛当真是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千绕万绕还是将自己给绕进这个大旋涡里来了。 可此时不解释清楚,那就更不行,只怕他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大殿还两说! 无奈之下,许洛只能将来时遇到地苍尉几人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关于那山神庙尸体的事情却没有透露。 “呵呵,真是有趣! 向来非大事不出的地阶诛邪尉,竟然会悄无声息来到淢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只怕,稿京城又出了些我们这些老头子不知道的大事……” 于秀光倒是没有怀疑过许洛说谎。 一来他相信古思炎这位几十年老伙计的眼光,既然他都对这个年轻人百般推荐,那肯定是仔细考察过其心性。 二来自许洛来磐石城这段时间表现来看,虽然行事稍有肆意,但至少心中底线尚在。 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认同守制派那帮鸟人的歪理邪说。 “现在老头子倒是好奇,你是怎么从那群杂碎手中逃过一劫的?” 见许洛如此抗拒加入阵营,于秀光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再多提归正派的事情,来日方长嘛,反而笑眯眯转移话题。 许洛脑子急转,正在想着用个什么理由才能糊弄过去时。 突然间,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就好像赤身祼体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他想都不想,脑海中魔猿真身仰天就是一声震天咆哮。 刹那间,许洛整个识海被搅得一团糟,那种被人觑觎的感觉也瞬间消失。 他缓缓收起脸上一直没有褪去的笑容,冷冷朝于秀光看去。 于秀光那双大睁老眼中,除开没有彻底散去的灵气旋涡,更多的则是惊讶骇然。 “乖乖,你小子修行是什么功法,怎得如此霸道凶悍?竟然连我的洞察神通,都被一击而散?” 可许洛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只是看向于秀光的眼神愈发冷漠。 今天若是这糟老头子再装傻,那他走出这个大殿就会离开磐石城,哪怕是在荒野与诡怪凶兽为伍,那也好过这种性命随时都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于秀光老脸罕见的一红,打了个哈哈。 “我说你小子心眼咋那么小,老头子原本就是想看看你资质究竟如何,这好不容易见后辈一趟,总归多少得给些好处才行,你那么大反应做甚?” 许洛心里还是有些憋屈,幸好有枉生竹遮掩才没将天厌之体事情暴露。 对于一个修行人来说,随意用法术神通查探别人,是一种极其挑衅的危险动作。 不过这时他大概也能猜出来,估计这种事情糟老头以前就没少干。 可能由于功法实在太过隐蔽,境界低于他的人还真难以发现,只怕现在都养成了没事就偷窥一两眼的臭毛病。 确定于秀光没有恶意,许洛也不好再生气,只是默默记在心里,日后跟这个糟老头子打交道多加小心就好。 “呵呵……” 许洛干笑几声。 “你老说得是,小子打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确实有些过于敏感多疑,还请司正见谅!” 顿了下,他又接着道。 “至于天赋资质这方面,小子启蒙恩师崔叔那是赞不绝口,不然也不会将其相伴一辈子的伴生物传承于我。 不知司正是否也看出小子天赋异禀?” 于秀光显然还有些低估许洛的脸皮,他老脸抽抽几下,一时竟不知该怎回答。 只是打量着那双摆出诡异角度的残腿,半晌都没有说话,你小子这是欺负我老眼昏花,连个后辈资质都看不出来? 还天赋异禀? 以你这根骨,应该是没办法开灵成功,那位崔叔迫不得已才将伴生物传承于你吧? 不过就刚刚那一瞬间,于秀光还是察觉出了些东西。 除开那声惊雷巨吼生生将他灵识击毁外,在许洛广袤识海的最深处,还有莫名存在隐隐带给他一种巨大危机。 于秀光冥冥中有种直觉,若是他再不知好歹,继续看下去,只怕会有十分恐怖的后果。 虽然心中戚戚然,可老头子显然是死鸭子嘴硬,摆出一副不屑姿态。 “你小子在我面前谈天赋、论才情,那不是班门弄斧? 不怕告诉你这小辈,且去打听打听当年我归正派诸英的英伟事迹再说吧!” 许洛面上笑嘻嘻,心里直骂娘。 是呀!惊天动地、震动朝野,然后一帮人被人家当狗一般赶出犒京城,躲在各个偏僻角落里苟延残喘? 还诸英、猪英吧! “难怪你小子对诡怪作祟的事情如此上心,是你所修习的功法特殊吧? 让老头子猜猜,诡怪所遗本命物……不对,阴煞浊气!” 于秀光猛得睁开半闭双眼,骇然看向面色好像没有丝毫变化的许洛。 “你的功法竟然需要阴煞浊气来修行?” 虽然不知道,这老头子是怎么看出自己需要阴煞浊气的,可听到他这般肯定语气,许洛这下子也崩不住了。 他脸上神情变幻,最后无奈苦笑解释。 “小子所修功法是崔叔所传,自小便已修行,成为驱邪人之后,才无意中发觉那些诡怪散逸的阴煞浊气有助功法修行。 晚辈自己也不明其理,不如司正帮晚辈好好看看?” “别、别!” 于秀光一下子不困了,慌乱摇手拒绝。 “老头子才疏学浅,这些年喝了睡、醒了继续喝,当年那点本事早忘到九霄云外,没办法指点你这年青才俊。 有时间,你不妨去问问你那便宜老丈人才是正途!” 第二百六十五章 指点 开玩笑,于秀光修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让修行人畏之如虎的阴煞浊气,竟还能用于功法修行的? 啧啧,当真是长见识! “不过……” 于秀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老眼好似有精光闪过。 “如果你这般需要阴煞浊气,老头子这里倒有个好处给你,怎么样?” 许洛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脸上勉强露出笑意。 “其实吧,我觉得修行一途最重要的还是要根基扎实,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每日的功课打熬何尝不是一种锻炼,现在驱邪司的生活正合我意……” 于秀光大手一挥。 “不,不合你意! 年青人就是要多吃苦、多受磨难,梅花香自苦寒来,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又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小洛呀,听老头子的,这个差事非你莫属,看在惜夕那妮子面上,我也不能坑你对不对?” 听得他这语无伦次,不知是夸赞还是贬低的话,许洛心底愈发觉得不妙,下意识就要出声拒绝。 可于秀光仿佛他肚里蛔虫般,猛得停下嘴里乱七八糟的絮叨,似笑非笑看过来。 “你想清楚再说,确定要拒绝这为你量身打造的差事?” 许洛吐至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心中思绪急转。 这老头虽然有些不着调,可有句话没说错,他暂时没必要害许洛。 这倒不是什么看在古惜夕面子上,而是暂时两人妥妥一个阵营,利益一致。 雨伞诡物之事许洛事后逐渐回过味来,只怕自己机缘巧合下已经给这老狐狸当了回刀。 不然哪有那般巧合的事,这边御兵司援兵一至,那边驱邪人便赶到,而且御兵司为什么要抢黑伞? 吃苦、行万里路…… 这是要自己离开磐石城? 再想到刚刚才结束的两司冲突,许洛突然想到,这件事情他在其中作用不言而喻,说是导火索那是一点也不过分。 这事不光驱邪司知道,那俞炽、丁戈对整件事来龙去脉同样一清二楚。 御兵司这回吃了个这么大亏,奈何不了于秀光,难道还奈何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许洛赫然惊醒,咽咽口水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然后脸上猛然露出尴尬笑容。 “其实,我老家那小地方还有句老话,听老人劝、吃饱饭,司正既然如此看重,那小子再不接受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这差事,小子接了!” “哦,不再多想想?” 许洛摇头。 “不怕老头子害你?” 许洛狠狠摇头。 于秀光伸出手指虚点他两下,眼底闪过一丝欣慰赞赏,至少是个脑子清楚的,还可以再看看! 许洛若是将自己安危寄托在驱邪司,或者是他这位司正身上,于秀光也肯定会保下他,只是难免会低看一眼。 严格来说,两人也不过是见过两次而已,就算有古家的关系,于秀光难道会为了一个通脉境跟御兵司再扛一次? 一个小卒棋子而已,若是能平息御兵司此次的怒火怨气,又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只是他没料到,许洛小小年纪竟好似比他还想得通透,瞬间便接受了他这番好意。 于秀光重新躺回大椅。 “淢州的巡查使已经空缺好些年,这一次跟御兵司达成协定是好事。 可这么多年不管事,各地驱邪司不知道已经荒废成什么鬼样子,也确实需要有个头脑清醒的,到处支援探查一番。 说起来这也算是升职加薪,你小子还扭扭捏捏不要?” 许洛听出他话里指点意味,老老实实坐在旁边恭敬听着。 于秀光抬头打量他一眼,重新将眼睛合上。 将许洛提至巡查使位置上,虽是于秀光临时起意,可这次协定达成,御兵司肯定是憋着一肚子火准备看驱邪司的好戏。 这些年稍有些智商见识的年轻人,都只会往御兵司钻。 连磐石城都是这个鬼样子,可想而知淢州其他各地又是个什么样子! 御兵司这么突然一撤、撒手不管,肯定会出乱子,哪怕严高他们这些校尉全都派出去,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许洛脑子灵醒、下手阴狠,该胆大时,他就敢将天捅个窟窿,战力还明显不是一般通脉境可比,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更何况…… 于秀光想到自己心里打算时,抬眼看了看还保持着恭敬姿势的许洛,不由得又摇头失笑。 “门外那炼化固字符的大车就是你的伴生物吧!老头子也不好意思让你打白工,不如驶进来给老头子瞧瞧?” 许洛先是一愣,继而心中大喜,毫不犹豫的将青牛大车驶进大殿。 难得碰到位大佬愿意指点一番,他又赶紧问出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 “司正,我们驱邪司成立就是为了诛杀诡怪、驱邪灭凶,可究竟这些杂碎是从何而来? 难道真是因为灵气复苏,红月降下的罪孽?” 没想到许洛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的于秀光,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他沉默半晌,然后才沉声问道:“你真得想知道,又为何想要知道?” 听出他语气中的慎重,许洛先是沉默片刻,然后脸上神情再不复嬉皮笑脸,反而透着几分狰狞。 “若真有所谓的老天爷,将来有机会我就想问问,为什么?” 于秀光安静打量许洛片刻,依稀间仿佛又见到当初站在犒京城巅峰,意气风发、纵横捭阖的那些少年! 是呀,谁人又不曾年少轻狂过?啧啧,问问老天爷,好大的口气!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后浪推前浪、新人胜旧人? 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沉声问道。 “在你心里诡怪是什么,或者说诡怪与我们这些修行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许洛沉思好半晌,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迟疑说道。 “典籍中都说诡怪是生灵执念所生、禀阴煞浊气而化、依人心欲念而活。 按照那么多驱邪人前辈的理解,由最低级的凡级、厉级、再到灵级,至于传说中的尊级存在,小子到现在为止,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于秀光这时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老眼放光看着驶近的青牛大车,哪怕许洛知道有枉生竹存在,他绝对看不透车厢情形,也不禁心生寒意。 “你这小子藏得够深呀!小小一个通脉境,竟然藏着如此多灵物精怪?” 于秀光双眼再次现出那种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涡,炯炯有神的盯着青牛大车。 许洛差点吓得跳起来,还以为他真得发现了枉生竹,可直到见到他视线打量的地方,全在那几件后来收服的灵物上转悠,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既然这老头发现了,许洛也不再藏着掖着。 索性将还在毫光闪烁的厄字灯、精神明显有些萎靡的大黑,还有一脸怯意的寄奴,都召出来给于秀光大致解释了几句。 老头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寄奴,口中啧啧称奇。 “也不知该说你小子到底是霉运透顶、还是机缘逆天,明明是个残废,不仅混到了通脉,竟然还能收服这种极品精怪? 啧啧,老头子要是年轻几十岁,还不得直接将你弄死拉倒!” 许洛打了个寒颤,听出这老头话里没有半分虚假,这种事他真干得出来。 于秀光显然对寄奴最感兴趣,其他那些灵物只是大略扫过几眼便不再理会,只是围着寄奴身上打转,口中念念有词。 “不对,莲子化形、境界也不过厉级,怎么会有如此灵智?难道还有什么其他机缘?” 于秀光猛得抬起头,盯着寄奴。 “小丫头,你身体怎得如此古怪?” 寄奴只觉得眼前双眼放光的猥琐老头,仅仅只是眼神扫到自己,就好像利刃般锋芒刺骨,在他面前,她竟然连反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还好这时许洛不愿意了,他一把将寄奴拉到自己身后护着,似笑非笑道。 “寄奴自有意识起,性情便有些单纯怯弱,平日里更是少见外人,司正莫怪,有什么疑惑直接问我便是。” 于秀光好像这时才回神自己这般举动极其不妥,他老脸微红,不自然的咳嗽几声。 “你小子不用这般提防,老头子只是见猎心喜罢了,跟这些东西打了一辈子仗,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奇怪的品种,一时失态、一时失态!” “寄奴跟其他精怪不同之处,应该跟其父亲当年自愿融于……” 许洛将寄奴身上故事三言两语跟于秀光说了下,也希望他给出一些指点。 于秀光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那位山桑倒也算得上是位奇男子,不过,这也成就了这位寄奴姑娘! 这小丫头日后的发展前景,几近不可限量!” “还请司正解惑!” 谈及正事,许洛也顾不得寄奴害怕,强行又把她拉出来,恨不得于秀光再多看几眼。 一直以来,他跟寄奴两人就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若不是枉生竹神异,许洛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修成个什么鬼样子。 虽然看不透于秀光具体境界,可光是看不透三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这样的高人亲自指点机会可谓是难得。 第二百六十六章 新差事 于秀光明白许洛意思,朝着他摆摆手,然后又朝一脸忐忑不安的寄奴和善笑笑。 “不用担心,真说起来,诡怪凶兽跟我们这些修行人比起来,倒更像是这片天地的主角。 自从诞生那天起,几乎就没见过它们有什么晋升瓶颈,只要有足够的阴煞浊气、执念够深,就可以按部就班的一步步提升。 这小丫头以人心主莲身,化形之日便灵智大开,就这一步,就不知超过那些还在苦苦开灵的同类多少步。 再加上那位山桑给她彻底垄实根基,日后只怕成尊称王也不在话下。” 许洛这才彻底放下心,这么长时间相依为命,以后他与寄奴只怕是分不开了,他也舍不得分开。 他对自己今后的路并不太担心,有枉生竹在,他已经走上一条跟这些驱邪人截然不同的修行路。 虽然现在还看不到能走到什么高度,可许洛相信枉生竹! 他自然也希望寄奴能一直陪自己走到最后,看看那凌霄绝顶的奇妙风景。 尊、王……这就是诡怪修行到后面的境界? 许洛疑惑的看向于秀光,一边在寄奴掌心轻挠几下。 小丫头知机的钻入车厢,没过片刻,就端着一些煨在壁炉旁的食物酒水出来,小心翼翼给于秀光倒了一杯。 于秀光怜爱的看她一眼,明知道肯定又是许洛耍的小聪明,也没有拒绝,接过一口就倒入喉咙。 既然这小子如此求识若渴,他多说一些又有何妨? “先说说诡怪吧,前面的几个境界,你肯定在藏书楼了解过。 凡、厉、灵,几乎相当于我们的开灵、通脉、洗身,可境界相当,却并不代表着战力就一样。 说来也是讽刺,哪怕是凡级诡怪,那也不是开灵驱邪人能够单独对付的。 你进入驱邪司这么久,想来也碰到过它们的祈愿景,其实那严格来说也就是一种幻化神通而已。 可若是诡怪晋升尊级,那就不再是单纯的虚幻之景,而是一种类似领域的真实存在。 你可以想想,那将是多么恐怖的场景! 若是再到之后的王境,据说只要念动,就能将身处之地化作自身世界,修为越深,面积越广。 那种境界,啧啧……” 于秀光又端起一杯酒灌下去,眼中露出罕见的忌惮神情。 “也幸好灵气复苏百多年来,那种恐怖诡怪也只出现过一次,后来又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不然,我们这些人族都不过诡怪的血食罢了! 别说王级,就连尊级都是极少见的。 有前辈据说在安莫山、界海极深处这些地方,曾经见过这些恐怖存在,这也是磐石、界海这两条防线存在的终极意义!” 哪怕明知道这些诡怪将来必定是生死大敌,可许洛听到这些描述,依然不由得心神向往,眼中露出羡慕激昂神情。 可能这就是每一个踏入修行路的生灵,都在极端渴望奢求的通天威能。 无关种族、无关立场、无关对错,仅仅只是一种对先行者的仰慕罢了。 于秀光此时已经喝下第三杯酒,他微笑着用手挡住酒杯,长叹出声。 “小丫头,够了!老头子今天喝了你三杯酒,也不能白喝,这件东西便当作见面礼,你好生收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怀里掏出颗拇指大小的黑色珠子,递给寄奴。 黑珠一出现,许洛便察觉到识海异动,枉生竹罕见的露出一种极度渴求意味。 这下许洛都不用猜测,这东西肯定是珍惜至极的宝贝,他朝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寄奴点点头。 “长者赐、不敢辞!寄奴你还不赶紧收下!” 于秀光任由寄奴怯生生接过黑珠,他若有深意的看了许洛一眼。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这九转乙木心珍贵之处,可他确信这小子肯定是通过某种方法,察觉到了什么才这般急迫。 “这东西叫九转乙木心,你现在还用不到,什么作用老头子也不想跟你说,等到哪天你真打算凝聚真身时,想必就能用上了!” 虽然于秀光说得轻描淡写,可许洛这样的人精,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嘱咐之意。 他慎重无比的点头应承。 “司正放心,寄奴一定会好好保存,希望能有尽快用到这宝贝的一天!” “随你!东西既然给了,那就是小丫头的,想怎么用那都是她的自由,老头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那一天,也管不到那么多!” 可等到他说完,许洛还是双眼放光的看着他,于秀光猛得一愣神,继而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神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 许洛不待他说完,立即郑重行礼,脸上神情激昂。 “司正这是说哪里话,还请放心,小子明日就启程出发,一定将淢州各地情况摸得清清楚楚,特别是那疑似有尊级诡怪存在的安莫山深处。 若是有什么不测,司正也不需过多挂怀担心,有道是,青山何处不埋骨、何须……” 一听到他在尊级两个字上特意加重的语气,于秀光哪还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哭笑不得的伸手指向许洛,愣是气得好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 见这老头已经明白自己意思,许洛也不再装模作样的胡说八道了,脸上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就跟家里讨食的小猫小狗般。 于秀光见着他这般作态,明知道他八成是装的,可还是不由得心一软。 毕竟表面上看来,许洛也不过是通脉境,在磐石城还算得上号人物。 可进了安莫山深处,那只怕连只百草兔都不如。 他想了想,还是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丝帛,珍惜无比的在手中摩挲几下,这才恋恋不舍的递过来。 “遇到你这小子,老头子当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哎,明明是你小子得罪了人要跑路,可为何受伤割肉的却是我?” 许洛这回没能从这丝帛上感觉到什么异常,可还是不妨碍他几乎是用抢的速度接过来。 “小子多谢司正的馈赠,大恩不言谢,小子自当誓死回报驱邪司,为我大燕斩诡驱邪、万死不辞!” 于秀光都懒得再听这些屁话,他要是真信许洛这种人会为驱邪司效死,那他这么大年纪当真就全活到狗身上了! 他在许洛手中的丝帛上再次狠剜几眼,仿佛要将这东西记在心里一般,嘴里下意识叮嘱出声。 “这东西也就是普通千叠丝所制,你用得时候小心着点。” 许洛这才好奇的打开一看,可只扫了几眼,脸上神色马上就变得无比凝重。 这竟是一张详尽无比的绝灵域地图,说绝灵域还是有些夸大,可至少大燕包括界海、周边的大晋、还有安莫山脉却是极尽详细。 甚至在安莫山深处有几个地方,还特意标注成刺目红色。 于秀光老眼迷离,脸上闪过回忆之色,仿佛呢喃般自语。 “这张地图上面所标明的每一个地方,都是老头子年少轻狂时,一步一步亲自探测过的。 北至安莫山百裂谷、东至大晋极东边陲、西至界海万珠群岛,至于南方本来还想去大山那边的无底瀑布走走,哎,可惜时运不济…… 之后就再也未能成行,现在就交给你小子了,希望你别…… 哎,算了,你想怎么做那都是你的事!” 许洛见到他那颓废模样,莫名心里闪过一阵凝重。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他没有见过,可仅凭这张地图,便明白当年眼前这个老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自信洒脱。 这并不是他所经历的那个到处都是高铁、飞机的世界,这么远的距离,都需用一双脚一步步丈量才能走到。 这其中有多少危险艰难、又有多少杀戮血腥,才能汇成这么一卷薄薄地图? 许洛脸上不再有嬉笑,他郑重其事的起身行礼,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小子愧领,终有一日定会将那极南无尽瀑布绘在这图上。” 这一次,于秀光没有半点谦让的受了这一礼,眼中闪过欣慰神色,然后也郑重的点点头。 论起本身价值来,这丝帛肯定不及九转乙木心之万一,可许洛两人却都是视若珍宝。 因为这是一个老人年轻时的所有回忆、所有的青春昂扬、所有的雄心壮志…… 于秀光将它交给许洛,与其说是一份礼物,倒不如说是一份传承! “若是前些年,老头子还能勉强抗住赵破军那怂货,也免得你一个区区通脉去冒险,可现在……” 于秀光眼中不甘悔意一闪而逝,后面的话没再说出口,反而叹息出声: “走吧、走吧!只是去到百裂谷那处一定要万分小心,当年老头子瞎闯此地时,可是差点就没能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老头子甚至怀疑,那里已经成了诡怪邪物的一处大本营!” 听到这里,许洛不禁也有些毛骨悚然,这其中意思他一听就明了。 “你是说经过这么多年的隐伏、发展,这安莫山诡怪已经有了自己的组织、阶层,甚至是基地?” 于秀光神情严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许洛。 可沉默无言表达出的意思就已经足够,这也是他将地图交给许洛的主要缘由。 这下换成许洛哭笑不得,他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司正原来在这等着我,你也当真看得起我,不如等小子境界再提升一些,再做这个巡查使,你看如何?” 于秀光还是没说话,只是腰间那从来没有过动静的龙头拐杖,却突然通体微颤,发出一声铿锵长吟。 轰隆隆,无数惊雷便在许洛识海中炸响。 足足好几息之后,等到他回过神来眼前早已空无一人,于秀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百六十七章 玄阶 许洛定定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眼中神情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后他才突然摇头失笑,朝正抓着黑珠爱不释手的寄奴道。 “走吧!傻丫头,就你这智商,迟早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寄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赌气钻进大车不出来了。 许洛愣了下,随后轻笑声逐渐变大。 算计也好、保护也罢,既然枉生竹和自己现在急需阴煞浊气,那就不妨走一遭,至于谁能笑到最后,那就走着瞧! 青牛大车化作一道流光,冲出大殿。 回到黄易尉驻地,许洛有些迫不及待的将黑伞取出来。 此时的黑伞已经彻底没有半分神异,若不是偶尔还有丝丝黑雾冒出,就跟普通油纸伞没有任何差别,哦,还要更加破烂些! 许洛可不会这它这表象欺骗,诡怪嘛,还是只有锉骨扬灰才最为放心。 他举起黑伞一把扔向早已在颤动不休的厄字灯。 嗡… 在许洛灵识中,厄字灯由里及外的燃起腥红烛焰,连着黑伞一块包裹得严严实实。 无数黑雾惊慌失措的自纸伞中涌现,朝着四面八方拼命逃窜。 可红焰却如生出灵性般,不慌不忙的在最外层编织出一张火焰巨网,阻挡着黑雾逃窜的同时,还时刻不停狠狠灼烧着黑伞。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黑雾丝丝缕缕的在减少,可那黑伞本体却是没有丝毫变化。 许洛想了想心神一动,一道道青须凭空生出,直接将尖端伸进厄字灯里。 这一下宛若火上浇油般,腥红烛焰猛得爆涨三尺多高,周边空气甚至都被极度高温炙烤得荡出一阵阵涟漪。 那些黑雾由于消失速度实在是太快,甚至都发出哧哧的尖锐啸声。 有枉生竹这位大佬加入,厄字灯就跟吃了大补药一般,凶神恶煞的朝被黑雾簇拥的黑伞扑去。 这狗腿子背后有靠,连气势都明显不同。 仅仅一刻钟不到,所有散逸在外的黑雾尽数消散一空,那黑伞伞面上也开始泛黄、发焦,一道道褶皱横七竖八纵横其上。 这让伞面上原本的俏佳人图案,看起来愈发恐怖。 最底层的十叠纸再也支撑不住,最先开始燃起来,然后是伞骨、伞柄…… 到最后只剩下一张边缘参差不齐的残缺白纸,缓缓飘浮在半空,任凭烛焰如何灼烧都无动于衷。 许洛冷哼出声,腰间柴刀自发跃出,森冷白芒在残纸上一掠而过。 只听到一声凄厉惨嚎急促响起,然后又骤然沉寂,残纸上图案如同浸水般开始迅速褪色,最后化作一张白纸。 这图案就跟那个叫妮妮的少女一样,就这般无声无息褪去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 许洛这混帐心里惋惜,可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浑身气血汇成瀑布洪流注入厄字灯笼里。 灯笼飞速膨胀至箩筐大小,悍然朝残纸撞过去。 刺目红炎猛得大作,连许洛一时都看不清里面景象,只是灵识中能隐约察觉到厄字灯散发出欣喜雀跃意识。 幸好没过多久,空中红炎猛得一颤,然后如同被狂风席卷般朝着厄字灯疯狂涌入。 等到红炎消散一空,一盏精致古朴,竹枝为骨、白纸蒙皮的白色灯笼静静悬浮在半空。 纸皮上无数花枝般的墨迹,隐隐组成一个硕大的顾字。 灯笼里红色烛焰摇曳生姿,将映射在地上的阴影拉扯得飘忽不定。 许洛抬手一招,崭新的厄字灯便落入掌中,把柄非金非木,入手便如上好玉石般透着股温润。 可再好看精美,对许洛这种不解风情的家伙来说,通通都是虚幻,他更想知道厄字灯还有没有多出其他功用。 灵识往最中间烧得噼啪作响的腥红烛火一触。 轰,两道简单拙朴的符文,陡然出现在许洛识海中。 还不待许洛反应过来,其中一道符文便朝他灵识所化人影上一落。 刹那间,许洛便觉得识海红光涌动,整个人思维彻底停滞下来。 可眉心处青光一闪,一道巨大竹鞭凭空出现在识海上空,电光火石间便狠狠朝着那符文抽下去。 啪,那符文在枉生竹面前就宛如豆腐渣做的般,瞬间化作无数火星四溅。 而剩下的一个符文,不知为何却没有丝毫反噬意思,可这时好像也察觉出危机,符文开始微微颤抖。 丝丝缕缕火苗自平静识海中升起,许洛瞬间觉得脑子好像被人活活撕裂开来,忍不住闷哼出声。 可这下似乎也彻底惹恼了枉生竹。 下一刻平静识海无风起浪,一道道青色根须自识海中升起,争先恐后的朝着两道符文缠去。 两道符文下意识就想遁走,可天空上青色巨鞭再次发出尖锐啸声,自符文上一掠而过。 两道符文仿佛瞬间被击碎灵性般,立即停滞在空中动都不动。 无数青须密密麻麻缠绕上来,将两道符文径直拖入识海。 而每次符文一有颤动的迹象,竹鞭就会狠狠一鞭抽下去,直到两道符文彻底淹没在识海中。 许洛身体一颤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后怕。 没想到灵物升级竟然还有这种风险,若不是枉生竹相助,这次当真是凶多吉少! 可风险大,收获自然也大。 厄字灯自此刻起,也正式成为他手中除开枉生竹外,第一件玄阶灵物! 那两道符文镇压后融入识海,许洛也明白了其意思。 一个是禁字符,其神通是可以禁锢烛焰照耀范围内的一切事物,至于具体威能如何,还得试过后才知道。 而另一个自始至终没有反噬动弹的则是火字符,且还是厄字灯的主符! 顾名思义,这道符便代表着正中间燃烧的红烛,烛陷一照,可以勾起生灵心底最深处的无名业火。 许洛虽然没有亲自尝试过,却直觉感到这神通只怕是非同小可。 可为什么刚才火字符却没有主动进攻? 许洛心里升起一丝不详,他又将厄字灯举至眼前仔细查看。 好半晌后,他才在顾字最下方的蒙皮上,发现两条细微裂痕,这厄字灯竟然还没有彻底修复! 许洛眉头一皱,继而好似想起什么,自车厢里将最后顺手从李府取下的两个灯笼拿出来。 这一对比,许洛发现这两个灯笼不知何故,竟然与此时的厄字灯一模一样。 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毫不犹豫的将两个灯笼丢向厄字灯。 咝,红炎一闪即逝,两个灯笼瞬间化作飞灰消散。 可飞灰中一条条碎纸屑刚飘浮而出,却如受到莫名吸引般,主动朝着厄字灯投去。 许洛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果然如此,难怪自己老觉得这两个灯笼有古怪。 只怕当年李裱匠制作出雨伞后,剩下的边角料,就顺手糊在自家灯笼上。 事实真相如何,许洛已不得而知,只是随着纸屑融入厄字灯终于彻底恢复。 红烛焰火爆了一下,然后又悄无声息散去,灯笼里烛火也悄然熄灭,通体毫光也不再,看上去就跟人家门上挂得的灯笼一般无二。 直到这时,许洛才满意的点点头。 返璞归真,这才对嘛! 哪像之前,一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灯笼就是个宝贝的骚包模样,那像什么样子,跟他低调的形象一点也不般配。 他将灯笼一甩,厄字灯稳稳当当重新挂回车厢前。 嗯,厄字灯,似乎有哪里不对? 想到刚刚看到的硕大顾字,许洛仅仅只思忖片刻,就决定还是延续厄字灯这个名字。 一来叫这么久都习惯了,二来,还是那句话,厄字灯、厄字灯,一听就跟他这天厌之体是绝配! 随着他的想法,顾字大半又逐渐隐没不见。 忙完这一切,天色也快黑了,许洛赶紧这次杀诡得来的两个大功,去寻宝鼠小白毛那里忽悠一通,换成了常用的丹药符箓。 接下来这一趟出去,连许洛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甚至有没有命回来还是个问题,他得做好一切准备。 许洛还特意趁着夜色未深,去街上大肆采购了一番。 这主要是因为寄奴这小丫头,现在是对厨艺药膳这方面彻底着魔了,最主要的食材估计安莫山肯定不缺,可一些辅料还是需要多采购一些。 磐石城里最熟悉的就是黄辰尉那几人,可白天的时候,严高便带着人去了周边城池支援,许洛便只给他们留了封信。 倒是平安商号那边,许洛再三思忖还是没有再去打扰他们。 此时他已经彻底得罪御兵司,势态未清晰之前,还是别和这些普通人走得太近,何况还有一直如悬梁之剑般的天厌之体。 一大清早,许洛便悄无声息的溜出磐石城,他也没想到能瞒过御兵司,但越晚发现自然越好。 远处无边无际雨林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青牛大车顺着直道走了一天,速度并不快,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后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许洛先是露出一丝喜色。 可当薄雾中人影露出真容,他脸上笑容逐渐淡去,来得并不是夏可抗。 第二百六十八章 小石城 “许大人,营主大人临时被将军府召见,无法亲自前来,特意吩咐属下送来这些东西。” 一见到青牛大车,两名近卫脸上露出喜色,赶紧解下一个巨大皮囊放在大车前面。 许洛行礼谢过,又目送两人迅速没入薄雾消失不见,他用拐尖挑起皮囊丢进车厢,然后大车速度骤然加快。 随着离磐石城越来越远,直道两边山势逐渐陡峭,村堡人踪也愈发稀少。 一道道由浅到深的沟壑山谷,出现在视线中,乍一看就像是众多溪流小河,正在朝江河汇聚。 许洛略有些郁结的神情终于放松几分,再往前便是磐石防线最为险峻的小螺峡关城。 小螺峡长达近百里,是磐石城北方赫赫有名的天险,经过了这座峡谷,大燕的势力便只能龟缩在城池关卡中。 两侧悬崖宛如刀砍斧削般,笔直陡峭,上方一线天倒映下来的光影逐渐昏暗。 就连天黑,这小螺峡比起其他地方好似都要早许多。 可出乎许洛意料的是,这座峡谷却极其热闹,来往商队中甚至能见到一些晋人。 这些人身材比起大燕百姓来,明显更加高大魁梧,身上大半只着单衣或干脆裸露着膀子,走起路来像只螃蟹般晃荡。 小螺关修筑在峡谷最为狭窄的中段,前面几十里路程只有火熔洞勉强算是一处休整点。 许洛看看天色,这时关城只怕早已封关,便决定也在火熔洞休憩一晚。 青牛大车刚一出现在洞口,许洛看着迎上来的几个小厮眼神微动,然后不动声色间选择了一家叫君再来的客栈。 整个火熔洞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溶洞群,里面空间巨大无比,洞道纵横交错,宛如迷宫一般。 小厮穿着件君字短褂,口舌便利的介绍着自家商号。 听闻君再来竟然在这条直道边足足有十几处产业时,许洛眼中恍然之色一闪而过。 看来自己猜测没错,这家商号只怕跟御兵司脱不开关系。 这小厮看似絮絮叨叨,却总在不经意间就在打探着许洛的来历。 这并不是他怀疑什么,而纯粹就是一种习惯性行为,再加上举手投足间透漏出的功夫底子,这样的人压根就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小厮虽然极力掩饰,却肯定瞒不过许洛的眼睛。 不过他并没有点破,一过小螺关就算是天高任鸟飞,想必御兵司也不至于为许洛一个无名小卒来兴师动众。 深夜时分,许洛突然自床榻上睁开眼睛,就在刚才一道陌生气机隐突然显化在明字符上。 他想了想持拐走出大车,身后黑莲丛莲叶晃动寄奴身形悄然浮现。 “你守着大车,我去去就回。” 许洛朝她摆摆手,身形便悄然隐没在黑暗中。 出乎许洛预料的是,气机并没有朝外面峡谷奔行,反而是朝着溶洞深处前进,很有种从容不迫的意味。 不过片刻功夫,许洛眼前便出现一个肥胖人影。 人影对这火熔洞明显非常熟悉,遇到岔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拐了过去。 这个溶洞群占地之广出乎许洛的预料。 足足近一个时辰后,前方人影才停了下来,突然伸手掐出几个印诀。 一直紧随其后的许洛眼角紧缩,毫不犹豫就抽身飞退。 就在他身形刚刚离开刹那间,刚刚站立之处立即被一层好似水雾般红煞遮盖。 许洛将身体紧靠在石壁,不敢露出丝毫气息。 “奇怪,为何今日总是心神不宁?” 前方人影转过身来,和善笑意像是刻在那张胖脸上般,他看着毫无动静的漆黑溶洞眼中疑色逐渐褪去,咕哝了几声,肥胖身体便消失前方拐弯处。 许洛还是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后,人影竟然又再次出现在洞口,见着还是没有丝毫异常,那双小眼睛里终于露出放松神情,这才彻底消失黑暗中。 许洛悄然上前几步,看着那正在迅速消散的红雾,好半晌没有动弹,最后还是没再追上去…… 高大关城在朝霞中显得愈发巍峨坚实,果然不出许洛所料,当他取出自己身份玉牌时,那兵士仅仅多打量了他几眼,便直接挥手放行。 一出小螺关,许洛便抄近路拐进了郁郁葱葱的大山,按于秀光给的地图来看,顺着这个方向再翻过两个山梁,就能走到大燕最东边的小石城。 这座小城只有万余丁口,可当许洛进入城中却被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景象给吓一跳。 大街上晋人数量明显多出不少,特别是千叠瀑附近坊市,更是有许多晋商直接开设了店铺。 相比大燕方方正正的建筑,这些晋人商号装饰多了些简单粗犷,里面售卖的货物也大多是些灵药矿石、弯刀斧钺。 许洛看着前方近十丈高的巨大雕像,眼中露出赞叹神情。 无数大大小小水流自雕像各处窍穴涌出,化成一道道瀑布落入下方小湖中,这就是小石城远近闻名的千叠瀑。 在这里露了下面,许洛估计御兵司很快就能得到自己出现的消息。 这也算顺便给驱邪司那边减轻点压力,接下来他就要进入安莫山深处。 这次许洛已经打定主意,不把灵气精血积累至突破绝不会轻易出山,他已经不想再经历这种提桶跑路的窝心事情。 “青蓠丫头,老婆子又要麻烦你了!” 这时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名字传入许洛耳中,他心里一动朝旁边看去。 只见一个明媚少女正扶着老妪走出街边药铺,少女面容秀丽、身姿妸娜,远远看去恰似一朵刚绽放的水莲花。 “花婆婆就别客气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本就该守望相助,何况小九不也去磐石城帮炽哥的忙了?” 少女露出温和笑意,说话轻言轻语,极是柔婉。 这到是巧了,青蓠?这不是俞炽那小子每天在忙的‘公务’吗? 许洛看看药铺门楣上写着的青参堂三个大字,终于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老妪刻满沧桑的脸庞上满是感激,她拍拍青蓠小手。 “你们小俩口都是好样的,你将来继承青老爷的医术救死扶伤、行善积德。 那炽哥儿这才多大就已经是校尉,还把小九他们带到磐石城一了个出身,哎,这些年咱们这些老不死可是给你们添大麻烦了。” 听到老妪夸自家心上人,青蓠小脸一下子透出几丝红晕,可还是忍不住娇笑几声。 两人路过青牛大车多看了几眼,又说笑着消失在人群中。 看着明字符上代表着俞炽的光丝逐渐加粗,许洛不禁失笑摇头。 这算什么,自家与俞炽这小子到真是缘分不浅,日后只怕还有些牵扯。 见耽搁时间已经有些长了,许洛不再多想直接调转大车朝城门处奔去。 出了小石城东门,便再没有了平整直道,只有一条泥泞山路歪歪扭扭没入无尽雨林中。 一进入雨林,路上已经鲜有人踪,倒是见着两队晋人商队交错而过。 这些粗犷大汉一见装饰奢华的大车,还有双腿不便的许洛,立即频频注目、眼神闪烁。 许洛懒得麻烦,直接放出青牛大车威压。 原本满是警惕,甚至隐隐露出几分恶意的大汉们,立即纷纷脸色大变,连头都不敢回就飞速溜走。 泥路很快也走到了尽头,许洛小心取出丝帛看了几眼,大车直接沿着路边一条溪顺流而上。 在这样人迹罕见的原始密林里,可没有什么道路给许洛走,他也只能尽量挑一些山谷、河道以及溪流边走。 可即便如此,也让他苦不堪言! 一直到深夜时分才走近百里不到,可许洛却已经差点把自己耗干。 丛林中那些参天古树,他还能御使大车避开,可那遍布丛林的藤蔓、荆棘,高低起伏的地形山石,无处不在的毒虫蛇蚁…… 每一样都成了大车前行的拦路虎,哪怕是许洛修行《魔猿混沌身》也算稍有成就,肉身比起洗身境也是不弱分毫,可也架不住这般消耗。 说起来,能支撑这么久,还真得感谢寄奴这小丫头。 她精心调配的药膳,配上宛如饕餮一般的《魔猿混沌身》,那当真是绝配! 一般的修行人,要是像他这般吞服灵药,只怕不死也是修为再不得寸进。 许洛随意找了株半空古树,便轻轻松松连人带车一块装了进去。 一路走到现在,许洛却是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弹一下。 他瘫倒在车辕上,看着寄奴升起一堆篝火,然后兴致勃勃的清理着干枯树洞。 许洛休息片刻又强行爬起来,修行《魔猿混沌身》这么久,他也摸索出一些诀窍,越是这种将体内气血耗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功法运行起来越是顺畅,修行效果也越好。 看着许洛明明脸色已经青白如纸,却仍在那咬牙切齿的摆出一个个古怪姿势。 寄奴见怪不怪的抿嘴一笑,然后自顾自的取出锅盆,一边哼着不知名俚歌,一边准备着许洛等会能用到的药汤。 这才进山一天,可寄奴却感觉这是自己下山以来,最为快活的时候。 当许洛挣扎着运行完一遍功法后,一回神鼻间便闻到一股扑鼻香味,肚子不由得咕噜叫起来。 可这时的他,就是只彻头彻尾的软脚虾,只能一边咽口水,一边眼巴巴看着寄奴。 第二百六十九章 白尾狼 “嘻嘻……” 难得见到素来大男人的许洛露出这可怜巴巴表情,寄奴告诫自己不要笑、不要笑,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发出银铃般笑声。 许洛露出恶狠狠表情,寄奴明知道他多半是装的,可还是心疼的将他搀起扶进车厢。 里面一个宽大木桶已经装满热滚滚的药汤,寄奴将许洛衣物小心翼翼脱下。 当见到那肌肉匀称、呈流线型的精壮上身时,哪怕已不知见过多少次,寄奴俏脸还是浮出一丝诱人羞红。 可再见到苍白枯瘦,犹如两根枯柴般的双腿时,她眼中又露出爱怜神情,小心将仅穿着犊裤的许洛抱进木桶。 “嘶……” 许洛满足呻吟出声,药汤已经在不停翻滚冒出细碎气泡,可诡异的是竟没有一丝热气能飘出桶外。 在许洛灵识感应下,丝丝绿色气雾正被全身窍穴一口口的吞噬,然后体内积存的淤血、药毒…… 各种毒素全被体内肌肉蠕动着排出体外。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桶里药液也越来越少,许洛身上气机却越来越旺盛。 寄奴一边小心看顾下方聚炎符阵,一边往木桶中添加药液。 直到许洛再次功行一个周天,他猛得睁开眼睛温柔的看向寄奴。 “好了丫头,这次差不多了!” 寄奴大眼睛扑闪扑闪,习惯性的往里间走去给许洛准备新的衣裳。 许洛就这么大刺刺的跃出木桶,一把捞起下方符阵还未消耗完的灵露看了看,肉疼的扔回枉生竹枝丫上。 这样修行进度确实是快,可消耗却也让许洛肉疼不已。 上次在山神庙发的那笔横财,这段时间已经快消耗得差不多了。 许洛答应于秀光,前来探查安莫山诡怪情况,未尝没有自身修行资粮已经不够的原因! 不然真当他头铁,才区区通脉境就往这险地跑? 许洛正在沉思间,身上突然一暖,寄奴正将清洗过的衣物一件件给他系好。 他下意识一笑,轻拍她小手。 “我自己来,肚子有些饿,有吃的没?” 寄奴嫣然一笑,也由得他,身形一闪便飘向车外。 等她人走后,许洛尴尬的看看下面小洛,长长舒了口气。 刚才一分神,那温软小手轻抚之下,差点就没能忍住心里火气,可能看不能吃又有什么用? 难道来到这个世界,走上修行路,还得跟五姑娘打交道? 那当真是穿越众的耻辱!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下去,许洛牙齿一咬,实在不行,要不教教寄奴一些好玩的东西…… 酒足饭饱之后,许洛拉住寄奴,一脚将大黑踢出车厢让它去外面警戒。 然后狠狠瞪了枉生竹一眼,一块黑布当头盖下,哪怕就是图个心里作用也好。 车厢里间很快便响起一些奇怪声音,这一晚,许洛终于明白秀色可餐这个成语当真是一点没错。 清晨朝阳刚露出半边脸,神清气爽的许洛便御使大车到了一处山谷。 这里的树木,明显就没有林子里那么高大粗壮,地上还有着山洪爆发冲刷过的痕迹。 靠左侧低谷处,一条清澈小溪哗哗流淌。 青牛大车通体闪烁着毫光,速度并不算太快。 许洛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每日不再那么拼命赶路,尽量保持体力应付突发情况,因为这处山谷的另一端,就已经是真正的安莫山深处。 这大山里空寂无人,就连寄奴都不想再闷在车厢里。 一路上大呼小叫的穿梭在各种花草藤蔓之间,不时还会摘下一两朵不知名花草。 经过这么长时间琢磨,在药材灵植这方面许洛只怕连她一根腿毛都比不过,有些东西连许洛都不知道有啥用,可小丫头却如获至宝般捧回大车。 就在寄奴再次摘下一株古树上的红果时,正静靠在车厢上等待的许洛,却突然眉头一皱,轻喝出声。 “寄奴,回来!” 一听许洛慎重语气,寄奴身形立即凭空消散,出现在车厢前。 这时连她也发现不对劲之处,这一路走来,各种虫鸣鸟叫几乎就没有停过。 可到了这地方,突然间就像是有人按下静音键般,四周死寂一片。 她想都不想,接过许洛递来柴刀会意的钻进车厢,然后又将百炼刀小心系在许洛腰间。 “许洛,小心些!” 既然许洛要换刀,那来得肯定就是一些凶兽之流。 这些东西对肉身强悍的许洛来说,除非高出几个境界,不然还真没有多少威胁。 正当自信满满的一人一怪这样想时,打脸的来了。 窸窸窣窣声音陡然自四面八方响起,一道道充满恶意的凶残视线,让许洛浑身都不自觉生起鸡皮疙瘩。 藤蔓灌木间一阵晃动,钻出一头尾巴上带着白色环节的青狼,一只、两只、三只…… 这是雨林中臭名昭著的白尾狼,这些畜牲最喜食生灵内脏,最擅以多欺少。 “嗷……” 领头的高大白尾狼尾巴下垂,上面已经隐隐现出六道白环,一环一甲子,这头白尾狼竟已经渡过三百多个岁月。 要知道灵气复苏、红月诡变到现在也不过百多年,这畜生只怕在那之前就已经蜕变成精。 头狼突兀长啸出声,四肢在地上轻轻一踏,不带丝毫犹豫的就朝青牛大车扑来。 许洛心里暗骂一声,真心没想到刚刚入山就来这般大的惊喜,他连狼群具体有多少头都没来得及数清。 可此时那身长几乎达到近丈的头狼,已经扑至头顶上方,带起的呼啸风声和巨大阴影,几乎将许洛瘦削身形彻底笼罩。 许洛手掌轻轻一握刀柄,百炼刀如通灵般自发弹出寸许,好似要迫不及待的饱饮鲜血。 许洛冷冷打量它一眼,陡然心里升起一股豪情,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又如何? 长刀在空中如电光般闪过,与头狼高大身躯狠狠撞在一起。 头狼光滑如缎子般皮毛上闪起一长溜火星,急坠的身形在许洛巨力下不由得一顿。 许洛心里暗笑,畜生就是畜生。 长刀顺势一拖,斜斜斩在旁边跟着头狼扑来的白尾狼咽喉处。 这白尾狼可没有头狼那般铜皮铁骨,森冷刀刃一拉,大半个粗壮脖颈便如豆腐般被切开,滚烫热血洒在百炼刀上。 长刀通体一颤,发出一声高亢刀吟响彻云霄。 许洛长吸一口气,漆黑瞳孔瞬间变得腥红,视线落在已经重新扑来的头狼身上。 螺旋符文落下,高大头狼再次如刚才般停滞半空。 许洛背脊在车厢上重重一靠,人已经如炮弹般弹起,狠狠与半空中头狼撞在一起。 既然刀斩不开,那就试试到底谁更硬好了? 砰的闷响传来,许洛身体再次落回车辕。 可那高大头狼却是像是被急驰的火车头撞上般,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狠狠抛飞远处。 厄字灯摇曳而起,腥红烛焰将四周扑来白尾狼齐齐禁锢。 许洛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龙卷风,森冷刀芒在幽暗林间绽裂出妖艳白花,一连串惨嚎哀叫声才刚刚响起,他已经又回到了车辕上。 头狼高大身躯狠狠撞断几棵大树,此时还没来得及落地,许洛瞳孔中红芒暴闪,身形再次消失在车辕上。 再出现时他已经腾空悬浮在头狼上方,百炼刀炸出无数道细小白芒,如同朦胧雨丝般劈头盖脸的落下。 头狼身形无处着力,浑身白毛陡然无风自动,在身体表面交织成一张细韧大网。 刀芒落下,在丝网上溅起一溜溜火星,可还有不少白芒透过网眼,没入头狼体内。 嗷嗷怪叫声中,头狼重重砸进下方厚厚腐败叶泥中,滚烫鲜血四处溅射。 许洛没有半分住手的意思,整个人如同炮弹般重重砸下。 轰…… 泥土落叶翻飞,环形气浪将几丈内所有杂物树木掀飞,露出下面黝黑泥土。 头狼落下地方,出现了一处大字形的深深凹坑。 许洛上半身露出地面,眼眉狰狞,白皙手掌生出尖锐利爪,尖端还在往下滴着鲜血。 四周散落的白尾狼一见首领消失不见,立即宛若疯癫般朝深坑扑来。 许洛脸上露出一抹冷笑,索性收刀回鞘,莹莹青光自坑底涌现。 他手掌往下一抓,浑身鲜血淋漓的头狼四肢在许洛身体划出道道血痕,可还是被扼往咽喉提了起来。 浓郁甜腥味直冲许洛鼻腔,浑身传来的剧痛刺激得脑海中生出滔天暴戾,他情不自禁双掌一分。 哧啦,头狼丈许长的身体被他齐中活活撕成两半。 漫天鲜血挥洒下,削瘦少年蓦地仰天长啸。 这模样,竟似比哪些凶悍白尾狼还更像一头凶兽。 刺耳尖啸声中,众多白尾狼通红血眼中泛起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好似见到一头撑天立地的巨大凶猿,正浴血咆哮如雷。 白尾狼齐齐呜咽出声,不约而同的瘫软在地。 许洛将心中杀意呼啸而出,心神回复冷静,淡漠眼神朝白尾狼扫去。 这下众多白尾狼,再控制不住自心底深处涌上的恐惧慌乱,四肢在地上一蹿,飞速没入四周丛林中。 很快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许洛长吁一口气,身上诸般异象尽数散去。 双腿没了支撑,他整个身体立即往下倒去,可许洛眼中却是一片平静。 果然下一刻,黑色莲根便自大车中闪电般穿出,在他腰上一缠。 第二百七十章 百裂谷 呼啸风声自耳边刮过,许洛人已经回到车辕上,仔细检查下身体情况,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笑意。 这一回,他特意控制着枉生竹的合体时间,果然再没有之前神枯气竭的感觉。 双腿除开阵阵刺痛,再没了那种忍不住想要亲手剁下来的剧痛。 看来这些年《魔猿混沌身》的修行,效果还是相当显著。 只要坚持下去,相信总有一天,他能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站起来。 这些送上门的白尾狼,也让许洛大致估算出自己的极限。 与枉生竹合体时间只要控制在三十息之内,就不会有什么太大后患,也不会对枉生竹造成伤害。 这让他对接下来路程又多了几分信心。 这些白尾狼只是开胃小菜,按于秀光赠送的地图所示,再往前就是那处疑似诡怪凶兽大本营的百裂谷。 这时一阵扑鼻而来的清香,惊醒了沉思中的许洛。 寄奴俏脸上略带着一丝心疼,小心翼翼将药汤递至他唇边。 许洛一口将药汤饮尽,抬头看看天色。 不知不觉间又已经近黄昏,在这深山老林阳光更是早已被山峦遮挡,四周显得有些阴暗, “算了,想必这一仗下来,也不会再有不开眼的畜牲往这边湊,今晚咱们就在附近找处地方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寄奴快活的点点头,对于她来说,停在哪、做什么、危不危险?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和许洛呆在一起,那比什么都重要! 许洛心神一动,重新悬挂车厢前的厄字灯噌的点燃,腥红烛焰在大车周围散落出一片光晕。 无数潜伏在地底灌木丛中的蛇虫鼠蚁,如同大难临头般自藏身之地疯狂飞窜。 厄字灯升级成玄级灵物后,不光烛焰照射范围更大,而且只要不是遇到凶戾邪物,红烛几乎不会有消耗。 再加上许洛不时的灵露补充,终于让他摆脱灵物在手,却只能眼巴巴看着的尴尬局面。 夜色逐渐笼罩苍穹。 漆黑阴森密林里,一盏微弱红芒摇曳在呼啸风声中,看似吹气即灭,却又宛如星星之火般顽韧异常…… 当天边第一缕朝霞照射在青牛大车上,车门无声打开。 正盘坐在车门处的许洛赤裸着上半身,在朝阳下泛起黑色油光,肌肤上还残留着气血奔行涌动的痕迹。 许洛猛得睁眼,玄妙符文在瞳孔中一闪即逝,他眼中露出一丝遮掩不住的喜意。 果然,选择深入安莫山这个决定委实正确无比。 这里远离人烟,不光是灵气格外充裕,就昨天那几头白尾狼,被枉生竹抽取精气后,立时就让许洛感觉到了不同。 这一晚上行功,明显效果要比在磐石城好上一成左右,这般积累下来,可是非同小可。 用完早食,青牛大车披着晨雾继续出发。 可能是昨晚的战斗吓跑了附近的凶兽,一直快要到百裂谷地界,都再没见到任何凶兽出没。 许洛也不急,接过寄奴递来的竹筒小抿一口清茶,水雾升腾间,他眼神如鹰鸠般盯着前方。 那是一处浓雾笼罩的里许宽谷口,不时有五颜六色的灿烂烟霭闪过,好似在诱惑着他赶快进谷。 好半晌后,许洛才一口将清茶饮尽,随手递给寄奴,然后自怀中掏出丝帛地图看起来。 百裂谷位于茫茫林海深处,正如其名,若是自高空看去,就像一面巨大镜子被狠狠摔碎在这片土地上。 无数大大小小,一眼看不到底的裂缝,将这片地域割裂得七零八碎。 如果说,磐石防线附近百里还能偶尔见着人踪,那这里就真真是万径人踪灭。 盘桓在百裂谷的,除开无尽凶兽族群,就只有那些神出鬼没的诡怪邪物。 按于秀光的提醒,这处山谷常年瘴气迷雾笼罩,几乎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 只是当年于秀光还正当意气风发之时,便隐晦察觉到,安莫山层出不穷的诡怪和那些杀之不绝的凶兽族群,或多或少好像都跟这个地方有些关系。 对许洛此行,这糟老头子当然没抱多大期望。 与其说奢望许洛探出此地底细,到不如说,想要给这个看好的后辈受些挫折。 许洛决心闯一闯此地,除开回报于秀光的人情外。 更多的则是自从上次突破失败,许洛便明白,若是枉生竹还是如之前那般,饥一餐、饱一餐,他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强行扛着天厌之体这个诅咒晋升。 而在驱邪司,自然并不缺诡怪邪物给许洛杀,可那都是登记在册,是有数的。 偏偏枉生竹这二货,又格外喜欢吞噬诡怪的核心本命物,你来个一两次倒无所谓,可次次本命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呵呵,任谁都知道其中有鬼。 许洛按下心思,收好地图,青牛大车辚辚而行逐渐没入浓郁雾气中。 一踏入谷口,大车速度骤然猛降,四周雾气竟瞬间变得好似粘稠琥珀般。 许洛微微皱眉,大车上护体青光逐渐缩小范围,最后都快紧贴在车厢上,前进速度这才加快少许。 许洛想了想,伸出手掌探入浓雾之中。 哧、哧…… 好似什么东西烧焦般的细微轻响传来,原本白皙如玉的手掌,一与浓雾碰触立时传来轻微刺痛。 许洛面上神情微变,要知道他现在修行《魔猿混沌身》可是已至煅骨境,肉身可谓是坚逾精铁。 这浓雾竟然还能伤害到他? 更重要的是,许洛敏锐察觉到,自家那些灵物竟然都莫名显出几分颓废。 大黑更是直接趴在车厢里,提不起一点精神,连向来忙碌过不停的寄奴都捂着小脑袋,蜷缩在莲叶丛中神情慵懒。 唯有枉生竹,却是精神抖擞,仅有的那根青翠枝丫无风自动,好似在欢迎着什么。 浓雾中视线不清,看什么都有些影影绰绰,甚至连灵识探测距离都不及原来三成。 可许洛既然选择此地,自然有着几分把握。 他双眼迅速变得腥红似血,两道螺旋形玄妙符文在其中闪烁不定,这种情况通幽术正好大显神通。 刹那间,许洛只觉得眼前仿佛被人突然扯下一层轻纱,视线所及之处,那些迷雾立时消散一空露出原本景象。 嗡,青牛大车猛地停下,许洛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漆黑裂缝暗叹出声。 这鬼地方,当真不是人能来的! 那道裂缝只有丈许来宽,可首尾两端却一眼看不到尽头,横卧前路,就好像一头张着大嘴的深渊巨兽般,正等着许洛自投罗网。 在通幽法眼之下,一道道无形气旋正打着转往上空飘散,吞吐着丝丝缕缕白雾。 时不时还有五彩光线,自地缝处一跃而出,宛若极光般璀璨划过。 这才刚进山谷,许洛并不想冒险,他正要调转大车先顺着地缝走一段再说。 可就在这时,在地缝对面好似有狂风袭来,浓郁雾气随风起舞、扭曲挣扎。 不过几个呼吸,一尊看不清首尾的巨大影子,自对面拔地而起。 许洛浑身莫名一冷,缓缓抬起头。 腥红瞳孔里符文转动,庞然大物露出了真容。 这竟然是一头纯粹由雾气组成的狰狞巨人,五彩瘴气在巨眼处不时闪烁,正冷漠盯着许洛。 感受到雾人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的威压,许洛脸色一僵。 这算是守门人?厉级诡怪看门! 这样看来,于秀光这糟老头子当真是乌鸦嘴,这只怕还真就是诡怪大本营! 还不待许洛做出决定,两者视线一触,雾人立时仰天咆哮如雷。 原本散溢四周的雾气,如同听到号令般,显化出一道道粗壮长索,朝青牛大车蜂拥而来。 对现在的许洛来说,厉级诡物肯定不会让他畏惧,他担忧的不过是山谷中那未知情况。 这玩意儿竟然主动挑衅,那正好枉生竹此行也急需进补。 此地根本没有外人,许洛也不再藏着掖着,手掌在车辕上一按,人已如飞鸟般高高跃起,身形还未落地,原本轻飘无力的双腿已经吹气般粗壮起来。 看着视线中迅速变大的丑陋头颅,早已生出如匕首般利爪的手掌狠狠拍下。 与此同时,刚刚还挂在车厢上的厄字灯,被无形气机一卷,突兀出现在雾人头顶上方。 雾人张开血盆大口,长舌五彩斑斓,如电光般刺向疾拍而下的手掌。 可就在这时,厄字灯通体一颤,红色烛焰宛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四周汹涌弥漫的瘴雾立即停滞不动,化作五彩虹光的长舌也在空中显出真实面貌。 各种颜色的瘴气正丝丝往外散溢,在空中灼烧出道道涟漪,可见其毒性,这长舌竟然就是由无数瘴气组成。 许洛目露冷光,手掌去势未减分毫,指尖如利刃般轻而易举在长舌上刺穿。 哧哧怪声如爆豆般响起,雾人巨目圆睁,本就由无形雾气组成的长舌一阵虚幻,就要散溢逃遁。 可下一刻,许洛好似早有预料般,腥红瞳孔中螺旋符文迸射而出。 符文一落,四周所有动静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停滞,风不吹、雾不散…… 雾人巨大身体凭空生出一阵颤栗,可遂即也跟着僵硬起来。 它本就不大的脑仁彻底当机,这两脚兽好生凶悍,到底谁才是诡物? 第二百七十一章 雾人 许洛长啸出声,一把揪起雾人长舌,身形如炮弹般重重砸下。 咚、轰…… 先是许洛自身在地上砸出深坑,可雾人庞大身体在巨力拉扯之下,也推金山、倒玉柱般轰隆摔下。 在通幽神通压制下,它那全由雾气所化的身体,再没了半分神异。 尘土飞扬间, 许洛身形电射而起没入雾人体内,这就好比一只自不量力的蚂蚁,正作死般想撞死蛮荒巨象。 可相比起两人不成比例的体型,结果却更是匪夷所思。 雾人趴卧在地上依然如小山般的巨大身体,被许洛硬生生从头至尾穿透。 它宛如被按在案板上的大鱼,头颅猛得高高扬起, 灰暗瞳孔中除开不可思议,就全是已经不知多久都没有过的恐惧神情。 许洛身体如流星般一闪而逝,可身后拖出璀璨的青色光焰却轰然炸开,密密麻麻青须如同发现美食般的食人鱼般,在雾人巨大身体中纵横肆虐。 刚刚恢复行动力的雾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惨嚎,身体表面冒出无数如蚯蚓般细密纹路。 青灰两色光芒一触,立即如同水淋在热油中般发出一连串哧哧尖啸。 一根青须刚被腐蚀,更多的青须又蜂拥而上。 灰雾疯狂涌动,如有灵性般阻止着青须肆虐,可每消灭一根青须,灰雾至少要消失一大片,更何况两方战场可还在它体内。 雾人再顾不得许洛,身体本能虚化闪烁,想要融入四周无穷无尽的瘴雾中。 可许洛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它身边,明明身体还不到雾人脚踝高,可偏偏他看向雾人的眼神,就如同看一只蝼蚁般淡漠无比。 雾人再次惨叫出声,身体如同堆砌在沙滩上的城堡般,轰然倒塌散溢成无数雾瘴。 可下一刻, 让它愈发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它庞大身体一散,那些宛如附骨之蛆的青色根须,如同长了眼睛般,凭空没入层层叠叠迷雾中,将一缕明显格外凝实的灰雾生生勾了出来。 这缕雾气如同挂在青须上的鱼儿般,疯狂扭曲变幻,可马上更多的青须立时一拥而上,生生将它淹没。 顿时四周汹涌迷雾,如同被人按下暂停键般,齐齐顿住。 雾人庞大身体若隐若现的在空中显出轮廓,可马上无数青光由里而外自它身体射出,将还未成形的身体刺得像个筛子般。 许洛青光闪烁的粗壮双腿在地上重重一踏,已经重新跃回大车上。 他伸手往空中一召,一道灰不溜秋雾气陡然出现在掌心,正是刚才那雾人的核心本命物。 许洛长吁一口气,刚刚还生龙活虎的身体,虚弱倚着车厢滑倒在车辕上。 幸好随着他修为日深,这种虚弱感只持续片刻就消失不见。 许洛仔细打量几眼还在手中挣扎的雾气, 无趣撇撇嘴,随手丢进车厢给枉生竹当零食。 大战一结束,四周刚还如潮水般涌动的雾气, 立即平复下来,此刻看去,百裂谷竟颇有几分氤氲仙境意味。 许洛看着周围忽聚忽散的瘴雾,不由得眉头微皱。 灵识感知被蒙蔽,这让他有种被蒙住眼的不适,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谁知道这谷中还隐藏着多少诡怪凶兽? 就算有通幽术傍身,可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催动吧? “寄奴,你来试试这附近凶兽,可还能供你驱使?” 许洛重新将厄字灯挂回车厢上方,又像个守财奴般打量着好像短了几丝的红烛,露出肉疼之色。 见着他这副模样,刚走出车厢的寄奴噗嗤一笑,早有准备般递过来一枚灵露。 “刚进山谷时奴便试过一次,没有回应,不如往前走上一段路再看看。 奴家估计这段区域,应该是刚才那倒霉雾人的地盘,没有低阶凶兽敢往这边跑。” 许洛将灵露放入厄字灯中,无奈的点点头。 “那算了,先休息一阵再说,这样的烂仗还是少打为妙,一个个穷得跟个鬼似的,也就能收获些本命物,咱们不急。”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一仗,将其他东西给吓着了,还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足足两个时辰,青牛大车没受到任何骚扰袭击。 不知在车厢里做了什么而显得神清气爽的许洛,重新坐回车辕。 后面寄奴俏脸通红,眼睛仿佛能滴出水来,却还是心疼的将一筒灵茶递了过来。 许洛意犹未尽的在娇嫩小手上摸了把,这才驱使着大车缓缓前行。 前方瘴雾愈发浓密,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仅仅隔着几丈距离,大车就像是被雾气一口吞了下去,消失不见。 在渺无人烟的百裂谷中心处,却是一片惠风和畅,这里诡异的没有任何瘴雾。 地面上宛如珍珠似的串着一汪汪白色湖泊,仔细看去,那湖中水滴直接就是由无数浓郁雾气汇聚而成。 一座占地广阔的巨大宅院,被或大或小的雾湖环绕其中。 阳光照耀下,苍穹上雾气折射出各种璀璨色彩映在白墙黑瓦上,竟显出一副瑰丽奇幻景致。 宅院正对着大门处,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中年人,正面朝大门负手而立,就好像一个正盼着逆子归家的严厉父亲般。 他头上发丝大半呈灰白色,剑眉紧皱在额头挤出深深法令纹,双目微合看不出神情喜怒。 白发人好像已经在此站立了许久许久,宅院中尘土、落叶,已经在他脚边落下厚厚一层。 除了白发人,宅院中再不见人踪,也听不到任何一丝动静,就好像这座豪华奢侈宅院已经完全死去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山风如有灵性般径直落入院子。 白发人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可就在这刹那,刚刚还宛如静止水墨画的宅院,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山风一落,院子中各种植株花草随风起舞。 一只只鸟禽虫蚁凭空而现,在院子各处欢快雀跃。 就连高大假山上的小瀑布都哗啦一声,迫不及待的一泄而下…… 山风环绕着白发人呼啸而动,可却连他一根发丝、一片衣角都未能掀动。 良久之后,山风终于不甘的散去,白发人却猛得睁开了眼睛,漆黑瞳孔中神光四射,依稀有星河璀璨、岁月流转。 这并不是什么错觉,在他睁眼的一刹那,刚刚恢复无穷生机的宅院,所有动静又猛得停滞。 各种鸟叫虫鸣如同被人扼住脖子,突兀戛然而止。 虬结树木瞬间失去所有苍翠,落叶缤纷、摇曳花朵畏惧的垂下娇艳头颅,无声倒塌在地。 落入池塘的流水,如同时间倒流般重新凝回假山上,巨大宅院又重新变得死寂一片。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等什么……” 白发人如同疯癫一般,突兀呢喃自语,脚步下意识动了动,挤在脚边的落叶尘泥发出细碎咔嚓声。 可就是这一步,瞬间宛若天塌。 奢侈豪华的宅院,瞬间如同风化无数年的水墨画般一层层剥落。 假山悄无声息的碎裂一地,树木扭曲着,枝丫如同无数条手臂般胡乱抽打。 花草自地上拔出根须,人立而起四处乱窜,发出清脆嬉笑声…… 宅院中所有诡异动静汇聚在一起,形成无数嘈杂声音直刺白发人耳膜。 这声浪一传入白发人耳中,瞬间生出变化,变成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嘻笑、呐喊、哭嚎。 他下意识双手捂住耳朵,可这声音就像从他心底最深处响起一般。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爹…老爷……” “爷爷,你来了……” 无数或苍老嘶哑、或稚嫩浑厚的声音凭空生成,最终汇成一声凄惨绝望的质问。 “你为何不救我?为何不救……” 白发人眼中神采逐渐散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最后,他竟然毫不犹豫的狠狠拍在自己脑袋上。 这动作流畅、熟练至极! 砰,花白头颅像西瓜般炸开,漫天黑炎飞洒,可就在这一瞬间,白发人仿佛恢复了刹那清明,空中响起一道凄凉沙哑呐喊。 “为什么……” 白发人身影如同泡影般,化作无数迷雾散溢四周,将已经变得破败老朽的宅院重新笼罩。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浓雾依稀散去一些,宅院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般,恢复了最初的死寂模样。 刚刚亲手拍碎自己脑袋的白发人,还是对着大门凝立不动,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已经等了无数年,而且还能一直等下去。 …… 许洛血瞳光芒闪烁,看着下方一朵长在地缝深处的红色花朵,满脸慎重。 “寄奴,你确定这真是典籍中记载的伴灵花?” 寄奴小脸上满是惊喜神情,忙不迭的猛点头。 “这灵药在莫家药典中记载得明明白白,功效非凡,最主要的是这灵药专门针对肉身洗涤有奇效,就算是洗身境见了也会流口水。” 一听这话,许洛神情一下子变了,再没有半分漫不经心。 他现在明面上用来掩饰的《万象幻典》早已修至通脉境圆满,实际战力更是能与洗身境比肩。 可由于枉生竹缺乏足够多的阴煞浊气恢复,无法突破天厌之体那莫名屏障,从而让他迟迟不敢破境。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飞羽蛇 许洛现在都没忘记突破通脉时,造出那般古怪动静,害得驱邪司那些同僚差点把莫水郡翻了过遍。 可那是他运气好,这样犯忌讳的事情肯定可一不可再。 他若是敢在磐石城这样胡来,只怕早被御兵司揪出来扒皮拆骨,连毛都剩不下一根。 许洛迎着寄奴期盼神情点点头。 寄奴小手一挥,车厢里飞出一根粗大莲根缠在许洛腰间, 他早有准备的借势一跃,人已经直直朝地缝中坠去。 这地缝深处瘴雾萦绕,愈往下光线愈发昏暗,同时,一股透骨生寒的阴冷紧紧包裹着许洛。 察觉到耳边隐约传来的哗哗闷响,许洛若有所思往下看去, 看来这地底深处应该就是条暗河。 这时,火红色的伴灵花已经近在眼前,湊近看去,通红花萼就好像漆黑夜晚里跳动的火焰般。 腰间莲根恰到好处的收紧停滞,许洛却并没有急着去收取灵药,反而双眼微眯,仔细察探着四周动静。 他绝对不相信这宝贝会没有东西守护,以他这天煞孤星的气运,还真就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好事。 果然仅仅片刻之后,许洛便瞳孔紧缩,在腰间莲根上轻弹几下,然后假装漫不经心的朝伴灵花伸出手。 眼看着,他手掌就要碰上伴灵花。 就在这时,花根崖壁处一块漆黑尖锐青石,突然动了起来。 锐利尖端快如电光般直刺许洛面门,与此同时,前面整片崖壁陡然活了过来,朝着许洛整个人倾斜而下。 许洛伸出的手掌一抬,无数黑色毫毛生出将手掌包裹,精准无比的一把抓住尖石。 嘶、嘶…… 一长串怪鸣陡然在漆黑地缝中响起, 腰间莲根恰到好处的传来巨力,将他猛得往地缝中拉扯。 可下一刻,许洛还是神情微变。 因为手中握住的尖石处,竟也传来一股巨大力道,生生又将他身形定在半空。 这时他才看清手中哪是什么尖石,而是一根锋利无比的尖角。 那倾斜崖壁分明就是一对对漆黑羽翅,翅膀下粗壮修长的身躯正紧紧连在手中的尖角上。 冷漠的灰色瞳孔猛得在许洛身前张开,嘶鸣声在尖牙森然的血盆巨口中咆哮而出。 伴随声浪而来的则是一道道疾射腥臭水箭。 许洛腰间柴刀突兀自鸣,森寒白刃在他身前挥出一道水泼不进的无形屏障。 飞羽蛇,头生尖角、浑身剧毒,全身鳞甲刀枪不入,肋生羽翅、速度如电,成年即为厉级凶兽,喜暗、擅以灵药诱惑捕食…… 哧、哧,水箭无一遗漏的射在柴刀上。 飞羽蛇那向来无往而不利的剧毒,在此刻彻底失去了威胁,如同水滴般顺着刀身无力淌落。 飞羽蛇冰冷瞳孔里闪不过一丝疑惑,可下一刻, 就马上变成无尽惊慌。 头上正被那小虫子紧握的尖角处, 传来一阵彻骨剧痛,它下意识的将修长粗壮的身躯吸住崖壁。 可就宛如螳臂当车般,汹涌巨力如潮水般扯来,坚硬鳞甲在崖壁上刮出一长溜火花。 还不等它回过神,剧痛又突兀转成冰冷寒意,这时一阵细碎的咔嚓轻响才传至它耳中。 它木然的往那只小虫子看去。 许洛正满脸无趣,随手将手中粘附的尖角碎片甩落,就好像捏碎只烦人绿头蝇,手上沾了些屎一般。 这番轻描淡写作态,彻底激怒早生灵智的飞羽蛇。 它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身上最为坚硬、最引以为傲的部位,就这么被人生生捏碎了? 惊天动地的惨嘶咆哮在狭窄地缝中响起,卷起滔天声浪自地缝口汹涌而出。 正在随时准备听候许洛信号的寄奴,给吓一大跳,这么快就给剥皮抽筋了? 漆黑羽翅急速扇动,刮起的狂风呼啸而过,如锋利刀刃般将许洛身上驱邪司制式甲衣,刮成了洞洞装。 许洛眼底怒火闪过,心底无奈苦笑,这下上去又得被小丫头埋怨死。 可心思急转,他手中动作却是丝毫不慢,随手解下莲根一甩,人已借力向同样急扑而来的飞羽蛇撞去。 两者相对而行,不过瞬息间便撞到一起。 轰隆隆,宛如天雷勾动地火,飞羽蛇凌厉如刀的羽翅在空中割出尖锐啸声,修长巨尾宛如长了眼睛般狠狠砸在许洛身上。 许洛闷哼一声,深身窍穴迸出淡淡血迹,可动作却是没有片刻停滞,指尖如刀深深扎进巨尾鳞甲中。 忽,耳边风声呼啸而起。 许洛就如挂在急奔火车上的猿猴般,被巨尾卷起再次朝崖壁砸去。 可许洛眼底却露出一丝隐晦笑意,看着视线中急速放大的崖壁,他反手一刀就将柴刀刺入崖壁,泄去大半力道。 浑身青光猛得大作,轻飘飘双腿这时却如老树盘根般,紧紧吸附在崖壁之上。 巨尾狠狠抽在崖壁上,哪怕这些崖壁早已被阴煞气息侵蚀得坚硬如铁,依然还是生生被抽得土石飞溅。 尘土飞扬间,许洛突兀畅快大笑出声。 “畜生,该轮到小爷了!” 话音未落,许洛头顶气血如狼烟般冲天而起,一双巨大血瞳若隐若现悬浮其中。 无边巨力在他瘦削身体中,冲撞得咯吱作响。 许洛双手死死揪住巨尾,猛得咆哮出声,硬是生生将体型庞大的飞羽蛇甩了起来。 本来飞羽蛇虽有些诧异惊慌,可也没有太过在意,以它皮糙肉厚,就算被砸几下也肯定死不了。 可当崖壁上一抹不起眼的森寒白光映入眼帘时,它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什么鬼,怎么觉着这破刀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早已好久没有吃饱过的柴刀还不待飞羽蛇落下,就已自发颤栗而鸣,在空中幻化出一道丈许长的巨大刃光,主动斩向飞羽蛇。 这下,一股自心底升起的畏惧彻底占据飞羽蛇脑海,刀还未近身,冰寒刀意已经死死锁定其识海。 它莫名升起一种直觉,这一刀,必中无疑! 锵,惊天刀芒闪耀地缝,一瞬间竟将漆黑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刀光一闪即逝,伴随着飞羽蛇穷途末路般的惨嚎声,漫天血雨洒下。 它庞大身体被三尺来长的柴刀,竟然一分两半。 蛇头那半截还没来得及抛飞,无穷无尽的青色根须早已交织成大网,干脆利落的将其包裹得如一个大粽子般。 柴刀不甘的哼唧发出长吟,可青光猛得一闪,它立即老老实实的插在崖壁上,像根木头桩子般。 许洛紧紧靠在身后冰冷崖壁上,微微喘息着。 手掌上却犹如小儿舞巨棒般死死攥着半截蛇躯,无数青须正如附骨之蛆般,在蛇躯中穿梭。 片刻后,一股温热气血精华便涌入许洛身体。 他平复心神,在崖壁几个起落便将伴灵花连着周边泥石一块拔起。 上方莲根落下卷在他腰间,将他一拉而起,身后柴刀化作白虹,紧随其后自发插入他腰间刀鞘。 许洛安坐车辕,手掌习惯性的一伸,可当他看清枉生竹放入掌心的古怪事物时,不禁惊咦出声。 这头飞羽蛇的核心本命物,竟然是一截残缺青砖! 许洛神情变得古怪至极,混驱邪司这些年,见过的诡物凶兽也不算少,可还是头回见如此古怪的事情。 断砖? 这是要闹哪样,通幽术之下,许洛甚至还在青砖侧壁看见一行细微小字,这青砖还好像是人为烧制而成! 呆愣片刻,许洛取过柴刀准备将断砖上污垢刮去,看看写得是什么。 刚刚还在装死的断砖,猛得自掌心处弹起,就要破空遁走。 可枉生竹哪会让落在嘴边的美食飞走,一根青须凭空而现,狠狠一鞭抽在断砖上面。 许洛没有半分意外的将断砖举至眼前,小心刮去小字上面的污物。 “制…房山坊!” 字迹很是模糊,还有些扭曲,可许洛看清后却只觉浑身发寒。 因为房山坊他知道,确切的说,几乎每个燕人都听说过。 房山离着犒京城不远,自大燕开国便是皇族取土烧瓷之所,几百年下来,开炉烧窑之术已是独步天下,在整个大燕都是赫赫有名。 这百裂谷到底有什么古怪,这些杀不完的诡物又究竟从何而来? 如果说一块流水化作业烧制出来的青砖都能开灵化诡,那这样的青砖肯定不止一块,开灵幻化的诡物数量,那肯定也是个天文数字。 好半晌后,许洛才长吁一口气,随手将青砖往车厢里一抛。 枉生竹可不会像他这般多想,青光一闪便将青砖团团包裹,消失不见。 “许洛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对劲?” 见他神色难看,寄奴忍不住面露担忧,许洛强笑一下朝她摇摇头。 “无事,应该是我想得太多,对了伴灵花在这,你看下合不合用?” 寄奴心思单纯,又仔细打量许洛全身上下,没有发现异常才欢天喜地的接过伴灵花,径直钻进车厢。 许洛摇头失笑,也跟了进去. 现在的青牛大车,所有布设几乎全是寄奴一手包办,除开那张床榻外,所有空间几乎挤得满满当当。 特别是靠近枉生竹本体一侧,密密麻麻的长满各式各样灵药,所有植株都几乎本能的朝着这处生长,数量最多的自然是黑莲子。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人面蝶 寄奴好不容易才在车厢里挤出一处拳头大小空当,将伴灵花种下去,又取来个葫芦小心翼翼的浇了些水。 可别怪她小气,这葫芦里的水可是用灵露调制而成,价值不菲。 寄奴在那里忙忙碌碌,许洛却没有半分上前帮手的意思,只是这么静静看着。 看着看着,他杂乱心绪竟慢慢平复下来,就算天塌下来自然有个高的顶,无论前路如何,总归是有人能陪自己一起走下去。 这种感觉蛮好。 寄奴种完伴灵花,又手脚麻利的做好药膳、煮好吃食,给许洛摆好碗筷。 许洛像个大爷似的坐在桌子旁,一口便将药膳吞入喉中,由于时间紧湊,吃食很是简单,可许洛却觉得世间珍馐,莫过于此。 青牛大车在地缝边足足休整近两个时辰,才又重新出发。 接下来大半个月,百裂谷里的各种诡怪凶兽,可谓是倒了大霉。 有厄字灯警戒,又有通明心神通伴身,只要境界相差不大,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偷袭许洛。 何况还有青牛大车这个移动基地,他就像一尊可以随时休整、补充的杀戮机器般,一路行来真真是惨嚎惊天、血流成河! 平时一直少有露面的寄奴,每天小脸上都是笑靥如花。 这些天她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清点每天又收获了哪些灵药宝材。 至于本命物则是属于枉生竹的禁脔,它也一改往日里病恹恹作态,三尺来长竹身上油光水亮、青翠欲滴,几乎生出一层莹莹玉光。 唯一的枝丫上,更是足足十几滴晶莹灵露来回滚动…… 精气狼烟在许洛头顶上汇成一双巨大血瞳,若仔细看气血柱,凶猿整个头颅都已经幻化出隐约轮廓,显然这段时间《魔猿混沌身》也是进展非小。 此刻许洛一手提着厄字灯,腥红烛焰将浓郁瘴雾生生挤开丈许方圆,另一支手倒提柴刀。 身后瘴雾突然无声涌动,他连头都懒得回,柴刀绽起一道森然寒芒直直没入身后雾气中。 咕咕沉闷惨叫传来,一头脊背长满骨刺的巨鸟,踉跄着自瘴雾中钻出,然后无力摔倒在地。 可它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抽搐几下,无数细如发丝的青须自许洛脚下疯狂延伸,如潮水般淹没巨鸟。 仅仅几个呼吸后,地上便空荡荡的连骨头都没剩下一根。 许洛斩出那一刀之后,便再没有在意过这些,这种场面这些天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回。 偷袭凶兽连渣都没剩,可许洛脸色却是前所未有慎重,他瞳孔中玄妙符文闪烁紧盯着某处,好像那里长出朵花儿般, 前方遮掩视线、甚至是灵识的瘴雾,在许洛视界中迅速化作虚无。 这里地形很是奇特,两侧山坡高耸形成一个门户样入口,口小腹大,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横卧的巨大葫芦。 在入口处,生长着一大片色彩鲜艳的巨大花朵,哪怕是迷雾笼罩,也无法阻挡住这些巨花的璀璨艳光。 这句话就是字面意思,这些巨花就如同一个个长在地里的灯笼般,散发出的光芒连成一片,刺破瘴雾、映射苍穹。 在光芒中,还飞舞着一只只人头大小的绿色蝴蝶,只是翅膀上那由花纹组成的人面图案,看上去有些骇人。 这些当然吓不到许洛,在这百裂谷已经厮杀近月时光,什么奇模怪样的物种他没见过? 让他神色大变的是,是灿烂花丛底下那些若隐若现的狰狞白骨。 仅仅只是粗略扫了几眼,许洛便认出好几种令他头疼不已的凶兽,可现在这些难缠凶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埋葬在这片诡异花丛中。 许洛想想还是决定从心,准备看能不能绕过此地,他是来找灵物资粮修行的,又不是拼命的。 大车刚刚调转方向,许洛却心神一动。 一缕黑光自远处浓雾中跃出落在车辕上,正是前去探路的大黑。 许洛亲昵抚摸着大黑湊上来的大头,心神映照出一幅幅大黑刚刚看到过的画面。 确定这个方向暂时没有危险,青牛大车径直往大黑回来方向疾冲。 可仅仅片刻后,许洛就脸色难看的停下大车。 明明刚刚大黑回来时,这个方向还是空荡荡一片,可现在许洛一动,丝丝缕缕的五彩瘴气,立即从地面蜂拥而出挡住大车去路。 随风摇曳的鬼脸花、不停上下飞舞的人面蝶…… 就在许洛眼皮子底下,几乎一模一样的葫芦山谷,就这么没有丝毫气机波动的挡在前路。 许洛不死心的再次调转方向。 可还没等青牛大车启动,前方已经传来噗噗的振翅声,密密麻麻的人面蝶凭空出现在迷雾中,好似在嘲笑某人般翩翩起舞。 许洛脸上露出冷笑,气血冲天而起幻化出凶猿血瞳。 通幽术全力运转,眼前景象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四周哪还有什么迷雾,好似能连绵到天边尽头的花海,正紧紧簇拥着青牛大车。 再往前,便是逐渐浓郁的无穷瘴雾,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那处诡异花海。 这时,人面蝶好像发现了许洛这个陌生的闯入者,渐渐朝大车围拢过来。 许洛一把按住,察觉到危险就要冲上去的大黑,眉心青竹虚影闪动,有些烦乱的心绪迅速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中了招,慌也没用。 让他庆幸的是,这些人面蝶数量虽然多,但都不过是凡级诡物,未尝没有一拼之力。 “许洛,好香啊!” 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寄奴的失神呓语,许洛心下直觉不妙,反手一把将扑过来的寄奴搂在怀里。 这丫头此时明显不对劲,俏丽脸庞挂着温柔笑意,双眼再不复往日清明,如同失去焦距般紧紧盯着前方空无一人处。 与此同时,许洛鼻间也传来了一阵淡淡清香,让他心中警惧大生。 他敢肯定,刚才寄奴没有说话之前绝对没有这香味。 可现在寄奴一闻到味道陷入迷惘,香味就这么凭空出现了,连许洛的通幽术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而且许洛越是在意这香味,气味反而迅速变得更加浓郁,直入肺腑。 反倒是枉生竹,这会儿却突然兴奋起来,好似有些迫不及待要冲出来收割一波。 许洛强忍合体枉生竹的冲动,这可是他最后的底牌。 虽然现在心神好像也开始迷茫,可他还是没有忘记那些堆积在花丛底下的累累白骨,直觉告诉他,这片花海绝没有这么简单。 眼看着无数人面蝶已经扑过来,许洛神情严肃的伸指一弹。 厄字灯噌的点燃,腥红烛焰猛得闪耀方圆十丈空间。 无数人面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有血焰自体内透出,纷纷如雨点般坠下。 可刚露出来的空当,马上又有更多的人面蝶一涌而上。 许洛脸色微白,赶紧驱动烛焰回收,恰恰好将青牛大车笼罩在内。 烛焰光圈外人面蝶仿佛也被许洛刚才的暴起发难,给吓得有些停驻不前,场面一下子僵持起来。 许洛稍微松了口气,头疼的看着不知看到了什么,而正在那里发愣傻笑的寄奴。 当他心神一集中在寄奴身上,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经血焰一烧,好似有些淡去的香味又迅速浓郁起来。 这一次来势更加凶猛,仅仅几个呼吸时间,就连许洛都开始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重影,更骇人的是,那些明明是死物的白骨,竟然好似开始活动起来。 许洛一咬牙,伸手往车厢里一召,两枚灵露便出现在掌心。 他毫不迟疑的将其甩入厄字灯笼里,轰,如同火上烧油般,熊熊血焰瞬息膨胀而出。 方圆十丈之内,几乎成了一片火的海洋,如同蝗虫一般的人面蝶,纷纷发出吱吱惨叫无力摔落。 趁此间隙,许洛好像看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在通幽术之下,场中任何细微变化几乎都瞒不过他。 就在刚刚一刹那,那些死去人面蝶的羽翅上,那张看不清模样的人面竟然诡异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若是现在去翻出那些人面蝶尸体,羽翅上就是空白一片,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抽去所有的精气神一般。 可许洛也只是想想而已。 看着上方厮杀惨叫一片,却还是风平浪静的花海,他委实没把握从里面抢出那些人面蝶尸体。 看着四周又凭空生成的无数人面蝶,许洛若有所思的看看下方。 看来自己没有猜错,源头还是在下方这片花海! 知道正主还没有出现,许洛不再犹豫,腰间柴刀宛若惊鸿乍现,在空中拖出一道森然长龙将人面蝶裹挟其中。 尖锐的哧哧声响起,一只只人面蝶爆开,阴煞还没来及散溢便被柴刀一口吞噬。 这回那些人面蝶尸体却再没有落下,反而只在空中微一停滞,就立即化作片片白色花瓣飘落。 就在这时,许洛终于动了。 无数青色根须以大车为中心疯狂延伸,瞬息间在花海上方结出一张密不透风巨网。 那些花瓣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被一根根凭空而现的青须精准扎透,片刻后彻底化作飞灰。 第二百七十四章 花海 轰隆隆,许洛这一下仿佛捅了马蜂窝般,下方刚刚还平静无比的花海彻底沸腾起来。 一尊尊高大狰狞的白骨凶兽,争先恐后自花海中站起来,直扑许洛这个罪魁祸首! 许洛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冷笑,果然,这些人面蝶哪怕杀得再多,也根本伤不到那还没露面的诡物丝毫。 上方天光猛得一暗,一只庞大骨手挂着几丝皮肉,带着刺鼻腐烂臭味重重拍了下来。 早就在等这一刻的许洛,双拐如劲弩般朝两旁扑来的骨兽射去。 他双腿青光大作,身形不退反进,竟作死般主动往骨手撞去。 一道道诡秘纹路在清秀脸庞上勾勒出魔猿图案,无边巨力在许洛身体里疯狂涌动,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狠狠撞到一起。 锵锵,明明是骨肉相碰,却传来金铁相击脆响,许洛比以去时更疾三分的速度摔落。 可双腿微一触地,他人又再次如星丸般凌空弹起。 气血狼烟汇聚成云,若隐若现的魔猿双臂接住许洛,腾身一跃。 下一刻,他便如鬼魅般闪现在白骨凶兽粗壮的脖颈前,骨兽下意识的回爪疾拍。 可许洛却视若未睹,指尖利爪轻飘飘在它咽喉前一抹。 身后骨爪还没及身,咔咔轻响便传来,然后骨爪自碰撞之处起,如琉璃般片片碎裂。 骨兽正要仰天怒嚎惨叫,可一抬头,整个头颅咣当摔落在地。 许洛身形跟这些巨大骨兽比起来,就如同跳蚤一般在空中弹跳不停。 可只要他每次一落下,脚下那头骨兽都会如遭雷噬,庞大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然后如同用沙子堆砌的玩具般轰然倒塌。 这次许洛学了个乖,每次还不等骨兽倒入花丛,后面青须便会迅速蔓延过来,如同饕餮经过般连跟毛都没剩下。 每次收获的精气枉生竹虽然会昧下大份,可仅剩的那点边边角角,也让许洛觉得浑身气血仿佛源源不断般用之不绝。 这样有去无回的消耗,估计那还没有露面的诡物也有些懵逼,它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烂仗。 还不等许洛将那些骨兽杀光,花海一阵起伏,剩余不多的骨兽又重新潜伏进花丛底下。 许洛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撇撇嘴,这就完了? 他重新跃回车辕,手里摩挲着厄字灯光滑手柄,眼神玩味的看着四周状似平静花海。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来,藏在暗处的诡物好像终于失去耐心。 鬼脸巨花散发出的光芒,逐渐开始扭曲。 无数花粉扬扬洒洒,将上方天空遮掩得朦朦胧胧,就连许洛的通幽术都看得不太清晰,他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大哥哥,你见过我姐姐吗?” 清脆童声猛得在许洛耳边响起,许洛脸上表情顿时僵住,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缓缓转过头,边上已经站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粉嫩女娃,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怯生生神情。 许洛看着这张从没见过的小脸,却莫名有种古怪的熟悉感。 他定定神暗自提起小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没有,你姐姐已经死了!” 这回答明显有些出乎女娃预料,她小脸上惊喜神色猛得顿住,大大的眼睛因为惊讶、不敢置信而向外凸。 乍一看,像极了刚才人面蝶的复眼。 与此同时,许洛的身形几乎瞬间消失在车辕上,气血在空中拖出长龙残影直扑小女娃。 人还未现,森冷刃光已经如匹练般卷向她喉间。 小女娃好像这才从惊疑中回过神,小嘴微咧,看着就跟快要吓哭了般。 可下一刻,那张小嘴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直接撕开嘴角直达耳际,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嚎。 “你撕谎,你是坏人!” 声浪在空中汇成无形冲击波,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在许洛身上,将他远远砸飞。 什么气血异象、森寒刃光通通瞬间消失,许洛略带几分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面色冷漠,缓缓擦拭掉嘴角血迹,心里却在哀叹,他娘的扑街,灵级! 此时手中柴刀还在不甘颤吟,许洛轻车熟路的将鲜血擦在刀身上,身形没有丝毫征兆的暴起。 这回身后凶猿血瞳,已经彻底与他合二为一,这让他的速度再增三分。 这边刚一消失,下一息立即如鬼魅般出现在小女娃身前,倒提在手中的柴刀,斜斜朝着上方一撩。 “啊…坏人……” 小女娃又是故伎重施,可这次无形声浪连周边鬼脸巨花,都纷纷掀起抛飞,可却只是让许洛闷哼出声。 柴刀去势却没有半丝停滞。 许洛没有半分惊讶,血红瞳孔中符文疯狂闪烁,汹涌冲撞的声浪、抛飞的鬼脸花,呼啸而过的风声,在这一刻好似彻底停滞下来。 哧的轻响,如裂丝帛。 小女娃脸上狰狞恐怖神情仿佛被定格。 刀痕斜斜向上直抵额头,丝丝黑烟自白玉般脖颈处缓缓渗出,然后顺着伤口连成一条黑线。 柴刀一击几乎将其斩成两半,可许洛却没有半点停手意思。 以他这么多年挨揍……呃,诛诡的经验,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神通本事先不说,可生命力之顽强却委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只要阴煞气息、或者核心本命物不灭,几乎个个是打不死的小强。 砰、砰,一连串闷响如爆豆般响起,许洛拳头如同雨点般印在小女娃娇小身躯上。 由于出手速度实在是太快,沉闷声浪还未彻底停歇,许洛身形已经如弹簧般飞速退开。 果然下一刻,无数白色花瓣立即如潮水般涌来。 小女娃身体里如同炸开一串鞭炮,黑烟疯狂朝四周散溢。 下方密密麻麻的鬼脸花应声而起,片片纷飞花瓣如有灵性般,往小女娃站立之处汇去。 哗啦,直到这时小女娃上半边头颅才猛得掉落,头颅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化作无数黑烟融入下方花丛。 许洛身形刚落在车辕上,更多的花瓣便裹挟着浓郁醇香,将他团团包裹。 还没等花瓣变幻成人面蝶,许洛哪怕及时封闭全身毛孔窍穴,眼前还是再次出现重重复影。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柴刀往前抛出,让它自行去收割人面蝶。 眉心中青竹虚影疯狂闪烁,许洛心底暗叹,还是得枉生竹出动。 若非万不得已,他真心不想动用这压箱底手段,随着修行日久,他也渐渐有所明悟。 枉生竹每一次合体,对付敌人消耗的那点精气只是个零头,更多的消耗,则是用在对抗着莫名存在和隐藏自身气息上面。 这时,小女娃被许洛蹂躏得像个破烂娃娃般的身体,在海量花瓣下飞速恢复。 那些幻化出的人面蝶,如同水银般悄无声息融入小女娃身体,她身上所有创口肉眼可见的在飞速愈合。 许洛一咬牙,无形青须以青牛大车为中心,迅速蔓延。 小女娃小脸刚恢复得七七八八,正欲习惯性的露出怯生生神情。 可一察觉到枉生竹的气息,她脸色陡然变得惊恐无比。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池塘边那只被蛇盯上的青蛙,记得那还是个夏天…… 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会觉得非常、非常重要? 小女娃这时甚至有种不管许洛,只想坐下来好好回忆的冲动。 可她一浮现出这个想法,就好像触摸到什么禁忌般,脑袋瞬间轰隆炸成碎片,可马上又有无数人面蝶涌来,将她身体彻底复原。 许洛粗壮双腿在车辕上一踩,身形高高跃起,如巨石般主动砸进下方花丛中。 轰,环形气浪如潮水般横扫四方,无数白骨、鬼脸花被连根拔起。 可这时许洛却是眼神一缩,花海下方竟然不是什么泥土,而是一片虚无瘴雾在不停翻滚聚合。 一簇簇嫩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瘴雾中钻出来,迎风迅长,眼看着马上又要长成一片鬼脸花。 更古怪的是瘴雾一现,许洛脑海中青竹虚影却好像发现了惊天宝藏般,几乎是立时发出欢呼雀跃意识。 那些青须更是如同疯癫般,死命往瘴雾深处扎去。 许洛心里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枉生竹这二货每次做出这般作态,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可此刻四周危机四伏,他也只能暂时放下心中遐想。 看着脚下如同实地般将他稳稳托起的瘴雾,许洛就感觉自己在打套娃,打破一层马上又露出新的面孔。 他眉头微皱,心知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要知道这里可是百裂谷,鬼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东西? 这时小女娃已经好像重新活过一次般,脸上痛苦迷惘神情彻底散去。 她再次露出怯弱神情,朝着许洛一步跨出。 无数人面蝶主动汇聚在她脚底,这一步竟宛若缩地成寸般,突兀出现在许洛身前。 “大哥哥,是不是爷爷让你来接我的?” 许洛心里暗自骂娘,再次干脆利索回答。 “不是,你爷爷已经死了!” 小女娃神情一僵,继而眼中露出怨毒神色。 “既然这样,不如哥哥就留下来陪小烟吧!” 这一次,她总算没有再跟个复读机一般重复,许洛也深吸口气,知道最后的一哆嗦就要来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蹊跷 细如发丝的青色根须,悄无声息的在鬼脸花丛中织出一张大网。 网眼处的鬼脸花,许洛并没有将其摧毁吞噬,他现在还对脚下那些看不出虚实的瘴雾,极其忌惮。 小女娃话音刚落,这处葫芦谷便开始震荡起来。 地上一直延伸到瘴雾深处的花海,如海浪般起伏不定,一些埋在底下的白骨被震得抛飞半空。 许洛强忍着青须传来的饥渴吞噬之意,朝前一步跨出。 无数影影绰绰的残像,陡然包围住身形正在剧烈扭曲的小女娃身边。 砰、砰,一连串闷响传来。 小女娃身形猛得朝后呈九十度断折,身上被拳头砸中之处,就好像凭空被什么一口吞掉般。 瘦小身体上破开一个个前后通透的空洞,映衬着她脸上从没变过的怨毒神情,看起来格外骇人。 许洛还是没有露出真身,可拳头却凭空再次在小女娃面门砸下。 可这一次,密密麻麻的人面蝶却突兀挡在拳头前。 一只只人面蝶在巨力冲撞下,连一息时间都没能坚持,就化作五彩瘴雾爆开。 瘴雾在空气中形成一团璀璨光团,可许洛身形却猛得凸显,脸色微微一变。 光团处陡然传来一股巨大吸力,生生将他攻击中断,并将他整个人往里面拉扯。 祈愿景! 许洛与诡物打过的交道也不算少,马上明白过来小女娃到底想干什么。 他虽然头铁不惧,可这是灵级诡物的祈愿景,不到万不得已,许洛真不想冒险。 何况百裂谷危机四伏,他哪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 许洛想都不想,破烂柴刀化作白色流光,径直没入光团中。 光团微微扭曲,就要化作虚无。 可柴刀通体一颤发出低沉鸣叫,光团好似微微一滞,还是被柴刀狠狠斩中。 趁此良机,许洛朝青牛大车方向一召,厄字灯猛得血焰大作,四周景物瞬间停滞。 可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厄字灯一现,小女娃好似看到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般,呆愣当场。 原本怨毒凶狠的小脸,竟罕见浮现出一丝惊喜错愕,连那好似正在孕育着什么的光团,都彻底停顿。 可她停下,许洛字典里却从来没有什么留手字眼,身后若隐若现的凶猿瞳孔,猛得往他身上一合。 许洛只觉得快要力竭的身体,几乎快要被那股浩浩荡荡巨力胀破。 他下意识朝前无声咆哮,手掌瞬间生出尖锐利爪,狠狠抓向小女娃脖颈。 小女娃原本并没有多在意这一爪,这具身体本就是人面蝶幻化而成,可分可合、聚散如意。 这也是打到现在,明明已经受到如此多重创,她依然活蹦乱跳的缘故。 可这次爪尖刚一触及,小女娃脸上神情猛得变的惊骇万分。 这具身体在锋利爪尖下,便如同嫩豆腐般应声而裂,好久没有过的彻骨剧痛浮现在她神魂中。 这怎么可能,这人是怎么定住自己真身的? 小女孩第一次露出惊恐神情看向许洛。 可此刻那双漆黑如墨眼眸,却依稀幻化成冰冷血瞳,冷冷回望过来,也正是这道血腥视线,生生破去她的虚实神通。 趁她病、要她命! 原本抱着打不过就逃的许洛,想及还在脑海中颤栗的青竹虚影,血瞳中凶光闪过。 灵级又如何,行不行也得拼过才知道! 小女娃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又想借人面蝶故伎重施,修复身体。 可下一刻,一只指尖长出利爪的巨手仿佛穿透空间般,凭空出现在她脖颈间。 刚吃过亏的小女娃,下意识尖啸出声。 可许洛却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心思,刚刚布好的青须巨网猛得膨胀而出。 顿时,这方葫芦谷中宛如天翻地覆。 无穷青光充斥着所有空间,将小女娃与那片诡异花海彻底隔开。 早就在等这个机会的许洛,情不自禁长啸出声,瘦削身形凭空长高一尺,原本清秀脸庞竟显出诡异黑色花纹,看上去有些阴森。 这番惊变显然出乎小女娃意料。 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小蚂蚁竟然能伤到她真身,现在竟还有逆势翻盘的趋势。 她眼中所有假惺惺、怯弱畏缩化作一片慎重,一只巨大的人面蝶突兀出现缓缓将她托起,两者之间气息交融勾连、宛若一体。 那明明已经和脖颈近在咫尺的利爪,却再也按不下去了,一层五彩薄雾死死拦在小女娃身前。 利爪缓缓消散,露出后面许洛魁梧身形。 两人眼神一触,再没有半句废话,身形又几乎是同时消失。 下一刻,两人身形不约而同在几丈外闪现。 接下来几息时间,这处空间瞬间便被无数残影充斥,每一次,两人都是一触即分,然后又同时闪现在下一处。 砰、砰…… 直到这时,一连串闷雷似的脆响才响彻山谷。 蓦地,空中所有残影又同时消失,许洛身形如炮弹般重重砸回青牛大车。 他伸手在车辕上一按,沉重大车顿时如同被狂奔火车撞上般疾退,在花海中犁出两道深深痕迹。 许洛连五官窍穴上迸出的血迹都来不及擦,身形再次借力反弹,直扑远远抛飞的小女娃。 此时的小女娃状况却更是凄惨,两条纤细手臂从后肩处透出森白骨架。 而被许洛重点关照的头颅要害,更是直接朝后扭曲成直角。 可即便这样,她脸上还是没有半分疼痛神色,只是死死盯着又扑过来的许洛。 眼神除开怨毒,还有一丝不敢置信,在正面对抗中,不管是速度、力量,还有肉身强度,她竟然都不如许洛。 眼看着许洛身形在视线中急速放大,小女娃身体一晃,已经合体的巨蝶再次浮现。 五彩毫光在伤口处不停闪烁,那些断裂的骨头,发出咔嚓轻响迅速恢复。 可就在这时,许洛身形再次消失,空中只剩下无数气血簇拥着血色巨瞳,直直撞了过来。 小女娃脸上露出冷笑。 就算刚才失利,可她绝不相信一个人类的身体,恢复力会强过自己。 可下一刻,她脸上冷笑便僵在脸上。 明明扑来的只是一对凶眸,可此刻在她神魂中,却是突兀出现一头看不见首尾的撑天巨兽,一步跨出便宛若天塌,狠狠镇压着她所有心神。 吼…… 仅仅只是一声咆哮,小女娃已经融进身体的巨蝶,凄惨嚎叫着从身体生生被逼了出来。 一只长着利爪的白皙手掌自血云中探出,如电光般没入巨蝶胸腹处。 人面蝶瞬间化作五彩瘴雾,将手掌腐蚀得皮开肉烂。 血云中发出一声闷哼,许洛身形踉跄显现,可他眼中却满是畅快笑意。 生机勃勃的盈盈青光,伴随着人面蝶突兀而起的嘶鸣声,自它身体中隐隐透出。 许洛再也懒得多看它一眼,看着被震慑住神魂的小女娃,没有半分犹豫便合身撞了上去。 噼里啪啦,脆响此起彼伏,小女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啸,便犹如一只被扼住脖颈的鸡仔般,戛然而止。 许洛身形蓦地退开,手掌处已经露出白骨茬茬,可他却还是万分警惕的盯着前方。 小女娃身形有些虚实不定,可又马上被血瞳定住。 无数孔洞在她瘦小身体上炸开,丝丝缕缕烟岚朝外蜂拥而出。 可诡异的是,她脸上却没有半分绝望恐慌神情,只是定定看着上方血瞳呢喃出声。 “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洛当然没有回答她疑问的意思,敌人嘛,死不瞑目才是最好的! 可眼前小女娃的状态,也让他疑惑万分。 明明本命物人面蝶已经被枉生竹吞噬进嘴,真身亦被通幽术定住,差点被他生生捶散,可他总有种错觉,这小女娃好似还是有恃无恐。 嗡的轻响传来,人面蝶所化五彩瘴雾蓦地消散一空,许洛提着的心稍微放下少许。 随着烟岚四散,小女娃身形也愈发涣散,最后化作虚无。 可自始至终,她都再没看过许洛一眼,只是死死盯着逐渐散开的血瞳,仿佛要将其死死刻在心里一般。 小女娃一消失,下方诡异花海也如水中泡影般迅速溃散。 许洛散去神通,张口吐出胸中淤血,缓缓擦拭掉脸上血迹。 刚刚退开的青牛大车破开迷雾,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身后。 许洛跃上车辕,迫不及待的检查着寄奴情况,确认她正在迅速好转,这才抬手一召。 青须闪过,一片呈剑形的火红叶片便出现在手中。 叶柄断裂处还有着汁液流出,就好像刚从什么植株上折下来般。 刚刚厮杀激烈他没都顾不上多想,这些鬼脸花的核心本命物也颇为诡异,竟和那头飞羽蛇一般,又是这种莫名奇妙的东西。 眼前所有幻象猛得消失,许洛脸色却瞬间大变,他朝着百裂谷中心处方向看了过去。 刚刚那个方向,似乎有着熟悉气息闪过,可之后又任凭他怎么探查,又再没能发现丝毫异常。 好一会后,许洛才放下心中惊疑,将目光投向下方坚实地面。 这处地域肯定有些古怪,不然枉生竹不会那般急迫。 只是现在应该怎么才能找到地方,总不能用柴刀就这么生生挖下去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诡宅 许洛环目四顾,蓦地看到旁边幽暗地缝,眼前顿时一亮。 这真是骑驴找驴,这些地缝再如何幽深凶险,总比挖土要轻松些。 寄奴还没醒来,许洛颇有些不习惯的自己翻出灵露,含了一枚缓缓恢复着体内伤势。 足足近一个时辰,寄奴才幽幽醒转,正在运行功法的许洛,突然睁开眼睛朝她温和笑笑。 “可算是醒来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寄奴一见到他身形,慌乱眼神立即安定下来。 “奴家没事,那诡物可死呢?” 许洛点点头。 “你先休息一会,待会可能还需要去个地方,到时多加些小心。” 两人又休息片刻这才来到旁边那处地缝前,许洛长吸一口气,气血成云簇拥在大车下方,缓缓朝地缝深处落去…… 百裂谷中央位置四周死寂一片,雾湖若隐若现,遮掩得庞大宅院看起来影影绰绰。 直到一缕五彩瘴雾好似被风吹落在院子中,刚刚还伫立不动的白发人猛得睁开眼睛,凌厉刺骨眼神死死盯着那道彩瘴,好似看到了什么极其不敢置信的事情。 彩瘴在院子中转悠几圈,如有灵性般落在白发人宽厚肩膀上。 白发人身躯轻颤,似乎想要抬手抚摸,可又好像在惧怕着什么,强忍着不敢动弹丝毫。 彩瘴像个调皮孩子般在肩膀上蹦达几下,然后变幻出小女娃那怯弱脸蛋。 她没有说话,只是双眼满是委屈的看着白发人,脸上满是在外打架,打输了回来找大人的小模样。 白发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小女娃,可一见到她,却又习惯性露出怜爱眼神,片刻都舍不得挪开。 当那双漆黑眼睛泛出的泪花,终于忍不住淌出来时,白发人只觉得自己那万年不化的冷酷心神瞬间融化,嘴唇蠕动生硬吐出几个字。 “小烟…莫哭…!” 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倒先愣住了。 小烟是谁,为什么我脑子里没有半分记忆? 我又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一动不敢动…… 一道道混乱思绪,宛如潮水般冲刷着白发人心神。 最让他难受、甚至痛苦的是,明明知道这些东西就好像藏在脑子某个地方,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分毫。 随着时间过去,白发人眼神变得愈发混沌迷惘,也愈发危险冷漠。 那道彩瘴一进入这个院子,仿佛就在慢慢恢复着生机,小烟眼神也迅速灵动起来。 见到白发人神情生出变化,她眼中闪过一丝急躁,小嘴不停张合,可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爷爷别动!” “爷爷……” 眼看就要沉沦的白发人浑身一颤,眼中清明一闪而逝。 就是这么一刹那,他仿佛就彻底明白自己眼下处境,耳边一根花白发丝自发断开,融入小烟身体中,嘴里声音陡得像变了个人般。 “让盈竹回……” 可惜话还没说完,随着他的清醒,原本死寂一片的宅院陡然生出变化,栩栩如生的诸般景致块块自这片空间剥落。 小女孩眼中露出极度恐惧神情,勉强张嘴再次吐出几个字。 “爷爷,别变!” 她清脆话语仿佛有种异样魔力,白发人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清明。 可这回,他还是只来得及怜爱无比的看小烟一眼,便万般不舍的闭上了眼睛。 正在崩塌的宅院猛得一滞,然后又逐渐恢复到之前空无一人的死寂模样。 小烟强忍着眼中如串珠般的眼泪,可却再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她害怕再度惊醒爷爷,到时又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情,所有一切彻底崩溃,重新循环往复,甚至包括这段时间的记忆。 她讨厌那样,非常讨厌,因为那样的爷爷,就连最疼受的小烟也会忘记。 良久良久后,小烟才收拾好心绪,她轻车熟路的从白发人肩上弹起,跃进那还在哗啦流淌的池塘中。 轰隆,池塘中水花轰然炸开。 刚才融入她身体的那根白发迅速膨胀,疯狂吞噬着四周灵气,渐渐形成一个巨大旋涡。 可诡异的是,任凭那吸力如何呼啸刮过,庭院中诸多事物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花草枝叶都没掀动丝毫。 倒是宅院之外,四周空气开始迅速朝着旋涡处流动,最后全部被吞噬。 而在旋涡最下方尖端处,小烟早已被许洛彻底打散的身形,又慢慢汇聚成形,最后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等到白发重新系上发髻,旋涡悄然裂开消散,小烟眼中泛起刺骨仇恨,下意识朝许洛所在方向看去。 也只有她才明白,别看那只是一根发丝,可却是爷爷这些年辛苦修持的庞大灵气。 每用去一根,爷爷化诡、灵识化作混沌的机率就增大一分。 好半晌她才收拾好心绪,看向四周熟悉无比,却又略显陌生的诸般景物。 幼时戏水的瀑布池塘、攀爬玩闹的假山石桥、旁边古树下仿佛还在晃荡的秋千,撅着屁股亲手种下的百香花、曾经绊倒过小短腿的牵牛藤…… 小烟一样样的看过去,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快要流出来。 此时的她,再没有半分诡物的凶戾狡黠,像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般无助哭泣着。 她一步步走出池塘,水花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在空中化作水雾重新落入池塘。 就好像池塘边缘处有着无形规则约束,让水花不能溢出丝毫。 可这一切小烟都视若无睹,她走过百香花、走过牵牛藤…… 一路走、一路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无声流淌。 小烟最后走到秋千下,小手伸出下意识想要抚摸,可还隔着老远又跟触电般缩回来。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触碰,爷爷可能就会醒过来。 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又将陷入崭新的轮回。 她呆呆的看着秋千,仿佛见着一个温婉清秀的女人,正满脸慈爱看着那上下来回晃荡的秋千。 秋千上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正快活的发出嘻嘻笑声。 旁边还有个丫鬟装束的少女,一脸紧张的双手下意识微张,好像随时准备接住那孩子般。 “娘、盈竹姐姐……你们回来呀……” 小烟终于再止不住心中悲伤,无力的瘫坐地上不停呢喃自语。 而她这句话吐出,那根系在头上的白发猛得一颤,然后就这么凭空消失在宅院中。 清水河虽然没有自磐石城穿过,可真算起来,却绝对是磐石防线生命线。 安莫山无数资源、大燕内陆的人口物资,正是通过这条安莫山最大河流,才能源源不断的互通有无。 而所有在清水河上讨食的好汉们,都明白一个道理。 在这条流淌着银铢的河流上,哪怕是惹上御兵司,也千万别惹排帮。 至少御兵司还会稍微讲些道理,哪怕是明面上的,可得罪了排帮,却是不知哪天你就会沉进深不见底的清水河中。 位于磐石城外的清水河码头,时常会有着三五成群粗豪汉子,神情阴鸷的走过. 遇到这些人的百姓也会自发靠边,让这些人先走。 沙七息虽然年纪小,可打小就在码头厮混,自然对这些规矩熟悉的很。 可这次,当他躲在街角小心打量着心目中这些,威风仅次于许洛的好汉时,却猛,得呆住了。 因为,这些人的目标竟然是自家平安商号。 周边乡邻这时也逐渐察觉出不对。 这群人当头那位满脸善意的胖大汉子,正是排帮名声在外的送人童子解皮爷。 虽然这位块头体型明显与童子一词不沾边,可熟悉他的人却不敢有半句异议。 因为在整个排帮,论起对水神娘娘的虔诚、狂热,解皮爷肯定是排在前十之列。 他自称娘娘座下一童子,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将不听话的人绑上巨石送到水神娘娘身边。 美其名曰,若是人能自己从清水河爬出来,那就代表着水神娘娘已经宽恕其罪孽。 可惜直到现在,娘娘好像还从来没有原谅过谁。 解皮爷走到平安商号大门前,先是朝四周打量一圈。 见着所有人都下意识回避闪躲着自己视线,他嘴角咧起一道弧线,然后满脸悲天悯人作态,暴起一脚揣开大门。 “沙老头,你儿子死光的福报到了!” 片刻后,平安商号内便响起沙老爷子讨好求饶声,中间夹杂着此起彼伏兵刃撞碰脆响、怒骂惨叫,最后又归于死寂。 听着这些熟悉无比的声音,沙七息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小脸上满是愤怒慌乱,想都不想就要冲过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一双满是伤疤的粗糙大手将他牢牢抓住。 还不等他怒吼出声,还带着鱼腥味的大手又将他小嘴一把捂住。 “唔、唔……” \死狗般,自平安商号里拖出来。 沙七息所有的怒火委屈、害怕,尽数化作无数泪水泉涌而出。 解皮爷胖脸上看不出半分凶恶暴戾,一脸平和笑意,还朝着四周偷眼打望的人群颔首示意。 第二百七十七章 娘娘庙 解皮爷身后那些汉子却是少了好几个,剩下的也是个个凶神恶煞、满脸狰狞。 只是大多数却是脸青鼻肿、身上隐见血迹,甚至有两个手臂都扭曲成诡异角度,已经疼得浑身打颤,却强撑着没发出半点声音。 显然,平安商号里那些老军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皮爷,得到的消息好像还有个小兔崽子没有在屋里。” 这时,身后汉子在解皮爷耳边低语,解皮爷脸上假笑一僵,遂即眼神凌厉朝着四周打量。 周边那些正偷偷摸摸打量这边的百姓,立即齐刷刷垂下脑袋。 解皮爷脸上不动声色。 “你带几个兄弟在周边转转,我先把人送过去。 幸好小青神侍只点了这老不死的名,不然这回咱们只怕吃不了还得兜着走,你们务必仔细些。” 见到排帮一行人朝着码头娘娘庙方向走去,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低垂眉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怜悯。 早已被人强行拖到边上屋子中的沙七息,还在不管不顾的胡乱拳打脚踢。 可突然禁住身体的双手一松,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阿爷……” 沙七息顾不得屁股生疼,连滚带爬就要往自家跑,可一头又扎进一堆软肉中。 “你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若是想死那你就回去!” 还不等沙七息回过神,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便狠狠扇在他脸上。 “你那些叔爷们都是死人堆里爬下来的,你就学了这些东西?” 沙七息小脸迅速浮肿变红,被这一下给打懵了。 这才注意到拦住自己的,正是平日里他最不喜欢的胖婶儿,可此刻那张丑陋胖脸却是如此亲切。 他好像瞬间找到发泄口一般,猛得扑进她怀中抽气般嘶嚎。 “婶儿……阿…爷…” 见这孩子一边憋气低嚎,一边还朝着沙老爷子消失的地方指,胖婶心里暗自惋叹。 这群杀千刀的当真是作孽,以后这小娃可怎么办? 她明白沙七息意思,可她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杀鱼婆罢了。 刚才也不知是脑子哪根筋抽了,竟然敢在那些凶汉手中救人,现在还让她去救回沙老爷子,再借几个胆子她也不敢。 胖婶小心的朝外边打量几眼。 见沙七息哭嚎声无法抑制的变大,生怕再引起别人注意,她一把将他小小身子按进自家那门板似怀抱,顺着墙角遮遮掩掩往自家鱼摊走。 可她没注意到,此时周边一群乡邻,平日里哪家有个啊啊猫叫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一群剁脑壳。 这会儿却是个个好像聋了、瞎了般,没一个人往这边看一眼。 有几个身材高大的,还有意无意的用身体遮挡着这边…… 回到摆在破屋前的鱼摊,这会儿所有人几乎都在平安商号那边看热闹,往日人来人往的码头上冷清的很。 胖婶这会儿那股冲动劲一过,心里还在后怕,索性将门关了。 她小心翼翼放开沙七息,心疼抚着他小脸。 “小七息可别怪婶娘,那些杀千刀的咱们可得罪不起。 别说咱们,就连码头上那些御兵司大老爷,都对他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一个小娃娃找上去,也就是人家一刀的事。 听婶娘的,咱不急,你还小,等力气长满了再说……” 自从被胖婶抱着离开,沙七息就好像吓懵了般没有说一个字。 只是那哭得像只小花猫的脸蛋上,满是刺骨恨意。 这会儿胖婶絮絮叨叨一大通,他也只是无声流泪。 沙七息自小便没有爹娘,又跟着沙老爷子走南闯北,心智早开,胖婶说的这些,冷静下来后他又怎会不懂? 可懂归懂,可真要是无动于衷,那不成畜生了? “哎!这世道,活着难,像咱们这样的,更难!” 胖婶想着伤心处,眼泪也跟着涌出来。 沙七息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家里男人去得早,也没给她留个孩子。 在胖婶心里,早已把调皮伶俐的沙七息当成自家人。 沙老爷子这一遭只怕是凶多吉少,此刻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沙七息愿意,那以后就是她胖婶的亲儿子。 沙七息好半晌后才止住眼泪,可眼神里除开仇恨愤怒,就是疑惑不解。 “婶娘,为什么会这样?御兵司不是我们的保护神么,为什么不管这些坏人?” 胖婶先是一愣,可怜她大字不识一个、只会杀鱼的妇人,怎么能跟一个小孩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想了片刻,她才迟疑道:“你还记得咱家旺财?” 沙七息点点头。 “那不是被毛屠夫一刀剁了吗?” “就是那畜生,那会犯疯症见人就咬,可就是不咬婶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沙七息这会儿正是心思混乱之时,下意识茫然摇头。 胖婶冷冷一笑。 “傻孩子,因为它是我养的嘛!” “可它还是被毛屠夫宰了呀?” “那是因为毛屠夫比它更凶!” 听完这席话,沙七息眼神逐渐亮起来,下意识呢喃出声。 “想要爷爷回来,那我就得变得比那些坏人更凶,或者……” 说到这里时,沙七息脑海里猛得跳出一个面容清秀的瘦削人影,他下意识紧紧抓着颈间玉牌,犹如抓住那唯一的希望般。 “婶娘,你陪我一块去磐石城吧!” 这心里有了决断,沙七息脑子终于又回复清明,见胖婶还在那里发愣,又着急劝道。 “咱们不能留在码头,这清水河两侧不知多少人靠着排帮吃饭,你救下我肯定瞒不了多久,咱们必须得马上走!” 胖婶这时也想明白过来,脸庞瞬间变得苍白,甚至脑海中有过那么一丝后悔。 可看着沙七息着急神情,心里又宽慰自己。 七息这般遭难,自己还这般想,那还能算个人? 罢了,就当多个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她孤身一人,凭日里就靠替人杀鱼挣几个银铢过活,也没啥积蓄。 这破房子也不像平安商号那般,正儿八经的仓库大院子,更没有什么舍不得。 只是跟沙七息不同,她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出过清水河码头,一时间对未来满是迷茫。 “婶娘,你可还记得上次赶着大车来我家做客的那个大哥哥,我要去找他。 大哥哥可是驱邪司大法师,只要他愿意帮我,区区排帮又算得了什么?” 见胖婶还是有些迟疑不定,沙七息终于将许洛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现在年岁着实太小,一出这码头只怕就得给人家卖了。 这下胖婶立即精神一振,虽说每个人都知道,在磐石防线是御兵司说了算,可对于这些诛怪驱邪的修行人,普通百姓心中自然还保留着几分敬畏。 胖婶不舍看看四周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家当,狠狠一咬牙。 “成,胖婶还等着你这娃娃给我养老送终,那还有啥舍不得,胖婶陪你去磐石城……” 水神娘娘庙建在码头旁边一座小山上,占地庞大、规模宏阔,山脚下整齐划一的排排宅院,也是排帮在磐石城的大本营。 此时沙老爷子像个破烂娃娃般,被解皮爷提进最为奢华的那座宅子。 “太爷,平安商号沙老头在此!” 见着上首那个像极了青衣秀才的中年人,解皮爷脸上神情一肃,再没敢露出那些假惺惺作态。 尽管此时他心里也很是莫名其妙,平安商号在码头上做了十几年生意,这平日里向来循规蹈矩的沙老头,怎么会得罪到水神娘娘? 中年人正是整个排帮的首领郭太爷,这个太爷可不是指年纪,而是指地位辈分。 排帮大多数帮众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苦哈哈,见人就称爷,成势后就顺势用这些称呼当成帮中阶层划分。 首领称太爷,自然只有一位,之后各管各个堂口的便是大爷,前面加个姓以做区分。 像解皮这样带队办事的便是小爷,最后就是普通帮从。 郭太爷不置可否朝解皮爷点点头,可眼神都没转过来就挥手让他出去。 名声在码头这一片,也算是能止小儿夜哭的解皮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低头就退出院子。 没了外人,郭太爷也懒得再做掩饰,脸上露出疑惑神色。 别说解皮,就算他也是想不通,眼前这干巴巴老头子到底有什么本事,值得小青神侍下令将他抓回来? 沙老爷子跑了一辈子江湖,打过仗、杀过人,行过商、骗过人,到了这一步,他心里哪还想不通透。 不管什么原因,既然这位爷已经亲自出手,他只怕是很难活着走出去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排帮上门找事应该也是临时起意,以自家七息的聪明懂事,应该能逃过一劫。 只可惜承功的事情,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管了。 见着他这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郭太爷终于来了几分兴趣。 “我知道平安商号,都到这般时候,老爷子还是如此沉稳镇定,难怪你家两小子都是好汉,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沙老爷子抬头扫他一眼,又低头呵呵笑出声来。 “老头子这辈子活得窝囊,儿子要么死得其所,要么死得不明不白,可终归是没了。 没想到快入土了,连那些一块喝酒吃肉的老兄弟,都要先走一步。 你说老头子还有什么好怕的,最难不过一死而已!” 第二百七十八章 神侍 郭太爷一愣,随后竟然颇为理解的点头赞同。 说实话,他对这些在码头上做生意、讨活计的人没有半点恶感,用句通俗的话来说,这些人某种意义上就是他的衣食父母! 当然,也更加没有在乎过,况且下这个命令的人,是连他也不敢得罪的存在。 郭太爷也只能奉命行事。 “别怪我排帮这些苦兄弟,下辈子争取混个好出身!” 说完这句,郭太爷也懒得再跟老沙废话,也不吩咐手下进来,直接提起他就往山顶神庙处走去。 老沙人老成精,隐晦打量山顶方向几眼,脸上便微微变色,可马上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 可这细微动静,却没瞒过看似文弱书生般的郭太爷。 “你这老头倒是眉眼通透,可即便猜到又如何?在这清水河,没人能从娘娘庙里抢人,便是御兵司那些大爷也不行!” 老沙好像豁出去一般,呵呵怪笑起来。 “太爷好本事,这等武道修为只怕早已至化境。 嘿嘿,不过我却没觉着你有多了不起,老头子这辈子虽然苦了些,现在更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可真说起来,你却不如我!” 应该是早有吩咐,这平日里戒备森严的山道上,今天却是空无一人。 郭太爷一边大步疾行,一边百无聊赖的应付出声。 “哦,怎么说?” 老沙终于抬头瞄了他一眼,突兀自嘴里吐出几个字。 “因为我这辈子是在做人,你却在做狗!” 郭太爷身形猛得一滞停在山道上,河风呼啸,吹动两人衣袂簌簌作响。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怒色,只是低头打量老沙几眼,就转目静静打量着自山侧绕过的清水河。 此时阳光照耀下,宽阔河面金光粼粼、气象万千。 河心还依稀有着排帮兄弟在顺水放木,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只只蚂蚁正踩在一条黑色长龙上。 “你说的对,你确实比我活得舒心自在。 可我这条狗还带着一大帮要吃肉的狗崽子,我自个儿也想活得好一些、再好些,我不希望我家小崽子,哪天无缘无故就这么消失在安莫山中!” 提到心中痛处,老沙眼中不禁闪过恨意,一时也不再说话。 见他沉默,刚刚还好似浑不在意的郭太爷,又摇头嗤笑。 “另外再教你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别想着我会失心疯给你个痛快,老实说我不敢。 但让你死前多些痛苦,却是可以满足的。” 说完,还不等被揭破心思的老沙怒骂,郭太爷脸上笑意未变分毫,快如闪电般在他脖颈处轻拍两下。 下一刻,老沙双眼猛得往外凸起,嘴巴无声大张,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干瘦身躯顿时像个被油炸过的大虾米般缩成一团,剧烈痛楚充斥着他每一处感官,可偏偏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郭太爷见着他这模样,满意的点点头,不再耽搁往山顶上宏伟神庙奔去。 空荡荡的神庙大殿里,死寂无声。 郭太爷此时一脸肃穆,将已经浑身抽搐的老沙丢在高大神像前,然后恭恭敬敬跪下。 “娘娘在上,罪人已缚,还请娘娘发落!” 大殿正前方白色丝纬,突然无风自动朝两旁掀开,露出后面高大女子雕像。 神像面如满月、眉似远山,漆黑瞳孔远眺安莫山深处。 女子手中提着一个花篮,可篮子里盛放的却不是什么鲜花灵果,而是一个胖乎乎婴儿,栩栩如生就好像随时都能活过来般。 在高大神像左右两侧,站着一对面貌酷似的男女童子。 男着青衫、女穿白裙,点漆眼瞳不时似有流光闪过。 只是两童子却分外诡异,无论你站在大殿哪个角落,都会觉着两人在死死盯着你。 郭太爷对这副诡异景象没有半分吃惊,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说完话之后又将头磕在地上,像极了一条老狗。 好半晌之后,一个清脆女声响起。 “不错,看气息正是此人!此事你这狗才办得不错,排帮这个月的童子祭祀就免了吧!” 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郭太爷,听到这个期盼已经的答案,终于忍不住浑身体颤抖,再次恭顺叩首。 “多谢娘娘开恩,排帮上下感激不尽。” 又等了片刻,见上面再没有动静,他便知机的退出大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早已活生生痛得昏过去的老沙,终于幽幽醒来。 他抬头打量四周,见着上首诡秘神像,知道这就是清水码头人人避而远之的水神娘娘。 至于旁边那一青一白两童子,在排帮那些杂碎口中,那便是青白神侍。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何这些人会找上自家平安商号? 此时神殿空旷无人,老沙想及刚刚死在解皮爷手中的那些老兄弟,心中一直强忍的悲怆终于再压抑不住,无声哀嚎起来。 浑浊泪水在光滑平整的水磨石地面,浸湿印迹。 随着时间过去,老沙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 他猛得抬起头,却只见到刚刚还目视前方的青白神侍,这会儿却是齐齐侧过身子,正死死盯着他。 “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 沙老爷咽咽口水,壮着胆子喝骂出声,可没想到,马上就有清脆声音响了起来。 “水神娘娘当面,罪人还不下跪祈罪?” 沙老爷正是心情激奋之时,也知道此次肯定是凶多吉少,埋藏在骨子深处的血勇直冲脑门,直接破口大骂。 “就你们这些玩意儿,也敢称尊做神,不过就是几个诡怪邪物而已。 来、来,有种剁了老子,老子要是皱下眉头,他娘的沙字倒过来写!呸,藏头露尾的狗杂种。” “混帐!” 那白衫女童僵硬的泥塑脸庞上,终于显出怒容。 白光一闪即逝,还在大声怒骂的沙老爷顿时如遭雷噬,然后整个人自地上横飞而起,狠狠砸在石墙上。 “一群……魑魅魍魉,老子就在地下看着驱邪司来收拾……” 老沙年轻时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会儿反而愈挫愈坚,还不等身形落地,便一边吐血,一边低吼咒骂。 白衫女童通体一颤,就要再次出手,可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寒泉的声音响起来。 “好了,小白住手,杀人不过头点地,此人也算是条硬汉子,何苦羞辱于他?”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空旷大殿里迅速弥漫出一层淡薄水雾,若是仔细听,竟依稀还有哗啦啦水声环绕。 水雾聚合间,如有灵性般将高大神像遮掩得朦朦胧胧,翩翩若仙。 “娘娘……” 白衫女童一听到这声音,泥塑小脸上立即露出惊喜神情,再不装模作样,活动几下手脚,便如人一般朝上首叩拜。 旁边一直没有动静的青衫男童,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慢一拍,这会儿也跟着拜了下去。 “起来吧,不用多礼! 这人身上确有那名叫许洛的驱邪人气息,不过时间已久,也幸得吾之神通对此颇有几分神异,不然还真察觉不出来!” 水雾荡漾,依稀能见着高大神像正在一层层脱落,就如同蛇蜕皮一般。 白衫女童抬头,天真的嘻嘻一笑。 “娘娘,那现在咱们是直接去将那许洛抓回来吗?” 青衫男童头歪了歪,如同慢动作般嘴唇微微裂开。 “小青别说话!” 可还不等他吐出话语,上首清冷声音已经早有预料般开口阻止。 青衫男童看看自家身上衣衫颜色,又慢慢的趴俯在地上。 “呼……” “嘘……” 旁边的小白与那还未露面的水神娘娘,竟然不约而同的齐齐松一口气。 片刻后,那位水神娘娘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话语好似略带着几分嘲讽意味。 “找人?呵呵,他们哪里来的脸,那些人也不过与我们是互相利用罢了。 我能将此人给他们找出来,那便是尽了同盟之谊,府主那边……” 清冷声音突兀顿住,那水雾中人影猛得抬头,朝安莫山极深处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一根花白发丝如同瞬移一般,凭空落入人影头顶。 “怎么可能……” 清冷声音陡然变得有些焦躁,身周簇拥的水雾仿佛察觉到主人心情,如波涛般剧烈扭曲起来。 底下小白也被这变故惊住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神通惊天的娘娘,这般失态过。 可还不容她多想,清冷声音再次响起。 “小白,杀了他,府主召见,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 小白先是一愣,可一听府主之名,脸上立即露出了然之色。 她正要动手时,边上一直慢一拍的小青,却是突兀消失在原地,出现在旁边咳血看戏的老沙身前。 他根本没有半分犹豫,手掌在老沙头颅上轻轻一按,然后又回到原地恭敬跪下。 “娘、娘……你…醒…来了!” 不知为何,此时的小青再不复刚才动手时的果断,眼神呆滞,连说句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小白嘴角一抽,强忍住将巴掌抽在他脸上的冲动,气呼呼的撒娇嗔怒。 “娘娘,你看大哥,也不知道每天脑子在想些什么,在你老人家面前也这般迟钝怠慢!” 第二百七十九章 暗河 水神娘娘噗嗤一笑,哪还听不出小白话中的回护之意。 她懒得跟两小只动小心思,一缕水雾如绳索般在已经死去的沙老爷尸体上一绕。 顿时,尸体如同泼上浓硫酸般迅速消融一空,一个眉目呆滞的虚幻人影被水雾生生抽了出来。 接着水雾猛得迅速膨胀,瞬间将整座大殿笼罩得云里雾里…… “许洛,你确定这下面有你要找的东西?” 寄奴将头搭在车辕上,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着,正靠坐在车辕上的许洛,闭目仔细感应在前方探路的大黑动静。 厄字灯在大车上方高高悬浮,腥红烛焰照亮了周边近三丈方圆。 无数生活在地缝中的蛇虫鼠蚁,被玄阶灵物威压惊得四处奔逃。 色彩花花绿绿、形状奇模怪样。 “确定,还有你这丫头,若是身体没有大碍,就别这么趴在我腿边。” 寄奴抬头偷瞄他一眼,美目中闪过一丝捉狭笑意,峰峦起伏的娇躯再次扭动一下,挺翘臀部离许洛更近了一些。 许洛虽然闭着眼,可青牛大车上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他? “啪!” 清脆响声响起,许洛轻轻一巴掌抽在上面,波涛荡漾,嗯,手感真好! 可这伪君子嘴上却是硬得很。 “若还是不舒服,就自己去榻上趴着,别在这里捣乱!” 寄奴被他这么一拍,眼睛更是像要滴出水来,可终归明白这会儿确实是正事要紧,还是听话的缩回了车厢。 许洛微微松了口气,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漆黑地缝。 自从进入这里,已经差不多找了近两个时辰,大黑那里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枉生竹也没了那份活跃意味。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那机缘只会跟葫芦谷一块出现,不是在地底? 嗯,地底! 许洛眼中光芒闪动,自己现在真算得上进入地底了? 青牛大车猛得停住,这处地缝宽不过几十丈,前后两端却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许洛拄拐走到陡峭崖壁前,这一路走来,警慎起见他并没有亲自碰触过任何东西。 崖壁上漆黑如墨,光秃秃山石早已被无处不在的瘴雾侵蚀得坚逾精铁,只有一些生命力极端顽强的苔藓在上面蔓延生长,依稀还有些潮湿水意,顺着崖壁沟壑处往下滴淌。 许洛伸出手掌轻触,那些刚才还如死物般的苔藓立即蠕动着移开。 这些小东西,竟然都已生出几分灵性。 可马上许洛脸上就露出狂喜神情,就在刚刚手掌触及崖壁的刹那间,枉生竹又传来了那种本能的吞噬意识。 许洛猛得缩回手掌,脑海中那种想要连眼前坚硬崖壁都吞下的饥饿感,又迅速消失。 他看看始终簇拥在身周的稀薄瘴雾,有些明白过来,看来还是这些鬼东西在作祟。 这百裂谷里肯定藏有大凶险,竟然连枉生竹都需要借助自己身体,才敢稍有动作。 许洛心里莫名有些急躁,灵识一动让大黑别再乱跑,就在四周巡视。 他拔出腰间柴刀,毫不犹豫朝着前方崖壁一刀斩下。 哧,在阴煞瘴雾下不知浸染多少年的崖壁,立即如朽木般裂开一道大缝…… 噼里啪啦,以柴刀的锋利,许洛没花多少力气便在崖壁上,生生砍出一个可以容纳大车通行的石洞。 一进入到石洞中,为了节省气血消耗,许洛又将厄字灯照耀范围,缩小到堪堪包裹着大车。 特别是后方洞口处,更是格外小心没让一丝瘴雾渗入。 这就相当于,他人为造出一个隔离掉所有瘴雾的空间,虽然肯定不能坚持太久,可效果也立马显现。 脑海中青竹虚影几乎不用他来催促,所有枝叶青须立即朝着左侧前方遥指。 许洛心里一喜,再次当起了掘地工…… 如此往复,足足近一个时辰,当许洛都出现好久没有过的疲惫感觉时,柴刀机械似的一刀斩下。 噗嗤,一声格处不同的脆响传来,许洛愣了下后马上反应过来。 察觉到刚才手中一空的感觉,他脸上露出惊喜神色,这是通了? 柴刀横竖各斩几下,前方石壁失去支撑轰隆倒下,出现了一个歪曲狭长洞窟。 与此同时,隐约的哗啦水声也出现许洛耳中,尘土落定后清新水汽扑面而来。 许洛眼中露出恍然之色,看来是一条地下暗河,不过能节省些力气也是好的。 暗河水并不深,还未能没过车轮,只是有些地方有些狭窄,还得许洛亲自动手,不过,速度一下子也不知提高多少倍。 越往前走,洞窟愈发高大宽阔,可许洛心里却愈发泛起嘀咕。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暗河洞窟走向,竟大致与枉生竹提示的相差不离。 洞窟中气温有些湿冷,四周没有一点光亮,厄字灯悬在半空,就像一簇鬼火般摇曳不定。 河水中不时响起一阵哗啦响动,又突兀戛然而止。 许洛看着灯笼中明显加速燃烧的红烛,眼中闪过一丝焦急,这意味着暗河中凶兽已经让厄字灯察觉到了威胁。 咚……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闷响远远传来。 正在疾行的大车猛得停住,许洛脖颈有些僵硬般缓缓扭头,朝后方远处看去。 可水雾笼罩下根本看不真切,这时四周原本飘忽不定的水雾,却缓缓朝着前方涌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就好像有着蛮荒巨兽在后方拼命推耸般。 许洛瞳孔一缩,没有再傻傻的用通幽术尝试,扭头驱使大车全速往前急冲。 刚奔行不过里许,身后不远处便再次传来一模一样的巨响。 这时洞窟中水雾,已经变得好像被飙风席卷般,发出尖锐呼啸之声。 在洞窟这个密闭空间内,声浪更是如排山倒海一般,震耳欲聋,连暗河水面都被吹起道道汹涌波涛。 快、快,再快一点。 青牛大车几乎化作一道虹光,顺着弯曲河道疾奔。 许洛面色依旧沉稳,可灵识中那迅速接近的巨大修长身影,还是让他生出白毛汗。 这凶兽他探知不出具体境界,可还未接近,许洛识海中便宛若压着一座大山般,再没有半分之前的灵动活泼。 可想而知,这玩意儿究竟有多恐怖! 前方暗河出现一个分叉,右侧新出现的洞窟明显狭窄许多。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想都没想,青牛大车便直直冲了进去,甚至在坚硬石壁上带起一溜火星。 进入洞窟,许洛还是没有半分停顿的意思,哪怕体内气血已经只剩三成不到。 咚、轰,接连巨响传来,整个洞窟都在颤抖。 此时许洛却顾不得这些,他眼中凶光一闪,身形突兀自车辕上腾空而起,任由大车自脚下奔过。 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柴刀,笔直朝后方斩下,刹那间,漆黑洞窟中宛若升起一轮森寒银月。 森寒刀光映照下,一根几乎充斥着整个洞窟的暗红长舌,正悄无声息自黑暗中袭来。 哧,刀光一闪而过,鲜血漫天飞洒。 可那长舌委实太过巨大,那道丈许长伤口估计也就跟铅笔刀划了个小口子差不多。 瞬息间,舌尖宛如冲城槌一般狠狠撞在许洛身上。 可凶性大发的许洛此时已经想明白,若是不让这凶兽察觉到危险、忌惮,只怕后面还会没完没了的偷袭。 他一咬牙,将涌至喉间的鲜血又生生咽下去,身体内所有气血猛然爆开,巨大血瞳在洞窟中浮现。 刹那间,雾收风止,被气浪掀起的河水停在半空。 那巨大长舌犹如陷入泥沼的蜗牛般蠕动前行,柴刀再次化作白色虹光,自长舌上一闪而逝。 “吼……” 长舌如同触电般,带着血花飞速回缩,痛苦嚎叫宛如惊雷炸响,掀起无边声浪。 血瞳猛得散开,飘浮半空的许洛闷哼出声便笔直摔落暗河。 河水被巨大声浪震得直接倒流,再次将许洛狠狠拍在崖壁上。 许洛强提最后一丝力气,无数青须涌入河底,片刻后便捞出一截舌尖。 柴刀这一回是彻底吃了个饱,兴奋得在许洛身边雀跃跳动。 这时声浪冲击终于过去,洞窟中再次变得鸦雀无声,许洛将身体靠在崖壁上,大半个身体还泡在水中没敢动分毫。 直到外间再次传来迅速远去的咚咚闷响,许洛这才长出一口气。 果然,对这些头脑简单的玩意儿,只有彻底打痛才会让它忌惮害怕。 片刻后,前方青光闪过,一根黑色根须缠上许洛腰间,将他一把扯回车厢里。 “没事,死不了!” 许洛阻止一脸焦急想要给他塞灵露的寄奴,脸上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这败家娘们,这可是在百裂谷打生打死的所有收获。 仿佛察觉到某人的吝啬,枉生竹本体上依稀有水光闪烁,眼看着一枚新的灵露就要成形,这还没完,一、二、三…… 足足五枚灵露出现在枝丫上,许洛惊喜之余也有些后怕。 仅仅只是一截舌尖,就让枉生竹生成五枚灵露,这没有露过面的凶兽至少也是灵级,甚至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尊级! 枉生竹本体上青光大作,一股温和暖流注入他干枯身体。 一直在等着这些残羹剩饭的许洛,连忙摆出《魔猿混沌身》炼体姿势,一板一眼修行起来。 第二百八十章 符阵 修行《魔猿混沌身》这么久,许洛也渐渐摸索出经验,身体每受一次重创,重新恢复后功法明显就会精进不少。 这样的好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等到许洛重新睁开眼睛,见着一直坐在旁边,目不转睛担忧盯着自己的寄奴,他心里下意识一暖。 “走吧,咱们得抓紧时间,这百裂谷不是久留之地。” 刚才情况紧急,许洛还没来得及打量这处洞窟情况,这时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处洞窟有些奇怪。 左右宽不过两丈,可上面却是笔直一线,一眼看不到顶,甚至许洛都能隐约察觉到一丝天光。 在两侧崖壁上,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石洞,正如蜂巢般密密麻麻镶在上面。 最奇特的是大多数石洞中,都有着冰冷水流哗哗流下,汇入到下方暗河中。 许洛观察片刻,眼神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便御使大车往下方那个最大的石洞中奔去。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百裂谷下面所有暗河、洞窟应该都是相通的。 进入这座洞窟后,石头地面便有些崎岖不平。 青牛大车表面青光闪烁、明暗不定,许洛也感觉到体内那点可怜灵力,消耗愈发快速。 可越往里面深入,枉生竹便愈发兴奋。 许洛眉心处青竹虚影更是直接浮现,好像要迫不及待冲出来般。 顺着枉生竹指引,许洛顺着洞窟七转八弯前行,直到他都有些晕头转向,前方终于出现了变化。 当青牛大车满身尘泥的钻出一个狭窄石洞,前方一座广阔无边,看不到顶部的巨大洞窟陡然出现在他眼前。 偶尔还能见着一丝丝灵气汇聚成云雾氤氲,在空中袅袅升腾、飘动。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许洛眼中露出狂喜神色。 这种特殊地形他又怎会忘记,当初在传承楼地底突破通脉境的景象,现在仿佛还历历在目。 这里竟也是一处地气节点! 可马上许洛又露出疑惑神情,为什么这里灵气如此稀薄? 他驱动大车奔行在洞窟中,通幽术之下视线中空无一物。 地面平坦无垠,只有一道道看不出用处的凹槽,凌乱的朝远处延伸。 许洛虽然对符阵炼器这方面没有做过深入了解,可怎么说也在驱邪司厮混了这些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他越看这些凹槽越觉得眼熟,一个可怕想法突兀跃上心头,这些鬼东西不会是阵纹吧? 想到这里,许洛不由得抬头四处打量。 灵识感知范围内,这种或深或浅的凹槽几乎是遍布整个洞窟,再想及外面那些看似毫无规律,却又互相勾连串通的暗河石洞,许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若这个猜测是真,那这个符阵究竟有多么庞大,难道笼罩着整个百裂谷,又是什么人有如此大魄力、财力,能布下如此巨大符阵? 许洛越想越觉得心里发虚。 自己……呃,应该说枉生竹这货真得要从这种人手里薅羊毛? 可事已至此,以许洛贼不走空、没捡到宝贝就算亏的性子,要是就这般退走,他怎么可能甘心? 一边在心里默念,一切都是为了枉生竹的恢复来安慰自己,许洛一边任由青牛大车顺着凹槽方向往洞窟中心处急奔。 许洛也不知道离中心处还有多远,可越往前行,原本空荡荡的凹槽慢慢有了变化。 青牛大车忽得停止,许洛拄拐跳下来走到一处凹槽前。 一丝丝好似水汽般的白色烟雾,正如溪水般顺着凹槽缓缓流动。 哪怕许洛这时心里其实也是慌得不行,可再次看到这灵气凝结如水的景象,还是忍不住脸泛喜色。 许洛抽出腰间柴刀就要刺下,可想了想还是朝后面正悄悄露头的寄奴招手。 “丫头,丢把百炼刀过来。” 这种诡异符阵中,行事还是小心些好,反正现在许洛也算有了经验,像这种长刀、还有木拐,大车里备了好几套。 锋利长刀缓缓朝那些白色水雾刺去,可马上令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精铁百煅的长刀一伸进凹槽中,就如同伸进无物不熔的熔炉般,还闪着白芒的刀尖,就这么在许洛眼皮子底下块块碎裂,一寸寸融化。 刺鼻的焦味逐渐散溢在四周。 许洛眼角微缩,虽然早有预料这符阵没有那么简单,可仅仅一道符文槽就如难缠,还是有些出乎他意料。 许洛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中心节点处看看再说。 毕竟有天厌之体这玩意伴身,他这辈子都别想和别人一样,顺风顺水的晋升修行。 前方凹槽越来越密,中间灵气凝结的白雾也越来越浓郁,到最后甚至已经如水流般,淌出淅淅轻响。 许洛知道应该快到了。 前方陡然出现了一点亮光,等到许洛走近时,亮光已经占据他所有视野,将附近漆黑洞窟照得亮如白昼。 寄奴目瞪口呆的自车厢里探出头,看着那纯粹由灵气汇聚而成的巨大光源,嘴里下意识呢喃出声。 “许洛,你确定能做出如此大手笔壮举的人,我们能够薅他的好处?” 许洛干笑两声,眼中虽有惊讶、慎重,可更多的却是贪婪、狂喜。 与寄奴不同的是,看到这一幕他想到的却是,这里的灵气绝对能让自己晋升到洗身境。 至于之后的变故…… 呵呵,天赐不取、反受其咎,到时不过是水来土淹、兵来将挡罢了。 “丫头,这世间机缘能落到我身上的,估计就没有好拿的,你说,我有的选么?” 许洛脸上泛起无尽苦涩,嘴里安慰着有些忐忑的寄奴,眼中神情却愈发坚定。 寄奴这才想起许洛身上的诅咒,眼中神情也是一变。 在她心里,便是自己只怕也没有许洛重要,更何况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只要能跟许洛一起面对,想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相视一笑,手悄然牵在一起,青牛大车毫无征兆的就往光团中冲去。 可下一刻,光团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猛得如烈阳般膨胀而起,刺目白光闪耀方圆近百丈。 早有准备的许洛,所有精气神往眉心一灌,早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青竹虚影,呼啸着自大车上方浮现。 无数细如发丝的青须,在洞窟中摇曳蔓延。 几乎是瞬息间,原本白如炽阳的光团中便染上了一抹青色。 轰,这一下仿佛彻底激怒了灵气光团,无穷无尽的灵气如同潮水般山呼海啸。 肉眼可见的涟漪,在空中一圈圈往外扩散,这座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巨大洞窟,竟好像陡然活过来般开始颤抖。 许洛强忍着脑中彻骨剧痛,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气血灌入眉心。 一旁的寄奴听着坚固的青牛大车传来咔嚓脆响,小脸上满是担忧。 可这种情况下她可不敢贸然出手,那澎湃如海的浩瀚气机,只要擦一下边,估计她就能重新修行了。 见着许洛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寄奴轻车熟路的取出一枚灵露,硬塞进他嘴中。 得了补充,上方青竹虚影体形立即迅速膨胀。 密密麻麻的青须,几乎穿插交织在灵气光团的每一个角落。 远远看去,光团已经变成了青白相间颜色,而且每过一息,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灵气的青须,体形便虚胖一分。 青牛大车就好像奔行在泥沼中一般,每往前一寸都吃力无比。 四周浓郁灵气,自发的在抵制着陌生气机侵入。 大车厢壁上逐渐裂出一道道细碎缝隙,大黑不安的显出身形,朝着外面低声咆哮着。 就连它都感觉到了不安,可见这浩瀚灵气带来的威胁,有多么骇人。 反倒是枉生竹那三尺来长的本体,却是愈发光芒浓郁。 青碧色氤氲自发在竹身上流转不定,好像随时都能淌到外面般。 唯一的枝丫上灵液在疯狂汇聚,几乎每一息过去,便会生出一枚崭新灵露,如露珠般滚动不休。 许洛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车厢里的变化,可却知道现在他每多支撑一息,枉生竹得到的好处便越大。 而且依枉生竹那吝啬尿性,就从来没做过没把握的亏本买卖。 既然它没有阻止,那就是认为许洛肯定能支撑的下去。 许洛只觉得脑中里慢慢变得空白、迷惘,如同缺氧般整个心神都有种往外飘的错觉。 幸好他唯一那丝清明心神还记得,每次嘴中有清凉感觉时,便会自觉咽下去。 就在他快要失去灵智的那一刻,外边厄字灯猛得自发燃烧起来。 腥红烛焰照在许洛身上,让他有种针扎般的刺痛感。 他散乱眼神瞬间回复清明,突然张嘴一吸,寄奴惊呼出声,手中莲叶托着的十来枚灵露齐齐落入许洛口中。 轰,灵露在经脉中炸开,充沛无比的灵气洪流滋润着每一寸干枯血肉,每一根骨骼。 许洛摆出《魔猿混沌身》里的炼体姿势,新生的气血如云雾般在头顶迅速浮现在血云里。 凶猿一现,便朝着前无穷无尽的灵雾无声咆哮,扇形气浪以青牛大车为源头,朝前方横扫一切。 原本举步维艰的青牛大车,如同缷下一座大山般猛得往前一跃,竟然直接冲过了这段距离。 第二百八十一章 盘须儿 此时许洛眼前景象终于出现了变化。 一汪亩许大的凹坑里好似有无穷云雾翻滚,四周坑边密密麻麻凹槽如同汇入湖海的溪流般,正不停往下滴淌灵液。 终于到了! 许洛眼中泛起道道血丝,瞳孔中螺旋形符文竟好似实物般一跃而出,他下意识长啸出声。 “给老子开、开、开!” 眼看着无数灵气近在眼前,这会儿许洛都有些六亲不认的意味,谁挡在他前面,只怕他都敢抽刀子就捅。 符文落下,正在不停翻滚的白雾猛得一顿。 早有准备的青牛大车化作一道虹光,撞散云雾落入凹坑中。 与此同时,正在上方跟个流氓痞子般,不停缠着炽白光团揩油的青竹虚影,也猛得一顿,然后恋恋不舍的化作泡影消失。 炽白灵气光团一下子没了目标,如无头苍蝇般在空中掀起阵阵气机涟漪,可最后还是又逐渐沉寂下去。 它终究只是一团灵气汇聚,哪怕有着最简单的反抗意识,却又哪里识得人性之卑鄙险恶。 所以没有看到下方根基之地,丝丝不起眼青光,正鬼鬼祟祟的顺着整个凹坑蔓延。 而青光中心处,却是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笼罩,可却从来没有流动过…… 地下暗河哗哗流淌,给这片死寂空间平添了几分生机。 刚刚发生大战的那个叉道处,不时还有泥石自崖壁上掉落。 许洛临走时,虽然有用枉生竹清理自家气息的习惯,可终究不能让整个战场恢复成原本模样。 就在这时,一道水纹在平静河面上自远处迅速逼近。 经过叉道时水纹猛得一顿,一声清冷惊咦声响起。 水流猛得翻滚而起,在空中幻化出一大两小三道身影,正是接到白发传信而匆匆赶来的水神娘娘三人。 “娘娘,此地好像有些不对劲!” 女童小白脸上皱成一团,在许洛逃离的那处叉道转了几圈,小青就像个飘忽鬼影般紧随她身后,亦步亦趋。 水神娘娘周身还是水雾缭绕,面容看不真切。 她只是在转头朝四周扫了眼,然后便紧盯着那处叉道。 “何止是不对劲,盘须儿曾经来过此地,最后好像还受伤遁逃!” “什么!” 小青脸上现出惊容,在她心里,身躯庞大若小山的盘须儿,在这百裂谷几乎没有天敌,可现在竟然受伤了? “娘娘,是不是百裂谷出了什么事情,府主难道正是因此才急召你归来?” “别急且让我来看看,究竟是谁有这般胆子,敢在百裂谷伤害盘须儿!” 水神娘娘举手朝小青轻摆,示意稍安勿躁,然后纤细手指朝叉道处一指,那正安静流淌的河水顿时如同听到召唤般,突兀呼啸倒灌入半空。 水雾弥漫间,这处暗河刚经历过的场景,诡异的一一浮现。 “呵呵……” 先是一连串死寂的漆黑场景,直到许洛驾着青牛大车一闪而过,消失在旁边叉道中,水神娘娘突兀发出一连串清冷笑声。 再然后便是一颗狰狞凶恶的蜥蜴头颅,紧贴着河面滑过,后面则是一眼看不到尾的修长躯。 “盘须儿!” 看到这里,小白下意识大叫起来,可马上又紧张无比的看着那三角形头颅伸进旁边叉道。 她知道马上要到最关键的时刻,究竟是谁伤了盘须儿? “吼……” 下一个场景,被她称作盘须儿的巨蜥发出一声凄厉闷吼,头颅如同触电般飞速缩回。 小白看得紧张无比,下意识泛起担忧神色。 可就在这时,那凝固在半空的水幕却如遭雷噬,水雾不停翻滚扭曲,却始终无法映照出其中事物。 清晰可见的面画变得模糊一片,再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青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家娘娘本命神通这般表现。 那水神娘娘似乎也被这一幕惊住,呆愣在那里好半晌都没有回应。 直到小青担心的再次叫唤了一声,簇拥着水神娘娘的水雾猛得一颤,传出来的声音再次恢复清冷。 “无事,一些小把戏罢了,咱们先去见府主,此人只要还在百裂谷,是怎么也逃不出府主手掌心的!” 可小青已不知跟了她多少年,对自家娘娘性子熟悉,只怕还要超过自己。 她表面上听话的点头,可心里却泛起担忧。 因为娘娘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可她还是在其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忌惮,以及恐惧! 水雾再次升腾,将三人裹在其中,顺着暗河飞速前进。 她们对这漆黑的地下洞窟群仿佛熟悉无比,仅仅不过半个时辰便钻出了地面,而前方正是那座死寂宏伟的巨大宅院。 正像个傻子般在院子来回走动的小女娃,好似心有灵犀般朝外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水雾,她下意识露出发自心底的纯真笑意,可马上又想到了什么,小嘴一瘪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 “盈竹姐姐,小青、小白,你们总算回来了,爷爷又发疯了……小烟好害怕……” 水雾进入院子立即消散一空,露出水神娘娘真容。 她身材高挑,丝毫不弱于平常男子,如画眉目间好像总夹杂着一丝愁苦。 听着小烟一边抽泣哽咽、一边断断续续述说着经过,盈竹俏脸上露出心疼神情,可她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反而先带着小青两人恭敬行礼。 “小婢盈竹见过小姐!” 小烟却顾不了这些,一头就扎进还没起身的盈竹怀里。 “盈竹姐姐,你给我杀掉那个坏人,爷爷用了一根头发救我,又得不知多长时间才能醒来一回了!” 盈竹强忍着将小烟搂在怀里安慰的心思,还是将她扶直站好,一板一眼的行完礼,然后才出声安慰。 “小姐别哭,不管那人是谁,盈竹肯定会帮你将他抓回来的!” “我不过是就是想杀他一次罢了,他为什么要还手,再活一次有那么难吗?他没有爷爷吗?” 小烟狠狠哭诉着许洛的罪行,说出的话却颇有些惊世骇俗。 可旁边三人却没有半分惊讶意外神情,反而是天经地义般的认同点头。 “小主子,你别哭了,小青和小白陪你去把那人抓回来。” 小白在水神娘娘示意下,走到小烟身边,轻车熟路的安慰起来。 她可不比小烟这般单纯,跟着盈竹在清水河码头装神弄鬼这么多年,心智早已狡黠如狐,仅仅只是三言两语便将小烟逗得破涕为笑。 盈竹看着好似永远长不大的小烟,心里暗自叹息。 小烟已在小青两人簇拥下,一边笑闹,一边给两人介绍着院子中事物。 这美好温馨一幕,却看得盈竹险些热泪盈眶。 只因为,在她那没有遗失过的记忆里,这种相似场景就好似轮回一般,在她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重新上演。 呆立片刻后,盈竹走到那伫立不动,好似雕像一般的白发人身前,再次恭恭敬敬叩首。 “盈竹见过老爷,祝老爷早日醒……” 说到这里,盈竹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紧紧趴俯在地,露出美好曲线的娇躯开始微微颤抖,隐约有强自压抑的细碎抽泣声传来。 可仅仅只过了片刻功夫,盈竹便行礼完毕重新起身,俏脸上又挂起温和笑意,就好像刚刚那一幕全是错觉般。 白发人还是如之前一般,双眼紧紧闭合朝着大门方向。 明明如刀削般的沧桑脸庞上半分表情也无,可诡异的是,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心里第一时间就会泛起疑惑,他究竟在等什么? 盈竹静静打量白发人半晌,眼中又开始有模糊水雾,差点连脸上笑意都不能保持。 她赶紧挪开视线,看向庭院四周。 断折无峰的假山、裂成两半的石桥、宛如死去的清澈小湖、没有一片叶子的花草……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院墙一侧,一处毫不起眼的厢房上。 若是仔细看去,这处厢房跟院子中其他事物比起来,莫名多了几分呆滞,好似精气神已被人带走一般。 盈竹莲步轻移,一处处看过去,明明早已深刻在脑海中的景致,却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就在这时,一处闷雷般的巨响自地底深处隐隐传来。 盈竹脸上追忆神情猛得一僵,然后陡然露出罕见至极的惊恐神情。 她不敢置信的缓缓扭头,朝着白发人所站方位看去。 随着那声闷响传来,白发人通体突兀一颤,身上积累的尘土轻轻扬起,在阳光照射下,划出道道莫名轨迹。 盈竹好像想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俏脸甚至有着几分扭曲。 她张嘴就欲喊出什么…… 砰! 又是一声沉闷巨响传来,这回动静却是更大,那白发人身躯已经明显开始微微颤抖。 巨大宅院、四周景物,都好像开始闪烁毫光,只是那光芒却好像狂风中的火苗般,飘忽不定。 盈竹身边一朵涪香兰,甚至光芒一闪中上半截便无缘无故消失在她眼前。 盈竹再不敢耽搁,声嘶力竭大叫出声。 “小青、小白,府主要醒来了,快带小姐走!” 第二百八十二章 苏醒 小烟被盈竹这惊慌作态给吓得呆愣在那里。 可小白却是最听盈竹的话,闻言没有片刻犹豫,一把扶住小烟手臂。 一直沉默跟在两人身后的小青,如同心有灵犀般扶住另一边,两人不约而同就朝宅院外跃去。 砰,巨响再次出现,可这次却像有惊雷在几人耳边炸响,震得所有人齐齐一震。 身形刚跃上半空的小白三人,竟然被生生逼落地面。 与此同时,整个百裂谷在这一刻宛如末日降临般。 一道道黑色光芒,自遍布谷中的地缝中升起,在空中交织成遮天巨网,将整个山谷都笼罩在内。 只是在五彩瘴雾映照下,巨网竟依稀夹杂着一种诡异青色。 无数诡怪凶兽自隐身之处显出本体,发出鬼哭狼嚎怪吼。 那些不时随风飘散的瘴雾,更是兴奋得剧烈翻滚,好像在欢迎着什么。 “镇压灵气的符阵怎么会无故开启?” 看到这一幕,盈竹扭曲俏脸上除开惊恐,甚至有些绝望,完了,这下肯定会惊动府主苏醒,若是那些阴暗、污秽邪念被放出来…… 想到那恐怖后果,盈竹眼神中情不自禁泛出死灰神情,可这时一声娇呼在她耳边响起。 “盈竹姐姐,我们出不去了,爷爷、爷爷…会不会还记得我们?” 见着三小只恐惧神情,盈竹眼中绝望瞬间一闪即逝。 她转头露出满脸沉稳作态,朝着正有些慌手慌脚的小烟三人伸手一召,无数水雾凭空升起,簇拥着三人落到她身边。 “别急,这不是敌人,即使府主醒来杀了咱们也无甚大事,大不了再重新活一次罢了!” 她口中话语不疾不徐,可心里却是凄苦莫名。 事实上哪有她说的那般容易,她与小烟确实能活过来,因为若是没有白发人,她们也早已被阴煞浊气侵蚀,哪里还能保持着生前灵智、几近不死之身? 可是小青、小白这种自生灵性的诡怪,却是必死无疑。 何况即便重活,这些年的记忆、修行,又会全部清空。 小烟心智未开,整日呆在百裂谷倒是无所谓,可她怎么办,花费那么多心血、精力,打造出来的局面一朝就化为乌有,这叫盈竹如何甘心?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一般,接下来地底闷响却没有再次传出。 那明明已快要醒来的白发人,竟然又逐渐恢复死寂,天空上符文慢慢隐去。 盈竹一时也有些惊疑不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符阵运行出现了破绽? 自始至终她就没想到过,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人能破坏自家府主精心布设的符阵。 又等了几息时间,可所有的变化就好像卡顿住一般,没有再持续。 可这更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下次爆发时肯定是天翻地覆。 这场景委实有些骇人,盈竹心里微松一口气之余,不敢耽搁片刻,水雾再次卷起小烟三人朝庭院外落去。 眼看着三人就要遁出院墙,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天空上那些已经在逐渐隐去的巨大符文,猛得像被什么未知凶兽咬了一口般,笼罩天空的符文网露出一个巨大缺口。 这一下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 整个百裂谷先是猛得一静,然后轰隆隆宛若天塌地陷般,无穷无尽的瘴雾化作撑天巨人,在每一处地缝上咆哮而起。 各种邪诡异兽,齐齐发出呜咽闷吼,然后朝着中心处俯拜叩首。 而最恐怖的是,刚刚恢复死寂的白发人,睁开了眼! 饶是盈竹自认水神都做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心性圆融。 可看着明明近在咫尺的院墙,突兀在视线中拉开无数距离,这会儿她心里也不禁暗自咒骂。 贼老天,这算什么事,府主老爷你别玩我呀!奴家不想失去记忆。 可随着白发人醒来,死寂宅院如同一面巨大琉璃镜般发出咔嚓脆响,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盈竹看着骇得连话都不再说的三小只,眼中怜爱神色闪过,随后变得坚定无比。 她身子一挺,一道淅淅沥沥,好像还在无尽空间中不断流淌的瀑布凭空而现,在三小只身周一绕。 浓郁水雾立即将三人身形遮掩,等水雾一散,三人身形竟然凭空消失了。 盈竹娇叱出声,瀑布虚影宛如源头注入长江大河般飞速膨胀延伸。 瀑布一头朝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无数碎裂空间缝隙的院墙外搭去,阳光折射下宛如一道晶莹剔透的巨大虹桥。 可就在这时,白发人身形再次一颤。 黑色光芒陡然大作,无数扭曲面孔自环绕他身周的黑气中浮现,男女老少、不一而足。 可每张面孔一见到白发人,却不约而同喊出同一句话。 “老爷,救我、救我……” 或老或少、或沉稳稚嫩的声声哀求,汇成一股巨大声浪,直直刺入白发人脑海。 他猛得弯腰抱头,痛苦无比的长嚎出声。 浩浩荡荡的环形气浪,以他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汹涌冲撞。 盈竹只来得及惨嚎出声,浑身便如同火烧一般,无数黑烟自窍穴处汹涌漫出。 那道瀑布虹桥更是咔嚓作响,裂开无数缝隙,眼看着就要断开。 正要踏上虹桥的盈竹,知道来不及了。 她惋惜看着已经快要到达虹桥另一端的三小只,眼中决绝神情一闪即逝,玉手轻挥,虹桥自中咔嚓断开。 三小只好似石头般自空中坠下,恰恰好落在院墙之外。 盈竹脸上闪过欣慰之色,剩下的那半截虹桥猛得往身上一绕,然后毫不犹豫的朝院墙外遁去。 咝的裂帛之声接连响起。 每经过一道空间裂缝,盈竹身上瀑布便变小一分,淅淅沥沥的脆响,也逐渐变得弱不可闻。 看着前方还是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空间裂缝,窍穴中开始溅射出阴煞的盈竹,眼中闪过无尽苦涩,看来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等什么……” 白发人死死按住花白头颅,张嘴吐出丝丝缕缕黑烟。 每一缕烟气中都有着扭曲人脸,嘴唇上下张合发出无意识呢喃。 不过几息功夫,白发人身形已经被浓郁黑烟包裹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就像一头黑色修罗正从阴间挣扎而出、欲要肆虐人间。 盈竹俏脸已经浮肿得像张鬼脸般,明明才过去几息时间,可她却觉得已经过去无尽岁月。 她只觉得灵识、所有感官再察觉不到任何东西,仅剩的一丝清明,让她机械似的往前一层层穿梭着裂缝。 眼看着她就要沉沦在虚幻空间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鸣响起。 整个百裂谷猛得剧烈震荡,天空上黑色巨网再次被莫名存在咬出一个缺口。 这种暗戳戳薅羊毛的下作行为,彻底激怒了白发人。 那团已经快要遮住整座宅院的黑烟,猛得朝中间回缩,白发人身形再次出现。 可这回那双灿烂若星河的眼睛,却好似有鬼火纵横,炽火中有无数人脸层叠哀嚎。 烟岚汇聚成黑色阴炎,将他身周空间烧得噼啪作响。 白发人朝着正努力一寸寸往院墙外挪动的盈竹看了眼,没有丝毫感情波动,就如同看见路边一只蚂蚁、一块石头般,然后身形蓦地消失不见。 身后那座巨大宅院,也仿佛失去支撑下去的动力源泉,悄无声息的崩塌成无数瘴雾。 见到符阵突变的一幕,盈竹原本已经彻底心如死灰。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从白发人手中逃脱,幸好三小只勉强算是逃过一劫。 可就在这时,那白发人如看死物的眼神扫了过来。 盈竹眼前一亮,竟好像主动寻死般,突兀散去保护在身周的本命物。 下一刻那道眼神便落在她身上,轰,无数黑炎在她体表蔓延肆虐。 盈竹只觉得脑子猛得一空,整个心神宛如坠入无间地狱,一张张无比熟悉的扭曲人脸,正死死抓住她往下拉扯。 哗啦啦,这时那半截瀑布却猛得再次浮现,然后轰隆炸开。 沛然巨力将盈竹像个破烂娃娃般,狠狠朝院墙外甩去。 原本拦路的空间裂缝,一碰触到她身上那些黑炎,便如同臣子见到自家君王般,悄然隐去。 盈竹如同块石头般重重砸在地上,可她浮肿脸庞却下意识浮出笑意。 她宁愿硬受白发人一击,被打得半死不活,也不愿失去这些年的记忆,这已经是刹那间,她能想到的最好逃生方法。 “盈竹姐姐” “娘娘……” 两道带着哭腔的急迫声音响起,三小只一见着都快不成人形的盈竹,连忙扑了上来。 “小青,快拿精气丹!” 小白将小手朝后一伸,脸上仿佛从来都是一个表情的小青,木讷的摸出把暗红丹丸塞入她手中。 小白将精气丹一股脑往盈竹嘴里硬塞下去。 “咳、咳……” 盈竹只觉得无数气血精华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下意识张嘴就吐出淤血。 眼见着小白再次往后面伸手,而小青则傻乎乎的再次入怀掏摸。 她眼角猛得一缩,生怕自己没死在刚才那般艰难处境,反倒是被自家小儿生生撑死,那可就搞笑了。 “小白,别、别……不用了! 娘娘这伤不是这些凡人精气丹能治好的,需要极长时间来慢慢修养。”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吞噬 盈竹强撑着在三小只搀扶下站起来,担忧的朝白发人消失方向看去,好半晌后才呢喃出声。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祟,竟然能刺激得府主自沉睡封印中醒来。 哎,这次府主一醒,前面那么多年的努力又是白费心血,当真可惜。” 看着只知道傻傻盯着自己,好像听得懂,又好像什么都没懂的三人,盈水不禁摇头苦笑。 “小白,你带着小青去远远跟着府主,注意千万别离太近,见到黑色炽炎出现,什么都不用管直接就跑!” 小白听话的点点头,小青,呃…好吧,我们忽略他! 满脸担忧的小白,看着盈竹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欲言又止,盈竹欣慰拍拍她小脑袋。 “我这边直接回清水河修养,那里才是最适合娘娘恢复伤势的地方,再说还有小姐在,你可别小看她,真打起来,若是不算小青,你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见她安排得妥当,小白再不舍也只能一步一回头循着白发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身后小青还是如影子般紧随其后,远远看去,就好似一人般。 …… 最后一刻的强行冲撞,虽然骗过灵智未开的灵气光团,可许洛身体却也不好过。 这就相当于他自己作死般,主动撞进一团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熔岩中。 虽然伤害大部分其实都被枉生竹承担了,可就现在他这小胳膊小腿……哦,腿还不能算数。 哪怕仅仅只是一点余波,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上方将青牛大车包裹得像个蚕茧似的青须,许洛抬手轻车熟路的将眉目间鲜血擦掉,回头跟寄奴交待几句,便修行起《魔猿混沌身》。 寄奴也知道机会难得,老实给他准备着各种修行灵物。 这种地方肯定不会是天然形成,谁知道下一刻,正主会不会就找上门。 只是她跟大黑一样,核心本命物全都被枉生竹强行操控,近乎一荣俱荣,倒无需学许洛这般。 其实真算起来,许洛修行至今,也压根没有自己吸纳过半丝灵气。 青牛大车毫光闪烁,丝丝缕缕的灵气,如瀑布般自上方青须中渗透下来,然后分成一股股雾气落入车厢中各处, 其中最大一股自然就落在许洛身上。 渐渐的,许洛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只是身体还在本能的摆出一式式古怪炼体姿势。 可这时他的全部心神,已经放在体内经脉处那股浩荡灵气洪流上面。 暖流先是将除双腿之外的筋脉血肉全部洗涤一遍,然后便小心翼翼的朝双腿处无形屏障冲去。 可是,这天厌之体诅咒却很是古怪。 它似乎也在随着许洛修为的增进,而变得更加坚韧。 若是说当初突破通脉境时,这层屏障还只是一处泥土大坝,可到现在,随着《猿魔混沌身》突破煅骨、许洛肉身变得愈发强悍的同时,这泥土大坝也逐渐转化成坚硬石头。 平日里,这层无形屏障根本察觉不到,可此时一破境冲关,许洛立即吃到了苦头。 灵气洪流一触,就好像在热油锅里泼了盆冰水。 双腿处皮肉窍穴猛得一鼓,然后噗嗤由里至外炸开,道道血箭将许洛溅射得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正趴卧在莲叶上的寄奴,再顾不得吸纳灵气,身形一闪便落在车辕上。 手掌下意识的托着几枚灵露,时刻注意着许洛动静。 此时许洛早已什么都顾不上了。 经过上次突破通脉,他便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相对于其他修行人来说,他就像一个异类般,或者说有枉生竹傍身的许洛,就是这方世界最大的变数,所以才会有天厌之体诅咒出现。 枉竹竹本体自从灵性恢复后,几乎从来没有轻易露过面。 偶尔几次,那也是九成九精力都在对抗着某种莫名伟力,和隐藏自身的存在。 可许洛知道,即便能瞒过这天下间所有存在,可却绝对瞒不过这方世界意识。 换成许洛前世话来说,那就是这方世界无所不在的天道。 随着修为日深,许洛甚至都能隐约察觉到来自整片天地的那种恶意,那纯粹就是一种对外来神魂的无意识排挤。 如果把这方世界比作一个人,许洛和枉生竹就像是长脑子里的一处暗疮、脓包,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着这方世界资粮壮大。 谁会喜欢这样的东西? 哪怕这个人暂时还没发现脓包在哪,可身体却肯定会自发排斥。 这才是许洛一路走来,几乎多灾多难、经常游走于生死一线的主要原因。 正是有了这种觉悟,许洛才会在百裂谷这种危险之地,也要冒险突破。 他已经有了明悟,就算这次自己躲过去,可下次有机会突破时,肯定还会有另外未知凶险在等着自己。 没准比这百裂谷还要更加危险。 虽然知道时间紧迫,可许洛还是没有急躁。 他不疾不徐操控着源源不断的灵气洪流,冲刷着那层无形屏障。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这处地窟中逐渐出现了变化。 那团宛如小山般的炽白灵气光团,先是绽放出的光芒明显黯淡下来,然后悄无声息的朝着中心处萎缩。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洛感觉自家心神甚至都有些麻木。 抽取灵气、汇成洪流、冲刷屏障,这一套流程仿佛都成了机械性操作,那层无形屏障,却还是如万年屹立的礁石般,巍然不动。 可许洛还是察觉出双腿处,逐渐生出的微妙变化。 随着一阵阵万蚁噬啃的痛痒传来,还有他对双腿各处感知逐渐恢复,相信再多给他些时间,那层屏障迟早会被生生不息的灵气流冲毁。 可许洛却忘记了,哪怕这处洞窟正处在灵气节点上面,可这终究只是那巨大符阵的一角。 有着枉生竹、许洛这两头怎么也填不饱的饕餮,再加上青牛大车诸多精怪灵物吸纳,再多的灵气也会有被抽干的一刻。 更何况,主人家又不是个死的,岂能容得下他如此肆无忌惮? 随着时间过去,原本亮如白昼的巨大洞窟,迅速变得昏暗,而且越到后面速度愈发加快。 远远看去,原本巨大的灵气光团,明显变得稀薄起来。 若是先前是个肌肉虬结的精壮汉子,现在则像个一天一夜搂着老婆没下床的痨病鬼,已经变得浑身虚肉,外强中干的窘态尽入眼底。 甚至原本还有些鬼鬼祟祟的青须,都有些肆无忌惮显露出来。 突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又好像是发现了灵气光团的虚弱,青竹虚影猛得直接在光团中显露。 无数枝叶沐浴在灵气氤氲之下,摇曳生姿、宛若实质。 那灵气光团也终于察觉到巨大威胁,一道巨大旋涡凭空在中心处升起,而最尖端处正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青牛大车。 光团中好似瞬间刮起巨大飙风,青牛大车再定不住身形,像个陀螺般被卷至半空。 正在凝神突破的许洛,只觉得有人扛着柄巨锤在脑门上,重重砸了一下。 他张口就喷出一道血箭,一旁的寄奴惊呼出声。 可毕竟跟在许洛身边,这种场景不知见过了多少回,所以小丫头虽慌却不乱,习惯性的就将手中灵露塞进许洛嘴中。 冰凉灵露一入肚,纯粹无比的精纯灵气爆开,许洛心神终于归位。 他看着那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的屏障,心里不禁暗自苦笑。 此时,将青牛大车像个玩具般抛洒的飙风,好像还有些不满意般骤然一顿,还在转悠个不停的大车,立即在惯性带动下上下翻滚。 许洛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一直在不停吸纳灵气的厄字灯,噌的自发点燃。 腥红烛焰瞬间穿透层层云雾,将巨大灵气旋涡生生定在半空。 趁此良机,青牛大车通体青光闪烁,又重新落回凹坑中。 轰,灵气光团仿佛被彻底激怒,巨大旋涡再次旋转起来。 可它好像忘记了,在身体里除开许洛这个小偷,还有位大爷。 枉生竹虚影一顿,就好像被灵气光团这种无视之举给惊的愣住般,可马上无数枝叶便无风自动,疯狂蔓延,像个恶霸般径直伸进那巨大旋涡中。 哧、哧,缕缕狂风好似锋利刀刃,割得青竹枝叶摇晃不已。 可枉竹竹却是连反击都懒得做,每一根枝条、每一片竹叶,自顾自的疯狂吞吐着灵气。 渐渐的,巨大灵气旋涡如同被抽去动力源般,再无法维持。 眼看着就要散开时,枉生竹动了起来,已经遍布旋涡各处的密密麻麻枝叶,突兀扭曲纠缠成一张遮天巨嘴,嗷呜一口就将那旋涡吞了下去。 正在头痛的许洛,只觉得一股浩瀚灵气长河,将自己整个人包裹。 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窍穴,自发开始吞噬起来。 以许洛如今的肉身强度,都被这股灵气冲撞得经脉破裂,斑斑点点的腥红缓缓自他全身渗出。 可许洛脸上却浮出畅快笑意,浩荡灵气长河狠狠撞在看似坚固无比的屏障上。 一声声咔嚓脆音响起,可落在许洛心神中,却宛如道道惊雷炸响。 他最为敏锐的眼眉五官最先迸出鲜血,将他清秀脸庞涂抹得像个鬼脸似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突破 旋涡被枉生竹一口吞掉,这股灵气数量实在是过于庞大,就连洞窟中那无数凹槽都来不及补充。 这下就如同捅了马蜂窝般,这里可是巨大符阵的一处节点,竟然在这瞬间形成了空当。 整座洞窟猛得震动起来,原本如同镶嵌在地面的道道凹槽,竟然自发悬浮而起,径直穿过窟顶出现在青天之上。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时刻提着小心的许洛。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灵气云雾,在身周勾勒出一道粗大无比的符文,然后便下意识看向正在消化收获的枉生竹。 大爷的,你弄出这般大动静,是生怕别人察觉不到,现在怎么办? 最让许洛气苦的是,哪怕如此暴力的灵气冲刷,双腿间无形屏障还是只裂出无数缝隙,却没有彻底崩溃。 他看看身周逐渐成形的巨大符文,眼中闪过凶狠神情,既然都这样了,那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再来一口! 枉生竹察觉到许洛决绝心思,无数枝叶顿时摩挲作响,明显透着股不要怂、就是干的欢欣雀跃意味。 许洛深吸一口气,身周层层气血蜂拥而出,可这次凶猿头颅还没来得及彻底成形,就被融合进体内。 刹那间,许洛瘦削身躯发出一连串爆豆似的脆响,整个人猛得拔高一大截,尤其是被青须扎透的双腿更是显得粗壮无比。 他猛得仰头咆哮如雷,血迹斑斑的脸庞上玄妙黑纹若隐若现。 “吼……” 宛若要撕裂苍穹的巨吼,充斥着无尽桀骜不驯、肆无忌惮,宛如跨过无尽岁月长河响彻在封闭洞窟中。 汹涌气浪来回冲撞,那已经不知被灵气洗炼了多少年的坚硬石窟,在这一刻就如同豆腐渣般,四散崩碎、土石飞溅。 与魔猿真身融合,便是许洛这具肉身气血最为充沛的时刻。 得到这股气血浇灌的枉生竹,发出噼里啪啦的抽节脆响,原本细若发丝的青须骤然急速膨胀,一根根宛若灵蟒般几乎占据着整座洞窟。 那道一眼看不到边的大阵符文,就这么生生被无数青须裹在其中。 哪怕符阵自发反击,灵气轰隆炸开,一根根青须断裂消失,可马上更多的青须就前赴后继缠了上去。 仅仅几息功夫,那道还没得来及彻底成形的巨大符文,就这么消失在洞窟中。 枉生竹通体一颤,好似打了个饱嗝一般,吐出来一些残渣废气。 可下方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一副天老大、他老二模样的许洛,直接被这‘一点’灵气砸得深深陷入地下。 许洛心里暗骂一声,可也知道枉生竹确实是一番好意。 他赶紧散去魔猿真身,再次如龙蛇趴卧在地,浑身肌肉骨骼发出古怪颤动。 经过枉生竹提炼的精纯灵气,如同潮水般顺着波动一涌而下。 原本就已满是裂纹的无形屏障,再也无力阻挡洪流冲刷,轰的一声炸开,许洛情不自禁发出痛楚闷哼。 可下一刻,崩…… 宛若断弦清音脆声,猛得在许洛脑海中响起。 洗身境成了! 他突兀发出一声嘿嘿怪笑,笑声中满是畅快恣意。 原本枯瘦如柴的双腿,肉眼可见迅速丰满,块块肌肉形成流线型轮廓。 上半截身躯更是泛出青色莹光,单薄衣衫下宛如有无数小老鼠在疯狂游走穿梭。 哪怕他趴卧在地上一动未动,整个身体都自发开始颤动,将身周空间震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 颤吟声愈发剧烈,最后形成连串嗡嗡轻响,环形气浪以许洛身躯为中心,汹涌横扫四面八方。 要知道,这时候许洛可没有融合枉生竹,更没有观想魔猿真身,这单纯就是他肉身强横到极至,自发生出的异象。 可此刻境界虽然已经突破,许洛整个人也彻底被榨干,连脑子都开始昏昏沉沉、意识恍惚。 幸好这时寄奴已经心有灵犀般,跟着青牛大车奔过来。 大车散发出的青光,缓缓滋润着许洛油尽灯枯的身体,灵露、各种灵药更是像不要钱般,往他嘴里塞去。 稍微缓了一下,许洛甚至连自己身体状况都来不及检查,便迫不及待的腾空而起,小心翼翼的落在地面。 这一次,他那往日瘫软无力的双腿虽然踉跄几下,却还是勉强颤颤巍巍站在地上。 许洛鼻腔微酸,只觉得眼睛中好似有水雾弥漫,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吼……啊……” 原本许洛是心怀激荡,想要学着魔猿那般狂吼发泄一番。 可还没来得及吼上两声,勉强站立在地上的双腿如同放气了般急速变得干枯,然后猛得一折。 他噗通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发泄顿时变成惊吓。 寄奴先是一愣,然后看着许洛那被打击得不要不要的呆若木鸡模样,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小心将许洛抱起,靠在车辕上。 好半晌后许洛才摇头失笑,他这也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 这可是冲着老天爷吐口水,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现在境界好不容易突破,还闹出这般大动静,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出了百裂谷再说。 许洛从来没有奢望过不会被人发现,就算没有,这贼老天只怕也得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原本准备等身体恢复行动力之后,就立即先跑路再说,可就在这时许洛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满脸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此时枉生竹一口吞掉那道巨大符文后,虚幻体型早已变得庞大无比,可现在许洛看到了什么? 只见枉生竹刚刚才吐出那些精纯灵气给许洛突破,可此刻枝叶一阵摇晃,好像如人般在考虑着什么。 然后枝叶齐齐扬起,如同无数双眼睛般贪婪往上方窟顶看去。 这副作态,就好似已经穿透厚实泥石,看到了那座笼罩着整个百裂谷的巨大符阵般。 “不要……” 许洛只来得及心里呻吟一句。 轰,枉生竹通体一颤,无数枝叶径直化作泡影消失在洞窟中。 下一刻百裂谷地域上方,一张青须汇聚而成的狰狞巨嘴猛得张开。 一口再次将一道符文叼住,然后如同嗦粉条般干脆利索的吞了下去。 整个百裂谷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巨人,再次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沉闷巨响。 无数黑色光芒,自遍布整个苍穹的巨大符文上亮起。 轰隆隆,宛如天火坠落,无数扭曲人脸燃起炽烈黑炎,铺天盖地的朝着青须巨嘴砸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枉生竹作为积年惯犯,轻车熟路……不对,应该是早有预料般。 唯一的那根枝丫宛如巨龙般翩若惊鸿,凭空而现,与那些黑炎狠狠撞到一起。 无物不燃的阴炎,顿时炸开充斥天际,而下方青须巨嘴早已如阳光下的晨露般,悄无声息消失。 枉生竹倒是得偿所愿,又狠狠占了个大便宜。 可下方刚刚恢复几分的许洛,却是遭了大罪,要知道枉生竹无论做什么,可消耗的其实还是许洛的精气神。 刚想要狠狠咒骂枉生竹的许洛,猛得身体一僵,然后就直愣愣瘫在车辕上。 此刻他脑子就如同被人在里面点了把火,一簇簇细弱黑炎在识海上方凭空生出。 这甚至已经不能再用疼痛来形容,倒像是脑子被人活生生分成无数块,偏偏许洛还死不了。 许洛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次麻烦大了。 这下别说逃出百裂谷,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在敌人来临前,尽量恢复些实力吧! 他勉强维持的最后一丝理智,朝着寄奴苦笑出声。 “快,重新回去那处符阵节点!” 这倒不是许洛昏头自寻死路,而是这种状况下,也只有那处符阵节点,才能有足够的灵气让许洛恢复。 那处凹坑只要符阵没有崩毁,哪怕灵气暂时被吞噬,也会迅速恢复过来。 幸好枉生竹再贪得无厌,可总算还记得许洛这个宿主,自己吃饱喝足之余也没忘给他分润少许。 当然,肯定还是先得从它那里过一手! 青牛大车再次冲回凹坑,上方枉生竹似乎也知道时间急迫,再不敢在天上嘚瑟。 青竹虚影重新落入许洛眉心,与此同时,温和灵气暖流也随之涌入许洛还不能动弹的身体。 好半晌后,许洛才从刚才那直击心神的一击中回过神。 他气极败坏的走进车厢,刚要冲枉生竹无能咆哮一番,可视线一落到那正在枝丫上滚动的足足近百枚灵露上面。 许洛喉咙咽动几下,半个字都没敢放出来,转头又回到车辕上。 哎,真香! 这才多长时间,此时凹坑中又开始有着丝丝雾气升腾,许洛越看越心惊。 这处符阵全貌虽然没有看到过,可就凭这汇聚灵气的速度,只怕整个百裂谷所有地气灵脉,全都处于这符阵笼罩范围之内。 这样的大手笔,光是想想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丝丝缕缕的灵雾还没来得及扩散,就全朝着许洛处汇聚,枉生竹这货真真是蚊子腿也当肉。 许洛也不敢耽搁时间,肌肤上繁琐纹路若隐若现,抓紧一切时间恢复着伤势。 他有种直觉,大敌已经来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敌 暗河叉道处,一团黑色鬼火凭空而现。 火光炸开瞬间,白发人身周簇拥着无数扭曲人脸,好似从地狱里走出的鬼影般悬浮半空。 与刚刚在此施尽手段,却又无功而返的水神娘娘三人不同。 白发人仅仅只在洞窟处扫了一眼,脸上便浮出诡秘冷笑,毫不犹豫朝着许洛刚离开的叉道遁去。 地下暗河漆黑死寂、各处洞窟蜿蜒曲折、纵横交错。 可这一切在白发人面前,都宛若虚幻,他高大身形笔直朝着符阵节点处前行。 无论挡在他前面的是什么,都在身周簇拥的黑炎前烧作虚无。 直到前方终于出现那处巨大地窟,白发人身形好似从空间中穿出来般,静静伫足看向那已经消失不见的灵气光团处。 许洛猛得睁开眼睛,就在刚才他心底莫名涌出一丝警惕,明字符更是几乎成漆黑之色。 以他那极端敏锐的灵识,这种心血来潮只能是即将有大凶险降临。 他鬼使神差的朝着来时入口处看去,那个方向空荡荡一片,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许洛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漆黑瞳孔泛起腥红再次看过去。 可这次他差点从车辕上弹起来,一个浑身黑炎簇拥的古怪人影,正悄无声息的伫立在前方不远处。 哪怕在通幽术之下已经看到这人,可许洛灵识中却还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视线中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若不是许洛相信辛苦修持出的神通绝不会错,只怕都会怀疑自己眼花了。 此刻可以说正是许洛最为虚弱的时候,他几乎想都不想就是一张地阶煞光符甩了出去。 轰 漆黑地底仿佛响起一声闷雷,无数灰色浊煞漫天溅射,齐齐涌向那突然出现的人影。 许洛并不认识这是何种浊煞,又有什么威能,可是就凭空气中被震出来的道道涟漪,便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凶残。 人影好像被这恐怖浊煞吓傻了般,站在原地动都不动。 可接下来入眼景象,却差点让许洛目瞪口呆。 那些阴森凶狠浊煞就好像一阵风般,自白发人身上拂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哦,还是有些用处,至少那身白衣上添了几道黑色印迹。 许洛的心好似被人一把揪住般,这可是地阶符箓,洗身境中一击都是不死也会脱层皮! 更让许洛不寒而栗的是,哪怕遭到这般袭击,白发人却连正眼都不带看他一眼,只是呆愣看着那处凹坑,半晌都没有丝毫动静。 许洛深吸口气,瞬间抛弃脑海中所有的侥幸犹豫,缓缓跃下大车。 他知道,自入此世最为艰难的一战即将来临。 他也没有徒劳的让大车远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从看到白发人的第一眼起,许洛便明白,此人修为境界已经超出他这些年见过的所有人。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反倒是这白发人压根就不是人,这样倚仗着枉生竹,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是的,直到现在,哪怕是催动通幽术,许洛也没看出这白发人的半分底细! 寄奴疑惑的自车厢里探出头,一见到许洛对着前方空气如临大敌的谨慎作态。 她先是一愣,平常一遇到敌人,许洛第一时间都会先让她与青牛大车离开,可这回…… 马上她就明白了什么般俏脸逐渐发白,可遂即又化作无尽坚决自车厢里走出来,站在许洛身后。 敌人要么是不堪一提,许洛觉得她压根没必要离开。 要么就是连许洛自己都没有把握,只能死战,她根本就无法逃离! 看许洛这作态大概率是后一种,可那又如何,眼前这个男人死了,她活着又能如何? 许洛连头也没回,握住木拐的手掌却悄无声息朝身后摊开。 寄奴下意识的取出一大把灵露塞进他手中,两人没有只言片语沟通,可此时却莫名心有灵犀般配合的天衣无缝。 白发人好似没有发现两人的小动作般,还是跟个死人般动也不动。 许洛不知他在等什么,可也乐得拖些时间。 他刚刚突破洗身境,整个身体都还在适应,时间拖得越长,对他越是有利。 “寄奴,这次……你怕不怕?” 他话虽然意犹未尽,可寄奴又怎会不明白其中意思,她看看空无一人的前方突兀嫣然一笑。 “怕,可奴家更怕你跟阿爸那样,突然丢下我一个人!” 由于许洛心神全部放在白发人这边,枉生竹吸纳灵气速度大大放缓。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凹坑里又开始云雾氤氲环绕,地面符文刻槽逐渐响起淅沥水声。 这声音一出,就好像惊醒了白发人般,他终于将视线挪开,看向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许洛身上。 轰,仅仅只是一道视线,许洛却突兀闷哼出声。 这道眼神不仅落在他身上,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他脑海中也跟着浮出一对由无数黑炎组成的巨大眼眸。 刹那间许洛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涣散,就好像这一刻所有思维、心神彻底被冻结。 察觉到危机,许洛再顾不得还没有适应洗身境的肉身受损,浩浩荡荡气血如狼烟般冲霄而起。 被上方洞窟所阻,血云又倒流而下,在头顶上方形成一朵巨大血红华盖。 凶猿头颅第一次在没有许洛主动观想的情况下,自发浮现,腥红瞳孔凶光暴闪,淡漠无比的看向白发人。 叮,黑红两道视线宛如实质般在空中交错,竟发出金铁相击脆响。 许洛身形如被巨力推搡般,身不由己的朝后急退。 悬浮半空的白发人浑身微微一颤,可遂即身周人面黑炎熄灭一朵,他立即又再次伫立不动。 许洛定住身形心下暗自骇然,这白发人只怕比想象中还要更加强大一些。 这贼老天,真真是生怕他死得不够快! 可这时他已全无退路,唯有全力以赴看能不能在白发人手中逃出生天。 是的,自始至终,他也没想过将白发人如何如何,那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一朵黑炎熄灭,白发人兴趣好似被上方血云吸引过去。 他饶有兴趣的盯着层层叠叠血云,特别其中若隐若现的凶猿头颅,就好似发现什么有趣玩具般。 许洛心里暗自冷笑,希望你看清牠的模样后,还能笑得出来。 可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眼光微微闪烁。 这人怎么、怎么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倒有些像初见寄奴时的模样,难道…… 可还不等他理清头绪,白发人终于动了,他一步步朝前跨出,每一步落下,便有无数黑炎凭空升起缓缓托在足底。 看到这一幕,许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凝煞成形、如臂指使,再看看白发人那轻描淡写模样,只怕至少是凝煞圆满境界,甚至可能是尊级诡物! 许洛只觉得嘴里微微发苦,彻底斩断心底最后一丝妄想,心神朝上方涌动。 高挂在车厢上的厄字灯,猛得照射出腥红烛焰落在白发人身上。 与此同时,上方气血华盖如同倦鸟归巢般,将许洛身形遮掩得若真若幻。 烛焰照在身上,白发人身形却连停顿下都欠奉,倒是身周黑炎却猛得光芒大作。 烛焰落入其中,连个光影动静都没响起,倒是一朵黑炎却是迅如电光般,循着烛焰烧向厄字灯。 哧,森寒白光自血云中乍现,狠狠斩在黑炎上。 黑炎如生灵性般发出一声刺耳尖嚎,就要化作虚无。 可在柴刀斩无不中的神通下,哪怕黑炎瞬间虚化,可依然被一刀斩成两半。 身躯陡然拔高一大截的许洛被无数气血簇拥着,倒提柴刀,宛如血海中走出来的修罗般悍然扑向空中。 白发人好像对许洛没有半分兴趣。 他定定看着血云中凶猿头颅消失后,眼神又变得波澜不惊,甚至有些了无生趣模样。 见着许洛朝自己扑来,他也只是呆呆看着。 可这会儿许洛虽然脸色依然稳如老狗,可心里却是不寒而栗。 因为压根不需要白发人出手,那些燃烧着扭曲人脸的诡异黑炎,已经自发朝他蜂拥而来。 血云与黑炎一触,无数尖利嚎叫猛得响起,声浪震得许洛双耳嗡嗡作响,隐隐流出血迹。 闻之欲呕的焦臭气味,随着黑炎朵朵碎裂而四处蔓延。 可相比起黑炎,许洛的气血云雾消融速度却是更加骇人,照这样下去只需要几息功夫,许洛身周的气血就会被消耗一空。 看着自己与白发人之间,挤得密密麻麻的黑炎,许洛一咬牙张嘴发出无声咆哮,身周所有血云被一口吞下。 更重要的是,原本若隐若现的凶猿头颅,直接往许洛头上一扑。 下一刻,一股极端暴戾、血腥的凌厉杀机自心底直冲许洛脑海。 他看向白发人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度淡漠,就如同看一个死物般。 呃,视凝煞境若无物,许洛要是看到自己现在的桀骜不驯模样,只怕都会直流冷汗。 随着《魔猿混沌身》晋升煅骨境,此刻他融合魔猿真身后,脑海中早已再无任何杂念。 战斗、杀戮、肆虐,杀光眼前敌人…… 柴刀刀身上泛起一抹血光,化作红白相间的匹练直直斩向白发人脖颈。 第二百八十六章 拼命 一朵黑炎猛得膨胀而起,拦在柴刀之前。 可下一刻红白匹练陡然变得虚无,如入无物之境般自黑炎中一穿而过,再次斩向白发人。 白发人平淡空洞眼神,终于正眼看向凌厉斩来的柴刀。 锵锵,森寒匹练突兀顿在半空,露出正疯狂挣扎的柴刀本体。 可在白发人视线之下,四周空气好像已经彻底凝固成铁石,向来怼天怼地的柴刀,已经变成一只无能狂怒的小虫子。 许洛眼神紧缩,整个人如同一头发狂蛮象般,就这么撞向前方堆砌得密密麻麻的诡异黑炎。 还没等黑炎靠近,他肌肤上那层若隐若现的纹路,已经如同瞬间活过来般,自发悬浮而出。 一圈诡异波动以许洛身体为中心,瞬息扩散。 无数炸开的黑炎被气浪一切两半,一张张扭曲人脸,尖嚎厉啸还没来得及吼出,就化作碎片散溢。 刹那间,许洛前方道路为之一空。 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神情,白发人哪怕是尊级诡物,可是《魔猿混沌身》又岂是好相与的? 也就是现在许洛境界太低,不然还轮得到白发人对他感兴趣,你在寒碜谁,只怕许洛分分钟教他做人! 砰,许洛一拳将仅剩几朵的黑炎直接生生打散,眼前便是白发人那张淡然俊脸。 许洛动作去势未变,拳变爪形,指尖陡然生出锋利尖爪,凌厉抓向白发人脖颈。 白发人额前散落发丝,被森寒劲风刮得高高扬起。 他剑眉微皱看向许洛,也不知是不满许洛欺身至近前,还是不满被打乱了发型。 可是那能定住柴刀的眼神,却只在许洛身体上溅起一溜火花。 四周空气都还没得及凝固,就生生被许洛肌肤上纹路震散。 这一刻,白发人仿佛终于认真起来,可是身形还是动都未动。 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凭空出现在许洛爪前。 咚,沉闷巨响在封闭洞窟中炸响,栩栩如生的假山光影一阵晃动,裂出道道人头大小的缝隙,差点被许洛这一爪拍碎。 许洛身形一滞,身后却突兀传来一股彻骨寒意。 他想都不想身体已经本能做出反应,狠狠一头撞向还在虚实闪烁的假山。 轰隆隆,假山先是一顿,遂即轰然炸开。 气浪溅射中,许洛已经与白发人近在咫尺,还在往下滴血的拳头,重重砸在白发人胸腹间。 可此时,身后那股刺骨寒意在空中幻化出秋千形状,自许洛后肩处一掠而过。 刹那间,许洛只觉得整个肩膀仿佛都不再是自己的,他闷哼一声,还是舍不得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近身机会。 他倒没想过就这般打败白发人,可至少,他得试探出白发人的手段底细,才好决定自己的杀手锏什么用才是恰到好处。 不得不说,突破洗身境再加上《魔猿混沌身》的叠加,许洛的肉身比起之前,起码强悍五成以上。 生生硬受白发人这尊级诡物的凌厉一击,可体内功法一转,肩膀处寒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洛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疼痛,反而放下心来。 他现在虽只是刚刚突破,可全力一拳又岂是非同小可,浩荡巨力在白发人身上震出层层涟漪。 轰的一声白发人身体炸开,无数漆黑如墨的扭曲人脸四处溅射。 许洛脸色猛得大变,毫不犹豫就要抽身飞退。 可还是晚了些,只见一张张四处乱窜的人脸,猛得齐齐朝许洛看过来。 原本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面孔,竟刹那间全化作白发人那张俊脸。 噗嗤声接连响起,许洛感觉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搅拌机里。 一道道凌厉冷漠视线,如同刀子般在他身上疯狂切割,携带的力道让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高高抛飞。 光影变幻间,一个个白发人自每张人脸中走出来。 瞬息间,许洛视线所及竟全是白发人重重叠叠的身影,而且每具人影上散发出的滔天杀机,让心性狠辣的许洛都下意识不寒而栗。 这还没完,更骇人的一幕接着出现。 在无数白发人头顶,一件件威压凛冽的核心本命物凭空出现。 假山、瀑布、秋千、甚至各种稀奇古怪的枝叶、花果…… 准备试探白发人底细的许洛,也算是达成所愿。 可此刻他心底,却忍不住暗自呻吟咒骂,恨不得自己没有试探过。 他娘的这是什么怪物,他不是没见过有多种本命物的诡怪,可这、这未免也太多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许洛终于确认这白发人还是一头诡物,而且是一头神智似乎有些问题的诡物。 这让有枉生竹这张最终底牌的他,总算还有着几分底气。 当然,这是指从白发人手中逃走。 心思千转,许洛动作可是没有半刻停顿,仗着皮粗肉厚,他索性借着袭来力道,重新落回青牛大车身边。 道道两指来深的伤口,在许洛身上纵横交错。 可下一刻,伤口处又有丝丝青光闪烁,肉芽疯长,急速愈合着。 许洛没理会这些,凭他现在肉身强度,只要不是击毁核心要害,普通伤害根本没办法让他丧失战斗力。 白发人似乎也被许洛刚刚一击给彻底打醒了,根本再不给他半点反应时间。 半空中悬浮的各种本命物,立即如流星般拖着各式各样的璀璨虹光,劈头盖脸朝下方砸来。 许洛下意识就要暂避锋芒,可刚刚被打散的假山,凭空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许洛只觉得身体一沉,如同被一座真正大山压在身上般,情不自禁闷哼出声。 凶猿头颅蓦地自上方悬浮而出,朝着假山发出无声咆哮。 假山轰隆炸开,化作朵朵黑炎。 可就这么一耽搁,无数或凌厉、或奇诡、或阴鸷的气机轰隆隆落下。 许洛站立之处涌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整个人像个破烂娃娃般,被气浪远远抛飞。 噗…… 浑身乌漆麻黑的许洛,再忍不住喉间那抹腥甜,迸出鲜血。 更可怖的是,汹涌气机在他体内如同开了个道场般,发出阵阵令人牙疼的咯吱声。 太强了,至少是尊级以上! 许洛心头泛起明悟,可落入眼中的景象,几乎让他整张脸彻底扭曲起来。 在那些呆立不动的白发人上方,一座庞大无比,隐隐有几分熟悉的豪华宅院,正缓缓自虚空中浮现。 宅院还没有彻底显形,巨大洞窟内就仿佛刮起凶猛飙风。 上方不知离地面多远的坚实窟顶,发出一连串咔嚓闷响,布满各种凹槽的地面硬生生被浩瀚气机刮去一层。 他娘的,还来? 不会这才是白发人真正的核心本命物吧? 饶是许洛心性坚韧,这会儿也有些懵逼,这还怎么打? 他怪叫一声,想不都想就跃上车辕,青牛大车化作一道流光,头也不回的朝出口处遁去。 可才奔出几十丈距离,上方浩瀚气机已经当头压下。 大车猛得停下,空无一物的四周空间好像凭空生出无形气墙,还在急速朝中心处压缩过来。 许洛伸指一弹,厄字灯通体一震,可诡异却没有点燃红烛。 察觉到灵识中厄字灯隐隐传来的抗拒之意,许洛不禁怒从心来,这真真是想翻天? 粗大竹鞭自车厢中伸出,狠狠一鞭抽在灯笼上面。 噌,腥红烛焰猛得照亮大车四周丈许方圆。 许洛只觉得身体蓦地一松,顾不得跟厄字灯算账,青牛大车再次朝前急奔。 可此时上方宅院已经宛若实质、栩栩如生。 厄字灯呜咽一声,红烛噗的熄灭。 正在勉力挣扎前行的青牛大车,发出一阵咔嚓声,表面防护青光在气机压制下,像个脆弱鸡蛋壳般砰的碎开。 许洛终于直面那股浩瀚气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巨大生死危机自心底陡然升起。 直觉告诉他,若是这座诡异宅院压下来,他一定是必死无疑,就连枉生竹都来不及救。 被逼到这般绝境,许洛骨子里的凶悍狠戾一下子涌出来。 脑海里魔猿真身仿佛也察觉到危机,自发悬浮而出,隐隐与许洛身体合二为一。 特别是栩栩如生的头颅,更是与许洛清秀面孔交换变幻,双眼中螺旋形符文以瞳孔为中心,迅速蔓延至整个头颅。 眉心处青竹虚影也不甘示弱,一跃而出。 许洛整个人,仿佛在瞬息间化身成巨大旋涡。 洞窟中那些被符阵束缚的灵气,如同听到召唤般,在空中拉出道道水雾轨迹,疯狂涌入许洛身体。 在这种生死关头,许洛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他此刻已是手段齐出,若是今日真的身陨此处,那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这世道,又有谁不能死? 宅院显出全部轮廓,似缓实疾下压,随着院子诸般景物逐渐显现,浩瀚气机压迫的许洛身体咯吱作响。 可是此刻许洛却正在观想魔猿真身,这方世界还能有什么生灵,能压迫得了这尊凶猿? 想让小爷屈服,呵呵…… 你在想屁吃!就算是死也不行。 好像感知到许洛这股宁死不屈的傲气,一股桀骜不驯的滔天杀机,迅速占据着他所有心神。 第二百八十七章 错乱 刚刚疯狂吸纳的灵气,如同潮水般涌入许洛身体。 可此刻脑海处魔猿真身就像是个无底洞般,无论多少灵气涌入,都不见半分满足。 许洛一咬牙,不够是吧,那就气血来湊。 身体中汹涌弥漫的气血、灵气,甚至神魂,全被孤注一掷的许洛抽取灌入脑海中。 这般大伤本源的举动一出,许洛高大健壮的身影迅速变得干枯瘦削,原本闪烁莹光的肌肤更是沟壑丛生,就好像瞬间苍老几十岁般。 可许洛对这一切却是视若无睹,反而发出一阵嘿嘿冷笑,杂碎,来打死我,或者,被我打死! 既然不让老子活,那不管你是谁也一起去死! 轰,随着许洛形容枯槁、气血消散,一股柔弱坚韧却又浩瀚幽深的气息,自他身上张狂升腾。 上方正在缓缓下压的巨大宅院,猛得一滞。 白发人没有半分表情的脸庞,终于第一次色变。 他略带几分惊讶看向脚下小蚂蚁,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不过是刚刚突破洗身境的少年郎,究竟是怎么抵挡住自己伴生物降临的? 吼,一声好似跨越岁月长河、穿越无穷空间的苍凉嘶吼,自许洛口中响起。 他猛得抬起头,看向上方那虚幻诡宅的眼神,却如同见着脚边的蝼蚁般冷漠淡然。 唯有眼底深处,那宛如火山即将要爆发的不甘、狂傲,却是骇人至极。 白发人,不对,应该说白发诡怪虽然神智有些不清醒,可是此刻却察觉到一种莫名凶险。 他脸色下意识慎重起来,身体一晃,无数白发人幻影又融入本体,毫不犹豫的朝着许洛一指点下。 上方刚刚停滞的宅院,再次缓缓压下。 看着再次似缓实快下压的宅院,许洛枯朽脸庞却古怪浮现一丝笑意,只是映衬着他还在迅速苍老的脸庞,看上去格外狰狞。 他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掌拍下,这般简单的动作,此刻做起来都有些艰难。 那只伸出的手掌才刚刚抬起,便瞬间生出锋锐利爪。 无数窍**孔间,隐隐有黑色毫毛涌现。 明明上方宅院几乎笼罩着整个洞窟,恐怖骇人,可在许洛神情里就好像一只能随手拍死的苍蝇般。 这种诡异的巨大反差,让人看的难受至极。 砰的闷响传来,原本在虚实之间变幻不定的宅院,在与许洛手掌接触刹那间骤然化作实质。 还不待白发人露出惊骇神情,许洛动了。 一声压抑到极至的闷吼,瞬间响彻整个洞窟。 他那已经变得有些驼背的身躯猛得挺直,无数血雾自浑身窍穴中喷涌而出。 可许洛脸上却露出一抹猖獗畅快,撑起巨大宅院的手掌猛得成爪形死死抠住,然后朝着白发人狠狠一掷。 轰隆隆,宛如天地崩塌,早已被灵气阴煞洗炼得坚硬如铁的洞窟,猛得震荡起来。 那座巨大宅院,竟然被许洛单手就这么生生甩飞。 与此同时,许洛上托的手掌也猛得发出爆豆般脆响,然后轰得炸开。 血肉飞溅中,一支仅剩光秃秃骨骼的手臂缓缓无力垂下。 白发人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核心本命物这般砸过来。 可无论他怎么御使操控,中了许洛那一爪之后,宅院就好像彻底失去所有神通异象,带着浩大气机就这么反噬般撞过来。 饶是白发人灵智不足,可这会儿也被气得差点七窍生烟,如果他有七窍的话。 可自家仗之横行的本命物威能如何,他难道还能不清楚? 这般撞过来,就连他也只能暂避锋芒。 白发人浑身黑炎突兀大作,就要化作虚幻,可许洛那一掷所蕴含的力道实在是太过凶猛,他刚有动作,那宅院已经轰隆撞了上来。 噼里啪啦,无数残垣断壁、枝叶泥石伴随着朵朵扭曲黑炎,还有气极败坏的怒吼炸开,四处溅射。 诸般事物还没来得及落地,又尽数化作黑气消散。 白发人身形再次在空中出现,可这会儿身周黑炎数量明显变寸许多。 身上那点尘不染的衣甲,更是挂出不少裂缝,他死死盯着许洛,就好像要重新认识他一般。 许洛死死盯着那已经只剩骨头的手臂,腥红瞳孔中闪过一抹不甘愤怒。 双腿不管不顾的在车辕上重重一踏,就要再次朝白发人扑去。 青牛在巨力冲袭下,发出一声呻吟似脆响,猛得四膝跪地。 可就在这时,许洛这具肉身好像已经彻底油尽灯枯般,刚刚腾空的身躯猛然一顿,便如石头般下坠。 吼,空中再次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不甘低吼。 可终究许洛这个宿主已经倒下,那股不甘气机也只能迅速消散。 跟自己本命物硬拼一记的白发人,明显也不好受。 以至于一些人面黑炎已经朝脸庞眉心蔓延,他都没有意识到。 就在这瞬间,一朵黑炎扭曲人脸如生灵性般,突兀泛起诡异笑容,猛得黑光大作,迅如电光朝着白发人脸上扑去。 白发人脸上露出恐惧慌乱神情,说出了现身之后的第一句话。 “孽障,还敢反噬?” 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后,他整个人却好像陷入神魂错乱中般,竟然连已经扑至脸上的诡异人脸都顾不上,双手紧紧抱头,痛苦至极的呢喃出声。 “夫人、小烟、浩儿…… 你们不能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要死…” 许洛这会儿全身上下,连手指无法动弹一下,视线中甚至开始出现重影。 见到这一幕,他也不禁呆愣片刻,这算什么,神经错乱,这白发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这等难得的机会,只要不是傻子肯定就不会错过。 早已被汹涌气机不知撞到哪个角落的柴刀,在许洛心神御使下,化作一道森冷白刃,直斩白发人后颈。 知道机会难得,许洛出手就是全力,无数细如发丝的纤细青须直接没入空间,直刺白发人。 叮,柴刀顺利斩在白发人后颈处,可是只发出清脆金铁相击之声,便被狠狠弹起。 可还没等它弹飞,一只被黑炎包裹的大手,便后发先至一把将它握在手中。 白发人猛得抬起头,朝许洛看过来,可此刻他脸上表情却是丰富至极。 阴鸷、狡诈、狠毒、怨恨…… 不一而足,倒像是刚才那些黑炎中无数人脸,现在都汇集在这张脸庞上般。 许洛从来没有在任何哪张脸上,见过如此丰富诡异的表情。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泛起不妙,因为在此刻白发人脸上,他再没有见到初见时那种迷惘、呆愣。 这他娘的,贼老天,不会这一刀,把这玩意给打清醒了? 许洛这会儿简直是欲哭无泪,可明显心性大变的白发人,哪还会给他反应时间。 咔嚓、咔嚓,一连串细碎裂缝自刀刃上原本缺口处,密密麻麻迅速遍布整个刀身。 眼看着坚硬无比的柴刀,就要被硬生生捏碎,可白发人却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 他朝前一步跨出,竟生生穿过无数青须包裹的空间,出现在许洛眼前。 这种速度几如瞬移一般,许洛只来得及眼角一缩,沛然巨力便狠狠砸在胸腹间。 一报还一报,他刚刚才砸人家一拳,眨眼间人家便还了回来。 许洛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片无根无绊的落叶,被突然刮起的大风裹挟着,翻滚着抛向远方。 下一刻,无边剧痛便占据他所有意识,迷迷糊糊间,他只觉得后背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 熟悉至极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像是极近、又像是极远。 剧痛过后,许洛心神便是一片空白。 他突兀恍然明悟,自己这是要死了,是不是每个人死之前都是这般感觉? 化作流光抵住许洛身体的青牛大车,被巨力生生自遁光中震出来。 许洛生死不知的自空中摔落,青牛大车上蓦地生出无数黑色莲根,宛如八爪鱼般缠住他身体。 更多的莲根则深深扎入地面,试图拉住大车。 可即便如此,大车还是如被火车头撞上般侧着方向急退,车轮在地上犁出深深痕迹。 此时寄奴却再顾不得这些了,她一把紧紧抱住好像昏死过去的许洛,任由那些莲根噼里啪啦断开。 自从跟着许洛之后,这般山穷水尽的状况她还从没有遇到过,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嘻嘻……” 白发人发出一声古怪狞笑。 语调时高时低,甚至分不清男女老少,就好像同时有无数人在发出笑声,却在他嘴里汇成一声传出来般。 伴随着笑声,他身形再次消失在原地,一根手指凭空出现疾刺寄奴眉心。 寄奴再单纯也没有束手待缚的习惯。 跟在许洛身边这么久,那种宁死也要咬下敌人两块肉的狠辣,自然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哪怕浩瀚杀机已经震慑住她心神,可身上莲叶甲还是下意识泛起黑光,一朵巨大无比的黑色莲叶及时挡住手指。 噗嗤,莲叶如同朽木般被手指洞开,黑光还没来得及弥漫就四溅散溢。 可莲叶却是层层叠叠、好似无穷无尽般生出挡在手指之前。 之前那些断开的粗大莲根,更是在空中刮起尖利呼啸,如灵蟒般抽向大车四周。 第二百八十八章 竹枝 可连许洛都被揍成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鬼样子,何况寄奴。 她所有反抗好像都在做无用功一般,莲叶源源不断生出,可就像再多的蚂蚁也不能阻止大象前行一般,那根手指眼看就要点在她眉心。 “许洛,如果有下辈子,记得早点把我找到,别再让我孤零零一个人……” 寄奴眼中没有半分畏惧慌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反而将许洛抱得更紧,说出的话更是温馨平淡,就跟每天问许洛想吃些什么时一般无二。 她没有看到,一道朦朦胧胧的秋千模样虚影,正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身后,气机震荡间,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两人割成四截。 “咳、咳…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熟悉无比的声音在寄奴耳边响起,还不待她眼中露出喜色,许洛猛得睁开双眼。 他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入车厢中,这时正往外抽出。 可不知他拿着什么东西,手臂上明明已经青筋暴起,可速度还是缓慢至极,几乎是一寸寸往外挪动。 这情景委实有些诡异! 寄奴甚至都能察觉到那直刺眉心手指上的寒意,还有身后正要将两人撕开的阴暗气机。 可许洛对这一切都好像视若未睹般,只是死死盯着伸入车厢中手掌。 寄奴一咬牙,浑身气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起。 一瞬间四周景象仿佛彻底扭曲,黑色气机以她身躯为中心轰然炸开,秋千虚影如泡影般迅速消逝。 唯有那根手指稍微一顿,继而又坚定刺向她眉心。 就在这刹那间,一丝只有许洛才能看到的青光,宛如自最深沉黑夜中跃出的那一抹朝阳般,自车厢中漫出。 许洛紧握的手掌终于露了出来,一截青翠欲滴的竹枝在手掌边缘处,调皮的露出尖梢。 嗡 白发人如鬼魅般伸出的手指、正在消散的秋千、汹涌弥漫的黑色气机,甚至包括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车上方的巨大宅院…… 所有的一切动静,皆在青光漫出刹那间瞬间冻结。 三人所有的视线中,已经只剩下那一截生机勃勃却又娇嫩柔弱的枝丫。 许洛已经变得极度枯萎苍老的身体上,不起眼青光一闪即逝。 下一刻宛如时间倒流般,身躯迅速变得壮硕结实,沟壑丛生的肌肤闪出莹莹光泽。 他原本无神迷茫眼神再次恢复灵动,深邃幽远。 那被彻底禁锢的手指后面,白发人高大身形再无法隐藏,生生被一股无形气机逼出来。 此刻他脸上原本变幻万千的诸多扭曲人脸,齐齐被定格成一副惊讶骇然神色。 白发人虽然看不见青光,可此刻出现在许洛手掌中的却是枉生竹真正的本体,无法再跟之前青竹虚影那样隐藏,他自然能看见那一截枝叶。 可正是因为亲眼所见,所以才会如此不敢置信。 此刻许洛脸上神情却是咬牙切齿,五官都隐隐有些扭曲。 他使尽全身力气才轻轻甩了一下手掌,边缘处那截枝丫瞬间疯狂延伸成一根青碧竹枝,轻飘飘的朝不能动弹分毫的白发人抽下去。 白发人刀削般脸庞上,各种狰狞黑炎人脸仿佛也察觉到生死危机来临,齐齐在空中上凸显化形,如同飞蛾扑火般蜂拥而来。 可正也如字面意思般,哪怕飞蛾再多,可在竹枝前面却连阻挡分毫都做不到。 朵朵黑炎一触到青光,立即如同水银融化般,成了竹枝延伸的资粮。 噗,竹枝在白发人脸上抽出一道道深深痕迹,将其狠狠抽回地上,然后尖梢又如灵蛇般往脑门处刺去。 以枉生竹的尿性,既然都出手了自然要做绝点,最好是神魂俱灭为上佳。 就在白发人脸上刚浮出鞭痕之时,一直悬浮在空中若隐若现巨大宅院,也发出咔嚓脆响裂出一道巨大裂缝,差点被这一鞭给生生一分为二。 宅院上空浮出一道道朦胧虚影。 假山瀑布、秋千黑莲、断桥残影,片片好似刚从树下摘下来的绿叶、枝丫…… 可马上就有无数青色竹枝在这些虚影中生出,瞬间将它们如糖葫芦般串在一起。 原本纤细的竹枝如同吞了大补药一般,朝着整个宅院疯狂膨胀延伸,看那作态,竟像想要将它一口吞下般。 可就在这时,轰隆隆,一声闷雷响彻地下洞窟。 这雷声极其诡异,仿佛自所有人心底深处响起的一般。 白发人与寄奴只是神情一顿,便被震慑住心神。 可首当其冲的许洛却是骤然脸色大变,毫不犹豫的朝枉生竹一召。 刚刚还傲睨万物、横行不可一世的竹枝通体微颤,道道紫色雷光自周边凭空生出,在竹枝表面肆虐纵横。 竹枝连缩回许洛身体这点时间都不敢耽搁,就这么生生化作泡影消散。 失去目标的雷光,如有灵性般朝着许洛一涌而上。 这些雷光一现,寄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被部族生生赶入湖泊的那个夜晚。 无边无际的恐惧与寒冷,将她整个心神彻底包裹,好似要将她拉扯进无间地狱。 她连惨嚎都没能发出一声,就被直接震慑得昏迷过去。 白发人倒是没有她这般不堪,可是身周无处不在的黑炎上,所有扭曲人脸齐齐幻化出同一种恐慌表情。 雷声一落,无数人脸悄无声息的消散一空,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许洛额间冷汗淋漓,此时却是连看都没看这些恐怖雷光一眼。 腥红瞳孔中符文疯狂闪烁,死死盯着上方窟顶,仿佛能穿透厚实泥石见到外界景象般。 哧啦脆响此起彼伏,许洛刚恢复过来的肉身立即黑光大作,主动迎上雷光。 紫黑两色光芒在肌肤上纠缠交织,让他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大号灯泡般。 可是看到身周那些被余光溅射,而割裂出来的空间裂缝,就知道许洛现在究竟在遭遇着什么样的痛苦。 此时的百裂谷上空,原本青碧苍穹早已是一副末日景象。 层层叠叠黑云正疯狂朝这里堆砌,无数银色、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如龙蛇般穿梭,光芒炸裂噼啪作响。 下方常年笼罩住整个百裂谷的五彩瘴雾,就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声中,纷纷消散。 谷中那些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诡物凶兽,更是如一只只鹌鹑般匍匐在地,恨不得将整个身体埋进去。 一时间,偌大百裂谷竟然再听不到一丝杂音。 天地间死寂一片,只有雷声好似在不知疲倦般,接连响起。 许洛感觉像是有人拿着锋利小刀,正在自己身上一刀刀凌迟、割肉放血,彻骨疼痛让他不由得闷哼出声。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再如以往那般御使青光修复,而是单凭肉身强悍自发愈合。 那些雷光好似在他身体内寻找着什么一般,光芒愈来愈烈,甚至迅速蔓延至头颅之上。 许洛眼中凶光闪烁,可是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甚至双腿上青光都在逐渐褪去。 他就好似根迅速枯朽的木头般,半死不活瘫倒在车辕上。 这会儿可没人来给他喂灵露宝药,所有伤势疼痛全都只能靠他肉身来硬扛。 幸好白发人这个大敌,此时也好像被竹枝那一鞭给抽懵了般,浮在半空再次化成不会动的雕像。 好半晌之后,紫色雷光才恋恋不舍的从许洛身上消失。 早已被电得如同一根焦黑木炭般的许洛,这时才敢呻吟出声。 道道腥红血迹自五官窍穴中迸射而出,在虚肿漆黑的脸庞上划出道道痕迹。 可下一刻许洛不时抽搐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畅快笑意。 嘿嘿……哈哈…… 笑声回响在死寂一片的地下洞窟中,有些刺耳。 恐怖雷光消失,白发人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他脸上除开那道显目的竹鞭印迹,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那些浮现扭曲人脸的黑炎也好似被竹枝彻底吞噬,再没有出现过。 明明大敌未死,可许洛却还是旁若无人的躺尸,只是眼神颇有些玩味的盯着白发人,好似想看看他还能做什么妖。 此刻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可却丝毫不担心自己安危。 要是白发人能在枉生竹本体一击之下活过来,那许洛也认了! 刚刚若不是紫雷出现的实在太快,白发人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白发人颤抖片刻后,便好似一尊由里至外裂开的瓷人般,自双脚开始一寸寸崩塌。 包括上方那各种奇模怪样的本命物,也包括那座巨大宅院,都在悄无声息的崩裂。 诡异的是,诸多事物崩溃后,又露出那种悬浮人脸的黑炎。 可这次这些人脸却连惨嚎声都来不及发出,无数青须就好像钓鱼般凭空而现,将一朵朵扭曲黑炎拖进虚空中。 许洛稍微恢复几丝气力,便迫不及待用灵识检查了昏迷过去的寄奴。 确认小丫头只是心神受损,自发昏迷他才放下心来。 青牛大车这回也是受创严重,就连慢慢往前驶动,都发出一阵咔嚓异响。 许洛倒没有什么心疼表情,这回生死大劫,连他自己都差点死掉,伴生物受损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命还在,那就有希望。 第二百八十九章 清醒 可还不等许洛走到白发人身前,一声轰鸣响起,身体正在崩溃的白发人猛得整个人炸开。 无数黑炎四处溅射,虽然大部分都被守株待兔的青须吞噬,可仅余的少许,却再次在原地汇聚成一尊新的白发人。 许洛眼神一缩,不会吧,这样都不死?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可脊椎才刚抖动发力,钻心疼痛就传来。 可许洛面上却像根本没察觉到般,反而满是冷漠之色,身形没有丝毫停顿猛得站起来。 “嘶……” 车辕上出现一个由烧焦皮肉粘附成的漆黑人形印迹。 许洛后背、双腿各处直接被扯下一层皮肉,红的血肉、白的骨头,再加上焦黑肌肤,像极了一副妖艳、骇人拙劣画作。 无数腥红血珠先是缓缓涌出,又顺着脊椎低凹处汇成涓涓细线淌落在地。 趁他病、要他命! 许洛从来认为,只有彻底死去的敌人,才是最好的。 他额间冒出细密冷汗,一步一个血印挪到呆立不动的白发人身前。 此时他也是在强撑着一口气,身体其实也早已油尽灯枯,就这么几步路,他都忍不住大声喘息。 许洛一边喘息着,一边将手掌颤抖着朝白发人头颅上摸过去。 那颤颤巍巍模样,让人生怕他下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倒了下去。 可手掌一抚上白发人脖颈处,指尖却猛得生出尖锐利爪,他抱住白发人头颅一把就拧了下来,那态势就跟在树上摘下个椰子般。 嗯? 白发人就跟个没有生命的雕像般,缺了头颅的身体还是伫立不动。 可许洛却呲牙咧嘴的骇出一身白毛汗,他眼睁睁看着手中花白头颅便成一颗硕大青瓜,看那花纹大小,还颇有几分眼熟。 “并蒂瓜!” 饶是以许洛坚韧心性,此时也不禁惊讶出声。 还不等他稳住心神,手中青瓜又如露珠般悄无声息消失。 许洛毫不犹豫的挤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朝后方青牛大车跃去。 若是白发人真还没死透,那他唯一活命的希望便只能是枉生竹。 只是刚才那一击弄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若是再来一次,便连许洛自己都没把握瞒过去。 可直到许洛安然回到车辕,白发人还是没有丝毫动静,这场景委实有些瘆人。 许洛确定这白发人不论是人是诡,还是其他什么玩意儿,绝对、绝对是扛不住枉生竹一击的。 可现在这种死而不倒、神魂全无的状况,又是个什么鬼? 片刻后,许洛看着上方已经被青须吞噬得七七八八的巨大宅院,惊疑不定的心神终于放下。 凭空出现在体内的气血洪流,让他都不自禁的想要呻吟出声。 既然枉生竹都开始吐‘渣’,那就证明那些本命物确实已经被诛灭。 许洛想了想,青牛大车发出咯吱异响,摇摇晃晃的驶到白发人身前。 看着白发人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的脸庞,许洛一咬牙伸手,一道白光从远处疾冲而来落入他掌中,不时发出颤抖嘶吟。 看着柴刀上面那密如蛛网的细碎裂痕,许洛也不禁心里一痛。 这他娘的,得吸多少气血灵物才能补得回来? 唰,刀光一闪而过,白发人头颅再次齐颈而断。 许洛看着地上再次变幻成青瓜的头颅,满脸冷漠,想要装神弄鬼,那就看看到底是你长得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这时离得近了,许洛可以清晰见到,一根白灰相间的发丝自白发人脖颈处,如嫩苗一般抽芽生长,急速长出一颗花白头颅。 许洛手掌一动,森寒白光再次暴起。 可就在这时,一道沧桑沉稳的声音在空旷地窟陡然响起。 “年轻人……” 这一次的白发人,似乎有些不同。 可还不等他说出几个字,刀光已经如轻风般一掠而过,花白头颅远远掉在地上,嘴唇蠕动几下再次化做青瓜消失。 刀光没有片刻停歇,在白发人身体上肆意纵横。 噗哧声连响,白发人身体瞬间裂作无数块。 可是仅仅几息之后,那根宛如扎根在虚空中的白发再次急速蔓延生长,白发人身影再次出现。 许洛心里暗自发狠,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精气来消耗,柴刀一动,如鬼魅般直切白发人脖颈…… “等等,灯笼……” 许洛手中动作猛得一顿,柴刀堪堪停在白发人脖颈前,却没有斩下去。 灯笼? 他说的是厄字灯,许洛心底积存已经的疑惑一下子涌上心头。 厄字灯是他还在三河堡时便得到的第一件灵物,也是唯一足足经过好几次诡物事件后,才全部拼湊完成的玄级灵物,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见到许洛终于住手,白发人僵硬脸庞上陡然浮出生动神情,就好像庙里的泥木雕塑突然活过来一般。 他好像生怕许洛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顾的一刀斩下,飞快挤出几个字。 “你想不想知道这灯笼的来历?” 见许洛眼中满是疑惑神情,可手中柴刀却还是横在颈间动都不动,白发人无奈苦笑。 “这具身体不过是老夫一缕灵识所化,以你不过初入洗身境的修为,是无论如何也杀不死的!” 灵识、神魂,你早说呀,杀不死?呵呵…… 许洛眉心青竹虚影一闪即逝,对付这些诡异玩意,还得是枉生竹出手。 可白发人下一句话,却直接让许洛脸色陡然变得铁青,甚至有几分慌乱。 “住手,别用你身体里的东西!” 白发人竟然好似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枉生竹的存在般,迫不及待的出声阻止。 这下当真是把许洛给吓住了。 他心里陡然掀起轩然大波,自从用枉生竹遮掩住肉身气息后,许洛便再没有碰到过,能一眼看破自己体内情况的人。 这白发人的来历只怕还超出自己的想象! 枉生竹可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也是他的修行之基,谁发现谁死,没有半点折扣可打。 今日哪怕拼着被紫雷再炸一次,这诡异白发人也必须神魂俱灭与此。 做出决定后,许洛反而收起了柴刀,脸上露出温和神情。 “不知老先生知道些什么,可否指点小子几句?” 白发人看着许洛这宛如变脸般作态,嘴角明显抽搐几下,现在的后生小子,啧啧,当真…… 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神情,直接嗤笑出声。 “你小子别做出这副惺惺作态,我看着瘆得慌。 老头子这缕灵识既然落在你这心狠手辣小子手里,那就压根没想过安然离开。 好了,我时间不多了,若不是你身体里那伴生物神通委实来历非凡,你觉得自己身上可有一处值得老夫看中的?” 这番话委实太过直白,即便许洛这般厚脸皮,也不由得尴尬干咳几声。 伴生物? 呼,吓小爷一跳,还以为你这老不死的看出枉生竹底细了,幸好还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 许洛心里暗松一口气,面上更显恭谨。 “那不知道这厄字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厄字灯?” 白发人先看看那灯笼上硕大的‘顾’字,再看向许洛的眼神变得颇为古怪,像似想剖开他脑袋仔细瞅瞅,里面装的是不是全是豆腐,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洛脸色未变,只是手中柴刀却无风自鸣,发出一声脆吟。 白发人目光被柴刀吸引,变得若有所思,最后叹息出声。 “罢了,看在这些……” 说到这里,他视线又看向正高悬在大车上的厄字灯,眼神变幻不定,时而怀念、时而伤感…… “灯笼既然完整落入你手中,那也是一种缘分,叫什么自然随你,况且真算起来它与这名字倒也般配,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就行。” 说到这里,白发人终于将目光看向许洛,上下打量一番后才疑惑摇头。 “你这少年郎身体倒是奇怪,连老夫这道灵识都看不透。 宝光湛然、气蕴内藏,按理说肉身修行应该已达到一定层次,可却偏偏身体又有疾……” 白发人眼中满是疑惑不解。 别说现在许洛已经晋升洗身境,一般的修行者只要开灵成功,普通残疾伤病自然能逐渐痊愈恢复。 可许洛却当真是个奇葩,白发人压根就没往天厌之体这上面想过。 哪怕以他的见识,也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人踏上过修行一道的。 许洛当然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只是安静听着。 白发人嘀咕片刻,目光在柴刀、厄字灯上游移不定。 “至于这灯笼,牵涉到一桩沉年祸事……咦,不对……” 正想解释些什么的白发人猛得转头,死死盯着许洛双眼放光,就如同见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语气甚至有些颤抖。 “你…你竟然从来没有吸纳过这天地间的灵气!” 许洛下意识浮出晒笑,你这老家伙是啥眼神,我不吸纳灵气,难道这身修为是老天爷送的么…… 可突然间,他脸上笑容就僵住,自己真的吸纳过灵气吗? 许洛脑海中浮现出每次修行、战斗、破境时,枉生竹吐出的那些‘残渣剩饭’…… 就因为这个,这混帐不知道在心里骂过枉生竹多少回了! 第二百九十章 疑惑 呃,自从修行以来,许洛好像、似乎还真就没有直接从天地间吸纳过灵气! 这下子,连许洛自己也恍惚了片刻,可马上又反应过来,可是这又有什么问题? 他疑惑看向白发人。 人老成精,一见许洛反应,白发人哪还不知道自己猜测是对的。 这下他好像比许洛自己还要更激动些,甚至原本凝实的身形都开始虚幻不定。 这仿佛触发了什么连锁反应,丝丝缕缕黑炎,再次由内而外朝身周迅速迸射。 白发人脸上惊喜神情一顿,继而露出焦愤神色,张嘴疾呼。 “灵气…有毒…别…”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那些刚刚被消灭干净的黑炎,如同滴进水里的臭黑墨汁般,瞬息将他全身上下渲染。 嗡,无数黑炎自浑身窍穴处喷涌而出,白发人如同瞬间变了个人一般。 一张张扭曲人脸,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脸上交替闪烁,就好像他这具身体里隐藏着无数道神魂般。 一见到这熟悉场景,刚刚被打得像条死狗般的场景,迅速涌上许洛心头。 虽然此时他心里也满是疑惑,可眼下这白发人明显情况不对,他哪里还敢犹豫。 整个人直直撞入白发人怀中,手中一直倒提的柴刀顺势倒撩斩过。 刀光一闪而过。 状态大变的白发人仿佛也彻底失去,刚才那种怎么也杀不死的诡异神通,被柴刀斜斜斩成两断。 可许洛却还是不放心,尸体还没落地,无数青须便自地下伸出,幻化出一张巨嘴,一口就将白发人全部吞下。 轰隆隆,无数黑炎汹涌炸开。 青色巨嘴猛得往外急速一凸,裂出道道缝隙,黑炎自里面呼啸外涌,可马上更多的青须又密密麻麻蜂拥而上,将黑炎生生封在巨嘴中。 下一刻,黑炎仿佛瞬间消失,一根花白发丝在青光外就要幻化成形。 许洛心神一动,青光好像顿了下,可马上又将发丝拖进巨嘴中。 好半晌之后,青光悄无声息消散一空。 许洛无力瘫倒在车辕上,看着死寂一片的洞窟再不想动半根手指头。 刚刚白发人最后明显还想再幻化身形,想跟许洛说些什么。 许洛其实也很想听听,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肯定隐藏着一个天大秘密。 只是此时的许洛,委实已经是油尽灯枯。 那白发人不发癫还好,若是黑炎再出现一次,那他就只能束手待毙。 许洛怎么可能将自己性命,放在这种没有半点把握的事情上面,他宁肯不听那些秘密,有命在,万事才有可能。 “灵气、有毒?” 想到白发人最后拼力挤出的几个字,许洛沉思起来。 这句话乍一看,就像是梦呓之语、无稽之谈,任谁只要脑子没被门夹过,都只会当个笑话来看。 还有毒,那大燕驱邪、御兵两司那么多修行人,咋没被毒死? 要说许洛就这般信了白发人,那当然不可能。 可是每每想及到枉生竹那种种奇怪表现,还有在白石山中那被生生毒死的无名氏,许洛心里又会不由自主的泛起念头。 如果,是说如果,这明显神经分裂的白发人说得是真的,那…… 想到那恐怖后果,许洛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狠狠将心里念头掐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么多修行前辈难道都是死人、傀儡? 合气境之上他没见过,可从合气境跌落的古思炎他可是打过交道的,若是灵气有毒,他会察觉不出来? 越往深处想,许洛越觉得自己可能也沾染了白发人的疯癫症。 而且这白发人那巨大诡宅,怎么看都和在莫水郡引发诡物潮的鬼宅,有几分相似。 还有那些五花八门的本命物,有好些不正是百裂谷诡怪的本命物? 再想及白发人刚出现时,厄字灯那不听使唤的作态,还有头颅幻化的并蒂瓜…… 许洛就觉得这里面总有根线,隐隐将白发人和这些诡物串在一起,难道他就是所有诡怪的源头? 想到这里,许洛都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吓一大跳,赶紧晃晃头,似乎要将脑海里胡思乱想尽数甩出去。 算了,当务之急,还是先走出百裂谷再说其他。 青牛大车辚辚而行,伴随着一阵咔嚓闷响。 许洛坐在车辕上,看着车厢里昏迷不醒的寄奴,还有都快散架的大车苦笑无语。 这回幸好是破境成功,不然当真是损失惨重,亏到姥姥家了! 这白发人竟然还只是一具灵识分身,那他本体得有多强大…… 不行,不能再想…… 可能是刚才大战动静过大,经过暗河洞窟处再没有意外发生,直到眼前隐隐出现光亮,许洛心里不自觉的长松一口气。 世间就是如此奇怪,一个人哪怕他心都是黑的,可总归是下意识向往着光明。 洞窟出口处亦是死寂一片,连那些无处不在的瘴雾,仿佛都消散不少。 许洛不禁摇头苦笑,刚才那阵紫雷肆虐,只怕没把百裂谷里这些诡物屎尿都给吓出来。 哪怕此时青牛大车前行动静相当大,可却没有一头诡物露面。 原本许洛是想着尽快逃出百裂谷,可是见到这一幕,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 危机、危机,是危险亦是机会! 这时诡物大多数都缩在老窝中,那也就意味着若是悄悄摸上门去,那岂不是关门打狗,还不用担心其他狗来帮忙? 再见到身下青牛大车那一步一颤的凄惨模样,许洛牙一咬,富贵险中求,拼了! 大黑化作黑光蓦地从车厢里窜出来,消失在他视线中。 没过片刻,一声隐约的惊喜吼叫在许洛灵识中响起,他再不犹豫,调整大车便朝着吼声传来的方向驶去。 还隔着老远,许洛便见着一黑一红两道虹光,在一处地缝中来回飞窜纠缠。 许洛下意识嘴角一撇,大黑都能跟它平分秋色,十之八九是凡级诡怪无疑。 对于已经晋升洗身境的许洛来说,只能算是鸡肋,顶多也就是让青牛大车恢复速度稍快一丝。 算了,蚊子腿也是肉! 此时大车速度实在太慢,许洛干脆自车辕腾空而起,手中柴刀一甩,寒芒瞬间出现在红光附近。 大黑发出一声尖锐咆哮,狠狠撕咬在红光之上,颇有几分狗仗人势的气势。 红光一顿露出身形,竟是一头全身火红的四耳狐,足有大半个人高,红色皮毛上流光异彩、卖相非凡,可此刻,它漆黑瞳孔里却只剩下无尽绝望恐惧。 疾扑而至的许洛刚刚晋升,身上气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收发自如。 差着两个大境界,灵性早开的四耳狐又怎能不绝望? 嗡,柴刀化作白芒如同流星般一闪即逝。 四耳狐如人而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可又立即戛然而止。 头颅自脖颈处齐齐断开,鲜血在胸腔压力下如喷泉般一涌而出。 可还没等它尸体落地,许洛抓过来的手掌上便涌出无数青须,深深扎入尸体中。 不过几息功夫,原本鲜血淋淋的尸体便迅速干枯腐朽,最后化作飞灰随风吹散。 许洛在原地连停都没停一下,身形又落回车辕上。 看着体内枉生竹送来涓涓气血细流,他无语摇头,这也太少了。 若都是些凡级诡怪,那只怕得猴年马月《魔猿混沌身》才能进阶,倒是柴刀与青牛大车齐齐传来一丝满足欢愉情绪,像是有所进益。 大黑再次消失在视线中,青牛大车徐徐跟上…… “小青,你说那个坏人跑去哪里呢?” 小白看着前方一片狼藉的巨大洞窟,满脸愁苦的问着身旁几乎从来不说话的小青。 两人相貌有八九分相似,性格却是一动一静两个极端。 此时距离许洛离开,都已经过去整整一天。 以许洛怕死性子,走之前肯定会将自己遗留的痕迹气息,毁灭得干干净净,小白又不是修为通天的白发人,哪里还能找得到蛛丝马迹。 小白此刻纯粹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习惯性的碎嘴,可下一刻,她就被小青的动作给惊呆了。 从来没有任何回应的小青,竟然好像听出了她的苦恼。 他在洞窟四处打量一阵后,便朝着许洛进来的那条暗河奔去。 “小青,你去哪里?” 小白连忙跟在他身后,一直到眼前再次出现那处叉道,小青这才停下脚步,朝着暗河下游方向指了指。 小白看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漆黑河道,疑惑看向小青。 “你是说那小子往这个方向逃走了,可是这再往前可是盘须儿的地盘……”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们找不到,不代表别人找不到。 盘须儿的感知可是相当厉害,只要它出马,那小子只要没逃出百裂谷,就肯定逃不出我们手掌心。” 小白兴奋的一拍手,可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怎么,一根白嫩手指却突兀掉了下来。 她小脸一愣,脸上惊喜神情马上变成愁眉苦脸。 “哎,怎么又掉了?小青,看来又只能便宜你了,就当作你刚才想出好点子的奖赏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捡起断指就塞进小青嘴里,小青好似也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咀嚼两下便咽进肚里。 第二百九十一章 蛇蜥 两人速度极快,没走多久便来到一处巨大地下暗湖前。 “盘须儿,我带小青来看你了!” 小白一边发出古怪节奏的欢快呼唤,一边四处打量。 哗啦啦,一头庞然大物带起漫天水花,出现在两人面前。 三角形头颅上一对血红巨眼,好似探照灯般紧盯在小白身上,森森利齿自唇边探出,不时滴下浑浊涎水。 最骇人的是唇边左右两排长长触须,好似条条蟒蛇般在空中盘旋飞舞。 这是一头体形巨大的四脚蛇蜥。 蛇晰好似认出了小白,猛得张开巨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 口水好似倾盆大雨般朝两人淋过来,小白没有任何动作,可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小青却猛得膨胀而起,幻化成巨人挡在小白身前。 他任凭那些涎水浇在身上,手上却蓦地出现一根深灰色绳索似的东西,狠狠抽向蛇晰。 可还不待灰索落下,一声尖叫便自身后传来。 小白脸上满是气极败坏,一把抓住小青幻化出的巨人,如同抓起一根灯草般朝后甩去。 “臭小青,又欺负盘须儿!” 她也没想过小青回答,小脸转向蛇晰如同变脸般露出笑容。 “盘须儿,小青不懂事,你别害怕,来、过来给小白摸摸。” 可是一见到她的笑脸,巨大蛇晰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物,原本正大步朝两人奔来的身体,竟然害怕似的想往后退。 小白脸上笑意一僵,可还是强自笑道。 “你怕什么,快过来,刚刚不是有人打伤了你,小白带你去报仇。” 蛇晰身形一顿,冷漠血红的眼睛泛起一抹愤怒,踌躇片刻还是乖乖在小白低矮身躯前低下头颅。 小白嘻嘻一笑,便落在蛇蜥宽阔背上。 “小青快上来,咱们去追那个大坏人……” 有蛇蜥代步,再加上盘须儿本就生活在这些暗河中,所以它们速度飞快。 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它们奔行路径竟然和许洛走的一模一样。 直到来到许洛杀死四耳狐地方,蛇晰庞大身躯骤然停止,朝着前方地缝嘶鸣几声。 坐在它背上正百无聊赖的小白,眼神猛得一亮。 “你是说,那人气息在这里停留了片刻,这里还有未散尽的血腥味?” 见到蛇蜥长颈连点,小白高兴的一拍手,啪,又一根白嫩手指掉落。 她看都不看,反手就塞进旁边小青嘴里,然后朝蛇蜥叫道。 “盘须儿,加快速度,这回娘娘可不在身边,难得出来一趟,你想要吃多少血食都没人管你。 快、快,那人可是个修行者,那肉应该最是劲道。” 盘须儿附和的嘶鸣出声,庞大身形如同推土机般带起泥尘长龙消失在地缝边,叫声中满是欢快雀跃,还有着一丝丝贪婪。 此时距离许洛钻出地窟已经三天时间。 这几天他没有片刻闲着,有着大黑远程探路,再加上厄字灯、通幽术近处感知,哪怕有瘴雾阻碍灵识感知,百裂谷的诡怪凶兽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许洛一路走来,几乎是哀鸿遍野。 除开丰厚灵药收获,青牛大车便得益最大,估计这也是它跟着许洛以来吃得最饱的一回。 大战过后破破烂烂、满是裂缝的车厢,早已恢复如新,车顶上方凶猿雕像更是莹光闪烁,明显灵性大涨。 可此刻许洛脸色却有些难看,已经整整近两个时辰,他已经没见着一头诡怪。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诡怪凶兽另有沟通方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随着他在百裂谷大开杀戒,那些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凶兽,竟隐隐有些躲着青牛大车的意味。 这让急需精血灵气补充的许洛,心底暗自骂娘。 你说你们就是些诡怪,一个个那么聪明做甚,不要怕、不要怂,就是干! 前方再次传来大黑惊喜吼叫,许洛神情一喜,大车毫不犹豫的朝声音传来方向急奔。 还未靠近,高悬上方的厄字灯已经自发燃起,腥红烛焰照亮方圆十丈范围。 许洛已经打定主意,这回绝不再让这头脑子进水的凶兽逃走。 腥红烛焰逼开浓郁瘴雾,露出大黑正凶悍扑跃的身形,还有那正与它对峙的一头独角豹。 “黑斑豹!” 一见到豹身上那道道黑白条纹,许洛下意识惊喜大叫。 倒不是说这头凶兽气血有多充沛,而是它头上那支独角,正是诸多丹药不可缺少的配药之一。 黑斑豹本就少见,而要长出独角,则只有生出灵智百年以上的母豹才有可能,极其少见。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可出乎许洛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烛焰刚一照到黑斑豹身上,刚还在对大黑龇牙咧嘴的黑斑豹,好似想到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般。 高高扬起的长尾猛得往股沟一夹,呜咽一声掉头就跑。 许洛见到这一幕,差点没从车辕上摔下来,他嘴角抽动看着黑斑豹消失在瘴雾中。 原本以他的速度,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及时追过去,那头黑斑豹根本就不可能跑掉,可不知为何,突然间他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青牛大车缓缓停下,许洛小心翼翼的走下车辕。 晋升洗身境之后,他的肉身强度已经攀升至一种极端恐怖的程度,这也导致向来都是虚不受力的双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随着这几天伤势渐复,许洛渐渐发现双腿传来的知觉愈发敏锐。 这几天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尝试着丢掉木拐,扶着大车走上几步。 “许洛,你小心些!” 刚刚清醒过来的寄奴面色还有些苍白,一直呆在莲花丛中恢复,可这会儿又见许洛尝试行走,还是忍不住钻出车厢叮嘱出声。 许洛朝她摆摆手,然后扶住大车颤颤巍巍跨出左脚。 咔嚓轻响在身体里响起,先是脚尖着地,脚踝受力传来刺痛,整条腿微微有些发抖可还是顽强的撑了起来。 许洛脸上露出狂喜神色,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稍微松了些力道。 左脚再次传出一连串爆豆般脆响,可还是牢牢支撑起身体重量。 许洛屏住呼吸双手微微松开,仅仅只是虚扶在车辕上,同时跨出另一只脚…… 足足好半晌之后,许洛终于一咬牙双手毅然垂在腰侧,仅凭两条腿的力量站了起来。 酸痒麻痛诸多感觉瞬间传至脑海,可这一刻,许洛却只感觉到一阵发自心底的畅快欢喜,好像比自己修为又进阶还要更加欢喜几分。 自从来到这方世界,这一幕不知在他脑海里幻想过多少回。 天知道,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许洛却吃过多少苦楚,经历过多少凶险,这才能靠自己力量站起来。 “寄奴,快看,我站起来了!” 许洛下意识的看向寄奴,脸上明明挂满笑意,可不知为何,眼眶却微微泛红依稀带着几许水雾。 寄奴看着高兴得像个孩子的许洛,连连点头。 这会儿的许洛看上去,好像有些幼稚,可她却莫名觉得这个男人愈发真实。 终究是这么多年没有走动过,许洛仅仅走出几步,双腿便再次传来熟悉的无力感觉。 他长吸一口气,心知不能操之过急,只要迈出了第一步,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够自由畅快奔跑。 双手一用力,许洛又重新跃上车辕。 他看着还在微微发抖的双腿,又不由得咧嘴嘿嘿笑起来,像个傻子一般。 寄奴坐到他身边,小心将双腿搭在自己结实修长的双腿上,无师自通的轻轻揉捏起来。 “寄奴,我马上就能站起来了!” 许洛好像都不会说其他的,只是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再没有半分往日里的冷静沉稳。 寄奴欢欣点头。 “嗯!奴家刚才看见了。” 其实两人都知道,别看许洛刚刚走了两步,可是这双腿要想恢复正常,那绝对是一段十分漫长的时间。 可此刻两人都选择了忘记,无论前方路途多么坎坷,可只要有希望,那总归是能走到终点的。 良久良久之后,许洛心神才重新恢复冷静。 他看着还在小心按摩双腿的小丫头,不好意讪笑几声。 “抱歉,刚刚着实太过激动……” 话还没说完,寄奴已经伸手堵住他嘴唇。 “奴家知道的,可无论许洛是什么样子,奴家心里一样欢喜。” 许洛心里一暖,将她小手攥下握在掌心,突然探头在寄奴俏脸上香了几下,然后才笑嘻嘻说道。 “别按了,这不过是刚刚开始恢复罢了,没那么快好的。 这些天一直厮杀不休,去做一顿好吃的犒劳犒劳五脏庙。” 寄奴听话的钻进车厢忙活,刚支开她的许洛,脸上嬉笑神色却猛得一收,转头朝后方瘴雾深处看去。 就在刚才,他灵识中似乎察觉到一丝凌厉杀机,可这会儿却又没了动静。 不过,百裂谷这种鬼地方,再加上这些恼人瘴雾,似乎出现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许洛看了眼,还在任劳任怨不停摇曳烛焰的厄字灯,摇头暗自失笑。 罢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白发人那般凶厉大敌自己都活了下来,短时间内这百裂谷应该还是安全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兽潮 许洛想了想也跟着钻进车厢,车厢顶部镶嵌着一枚月尘珠,亮如白昼。 厢壁上灵光闪烁,繁琐符文不时泛起一阵莹光,将大半个车厢笼罩在内。 符文阵里各种姹紫嫣红的植株,挤得密密麻麻,而最中间正是枉生竹三尺来高的本体。 此刻光滑竹身表面,挂满了宛如珠链般的灵露,晶莹剔透,在光芒照耀下折射出绚丽光泽。 青牛大车虽然之前吞噬石镜后,内部空间扩大过一次,可有寄奴这小丫头跟着,这外间早已被诸多灵药占据。 特别这次百裂谷一行,除开枉生竹吸纳的灵气精血,收获大头便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灵药。 许洛小心避开脚下走进里间,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他看看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寄奴,便轻车熟路的钻进旁边盥洗室,果然药浴桶已经在扑通冒着热气。 许洛钻进木桶中便忍不住呻吟出声,心神也彻底放松下来,这段时间也着实累坏了。 在青牛大车后方浓雾中,一个庞大如小山般的身影正悄无声息趴俯在地。 三角形头颅上站着两个矮小身影,正是一路追踪而来的小白两人。 能够阻止许洛灵识的瘴雾,在两人眼中好似不存在,许洛一钻进车厢,小白立即嬉笑出声。 “这个瘸子也真真是胆大包天,在咱们的地盘竟然还敢停下休息?” 小青还是沉默无语,像个影子般站在她身后,倒是身下的盘须儿却好像听懂了般,长颈连点。 小青拍拍它巨大头颅。 “盘须儿,可还能再往前一些? 这人既然能伤到你,想必也有些本事,咱们就一直吊在他身后,待他下次出手时,那就是他的死期。” 盘须儿往前一窜,庞大身体竟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可才前进几十丈,让小白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青牛大车竟然也跟着前行起来。 而且那一直照耀大车周边不远的腥红烛焰,竟好似发现了什么般,烛焰合成一束笔直往盘须儿方向照过来。 这下不用她吩咐,盘须儿又如同触电般飞速退入身后浓雾中。 看着腥经烛焰自前方不远处扫过,小白脸上紧紧皱成一团。 这鬼灯笼竟给她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那能控制这种灵物的许洛,真得就像他表现出来那般水准? 这会儿她还不知道,在她心目中神通无敌的府主大人,已经阴沟里翻船死在许洛手里。 再加上水神娘娘带着小烟返回清水河养伤,她这时颇有些犹疑不定,毕竟水神娘娘派她跟来主要是打探府主踪迹,以防意外发生。 小白越想越不踏实,她看着逐渐消失在浓雾中的烛焰,眼睛转了转,突兀露出一抹狡黠神色。 她趴在盘须儿大头边轻声耳语几句,然后盘须儿几个飞跃,径直跳入到最近一处地缝中…… 足足将近一个时辰,精神焕然一新的许洛终于钻出车厢,青牛大车继续往前辚辚而行。 许洛好似不经意间往后方扫了几眼,便不再理会。 大车调整方向,朝大黑传来信号方向汇合。 这次距离好像有些远,哪怕青牛大车全速前进,也快半个时辰后才见着大黑所化流光。 砰的一声闷响,浓雾中飞出大黑有些狼狈的身形,重重摔落在地,显然刚刚一击它吃了大亏。 许洛脸上来了几分兴趣,大黑虽然战力不算强横,可是躲避逃窜的本事着实不小。 这凶兽竟然能将它生生自虚化状态击溃,看来不可小觑。 随着厄字灯照耀,凶兽也显露出身形,这是一头哪怕许洛在典籍中都没见过的凶兽。 健壮结实的狮子身躯,上面顶着颗小小狐狸脑袋,看上去极不协调。 柔韧黑毛直接拖至地上,身后高高扬起的尾巴尖端长着一颗砂锅大小的尾锤,仅仅只是一个晃动,竟然在空中带出道道残影。 此刻一见青牛大车出现,凶兽漆黑小眼中立即露出浓重警惕神色。 许洛心神一动,便将还在不甘咆哮的大黑召回车厢。 这至少是头厉级凶兽,哪怕站在那里不还手,大黑只怕都咬不动它。 此刻厄字灯烛焰一照到凶兽身上,那些黑色长毛便泛起一阵光泽,将焰光牢牢挡在身外。 许洛心里其实有些疑惑,现在他可以肯定这百裂谷里所有诡怪,绝对有一种神秘联络方式。 那既然这样,这头狐首狮又怎么还不逃走? 看它此刻作态,也不像是脑子被门夹了的样子。 想到这里,许洛若有所思的朝后方浓雾看去。 可就是这一眼,立即让他脸色大变,毫不犹豫的催动大车,宛如逃命般朝挡在身前的狐首狮撞去。 此刻在后方层层叠叠的瘴雾,竟然如海浪般汹涌朝大车滚动。 连一直牢牢护在大车四周的烛焰,都开始泛起涟漪,就好似浓雾中正有什么恐怖生灵扑过来般。 轰,大车与狐首狮狠狠撞在一起。 许洛自车辕上一跃而起,手中柴刀拖出一道森寒白芒,笔直斩向被撞飞的狐首狮脖颈。 轰隆隆,这边轰鸣声刚刚落下,身后浓雾中便传来了万马奔腾般的巨响。 嘶,一声似曾相识的嘶鸣在许洛耳边响起,他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分明是地下洞窟中未曾露面,就搞得许洛狼狈不堪的那头凶兽。 这嘶吼声就像一个信号,无数或高亢激昂、或阴沉狠毒的厉嚎怪叫,自浓雾中接二连三响起。 前方狐首狮漆黑瞳孔蓦地变得通红,粗壮爪子狠狠拍向柴刀。 许洛眼神一厉,心里暗骂,特娘的,这些玩意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竟然还知道聚众而击、前后包抄? 哧,锋利柴刀如切朽木般,将狐首狮爪子斩断。 可它那双小眼里却没有半分愤怒疼痛,只是朝着身周瘴雾张嘴一吸,五彩毫光便在断爪伤口处涌动。 与此同时,长长尾锤在空中一闪便消失不见。 许洛心思急转,伸指一弹柴刀,森白流光再次斩向狐首狮脖颈。 手掌生出尖锐利爪,却朝前方空处狠狠一攥,那刚刚消失不见的尾锤被他生生自虚空中扯出来。 许洛浑身气血汹涌,在上方形成凶猿头颅,无边无际的巨力在他体内经脉疯狂奔涌。 他下意识长啸出声,抓住长尾的手臂一抡。 浑身长毛纠缠成巨网,死死挡在柴刀前的狐首狮发出一声惊吼,身不由己的被巨力掀起。 顿时,一直在寻找间隙的森冷白芒,不偏不倚自它脖颈处一绕。 噗通,狐首狮眼中所有凶厉狡黠在这一刻通通消散。 齐颈而断的头颅摔落在地,粗壮的身躯,却被许洛狠狠甩向后方正汹涌弥漫的瘴雾中。 下一刻,浓雾立即传来一声惨嚎,显然有个倒霉蛋被砸得不轻。 许洛手掌一伸,刚吸食过精血的柴刀凭空出现在掌心。 他没有片刻停顿,柴刀拖起残影便狠狠斩向身前。 一道黑影破开浓雾,快如闪电般袭向面门。 叮的脆响传来,许洛身处半空无处借力,重重摔落车辕。 那道黑影也比来时更快三分的速度,倒飞回浓雾中。 许洛心神一动,刚刚停下的青牛大车化作流光,不管不顾的往前急冲。 仿佛发现了许洛的意图,浓雾中凶兽再顾不得隐藏形迹,咚咚巨响传来,整片大地好似都开始颤抖。 一头庞然大物以与其体形极不相衬的速度,飞快追了上来。 更可怖的是,在它身后、脚下,还有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凶兽,正如潮水般朝这个方向涌来。 许洛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怕是把整个百裂谷凶兽都纠集到一起了。 说实话,若是单对单,这些凶兽几乎没有哪头能硬接许洛几下。 可许洛只是个人,不是神,还是那句话,无论在哪个世界,人多才是王道! 这么多凶兽一涌而上,哪怕许洛全身铁打的,只怕也会被锤成渣渣。 更何况除开这些表面上的危险,在许洛敏锐灵识中,一直还有股若有若无杀机不时萦绕身周,让他有种被针扎般的刺痛。 青牛大车破开前方瘴雾,轰隆隆飞奔。 这个时候,那些能隔绝灵识感知的瘴雾,就显得特别烦人碍事。 许洛几乎大半心神都放在探查前路上面,生怕一个不小心冲进地缝,那今日只怕会被生生怼死在这里。 有些速度快的小型凶兽已经快要追到大车,许洛将手中柴刀一甩,森白流光狠狠斩飞一头正准备搭上车尾的花猞。 他伸手将高挂在上方的厄字灯取下,翻身跃上车顶。 柴刀化作流光在四周纵横交错,溅起一蓬蓬血花。 许洛面上毫无表情,浑身气血不要钱般灌入厄字灯中。 得到气血加持,厄字灯红烛噗嗤一声,焰火喷涌而出,身后紧追而来的凶兽顿时齐齐身形一滞。 烛焰一照,离着近的凶兽通红瞳孔中,隐隐有火焰升腾,突兀不管不顾的朝身边同伴疯狂撕咬。 剩下还残留着心智的凶兽,也被神出鬼没的柴刀一一斩落。 一旦这些凶兽身上有了伤口,烛焰便会立即趁虚而入,只需要几息功夫,被烛焰缠上的凶兽便会烧成一堆灰烬。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中招 许洛暗中长出一口气,可心中警惕却未敢放下半分。 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让他最担忧的是被那头巨大蛇蜥模样凶兽缠上。 都不需要将他如何如何,只要稍微耽搁些时间,密密麻麻凶兽群就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许洛脸色愈发冷峻。 由于青牛大车需要时不时避开地缝沟壑,导致速度时快时慢,而后面凶兽却没有这些顾虑,眼看着两方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许洛突然眼角一缩,灵识感知中前方再次出现一道地缝。 这道地缝格外巨大,在浓雾阻碍下,灵识竟然一时探查不到两端边际。 许洛心里正在暗自叫苦,突然无数条粗大莲根自车厢中迅速延伸而出,如铁索般径直伸过地缝,深深扎入浓郁瘴雾中。 寄奴脸色苍白的自车厢中探出头。 “许洛,大车交给我,你专心对付后面那些凶兽。” 这时可不是客套的时候,许洛只来得及朝她点点头,便将还在后方不时偷袭凶兽的柴刀伸手召回。 一头黑斑豹咆哮出声,锋利尖爪朝着车壁抓来。 许洛嘿嘿冷笑出声,柴刀蓦地爆出尺许长白芒,刀光在豹颈处一闪而逝,黑斑豹连惨嚎都来不及发出,便摔倒在地。 此时大车已驶入莲根组成的索桥,速度陡然慢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凶兽也跟着大车冲上了索桥。 下方莲根发出一声声咔嚓脆响,许洛心中略有些焦躁,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就在这时,后方突兀传来一声尖锐嘶鸣。 那头庞大巨蜥眼看着大车就要越过地缝,四条小柱子般的巨腿猛得重重踏地,庞大身体竟然腾空飞起朝这边扑过来。 巨蜥身体还没落下,带起的呼啸劲风已经让大车陡然一沉。 下方莲根咔嚓声不绝于耳,已经有好几根猛得断开,与此同时,那道长舌再次化作黑光直刺许洛面门。 许洛伸手一召,柴刀精准无比的斩在舌尖上,发出锵锵之声。 他身形借力弹起,往上方凶猿头颅一合。 顿时,青黑两色光芒陡然大作,许洛瘦削身形生生拔高一大截。 一声响彻苍穹的怒吼,以青牛大车为中心横扫四周虚空。 正尾随其后的众多凶兽,齐齐身形一顿。 这时许洛竟然主动自车顶跃下,身形还未落地便如星丸跳跃腾空,自凶兽身前一掠而过。 噗嗤声连成一声,下一刻众多凶兽身躯便齐齐断作两截,掉落地缝。 “寄奴,小心!” 许洛没有回头,出声提醒的同时,柴刀在空中幻化出无数残刃,狠狠斩向下方莲根索桥。 崩、崩,本就已承载至极限的莲根应声而断。 电光火石间,寄奴宛如心有灵犀般,纤细十指上再次飞出莲根,如劲弩般深深扎入对面崖壁。 猛然下坠的青牛大车还没来及撞上崖壁,便被莲根死死拉扯停在半空。 许洛一脚蹬在崖壁,人已经借力飞起,柴刀如游鱼般在他身周飞舞纵横。 森寒白刃势如破竹,笔直撞入正堆砌在崖壁边疯狂咆哮的凶兽群中。 那些有飞行能力的凶兽,更是许洛重点照顾的对象。 往往它们身形刚刚腾空而起,便有森寒刀芒自下方一闪而逝。 这些普通凡级诡怪,根本就不是锋利柴刀的一击之敌,刹那间,地缝之上宛如刮起一场腥风血雨。 许洛宛如一抬推土机般,在凶兽群中横冲直撞,几乎没有任何凶兽能撑住他随手一击。 这时身后一股庞大杀机,突兀直刺他背心要害。 许洛想都不想身体已经本能做出反应,生出利爪的手掌反手一捞,便将隐晦袭来的长舌死死抓在手中。 噗哧,锋利尖爪在黑色长舌上划出深深豁口,鲜血飞溅间,许洛也被长舌上袭来巨力顶飞。 可他似乎早有预料般,如同炮弹般撞入前方一头不知名巨兽怀中,巨兽哀嚎出声,无数道血箭在后背炸开。 两方一触即飞,许洛身形弯成一张大弓反而借势撞向巨蜥本体。 他还没晋升洗身境时便不怵这盘须儿,这会儿哪里会畏惧什么。 若不是凶兽数量实在是太多,许洛肯定让这头不知死活的巨蜥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盘须儿又被最为痛恨的敌人伤到同一处地方,新仇旧恨加到一起,让它情不自禁的仰头狂嘶出声。 唇边长须如灵蟒般,尖端高高仰起。 嘶吼声中,许洛此刻就如同一只作死的小蚂蚁正在试图掀翻大象。 在他身体落在巨蜥胸口时,那些长须早已如铁索般狠狠抽在他身上。 哧溜溜,一道道火花在他身体溅射,巨力直透肺腑,震得许洛下意识痛哼出声。 砰,许洛身体狠狠撞在盘须儿浑身坚硬鳞甲上,可下一刻,一连串剧痛便自撞击处传来。 许洛长嘶一声,只见那些受到撞击的鳞片,竟突兀笔直竖立起来,像极了一片片排列整齐的锋利刀刃,将许洛身体割裂出道道血口。 嘿嘿…… 剧痛刺激下,许洛脸上反而浮出一丝狞笑。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上利爪冒出腥红光芒,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直直插入盘须儿胸口。 那些刀枪不入的鳞甲在红光之下,宛如嫩豆腐一般,被许洛顺势自胸口处直直撕裂至下腹,喷涌而出的热血。宛如瀑布般照着许洛当头淋下。 噼里啪啦,长须如同冲城槌般砸在许洛身上。 可许洛尖锐指尖却死死抠住盘须儿身体中,身体每受一次撞击,他便借力在那庞大躯体上划出一道道深深伤口。 锋利鳞片同样也在他身上割裂出伤口,可鲜血还没来得及涌出,伤口处便有肉芽疯狂生长,瞬息间便又将伤口粘连在一起。 《魔猿混沌身》这门神通终于在许洛洗身境之后,展现出它的逆天之处。 可以说,现在的许洛只要不是一击伤到致命要害,那几乎就跟个打不死的铁人一样,像这种皮肉之伤,只怕还没等仗干完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盘须儿显然也没想到,许洛这只小蚂蚁如此难缠,就跟个打不烂、嚼不碎的铜碗豆般。 反而这几息功夫,它胸腹间鲜血却几乎跟条小河般往下淌,从来都是它仗着身体欺负别人,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有只两脚兽给它好好上了一课。 盘须儿疯狂抖动着身体,想将许洛震下来,身上片片鳞甲张开,让它看起来像一座巨大的刀山一般。 说老实话许洛这一番疯狂输出,若是敌人是正常人,只怕血都已经流尽而亡。 可放在盘须儿身上,就跟削铅笔时划了个口子没有什么区别,反而剧痛刺激得它动作愈显疯狂凶悍。 见许洛还跟个跳蚤般上下窜过不停,一支巨爪悄无声息抬起,狠狠朝着他按下来。 巨爪还没落下,投下阴影就已将许洛全身笼罩,耳边凌厉气机好似刀子般呼啸刮过,扑面生寒。 许洛看着被另一支巨爪护得严严实实的脖颈要害,只能无奈叹息. 伸手一召,正在崖壁前疯狂杀戮凶兽的柴刀蓦地消失在空中。 下一刻,盘须儿胸前猛得爆发出一团白芒,直直迎上拍下的巨爪. 噗嗤闷声响成一串,白芒直接没入巨爪中,然后自爪背处透体而出,巨爪掌心裂开一个可见天光的大洞. 盘须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自狰狞大嘴中疾射出一道黑影,狠狠击中正在消散的白芒。 许洛闷哼出声,被长舌一击逼得现出身形. 后背处肉眼可见的高高肿起,可马上又在黑光消弥下,迅速复原. 这一回合明显是盘须儿更加吃亏,照这样下去,它迟早都会被许洛活活磨死,这一刀也当真彻底打痛了盘须儿. 它仿佛失去章法般,一直挡在咽喉前的完好巨爪终于忍不住拍了过来。 许洛眼前一亮,浑身窍穴疯狂涌出血气汇成巨大凶猿头颅,他自己却如同作死般,拖刀就朝着巨爪撞了过去. 嗡,眼看着巨爪就要及身之时,由于速度过快,许洛已经在身后拖出一道血红雾龙。 凶猿头颅猛得睁开了眼睛,刹那间风停雾止。 腥红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事物如同被冻结一般,连巨爪带起的气机涟漪,都瞬间变成蜗牛挪动,缓慢无比的朝外扩散。 许洛身形如星丸般在巨爪缝隙间一跃,便出现在盘须儿脖颈前,手中后拖的柴刀顺势一撩。 天空中好似亮起一轮凄美残月,森冷月华直直剁向粗如巨柱的脖颈,最喜欢砍脖子的柴刀下意识发出舒畅长吟。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稚嫩的女娃童音在许洛耳边、心底深处响起。 “你看我是男是女?” 咦,竟然是个女娃? 对于敌人突兀出现,许洛心底并没有多大意外,心底莫名而来的警兆让他一直没有全力放开手脚与盘须儿厮杀,只是有些奇怪竟然会是个女娃。 就当他心底涌起这个念头时,原本灵动活泼的感知立即一滞,视线中所有景物全都被按下暂停键般。 还不等他心底暗叫糟糕,原本在四周层层叠叠的瘴雾瞬间沸腾起来。 一幕幕似是而非、影影绰绰的画卷,陡然降临在这片空间。 第二百九十四章 祈愿景 盘须儿、凶兽群、许洛,甚至包括青牛大车里的寄奴,动作齐齐停顿,然后便陷入到遮天蔽日的幻象中…… 这是一处典型的普通大燕百姓院子,天南地北随处可见。 东西两边厢房再加上主屋,前方围了个小院子,有水井、秋千、破桌椅,墙角处还种了些花果葱白。 许洛看着手中破烂柴刀发愣片刻,然后上下打量起现在这具结实身体。 这回他倒没有不能掌控身体,可是一抬手,手中柴刀便顺着僵硬轨迹砍在下方圆木上。 他机械的抽出柴刀再次砍下,还是一模一样的轨迹,就好像他所有的动作,都已经被人设定好,他要么不动,一动就得按着原本轨迹行动。 “青郎,你已经忙活许久,不如停下休息一会?” 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袅袅走近,不等许洛回答,她便已经心疼的用手绢擦拭着他额上汗珠。 许洛顺手将劈好的木柴收拢到一堆,这才抬头轻笑出声。 “娘子有孕在身……” 说到这里,他声音猛得停顿下来。 眼前这妇人面容明明极其陌生,可此刻在他眼中却是变幻不定,有时是寄奴、有时竟然是古惜夕。 许洛心里一凛,这鬼东西幻象竟能引动他心神。 他瞬间将灵识收缩,任由这具身体自由发挥,果然妇人又变成一张完全陌生的俏丽面孔。 男人一开口,脸上就自动挂满温柔笑容,还接上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你自己还需要多加些小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担心的扶着妇人往屋里走去。 在这短短几步路,许洛尝试过好几次,他可以随意停下男人任何动作,可是只要再重新开始,又会自动接上刚才断开之处。 就像一部正在播放的电影,他可以暂停,但想要知道大结局,就必须老老实实演完。 这场祈愿景好似再没有其他人,连那些同时陷入的凶兽、盘须儿都不知踪迹。 许洛两人每天就是按部就班,沿着别人划好的轨迹生活着,吃饭、劈柴、休息…… 这夫妻俩明显生活极其窘迫,家中使用的器物、吃食也只是勉强将就。 而两人最主要的话题,便是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而且是一对孪生子。 随着时间过去,妇人的肚子也愈发显怀。 可是许洛却感觉到妇人好似有了心事,再没有刚出现时那般快活,他知道关键节点应该要来了。 果然有一天他又机械似开始劈柴时,妇人走过来却没有给他擦汗,反而忧心忡忡的坐在他身边长叹出声。 “青郎,你说奴家肚子里是男娃还是女娃?” 许洛一愣,第一反应就是男娃女娃不都是一样么? 可遂即反应过来,这可是在绝灵域,自己这种想法才算是大逆不道。 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种封建落后时代,男丁的重要远远超出所有人想象,便何况,他现今也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也轮不到他有什么想法。 “嗯…我觉着应该是男娃,百草药铺王医师不是已经看过了,你还在那担心什么?” 果然自男人嘴里吐出的话,没有出乎许洛的预料,可是妇人还是愁眉不展。 “王医师也只是说有七八成把握,那万一要还是女娃那可咋办? 你眼看着已过不惑之年,奴家身子又不争气,这费去多少银铢、心血才怀上的,若是此次不成,那家里这窘况可没法再去抓药调养进补。” 许洛察觉到这具壮实身体微微一震,显然这番话是真切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可男人马上又反应过来,赶紧温声安慰。 “这些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你现在最紧要的便是放宽心,将身子养好,好给我生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妇人虽还有些郁郁不乐,可在男人的安慰下还是强自挤出笑容。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在这天深夜,妇人房中发出一连串凄厉惨叫,男人满脸焦躁在门外慌乱徘徊,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般。 “啊……” “用力…看到头了,白三娘再加把劲……出来了…” “呜、哇哇…” 随着稳婆的惊喜大叫,一声嘹亮的婴儿哭泣自房中传来。 男人朝着房门处急奔几步,又强行停住,双手握成一团都捏得青筋根根凸显他都没有在意。 生下一个新生命,妇人的哭喊并没有停止,反倒是愈发凄厉,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弱。 她怀得是一对孪生子,这生第二个妇人明显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常说女人生娃,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一趟,何况这妇人还要走第二趟。 房里稳婆还在那里不停安慰鼓劲,可妇人已经开始声嘶力竭,不时发出如同被扼住脖子般的抽气声。 门外男人脸上开始变得恐惧紧张,身体如筛糠般剧烈颤抖,额上汗珠滴滴淌下。 他不自禁的伸长脖颈朝着房里张望,哪怕明知隔着道木门什么都看不到。 “用劲…啊…白三娘,可千万别睡,想想孩子…” 随着稳婆的一声声呼唤,妇人仿佛激起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哭喊出声。 “我的孩子……啊…夫君…奴好痛……” 男人只觉得那哭嚎声,就好像一根根针扎在心尖上般,他再无力支撑身体,双手死死抱头蹲在门外,还不时握拳使劲砸脑袋。 此刻的每一息,都好似让人度日如年。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咯吱,房门一下子被拉开,一个身材粗壮、满脸大汗的老婆子抱着个梅花襁褓出现在男人身前。 “青四郎别怪我,这趟活老婆子尽力了!” 男人仿佛死刑犯听到判决书般,一屁股瘫在地上,嘴唇上下张合打颤勉强吐出几个字。 “我婆娘、婆娘怎样呢?” 稳婆一愣,才知道自己的话明显让男人误会了,她擦擦快要流进眼里的汗珠,将手中襁褓递过来。 “放心,白三娘命好熬了过来,只是精力损耗过多,再加上失血暂时晕睡过去了。 可是、可是肚子里两孩子却只生下来一个,还是个千金,你看看。” 男人长长吁出一口气,怒目瞪着讪笑不已的稳婆,可看着那小小襁褓,最终捏紧的拳头又骤然松开,小心的接了过来。 看着那张皱巴巴的丑陋小脸,男人下意识浮出一抹欣慰笑容。 可随着稳婆的话吞吞吐吐说完,男人脸上笑容逐渐变得有些生硬。 稳婆还在那里习惯性的说着恭喜吉利话,可没注意到在烛火照耀下,男人神情越来越难看,最后甚至有些狰狞可怖。 他猛得伸手出攥住稳婆衣领,将她拖到眼前。 “怎么是个女娃,你个老不死的在捣什么鬼,王医师明明说得是带把的!” 稳婆先是被男人突然暴起吓一大跳,可反应过来后就立即破口大骂。 “好啊,青四郎你这个没良心的,说得什么胡话? 当年你这混帐,都还是老婆子从你娘肚子里抱出来的,我花稳婆的名声……” 可说到这里时,她看到了此刻男人脸上,那已经好似要吃人的凶恶表情,剩下的话顿时卡住了。 稳婆嘴唇蠕动几下,又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容。 “倒也有个男娃,可那孩子命不好,出来时、出来时就、就没了…” 没了、没了…… 男人只觉得脑子轰隆一下炸开,稳婆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眼前视线仿佛变得有些颠倒,只看见两瓣血盆大口在上下张合,好似正是这张嘴把自己儿子给吞了一般。 他鼻间开始喘着粗气,粗糙大手下意识捏紧,他想要阻止那张血盆大口再说话,让它将自己儿子吐出来。 果然随着时间过去,那张血盆大嘴越张越大,好像在吞吐着什么。 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一声熟悉至极的虚弱呼喊。 “青郎…让奴看一眼孩子。” 这声音终于让男人恢复了几分神智,看着已快要在手中上气不接下气的稳婆,他连忙赶紧松开手,后怕的连退了好几步。 若是没有妇人那声呼喊,只怕这花稳婆真就会死在他手里。 “嚯、嚯…呼…” 稳婆擦拭一下眼角淌出的泪水,满脸劫后余生,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男人,张牙舞爪怒骂。 “你个短命鬼,是想吃席了? 杀人要偿命的,你个没良心的,枉老婆子自小看着你长大……” 男人也知道自己刚才着实是鬼迷心窍,被骂得连头都不敢抬,索性用襁褓挡住羞愧面容。 幸好,这时房里又传来了妇人焦急呼唤。 男人脚步动动又停下,朝着稳婆鞠躬行礼,小声小气结巴出声。 “花婆婆…我刚才是气极攻心犯癔症了,当真该死,你老小心身体,别生气……” 花婆子看着他这副愧疚模样,想到刚才那个还没来得及眼开眼的苦命孩子,心里顿时软下来,虚抬的手没好气在男人脸前空抽了两巴掌。 “混帐小子,还不快滚进去看下你家婆娘! 当真是个短命鬼,老婆子真真是上辈子欠了你家的……” 她还在这里心气不平、絮絮叨叨,男人则自知理亏,如蒙大赦般往房里逃窜而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作孽 片刻后,房里便响起妇人悲喜交加的抽泣声。 “我可怜的孩子…啊…” 门外还在骂咧不休的老婆子猛得一顿,然后长叹出声闭上了嘴巴。 可就在这时,一直在冷眼旁观的许洛,意识却猛得自生出颤栗感觉。 他毫不犹豫的,将灵识蜷缩在青四郎脑海深处。 而整个院子所有动静,却在这刹那间骤然停顿,一道若隐若现的纤细长索凭空出现在屋子上方,一闪即逝。 仅仅片刻后,院子中所有景物又一下子活了过来。 老婆子还在摇头惋惜、妇人白三娘抱着个红色襁褓垂头哭泣,青四郎木然无语…… 可突然间,又一声低弱的婴儿啼哭惊醒了所有人,白三娘不敢置信的举起手中襁褓,颤抖大叫。 “夫君、不,花婆婆、婆婆……你快来看看,这孩子、这孩子是不是活了?” “说的什么糊话…” 花婆婆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一探头见到那还在微微颤抖的襁褓,所有话又咽进喉咙里,愣了下后连赶几步抱起那早已被她判定死亡的男婴,就跟见了鬼一般。 “哇哇…” 襁褓里再次传来一声清脆哭泣,花婆婆手臂一颤,差点没被将襁褓丢在地上。 可她终究还是个心善的,老脸露出一丝笑意。 “我老婆子当真是瞎了眼,接生了一辈子还差点做孽,这就好、这就好,这娃娃是个命硬的!” 白三娘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大喜大悲之下直接又晕了过去。 青四郎脸上则露出欣喜若狂神情,眼巴巴看着那还在襁褓里抖动的小脚,愣是没敢湊过来。 好半晌后,他才眼巴巴的看着正逗弄婴儿的花婆婆,结巴出声。 “花婆婆,这回、这回可准了?” 花婆婆没好气瞪他一眼,都懒得搭理他,直接扭过身去满眼心疼的看着那小娃娃。 这回青四郎反而放下心来,心里那口气一泄,整个人再次瘫倒在地。 不过,这次他却像个傻子般嘿嘿怪笑不停。 很快,当年两个还被包在襁褓里的孩子便一天天长大,男娃叫念青,女童叫念白。 只是小念白还好,就算家中缺衣少食,可总算称得上健康活泼。 可念青却仿佛在胎中伤了元气,一出生便是体弱多病,是名副其实的药罐子,这让本就贫困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 孩子一天天长大,青四郎夫妇俩也跟着一天天变得苍老。 白娘子倒还罢了,可青四郎却总是会刻意避开与自家女儿相处。 平日里不再劈柴做活,天天以酒度日,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易怒,每次都能因为一点小事,就会狠揍小念白一顿。 看到这里,许洛也大约猜出男人内心真正想法。 他还是没能过去当年那道坎,在这个可怜可恨而又无能的男人心里,这个女儿就不应该出生,是她夺走了那个同胞弟弟的精气神。 可他不知道,自家那个死而复生的宝贝儿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由于青四郎的日渐懒惰、嗜酒,家境自然也每况愈下。 可他仿佛彻底失去所有精气神,每日一喝醉便坐在院子里,要么呆呆看着念青发呆,要么就满嘴胡话,什么对不起列祖列宗之类的。 白娘子每日以泪洗面、精打细算,可架不住家中收益天天都是无源之水。 终于,这一天家里彻底断粮了。 “当家的,家中没吃食了,你看……” 白娘子畏畏缩缩走到青四郎身边,想把他扶起来。 可她话还没说完,青四郎便狠狠甩开她手臂,可自己又重重摔在地上,将旁边粗瓷酒坛砸了个稀碎。 “滚、滚,带着你这个小赔钱货给老子滚!” 青四郎一边在地上像只蛆虫般挣扎,一边朝着白娘子,还有畏惧躲在娘亲身后的念白怒声大骂。 正被念白背在身后的念青一下子被惊醒,顿时嚎啕大哭,可那哭声却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白娘子想着这些年自家的不容易,还有一天比一天困苦的日子,不由得悲从心来,低声抽泣起来。 已经有八岁的念白,满脸惊恐的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爹爹,清澈的大眼睛蓄满了泪花,却连流都不敢流出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哭的越大声,爹爹便会越生气,打自己就会打得越狠。 她小小脑袋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别人家的同龄人能缠着爹爹撒娇、为何别人家爹爹会将自家儿女举高高、会满脸大笑的用胡茬扎那些娇嫩脸蛋…… 可到她这里,只有无尽的责骂、摔打,以及漠视。 念白也很想拱进爹爹怀里撒撒娇、调调皮,也想爹爹在她小屁股上轻轻拍几下,可为什么? 青四郎又好像疯癫一般,一边踉跄爬起来,一边到处找着趁手家伙。 念白看到这熟悉一幕,想都不想拔腿就往屋里跑,可刚刚才跑到大门边,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强自压抑的痛呼。 她回头一看,娘亲正捂着手臂蹲在地上,爹爹又魔怔般高举起手中儿臂粗的木棒,眼看就要砸下去。 “娘……爹爹,你不要打娘,念白不跑……” 念白只觉得心里一痛,再顾不得即将到来的痛揍,连忙跑到白娘子身边,小小的身体将她搂在怀里。 见到这一幕,青四郎手猛得顿在半空,可此刻趴在她背上的念青,却哭得愈发声嘶力竭。 这哭嚎声落入青四郎耳中,他脸上不舍神情瞬间又变得厌恶狰狞,木棒狠狠砸在念白瘦削肩膀上。 “呜、啊……” 念白哭声刚吐出喉咙,又立即想起什么般强自咬唇压抑,泪珠如雨滴般狠狠淌下脸颊,只是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家父亲。 可青四郎此时却如同魔怔了般! 手中木棒如雨点般一棒接一棒落下,看那模样就好似要想活活打死念白一般。 “不要再打了……念白,带着阿弟走……” 白三娘一边起身护在念白身上,一边将念白往外边推。 念白终于再不能忍受身上传来的剧痛,哇哇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着往房里躲,一边还不忘反手抱住背上枯瘦如柴的念青,生怕他摔落。 说来也怪,两个孩子离开,青四郎酒意好像一下子涌了上来,不管不顾的走进了屋里。 唯有正深藏在他脑海中的许洛,灵识却一直死死盯着还在哭泣不休的念青。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分明又看到了曾经出现过一次的长绳。 许洛觉得,他已经能够猜出后面的故事结局,可打脸就像龙卷风,来得实在是太快。 为了哄一直哭啼不休的阿弟,念白又像往日一样,带着念青来到院子秋千旁。 这秋千也是两兄妹童年唯一的快乐源泉。 特别是念白,每一次秋千将她荡得高高飞起,她便觉着自己就好像真正的飞起来一般,像自由鸟儿飞过高耸树梢,像轻柔风儿穿过棉花糖般的云朵,飞入青空苍穹、无边星河…… 想着想着,念白小脸上罕见的露出欢快纯粹的笑容。 可没注意到随着她的分神,坐在秋千上的念青被她一把把越荡越高、越荡越高。 什么都不懂的念青嘴里发出嘿嘿笑声,习惯性的松开双手就要拍掌。 以往这个时候,秋千荡得不高,一直小心注意他的念白都会及时出现,将他搂在怀里,生怕摔着了他。 可这回念白却是眼神迷茫,正望向上方如洗碧空…… 砰,念青直直自秋千上摔落,像一颗倒插在泥地里的萝卜般重重砸在地上。 鲜血好似罂粟花一般,在地上画出妖艳图案。 自遐想中回过神来的念白,一下子吓傻在原地。 她单薄胸膛上下起伏,全身如同筛糠般颤个不停,脖子伸得老长,仿佛要将心里所有恐惧惊骇全吐出来一般。 “啊……阿弟……” 念白并没有湊上前,反而猛得朝后一退,由于太急一下子摔倒在地。 可即便瘫在地上,她还是双脚连蹬,像是想离这噩梦一般场景越远越好。 可陡然间她又反应过来,念青没了,自己阿弟没了。 她手足并用的朝还在地上抽动的念青爬过去,不顾他浑身血污一把搂在怀里,疯狂摇着小脑袋大声哭喊起来。 “阿弟,你别吓我,快起来……” 随着念白的哭嚎,屋里白三娘最先意识到不对。 她走出门就见着这骇人一幕,这个已经饱受生活折磨的女人,连一声惨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干脆晕倒在地。 屋中床榻上正在酒醉酣睡的青四郎,仿佛听到耳边有蚊蝇嗡叫,提手在耳边扇了下便又继续沉醉梦乡。 念白哭嚎半晌,泪眼摩挲的抬起头看看死寂一片的院子,又看看晕死在地的娘亲。 一时间,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世间所有真实在这一刻,从她视线中褪去颜色,所有景物全部变成黑白分明,唯有刚才碧空如洗的青天,这会竟然是诡异的灰。 时间彻底变得死寂沉默。 直到青四郎踉跄着走出门外,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最后死死盯在早已僵硬在念白怀里念青尸体上。 片刻后,他突兀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怒吼,一步一步挪动至念白身边无力跪倒在地,如同一头走到穷途末路的野兽般,狠狠以头捶地。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吊绳 “嘿嘿……哈哈……” 就在这时,念白却突然放下怀中念青尸体,还推搡几下诡异笑出声来。 “嘿嘿……阿弟你起来,姐姐带你玩秋千……” 本已悲愤交加的青四郎一下子怒从心起。 他狞笑着抬起头,然后偏头打量念白片刻,仿佛不认识一般,突兀抓起还在傻笑的小女娃狠狠朝院墙上砸去。 “你这个灾星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是你、是你呀!” 还不等重重砸在地上的念白重新爬起,已经彻底疯癫的青四郎,已经冲过去再次对她拳打脚踢。 念白被打眼鼻迸血,可她却像是察觉不到半点疼痛般,只是像只蠕虫般朝着念青躺着地方挪动,口中一边吐血,一边还在傻笑着出声。 “阿弟,你起来,姐姐带你玩秋千……” 好半晌后,就连拳脚相加的青四郎都打累了。 可念白却还是不知死活的朝着念青挪动,在地上拖出一道道模糊血痕。 青四郎看着这一幕,突然涕泪俱下,正要踢出的大脚猛得顿住,然后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还在昏迷的白三娘身边。 他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头颅深深埋入她怀中,压抑到极至的哭嚎抽泣隐隐传出。 没了阻碍,念白终于艰难爬至念青身边。 她一边推搡着已经冰冷的尸体,一边像往日无数个日夜一样耐心哄着。 “阿弟不哭,姐姐带你荡秋千,可以荡好高好高,比爹娘还要高,你起来……” 院子中无比诡异的平静下来,只有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却又强自压抑的低嚎,还有一个小女娃温馨的哄人声音在不停回荡。 直到白三娘悠悠醒转过来。 她看着眼中泛起绝望死灰色的青四郎,再看看好像已经疯傻了般的女儿,强自将眼中快要淌出的泪水咽了回去,青筋毕露的手掌颤抖着抚上青四郎发髻。 “四郎,这就是命! 这孩子、这孩子命中注定就不属于咱们,这样也好,他也免得跟着我们受苦捱困,你、你……” 说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嘴唇张合却怎么也再说不出半个字。 正埋头在他怀里的青四郎,仿佛被她这番话惊醒,猛得抬起头来。 “混帐,这是什么命,老子不信这种命,都是这个赔钱货,连个人都看不住,还留她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他恶狠狠看向还在呢喃自语的念白。 白三娘心下生出一种不详预感,一把死死攥住他手臂,可马上又被一把摔开。 青四郎迈开大步便再次朝念白走去。 “念白,赶紧跑,你爹已经疯了!” 白三娘一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向青四郎追去,一边朝着念白疯狂嘶吼。 念白浑身一震,仿佛在娘亲熟悉的呼唤声中惊醒过来。 她习惯性就往平日里躲避的柴堆里钻去,那个小小洞口只有她瘦弱身躯才能爬进去,以往她都是靠着这里才逃过一次次毒打。 柴堆很是高大,里面倒是堆砌得整整齐齐,可外边却是后来青四郎无心劳作时随手丢的,很是杂乱。 念白小小身子灵活的就钻了进去,可后边的青四郎却只能一边大声咒骂,一边试图将乱柴搬开。 趁此机会,稍后一步的白三娘猛得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大腿凄苦喊道。 “四郎,你饶了念白吧,咱们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呀!” 可无论她如何哀告祈求,青四郎还是不管不顾的使劲将柴火往远处扔。 直到白三娘眼角余光,扫到还躺在地上的念青,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得朝青四郎身上捶打起来。 “你这个怂货,你打死念白吧,最好连奴一块打死算了! 那边念青还尸骨未寒,你就要他姐姐下去陪他么?” 青四郎弯腰搬柴动作一下子顿住,然后缓缓转头看向儿子冰冷尸体。 这一眼仿佛将他所有力气全部抽空,魁梧身体无力靠在柴垛上,将叠好的柴火瞬间压塌。 这下念白刚爬进去的小洞,顿时堵得严严实实。 “死了、都死掉也好,一了百了,嘿嘿……” 青四郎涕泪俱下,嘴里呢喃出声,声音逐渐微弱,逐渐连身旁的白三娘都听不清他在咕哝些什么。 可见到他总算不再追着念白不放,她心里那口气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习惯性的靠在青四郎身上。 此刻两人都沉浸在无声悲痛中,全然忘了还藏在柴垛中的念白,也忘记了这小女娃刚刚还在吐血疯癫…… 念白习惯性的躲进柴垛中,然后像只受伤小兽般双手紧紧抱膝,缩在角落里。 直到外间青四郎压塌柴垛,将洞中唯一光亮来源遮掩。 洞穴中一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死寂一片,念白身躯猛得颤抖起来。 在那浓郁漆黑中,她好似看到了什么极端骇人的东西。 哪怕她将头深深埋进膝间,可感知中那一抹纤细宛若毒蛇般的漆黑,悄无声息的朝她瘦弱身体缠过来,然后瞬间套在她脖颈间。 念白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气来,也不知是刚才伤得太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她双手徒劳的在脖颈处抠着,明明那上面空无一物。 可仅仅片刻之后,一道血痕便迅速自脖颈处涌现。 念白大张着嘴巴,下意识想要喊娘亲,可涌出嘴角的却只有一串串血沫。 她使尽全身力气,双腿猛得蹬直在地上胡乱踢打,可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瘦弱身躯陡得挺得笔直,浮肿眼皮回光返照般微微挣动几下,便再也不动。 这一刻,念白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飞了起来,然后融入天空中那朵朵洁白云彩中。 从没有哪一刻,她如此轻松过! 一条纤细长绳自念白脖颈处凭空出现,一头拴在她纤细脖颈处,一头却伸入那无尽漆黑中。 长绳如蟒蛇般抖动起来,漆黑色彩中缓缓显出一个矮小人形轮廓。 他朝着念白尸体伸出一只手掌,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邀请。 下一刻,念白便僵硬坐直身子,悄无声息的朝人影游去。 是的,是宛如毒蛇那般游了过去,逐渐与那人影轮廓重叠到一起。 突然,人影抬起了头颅,朝着外间青四郎方向死死盯着。 正在用灵识感知外间动静的许洛,心神猛得一寒。 直觉告诉他,那人影已经看到了他,甚至在他灵识中逐渐出现一对骇人漆黑眼洞。 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童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你看我,是男是女?” 轰,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 许洛只觉得心神一轻,感知中所有景物全部破碎重组,宛如电影倒放一般,映出各种光怪陆离。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再次举起手中柴刀,狠狠朝着前方木柴劈下…… 祈愿景重新回到了起点!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似有似无的清脆笑声,许洛长吸一口气,强忍着脑海中传来的剧痛。 与此同时,刚刚才经历过的诸多回忆,仿佛都在迅速消失。 幸好这时脑海中青竹虚影一闪,许洛便觉得一阵清凉传来,强行将翻滚识海镇压。 即便如此,许洛再次回想起祈愿景中记忆。 所有画面仿佛都被什么擦拭过一般,只是没太擦干净,还能看出个大概轮廓。 许洛心思急转,大致明白了该如何应对,只是现在肯定不是时候,索性灵识再次沉入这具身体深处。 时间在此时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 许洛再没有多生枝节,任由那黑绳悄无声息潜入刚出生的念青体内,任由它混乱青四郎心智,也任由念青惨死在秋千之下…… 直到念白再次习惯性爬进柴垛中,青四郎好似疯癫般使劲想搬开柴堆。 就在这时,在他头顶上方突兀跃出一道朦胧瘦削人影,正是许洛陷入祈愿景的那一道灵识。 这灵识一现,就好像打破了什么关碍般,院子中所有动静猛得停滞。 正弯腰搬柴的青四郎并没直起身,可头颅却扭成诡异角度朝上方看过来。 一旁正在使着抱腿杀的白三娘,哭嚎声时断时续。 可是那凄苦眼神,如同翻白般瞟向许洛,瞳孔再不见一丝正常黑色,骇人至极。 许洛没理会这些恐怖景象,盈盈青光将他虚幻身影包裹,手掌往前一伸,厄字灯凭空出现在手中。 倒是其他那些灵物终究还是灵性不够,好像被祈愿景所阻无法现身。 可对现在的许洛来说,有枉生竹和厄字灯便足够了。 腥红烛焰噌的照亮柴垛,那些栩栩如生的木柴,立即如同着火的蜡油般迅速融化。 只是柴垛融化后流出的,却是一道道鲜红血迹。 唯有刚才念白爬进的小洞,好似通往地府通道般漆黑如墨。 烛焰一照入黑暗中,那团漆黑立即如人般发出声声凄厉尖嚎。 黑雾陡然剧烈翻滚,幻化出一张长满森森利齿的巨嘴,迅如电光般朝厄字灯咬过来。 许洛此时已被枉生竹,将他与祈愿景隔开,不然,这巨嘴肯定不会只咬厄字灯。 他毫不犹豫将灯笼往前一抛,一道红芒瞬间划破前方空间。 见猎物好像要逃走,那巨嘴一个转折便紧跟着红芒后面追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破景 一直呆在原地没有动弹的许洛,露出一抹冷笑,在那张巨嘴身后黑雾急速拉长,果然是那条暗中出现过几回的长绳。 许洛现在已经肯定,这鬼东西不光是这头未知诡怪的核心本命物,只怕也跟刚刚消失的白发人脱不开关系。 心思急转,可许洛却一直屏息凝神没有任何动作。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击之力,若是一击没能打碎这场祈愿景,那所有的等待又全是白费,幻景一切又将重回起点。 祈愿景在诡怪身上并不多见,不是执念深重、天赋异禀,根本就不会生出这难缠至极的生前幻境。 只是以许洛跟老天爷的关系,陷入祈愿景就好似常家便饭一般。 可经历过诸多祈愿景,许洛还是没有十足把握破开这诡异幻境。 刚才若不是枉生竹,他就不只是失去记忆那般简单,甚至连灵识都会在那一场场轮回中逐渐磨灭。 眼看着那黑雾拉得越来越长,愈发像是一条横跨空间的长索。 许洛眼神冷厉,缩在腰间的手掌猛得朝前一划,白皙手掌刚刚伸出便陡然黑光大作,手指上尖锐利爪宛如择人而噬的毒蛇般弹出。 更诡异的是,手臂明明长不过三尺,却好似直接穿梭了空间出现在长绳上方。 咝,尖锐啸声响起。 漆黑长绳终于发现不对,前方正与厄字灯苦苦僵持的巨嘴呼啸溃散,长绳如灵蛇般急速收缩身躯。 可许洛等了如此久的机会,又怎能如此轻易放过? 螺旋形符文自他瞳孔中汹涌漫出,不经意间落在左侧一处空当。 就好似约好一般,长绳尖锐尾端却蓦地自空中凭空生出,不偏不倚的被符文落在身上。 哧哧烧焦脆响接连响起,本来还想偷袭的长绳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看破气机流转,立即在许洛的通明心之下吃了个大亏。 还不等长绳再有动作,那仿佛自空中长出的利爪狠狠一把就将它攥在掌心。 长绳尖锐两端应声弹起,如利锥般直刺利爪。 叮叮两声脆响传来,利爪连躲都懒得躲,通体血光一闪,玄妙波动在四周震起涟漪死死将尖端挡住。 还不等长绳再有动作,利爪力道一吐,还在疯狂挣扎扭动的长绳轻颤,便如一条死蛇般软塌塌垂下。 许洛收回手,掌心处一根宛若蚯蚓般大小的黑索正在飞速游走。 可每次快要跃出边缘处时,就会有血光微微炸开,将它逼回掌心。 许洛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几分。 无论那隐在暗中的诡怪有何算计,只要失去核心本命物,那它一身诡异神通至少要减去五成。 就在这时,柴垛中还在不停翻滚涌动的黑雾逐渐散开,露出一对手牵着手的瘦小身影。 只是此时念青小脸上却满是迷茫冷漠,反倒是念白却脆生生娇笑。 “大哥哥,你看我是男是女?” 许洛脸上神情未变分毫,朝前一跨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身前,没有半分留手的一巴掌就狠狠抽了过去。 念白小脸上笑意还没来得及散溢,便被汹涌巨力直接抽成一团黑雾。 许洛手掌去势未歇,反而变掌为爪一把扼住念青的脖颈,轻轻一捏。 咔嚓脆响传来,念青脖颈被生生捏断,此刻看上去就像头颅悬浮在身体上一般,骇人至极。 那些黑雾显然对这场景有些懵逼,片刻后才如有灵性般再次朝两人身体汇聚。 许洛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瞳孔中符文闪烁死死盯着半空,然后出乎意料的将双爪深深扎入那处空间。 明明空无一物,可许洛双爪却诡异的直接没入到空间中,往两边全力一撕。 “给老子开、开、开!” 嘶啦一声裂帛声,整个院子瞬间折叠成一幕画卷,然后被巨力撕开一道巨大裂缝。 趁此机会,许洛身形化作一道青光,没入裂缝中消失不见…… 嗡,一道无形波纹横扫四面八方。 层层叠叠的瘴雾如潮水般齐中分开,露出里面庞大如山岳的盘须儿,还有正如一具尸体般从空中坠下的许洛。 突然间他睁开了眼,可入眼处却是盘须儿正趁机袭来的巨爪。 许洛身躯一抖,如游鱼般在空中滑行,落在远处青牛大车边上。 盘须儿一爪击空,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可它犹自还不解恨,冲着许洛咆哮连连,黑光在唇间若隐若现,显然在准备着下一击。 可这些许洛通通视若未睹,反而格外警惕的打量着四周,明明那诡怪本命物已被镇压,可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有着一股淡淡危机感。 盘须儿见到许洛这般作态,愈发怒不可遏,庞大身形猛得往前一窜,瞬间拖出一道遮天蔽日的尘龙直直撞过来。 许洛双眉微皱,以手做刀率先往左侧一劈。 及时出现的柴刀,不偏不倚斩中悄无声息刺来的黑色长舌。 此时,盘须儿带起的劲风已让许洛面目生寒。 青牛大车猛得化作一道青色虹光,宛如蜉蝣撼树般与尘龙撞到一起。 轰隆隆,坚固大车此刻如同纸糊的一般远远抛飞,还没落地就在空中发出解体般的撕裂脆响,可这时呼啸扑来的尘龙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早已凌空跃起的许洛突然动了,他起手轻轻一扬,可一个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却好似分身般朝着下方盘须儿扑去。 第一道人影柴刀才刚刚出鞘,第二道人影手中已经绽放森寒白芒…… 到最后一个出现在盘须头颅上方的人影时,许洛手中已经好似托着一轮炽烈盛阳,轰得朝盘须儿砸下。 哧、哧声不绝于耳,中间夹杂着盘须儿尖锐凄厉的惨嚎声。 无数森寒白芒,宛如螺旋风车般在他庞大身体上割出深深豁口,滚烫鲜血汇聚成瀑布般哗哗淌下,几乎将地面淋成血色湖泊。 许洛身子一定,无数残影在空中缓缓消散,可下一息,他又在盘须儿上方消失。 盘须儿正在疯狂逃窜的身体猛得一抖,无数黑色雾气自浑身窍穴中蜂拥而出。 直刺性灵深处的巨大危机,让它下意识放出最后的杀手锏。 这些毒雾一涌出,它身周十丈方圆几乎成了一片禁地,空气中泛起热浪般涟漪,就连地面都硬生生被腐蚀掉厚厚一层。 可即便如此,在它巨大瞳孔中却倒映出一尊青光弥漫的瘦削人影,才刚出现便迅速变大,然后占据了它所有视线。 盘须儿心底生出无穷恐惧慌乱,下意识弹出长舌。 可就在这时,黑色毒雾中突兀亮起一盏红色灯笼,好似阎罗爷在催魂夺命。 盘须儿只觉得神思一阵混乱,所有动作顿时停滞,下一刻,眼中无尽冰寒便直入脑海深处……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盘须儿庞大身体宛如小山般静静矗立,动也不动,只有一连串闷雷般的轻响在它身体内接连炸开。 噗嗤,一道血泉自它原本的伤口处炸开。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一道接一道的血泉接二连三的自它各处窍穴喷涌而出。 “盘须儿……” 空中响起一声清脆悲鸣,小白再顾不得隐藏形迹出现在盘须儿身边。 可还不等她靠近,轰的巨响声中,盘须儿身体如同一座爆发火山般骤然炸开。 无数血肉如火山烟尘般冲霄而起,小白只来得及发出愤怒至极尖啸,便差点被血肉给生生活埋。 血肉溅射中,许洛身形如劲弩疾射出现在小白身前,此刻他整个人就如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小白眼中闪烁着无穷怨毒神情,头颅猛得诡异扭转至后脑勺。 可明明是后脑的地方,却露出小青木讷面容。 许洛心里虽早有预料诡怪并没有死,可看到这诡异场景还是眼角一缩。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诡怪竟也有两种核心本命物? 小青脸上露出傻子般笑容,可动作却没有半分傻气,他就像纸人般自小白身体里走了出来。 刚刚吃了个饱的柴刀,在许洛手中化作流光笔直穿透小青身躯。 可小青却是视若未睹,连动作都没有停顿半分,仍旧直扑许洛。 腥红视线一扫,小青身体被定在半空,许洛狠狠一拳砸在他脑袋上。 嘶,小青身躯在巨力下如同面条般直接拉长,头颅飞出老远,可两条腿却踢向许洛下身处,脚尖还在空中时便瞬间化作两道尖锐利刃。 许洛感到全力一拳就好似砸在空处般,难受无比,见此眼神一冷索性懒得再躲。 叮叮两声脆响,小青两支脚尖明显朝两边断折,许洛反而趁机揉身而入,将他一把搂在怀里。 下一息厄字灯便凭空出现,腥细烛焰笼罩着一人一诡身周,许洛身上还未干涸的血液发出袅袅青烟。 小青向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惊恐。 可许洛此时就像抱着自家调皮孩子般,死死抱着生怕他挣脱。 青光弥漫的大脚朝后一踹,察觉到不妙而欺身上前的小白,被狠狠踢飞。 在小白气极败坏的怒吼声中,星星点点的火苗噌的自小青体内烧了起来,他在许洛怀里疯狂挣扎起来。 许洛长叹一声。 “孩子安心去吧!别担心你姐,大哥哥马上让她一块下去陪你。” 第二百九十八章 求援 厄字灯早已晋升为玄级灵物,灯焰威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仅仅几息功夫,小青已经变成一个人形火把。 许洛一把将它举起来,砸向还在锲而不舍扑过来的小白身上。 轰的一声,小白身上也跟着沾上了腥红灯焰。 当腥红烛焰及身,小白终于明白小青刚才为何不化虚遁走。 这烛焰极其古怪,不光灼烧着她的诡怪本体,竟好似连体内所有阴煞气息都已经一并点燃。 小白原本愤怒怨毒的神情陡然一僵,不敢置信看向正在许洛头顶缓缓旋转的厄字灯。 当她看到灯笼的侧面那个顾字,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第一次露出惊恐慌乱神色。 “怎么、怎么可能?这灯笼怎么会在这里?” 由于极度的恐惧,她的声音都明显有些颤抖。 许洛心神一动,可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破旧柴刀在掌中化作一线白芒,迅如电光般没入正抱在一起的小白两人身躯。 这一刀就像是在燃烧烛焰里淋了桶油,腥红焰火瞬间腾空而起。 小白下意识发出凄厉惨嚎,反手一掌拍在小青已快要烧成灰烬的躯壳上。 轰隆隆,白色纸片与红色烛焰漫天飞洒,小白身影趁机化成虚无眼看就要遁走。 可就在这时,好似早有预料的许洛手指轻轻点出,小白身形又生生被定在原地几息。 下一刻,无穷无尽的青须自她身体里一闪而过…… 小白身体猛得剧烈抽搐,然后就跟抽去全身骨头般软绵绵倒在地上。 明明知道此次已经是在劫难逃,可古怪的是,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悔恨愤怒,反而视线下意识又看向大发神威的厄字灯。 可是许洛看着重新没入身体的青须,眉头却不由得紧皱起来。 瞳孔泛起一丝腥红,如鹰鸠般四处扫射,同时心湖中灵识顺着通明心繁琐符文一落。 顿时,一道若隐若现的白线在身周显现出来,许洛毫不犹豫并指刺向空无一物的左侧虚空。 哧,锋利青须尖端好似扎破一个无形气球般,虚空陡然爆开,一具婴儿骨骼凭空掉落出来。 青须一卷便将骨头送到许洛身前,然后再次没入大车中。 察觉到由枉生竹灌输而来的庞大暖流,许洛这才彻底放下心,看向还在盯着厄字灯的小白,目光平静如水。 这小女娃当真是狡猾,若不是许洛没收到枉生竹吸纳本命物后的灵气反哺,没准连他都会被骗过。 见自己最后的后手都被许洛发现,小白终于也朝这边看来。 可奇怪的是,她甚至都没有多看许洛这个大敌一眼,反而紧张无比的盯着那具婴儿骨骼。 “大哥哥,能把阿弟还给我吗?” 许洛一愣,此时他已经明白过来,小白为何会如此难缠? 这具骨骼应该才是她的核心本命物,而祈愿景中再现的当年情景中,这具骨骼的主人小念青,在死之前分明也已经化成一头诡怪,核心本命物却是那条古怪长绳。 许洛一直以为那场祈愿景是小白所化,可实际上从他镇压住长绳,祈愿景就被破来看,那分明是念青的祈愿景! 看着一副解脱模样的小白,许洛一时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或许当年她化诡的那天,这个小女孩就已经彻底死了! 他想了想,青须再次卷起已经快要散成骨灰的骨骼,小心翼翼放到小白身边。 小白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好像当年哄着阿弟入睡那般轻轻拍打着念青骨骼,嘴里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曲子,然后逐渐化成丝丝黑烟消散…… 盘须儿一死,那些被召集来的凶兽群也四散而逃。 许洛也懒得再去追杀,此次一战,估计连胃口最大的枉生竹都需要消化一段时间才行。 他长出一口气,缓缓瘫倒在车辕上,眼神却若有所思看向,还在不知疲倦查探四周的厄字灯。 这灯笼是他获得的第一件灵物,也是他手中第一件玄阶灵物,其来历只怕非同小可。 他遇到的好几波诡怪,似乎都与厄字灯有些若有若无联系。 还有害了念白一家的那条长绳,跟白发人的秋千本命物何其相像,或者说就是那秋千上的吊绳,可惜当初白发人死得太快,最后也没能说出灯笼来历。 正当许洛脑中还在急速思忖时,却又突然如同被踩着尾巴般弹起来,满脸骇然看向遥远的安莫山深处。 就在刚才,一声若有若无的凄厉悲嘶猛得在他识海中响起,那叫声分明就跟盘须儿有七八分相似。 许洛心里直骂娘,不会又是打了小的,来老的这套路吧! 幸好可能距离过远,悲鸣过后好半晌远处都再没动静。 许洛体内通明心也没有异样,他这才放下心来,可也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再往雨林深处去作死。 这趟百裂谷之行,他境界突破、收获极丰,可脑中疑惑却也如一团乱麻般,理不清头绪。 好像所有的诡怪凶兽,都在被一根线拉扯到一起,可他却偏偏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许洛越想越是头疼,就在这时,一支略带凉意的手掌轻抚上他额头。 许洛别想那么多,你以前不是说过,只要人还没死,那就朝前走呗! 哪怕路再长,可只要不停一直走,总有一天会到达目的地。” 寄奴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满脸担心的看着他。 许洛定定看她半晌,随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行,这回听你的,先休息一会,正好趁此时百裂谷大变之际,咱们再四处转转,争取多收些灵药。 话说每破一次境,咱们就又要返一次贫呀!” 随着青牛大车辚辚而动,两人身影再次消失在浓郁瘴雾中…… 沙七息蜷着身子,像条被抛弃的小狗般蜷缩在墙角。 可披散的长发下,一对漆黑眸子却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驱邪司大门。 每次有驱邪人自门里走出,他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可马上又会黯淡下去。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好多天,却始终没有见到许洛坐在大车上的身影。 叮,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摇着头往沙七息身前丢了个铜铢,然后不待他道谢又挑着担子迅速消失。 沙七息一愣神,还是朝着那道明显有些佝偻身形躬身行礼,然后才小心收起那枚铜铢。 这番作态像极了一个小乞丐,可实际上,他并不缺钱……呃,这话好像有些不对,应该说不缺这点钱。 胖婶带着他一块来到磐石城,自然已经带来了全部家当。 只是两人来得着实不是时候,此刻许洛早已遁入安莫山。 沙七息跟着老沙自小走南闯北,性子早慧,他知道害了阿爷的排帮在磐石城势力早已是遮天蔽日、无孔不入。 他不相信任何人,更不敢乱打听,只能用这个笨办法守在驱邪司门口。 原本胖婶还想陪他一起,可就她那厚实身板,说是乞丐那也得有人信呀! 若是真惊动劝业司,直接把两人一块送进去那就当真搞笑了。 眼看着天色逐渐昏暗,驱邪司的大门重新关闭,这意味着大部分人已经下值休息。 沙七息忍不住叹息出声,看来今天又是白等一天。 可就在这时,一声爽朗轻笑在他旁边响起。 “你这孩子才多大,怎么跟个老头似的长吁短叹作甚?” 沙七息再如何聪慧,终究还是个小孩,差点吓得自地上弹起来。 可还不等他有动静,一支手掌已经轻轻按在他身上,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侏儒,正一脸古怪看着他。 “看来,你这娃娃心里确实有鬼,说吧,你守着我驱邪司门口想干什么?” 沙七息下意识就要张嘴叫救命,这些天他靠这一招可是吓退过不少不怀好意之辈。 可他小嘴刚张开,一枚冰冷玉牌便贴在他脸庞上,那个声音再次在他耳边戏谑响起。 “你这娃娃足足在我驱邪司门口呆了十来天,想来是个有主见的,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严爷眼里可不容沙子!” 说完那压在沙七息身上的手掌蓦地一松,竟然就这么放开了他,显然来人试探过后一点也不怕他逃跑。 沙七息一边将脸上玉牌取下偷瞄了几眼,一边脑子飞速旋转,看能不能蒙混过去。 可眼睛一扫到那玉牌上的‘驱邪师’三字,他心里所有小聪明彻底放下。 这块玉牌他在许洛身上也见过,这证明它的主人是真真正正的大法师,就他的那点小伎俩还是别丢人现眼为好。 “我、我来……” 沙七息飞快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不知为何吐到嘴边的欺骗话语又改了。 “我来找人!” “找人?找谁?” 严高看着这个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子,心里一软,脸色也缓和起来。 “你说个名字给严爷听下,看我认不认识?” 可能是严高的长相确认能给小七息亲近感,他迟疑片刻还是老实回答。 “我找许洛!” “小洛!” 严高神色一下子慎重起来,沙七息能说出许洛的名字,那十之八九就没有骗人。 以他的性子,既然把许洛当朋友,那许洛的朋友自然也是他的朋友。 第二百九十九章 消息 严高可谓是驱邪司的老混子,反应过来后立即不经意的打量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才朝沙七息招招手。 “走,跟严爷进去好好说,许洛是我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相比起驱邪司驻地,御兵司在磐石城的将军府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占地广阔、装饰宏伟,就连俞炽一个小小校尉都有自己的办公场地,足见奢侈。 此刻他正在整理着案桌上的一卷卷纸条,这些都是磐石城里每天发生各种大事小情,不过九成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俞炽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依旧一丝不苟的将其分门别类摆放好。 他官职虽不起眼,负责的却是极其重要的大本营情报职务,熟悉御兵司情况的人绝不会小看他。 “咦?” 这次纸条上的情报让俞炽眉头一皱。 “平安商号被灭!” 他能坐在这个位置,记性心思自然是极敏锐的,只是片刻,他便想起为何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感。 他连站都没站起来,两脚在地上一推,滑椅便溜到后边靠墙的木架边上。 “甲十七号……” 俞炽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上下打量,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取下案卷他又滑回案桌前打开,第一页便是许洛靠坐在车辕上的画像,惟妙惟肖。 这份案卷正是许洛的详细资料,俞炽神情慎重起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所有的情报全被他按重要等级,分成甲乙丙丁四等。 许洛不过一通脉境便能排在甲等第十七位,足见俞炽是如何重视。 才翻了几页,俞炽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来来回回看几遍后脸上下意识浮出冷笑。 真是有趣,这许洛虽然躲进安莫山深处,可这只怕是又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平安商号仗着沙老爷子的面子,在磐石城开了十来年都平安无事,这认识许洛才多久,竟然惨遭人灭门。 从莫水郡那边传来的消息,好似这人身边也是灾祸厄运不断,从没安稳过。 这货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吧? 俞炽可还没忘记当初许洛带给御兵司的羞辱,这会儿只觉得心中快意无比。 可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将那卷情报拿过来翻看。 直到看到最后一行疑似诡物作祟小字时,俞炽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磐石城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御兵司在磐石防线的大本营。 清河码头位置虽在城外,可也属于磐石城管辖,什么时候诡怪竟然敢在这里放肆,还敢灭人满门? “来人!” 随着俞炽清喝出声,一直守在门外的精悍兵士推门走了进来。 “把这份情报通禀风营主一份,另外再调集精锐铁骑带上法器跟我走一趟。” 俞炽一边下令,一边快步就朝外间走去。 可还没等他走到将军府大门,一名影卫近侍便急步而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俞炽脸色微变,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又重新回到公房。 门一关上,俞炽便一改刚才的若无其事,脸色陡然变得阴晴不定。 不知为何,这次风落天对这份情报回复速度极快,并且直接阻止了他想去现场查探的要求。 他又重新回到案桌前坐下,打开那份情报一字一字细看起来,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他没发现的东西? 可好半晌之后,俞炽还是无奈放弃,疲惫的靠在椅背上,眼神闪烁不定。 他屁股坐在御兵司的椅子上,自然天生就与驱邪司不对付,更加对许洛这些人没有任何好感。 可若是对上诡怪,那归根结底他还是个燕人! 这次上面不同寻常的命令,让他敏锐察觉到几分不安。 时间一息息溜走,俞炽不知想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眼神莫名有些慌乱。 双手在脸上苦恼的狠搓几把,放下后俞炽脸色又变回往日的温和平静,他将那卷情报塞进袖囊便走了出去。 他没有看到的是,在离开将军府大门后,刚刚阻止他的那名近侍正站在廊角阴影处,死死盯着他。 直到俞炽身影没有半刻停顿的消失在街角,近侍还是没动弹。 阳光透过缝隙在近侍脸上映出点点光斑,看上去有些阴沉骇人。 安静书房内,赵破军正在白纸上挥毫写着什么,发出轻微沙沙响声。 旁边香炉中燃着一柱昂贵至极的安神香,青烟袅袅间让他高大身形看着有些虚幻。 就在这时,厚重木门悄无声息打开,刚刚那名近侍如同鬼影一般跪在书案前,连头都不敢抬起。 赵破军没有理会他,仍是一丝不苟的将字写完,还吹了几下才略带几分满意抬起头。 “如何?” 近侍还是没有抬头,声音有些低沉。 “正如将军所料,俞炽带着情报去了驱邪司附近,但由于跟梢之人不敢过于接近,无法确定他是否传出消息。” 赵破军轻笑出声,自顾自取出块镇纸将刚写的字幅压住,声音好似没有变化过。 “起来吧!别怪兄弟们,这小子可是咱们亲手培养出来的精锐好手,就你那些手下能跟住人就算不错了,咱们要试的是这孩子会站哪边,至于消息送不送又有什么关系?” 明明他声音很是温和,话里也颇为体谅下属,可不知为何,那近侍却下意识的身躯一颤。 他迟疑了下,还是起身站到旁边。 赵破军自书桌后踱步出来,饶有兴趣盯着那袅袅上升的青烟。 两人都没有说话,书房里再次恢复安静,那名近侍更像尊雕像般,连呼吸声都弱不听闻。 好半晌之后,赵破军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般哑然失笑,呢喃自语。 “你说今日我若是同意计划,将来大燕史书上会怎样写,人奸、通诡叛国、丧心病狂……”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就连近侍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可自家主上这罕见的进退失据状态却让他有些担忧。 “将军,我们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随着各州诡怪作乱日益严重,犒京给磐石城的待遇资粮也山河日下,若不是你高瞻远瞩,磐石防线只怕早在十几年前就彻底崩盘消散。 咱们这些兵士领俸吃粮,为国尽忠本就是天经地义,可淢州那千万百姓何其无辜?” 近侍心潮起伏,脸上现出少有的激昂作态。 赵破军还是没有回头,反而深嗅几口安神香后才摇头叹息。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给自己找这些借口作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后慎重出声。 “我记得小炽正是小石城出身?” 近侍微微点头,眼中显过无奈神情。 赵破军没有回头却好似什么都看在眼里,他脊背陡然一挺,身上气势一下子再不复刚才那般颓然,声音低沉有力。 “小石城正好是百裂谷归来的必经之地,丁口不过万许,也算是给那些诡物些许甜头吧。” 近侍先是弯腰行礼,可转身瞬间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声。 “将军,那咱们兵士的家眷需不需要先……” 可他话还没说完,后背便传来一阵针刺感,铺天盖地的滔天杀机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近侍身形猛得一顿,赶紧低头再不敢说半个字。 许久之后,身后再次传来赵破军有些疲惫的声音。 “去吧!让你的人盯紧安莫山各处出山通道,别再让那许洛悄无声息消失。 原本以为是只小蚂蚁,没想咬一口还挺疼,既然那些诡怪要亲自动手,那自是最好不过! 咱们的人只要隔岸观火便是,左行江应该知道最后该怎么做?” 直到近侍快要走出门时,赵破军又好像自言自语般出声。 “还是再带上几具千牛弩,诡怪能死,咱们的人又如何死不得?” 近侍浑身一颤,随后悄无声息走出了书房…… 安莫山,百裂谷 自从与盘须儿、小白那场大战后,许洛便发现事情有些古怪。 哪怕是在凶兽遍地的百裂谷,他竟然都快找不到猎物了。 先前那些诡怪凶兽,还只是老远见着红光才逃,可这几天却是连大黑潜伏在前寻找,都只能发现廖廖几头速度慢的凶兽。 在青牛大车前进方向,甚至包括周边里许方圆简直是一片详和宁静。 许洛苦恼的停下大车。 寄奴吹呼一声自车厢里钻出,在周围各处大小地缝中来回穿梭,不时摘下一两株奇模怪样的灵药。 这几天许洛闲得快要发霉,她倒是收获颇丰。 看着小丫头跟一只穿花蝴蝶般,笑得见牙不见眼,许洛长吁一口气,心里急躁散去几分,意识沉入心湖符文。 经过这么长时间,通明心符文上那些线条已经愈发明显。 可能是身处险地的缘故,此刻符文有些明暗不定。 现在许洛也摸索出几分规律,通过这符文能大致推测出他一段时间内的吉凶祸福。 若是莹光闪烁、熠熠生辉,那自然暂时没有什么凶险危机,可若是像现在这般明暗不定,黯然失色,那只怕老天爷又要作妖蛾子! 可现在他分明是再安全不过,百裂谷几乎都被杀得血流成河,连白发人那头幕后黑手都被抡了一遍。 搞得这些脑子里,向来只有血腥杀戮的诡怪凶兽,竟然破天荒躲着一头四脚兽走。 这要是传出去,也算是天大奇闻! 第三百章 故人 其实这些诡怪凶兽,对于同类的伤亡倒并不如何在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何尝不也是一种韭菜? 可架不住许洛这混帐逆天开挂,那枉生竹当真是比起诡物还要凶残几分。 一落入这两货手里,不光是精血骨肉用来生成灵露,就连那些虚幻形体的诡怪,都能榨出几两油来,连神魂都逃不出去。 尼玛,这但凡还有点灵智,都绝对会躲着走! 既然不是自己这边的问题,那就只能是…… 许洛想到这里抬头朝着磐石城方向看去,眼中露出一种深深无奈。 话说他已经尽量少跟人接触,更别提交心莫逆,可人活在这世上总得跟外人打交道,这次只怕又是哪个跟自己走得近的人倒霉。 正当许洛如此想的时候,突然眉头微皱朝车厢招手,一道金光落入到他手中,符纸上逐渐显出行行蝇头小字。 “速回磐石,平安商号惨遭灭门,七息侥幸逃脱现安。” 消息是严高所传,在磐石城许洛这张符纸的气机也只留给过他一人,连于秀光都没有。 许洛安静盘坐车辕上,面色看不出任何变化,可浓郁气血却在他身后汇成一尊巨大头颅。 狰狞头颅一现,浩瀚气机便朝着四面八方横扫一切,那些缠人至极的瘴雾竟生生被迫出几十丈外。 凶猿头颅朝着上方如洗碧空,无声咆哮如雷。 “许洛……” 察觉到异动的寄奴自一处地缝中飞出,将手中药草随手丢开便落到许洛身边。 那药草还未来得及落地,便被一道道无形声浪在空中震成齑粉。 寄奴满脸担忧,正要出声安抚,可没想到下一刻许洛却突然笑了起来,四周异象也瞬间消失。 “没事,别担心,只是心里那口闷气发泄一下就好了!” 许洛说着便将寄奴搂在怀里,眼睛却盯着天上苍穹,嘴里呢喃出声。 “这真不是我的错,我只不过是想健康、快活的过日子、活着罢了!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良久良久之后,寄奴那始终凉如玉石的身体,好像终于将许洛心神拉扯回来。 他将寄奴抱起放到旁边,视线看向磐石城方向。 “我们该回去了!” 如果将磐石防线看作一张巨大弓背,小石城则正处于弓背最尖端处。 往东穿过无数群山峡谷就是大晋,南、北两方则全是渺无人烟的安莫山雨林。 此刻在城外几里处的一座山峰上,一个比起常人足足高出尺许的魁梧身影,正满脸感慨的看向小石城方向。 在他的身后还或坐或躺着十几个壮汉,无一例外,这些人比起燕人来说都显得格外高大壮实。 壮汉们裸露的肌肤上不时闪过黄铜色光芒,这些人竟然全是修行中人。 “善德师弟,听说你正是被宗门从大燕接回来的?” 一个慵懒躺在地上的光头壮汉,鼻间呼出白气神奇的袅袅直上三尺有余,此时眼神中满是好奇还略带着丝丝挑衅,看向最前方远眺的魁梧身形。 这话一出,人影旁边两个壮汉立即怒目相视。 可其他人却是不言不语,脸上反而露出一丝隐晦轻蔑冷笑,十来个人竟还好似分作好几派,当真是古怪。 人影转过身,面相看似憨厚,可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又让人不敢小觑,正是当年离开莫水郡驱邪司入宗门修行的王沛然。 此刻他早不复潜龙阁时的单纯稚嫩,仅仅站在那里,便有种渊亭山立的沉稳气势。 王沛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了那壮汉一眼,眼中好似有玄妙星光闪过。 可那壮汉却瞬间如同被针扎屁股般,自地上一弹起身露出不忿神情,胸前隐隐浮出巨鼎虚影。 这壮汉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身形比起王沛然还要高大魁梧,看起来如同一尊怒目金刚般。 他一动,簇拥在身边几名壮汉也跟着起身,满脸不善看过来。 王沛然心里冷笑,这些巨鼎峰的杂碎当真是越来越越放肆。 可想到临行前师傅的谆谆教导,他脸色又缓和下来。 “善山师兄,你应该知道咱们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善为少宗对你另有交待,可总归还得以宗门之事为重,可对? 特别再往前就是大燕境域,为了避免一些无意义的纠纷,大家一定要谨言慎行,我不想再听到什么师兄师弟这种称呼。 说到这里,他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一件玉船模样的挂饰,状似随意的在掌心把玩,可善山等人神情却立即变了。 见王沛然一直目光炯炯盯着这边,手中玉船依稀有毫光闪过。 善山心里一跳,终于恭谨低下了头。 王沛然也知道过犹不及,巨鼎峰这些人和他根本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现在只要能听从命令就行,想收拾日后有的是机会。 他目光冷肃的环视一圈。 “既然宗门委托善德主持此事,那就希望诸位师兄弟配合行事,至少在大燕境域需要精诚配合。 要是谁引起大燕驱邪、御兵两司注意,那就自己回执刑峰请罪好了!” 大晋与大燕是战是和,对这些人来说明显无所谓。 可一想到烘炉宗执刑峰那些活阎王,别说发声的善山,其他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觑,纷纷不情不愿点头应诺。 王沛然心里暗自叹息,烘炉宗主修肉身神通,对心境这方面要求便着实有些低。 现在不过是在安莫山跋涉几天,这些人就已经快忍耐不住,特别是善为少宗,临行前只怕还会扇风点火一番。 王洓然没想过和别人争什么,可奈何体质特殊,自从入宗修行后进境一日千里,竟隐隐有争夺少宗的资格,这如何不让人忌恨? 为了躲开那些无谓纠葛,他才答应师傅此行带队,可真到了这里,他竟好似有些近乡情怯! 想到这里,王洓然摆手让所有人先去休息,又转头朝大燕方向看去。 直到这时,他眼中才流露出丝丝温和、真挚神情,可这些都遮掩不住眼眸中那挥之不去的迷惘。 过了好一会儿,正沉浸在往昔回忆的王沛然突兀转头,看向左侧树林,一个高大身影自古树后钻了出来。 “首领,老林子有动静!” 听闻总算见到活人,这些正百无聊赖的壮汉们纷纷露出兴奋神情,就连王沛然都有了几分兴趣。 这可是安莫山深处,竟然有人会在此地出没? 他抬抬手,制止了其他人兴奋私语,让暗哨继续说下去。 “呃,是一辆古怪牛车和一个瘦削年轻人,好像、好像是百裂谷那鬼地方走出来的。” “百裂谷!” “你说什么糊话?” …… 这下那群壮汉顿时炸开了窝,七嘴八舌叫嚣起来。 百裂谷那地方普通人可能不知道,可他们这些宗门弟子又怎能不清楚? 临下山前便有宗门长辈叮嘱过,若非万不得已,千万别进入那地界。 大家都被暗哨的话给吓到,所以没注意到此时王沛然脸色却是极其古怪。 牛车、瘦削年轻人……这形容一听,咋那么熟悉? 幸好此时王沛然也早就今非昔比,成了老阴比一个,呃,不对,这小子好像以前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他眼中惊讶、怀念神色一闪即逝,遂即正容仔细询问。 “你是看着那人从百裂谷出来的?” 暗哨也回过神来,迟疑片刻朝身后方向指了指。 “那倒没有,只是从那个方向正朝小石城而来。” 王沛然心里暗舒口气,假作不屑的摆手。 “那极有可能只是个巧合,百裂谷那是什么地方,连宗门里那些凝煞境老狐狸都忌讳如深的地方,哪是个年轻人能瞎闯的? 咱们还是多想想,用什么身份潜入到磐石城吧!” 众人对他口中明显不敬之词没有半点反应,反而难得立场一致的赞同点头。 开玩笑,对这些明显肌肉快长进脑子的壮汉来说,敌人强大不可怕,可怕的是让他们偷偷摸摸去打探消息。 你看看他们那堪比大腿粗的胳膊、砂锅大的拳头,这压根不像是打探消息,更像是去砸场子! 宗门里那些老家伙,不对,老狐狸当真不当人子。 还年轻人需要磨练,一个个一两百岁还能日啖整牛,你也好意思说老胳膊老腿走不动? 王沛然见到一众师兄弟脸上那诡异古怪的愤恨神情,便明白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也不禁以手抚额,虽有些感同身受,可也真真心累。 要是换成许洛、青青这些人该多好,自己有一万种方法潜到磐石城,还能不被御兵司发现。 “好了、好了,先不去管那人是什么来头,现在前面就是小石城,依我的意思,咱们这些兄弟体格……” 说到这时,王沛然明显觉得众人视线有些不善,立即改口。 “咳咳……这个相貌甚伟、非同凡响,不如就直接本色出演,扮作进城的山蛮最为合适,大家觉得如何?” 众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能从对方眼中看出敬佩两个大字,果然不愧是宗门特意从大燕骗来……呃,精心培养的后起之秀,这脑子咋长的? 一时间,众人忙不迭的齐齐称赞,顿时腿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恨不得立即启程出发。 王沛然也不知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他双眼无神的看着一群兴高采烈的鸟人,索性直接挥挥手。 哎,走吧…… 第三百零一章 蹊跷 走出安莫山遍地阴森的高大雨林,许洛不由得心胸一阔,一直提着小心的精神也骤然放松。 他慵懒的在车厢上靠了靠,然后有意无意往被抛在身后的茂密雨林看了几眼。 自从接近小石城地域,他总有种被人在身后盯着的背刺感。 可任凭他如何探查,却只发现一些气血格外充沛的凶兽,半点异常也没发现。 这让他一直有些疑神疑鬼,这回连通明心都没有凶险警示。 直到此时,他才放下心来,再往前便是小石城,来时他只是在城中露了一面便离开,可也能察觉出这座小城的安稳详和。 足足快两个时辰后,许洛目瞪口呆看着远处刚刚映入眼帘的小石城。 小城上空浓郁阴煞气机,竟然已经汇成重叠黑云,视之不详。 许洛心里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御兵司的人都死绝了? 小石城属于磐石防线前沿重镇,这里驻扎着至少一校精锐铁骑,可看现在这态势,竟好似有诡怪在城中作祟! 而且这时机也未免太巧了,他刚收到严高那边消息出山,便遇到这种诡事。 许洛并没有急着赶去小石城,反而掏出符纸写了几句话便安静等着。 没过多久,严高那边消息便传回来了。 原来小石城突然有诡怪进城,这边驻扎的驱邪人失去联络已经有近三天时间,可御兵司还在坚定抵抗。 驱邪司那边跟御兵司商议后,才准许严高带人前来,可时间却也被耽搁,此时他还正在赶来的路上。 以许洛怕死谨慎的心性,哪怕严高详细解释一番,心里疑虑还是没有全消,可此时情况显然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不是他小瞧严高,闹出这般大声势,还能逼得近千御兵司精锐只能结阵抵抗,严高那黄苍尉来了后只怕也是炮灰的命。 哪怕隔着如此远,许洛都能察觉到那黑云中浩荡杀机。 那气息至少是灵级以上诡怪,才能有此威能,而且只怕还不是一头。 他想了想,青牛大车还是顺着直道朝小石城疾奔而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许洛脸色逐渐变得无比阴沉。 这条路他可是走过一回,那时直道上虽然人流不多,可还是有不少老赶山、猎户进出大山,可现在却是冷清得鬼影子都没一个。 直到离着小石城还有里许距离时,青牛大车随便找了个隐蔽处便停下来。 许洛此来不过是打打酱油,能保住严高几位同僚的命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小石城的命运,说真的跟他关系并不大,也轮不到他来插手,没见于秀光也不过是让严高带队前来? 可许洛却忘记了一句话,这世上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计划的再好那也赶不上变化快。 就在他准备苟在城外等严高几人来汇合时,在小石城另一边临时的驻军大营。 一个满脸虬髯大汉正端坐中军大帐,门帘不时掀起,时有近卫兵士进出将城中各处情况传递进来。 “营主,军中袍泽已经尽数准备妥当,不知什么时候进城诛诡?” 这时大帐中一位身着校尉衣甲的三十来岁汉子,突兀出声。 他正是小石城原本驻军校尉刘远山,此时他眼中除开焦躁神情,还有着一丝疑惑不解。 自从三天前诡怪出现后,甲山尉整整近千名兄弟一直在城外等着,除开不时派出精锐好手进城查探情况,便是接应些侥幸逃出城的百姓。 更古怪的是昨天顶头上司左行江,也就是虬髯大汉带着亲兵营突兀出现在营地中,迅速接过指挥大权。 让刘远山疑惑的是,既然营主已经赶到,近千甲山尉兵士组成煞阵,再加上大人的亲兵营,为什么不直接攻进城去诛杀诡怪? 难道这次来的诡怪,有如此难缠,还有这诡怪究竟是如何潜入城内的? 小石城虽小,可也是整个磐石防线的大阵节点之一,防御力量比起其他地方还要强出不少,可是护城符阵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正当刘远山浮想联翩时,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左行江,猛得睁眼看过来,眼神无比淡漠冷峻。 他从军已经近三十年,是真正从血腥杀戮、尸山血海中从爬出来的老军。 此刻仅仅只是一道眼神,刘远山只觉得浑身由里到外变得透心凉,心里各种胡思乱想立时沉底,再没有半点水花。 “怎么,等不急了?” 刘远山赶紧恭身行礼,连称不敢。 自家这位上司的脾性,在整个磐石防线都是赫赫有名,用喜怒无常、杀戮如麻来形容那都是轻的。 左行江执掌防范安莫山的左营近二十年,与轮换后方小螺峡的右营、还有守卫磐石城大本营的中营,并称磐石城三大营头。 还有些将军府直辖的影卫、清山之类的营尉虽然也很受重视,可毕竟人数太少,论起威慑力跟三大营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年左营在左行江带领下,也确实是功勋显著。 不光是像这种诡怪入城的事情,各地从来没有发生过,就连周边凶险无比的无尽雨林,都时常被左营清扫。 从这些年周边城池人口急速增长就能看出来,左行江到底做得如何? “远山,若是我没记错,你跟着我已经有七年了!” 左行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好似闲话家常般问起了几乎人尽皆知的琐事。 刘远山一头雾水,可此刻也只能木然点头。 “将军好记性,七年前你老在凶兽爪下救出卑职,自那之后,卑职便一直待在左营,蒙将军信任执掌甲山尉已近快三年。” 左行江随着他的话,思绪仿佛也陷入了那一幕幕回忆中,眼神有些迷惘古怪,可一闪即逝。 要不是刘远山正小心揣摩他神情,只怕都察觉不出来。 沉吟片刻后,左行江先是朝着四周挥挥手。 大帐中来去匆匆的兵士,还有那些像雕塑般护卫左右的侍卫,立即躬身行礼知机走出大帐。 等人都走光后,左行江大手在桌案上一个虎符模样的镇纸上轻按。 嗡,澎湃气血以他为中心,迅速将整个空旷大帐笼罩在内,外间所有纷扰嘈杂立即消失一空。 刘远山见他如此谨慎,竟然连静音煞阵都用出来了,心下立时一紧,知道接下来的话只怕无比重要。 同时他心里也有些兴奋,隐隐有种预感,只要能过了这一关,今后前程只怕就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 当然前提是能过关! 见到他神情微动,随后忐忑中又带着丝惊喜,左行江知道这个老伙计只怕已猜出了些什么。 若不是万不得已,他真得不想亲手将这位忠心属下,送给那些杂碎当作口腹血食。 这些年来,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太多太多,他如此坚韧的心性都觉得有些疲惫。 这多么年血火历练,左行江对自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可哪怕他死,磐石防线却绝不能崩塌,这是无数燕人、军中袍泽流血赴命的地方,绝对不能沦为诡怪凶兽的血食之地。 “七年、七年,你也不过是刚刚而立之年,也就是说这一辈子最好的七年全呆在了御兵司!” “是呀!在这里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御兵司给了我一个浪荡子尊严地位、银铢家业,这辈子只怕都离不开了!” 刘远山语气也不由得满是感慨。 听得出这些话全是他的肺腑之言,可能想及远在磐石城的妻儿老小,刘远山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温情。 “呵呵……御兵司……” 可没想到听到他话中提及的御兵司,左行江却是下意识嗤笑出声,再不复往日那尊敬、与有荣焉的作态。 这一幕,让刘远山心里直接倒抽一口凉气,简直怀疑坐在上面的是个假货。 这是打算闹哪样,不想在御兵司混了?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左远江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直接懵逼当场。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年犒京城每年发下的物资俸禄,仅有你现在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你会如何做? 可还养得起那一家老小,可还养得起长富巷的外室再加两个私生子?” “怎么可能?” 刘远山差点自椅子上跳起来。 一来是因这话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二来则是没想到自家私密事,左远江却是一清二楚。 这里面代表的含义,更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左远江好似没见到他那惊骇惶恐神情,仍旧自顾自说道。 “我最初也是不信的。 但你可知道界海那边诡物潮,已经由最开始的十几年一回,到去年的两年不到便又卷土重来。 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估计今年只怕都等不到年关。 你以为犒京城那位崇元陛下,是会拉灵露符箓、还是能吐灵丹宝材,亦或者可以无中生有?” “界海诡物潮……” 身为御兵司校尉,刘远山自然也听说过,这个可称为大燕最大的祸害源。 只是明显消息已经被上层死死封锁,他能坐到校尉职司自然也不是个傻子。 左行江只是起了个头,他便猜出犒京城会如何做。 要知道界海那边防守主力,可也是人数众多的御兵司铁骑。 第三百零二章 合谋 特别是这种大规模的诡物暴动,更是非御兵司不可。 至于驱邪人自然也有其用处,可当数量达一定规模,个人力量除非能到改天换地境界,不然就是浪潮中一朵微不起眼的浪花罢了。 本来界海万珠群岛就是凶险无比,若是再加上愈发频繁的诡物潮,那啸雨骑还能剩几个人,局势又会崩坏至何种境况…… 想着想着,刘远山也不禁背生寒意,那就是个巨大的血肉磨坊,谁去谁死! 可偏偏这时,左行江又阴测测来了一句。 “早在十几年前,犒京那边便有意将我们啸风骑,调去界海那边轮换……” 他话还没说完,刘远山已经自椅子上跳起来,下意识阻止出声。 “营主,这可不能去…” 左行江好似一直在等他这句话般,闻言立即似笑非笑看过来。 刘远山这才反应过来,剩下的话立即堵在喉眼,老脸羞得通红,身为御兵司一员竟然说出这种形同反叛的话,当真是该死。 可这真心怪不得他,啸风骑在磐石防线一呆几十年,几乎是换了两茬人。 即便年纪大退出,妻儿家业也肯定已经扎根在这片雨林中。 老沙的平安商号就是活生生例子,只是他着实不走运,三个儿子尽数或死或失踪,最后还遇到许洛这灾星。 左行江缓缓走到低头不语的刘远山身前,大手在他肩上轻拍,长叹出声。 “不用羞愧,我等燕人本就恋土顾家,生出这等想法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当年我何尝不是你这等反应! 可事实是咱们在这磐石防线一拖便是十年,犒京那边的压力你们体会不到,只是苦了大将军!” 刘远山这时也回复冷静,心里不禁好奇起来。 对呀,大将军又是怎样让犒京皇帝改变主意的? 这事可不容易,御兵司严格说来,这些年早就跟皇室豢养的私兵差不多,所有权利几乎全来自皇室。 何况夏家抛开皇族这个身份,那也是大燕最为顶级的驱邪家族。 听闻皇室宗人府里连合气境的老怪物都有,在大燕几乎是没有任何人或势力能正面对抗。 磐石防线撑死也不过是几万啸风骑,再加上一些湊数的辅兵,难道就能违抗犒京的命令,这怕是在想屁吃! 好像猜出他心里的不安疑惑,左行江粗犷脸庞泛起一抹诡秘笑容,在煞阵泛起的红光中显得格外骇人。 只是他没有说话,反而定定盯着刘远山不放。 不知是不是错觉,大帐上方红雾仿佛有些翻滚起伏,竟逐渐朝着刘远山身周汇聚而来。 刘远山先是一愣神,可遂即便想明白了什么般,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如纸。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干脆利落跪倒在地,斩钉截铁说道。 “自从当年营主救下贱命,远山心里便早以营主马首是瞻,若有二心,当死于万蹄之下、不得全尸!” 左行江眼底闪过一丝欣慰,若无其事的摆摆手。 “行了起来吧,整这些矫情作态做甚,这么多年你小子的忠心我还不清楚,咱们刀口上舔血的好汉子,向来是能做就不说,可明白?” 刘远山满脸感动激昂,唯唯喏喏直起身,也不知他究竟信还是不信。 可左行江却没在意这些,有些事情只要沾上一丝边边,那就算全身血流干也是洗不干净的,大将军的计划总归还需要更多人参与进来才是好事。 他亲切拉着刘远山臂膀在桌案前坐下,娓娓讲述起来。 事情还要从赵破军调任磐石城说起,赵家做为先帝心腹,在犒京城自然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跟皇室夏家、国公府于家这两大顶级驱邪家族自然不能比,可也是能与李、杨、任这三家一流势力扳手腕的存在。 有好事者甚至将其并称为皇城四大家,可想其威势。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李、杨、任三家可是自红月诡变就已经起势,堪称根深蒂固、潜势力深厚,赵家崛起时间却是晚了不少。 其主要势力全在御兵司,而且还分布在天南地北,最杰出精英更是守在最危险的界海万珠群岛。 随着诡物潮愈发频繁,可想而知,一直顶在前线的赵家自然是损失惨重,甚至已经影响到家族存亡,这才有了赵破军的磐石之行。 最开始的赵破军,除开盯着驱邪司于秀光那些老家伙,也算是兢兢业业。 可直到后面大燕随着各地诡物爆发,愈发显出末世之象,再加上老皇帝龙膑归天,祟元新朝开始。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磐石城这样几乎掌握皇室近两成战力的重要位置,按理来说也该由新帝心腹担任。 可想而知,赵破军的位置自然是岌岌可危。 不甘心之下他自然百般推诿,可犒京城那边也察觉出几分异样。 恰好这时界海防线那边压力越来越大,物资钱粮自然愈发着紧那边,磐石城这边倒成了后娘生的,每年的资粮器械连三成都发不下来。 赵破军一边使劲打压驱邪司,剥夺其修行资粮,连最重要的护城符阵都快被转到将军府,可还是入不敷出。 于是,他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所有人族共敌的诡物身上。 诡物需要人类欲念、精血,御兵司需要的是它们不需要的各类灵材宝物,两方一拍即合。 于是,御兵司索性连驱邪司的诛诡本职,都或明或暗剥夺过来。 这才是这些年驱邪人在磐石城格外不受待见,两方几乎是水火不融的真相。 有诡物暗中配合,再加上御兵司掌控大局,这些年磐石防线所谓的诡物作乱反而极为少见。 这自然让治下百姓交口称赞,愈发支持着御兵司计划顺利推行。 可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许洛这种怪胎,明明不过是一通脉境,可偏偏战力却极其难缠。 上回雨伞诡物一事就差点让御兵司暴露,这回更好直接杀到了人家诡物老巢百裂谷,消息上还说其战力好似又有增长。 这样的祸害若是再不尽快除掉,难道还留着过年? 若是许洛过好了年,那只怕御兵司这几万兵士就过不好年了。 静静听着左行江的娓娓道来,刘远山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翻来覆去就剩下四个字‘养诡自重’! 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冲击着实有些大。 就在前一天,他深信若是遇到诡物,那肯定是抽刀子就干,舍去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顶头上司告诉他,年轻人,别那么认真。 实话告诉你,先前咱们和那些诡物都是在玩游戏,而对方的筹码则是一些野诡凶兽加上各种灵药宝材。 而御兵司这边不用说,肯定是每次清山行动中那些山蛮,说不定还有些被代表的百姓性命。 刘远山想着想着,明明他已经算是受益阶层,可不知为何却愈发觉得浑身发寒。 从小接受的教诲、身边所有同僚的牺牲,心底一直秉承的信念在此刻彻底崩塌。 原来所有人自以为的慷慨赴死、浴血奋战,不过是大人物眼中的游戏。 此刻他脑子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生打死。 一边是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一跃成为磐石防线真正的大人物,一边又是这些年那些认识或不认识,仿佛还带着鲜血的各种面孔…… 刘远山像根木头般僵硬在椅子上,脸色忽青忽白、阴晴不定。 左行江并没有丝毫不耐,反而饶有兴趣紧紧盯着,好像也很好奇他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良久之后,刘远山突兀伸手在脸上搓了几下,很用力,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想搓下几层皮来,然后一阵嘿嘿怪笑逐渐由小变大,回响在大帐中。 左行江眼中神采逐渐散去,又变回之前的古井无波,看不出这个结果究竟是不是他所希望的。 好半晌之后,刘远山才拿下双手,可此刻他脸庞上早已是一片冷漠。 他有些失礼的看了左行江一眼。 “所以,这次小石城的诡物……” 他话并没有说完,可意思却很明显,左行江微微点头,然后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不发一言。 刘远山猛得站起身来,再次拜倒在地。 “还请将军下令,属下无敢不从。” 没人能看到,此时刘远山几乎紧贴在地上的脸庞,究竟是什么神情。 可是,他有得选吗? 左行江好似有些意兴阑珊,未见着什么动作,一股大力便将刘远山托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次的主角不是咱们御兵司。 也不知那叫许洛的小辈,是不是刨了这些诡物祖坟,它们竟然如此迫切想他死,这次的小石城卖掉的价钱可不低,你约束好兵士等着看戏就成。” 哪怕心里已经做出决定,可头回听到这种将辖下城池百姓当作货物、筹码的说辞,刘远山还是有些别扭的动了动身躯。 左行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没好气呵斥出声。 “刚还骂过你小子,决定好的事情还在胡思乱想什么,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嘿嘿…” 刘远山仿佛也彻底想通了,被老上司骂几声也没生气,反而疑惑问道。 “将军,那怎么能让这许洛自投罗网,至少他进山时那般警惕作态,绝对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第三百零三章 入城 左行江径直起身,将手中把玩的虎符镇纸,朝着上方气血煞阵一抛。 嗡嗡轻响再次回荡大帐,他这才回答道。 “人家可是自诩修行中人,是食脑讲心境的,一帮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伪君子。 这样的人若是听到自家同僚失陷的消息,又怎么可能不救、又怎敢不救? 他还要不要修行进阶、还怎么维持所谓的心境?” 甭管刘远山心里认不认同,可所有御兵司的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格外瞧不上驱邪司那帮所谓的修行人。 听到这不屑讽刺,他也不禁下意识点头。 正当他想附合两句时,旁边摆在桌案上的白纸却突然无风自燃,刘远山惊呼出声,拔刀作势就挡在左行江身前。 左行江无所谓的拍拍他肩膀,示意稍安勿燥。 很快那些灰烬,就在刘远山眼皮子底下组成一行字迹。 “许洛已至城外!” 见到这一幕,左行江缓缓上前走到案桌前,突兀对着空气冷笑出声。 “水神娘娘既然来了,又何必再遮遮掩掩,想必有特制玉牌护身,你也不会畏惧我这小小煞阵?” 可他说完后过去好半晌,大帐中还是没有任何异常,显然来人并不信任他。 左行江又没好气的嘲讽出声。 “至于这人已到城外,那又跟我御兵司有什么关系? 这次老左接到的命令,也只是配合尔等行事,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冒险将人给送进城,那我直接替你杀掉不是更好?” 一阵微风旋来,那些灰烬又重新组合成行行蝇头小字。 可这回刘远山被左行江高大背影所阻,却没能瞧清楚写了些什么。 只见到左行江一见字迹立即好像愣了下,然后许久再未曾出声。 接下来那些灰烬好像又变幻几次,最后悄然随风吹散,而这时左行江也终于转过头,脸上表情却带着几丝难以抑制的喜色。 “你待会让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将那些逃出来的百姓安置在北门外,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刘远山心里一跳,知道刚才那头未知诡物肯定用什么打动了左行江,这是打算用那些百姓看能不能将许洛引进城去。 许洛端着药膳的手微微一顿,寄奴还以为药膳太烫,赶紧看过来。 她也不想想就现在许洛这肉身,要是被一碗药膳烫伤那才是个天大笑话。 许洛举起药膳一口就吞进肚里,然后便朝着小石城方向看去。 就在刚才,明字符上笼罩的阴影明显有变大的趋势,这证明他若是还按原计划行事,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可许洛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都压根没想进城,难道那诡怪还会自己找上门来? 就在这时,前方直通城中的直道上,突兀出现了几个小黑点。 许洛眉头微皱,这些百姓竟然自己就逃了出来,当真是古怪? 是运气逆天,还是诡物根本就无所谓,或者…… 许洛特意挑选的这处地方十分隐蔽,从直道上根本就看不到青牛大车。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再做决定,大黑化作不起眼黑光悄无声息朝那些黑点潜行过去。 两边距离并没多远,大黑很快就躲进旁边一株古树旁。 借助大黑眼睛,许洛发现这些人确实是刚从小石城中逃出来的模样,一个个神情凄惨无比。 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却是面若死灰、满眼绝望,不时回头张望着什么。 其中还有几名精壮汉子,在暗中维持着秩序,可许洛只扫了眼便认出这些人都是精锐兵士。 特别是看到那几名兵士,大半心神倒是在打量四周的作态,许洛心里不禁暗自冷笑。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在找什么,可对于御兵司这些人也绝对没有什么好感。 见这些人竟然开始搭建起简单窝棚,显然要将此地当作一处收容点,等待后续磐石城那边的支援。 出乎许洛预料的是,那些被他怀疑有鬼的几名汉子,感知似乎格外敏锐。 哪怕大黑已经尽力隐藏形迹,可是仅仅盯着那边多打量几眼后,那几名汉子似乎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开始频频朝大树这边打量。 许洛心里一跳,毫不犹豫的就准备让大黑溜回来再说。 若是小石城这种事情发生在莫水郡,许洛可能还会有几分感同身受。 可自从被迫逃到磐石城,见识过御兵司暗地里的作风后,许洛心里对大燕前途愈发悲观,感情上更是若即若离。 别说让他主动上前去救人,哪怕这些人就这么死在他面前,只怕他也会扭头就走。 可就在这时,正欲遁走的大黑身影猛得停滞,不敢置信的朝后方看去。 那里正是小石城西门方向,在许洛灵识感知的最大范围,同样出现了几个小黑点。 可是那熟悉的气机却让许洛后背发寒,这些人竟然是严高带着的黄辰尉! 许洛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是说好在北门汇合,他们怎么会跑到西门去,这不是南辕北辙? 严高大哥性子虽然豪爽,可也不会连方向都分不清,除非有人在故意设计…… 想到这里,许洛心血来潮突然扭头,朝着小石城上方黑云看去。 视线中的一幕,却让他一颗心直接沉入谷底。 那黑云竟好似察觉到大黑窥探,忽然剧烈扭曲成一张美妇面孔,朝着大黑所在方向看过来。 甚至许洛都有种感觉,她已经看到青牛大车所在的位置。 看着那隐隐有几分熟悉的面孔,许洛记忆翻滚,脑海里立即浮出一尊木制雕像。 清水河码头的水神娘娘! 竟然是她,这诡怪真真是在作死,竟然敢在大燕城池如此放肆? 许洛一边用心神召唤大黑回来,一边掏出符纸想赶紧提醒严高。 可符纸上字迹却丝毫变化也没有,许洛心里虽然早有所预料,但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水神娘娘怎么看也不像是智障,怎么会做出如此作死行为? 他并没有尝试赶过去,看能不能阻止严高进城,既然敌人压根就不怕发现,那肯定就有十成把握在他赶到之前,将严高骗入城中。 说老实话,许洛现在压根不想横生枝节,就想尽快赶回磐石城看看小七息…… 咦?平安商号不正是在清水码头上面,那老沙的事情会不会就是这娘们干的?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虽然还没确定,可却已经有七八成把握,老沙只怕也是受他的牵连才会遭此惨祸! 还有她是怎么进的小石城,护城符阵、御兵司…… 想到这里许洛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脸上浮出冷笑,下意识一股冲天戾气自心底涌起,这帮杂碎! 青牛大车辚辚而行,重新回到直道朝着小石城奔去,路过那些逃出城的百姓收容点时,却陡然停下。 许洛坐在车辕上,静静看着人群中那些精壮汉子。 这些人见到青牛大车时先是一愣,然后有的立即垂头忙着手中活计,也有的和旁边那些百姓一样,愈发好奇往这边张望着。 虽是他们掩饰的很好,可在此时的许洛眼中,却不亚于掩耳盗铃。 许洛朝着百姓们温和一笑,青牛大车再次朝着城门处奔去。 可还不等那些精壮汉子松一口气,一道森冷白芒已经宛如流星般划过他们视线。 哧哧几声连响,这些要是组成煞阵,足以跟许洛硬扛的好手,只觉得冰冷寒意在喉间一抹而过,原本精力充沛的身体立即如同漏气一般无力瘫倒。 “嗬、嗬……” 他们下意识想发出惨叫,可力气涌至喉间又变成无数血沫气泡迸出唇角,身体剧烈抽搐几下顿时戛然而止。 “啊,杀…人啦……” 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没能让大车有半刻停顿。 不管心里猜测是否正确,可既然这些兵士明显是冲他来的,许洛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突破洗身境之后,他愈发觉得有时候一些所谓的小聪明,在绝对实力面前宛如三岁小儿在壮汉前舞刀弄棒,自己找死! 仿佛察觉到许洛的到来,大开城门看上去愈发像是一张狰狞巨嘴,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许洛脸上泛起冷笑,他敢肯定敌人绝对没能料到他已经突破洗身境,不然绝不会如此大大咧咧迎上门。 别说许洛,洗身境放在大燕绝对是妥妥的高手级别,更何况许洛这种不能以境界衡量战力的怪胎。 穿过门洞后,城内一片寂静,许洛灵识一扫心里先松了口气。 城里百姓大多只是昏睡过去,暂时没看出有性命之忧。 大车缓缓驶过长街,轻风卷起草屑杂物在半空打转,路边不时就有一个个百姓瘫倒在地,乍一看,就像是整座城池已经堆满尸体。 许洛样子看不出半分急躁。 大车驶过一个卖大青枣的摊位,他还慢条斯理抓了把青枣在手里,有一个没一个的嚼着。 他相信既然别人费这么大功夫将他引诱进来,总不会奢望他直接饿死在城里。 果然一把青枣还没吃完,前方空旷长街上已经有了动静。 丝丝缕缕雾气,凭空幻化出一尊气质凛冽、宝相庄严的妇人,只是美目中快要满溢而出的怨恨却有些破坏其风姿。 青牛大车缓缓驶到妇人身前才停下。 第三百零四章 水神 “许洛,你就真的一点不怕死?” 妇人嗓音好似冷冽寒泉淌过青石,清脆动人。 许洛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寻自己说话,他愕然缩回手掌上骤然生出的尖爪,不好意思讪笑几声。 “抱歉,这百裂谷畜生杀多了就习惯先下手为强……至于死,我当然怕!” 水神娘娘显然也没想到许洛会这么干脆,见面就准备开打,按流程不是该问问那些同僚死没死、为何要找上门之类的? 她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话。 “突…” 许洛张嘴吐出一枚枣核,又颇为感触接着说道。 “可难道怕,就不用死吗?” 他这问题显然也没指望妇人回答,随手又将最后一颗青枣塞入嘴中,一边囫囵咀嚼一边含糊说道。 “最主要的是,我确定,你肯定杀不死我!” “突…” 许洛再次吐出枣核,可这次随着枣核吐出还有一挂腥红瀑布洪流。 无穷气血径直撞在妇人身上,水雾凝成的身体立即发出哧哧焦响,散成袅袅水汽。 许洛自车辕上一跃而起,瞳孔中腥红符文如电光般落在一处空当。 轰隆巨响传来,地面炸出一个大坑,可那些纷飞弹起的泥石还没来得及四外溅射,就被诡异的定在半空。 同时被定住的还有一道正欲涌上半空的喷泉。 喷泉如大伞般撑在半空,最上方的伞尖处浮出妇人满脸惊骇、不敢置信面容。 “你不过区区通脉,怎么可能看破我的位置?” 已经直接揉身而近的许洛冷冷一笑。 “你猜?” 话音刚吐出唇边,重新长出尖爪的手掌已如利刃般自喷泉上划过。 妇人收起脸上惊讶,露出自信笑容。 “就凭你,你可知本娘娘是以何化诡……啊……” 她话还没说完,一股剧痛便涌上神魂,那明明是无形之物的水流在许洛尖爪之下,竟宛如实物般被一切为二。 砰,水花漫天炸开,妇人身影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洛不以为意的重新跃回车辕,好整以暇的望着前方。 就像是约好的一般,妇人身体再次在水雾簇拥下,重新在许洛视线所及之处出现。 妇人看着腰腹间那一道巨大伤口,满目惊疑。 这道伤口哪怕她虚幻身形再次凝聚,也没有消去分毫。 这时她看向许洛的眼神,再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反倒是眼底深处带上了几丝惊惧。 “你绝对不是什么通脉境,这帮混蛋……” 正欲再次扑上的许洛猛得停住,眉角微皱。 “谁告诉你,我是通脉境的?” 妇人这句话明显是气极败坏下脱口而出,十之八九是真的。 许洛心思急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能不能自妇人嘴里套出些什么。 可妇人论起年龄来,只怕做许洛奶奶都绰绰有余,只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神情似笑非笑再不提这个话题。 “听闻你可是大燕驱邪人,你们驱邪司的宗旨,可是保护百姓不受诡怪伤害。 现在这小石城所有百姓的性命,全握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混蛋!” 妇人发出一声尖锐嚎叫,身形炸成漫天水雾消失。 一旁许洛身形如鬼魅般出现,悄然将划空手掌负向身后,清秀面容上满是遗憾。 “啧啧,你倒是把话说完呀!” 顿了下,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长街末尾,嘴里下意识呢喃低语。 “你不该杀老沙的……” 妇人身影再次在长街尽头出现,满脸后怕之余再不敢有丝毫大意,死死盯着许洛一举一动。 两人对视一眼,自对方眼中却看不到丝毫妥协让步,顿时齐齐心头一沉。 这样的对手几乎就是最为难缠的一种,妇人还算好,毕竟现在优势确实是在她那一边, 许洛哪怕再如何表现的不在乎,小石城这么多人命他又岂能真就一点不在意,更何况还有已经入城的严高等人。 妇人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再不多说半句废话。 一挥手空中水汽如臂指使般,汇成条条长索,卷着最近的几名百姓脖颈便硬生生悬在半空。 还在昏迷中的百姓,只来得及双脚本能一阵乱蹬,顷刻间身体便瘫软下来。 许洛脸上神情未变,可眼神此刻看上去却有些危险。 在妇人刚有动作时,他就已经想要欺身而进。 可马上一面朦胧水镜便挡在大车之前,水镜脆弱不堪一击,可其上显露景象却让许洛不由得停下所有动作。 严高带着庞老汉三人,正小心警惕的沿着一条长街搜寻,地上同样是昏迷不醒的众多百姓。 此时几人显然也明白自己已经中招,身上各色符箓光芒不时闪烁。 几人前行一段路程便会停下来,轻车熟路将严高围在中间,他则会取出一张银边符纸,好似在上面写着什么。 哪怕严高极力掩饰,许洛仍然自他眼神中看出一丝焦躁。 不用想也知道,严高肯定在想方设法通知许洛,提醒他不要轻易入城。 可惜,眼下小石城只怕已经全数落入这女人掌控中,许洛想到那些无处不在的水雾,眼中若有所思。 “呵呵……你怎么不继续攻击了?” 见许洛终于停下,神色肃穆,妇人终于忍不住怪笑出声。 “啧啧,心性当真是冷酷无情,这些百姓是过于微不足道嘛,竟然还比不上驱邪司几个低阶驱邪人?” 许洛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水镜中影像,瞳孔好似因为愤怒而逐渐变得腥红。 他这副模样才是妇人费这么多口舌、做这么多无用功想要的结果。 她就是要许洛体会一下,亲眼看着亲朋好友死在面前,是怎样一种感受? 小白与她相依为命几十年,早已情同母女。 虽然同是诡怪,可是她与小白这些自行开灵的诡怪并不一样。 由于有白发人存在,百裂谷出身的诡怪几乎都能保持正常人心智,甚至狡诈如狐。 可是许洛这灾星一到,先是小烟遭殃,然后谷中诡怪凶兽、盘须儿,甚至连府主大人都弄死了。 现在小白也彻底失去消息,以妇人对小白的了解,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小白兄妹俩已经彻底神魂俱灭,甚至连想跟她留下遗言都做不到。 许洛神情犹疑不定,眼中光芒明暗不定,像极了一个有心杀诡却又担忧同僚安危的驱邪人作态。 他愈是这般模样,妇人愈发觉得心怀大畅,就跟大热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一般,下意识捂嘴娇笑出声。 “生气、愤怒,还是无奈……” 可笑着笑着,她声音却愈发冷峻阴森,到最后甚至充满了怨毒。 “你可知道,小白死时我的感受亦是一般无二,现在轮到你尝尝这样的滋味……” “找到你了!” 可这次她话还没有说完,许洛脸上各种精彩做作却骤然变成了一种略带嘲讽,却成竹在胸的轻松。 还不等妇人反应过来,许洛身形已经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道青光干脆利落的击散水镜,然后在空中一闪即逝,往城中最负盛名的千叠瀑所在之处落去。 妇人脸色陡然变得惊恐至极。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哪怕她已经将真身气息想尽一切办法隐藏,可这才多长时间,许洛竟然又已经找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在水汽源源不断的地方,她几乎是灵级诡怪中无敌的存在。 就算许洛另有奇遇已经晋升洗身境,那两者也不过是半斤八两,甚至身为诡怪的妇人还要更难缠一些。 青牛大车蓦地通体光芒大作。 下一刻,大车便朝着黄辰尉所在方向狂飙突进,无论挡在前面的是什么东西,都在轰隆声中崩塌粉碎。 唯有不时从车厢里伸出的莲根,好似心有灵犀般卷起昏迷百姓甩开。 虽然见到青牛大车这般古怪伴生物有些惊讶,可妇人此时对许洛早已没了初见时的信心满满,愈发不敢让两方汇合。 她发出一声气极败坏尖啸,曼妙身躯猛得幻化出一道巨大水流,自青牛大车当头砸下。 正在狂奔的青牛只觉得四蹄一紧,由水雾组成的粗壮长索,将它牢牢束缚在原地。 车厢里传来寄奴娇叱,道道黑色莲根如八爪鱼般疾射而出,可马上更多的水雾长索就迅速缠了上来。 疾冲的大车发出咔嚓脆响,然后像无头苍蝇般在巨大雾团中四处乱窜…… 青光在空中一顿,重新显出许洛身形。 细密青须在他下半身汇成坚实甲胄,把枯瘦双腿牢牢裹在其中,这让他原本的瘦削身形看起来明显高了大半个头。 下方正是小石城赫赫有名的千叠瀑。 只见形态各异的高大青石堆砌成一尊人形雕像,拄刀而立、目视北方无尽雨林。 一道道或大或小的瀑布,正从雕像浑身窍穴喷涌而出,在下方形成一汪碧珠似的小湖。 湖面水波荡漾却古怪的不增不减,看来湖底应该还连通着地下暗河。 察觉到灵识中青牛大车失去感应,许洛没有任何意外表情。 若是所谓的水神娘娘连这点都做不到,那许洛还真真就是瞧不上她。 若是心里那可怕猜测是真,想必他之前所有底细,妇人只怕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 第三百零五章 瀑布 可妇人绝没有料到,随着修为、境界增长,许洛观想魔猿真身以及御使枉生竹的时间也大为增长,至少足以支持他完成一场高强度的厮杀。 此时在许洛诸多手段中,占比本就少得可怜的青牛大车,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甚至都有些拖累。 心思急转,许洛的动作却是没有半刻停顿,身形刚显露,手掌便轻描淡写朝下方一抓。 瞬息间一层柔韧黑毛蜂拥而出,将白皙手掌包裹得严严实实。 手掌伸出时还是正常大小,可到千叠瀑上方时,已经膨胀至宛若神灵巨掌、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影竟然将整座小湖全部笼罩在内。 指尖利爪好似没有止境般疯狂生长,如撕天弯刃般刺入那巨大雕像下方。 轰隆隆,下方湖水先是冒出无数气泡,然后如同煮沸般剧烈翻滚起来。 巨大的压力将水花喷涌至半空,然后哗啦啦洒下。 高大雕像通体颤抖,然后发出一连串咔嚓碎裂脆响,竟然这么生生被许洛一爪提了起来。 上方没了镇压,地底暗河巨大挤压力让水流狂飙,如龙卷般喷涌至半空。 在水流尖端处正有一道晶莹剔透,如有灵性的水蛇盘踞其上。 许洛一握拳,无数碎裂青石水花自指缝间迸射,拳头在空中带起呼啸风声,轰隆再次砸下。 宛如小山般的巨大拳头,终于让水蛇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它长尾一抖身形化作水花,悄无声息融入四周无处不在的水流中。 轰,水花宛如城墙般直立而起。 整座小湖被许洛这一拳直接排空,连下方暗河喷出的汹涌水流在巨力之下,又被硬生生砸回地底。 这妇人的本命核心物,本就是水流瀑布之类的事物。 就连许洛通幽、明心两大神通齐出,也只能模糊感应到它的大致方位。 妇人特意选择小石城,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此刻一打起来,光这条自城底流过的地下暗河,就能让她形迹近乎无处不在。 许洛现在也有些头疼。 可正如他刚才下意识说出的那句话般,不管水神娘娘是因为什么原因,从她血洗平安商号的那刻起,两方便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她不来找许洛,许洛也肯定会找上门的。 而且就凭他与老天爷这老铁关系,敌人难对付不才是正常吗? 一朵溅至高空的水花猛得一颤,凭空化作一道透明瀑布横挂天空。 刺目阳光折射下,映出各种光怪陆奇、绚丽多彩,这光芒好似有着魔力般,只要映入视线中,便几乎同时在心灵意识海亮起。 许洛双眼一花传来剧痛,好似被利刃刺中,紧闭眼角淌出丝丝血迹。 猝不及防吃了个暗亏,许洛倒没有什么愤怒情绪,总不能只能你打别人,还不让人家还手。 在绝灵域,也从来就没有什么境界高,就一定能笑到最后的说法。 通脉境被人一刀捅破心脏、斩断头颅照样必死无疑。 那种境界相差不离,就能压着别人从头揍到尾的事情极其少见,一头大象对付毒蛇,难道就能保证一口都不被咬到? 除非两方修为实在相差太多,那自然另当别论。 通幽术暂时不好施展,许洛索性将心神全部落在心湖处符文上。 此刻仔细感应,四周诸般景物就化作各种色彩,在平静心湖浮出一幕幕画面。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青须以双腿为中心,迅速朝着小湖延伸而去。 噗通,水花在空中汇成巨锤重重砸在许洛脑门上。 水花四溅间,许洛身形不由自主的落入下方小湖中。 这一下并没能破开许洛肉身防御,可是那股直刺心神的阴煞气息,却让他脑子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晃晃脑袋,可马上便露出惊骇神情,四周无处不在的水流,竟在一瞬间变得坚逾精铁,将他整个身躯死死禁锢在水下。 许洛猛得抬头,鲜血顺着紧闭眼角滴滴淌下,整座湖水在刹那间彻底凝固。 本是无色透明的湖水若是从高空看去,竟隐约显出一尊巨大凶猿头颅图案。 砰、砰…… 无形水流如同坚冰般纷纷炸裂,许洛身形已如星丸般腾空,鬼魅般出现在那道晶莹瀑布下方。 瀑布水花闪动,就要再次虚化遁走。 可就在这刹那,许洛紧闭双眼猛得睁开,血红螺旋形符文迎风迅长,轻飘飘落在瀑布上。 咔嚓,翻滚扭曲如巨大水蛇的瀑布,通体如遭雷噬停滞原地,竟好似背上巨石般再无法动弹分毫。 诡怪那种随时以虚化的本命神通,在这一刻瞬间失去效用,修长身躯竟如实质般裂出道道缝隙。 一声惨嚎自瀑布里传出,响彻虚空。 许洛双爪就如在鸡圈里抓起只小鸡仔,死死扼住瀑布一撕,瀑布内妇人身影一闪而过,被沛然巨力如折灯草般自腰间扯作两截。 妇人发出凄厉惨嚎的同时,眼底闪过一丝畏惧惊慌。 打到现在她总算是看出来了,许洛的战力境界不光与情报不符,而且还大大超出所有人想象。 特别是他那些古怪诡异的神通,竟好似格外克制诡怪。 更不用提直到现在,在妇人性灵深处,一直有种莫大凶险感觉萦绕于神魂,就好像还有什么能让其必死无疑的致命危机,还没有出现般。 见许洛双爪又是寒芒闪烁,再次抓向被古怪符文定住的瀑布。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张口喷出一蓬五彩毫芒闪烁水雾。 这水雾竟好似不受通幽术限制般,瞬间自瀑布里渗出将许洛整个人包裹。 熟悉的迷惘失重感觉传来,许洛面上露出惊骇神情,心里却大喜过望。 别看打得这般激烈,可他实际上最多出了七分力。 按他现在可比拟凝煞境的战力,加上一众宝物,不知不觉间在这大燕,许洛其实已经算得上一号人物。 至于这妇人说它一句不自量力都是轻的,交手至今,若不是顾忌严高几人安危,许洛早已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而只所以等到现在,正是为了她施展出祈愿景。 这趟百裂谷之行,许洛委实有太多疑惑没能想通,这妇人明显跟那地方有着古怪联系,那么她的祈愿景就些看头了。 任由那股下坠力道将心神拉扯,许洛没有半分反抗的落在一处似曾相识花园中,不对,或者说药园更为恰当些…… 在许洛陷入到祈愿景之时,城外御兵司大营。 刘远山一脸欣喜的走进中心大账。 “大人,游探传回消息,两边已经打起来了!” “哦?” 左行江腾的自椅上弹起来,脸上强自做出云淡风清作态,可桌案上已经按得发白的手掌,还是表明他明显没有表面上那般淡然。 “许洛这小子虽然年轻,可战力颇为不俗,你切记不可让他发现异常,至少在两方没有分出胜负前,绝对不行!” 刘远山下意识嘿嘿怪笑出声,可遂即想到这般作态有些失礼不敬,赶紧正容说道。 “大人放心,属下可没傻到去盯梢,这些修行人一个个灵识敏锐、贪生怕死至极,手底下那些兄弟们在这方面可不是对手。”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微微自矜神情,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石城不过是座小城,属下让兄弟们直接用出闭气之法,混在那些昏迷百姓中间。 只要守住几个关键要道,那两人就会自动送上门,再以军中煞气阵盘传递消息,没有丝毫灵气波动。 想来就算这两人奸滑似鬼,那也得尝尝咱们的洗脚水。” 便是左行江听到这笨办法,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满意笑意,可马上他面容又冷肃下来。 “这次若是功成,远山当为首功!” 刘远山心中一喜,赶紧行礼谢过,可左行江只是摆摆手,便在帐中缓缓踱步,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这样看来,也应该轮到咱们下场了!” 片刻后左行江突然站定,眼中现出坚毅神色。 “啊!” 这话明显出乎刘远山的意料,也与之前商定好的计划不符,他有些着急了。 “大人,若是现在就下场,军中那些不明真相的兵士只怕……” 连他都是刚刚才知道将军府的计划,可想而知下面这些兵士,除开一些心腹铁杆之外肯定全被蒙在鼓里。 若是到时见诡不杀,反而去对付站在大燕同一个阵营的许洛,十有八九会有意外发生。 左行江无所谓的摆摆手,下意识嗤笑出声。 “既然拿了咱们御兵司的钱粮俸禄,还享受着免费功法、药散,又岂能什么事都由着这些丘八? 远山,可还记得你初任校尉时,我是怎样叮嘱你的?” “慈不掌兵!” 刘远山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神色变得阴晴不定,可还是将这句话自嘴里一字一字蹦了出来。 左行江走到他身前,欣慰拍了拍他肩膀。 “对喽,记住此事若成,你就是御兵司真正的大人之一,心态可得及时调节过来。 将军这艘大船行驶得一帆风顺,那我们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富贵荣华。 可咱们也要是白一个道理,就算这船再大,那又能坐几个人,你可明白?” 第三百零六章 再现 左行江这话很是温和,甚至有些语重心长意味,可刘远山听得背心发寒,下意识打个激灵,立即沉声应诺。 他可不想成为那个被抛下船的人。 “那就去吧!记得带上千牛弩慢慢接近,若是见着随手可救的青壮不妨救上一救,毕竟也是我大燕子民,能救一个也是好的!” 刘远山终究还是道行浅了,对这等厚颜无耻的话语着实不知该怎样回答,只能是唯唯喏喏含糊答应下来。 随着命令下达,沉寂大营宛如一头正在迅速苏醒的猛兽,露出狰狞杀气欲要择人而噬。 众多早已迫不及待的兵士们立即行动起来。 一时间,旗帜簌簌、衣甲铮铮,诸多喧嚣汇聚成一股巨大声浪,直冲云霄。 仅仅刻钟时间,准备妥当的铁骑便在大营前排成整齐队形,沉稳如山。 高坐龙鳞马上的刘远山一身黑色符甲,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一句废话都没有,放下面甲一马当先直奔城门。 踏、踏、轰隆隆…… 先是一声清脆蹄响,然后就如引子般,闷雷般的巨响如水银泄地般朝着城门处漫了过去。 当先而行的刘远山,此刻心情却极是复杂。 仔细看去,他再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纵横捭阖的气势,向来挺得笔直的背影,甚至隐隐有些佝偻颓废。 城门大开,幽深门洞寂静无声,像极了一条通往修罗地狱的狰狞巨嘴。 刘远山在城门处停下,身后近卫一举手臂。 身后狂奔的铁骑,顿时如同被大坝拦住的洪流般,在极短时间内便由极动转为极静,诸般动静喧嚣迅速停息。 即便是刘远山,这时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阵自豪,他朝着城门处挥挥手。 “进城,按原定计划行事!” 身边近卫将令旗交叉挥舞几圈,一队队兵士便鱼贯而入进入小石城中。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风声呼啸,地上不时露出一个个昏迷不醒的百姓。 若是其中有年轻力壮的,那马上便有兵士将其拖到后方。 虽然对这道命令颇有些不解,可不得不承认,御兵司不愧是大燕的定海神针,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令行禁止。 刘远山在近卫簇拥下缓缓通过城门。 见着一名兵士严谨遵守军令,将一个婴儿从壮汉怀里抽出来,像赌气般丢弃一边,又翻开压在他身上的一名少妇,只单单将那名壮汉拖走。 不知为何,刘远山只觉得一阵莫名烦躁怒火直涌脑海,突兀沉声怒斥。 “你在干什么,命令让尽量先救治青壮,那是指危急时刻,现在才刚刚进城,你怕个什么?” 那名兵士吓了一大跳,呆愣片刻后立即反应过来弯腰应命。 他迅速将那婴儿与少妇一块吃力抱起朝城门处大车急奔,好像生怕刘远山反悔一般。 明明挨了训斥,可所有人分明看出那兵士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 周边一些兵士先是互视片刻,然后齐齐低头下意识发出欢呼。 哪怕有面甲阻隔,可那种雀跃欢喜却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兵士们动作明显加快,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昏迷百姓,便全部往大车上搬。 刘远山嘴角抽抽,心里欣慰之余又微微有些悔意,可话既已出口,他也不想食言自肥,当然也可能是不愿。 可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童声透过重重近卫防护,在刘远山耳边响起。 “你见过我姐姐吗?” 声音单纯稚嫩,可刘远山却犹如被一桶冰水当头淋下,这才想起出发前左行江为何要叮嘱一定不要擅自行事,这次来小石城的诡物竟然不止一头! 可虽然诡物主动找上门,刘远山也并没有什么畏惧的。 他带兵驻守在最接近安莫山深处的小石城,难道这些邪物还杀得少了? “戒备!” 训斥声让身周还一无所觉的近卫齐齐打了个激灵,然后迅速反应过来。 道道气血顿时疯狂涌现,在空中聚成一头血色猛虎,盘踞在刘远山头顶上方。 到这时刘远山才微微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大红衣裙、脸蛋好像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娃,正在不远处怯生生的看着他。 “盈竹姐姐说过那些精血神魂是我们的,谁拿小烟就杀了他!” 小烟可怜巴巴朝着刘远山摆出柔弱怯懦姿态,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刘远山还是头一回见着懂得讲道理的诡物,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正是那些被兵士们拖走的老弱妇孺。 他心里一跳,知道自己刚才的命令可能惹了大麻烦。 可一想到这叫小烟的诡物话里含义,他又觉得无比愤慨憋屈,原来交易一部分竟然已经包括了小石城的老弱妇孺。 这些已经昏迷百姓早已不是人,只不过是一具具嗷嗷待宰的血食罢了。 见刘远山一直沉默,只是脸上露出悲怆愤怒神色,小烟却拍拍小手,发自心底的开心笑起来。 “哈哈,这下好了,比起地上这些虚弱精血,小烟更喜欢你们身上的,是你们先不遵守规矩,那盈竹姐姐可怪不得小烟。” 一听这话,刘远山心里陡然升起不妙感觉,下意识的厉声大喝。 “有诡物,所有人小心!” 可此刻众多兵士,早已因为搜救百姓散开了阵型,哪怕他们听见示警就立即反应过来,也有些太晚了。 那些被整齐摆放在大车上准备运出城外的百姓,肚子突然急速鼓胀,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眼神中轰的一声炸开。 血肉横飞之际还夹杂着一些不起眼的芝麻大黑点,溅射到四面八方。 唯有近卫在身周早已结好煞阵戒备的刘远山,一察觉到不对,上方血虎张嘴就是一声震天嘶吼。 那些原本不起眼的黑点,在声浪中顿时如同活物般发出尖锐惨叫,砰的炸开露出一只只硕大蝴蝶摔落在地。 嘶! 四周近卫看着那蝴蝶两翼上狰狞人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东西长成这鬼模样,想想都知道绝非善类,再想想它们出现的方式,所有人都齐齐咽了咽口水。 他们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这般憋屈。 可分散在四处的兵士们就没这般幸运了,身体内气血还未来得及膨胀弥漫,便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惨嚎。 喉咙、面门、手掌…… 众多兵士身体各处部位,凡是沾染上黑点的部位,立即疯狂朝外凸出大包,一道道青筋自体表浮现,肉眼可见的血气如同被抽取般朝着凸包涌去。 噗、噗,轻微爆响声连成一道沉闷声浪。 无数人头大小的鬼面蝶,自一个个哀嚎着倒下的兵士血肉中孕育而出,在空中聚成五彩云团,朝着城门处的刘远山一行人扑过来。 “混帐!” 人面蝶动作实在是太快,再加上它们竟然早已潜伏在那些百姓身上。 刘远山哪怕是气得手脚发抖,也来不及阻止,此刻只能是目眦欲裂的朝光团拔刀相迎。 近卫们长吸一口气,强忍着冲上去死战的冲动,纷纷取下腰间弩箭疾射。 咻、咻声不绝于耳,这些近卫手中弩箭可都是威力强悍的符文箭支。 一阵箭雨下来,火红色光芒立即在人面蝶中间爆开,顿时人面蝶纷纷发出尖锐嘶鸣,如雨点般自空中落下。 可是地面上那些昏迷百姓身体中,又再次炸开血雾,密密麻麻人面蝶又前赴后继的汇进云团中。 这样下去,数量竟好似不减反增。 刘远山气极败坏的狂怒出声,手中长刀血光弥漫朝前一斩,上方那正张牙舞爪的血虎,立即迫不及待般往刀光上一扑。 嗡,原本三尺来长的刀光迎风迅长,呼吸间横跨整条长街天空,悍然落在人面蝶身上。 五彩云团猛得停滞,朝外疯狂鼓胀,然后便像个筛子般被无数血红刀气朝外迸射。 一声沉闷巨吼自云团中突兀响起。 五彩云团被声浪膨胀至极限,可还是没能彻底炸开,只是无数人面蝶惨嘶着自云团中掉落。 小烟粉妆玉琢面容显出一丝痛楚,发出凄厉尖啸。 下方四处溅射的残肢断骸上,瞬间生成一朵朵脸盆大的鬼脸花,人面蝶顿时如同吃了大补药般,再次朝着城门处扑来。 刘远山看着四周感觉到压力,逐渐收缩阵势的近卫,脸色变得极其阴沉。 他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只是一念之仁,便导致这等惨痛后果。 刚刚先入城的大约有三百来名兵士,可现在已只剩下身边这几十名近卫侥幸逃过一劫。 呜,城外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 刘远山眼中闪过不甘神色,挥出几个手势,兵士们会意再次朝着正疾扑而来的人面蝶连连发箭。 众人上方重新幻化的血虎体形迅速膨胀,死死挡在五彩云团之前。 近卫一边攻击,一边小心后撤,他们一行人本就离城门极近,只不过片刻时间便已经退出幽深门洞。 兵士们一露面,旁边城墙处便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众人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下意识朝声音传来处看去。 只见一道炽烈红光在城墙处轰隆炸开,青石建成的坚固城墙如同纸糊的般,被红光直接撕开个几丈宽豁口。 第三百零七章 蕴神花 还没等近卫们喘过气来,又是一声尖锐啸声自后方响起。 红光再次精准无比自豁口处射进城内,而目标正是刚才让兵士们损失惨重的长街。 刘远山先是略一惊愕,可遂即脸上便不由自主的露出迷醉神色。 哪怕这千牛弩攻袭场面已经不是头一次见,可每见一次,御兵司的所有人都会不自禁的心潮澎湃,自心底升起一股所向披靡的无敌气势。 就像将军大人曾经所说,什么狗屁修行人、诡物凶兽,在这手臂粗的大家伙面前都得乖乖趴下。 这就是大燕的正义,一根不行,那就再来一根! 千牛弩也不愧其偌大名声。 仅仅只是一箭,刚刚还虐得兵士们不要不要的人面蝶,就跟暴露在阳光底下的肥泉泡般,连惨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焦黑烟雾消失。 熊熊火光顺着豁口,径直延伸到长街尽头。 什么鬼脸花、黑色虫卵、残肢断骸,甚至包括一些倒地昏迷百姓,通通在这天降正义前化作灰烬。 小烟浑身窍穴冒出丝丝黑烟,就像是有大火从体内点燃一般,哪怕身形几经虚实变幻,也没能阻止神魂阴煞流失。 她哪怕脑子再不清楚,也明白自己刚刚那番胡来,好像惹火了城外的某些人。 若是再留在这里,她绝对是死路一条。 刘远山老远见着一队彪悍铁骑缓缓行来,连忙挤开身周近卫上前跪倒。 “大人,属下有罪……” 可他话还没说完,一股柔和力道便将强行托起来。 高踞马背上的左行江,竟意外的没有什么怒色,话语很是温和。 “跟这些诡物打交道,哪有那般容易的? 一个个都是脑子缺根筋的玩意儿,若不是将军府有用得着这些尿壶的地方,哪里还容得下它们的存在。 远山不用多心,下次记得小心就是。” 刘远山感动的双眼通红,几欲流下老泪,可心里却着实诧异。 要是换成以前,这般惨重的损失,只怕主事者早已先下狱伺候,可现在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了? 难道这就是上船的好处? 左行江既然来了,那兵士们自然就归于他亲自指挥。 他看着城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烟,还有那些残余人面蝶也仓皇逃窜,露出不屑笑意狠狠一挥手。 真当老子是吃素的,不敢杀你们这些杂碎,呵呵,不过是些刀罢了。 一声令下,还留在城外的兵士排成古怪阵型,小心翼翼的自豁口处进入城内。 此刻长街处符火已经因灵气耗尽而熄灭,兵士们很快就通过这处长街。 到达下一处街口时,众多兵士们纷纷停下,左行江缓缓上前,在他身后赫然是三尊庞大如小屋的千牛弩。 咻,轰隆隆…… 御兵司所有人只听到那百听不厌的尖锐啸声,再次响起。 前方空旷长街阵阵黑烟应声而起,密密麻麻的人面蝶还没来得及肆虐,就在炽热火光中灰飞烟灭。 小烟身形突兀在军阵不远处出现,她顾不得快要涣散的真身,凄厉尖嚎着朝左行江扑来。 可此刻大军齐聚且早已摆出煞阵,兵士们头顶上方血虎也随之水涨船高,体形庞大宛若小山般。 见着小烟宛如一只扑火的飞蛾般自寻死路,血虎只是巨眼微瞪,然后便是一爪狠狠拍下。 诡怪天生的虚实变幻神通在血煞冲击下,宛如不存在般。 小烟身形生生被巨爪拍得四分五裂,一声惨叫后再次在远处重新汇聚,可这时她眼中已经满是恐惧慌乱。 她自从在百裂谷化诡生灵开始,就被一群人照顾得无微不至,除开许洛那次几乎就没吃过亏。 可没想到这甫一出来,立即分分钟就被教做人。 左行江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眼神始终遥遥盯着千叠瀑方向。 见小烟好似还在犹豫,他再次像驱赶蚊虫般轻轻挥手。 咻,早已准备妥当的千牛弩,再次疾射而出。 红光还未至,小烟已经畏惧的嘶吼出声,一头巨大人面蝶自身后浮起,然后双翼一裹便带着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怕没了小烟阻隔,御兵司行进的速度也并不算快。 不仅要维持着阵形,遇到青壮时还不时扔进紧跟军阵后的大车上,刘远山见到这一幕,嘴唇蠕动几下还是没能忍住劝说。 “营主,小心这些百姓体内还有那些恶心虫卵。” 左行江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瞳孔中血红光芒让刘远山有种赤身祼体的错觉,他心里直呼厉害! 左行江在他肩膀上轻拍却没有回答,又再次看向千叠瀑方向。 正当刘远山都有些不知所以的时候,左行江低沉嗓音才在他耳边响起。 “所以说,做人一定不要擅自作主,能保下这些青壮已经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些诡物若是没有好处,又岂是那般容易驱使的?” 刘远山疾行的脚步一顿,然后再次带着兵士们朝着千叠瀑急速奔行。 小石城本就不大,很快千叠瀑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着那遍地残垣断壁,特别那尊赫赫有名的巨大雕像,已经被打得稀巴烂,别说普通兵士,连左行江也不由得双眉紧皱。 这场面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 那水神娘娘跟御兵司打这么多年交道,底细这边自然也了解几分,本命核心物肯定是跟水有关。 在小石城,还有什么比千叠瀑更好的藏身处? 可现在这里如此狼藉,十之八九就是许洛手笔,看来要么就是极大低估了此人的战力。 要么就是他这段时间又有进益,看来计划还需要做出些改变。 想到这里,左行江看着空无一人的湖泊上方若有所思,然后突然下定决心般背脊一挺。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瞬息间他就好像变了个人般。 天上一直慵懒躺在血云中的血虎通体颤动,然后如同水银倒灌般自发融入他身体。 左行江本就血红的瞳孔,顿时变成两个深邃黑洞般,仅仅只是一个扫视便死死盯在空中某处。 刘远山陡然打了个激灵,厉声大喝。 “兄弟们,千牛弩准备,等候大人命令!” 片刻后,左行江冷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朝着定定盯着的那处地方一指,旁边立即响起刘远山声嘶力竭的闷吼。 “发箭!” 咻、咻、咻,接连三声尖啸连成一片。 靠得近的兵士虽然早有防护,可还是觉得恶心欲吐,可所有人此刻眼神全死死盯着化作火红流光的箭支…… 许洛好像还是只剩一抹灵识陷入,可感知到周围的景象,却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密密麻麻的秋月草、紫色渲染半空的曼桑花、如龙蛇攀爬满地的寄魂藤…… 一株株早已绝迹世间的灵药,充斥着许洛感知,他一一仔细分辩,最终确定这些灵药竟然全是升神丹的主材。 升神丹恰好在藏书楼有过简单记载,是真的很简单一句话。 高阶修者若是灵气不足,则以升神丹辅之修行!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明白升神丹的珍贵,高阶修者,什么才算是高阶? 若是以前许洛可能会以为是凝煞境,可现在他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如此想。 这些隐晦介绍,只怕说得是合气境之上,而能让这样的高人用以修行的丹药,只要屁股想都知道该如何珍贵。 可当许洛灵识一扫,见着一株高若成人、彩光萦绕的巨大花朵,心中立即掀起惊滔骇浪。 这竟然是一株七瓣蕴神花! 花开七色、向阳而生,十年生一瓣,各蕴其色,成熟后可养孕心神,坠轮回而不灭…… 这是《万物说》神物卷中对蕴神花的介绍,听起来作用很单一,可最重要的是最后那句轮回不灭。 也就是说用此神药哪怕你死,神魂亦可凭花留存附身,而且每片花瓣就可以使用一次。 可想而知,这是如何逆天之物! “盈梅,你这丫头又偷懒,这一季的秋月草可得小心照料,不然大人可不会再如上次那般轻易饶过!” 妇人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传来,只是好像年轻开朗不少。 许洛收起心中惊骇,感知起这道灵识附身的事物,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次竟然又是一根高大青竹。 随着妇人的嗔怒呵斥,一声娇憨轻笑响起。 “盈竹姐姐,烟小姐又午睡了? 放心小妹可不敢偷懒,早上才驱使人面蝶驱赶走那些恼人的七星天牛、嗜香蚁……” 听到这里许洛心头暗震,原来水神娘娘身前唤做盈竹,只是这好像是个丫鬟名称。 七星天牛,会不会是王沛然觉醒的那种伴生物? 仅仅几句话,许洛便得出不少消息,这趟冒险当真是没有白费。 “你呀,这药园既然交给咱们四姐妹管理,那咱们便须对得起烟小姐的信任。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给我们挣取来的差事。 若是年底考核评个上上等,那没准还能跟府主求道合适煞气,让盈菊突破境界,岂不是一件美事?” 没等那位盈梅回话,盈竹又是叹息出声。 “这些年犒京城形势越来越不对,咱们家好似成了众矢之的,若是今年再不能交满供奉,哎……” 第三百零八章 天罚 原本还想俏皮几句的盈梅,似乎也有些被她的话吓到,素手下意识扶住身边一株青竹。 “姐姐,咱们顾家在犒京城可也不是势单力孤,怎会突然变成这般颓势?” “没用的……” 刚想说些什么的盈竹,突然下意识露出极端恐惧神情看了看天上,然后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题。 “总之愈是这般艰难时候,咱们这些深受府主大恩的,便更应该尽忠职守,尽自己的一份力。” 盈梅理所应当的点头,娇柔身体下意识靠在青竹上。 “小妹知道的,只是真跟府里那些长舌妇说的那般,咱们是恶了某些得罪不起的人。 可妹妹始终没能想出来,在这大燕,难道还有咱们顾家得罪不起的……” 正被一阵软玉温香包裹的许洛,心里下意识一个激灵。 来了、来了,他直觉到接下来的话,就会揭开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可就在这时,轰隆隆,天空突然传来闷雷阵阵,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许洛甚至能察觉到两人的心跳,正在急速升高、身躯开始剧烈畏惧颤抖,好似天上正在落下什么极端骇人事物般。 许洛一下大急,他现在灵识距离探测最远不过百丈,这还是在诡物的祈愿景中,更要打个折扣。 哪怕明知外间出了大变故,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也看不到。 “姐姐、姐姐……那是什么,天罚吗?” 盈梅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变形,一旁的盈竹强自镇定心神,瞬间尖叫出声。 “那是天降灾厄,带着盈兰快躲起来,我去通知府主大人!” 她的修为境界明显比起盈梅高出不少,反应过来后便飞速离开了药园。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两人所有应对都没了任何意义。 随着一阵宛若天塌星沉的浩瀚气机如雨点般砸下,祈愿景中所有空间全部被瞬间凝固,发出咔嚓碎裂之声。 直到这时,一直蒙在鼓里的许洛才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道山峰样的事物拖着无数炽烈火花,正如天降陨石般朝着这里砸下来。 而更恐怖的是,在它身后还有无数道火红轨迹如电光般闪烁…… 留在许洛崩溃灵识中的最后画面,便是一片炽热爆炸,一尊撑天立地的巨大虚幻人影,以身作伞试图挡住那些所谓的灾厄。 可铺天盖地白色火焰还是轰然落下,贪婪舔食着视线中每一样事物,无数愤怒咆哮、哭喊哀嚎汇成一道巨大声浪萦绕心底,久久不曾散去。 当重新恢复清醒时,许洛灵识又已经回到青竹身上,感知中又出现了那些五光十色、形态各异的珍惜灵植。 许洛心里一沉,脑海中青光大作,努力抗拒着那些想要泯灭灵识记忆的莫名气机。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玩弄某人,眼看着就要到关键时刻,便总会出现莫名意外。 不过一想到脑海中最后留存画面,就算是现在的许洛也不由得不寒而栗。 那种天灾末世般场景委实太过恐怖,别说他现在不过洗身,就算是合气境只怕都必死无疑。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这些诡怪的出现,肯定跟那个所谓的犒京顾家有着牵扯。 一听到顾家,许洛下意识就想到了厄字灯,可让他疑惑的是,修行这些年却从没听说过什么有名气的顾家,就连被他死背硬记的各种典籍中都没有提及过。 而且听盈梅两人的对话作态,顾家明显不是什么小势力,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抹去所有存在的痕迹,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能做到这些的,只怕也只有两人口中都没敢直接提及的‘供奉’势力才能做到。 “盈梅……” …… 祈愿景再次画面流转,托枉生竹的福,许洛始终没能被泯灭记忆。 他一直仔细感知着两人所有话语、神态,希望能发现一些新的线索。 另外他还想试试,在最后的时候看能不能多坚持些时间,他相信哪怕只是一息,都能察觉到更多的消息。 “姐姐……” 轰隆,天空上再次响起闷雷阵阵,打断盈竹的话语,可许洛灵识却是一片诧异,这时间不对! 不是应该盈梅靠在自己身上,呃,不对,应该是青竹身上时才会发生异变吗?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一阵自心底深处升起致命危机,瞬间席卷他所有心神。 与此同时,平静心湖处宛如乌云盖顶般,竟已是漆黑一片。 青竹虚影突兀大肆闪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 这是、这是有人在外面攻击祈愿景! 还在三河堡的时候,李泊瑜就曾说过祈愿景根本无法从外面攻破。 可这时许洛只想要问候下他十八辈祖宗,这世上哪有什么无法打破的东西,有得只是看有没有足够强悍的力量! 而此刻的小石城能发挥出如此恐怖威能,许洛能想到的只有一样东西——千牛弩,而且肯定不只一具! 此刻显然不是抱怨的时候,这会儿许洛仅仅只有一抹灵识存在,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将希望寄托在枉生竹身上。 青竹显然也察觉到这莫大危机,虚影竟然直接显化在其意识之外。 随着许洛境界修为提升和枉生竹的逐渐恢复,这样有可能暴露自身气息存在的动作,枉生竹已经越来越少做。 天空上雷声连响三声,轰隆隆巨响已经连成一片,径直将上方天空撕出个巨大口子,露出后面若隐若现的小石城萧瑟景物。 气机宛如狂风席卷,药园里诸多事物发出咔嚓轻响,纷纷四分五裂。 许洛附身的青竹却在此刻陡得挺得笔直,在呼啸风声中摇曳生姿,朦朦胧胧的青光甚至隐隐与汹涌气机对抗着。 可做为祈愿景主人的盈竹,显然没有这般大本事。 原本栩栩如生药园瞬间如同风化了千万年,各式色彩迅速褪化成黑白两色,然后在如刀刃般的狂风中片片碎成粉末。 噼里啪啦,这会儿还在那摇摇晃晃,却始终不肯倒的青竹更是显得格外刺眼。 随着爆豆般脆响,青竹竟然还迅速抽枝发芽,朝天空上疯狂生长。 狂风呼啸一阵接着一阵,无数青竹枝丫被生生刮断,可马上有更多的枝丫生出。 不过几个呼吸,青竹最上端尖梢竟然已经伸进了那道巨大裂缝中。 而在青竹体内的许洛灵识,只觉得自身敏锐感知在这会儿反倒是帮了倒忙。 明明刚才裂缝外就是小石城,可只有真正进入才知道什么叫咫尺天涯。 下方祈愿景的全面崩溃还是影响到了青竹,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青竹已经只剩下一截尖梢。 在这生死一线之际,许洛心神反而迅速冷静下来,感知着尖梢四周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缝,努力延伸着自己的灵识。 可即便有青竹庇护,那些空间裂缝又岂是易与的。 哪怕仅仅轻轻刮碰一下,许洛散发出的灵识就好像被某种恐怖怪兽吞噬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洛强忍着如海浪袭来的彻骨疼痛,努力坚持着。 终于在一处最大的黑色裂缝中,许洛感知到了熟悉气机,他毫不犹豫的操纵着青竹尖梢一头就扎进去…… 千叠瀑湖泊上空。 随着千牛弩如惊雷炸裂,空间先是泛起道道涟漪横扫四面八方,然后细细麻麻的黑色裂缝乍现。 这恐怖一幕连左行江此时脸上都闪过惊惧神情,赶紧挥手示意所有兵士先撤至安全之处。 倒是他有着煞阵血虎护身,还勉强能多坚持一会。 噼啪脆响,一道裂缝突兀疯狂膨胀,然后好似有什么东西硬生生自里面挤出来般。 光影闪动间,许洛身形陡然出现在半空中,如一颗巨石般坠入小湖,然后仅仅几息时间,黑色裂缝又再次隐匿消失。 原本被压制的地底暗河轰隆一声,自湖泊处喷涌而出。 水流四处汹涌间,无数水雾瞬间便将千叠瀑所在区域全部笼罩。 看着身前迅速涌来的阴煞水雾,左行江也不敢以身试险,身形飞快退回众多兵士包围圈。 可水雾好似越来越多,还是朝着这边迅速涌来。 无奈御兵司众人又只能再次疾退,直到足足转过两条长街才算是勉强没被水雾笼罩。 这明显不正常的动静,也引起左行江怀疑,他负在身后的手掌紧了紧,悄然做出几个手势。 刘远山会意的退入到三架千牛弩旁边,让负责操控的兵士小心准备起来。 许洛身形一落水,便觉着有些喘不过气。 这当真是搞笑,以他现在的肉身强悍程度,此刻竟有种窒息感觉。 四周水流好似有生命力般,拼命朝他浑身窍穴钻。 许洛浑身黑光微闪,就欲先观想出魔猿真身,可是四肢百骸处传来的刺痛立即提醒了他,刚刚枉生竹强行破开祈愿景,他的身体受创可着实不轻。 一直没有出现的盈竹,仿佛察觉出许洛的窘境,曼妙身影在水波中若隐若现。 一道细长水流宛如世向最为晶莹璀璨的玉带般,悄无声息勒紧许洛脖颈,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差点闭气昏迷。 生死危机之下,许洛再顾不得其他,仅剩的清明灵识往脑海中呆立不动的魔猿真身一落。 第三百零九章 盈竹 嗡… 正在急速收紧的水流猛得一顿,然后便被巨力硬生生撑开,而这仅仅只是许洛肉身的本能反应而已。 晋升洗身境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又是一直争斗厮杀不断,就连许洛自己都没弄清楚此时自己肉身到底有多大潜力。 此刻一融合魔猿真身,立即显出惊人效果。 许洛猛得睁开眼睛,腥红视线竟宛若实质般将上方水面击穿。 盈竹也察觉出不妙,心神一动,玉带水流发出咔咔轻响再次收紧。 可这时一只生出利爪的手掌骤然攥住玉带,狠狠往下一扯。 哧啦裂帛声在水下显得有些沉闷,玉带被生生扯做两截,盈竹身影立即闪烁不定。 许洛清秀面容上浮出一抹狰狞笑容,双掌往两旁一撑。 周身宛若实质的水流爆出阵阵闷雷声响,顷刻间重新化作柔弱水流。 可无处宣泄的巨力还是犹如在湖底投下一颗炸弹,水花凭空咆哮而起,连远在两条长街外的御兵司众人都觉得震耳欲聋。 既然盈竹的祈愿景已经体验过,那这头诡物也彻底没了用处,许洛自然不会再留手。 他已经变得魁梧异常的身体在水中一晃,汹涌暗流刚刚朝四周涌动,他人已经出现在盈竹身边。 还不等盈竹露出惊骇神情,腥红视线便已将她真身生生定住。 许洛利爪一伸,就跟在水里捞起条已经翻白的鱼苗般,提着盈竹脖颈便拖到身边。 盈竹眼中寒光闪烁,已经断成两截的玉带水流如劲弩般,直刺许洛后心要害。 既然已经没了用处,许洛下起手来当真是干脆利落至极。 他任由水流插进后心,手掌一拧,盈竹连半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待,便被他生生拧下头颅。 后心两截水流悄无声息化作虚无,就要融入四周无处不在的水流中。 许洛此时意识早已融合魔猿真身,心神自然也受其影响,攻击方式与以往更是天壤之别。 无视攻袭、以伤换伤……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 见盈竹核心本命物还想逃走,他眼中红光暴闪,突兀张嘴低吼出声。 轰,身前丈许范围之内的水流,被狂飙声浪直接排空,唯有那两截化作无形的水流被迫定在半空。 许洛一把抓过水流,看都不看一眼就这么塞进獠牙外露的大嘴中。 嘎吱,水流好似不甘就这么屈辱消亡,如垂死毒蛇般扭曲挣扎着爬出唇外。 许洛露出不满神情,大嘴一嘬犹如嗦粉条般将水流生生再次吞进嘴中。 盈竹一死,还在汹涌朝外喷涌的暗河也失去了动力源泉,轰隆自空中砸下。 四处弥漫的浓郁水雾也在肉眼可见消散。 还身在湖底的许洛根本没去上面查探什么,只是灵识往心湖中明字符上一落。 顿时,一红一黑两道线条立即在平静心湖中显露出踪迹。 灵识顺着线条飞速延伸,红色那端显出一群密密麻麻身影,还有三具呈现出暗黑色彩的庞大千牛弩。 许洛嘴角浮出冷笑,果然是这鬼东西让他差点死在祈愿景中。 他暂时没理会这边,又顺着黑线一看。 这次却是一个身形矮小的熟悉身影,竟然是早在百裂谷便死在他手里的小女娃,好像是自称什么小烟的。 这般操控通明心是许洛之前从未尝试过的,可此刻在魔猿意识主宰下,就宛如吃饭喝水般简单,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就光露出这些只鳞片爪,便能察觉出许洛与其战斗意识方面,差距到底有多大! 若按许洛以前心性,敌在明、我在暗,肯定先是暗戳戳偷袭一波,可能还得精打细算,给自己留些后手底牌之类。 可对于此刻的许洛来说,什么潜伏、偷袭,不存在的,就是一个字,干! 来吧,要么被我打死,要么打死我! 他青光湛然的粗壮双腿在水底一跺,泥浆轰然炸开,魁梧身形已经破开水面直扑藏在一座屋檐下的小烟。 身形还未至,桀骜怒吼已经响彻整座小石城。 滔天杀机在榨干这具身每一丝气血形成的血云簇拥下,竟然呼吸间弥漫大半个城池。 每一个被杀机接触到的生灵,不由自主的自心底涌出无穷烦躁气性,就好像迫不及待想要厮杀一番。 就连地上那些昏迷不醒的百姓,都身躯微颤,好似听到召唤般想要站起来。 而一直簇拥在左行江身边的御兵司兵士,则更是狼狈。 众多兵士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平日里积存在心底的丝丝不满、憋屈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特别是看着站在煞阵中间,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左行江两人,更是恨不得冲过去捅两下才痛快。 “大……人…” 刘远山见着这从未见过的场面,莫名有些慌,几乎怀疑周边这些袍泽兄弟是不是换了群人。 左行江强自镇定,瞬间想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伸手朝着上方血虎一弹,血虎骤然散成丝丝气血,重新落入众多兵士体内。 见众人眼神为之一清,左行江提起的心稍微放下少许,可委实也被一遭吓得够呛,连忙低喝下令先撤出去再说。 在他们勉强维持着阵型朝城外撤退时,正在急速落下的许洛若有若无朝这边瞄了一眼,随即便不再理会。 这会儿,他明显对死而复生的小烟更感兴趣。 小烟也被剧变给吓一大跳,直到见着许洛熟悉面孔出现,她下意识发出尖叫。 身后巨大人面蝶双翅一扇,她身周几十丈内的昏迷百姓,血肉猛得爆开,一只只狰狞人面蝶前赴后继的朝许洛扑来。 与此同时,她身后巨大人面蝶双翅上丑陋人脸一阵扭曲,竟迅速变成严高几人的相貌。 小烟生怕许洛看不到般,还主动让人面蝶大张双翼,露出下遮掩住的黄辰尉一行人。 “你若是再敢上前,我、我就先杀了你这些朋友!” 可是此时许洛就跟没有听到般,还是迅速朝前突进。 小烟愤怒尖啸出声,可怎么听都透着股色厉内荏,身后人面蝶却突然将两根触须扎入赵不乐两人脑门中。 两人只来得及身躯一阵抽搐,然后便蹬直了双腿。 人面蝶浑身黑光大作,意犹未尽的又将触须抵着剩下的严高、庞老汉两人脑门。 许洛利爪朝前一伸,迎面撞上的人面蝶纷纷撞得四分五裂,可他表情却是古怪至极,似乎对这战果极其不满意。 看看锋利宛若刀刃的利爪,又像是重新认识这具肉身般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不甘怒吼出声。 最后他索性理都不理那些蜂拥扑来的人面蝶,竟然像头狂奔的蛮象般直直撞向小烟。 至于死去的黄辰尉两人,说实话在此刻满脑子只剩下诛杀所有敌人的许洛心里,真没有多在乎。 威胁、恐吓……不存在的,现在他只需要杀戮、血腥! 谁敢在这时候跟他呲牙,那他第一反应肯定不是躲,而是直接将牙打掉。 再说了,小石城这么多百姓都能死,驱邪司的人难道就不能死,凭什么? 在此刻的许洛想法里,甚至今天自己死在这里,那他也不会后悔, 许洛这一狂飙突进,速度奇快无比。 上方血云与那些爆开的人面蝶混在一起,几乎遮掩了整个天空,连他身影都看不太真切。 就在小烟还怒不可遏的冲着那些人面蝶怒叱时,一阵轻风拂过,许洛那张清秀面容竟好似鬼魅般陡然出现在她身前。 “啊……” 小烟只来得及惊叫出声,许洛一拳已经重重砸在她胸腹处。 砰,巨大力道无处宣泄,竟在小烟后背处鼓起一个巨大驼背,然后轰隆一声她整个身体炸开,变成无数人面蝶朝四面八方逃窜。 可许洛对这一着似乎早有防备,只是张嘴咆哮出声,一圈无形波纹迅疾扩散将那些人面蝶齐齐定在空中。 他伸出的双爪急速膨胀,在空中划出阴阳环抱,由于速度太快,一瞬间身前竟仿佛有无数利爪残影在同时划动。 一道巨大旋涡自双掌间生成,将那些人面蝶如同纸片般拉扯进去。 无数尖锐嘶鸣接连响起,如刀子般直刺许洛耳窍。 可许洛却是视若未睹,似乎对现在这杀敌速度还不满意,头上三千青丝突然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如生出灵性般,径直没入身周空间。 每只人面蝶身边凭空生出青丝,犹如钓鱼般将一只只人面蝶串起往身前旋涡拖。 小烟哪怕脑子再不清醒,也知道现在情况极其不妙,若是人面蝶全被拖进旋涡,那她只怕也是神魂消散结局。 砰、砰…… 无数人面蝶纷纷自爆,仅留下一缕黑烟朝远处疯狂逃窜,许洛双眼一瞪,好似正欲再做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他那沉稳如山的魁梧身体,竟然意外摇晃了几下,然后就如被盘丝洞妖精关了三天般,整个人明显变得颓靡起来。 可即便如此,一道螺旋形符文还是自瞳孔中跃出,不偏不倚的落在一缕黑烟上。 哧,黑烟散发出焦臭味道幻化出小烟身形。 此时许洛眼中腥红已经在飞速消退,他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抽出柴刀一斩。 第三百一十章 洪水 森冷寒光在空中一闪即逝,刚刚显化出身影的小烟猛得一僵,然后整个人齐齐从中分成两半。 刚等她落地化作巨大的人面蝶,无数青须便鬼鬼祟祟出现,将人面蝶一口吞了下去。 甚至连那些四处溅射的黑烟都没放过,都精准无比的一一吞噬。 人面蝶消失,侥幸未死的严高两人露了出来,只是两人也跟那些百姓一般,一直昏迷不醒。 许洛身体重重摔倒在地,然后如同放气般飞速收缩,身体上各种异象也逐渐消退。 刚刚倒是打得爽快,可现在后遗症也来了,此刻他躺在地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融合魔猿真身次数越多,许洛也逐渐摸索出几分规律。 真身每多存在一息、功法威能便会极速增长,消耗的气血自然也是成倍增加。 而且意识每一次融合,魔猿那桀骜不驯的气息,也在默默影响着许洛清明心神,甚至有种直觉若是没有枉生竹傍身,他根本就没有丝毫可能驾驭得了魔猿真身。 幸好此时御兵司众人,早已被吓得退出到城外。 除了遍地侥幸逃过一劫的昏迷百姓,城内便已经只剩下许洛这半个‘活人’,倒也不用担心危险。 许洛甚至还有余力打量着四周,丝丝黑烟自那些百姓身体上升腾而起,可愈看许洛的眼神愈发慎重。 那些黑烟竟然又开始朝千层瀑小湖上汇聚,这时他心里直想骂娘。 这是什么鬼,这样还不死? 不对,这两位跟那白发人明显关系非浅,会不会又跟上次小烟那样? 这老天爷显然从来没有让他如意过,许洛越害怕担心什么,那就肯定会发生什么。 一滴晶莹剔透水珠,自湖面缓缓升起,与那些黑烟融合到一起,然后一具朦胧人影就这么在许洛眼皮子底下成形。 这人影有些奇怪,明明是盈竹的高挑身材,可脸蛋却分明带着小烟特有的单纯天真。 人影成形,许洛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这只不过是两头诡物最后的执念,不知用了什么诡异方法留存于此,没有丝毫神通异能,自然也没有威胁。 这缕执念明显有些迷茫的打量着四周,哪怕看到许洛这个生死大敌也没有半分动容,反倒是见到脚下那片湖泊,却露出欣喜若狂神色。 它想都不想便朝着小湖中落去。 咦,这古怪动作看得许洛一愣一愣的,咋的,这两人最后的心愿是玩水? 玩水、天火…… 许洛想到祈愿景中最后看到的一幕,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他顾不得身体神亏气虚,手足并用朝着正急速奔来的青牛大车爬去。 可还不等他爬上车辕,一声宛如地裂的沉闷巨响突兀而起,然后整座小石城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咔嚓、咔嚓…… 长街上先是裂出狭长缝隙,然后缝隙迅速扩大,鳞次栉比的房屋轰然倒塌。 就连最为坚固的城墙,都被巨力拉扯成一截截,然后掉进还在扩大的缝隙中。 最惨的是那些刚刚逃过一劫的百姓,自然也随着各种杂物掉进深不见底的地缝中。 轰隆隆,又是一阵水流激荡闷响。 一道道地缝好似源源不断的巨大喷泉般,疯狂朝外吐着浑浊水流。 千层瀑那处湖泊,更是喷涌出高达几十丈的巨大水流,朝四周纷纷汹涌弥漫。 许洛浑身淋得湿透,趴在迅速上涨的浊水中不再动弹。 甚至青牛大车已经停在身边,他还是没有动弹,只是就这么呆愣愣看着那随水波沉浮的无数百姓,被一处处地缝带起的旋涡卷进地底深处…… 许洛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也从来没有缺少过血腥,可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多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无声消逝。 这一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心里是怎样一种滋味。 这并不是什么战场厮杀、也不是什么天灾地震,这是活生生的人祸! 这些人也是和这具身体流着一样的血,也一样是燕人。 驱邪司、御兵司、大燕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寄奴一把将已经被水淹到脖颈的许洛提到车辕,见到他还是面无表情不由得着急大叫。 “许洛,咱们必须得赶快逃出小石城,那些地缝还在继续扩大!” 小丫头一边尝试唤醒明显状态不对的许洛,一边又将还在昏迷的严高两人也拖至大车上。 幸好这两人她还有些面熟,记得好像是许洛的朋友。 许洛浑身剧烈颤抖着,可寄奴的话好似惊醒了他。 他朝着寄奴强自笑笑,再没有看那些百姓尸体一眼,青牛大车通体青光大作便冲向城外。 可刚刚才奔出十来丈,寄奴突然惊咦出声。 “许洛,那间药铺里好像还有个活的!” 许洛有些愕然偏头看过去,此刻他伤势太重,哪里还有时间去察看四周动静。 咦,青参堂! 许洛心神一动,大车笔直撞塌旁边院墙,里面一个红色光罩正随着涌动洪水上下起伏。 光罩裹着个十来岁的娇俏少女,正是上次许洛见过一面的那位青蓠姑娘。 这下许洛明白她一个普通人为何能活下来,这符箓应该是俞炽私下给她专门炼制的。 想想也不可能,普通人怎么可能在诡物幻象中清醒,何况还有那些恶心的人面蝶虫卵? 青蓠此刻双眼紧闭,口鼻间还有着没有干涸的血迹,看来哪怕有符箓护身,可情况也并不太好。 “碰上就是缘分,先带着一起走吧!” 许洛可没时间在这里耽搁,寄奴一挥手,莲根便将少女卷起放在车辕上。 只是大车面积总共就那么大,也只能委屈严高两个叠在下面当一下垫子,见再没有异常,青牛大车不再停留,化作青色流光直奔城外。 城外驻军大营,左行江与刘远山看着城中那直达几十丈的巨大水柱,骇然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后怕神色。 幸好及时撤离出来,不然御兵司这些人只怕都会淹在那滔天浊浪中。 不过这样也好,想必那许洛也不是什么神仙,应该也活不下来才对,这下两方同归于尽倒也算是件美事! 御兵司委实也没想到,这水神娘娘竟然还藏着这么一着狠手。 啧啧,倒是有些可惜那些百姓青壮! 本来若是能救些下来,再好好宣扬下诡怪之祸,有这满城诛绝的大恨在,还怕这些青壮不死命效忠? 正当两人满怀感慨又暗自庆幸之时,一道显眼青色虹光,正迅如闪电般自城里疾冲而出。 左行江见到这一幕,脸上感慨神色顿时僵住,然后下意识怒骂出声。 “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这王八羔子怎么还没死……” 刚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脚踢向旁边刘远山。 “混帐,还不赶快让底下兵士们结阵,将千牛弩给老子准备好!” 刘远山想到刚刚许洛在城里那滔天杀机,莫名打了个寒颤,二话不说就往身后大营跑去。 很快他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便响彻大营。 一队队刚刚解除阵势的兵士,又急匆匆汇聚在宽大校场,巨大的血色猛虎再次盘踞大营上方。 可是兵士们再如何精悍,气血精气也肯定不是无穷无尽的,此刻那血虎看上明显就有几分萎靡不振。 左行江两人猜得没错,青牛大车的确是朝这个方向奔来的。 倒不是许洛未卜先知,而是军营驻地选择,自然便是离小石城最近的一处高地。 大车在许洛榨出骨子里气血灌输下,几乎是淌水飘过,身后就是急速蔓延涌动的浑浊水流。 直到大车自城墙缺口处冲出城外,紧随其后的洪水才轰隆撞在断裂城墙上,奔涌势头顿时慢了下来。 许洛只觉得脑子好似要裂开一般,可还是强撑着冲至安全区域才放缓速度。 可这时前方一座巨大营地赫然挡在前路。 寄奴将一枚灵露塞进他嘴中,温和暖流滋润着体内各处伤势,许洛终于缓过了气来。 看着前方戒备森严的大营,还要上方明显露出不善神情的血色巨虎,他毫不犹豫的调转车头就往远处奔去。 此刻许洛可没有融合魔猿真身,自然不会真当老天爷第一、自家第二,看谁都想捶一顿再说。 虽然他也早已想明白,这次小石城的事情,明显就是御兵司这帮杂碎在后面算计。 可要他现在这身伤势去头铁硬闯人家大营? 呵呵,除非许洛脑子刚才被打坏了。 “寄奴你知道的,我这不是怕,只是向来习惯与人为善、小心谨慎为先。” 寄奴愕然,呆呆看着好似已经彻底从心,不再看身后大营一眼的许洛,俏脸上极其配合的露出僵笑。 “我也很怕死,来到这世间总觉得是个人就想害我。” 好似察觉出什么,寄奴突然浑身一颤,然后就握住许洛不时颤抖的手掌。 “像今日这般凶险状况,那肯定要先逃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 许洛一直像魔怔般絮絮叨叨给自己找着原因,只是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低不可闻…… 寄奴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眼中显出依稀水雾。 她俏脸突然浮出一抹璀璨笑容,好似这世间最美丽的花儿在朝露下绽放,小手紧了紧死死握在手心的大手。 第三百一十一章 问心 “我陪你!” 话音未落,寄奴身形已经自朝前疾行的大车上跃起,直扑后方已经渐行渐远的大营。 许洛猛得抬起头,毫无表情的清秀面容上也跟着绽出笑容,嘴里下意识呢喃出声。 “可是不杀绝这些畜生,我心不宁呀!心不静、不宁,又如何修行……” 好似没有见着自寻死路的寄奴一般,许洛朝着车厢里一招手,一把灵露便出现在手中,高悬上方的厄字灯飞速变小挂在了腰间刀柄。 他看都没看就将灵露全塞进嘴里,浩浩荡荡灵气如洪流般在经脉中飞窜。 许洛眉眼五官生生迸出鲜血,可又将一直没舍得用的百草丸还有燃血丹也含进嘴里,像是魔怔般含糊出声。 “打架么……” 第一个字吐出唇边,许洛已经如一根标枪长身而起,青光闪烁的双腿重重踏下,身形已经消失车辕上。 只剩下轻轻细语,被风声拉扯成一串模糊字句。 “…哪有女人上的?” 许洛身形已经如鬼魅般,后发先至出现在寄奴身边,一脸正经的问出了声。 寄奴俏脸上先是一呆,继而露出发自心底笑意,可笑着笑着,泪水却如断线珠子般淌了出来。 “我等…” 她想说的话才刚出口,曼妙身躯已经被许洛一把揽住,像扔灯草般抛回骤然停下的大车,这已经是许洛灵识所能感知的最大距离。 “……你回来!” 寄奴没有做出任何挣扎动作,任由身体落在大车上,嘴里才吐出那句还没有说完的话。 两人都知道许洛这种状态下,还要如此作死真真是极端不智! 可寄奴更了解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男人,只要有人碰触到底线,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妥协过! 随着两人境界战力相差越来越大,寄奴对许洛的帮助也愈发微不足道。 可她很是明白,这个时候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别添乱,那就是对许洛最大的帮助! 许洛身形还未跃至大营,里面一直小心警惕的左行江两人便早已察觉出不对。 哪怕他们此时对许洛底细再如何把握不透,那也得先拼过一场再说其他,上方巨大血虎无声咆哮如雷,主动朝着许洛扑上来。 许洛好似没察觉出凶险般,反而诡异的闭上眼睛。 他将早已疲惫不堪清明心神,往眉心青竹虚影上一合,好似梦呓般吐出几个字。 “出来吧!魔猿……” 他看似寻死,可实际心里早已计划好一切。 以许洛现在精气神根本无法再支撑一场激烈战斗,索性服下灵露丹药当成气血源泉,其他全部交给战斗意识逆天无双的魔猿真身主导。 巨大血虎遮掩住天光,宛如小山般压下。 许洛双眼猛得睁开,眼中再无任何情绪波动起伏,唯有无尽冷漠淡然,看着当头拍下的巨爪。 当,巨爪重重拍在许洛脑袋上,却只发出锵锵金铁相击之声。 还不等血虎撤回巨爪,一股冷漠到可冻结神魂的浩瀚杀机,好像锥子般直直透过巨爪,直刺血虎神魂。 血虎惊骇狂吼出声,身形就要化作虚幻退回煞阵。 可刚刚砸下的巨爪却好似被凝固了般,竟然无法挪动分毫。 吼,一声若有若无的沉闷低吼,宛如春雷般在苍穹下炸响。 血虎小山般大的身体猛的一顿,然后轰然炸开,而下方那些正在校场上摆出巨大煞阵的兵士们,却更是不堪。 所有人只觉得耳中好似敲响洪钟大吕般,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有些气血较弱者已经双手抱头,满脸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左行江也只觉得耳中只剩下嗡嗡作响,心下骇然之际却再顾不得那些兵士死活,反而怒叱出声。 “混帐,结阵,不然大伙儿今日全都得死在这阎王爷手中!” 御兵司到底不愧是精锐之师,在各级校尉长官喝斥下,顷刻间又将稍有散乱的煞阵结好。 看着大营上方正在迅速重新幻化的血虎,左行江心下稍松。 他怨毒无比的看向还悬浮大营外的许洛,怒声大喝。 “你这杂碎,就算有于秀光护持,可这般光明正大硬闯御兵司营地,这大燕是绝对容不下你的。 就算你战力强横,可能强得过皇室宗人府、驱邪司天阶尉? 你能逃得一时,可能逃得一世,你难道就没有至爱亲朋、邻居街坊……” 说到这里见许洛好似还没有丝毫动静,左行江心里一喜,语气又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 只是这般别扭语气,从他满脸粗犷的丑脸上吐出来,着实有些搞笑。 “年轻人这里面的水太深,不若打个商量,今日你且先退去,就算有什么误会,那也是由你们司正来找将军府,相信总会有一个公正交待,如何?” 耽搁这片刻时间,上方血虎眼看着就要成形,左行江心里略浮出几分自得。 就说这些所谓的修行人,天天闭关清心、还没事乱吃药,连这般好机会都不会利用? 啧啧,当真是个个脑子都给修傻了! 可就在这时,许洛眼中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讽刺神色,然后魁梧身形微微弯曲,整个人已如炮弹般砸向上方血虎。 还没有完全成形的血虎,只来得及吼出血色声浪,试图阻止许洛靠近。 委实那才那凶悍一击,不光是将它打懵了,到现在都没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左行江脸上青白变幻,好似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般,他气极败坏的怒吼出声。 “发箭!给我射死这怪物。” 话音刚落,校场后方早已准备就绪的千牛弩吐出一道火红流光,直刺上方天空。 声浪冲击中许洛停下身形,腥红瞳孔好似有星河流转,闪出无数玄妙符文直直看向左侧。 还不等血虎露出惊愕眼神,许洛身形已经不偏不倚的出现在它眉心要害。 咻,一直紧追许洛的弩箭在空中转了个弯,再次疾射而至。 许洛身子一挺,脊椎处发出连串爆豆脆响,身形再次拔高一大截。 上半身肌肉如老树盘根般虬结交错,可唯有下身双腿却仍是青光湛然,全然没有半点动静。 他不满的瞪了双腿部位一眼,手掌似缓实疾朝着血虎眉心抓去,对身后急袭而来的红光视若未闻。 哧,儿臂粗符文箭破开空间直接没入许洛后背。 这还没完,仿佛被鲜血刺激到,箭身上符文迅速扭曲膨胀就要轰隆炸开。 可就这时,两道腥红符文精准无比的落在箭杆上。 箭身上所有气机涌动、符文扭曲,像是突然被人按下暂停键般,瞬间停顿。 许洛好似被人拿着大锤在后背狠狠砸了下,身形不由自主落向前方正尖牙毕露的血虎巨口。 而身后留在原地的符文箭,带着惯性狠狠在血虎脑门上炸开。 可许洛脸上却露出猖獗古怪狞笑,清秀面容上竟隐约现出一尊丑陋凶猿面孔。 吼,无边声浪在血虎体内汹涌迸发,刚刚幻形成功的血虎又跟刚才一样,所有动作全都停滞。 噗嗤,一对锋利黑色利爪自它上下腭笔直伸出,然后尖爪朝着两边狠狠一撕,巨大血虎身形竟被活生生撕作两半。 许洛融合魔猿真身,身形虽变得格外魁梧高大,可相比血虎体形来说仍是不值一提。 可此刻他‘渺小’身形挺立咆哮如雷,手上却倒提着两截庞大如小山的血虎尸体,看起来反差着实太大,甚至有些骇人。 血虎终究是气血所化,死亡后便又悄无声息化成无数血雾,想要回到下方兵士身体中。 可这时许洛好似有些不耐烦了,张嘴朝着下方血虎尸体一吸,丝丝缕缕血雾如被狂风席卷般落入他嘴中。 下一刻,他胸前那个拳头大孔洞便迅速萌生肉芽,肉眼可见愈合。 下方兵士再次栽倒一大片,这回无论左行江这些人怎么大声喝骂,这些兵士都再没能站起来。 咻、咻…… 另两具千牛弩再次发出符文箭,朝着许洛站立处疾射。 吃一堑、长一智,左行江能坐到暗营将主,自然不会是蠢货,眼见着许洛这恐怖恢复力,这次的符文箭压根就没等射中,凌空就在他身边爆炸, 许洛身形如同一个被抛飞的布娃娃般,远远抛起。 一直挂在腰间的厄字灯也被气浪甩飞,笔直朝下方校场处落去。 早已躲在煞阵最中心的左行江,看着正朝自己这方向抛过来的许洛,一时都有些患得患失。 这小子到底是有意往这边落,还是真得受伤控制不住身形? 可不管怎样,趁他病、要他命这种事又不是许洛才会做,左行江高举手掌狠狠挥下。 哧哧声在空中连成一片尖锐声浪,密密麻麻的手弩斜斜指天,齐齐射出各式光芒闪烁的符箭。 天空上好似瞬间出现一朵巨大乌云,狠狠朝着抛飞的许洛砸下。 这一回许洛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别看他刚才接下千牛弩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可并不代表就能对这些符文箭视若无睹。 不管什么时候,数量多到一定程度都是件极端可怖的事情。 就好像此时哪怕一支符文箭对许洛肉身来说,就跟蚂蚁咬口差不多,可若是让这箭雨射中,那又跟掉进食人蚁窝有什么区别,铁人都得给磨碎喽。 第三百一十二章 闯阵 空中泛起诡异波动,许洛生生停住身形,然后如陨石般朝下方砸去。 由于速度过快,空中竟然拖出一长串残影。 可还没等他落地,又是一阵同样的箭雨朝着他身击袭来。 御兵司兵士们若是这般就会被人轻易近身,那就不会有这偌大名声了! 可这次许洛却是没有尝试再躲,因为天空上一盏白色灯笼,已经摇摇晃晃出现在箭雨上方。 噌的一声轻响,腥红烛焰瞬间笼罩整整十丈方圆,在这片区域内所有事物瞬间停顿一息。 早就在寻找着机会的许洛,身形如游鱼般朝前一蹿。 厄字灯在煞阵侵蚀下仅仅坚持几息便颤抖不休,烛焰自发熄灭,下方箭雨立即落在许洛原本所站之处。 轰隆隆,五颜六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将整个区域全部淹没。 可左行江终究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立即便察觉出不对厉声怒吼。 “再射,这怪物还没……” 还没等他话说完,一道高大身形已经出现在兵士们中间。 四周的精锐近卫最先反应过来,五名近卫迅速组成一个简易梅花阵型。 最先一人已经如猛虎般腾身而起,手中长枪泛起刺目红光,精准无比的刺中那身影心脏处。 叮,许洛目光冷漠的看着扎进皮肉不过寸许,便再无力深入的枪尖。 手掌轻轻一拂,锋利长枪宛如朽木般被拍成一截截。 可那些近卫们却好像没察觉到般,一个个如同疯了般蜂拥而上。 周围普通兵士们也反应过来,狂吼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有的甚至连兵刃都来不及拔出来,竟将自己身体当兵器就这么生生朝许洛压过来。 叮叮…… 细细密密的脆响如同雨打芭蕉,在人群最中心处响起,一道道婴儿嘴巴大小的伤口出现在许洛身体上。 他抬眼打量,眼底也不禁闪过一丝动容,此时他视线中已全是密密麻麻的兵士身影。 每个人脸上神情各异,有愤怒害怕、有迟疑忐忑,可最后这各色神情通通化作无尽凶悍绝决。 这时许洛恍然明白过来,凭什么御兵司这么多年能镇压四方不服,所向披靡! 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终究还是小看了御兵司。 按他原本的打算,只要混入到兵士阵势中,便以通幽术感知间隙,直扑主阵者左行江。 可此刻在煞阵压制下,向来无往而不利的通幽术竟也反应迟缓。 在这种凶险时刻,他哪里还有时间耽搁,还是那句话,蚂蚁多了那也是会咬死人的,何况还是一只只食人蚁。 浑身传来的刺痛,让许洛眼神愈发凶悍,他突兀发出一声沉闷低吼,粗壮双腿在地上重重踩下。 嗡,方圆十丈内大地猛得剧烈抖动。 这一下着实有些出其不意,兵士们纷纷如滚地葫芦般摔倒在地。 许洛却在这个时候猛得暴起,如同一头发狂蛮象般轰隆隆撞向前方。 身前一名高大近卫满脸狰狞,如同大腿粗的双臂朝着许洛一把抱过来。 许洛去势没有片刻停顿,反而主动投怀送抱般撞了过去。 近卫高大身形顿时如遭雷噬,眼睛如死鱼般凸出,仰天喷出鲜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瘫软在地。 许洛连看都没再多看他一眼,十指尖爪淡定从旁边兵士脖颈间抽出。 叮叮当当,连着好几把兵刃凶狠砍在许洛身上,可除了将他身上再多添出几道细小伤口外,再无任何建树。 许洛身形闪烁,好似狂风席卷般围着四周绕了一圈。 由于速度实在是太快,残影几乎在他身后拖出长龙。 下一刻长龙又瞬间消失,一道道血雾喷泉迸射半空,他身周整整一圈兵士不约而同齐齐栽倒在地。 这一幕委实过于骇人,四周所有动静呐喊在这一刻仿佛陡然安静下来。 许洛身影再次出现,即便肉身强悍如他,这般全力急速攻击也颇有些吃力。 再加上这具身体原本就是重伤,他知道自己再不能耽搁,不然真会被这些兵士生生拖死在这里。 看着正往后方兵士人群飞退的左行江等人,许洛朝悬浮在空中的厄字灯一弹。 厄字灯通体红光大作,腥红烛焰再现,正在疯狂填补许洛身周空隙的众多兵士,不由自主齐齐顿住。 许洛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而挡在他与左行江之间的兵士,却瞬间如同被狂风席卷,纷纷朝上方抛飞。 最后一名近卫眼中闪过决死神色,苍白脸颊蓦地变得通红似血。 “杀……” 第一个字刚吐出喉咙,许洛身形已经如鬼魅般撞进他胸膛。 近卫后背猛得高高凸起,然后整个人被利爪自腰间整齐分作两截抛开。 漫天鲜血飞洒间,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清秀面孔,左行江漠然看了眼一直护在身边的刘远山。 刘远山心中闪过一丝悲愤,可积威之下,身体还是下意识挡在他身前。 呼啸风声传来,明明眼前不见任何人影,可多年的生死杀场经验,还是让他下意识拔刀就斩了出去。 砰,许洛诧异的看着挡在利爪前的长刀,这些老军当真是名不虚传,好敏锐的灵觉。 噼里啪啦,利爪轻轻一握,长刀顿时如同纸糊般碎裂。 许洛伸掌一捞,一把碎刀已如劲弩般射向身前。 噗哧声接连响起,反应过来后正在左行江身前挡得严实的近卫,纷纷如割麦子般倒下,刘远山闷哼一声,捂着肋下便朝后飞退。 许洛终于亲眼看清左行江这个幕后黑手相貌,豹头环眼、身材魁梧…… 脑海深处一副已经快有些陌生的画面陡然跳出来,白石山、长山村、拨浪鼓…… 原来是他,原来如此! 这时许洛脑海中仿佛有条线,将他心中对御兵司生出的所有疑惑全串在一起。 他眼中怒色一闪即逝,双拳猛得擂在地上。 四周正疯狂扑来的近卫们,只觉得一道环形气浪宛如利刃般刺来,下意识纷纷后退。 而在许洛与左行江之间,已经出现一条深深凹槽,他身形如同蛮牛犁地般,飞速一窜便几乎与左行江面对面。 到这等生死时刻,左行江也顾不得再隐藏,身上一层层五颜六色光罩璀璨亮起。 腰间看似用做装饰的长刀,自发颤吟出鞘,森冷寒芒在许洛脸上炸开。 在煞阵笼罩下,此时的左行江至少相当于洗身境高手。 可这么长时间,通幽术哪怕再如何受压制,也已经能发挥出几分威能。 螺旋形符文与那些符箓光罩撞在一起,顿时就如同在残雪上浇了桶热油般,符光纷纷消融。 许洛一掌便拍开长刀寒芒,另一支利爪生生穿透符光轻轻划过…… 轰隆隆,无数符文光罩炸开,在许洛身上炸出一道道火星。 可许洛就是这般动也不动,冷漠看着光影交错后的左行江。 左行江脸上得意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便觉得浑身一松,心底下意识生出无尽惊骇恐惧。 他下意识摸向脖颈,可一抬手脖颈处便发出哧哧漏气之声。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像极了小石城中根本无法阻止的暗河喷涌。 左行江颤颤巍巍抬手指向许洛,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却只涌出无数血沬。 许洛身形再次消失,四周围上来的兵士身上符甲红光陡然炸开,发出一连串惨嚎,人已如沙包般被远远抛飞。 此时左行江一死,军阵煞气已经在迅速消失。 这些兵士可就再没有先前那般经揍,身形刚一触地,体内便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挤撞之声。 特别许洛重点招呼的刘远山,待到落地时,已经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许洛身形再次出现在还未死透的左行江身前。 看着那张嘴角涌出无数血沫的铁青面孔,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自怀里掏出一枚石子模样的事物。 这东西不过豆子般大小,表面光滑无比,里面不时闪过一个拨浪鼓模样事物虚影。 正是许洛在白石山杀死那书生诡物,收获的泪珠本命物。 他伸指一弹,泪珠便落入正在张嘴大声呼吸的左行江喉咙,然后一拳紧随其后,将他的头颅跟那枚本命物一齐锤成齑粉。 咦? 许洛正要重新杀回人群中,可又突然若有所察回头看去。 只见刚刚碎成粉末的泪珠开始闪烁莹光,好像在召唤着什么。 光芒交错间,一个拳头大小的拨浪鼓在其中若隐若现。 许洛一巴掌将扑来兵士直接拍得四分五裂,朝着那拨浪鼓伸手一召,便收入怀中。 主将皆死、煞阵被破,气血精气自然又返回还没死的兵士身上。 可哪怕此刻明明气血充沛、精神旺盛,这些兵士却再没了刚才那般疯狂赴死的勇悍。 就好像许洛刚刚那一拳,不光是砸碎左行江头颅,也砸断了这些兵士的脊梁骨。 许洛朝着四周露出各种恐惧慌乱神情兵士们打量一圈,腥红视线好像在挑选什么地方下刀一般。 明明无比淡漠平静,可这些兵士却只觉得,这眼神比那些诡怪凶兽还要恐怖些。 见到这一幕,许洛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伸手接过飘然落下的厄字灯突兀长啸出声。 “滚、滚、滚……” 第三百一十三章 阎罗 四周兵士本就是忐忑惊疑不定,此刻啸声一入耳,顿时只觉得浩瀚凌厉杀机好像生生要将脑子剖开。 所有人下意识双手抱头之余,身体已经做出本能反应,只想离中心处那双血红瞳孔越远越好。 “这是修罗!” “他不是人。” “逃、逃,阎王爷来索命了……” 看着如同炸窝鱼儿般四处逃散的兵士,许洛缓缓盘膝原地坐下,面无表情看着如洗碧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没过片刻,青牛大车飞快出现在校场上。 此时整个巨大校场早已空无一人,连那三具珍惜的千牛弩也就这么抛在那里。 见到熟悉青光出现,刚刚还摆出一副高人作态的许洛,只来得及朝担忧看来的寄奴安慰笑笑,便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体内强制压下的伤势顿时齐齐爆发,无数细密血珠自他浑身毛孔窍穴争先恐后冒出。 特别是燃血丹的后遗症,这时也爆发出来,许洛只觉得身体所有血液精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在疯狂抽取。 寄奴伸出莲根将他卷起小心放在床榻上。 如此重的伤势,许洛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昏迷,可此刻他倒是恨不得晕过去还好一些。 浑身那种宛如千刀万剐的彻骨疼痛,直入肺腑,可偏偏为了不让寄奴担心,他还只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神情。 “赶紧走,御兵司吃了这般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寄奴对许洛的信任早已超越一切,她会意点头便小心给许洛喂下一颗百草丸,然后又为难的看看外边车辕上堆成一叠的三人。 “那这三人……” “带着一块走吧!” 许洛稍微缓过一口气,青牛大车便冲出大营,朝着远处老林子奔去,后面则是密密麻麻无数青须,小心清除着他留下的一切气息。 这小石城一战,御兵司近千名精锐在诡物与许洛无意识联手之下,只怕活着离开的不足两成。 这倒还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左营主将左行江也死在这里,这下将军府那边只怕要疯! 哪怕只是顾忌唇亡齿寒,也会竭尽全力将许洛诛杀,这才能给其他人一个交待。 正如许洛所料,就在左行江身死的那一瞬间,磐石城将军府书房内,赵破军陡然脸色微变。 他朝着身后书架一挥手,便露出后面直达地底深处的整齐台阶,尽头处是一间宽阔大厅。 洞窟上方镶嵌着一颗颗白光璀璨的月尘珠,照得大厅里亮如白昼。 靠墙的石桌上摆放着一盏盏闪着碧绿火焰的油灯,在油灯上面还刻着一个个名字。 此刻那盏刻着左行江名字的油灯,就在赵破军满脸铁青中,摇曳几下后便噗嗤熄灭。 赵破军定定看着油灯半晌,脸上又重新变得古井无波,朝着外间呵斥出声。 “来人,招人议事。” “喏!” 外间响起沉稳应答声,然后脚步声飞快远去。 赵破军径直走到墙边拉下布帘,这面墙竟然是一整块白玉,说是墙壁倒不如说是一面巨大玉镜。 玉镜上刻着整个磐石防线的详尽地图,更诡异的是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光点,正如萤火虫般在地图上闪烁不定,隐隐与旁边的油灯相互呼应。 而在标注着小石城的地方,光点却是黯淡无比,最后挣扎着闪烁几下还是悄然隐去。 “嘿嘿……当真不错,竟然强行破去大军煞阵,万军之中强取首级! 没想到一个小虫子般的人物,竟然眨眼间已是心腹大患……呵呵,当真不错!” 看得出来,此刻赵破军已经有些气极败坏。 倒不是因为左行江的死,没了左行江,还有刘行江、唐行江,下面有无数精英盯着那个位置。 唯有煞阵被修行人强行攻破,这才是他如此愤怒的主要原因。 虽然还不知许洛用得什么方法,可这所表达出的意义,已经带给赵破军一种深深忌惮,甚至隐隐有些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没过多久,外间便响起衣袂翻飞声,御兵司留在大本营的真正根底陆陆续续出现。 可见着赵破军面无表情的看着玉镜上地图,所有人下意识察觉出压抑心悸,几乎无人敢出声寒暄,一个个恭敬站在他身后,没有半点异动。 夏可抗上任中营将主不久,往常也只是被赵破军单独召见,这么多同僚齐聚议事还是头一回。 来得虽只有十来人,可一个个气势凛然、眼中精光闪烁,显然都不是好相与的。 其中大半竟然还是第一次见,夏可抗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兴奋。 这也证明他已经彻底获得将军府信任,相对于他皇室夏家的旁系子弟身份,则更显得难能可贵。 要知道随着诡怪杀之不绝,反而愈发势大难制,内陆那些州郡还算好。 可像淢州这种边州,特别还是军政一体的集合体,早已显出极其不妙的苗头。 从这些年赵破军一直坐在啸风骑军主的位置上,就能看出几分端倪。 像这种位高权重之地,哪怕他是先帝心腹,也没可能一直死赖着不放,可偏偏人家一直坐得安安稳稳。 这几年,犒京那边试图用钱粮财物控制兵士、也尝试过将主要营将调任,可依旧被磐石城这边一一化解。 好似夏可抗这样的身份,自繁华平和的中州巴巴调来磐石城,若说只为实现心中抱负、替皇室镇压边疆,那也未免太过侮辱赵破军的智商。 可让夏可抗真正心折的,也正是来到磐石城后赵破军的所作所为。 哪怕他是皇室子弟,可赵破军却是对其一视同仁,甚至提升比起其他人还要快上几步,有段时间,夏可抗甚至怀疑是不是犒京那边太过小题大做。 “都来了!” 人刚一到齐,赵破军终于转过了身,只是还是面无表情。 他眼神幽幽自众人脸上扫过一圈,扫过夏可抗时还微微点头,然后才朗声说道。 “老左的精血灯刚刚灭了!” 这句话代表的含义着实有些骇人,下方一直低头做恭敬状的众人再没能忍住惊讶,不约而同朝上首看来。 赵破军长长叹息一声,没再解释什么,只是指了指旁边摆满油灯的石桌。 见众人都看过后,他才又沉声解释了几句。 “老左是在小石城出事的,大家议议现在咱们将军府该如何应对?” 不知为何,他却有意无意的隐瞒了,左行江是死在大军保护之下的事实。 “这还有什么好议的,不提老左领着左营在前线打生打死,只说这些年其执掌的暗营,给咱们做过多少阴私密事。 若是就这般白白死了,那今后谁还会替将军府舍生忘死拼命? 还请将军擒下凶手碎尸万段,给老左一个交道!” “此话有理,还请将军明示凶手究竟是谁?” “此仇不报,我等妄称兄弟袍泽!” …… 这下,一众人顿时如同炸开的鱼儿般,纷纷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摆出各种奇形怪状。 可意思就只有一个,老左死了没事,还空出个肥差……哦,应该说死了很是可惜,可最主要的是凶手必须得死! 赵破军脸色未变,看不透他心里究竟如何想,可明面还是微微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他双手微微一抬,顿时下方所有的喧嚣愤怒、抱怨低吼戛然而止。 “大家放心,凶手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不过大家也无需过于担心,无论是谁在这磐石城是决计不敢放肆的,至于报仇这件事便交给……” 说到这里,赵破军略微顿了顿,然后看向一直沉默没有出声的夏可抗。 “就让夏营主去吧!” 夏可抗一愣,没想到最后事情竟然会落在自己头上。 接常理来说,发生这种事一般由谁带人替左行江报仇血恨,那么事后论功行赏时,才好顺理成章坐上他身前位置。 可夏可抗才刚提中营将主,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个重要位置! 左营将主倒也罢了,可暗营就不得了。 暗营,顾名思义就是隐在暗中替御兵司、将军府处理那些不便出面的阴私龌龊事情的营头。 这是非赵破军的心腹绝不可成,夏可抗自认为来磐石城时日尚短,没有这个资格。 他这一愣神,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便明显有些不对。 夏可抗莫名打了个激灵,立即反应过来躬身行礼。 “但凭将军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赵破军此刻眼神却有些诡异,脸上甚至有些似笑非笑意味,他满意的点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御兵司向来唯才是举,只要忠心办事,出身、资历通通不是什么问题,接下来那我们大家就等你的好消息。” 夏可抗理清心绪,双手抱拳做出慷慨激昂作态。 “还请将军示下凶手究竟是谁,可抗定提头来见!” “这人你也见过,他叫许洛!” 夏可抗脸上激昂神情顿时僵住,索性这么多年历练还有几分理智,就这么保持着僵笑愕然看向赵破军。 他与许洛相熟的事情虽然没有上报,可肯定瞒不过御兵司一众大佬。 何况许洛能来磐石城,还有他的功劳在里面,可现在竟然要他去亲手杀了自家好友? 第三百一十四章 青蓠 赵破军对夏可抗的窘境好似没有半分察觉般,反而重新背过身去又盯着墙上地图,指了指小石城位置。 “这小子出安莫山再过小石城,明显目的地就是磐石城,而这途中必经小螺峡,夏营主便带人就在此处守着便是。” 这语气虽是建议,可只要人不傻就应该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可抗脸上诸般神情逐渐收殓,最后变得面无表情。 此刻在他眼中,周围一众平日里面目和蔼、未语先笑的同僚,逐渐变成一头头满目狰狞凶兽,正满是戏谑的死死盯着他。 “可抗遵命!” 片刻后,夏可抗终于垂下头颅,恭谨应诺。 他一说出这句话,大厅明显有些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松,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又从狰狞恶兽变回了和善同僚。 赵破军看着夏可抗半晌,露出了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抹笑容。 “放手去做,这次无论是谁敢拦在你面前,格杀勿论!” 似乎很满意夏可抗做出的决定,赵破军破天荒的亲切拍了拍他肩膀。 听到赵破军特意着重说出的‘谁’字,夏可抗心里微凛,显然这个谁已经包括驱邪司、包括于秀光,甚至也隐隐包括他自己。 谁敢挡在前面,那就是在跟十万御兵司兵士作对,注定在磐石城再无容身之地。 目送着夏可抗走出地底大厅,赵破军还是定定看着整齐台阶,仿佛上面长出朵花一般,不知谁在后面幽幽说了句。 “将军,这人能跟咱们是一路人吗?” 赵破军笑了,此刻再无外人,他显然没有掩饰什么,笑得略微有些得意。 好半晌之后,他才逐渐收住笑声,自顾自呢喃出声。 “他是皇室子,又不是皇帝子,有些事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急什么……” “你说那个顺手救出来的女人,还是没能活过来?” 许洛脸色还有些苍白,可依然露出惊愕表情看向一脸尴尬的寄奴,末了还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严高两人。 黄辰尉两人刚刚才醒过来,可进城时是四人,醒来却只剩一对,这会儿两人还有些伤感。 此时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一天。 许洛在直道边挑了个隐蔽地方藏着一边养伤,一边观察着直道动静。 在安莫山磐石防线,只要调动大量人马,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条交通要道的。 可这一天下来,出乎许洛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一队兵士经过。 这意味着,要么是磐石城已经放弃左行江那些人,可这根本就不可能。 要么则是将军府那边,已经通过某种未知手段知道了事情经过。 许洛更倾向于后一种,左行江十几年前便带兵杀光长生村,这种龌龊勾当肯定只有嫡系心腹才能去做。 这么多年过去,他在将军府地位绝对不低。 这也证明御兵司,暗中还隐藏着许多力量,照这样发展下去,哪一天赵破军在这安莫山划土为疆许洛都不稀奇。 其实就算是现在,磐石城也早已算得上是听调不听宣。 “许洛,按你的说法那岂不是小石城所有事情,全是御兵司的人在后面一手操控?” 严高两人在驱邪司也算是见惯生死,老伙计惨遭劫难的事情,仅仅只感慨半晌便回过了神。 第三百一十五章 小螺峡 许洛话里意思虽没明说,可严高却明白其中之意,他脸上现出无奈苦笑,迟疑片刻才说道。 “司正大人如何做,轮不到咱们置喙,可他老人家的为人我们这些老人却是最清楚不过。 表面看万事不管、整日偷闲,可实际上以他的身份,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在保护咱们这些人? 只看这些年就算在磐石城这将军府大本营,驱邪司这小猫两三只,也没被人上门欺负过,你品、仔细品。” 许洛知道严高有些误会了。 他与于秀光真算起来打交道并不多,可对这位老人的品性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这磐石城里可能还有些事情,是他们这些小喽啰没资格知道的。 想到这许洛也不再纠结,跟严高两人商议好后面联络、会面方式后,便目送两人离开。 足足将近半个月,许洛才将体内伤势休养得七七八八,可见小石城一战他受伤之重。 而这段时间御兵司的动作也让他有些看不懂,风平浪静、一切如常,甚至原本都已做好送命准备的严高两人也意外顺利回到驱邪司。 唯一的改变就是这段时间磐石城宣布戒严,许进不许出,借口就是有大晋细作出没。 沙七息与胖婶便暂时还是只能留在驱邪司。 磐石城这座整条防线枢纽城池一戒严,直道上来往商队人流便日益稀少起来,许洛呆在直道边一处密林,面色有些犹豫不决。 虽然表面看去风平浪静,可许洛心湖明字符上却早已是乌云盖顶。 通明心显化出这般明显凶兆,证明御兵司早已做出对许洛极端不利的布局,可现在连驱邪司那边都没能打探出半点消息。 将军府那些熟面孔,也一个不少的常在城中露面。 从这也能看出来,在淢州驱邪司跟御兵司差距到底有多大,人家稍微一认真,这边就跟个瞎子、聋子似的,只能坐以待毙。 这半个月来,许洛不停更换藏身之地,确认没有任何人能追查出自己的踪迹。 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再往前就是磐石防线赫赫有名的小螺峡,同时也是右营大军现在的轮换驻扎地。 小螺峡不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最主要的是,要去往磐石城此地就是方圆近千里内最为快捷通道。 这可不仅是针对普通人,对修行人来说也一样。 毕竟就算许洛现在已是洗身境,妥妥的小高手一枚,可也肯定不想日夜跟连绵群山、无数听过的、没听过的毒虫蛇蚁打交道。 就算让你顺利通过大山险谷到达磐石城,可那需要的时间也能让人绝望。 许洛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小螺峡足有近百里长,可最宽处也仅有里许距离,窄的地方以前仅容一人通过,后来还是大燕修缮直道时,才拓宽至可容两辆大车并行。 从高空看下去,就像有某位神灵手持巨斧将绵延层叠的山脉砍成了两截。 哪怕是磐石城戒严,这条峡谷里同样是人来人往、车辆商队如流水般穿梭不停。 许洛将青牛大车灵光隐去,慢条斯理的往修筑在峡谷最宽处的小螺关驶去。 可实际上他心里慌的一毕,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想到要怎样通过关口,而尽量不会惊动驻军。 只所以用尽量,那是因为许洛也明白,以他这副怪异形象,想要悄无声息潜到磐石城再冒头,委实是痴人说梦。 可只要不被大军围堵在这段狭窄关城区域,即使被发现,许洛也有信心逃过御兵司追踪。 许洛看看前后,除开一些行人,来往商队倒也是大车居多,牛车、马车样式各异,青牛大车混在其中并不算起眼。 可就算他隐匿气息能瞒过普通人,肯定瞒不过大军煞阵感应。 在这种狭窄地域,若是被千牛弩集火攻击,许洛能不能活下来不知道,但青牛大车及里面所有东西只怕都得化成齑粉。 很快前面就出现一处专门拓宽供商队行人休息的地方,里面靠直道一侧还有些酒肆食店,竟有几分人声喧闹的意味。 许洛一将大车驶进来,立即就有热情小厮迎上来。 “客官,是用些吃食还是休息一晚?” 君再来! 看着小厮身上似曾相识的灰色制服,还有那三个丝线绣字,许洛心里微动,想到了来时另一处君再来,那胖掌柜深夜诡异消失在溶洞深处的事情。 他眼中精光一闪即逝,瞬间改变了原本只想进来打探些消息的想法,改口说道。 “实在是撑不到小螺关了,今晚便在这休息一晚!” 小厮见来了大生意,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手一伸就想来牵住大青牛,可找了半晌也没找到鼻绳在哪,不由得疑惑看向许洛。 “不用,我这大青牛是养老了的,小哥在前面带路就是,我先看看房间干不干净!” 许洛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小厮在前头带路。 小厮心眼活络,见他面色好似有些不快也不敢再多问,连忙侧身在前面引路。 “客人选择咱们君再来,可谓是有眼光,咱们可不是只有这一处产业,只要在这直道各处休整之所,可都有咱君再来的金字招牌…… 请、请,客官这边请……” 小厮一边吹嘘着自家店铺,很快就将许洛引进巨大山洞的一条分支。 这处支洞门口赫然就挂着‘君再来’三个大字,显然里面整个山洞都是君再来的产业。 山洞里面装饰古色古香,亮如白昼,摆设依稀有些熟悉。 最让许洛佩服的是,山洞上朝着峡谷的方向特意开出一排天窗,不仅起到通风换气之用,而且也让山洞再无阴暗憋闷感觉,真真是有创意。 通过木制栈道,高大洞壁上挖出一排排洞口,还装上了厚实木门,看来里面就是所谓的客房。 果然小厮直接将许洛带到一处木门前,然后满脸为难的看着青牛大车。 这里面肯定不能让牲畜住进去,许洛在栈道下方修好巨大木门处扫了眼。 “牲畜杂物就放在这栈道下面?” 小厮含笑点点头,然后眼巴巴看着他。 许洛也不让他为难,持拐走下车辕,然后假意朝小厮指了指,示意青牛跟着这人走。 青牛大车在小厮如同见鬼般的惊吓表情中,亦步亦趋的走进栈道下的巨大木门里。 许洛推开木门,里面一床一桌,墙上燃着松油烛,空气虽满是清淡松香味可还是有些沉闷。 可他本就不是为此而来,倒也并不太在意。 片刻后小厮又殷勤敲开门,许洛知道他也靠着这些东西过活,又点了些酒食这才清静下来。 很快夜色便笼罩了整个小螺峡,这峡谷中天色明显比其他地方黑的更早,留在君再来休憩的客人也早早睡下。 山洞里只留下仅供照明的几支松油烛,显得有些昏暗。 一直趴在柜台前假寐的小厮,突然觉得有洞口木门好像微微动了下。 他还以为有客人起夜,可起身揉揉眼睛又没有见着人下来,只能自嘲应该是烛光跳动看花了眼。 许洛持拐站在栈道靠里侧,像尊雕像一般。 一直等到那小厮再次昏昏欲睡,许洛这才悄无声息朝栈道上方奔去。 与小厮闲聊中他早已打探清楚,这栈道最上方的山洞正是君再来此地掌柜居所。 坚实的木门在许洛掌下如同豆腐渣一般,悄然碎裂。 自天窗刮来的冷风,将烧得正烈的松油烛吹得明暗不定。 正趴在桌案前的人影反应飞快,下意识脊背挺直、肌肉紧绷,手臂悄然伸至桌案至下。 可马上他所有的小动作全部停滞,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一支白皙手掌已经死死扼住他脖颈。 “咔啪……” 一个低沉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已经被掐得头昏脑胀的人影下意识心里一寒。 完了,最怕碰到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尼玛连话都不跟你说一句,上来就下死手,你想知道什么,你倒是问问再说呀,我又没有死撑着什么都不肯说! 可等了片刻,他又迷迷糊糊醒过来,还分明闻到一股自下身传来的尿骚味。 怎么这人都死了,难道还要吃喝拉撒…… 可遂即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这、这是没死! 人影猛得睁开眼睛,入眼处熟悉景物让他大声喘息着。 可马上又回想到刚刚那般刺激场景,人影僵硬的转过头颅,就见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正坐在他原来的椅子上,看着桌上刚刚写出来的情报。 见他醒来,许洛似笑非笑的提起写满小字的纸张,放在人影面前。 说实话,挺详细的,包括他进入君再来后的所有言行、一举一动,以及青牛大车的异常之处,都一一在列。 这御兵司果然是大势已成,随意一个暗探都有这份本事,绝对称得上是个人材。 “尊客息怒,暗中收集客人信息确是我君再来做得不对,可这般做也只是本号对诸位尊客的殷殷……” 人影下意识就吐出,不知在脑子里背过多少遍的搪塞之语,可还没等他说完,许洛已经笑眯眯打断。 “掌柜的,我是许洛!” 掌柜的如同一只被扼住脖颈的鸡仔般,剩下的话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第三百一十六章 通道 一连串咳嗽之后,掌柜脸上便满是苦涩,显然这时他也想明白过来,自己这番作态着实有丢人,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个普通客栈掌柜能知道许洛是谁? 委实是刚刚许洛进来那一番惊吓,着实让他心神大乱,自然大失一个精锐探子的本事。 “许大人,你这般大人物又何苦来为难我们这些小卒子,事到如今我王老吉也不说什么硬气话,既然被你当场发现,要杀要剐随你便!” 王老吉一边慷慨陈辞,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许洛脸色。 见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如同在看一场无趣皮影戏般,王老吉一颗心直往下沉,顿了下终于再也崩不住。 “大人若是心情好,那便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若是想问什么,那能说的我肯定是知无不言。” 许洛木拐一扫便将旁边椅子勾过来,示意王老吉起来坐下。 王老吉这时才注意到,许洛虚搭在地上的双腿明显格外削瘦。 他虽然早已从下发谕令中了解到许洛情况,可这会儿亲眼看见,还是不由得露出不敢置信神情,踉跄几下才爬起来瘫倒在椅子上。 “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 可我也只是君再来此处分店掌柜,对上面的动向委实也知道不多,还请大人最好别抱太大期望。” 许洛神情温和,就好像刚才差点拧断王老吉脖子的人压根不是他一般。 “放心,我一个修行人再没品,也不至于来为难你,只要老实配合绝不会伤你性命,我就只问一个问题,得到满意答案我扭头就走。” 见王老吉一脸老实认命表情,许洛点头露出满意神情。 “我就想知道,这处山洞的另一处出口通往哪里?” 王老吉脸上满是苦笑。 “大人说的什么话,这处山洞不过就是给来往百姓提供休憩之所,哪里还有什么出口……唔……” 许洛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木拐一动,快如闪电般捅进王老吉正上下张合的嘴巴,却又恰到好处的磕掉门牙后瞬息停住。 王老吉像条被扔进油锅的鱼儿般,疼得身体朝上猛弹。 可另一支木拐却狠狠抽在他胸腹间,将他又抽回椅子上,将那条正欲趁机伸向桌下某处隐秘地方的大脚,如同触电般飞速缩回。 “说实话,你的性命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如,可前提是你千万别一把我当傻子!” 说到这里,许洛若有所思看了看他那还伸得笔直的脚尖,脸上露出了然笑意。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这种无用功,难道御兵司就没有跟你提过我的战力修为? 还是说,你是想这处据点上下被我屠戮一空?” 他的话没有什么阴森酷厉,就跟在商量今晚吃些什么一般。 可愈是这样,王老吉看向许洛的眼神却愈发恐惧,可木拐还塞在嘴里,他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吱唔声。 许洛笑了笑,将木拐抽出来示意他想说什么尽管说,自己洗耳恭听。 “咳、咳……” 王老吉这次是真的怕了,也终于对所谓的修行人有了个大致概念,他所有的心思、小动作,在这许洛这种人面前,就如关公面前耍大刀般不自量力。 他咳嗽几声,终于涕泪俱下。 “大人,这处山洞确实是连通着那一端的君再来,可具体通道在哪,就不是我一个分店掌柜能知晓的,大人若是还不相信就杀了我吧! 只是店中其他人对此事一无所知,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此时他说话有些漏风,一番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许洛才勉强听懂。 对这个结果,许洛倒也没有多失望,能确定自己的猜测为真他就已经很是满意。 他面上还是笑容不变,温声问道。 “你能成为这里主事人,就算不知通道具体在哪,可大致区域应该还是知道的,可对?” 既然开了口,王老吉也是干脆无比,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倒了出来。 最后许洛满意点点头,轻轻一拐敲在他后脑勺,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顺着栈道往下,许洛又将店中所有人全部敲晕,以免碍事。 确定再没有任何遗漏后,青牛大车辚辚朝着君再来后院,也就是山洞深处驶去。 越往前走,洞中光线越是漆黑,许洛耳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滴答水声,上方也逐渐出现一处处姿态各异的尖锐钟乳石。 不过,地面却能明显看出人工修缮过,青牛大车通过都是毫不费力。 直到眼前出现王老吉提起过的合欢石,许洛才停下大车。 这处奇石像极了一对热恋情人相拥,到这里就得靠许洛自己找了。 实际上这合欢石有古怪,都是王老吉自家的猜测,因为每次上面来人,总会让他在距此不远的地方候着。 许洛将大黑放出来,朝着四周一指。 大黑欢快摇着尾巴会意的融入黑暗中,许洛这才将心神落入心湖明字符。 他早已想得清楚,此时使用通明心神通最是合适不过。 那处通道在这种情况下,不亚于一条求生通道,就算它藏得再隐秘,可只要跟许洛性命安危有关,那就肯定会在明字符上显化出异样。 明字符上还是层层黑云笼罩,所有光线仿佛都被黑云遮掩,这也意味着许洛若是被御兵司发现,十之八九是凶多吉少。 可随着使用次数越多,许洛也摸索出几分规律。 通明心虽然神秘玄乎,可却好像根本无法显示枉生竹的存在,也就是说它每次显化出的凶吉之兆,全是将枉生竹这个因素排除在外的。 许洛灵识化作一道青光,在黑云中不停回旋,青光滋润着中心处巨大明字符文。 符文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泛起一阵诡秘波动,将灵识中不时散溢出的青光丝丝扯入体内。 随着时间过去,符文突兀通体光芒大作,一处白色线条在黑雾中显化出来。 许洛福至心灵,灵识往上一落,立即显化出那尊女石像的胸前鼓胀之处…… 许洛睁开眼睛,伸手敲了敲的上方厄字灯,腥红烛焰猛得照亮身周几丈方圆。 他持拐悄无声息走到合欢石前,略有些尴尬的往向后望了望,好像生怕寄奴突然从车厢中钻出来般。 下一刻,许洛手掌快如闪电般,在女石像胸前高耸之处抓了几下。 一阵细如蚊蝇的嗡鸣,在旁边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发出。 裂缝才刚闪出尺来宽,许洛身形已经如鬼魅般闪了进去。 砰、砰两声闷响传来,里面守卫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便直接瘫倒在地。 嗡鸣声终于停下,裂缝已经足有丈许来宽,露出后面宽阔通道。 通道四周墙壁、脚下道路平整光滑,墙壁上长明灯朝前方依次延伸,一眼看不到头,许洛眼中都不由得闪过一丝震撼。 进入通道,许洛并没有什么轻松神色,御兵司花费如此大精力才修筑出这般浩大工程,不可能守卫力量就只有两个无名之辈。 他瞳孔中符文闪烁不时扫视四周,确定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异常后,才将青牛大车召了进来。 可是随着逐渐深入通道,许洛的神情愈发古怪。 走了这么长时间,他竟然再没见着一个活人,而通道内随处可见的新鲜痕迹,却又表明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有人在活动。 可现在通道却是空荡荡,死寂一片。 这让许洛都开始疑神疑鬼,总不成御兵司早知自己会找到这时,就故意放水吧? 可事实就是,直到许洛走到通道尽头,依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 许洛不相信有哪位御兵司的兵士,能瞒过他现在的灵识感知,也就是说这条至关重要的通道确实空无一人。 接下来许洛如法炮制,打开前方石墙机关,出口处又是一片漆黑。 这时离他进入通道不过两个时辰,也就是说现在确实还没有天亮。 许洛不再耽搁,直接消耗气血以厄字灯照明,悄无声息越过戒备森严的小螺关城,重新出现在一线天峡谷中。 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火溶洞,许洛到现在还有些犹在梦中,就这样过了小螺关? 可这峡谷他前不久才刚走过一次,景物还记忆犹新。 此地确实离磐石城只有百来里距离,到了这里许洛也顾不得再隐藏形迹,青牛大车飞快朝出口处疾奔…… 在小螺峡谷出口处,由于这边离磐石城等核心区域距离较近,人烟也算得上稠密,直道两旁不时能见到村城坞堡。 天才刚刚蒙蒙亮,大块大块呈井字型的水田里,已经能见到勤劳百姓在忙碌。 夏可抗坐在高大龙鳞马上,见到这详和一幕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这时旁边近卫凑上前来,低声汇报着最新消息。 “营主,小螺关传来消息,那人已经朝着这边出口急行,按照他那伴生物速度推断,最多一个时辰便会抵达桃花坞!” 夏可抗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微颤身体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身边近卫自然是他的绝对心腹,见到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营主,咱们不能再放了,这次让他安然渡过最危险的小螺关,那什么样的交情也足够还完了,就光这次故意放水,只怕将军府那边……” 第三百一十七章 桃花坞 夏可抗举起手掌,阻止了近卫接下来的话语,见四周只有心腹近卫簇拥,这才长长叹息出声。 “无事,将军大人何等英明睿智,岂会不明白我的为难之处? 当年许洛对我有救命之恩,此次小螺关我等虽然故意放水,可若是他自己没有找到那处通道,那同样也需要硬闯戒备森严的关城,这条生路有一半是他自己挣出来的! 我若是不这样做,上来就对昔日的恩人施以狠手,那样才会让将军府更不放心。” 近卫这才有些释然,想来也没人会喜欢一个忘恩负义的下属,这些大人物的心计考量,果然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能思忖的。 夏可抗见着一脸恍然,好像悟到了人生真谛的近卫,不由得嘴角抽动。 这番话也就只能哄哄这些热血兵士,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就是故意放水的,就算与许洛两人一定要刀兵相向,那能拖延一会也是好的。 可近卫有句话没说错,夏可抗做到现在这般已经到极限了,不然不光是将军府那一关不好过,要是临阵换将那许洛只怕更加凶险。 “加快速度,咱们就在桃花坞等着这位老朋友!” 马蹄声先是清脆响起,然后兵士们齐齐扬鞭,蹄声顿时如雷鸣般震耳欲聋,连两旁水田中农人都直腰看过来。 见到御兵司那身熟悉至极的衣甲,农人纷纷扬手欢呼示意。 当先而行的夏可抗心里不由得一阵激昂,心下暗自叹息。 许洛你可看到,这就是御兵司存在的意义! 不论它做下什么错事、暗地有多少污秽勾当,可也只有它能护住这安莫山无数大燕百姓的安稳生活。 哪怕你与大哥有救命之恩、兄弟之义,可在这件事情上,大哥是绝不会退后半步的,你别怪大哥…… 桃花坞顾名思义,肯定跟桃花脱不开关系,宽阔直道边、清澈溪流旁,一棵又一棵奇形怪状的桃树肆意伸展着枝丫。 此时已近五月,青翠枝丫上挂满一个个红白相间的桃子,诱人至极。 许洛顺着直道疾行,可路过此处时还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可就是这一眼扫过去,他的身体便剧烈颤抖起来,正急速前冲的大车猛得戛然而止。 一直在车厢里自顾自忙活的寄奴,整个人都差点飞起来。 “许洛……” “无事,别担心,遇到一个老朋友,你忙你的别出来。” 外间传来许洛温和回答,寄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既然许洛已经这般说,那就意味着外边的事情不想让她知道,她担心也没用。 许洛看着正坐在一株老桃树下的熟悉身影,清秀面孔先是浮出一丝恼怒,可遂即又化作无尽苦涩。 难怪这将军府半个多月都没有丝毫动静,难怪被誉为天险的小螺关如此轻易便通过,原来在这里等着。 跟将军府这些老狐狸比起来,他还是太嫩了。 可是人家都已经找上门,许洛自然也不能逃避,最重要的是他得弄清楚自家这位便宜大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拄拐走到桃树下,也在石桌边坦然坐下。 “大哥,我早该想到的,这次只怕是连累你了!” 夏可抗收回静静看着流淌溪水的视线,先是欣慰看着许洛半晌,然后提起刚刚烧开的溪水给他倒了杯清茶。 “竟然已是洗身境,好!有什么连累的,你以前不是说过,一世人、两兄弟,哪有那么多好计较的? 大哥职责在身,只希望你也莫要怨大哥!” 许洛一颗心直接坠入冰窟,夏可抗这句话便已经表明了立场,他是与御兵司站在一起的。 就算此次小螺关,因为两人之间交情放许洛一马,可绝对不会影响夏可抗接下来的判断、动作。 也就是说,若是许洛也决定遵循内心真实想法,那喝过这杯茶后两人便要刀兵相见,到时生死各安天命,谁都莫怪莫怨! 见许洛一直沉默不说话,脸色变幻不定,夏可抗将那杯清茶推到他面前。 “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刚从三河堡出走的乡下少年,自然该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好坏之分,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喝吧,今后只怕你很难喝到我沏的茶,大哥也很难吃上你做的菜,各自珍重。” 其实在磐石城见到夏可抗第一眼起,许洛便知道他好似有了些变化,可却没想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人!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好像第一次认识夏可抗般,冷得如同冰渣子般。 “大哥说的道理我都懂,我只问你一句话,小石城的事情,或者说类似这样的事情你究竟知不知情?” 夏可抗浑身微微一颤,手中茶杯竟溅出几滴滚水,落在石桌上滚动几下,又啪嗒掉在地上砸成几瓣。 两人一下子齐齐沉默,不约而同盯着那水花迅速渗入地下,再也看不见踪迹。 好半晌后,夏可抗一直的沉默,让许洛逐渐生出明悟,正如夏可抗所说,他终究还是太天真! 可夏可抗又怎会知道,许洛也只会在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上天真! 许洛只所以会这般傻傻的,问出这种傻傻问题,只是因为想听他亲口说一声,不知道而已。 可许洛有自己底线牵绊,夏可抗又何尝没有属于自己的坚持骄傲。 他根本不屑于撒谎来欺骗许洛,这会儿,就连许洛自己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恼火? “为什么?” 夏可抗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眼神迷离仿佛陷入了往昔回忆中。 “你知道的,我是皇室旁系子弟,还是家中独子。 这样的家世在所有人眼中,肯定是自小锦衣玉食、享尽富贵,可实际上所有的旁系子弟,只要满八岁就会被送入宗人府。 当然皇帝还是慷慨的,会给家中一笔荣养金,实际上也就是这孩子的买命钱。 所有的皇室子弟若是有修行资质,便会进入御兵司暗营全力培养。 像大哥这样天赋普通的,便是近十年的辛苦打熬武技,然后便会派遣至各地御兵司军中,替皇帝陛下掌控着这支庞大武力。 先帝时期,整个御兵司竟然有近三成都是夏家子弟。 若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大燕的江山那真真就是万世不朽。 可自从红月生变,诡怪凶兽之祸愈演愈烈,到崇元陛下登基后,犒京对各地掌控愈发势弱。 御兵司中皇室子弟更是残的残、死的死,至于原因那叫一个稀奇古怪。” 说到这里夏可抗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笑意,将许洛碰都没碰的茶水倒掉,又重新给满上,然后继续呢喃自语。 “大哥算得上是幸运的,分配到莫水郡这核心内陆州郡,娶妻生子,还便宜得了份大家业,家中也算是衣食无忧。 可大哥却不甘心,主动要来这磐水城。 这几年我像个普通兵士般将头颅提在腰间浴血奋战,与晋人暗探厮杀于深山老林,在凶兽尸堆上餐风宿露…… 随着对这片土地、这上面的人了解愈深,便逐渐明白了将军府的为难之处。 犒京城里的贵人们只能见到一张张报功文书、一串串数字记录,可谁又知道这下面究竟埋葬了多少兵士的血肉性命、多少百姓的悲欢离合? 可笑的是,我自己也是这些东西的直接受益者。 在大哥坐上中营将主的那一天,宗人府的家书便送到了我手上,崇元陛下竟然称呼我为三哥,真真是受宠若惊! 呵呵……都以为他们已经把我彻底忘记。 大哥在忠信祠想了半宿也没想起来,我哪还有什么家人在犒京? 爹娘拿着那笔买命钱却郁郁而终,妻儿在莫水郡安稳务农,剩下的兄弟已经全刻在忠信祠灵位上。 小洛,换成你又该如何做? 反正大哥在忠信祠一遍遍看着那些灵位,始终没那胆子回信效忠。 大哥怕晚上睡不着,怕那些替我挡刀拔箭的兄弟来找我。 大哥将信直接给了将军大人,也换来了如今的中营将主职位,倒也算是做了个好买卖!” “那左行江带着杀戮百姓的那帮杂碎,就是御兵司所谓的暗营?” 还没等夏可抗脸上浮出自我嘲讽神情,许洛已经沉声打断他的话。 他猛得想起老沙被当作逃兵的幼子、妮妮、书生,想起了白石山、长生村、小石城……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暗中到底还有多少? 夏可抗没想到许洛如此坚决,真真是不留半点情面,可这又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只能无奈苦笑。 “小洛,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你可知早在十多年前,磐石城领到的物资便只有五成,这两年更是连两成都不到,还时常拖欠。 你让将军府怎么办,自断手足、削减军备? 暗营确实做下不少阴私勾当,可这些年也足足提供了磐石防线近八成的资粮,这才支撑着整条磐石防线的苦苦维持,不然这一连串城池中百姓还会有安稳日子过? 这条直道到时就是条血腥杀戮……” “所以就该养诡自重,所以小石城所有百姓就该服从大局,愿不愿都得被赴死?” 许洛的低吼让夏可抗所有辩解之词,一下子全咽在喉咙里。 第三百一十八章 道不同 阳光刺透桃树枝叶,映出夏可抗坚定脸庞上点点光斑,也遮掩了他眼底一闪即逝的苦涩无奈。 两人都深知对方性情,又各有立场根本不可能改变主意。 空气骤然沉寂下来,只有旁边清澈溪水不知疲倦的淌出哗啦轻响。 许洛长吸一口气,端起身前冰冷茶水倒进嘴里。 “既然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许洛便以茶代酒,祝夏营主日后在御兵司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夏可抗如何听不懂他话里讽刺意味,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反驳,迟疑片刻也举起手中冷茶倒进嘴里。 许洛再没心情在这里呆下去,拄起双拐就往大车走去。 夏可抗满脸坚定陡然垮掉,只是定定看着许洛断然转身的背影,嘴唇蠕动几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许洛走了几步又突兀停下,没有回头冷漠出声。 “小螺关这次已经了结咱们之间的恩怨,后面夏营主出手也不需要再手下留情。” 明明话语很是冷漠绝情,可是夏可抗却明白这是让他不要再有顾忌,莫名他觉得鼻腔微微有些发酸。 眼见许洛渐行渐远,他眼中闪过挣扎神情,腾得站起身来嘶吼出声。 “小洛,会死的,就当大哥求你,别再往前走了!” 许洛身形猛得一顿,可马上又继续往前走去。 “抱歉,我只是腿瘸,不是心瘸!” 夏可抗痛苦的闭上眼睛,像失去全身力气般又无力坐回石凳上,下意识呢喃出声。 “大哥希望你也一样,既然立场不同,那就生死莫怨。” 许洛再没有停留,径直靠坐在车辕上朝直道疾行。 夏可抗重新倒了杯热茶,可就这么一直端着好似忘了喝般,一动不动。 直到那近卫再次满脸焦急出现在他身边,可近卫还没来得及说话,夏可抗便已经挥手阻止。 他一口将早已冷掉的茶水倒进嘴中,只是再没了往日的甘甜清润,满是苦涩。 “小螺关的右营精锐绝不能动,后面就是磐石防线膏腴之地,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御后司的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护这无数百姓安全,拒敌于国境之外。” “谁不能死,我也能!” …… 夏可抗嘴里絮絮叨叨过没停,像是在叮嘱近卫,又像是在说服谁一般,可就是没说出近卫想听的那句话。 好半晌之后,他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般突然顿住,然后无力摆手。 “去吧……” 近卫眼中露出狂喜神色,迫不及待的取下腰间弩箭朝天发射。 尖锐鸣叫顿时响彻苍穹,甚至传入早已远离的许洛耳中。 青牛大车猛得停下,许洛持拐走下来,又任由大车继续往前,可平日里一直听话不参与厮杀的寄奴,却破天荒的轻飘飘落在许洛身边。 还不等许洛开口,寄奴身上黑光大作,衣裙已经变幻成莲叶战甲形状。 她朝着许洛娇俏一笑。 “这次我不走,你若是能活,奴就不会死,若是你死了,那奴走不走又有什么意义?” 许洛嘴唇动动定定看着她,愣是没能说出反驳话语。 完了,这妮子现在心智就和她的身材一样,愈发渐长,这以后可不好忽悠了! 这时两人身后响起一阵阵闷雷声,大地开始颤动起来。 许洛转身朝来时直道看去,只见无数黑点正在飞速靠近。 远远看去,天地交接处宛如陡然升起一堵会移动的黑色城墙,那种排山倒海、仿佛瞬间能淹没一切的汹涌气势,胆气略逊者只怕连站都站不稳。 许洛知道自己自修行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战即将来临。 这种艰难,并不是说敌人能一击就诛杀他。 《魔猿混沌身》修习到现在这个程度,再加上洗身境的叠加,许洛对自己肉身强悍程度早已有了新的认识。 至少在磐石城,是绝没有什么人能够将他一击必杀。 甚至可以说,许洛某种程度上,正是御兵司这种结阵而战、以众凌寡战斗方式的克星。 这一战打得是双方的韧性,打得就是谁更顽强,谁能站到最后谁就是最终胜利者。 许洛也需要一场光明正大的血腥杀戮,来告诉那些躲在磐石城符阵之中的缩头乌龟。 他已经真正成长起来,想要杀死他,御兵司到底有没有做好付出惨痛代价的准备? 旁边寄奴是木属精怪,最受不得这种大军煞气冲击,身躯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发颤,这是天性上的克制。 许洛一把将她扔出直道外,猛得仰天长啸出声。 啸声高亢裂云,竟隐隐有几分欲与天比高的气势。 这一刻,在这浩荡铁血洪流压制下,许洛只觉得心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明明没有融合魔猿真身,可他身上气机却迅速生出变化,有几分豪迈肆意、几分桀骜不驯,可更多的却是渺视一切、睥睨天下的狂傲…… 几道火红流光撕裂苍穹,在远处一闪即逝,再出现时已经是在许洛上方。 轰隆隆,千牛弩压根就没有落下的意思,还在半空便纷纷爆开。 无数炽烈白炎如同流星雨一般铺天盖地落下,胡乱冲撞的气机好似无形刀刃般,在许洛身上卷起无数血花。 浓郁青光在许洛体内若隐若现,黑色利爪在身周划出道道划影,将大部分白炎都切得粉碎。 可这次足足有近十支符文箭爆炸,还是有一些白炎沾到许洛身上,立即发出烧糊焦臭味道。 即便是现在许洛的肉身强度,竟也有些挡不住这波攻袭。 还不等许洛喘过气来,密密麻麻的黑点带着尖锐啸声,在前方洪流上方汇成浓厚乌云。 乌云瞬息间便出现在许洛头顶,这一刻竟好似天塌下来般。 许洛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青黑两色光芒在身体上莹光闪烁却又泾渭分明,他整个人瞬间竟然生生拔高一大截,上身衣甲轰然炸开主动迎向天上箭雨。 咻、咻、轰隆隆…… 尖锐啸声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在许洛头顶处爆开,无数五颜六色光芒将他身周尽数遮掩。 可在这种汹涌气机胡乱冲撞中,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嘶吼,自光芒中响起。 一尊上黑下青、高大魁梧的古怪人影自光芒中一跃而出。 正往前急冲的骑阵中响起一声嘹亮号角。 一队队铁骑好似水银泄地般,井井有条展开花瓣阵型,而最中心处却正是许洛跃出落下的地方。 气血煞机自每位铁骑身上汹涌弥漫,然后汇聚成浓郁血雾几乎将整个战场全部笼罩。 这一次铁骑明显是有备而来,算起来才是真正的大军煞阵。 还没等许洛身形落下,下方一尊血色巨人突兀拔地而起,狠狠一拳砸向许洛。 宛如磨盘般大小的拳头一扬起,便飞速占据着许洛所有视线。 扑面而来的纯粹、凌厉杀机,让许洛心神如同坠落深渊。 可与此同时,他肉身每一处血肉、筋骨,却又分明在不甘沸腾咆哮。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感觉,许洛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他张嘴低吼出声,声音竟有几分像魔猿嘶鸣,在他身后一尊巨大凶猿若隐若现。 待到许洛半分不退的狠狠一拳砸出,身后凶猿第一次露出畅快雀跃神情,竟做出跟许洛一模一样挥拳动作。 可此时魔猿不过是才观想出头颅,那利爪拳头仅仅只是一道虚幻气机。 魔猿下意识不甘怒吼出声。 下一刻巨大头颅飞速消失,一只生出尖锐利爪,满是毫毛的巨大手臂凭空出现在许洛身后,瞬间与他挥出的拳头重合在一起。 砰,一大一小两个极其不成比例的拳头撞在一起。 没有什么惊天巨响、也没有什么气机冲撞,只有一声若有若无的轻鸣,却瞬间盖过这方天地间一切动静、声音,在所有人心底响起。 众多兵士心底下意识升起一种颤栗。 这是一种生灵本性上的压制,是遇到天敌时的恐慌,一种天地即将崩塌、性命即将流失的无力…… 天地蓦地一静,然后一声撕裂苍穹的巨响,在军阵最中心处响起。 无边无际的气浪席卷一切,无论什么军阵铁骑、什么弩阵器具,在这种横扫一切冲击波之下,都如积木堆砌般,瞬间远远抛飞。 血光、黑芒就好似痴恋情人般纠缠在一起,然后又互相崩开。 血色巨人重新散开成腥红血雾,落入下方一片狼藉的骑阵中。 黑芒凌空抛飞,半途中显化出许洛浑身喷血的高大身影。 许洛这会儿就觉得,身体已经彻底变成一个巨大筛子,无数鲜血精气正迅速从各处窍穴中流失。 可看着下方被一拳生生打碎的气血煞阵,哪怕自身如此凄惨,他依旧畅快怪笑出声。 明明此刻魔猿意识并没有主宰战斗,可许洛却猛得狂吼出声,像个疯子般生生将身形定在空中。 密密麻麻的青须深深扎入四周空间,也滋润着许洛破烂身体。 “再来!” 许洛身体像块巨石般,再次砸向下方还未彻底崩溃的军阵。 可这次却再没有血色巨人来阻止,还没等他落地,无数弩箭已经凌空疾射。 可一阵叮当脆响之后,许洛还是像只大号刺猬般重重砸入人群中。 第三百一十九章 真意 噗嗤声接连响起,由于速度太快几乎连成一道闷雷似的尖啸。 许洛落下四周整整一圈兵士,连身上符甲光芒都没来得及升起,头颅就像一个个被压爆的西瓜般轰然炸开。 青黑人影迅如电光般自漫天血花中跃出,挡在他前路上一个个装甲俱全的铁骑,连人带马被撞得四分五裂…… 刚刚机缘巧合下,许洛竟领悟出魔猿几分战斗真意,此刻每一次出手都有种妙到毫巅、浑然天成的意味。 在这种混乱厮杀大战中,生死可能就在一线之间,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敌人。 只要稍微被拖住片刻,那就注定会被一波波铁骑轮死,所以许洛不敢有片刻停留,如同星丸般在众多刀枪剑戟中纵横驰骋。 拳头、发丝、肩膀…… 身体每一处部位,都已经化作彻头彻尾的杀戮兵器。 无数朝许洛斩来的锋利兵刃,要么就是斩空,要么就是在不紧要部位划出道小口子。 这还是委实攻击太多,许洛气血消耗实在太快,已经没办法护得全身周全。 可这些不起眼的小伤口,数量一旦多到某种程度,那同样会达到质变。 仅仅柱香时间后,以现在许洛的境界,竟然已经感觉到微微喘息。 他凌空飞起立肘如刀,插入前方铁骑头盖骨,尖锐利爪挡开侧面刺来的长枪,可头顶上方又是一片天女散花般弩箭落下。 许洛闷哼一声,双膝重重压下,下方龙鳞马惨嘶一声便瘫倒在地。 他双足一蹬,身体如蟒蛇游过前方高高踏来铁蹄,反手一揽便将马背上兵士脖颈夹断。 身体还在剧烈抽搐的兵士,被许洛当做盾牌朝前一撞,连着撞飞三名铁骑才又重新落入人群中。 可就在这时,熟悉的咻咻尖锐啸声又传至耳中。 许洛心里大骇,尼玛,这些兵士他娘的是疯了吧? 这般密集人群中发射千牛弩,许洛死不死不知道,可他周边这些前赴后继缠住他的兵士们,肯定一个也活不下来。 可千牛弩速度何其快,许洛只来得及砸飞合身扑来的两名兵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已经在耳边响起。 强烈冲击波狠狠撞在他身上,锋利气机撕出无数细碎伤口。 许洛强忍涌至喉间的腥甜,气血散溢成雾气在体表一转,身上那些伤口立即飞快愈合。 可内肺受到冲击却是没那快恢复,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看着周边一圈几乎被炸成碎片的兵士,许洛恍然明白过来。 人家这是压根不计伤亡,就是要将他拖死在这里。 幸好第一击那记狠手,已经将气血煞阵击破,再加上许洛刻意混入兵士人群中杀戮,现在煞阵还没有重聚,可这肯定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想到这里,许洛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想让老子死,那就看看到底你们需要多少人命来填吧? 他将含在口中的灵露猛得咽进肚中,猛得直起脊背仰天怒吼出声。 气浪将四周残肢断骸、散落兵刃如狂风般席卷般抛起,将这片区域遮掩得朦朦胧胧。 无数气血如同狼烟般直刺苍穹,一只粗壮黑色利爪还没得及完全幻化,就朝着下方许洛站立处狠狠一掌拍下。 砰,轰…… 许洛站立处如同火山爆发般炸开,坚实地面如同蛛网般裂出宽大豁口,并飞速朝着远处延伸。 一头头飞速奔行的龙鳞马,嘶鸣着摔倒在地,四处溅射的泥石在巨大冲击力下,简直如同劲弩般无坚不摧。 这一下方圆十丈内几乎是哀鸿遍野,挤得密密麻麻的众多兵士,如同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下。 泥尘灰雾升腾半空,许洛高大身影彻底化成一道血雾笼罩的红光,朝着后方千牛弩放置之处,也是铁骑中军大旗处落去。 对于这种斩将夺旗的套路,御兵司打老了仗又怎么可能没有周全准备! 还没等红光落地,早有准备的三具千牛弩便疾射而至。 两道红光轰隆撞到一起,刺目光芒几乎让所有人眼睛生疼。 可就在这时,一尊巨大凶猿头颅蓦地出现,将许洛被远远抛飞的身影一裹,再次如炮弹般砸向中军大旗。 还没等人影落地,哧哧尖啸声便在大旗周边响起,无数看不清模样的纤细青须凭空生成,狠狠扎入兵士们脖颈。 一片惨嚎声中,许洛嘴角喷涌鲜血,犹如刚从血池中爬出的厉鬼般,冷漠至极看着不远处正一脸惊骇的夏可抗。 连枉生竹都动用了的许洛,显然不是来此叙旧的。 还不等四周近卫狂吼扑过来,他突然朝前跨了一步。 可这一步,在身后凶猿头颅通体急速缩小下,竟好似穿越空间般直接落在夏可抗身前。 夏可抗身上符甲亮起刺目红光,大旗上方还未成形的血色巨人大手一伸,便将他整个人包在掌心。 可许洛瞳孔中泛起腥红血光,在空中汇成两道扭曲符文落在血手之上。 血色巨人顿时如同手上被淋了桶硫酸般,腐蚀出个巨大空洞。 之前还情同兄弟的两个男人,就这般隔着空洞冷漠盯着对方。 许洛发出凄凉长啸,一拳顺着空洞,生生砸开无数符箓防护,打碎符甲光芒闪烁,狠狠砸在夏可抗胸前。 各式光芒如同璀璨烟花般爆开。 夏可抗这些年虽有些长进,可怎能与许洛这种怪胎相比? 他脸上冷漠惊骇仿佛彻底凝固,后背猛得凸起一个大包,血肉崩飞间像个破烂娃娃般被远远抛飞。 “营主!” “大人! …… 各种惊慌怒吼纷纷响起,无数近卫再顾不得打杀许洛,争先恐后朝夏可抗摔飞之地扑去。 许洛利爪在身周一扫,便将那些匆忙射来的弩箭捏在手中,还不等符文亮起便被他生生捏成碎片。 他看着骤然一空的身周,心中悲怆的同时却只觉想放声大笑。 “嘿嘿……” 声音还没传出,许洛身形再次如鬼魅般出现在大旗下方。 高大的护旗手扬刀便斩向他脖颈,可一道黑光却后发先至直接抹过他喉咙。 长刀无力落下,厚实面甲也没能挡住护旗手的闷声惨叫。 可所有声音还不来得及发出,许洛早已利掌如刀划过粗壮旗杆。 巨大旗帜在所有兵士眼中,带着狂风刮起的簌簌声轰然倒下。 掀起的气浪刮到那凝立不动的护旗手身上,他脸上狰狞神情瞬间化作绝望,头颅陡然齐颈而断,咕噜噜摔在地上。 无数正朝这里急速奔来的兵士们,顿时齐齐停滞。 仿佛这大旗不是倒在地上,而是砸在所有人心上一般。 兵士们原本愤怒狰狞的神情瞬间大变,泛着血丝的眼睛里分明透着股暮气迷茫。 再加上夏可抗现在生死不知,能做主的几乎被刚刚一网打尽,众多兵士明显有些茫然失措。 许洛已经结满血痂的脸上浮出冷笑,身后已经快要散溢消失的凶猿头颅往身上一合,带给他一种气血重新充沛的错觉。 看着那些明显脚步放缓,看着许洛魔神般身影,已经露出畏缩神色的兵士们。 许洛提起体内所有血气,蓦地狂吼出声。 “滚……” 无边气浪将离得近的一些兵士掀翻在地,稍远一些的兵士痛苦捂住双耳,怒吼一声便朝远处跑去。 这就像是个信号般,恐慌像瘟疫般传染。 所有兵士朝着最中间那高大血色人影,发出各种怒骂嘶吼,纷纷朝着远处逃跑…… 看着军阵如同沙滩上的坚实城堡般,迅速崩塌,许洛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像尊雕像般就这么伫立在尸山血海之间,沉默看着各种喧嚣逐渐远去,然后消失在视线中…… 良久良久之后,许洛才长长舒出一口闷气,无力坐倒在地。 身上诸多异象瞬间散去,剧痛如潮水般袭上心头,特别那双腿更是剧烈颤抖不停。 万蚁噬咬的痛痒,让许洛直接死死咬住嘴唇。 一次次冲袭却又被大军煞阵撞飞的寄奴,踉跄着走到许洛身边。 她没顾得上自己已经快要消散的身形,小心翼翼的清理着许洛身上密集伤口。 许洛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般,仍旧双目失神看着上方青碧苍穹,好像在思忖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好半晌后,寄奴清理完他正面伤口又要将他身体翻转。 这一下好像牵扯到伤口,一直沉默的许洛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哼。 他一把抓住寄奴小手,在手心里揉了揉,轻声笑道。 “先离开这,往后有大把的时间来给我们恢复。” 青牛大车缓缓朝着两人驶来,寄奴小心抱起许洛身体就要放进床榻,可他却摇头苦笑。 “不行,傻丫头,这会儿我可不能消失,哪怕是躺也得躺在车辕上,不然刚刚被打散心气的那些豺狼,只怕掉头就会咬过来。” 寄奴强忍着快要滴下的泪珠,听话的乖乖点头。 将他靠坐在车辕上后,又赶紧从车厢里取出灵露和熬好的药汤,小心伺候着许洛服下。 许洛再没有如之前那般遮遮掩掩、小心隐匿形迹,大车光明正大的行驶在直道上,只是速度有些慢。 第三百二十章 会面 而在此刻,早已空无一人的小石城却来了队陌生人。 王沛然看着城门大开,却满是死寂的城池,几乎怀疑自己一行人走错了地方。 他粗壮手臂一伸,抓过旁边壮汉。 “你确定这就是小石城,你一个月前还亲自进城打探过?” 壮汉牙疼般大脸皱成一团,赶紧回答。 “没错,我来时这里还是人声鼎沸、来往车队多如过江之鲫,热闹非凡……嘶,首领轻点!” 王沛然歉意笑笑,不好意思松开爪子带头就走进城门。 此时洪水早已退去,城中只剩满地狼藉杂物,还有地面上纵横交错的裂缝。 一行人小心避开那些深不见底的裂缝,看着残存建筑物上那明显的水痕,王沛然满脸疑惑。 从来没说过磐石防线一带会发洪水,这些天也一直难得没有暴雨,可这小石城是怎么回事? 小石城不大,王沛然带人很快就找到宛如爆炸现场的千叠瀑,这里状况就更加惨不忍睹,连那处小湖的水都已经漏干。 无数死鱼臭虾堆满湖底,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 王沛然双眉紧皱,能造成这般惨烈的厮杀痕迹,动手的两方明显境界不低。 他做出分散搜寻的手势,其他人依言纷纷散开。 片刻后众人又汇聚到王沛然处,一名面相憨厚的壮汉大大咧咧说道。 “这里被水淹过,我还在旁边街上发现了三尺来长的大鱼,乖乖,这大燕…咳,这里可全是好地方,竟然鱼都能长这么大!” 看着其他人还认同的点头,王沛然嘴角隐隐有些抽动。 他长长舒出一口胸中郁气,懒得跟这些人一般见识,下定决心谁要是再指望这帮莽货,那就是猪! “好了,这场战斗明显过去不短的时间,再想从现场发现什么端倪只怕没了希望,我决定用宗门气血回溯之术试试,你们觉得怎么样?” 其他人一副早该如此的作态,不就是费点血嘛,那也叫个事? 王沛然自胸前小心掏出一件像把大勺子般的古怪事物,然后就跟上门乞讨般从一个个壮汉身上取血。 到那憨厚壮汉时,他还一副关心神情询问。 “够不够,要不要再来点,我身体壮实的很?” 王沛然强忍抽人的冲动,因为他看出这位巨鼎峰的师兄真就是得这般想得。 这些师兄弟也当真又好气又好笑,一旦答应配合这些天也确实没闹什么幺蛾子。 “二炮不用了,咱们这阵盘可是宝贵的紧,需要兄弟们所有人的气血摧动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憨厚壮汉二炮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不好意思摸摸光头讪笑几声。 王沛然也懒得跟这些肌肉全长进脑子里的人计较,收取所有人气血后,便将勺子阵盘往小湖上一抛。 嗡嗡轻响传来,悬浮半空的勺子大放光明,七颗明亮星点勾勒出繁琐图案将下方湖底笼罩。 片刻后,图案便转换成叠瀑潺潺,自小山般巨大雕像飞流直下的绚丽景象。 可王沛然却神情一肃,在他眼中却看到一道如晶莹灵蛇般的扭曲水流,正在往下方深不见底暗河中潜去。 画面一转,一个高大黑影正自远处疾速飞来,身形隐隐有些熟悉。 可还没等王沛然看清,一只生出尖锐利爪的黑色手掌,却蓦地占据整个画面,好似要冲出来般。 空中如游鱼般不停旋转的勺子突兀哀鸣出声,像块石头般重重坠落。 王沛然伸手接过阵盘心疼的上下翻看,生怕磕着碰着。 旁边众人也再没了说笑心思,刚刚那一幕意味着什么,众人皆是心中凛然,只有灵识修为超出这里所有人至少一大截的存在,这会让阵盘如此狼狈。 王沛然小心收好勺子,见众人这副模样顿时只觉快意无比,嘿嘿怪笑出声。 “怎么,知道害怕了?咱们也不过是群刚出宗门的小菜鸟,凭什么就敢小看天下人? 大燕虽然修行人数量不多、质量更不高,可是人家驱邪、御兵两司难道就是好惹的?要真好惹,宗门还需要大晋出兵五万在后方接应?” 这一番话应该是藏在心里许久了,王沛然此时说起来当真是畅快至极。 狠狠训斥一番这些眼高手低的货色后,他打了一巴掌、又给个甜枣。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咱们这回来也不是来干仗的,只要能找到那人蛛丝马迹回去交差就行,所以一切皆以自身安危为上,可明白?” 这甜枣让众人乐得眉开眼笑,立即交口称赞首领英明。 王沛然定定看这些莽货片刻,彻底放弃抢救的希望,一挥手当先就奔向城外,方向正是磐石城…… 在勺子阵盘显化出景象时,正顺着直道缓缓前进的许洛,突兀觉得浑身发寒。 他下意识就观想出魔猿真身,瞬间那寒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任凭青牛大车继续前行,许洛腾身跃至车顶凶猿雕像上盘坐,看着来时小石城方向若有所思。 由于身体伤势的缘故,许洛每天前进的速度并不快。 后面路程也正如他之前所猜测,御兵司彻底被那血腥一战给打怕了,再没有人前来阻拦偷袭。 直到磐石城远远映入眼帘,这时距离桃花坞之战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 出乎许洛预料的是,严高两人入城并没有受到任何留难,不过暗地里几乎每个人都被严密监控。 当然严高传来的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在将玉牌交还给俞炽后,他虽然没有旗帜鲜明的站在驱邪司这边,可也暗地里网开了一面,甚至答应将沙七息送到城外与许洛会合。 清水河依旧是风平浪静、波光粼粼,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唯一有些改变的是,往日里嚣张霸道,如螃蟹般横行的排帮众人,这些日子却是少有露面。 即便偶尔冒头,也是急匆匆来去如风,就好像有什么凶兽在追着屁股咬一般。 这种大伙喜闻乐见之事,自然值得大谈特谈,此刻码头上酒馆里便坐满闲汉在高谈阔论: “我堂哥三儿子的好兄弟媳妇昨天醉后吐真言,说是御兵司好汉们要动手了!” “放你娘的屁,谁不知道兵爷跟排帮就是一家的,这就是报应到了,人不收天收,且等着看。” “要我说,这些杂碎还是恶了河神娘娘!” …… 许洛一进门,耳中便充满各种猜测喧哗、嬉笑怒骂之言,这久违的人间烟火让他感觉莫名有些亲切。 他悄然走到靠河岸的窗户前坐下,木拐随手搭在旁边。 见到许洛这陌生面孔出现,酒馆里议论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 直到许洛也跟着点了些香豆、卤肉酒水,不紧不慢吃喝起来,众多闲汉的兴致才又高涨起来。 排帮? 许洛看着不时有鱼儿跳出水面的平静河面,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满脸焦黄的中年汉子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毫不顾忌的扔了块卤肉进嘴,许洛这才将目光转回来。 “怎么,御兵司这段时间是缺衣少食,连你这校尉大人都吃不饱?” 形貌大变的俞炽,如何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若放在以前,他肯定就会据理力争,没准还能让许洛吃不了兜着走。 可这时候他却觉得,什么辩解都有些苍白无力,只能无奈露出苦笑,顺手弹出了一张静音符。 许洛脸色稍雯,任由符文波动将两人身周笼罩,抓起酒壶给他倒了杯浑浊水酒。 “你也出生小石城?” 俞炽眼中现出一抹悲怆,猛得将劣酒倒进喉咙,咳嗽几声才微微点头。 “我在那里住了十三年,六年前被征召将军府,然后积功顺理成章成为主管情报消息的文书校尉。 可这一次、这一次……” 说到这里,俞炽身躯微微颤抖起来,眼中除开无尽伤痛还有着丝丝悔恨绝望。 “可这回小石城之事,我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甚至连提醒一声都没有。 不然就算拼了这条命,青篱怎么也不会香消玉殒,那些看着我长大的街坊邻居也许能逃过一劫。” 他情绪有些激动,可许洛脸上却没有半分动容,反而阴阳怪气冷笑出声。 “即便你知道又能如何?你救得了一个,难道还能将所有百姓全救出来,就算真能救,可你敢救吗?” 这番话像刀子般狠狠插进俞炽心里,他面上泛起潮红,张嘴就欲怒斥,可马上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青白交加。 是呀,即使早知道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敢违抗将军府的命令,他以为自己是谁,许洛吗? 想着想着,俞炽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如纸,他泄愤般狠狠抓起酒壶,就往喉咙里倒去。 劣质酒水流过喉咙,就好像火烧着了一般,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他,这会儿只想彻底大醉一场。 说来也怪,他与许洛关系绝算不上好,可偏偏在许洛面前,他反而情不自禁将自己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暴露了出来。 见他这副痛苦颓废模样,许洛便明白其中肯定另有苦衷,他心里暗叹一声,一把夺过酒壶。 “先说正事,七息你藏在哪里?” 俞炽性子虽有些执拗单纯,可却极重承诺,谈及此行正事,他狠狠搓了把脸便迅速收拾好心情。 “在水神庙,那地方偏僻,加上最近谣言四起,连排帮那些杂碎都没人再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酒壶倒了杯酒想灌进嘴里,可沾至唇边,又犹豫着先尝了尝,满嘴苦涩让他眉眼都皱成了一团。 许洛皱皱眉,倒没有疑惑他为何不直接把人带来,毕竟这附近认识那孩子的人可不少。 只是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在水神庙见面? 第三百二十一章 刺杀 想到这里,许洛目光闪动,再次夺过俞炽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不会喝就别勉强,这东西解不了愁。” 酒水溅在桌上,划出道道模糊痕迹,俞炽眼角微缩,可遂即又好似微醺般踉跄起身,头颅低垂了下。 “走吧,先把人给你,不然喝酒都不痛快。” 两人走到青牛大车旁边,许洛一跃而起,找了个舒服位置靠在车厢上。 “你是自己走,还是搭个便车?” 俞炽不屑撇他一眼,打了个唿哨,拴马石旁边一匹神骏金鳞马几个纵跃便落到他身边。 可接下来,俞炽好似喝醉了般,提脚却连马镫都没能踩上去。 许洛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木拐一挑便将俞炽甩到车辕上。 俞炽还有些不情愿,可木拐猛得往下一压。 “啊……” 他下意识痛呼出声,立即从心安静下来。 上山道路全是用青石堆砌成曲折台阶,以许洛现在的修为,只要不持续太长时间,无论什么崎岖坎坷,青牛大车都能称得上如履平地。 转过一处弯曲山道,宏伟神庙陡然映在两人视线中。 可就在这时,一直慵懒靠在车辕上的许洛突然暴喝出声。 “你前我后、速战速决!” 话音未落,两人几乎同时拔身腾空,一前一后朝山道两旁扑过去。 俞炽此时哪还有半分醉意,甲衣上亮起一层五颜六色的符光,腰间长刀斩出朦胧刀芒,落在一棵看似普通的古树上。 一个瘦削人影自树冠中瞬间飞出,半分不让的一拳击碎刀芒…… 许洛人还没落地,木拐已经带出呼啸风声直刺左侧空无一人处。 噗嗤闷响传来,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就像是自土里长出来个人般。 拐尖自额头插入直透后脑勺,一击毙命,可许洛眉头却皱了起来。 还不待他身形落地,四周便冒出十几道身影,出现方式都跟最初那人一般无二。 这些人面色呆滞,身材极其高大魁梧,气血充沛得在身周形成了雾气。 唯有最后面两人却好似孪生子般,生着一模一样面容,此刻正朝着许洛露出古怪冷笑,这竟是两个通脉境。 可许洛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御兵司在他手里,绝对称得上损失惨重,对他真实战力如何总该心里有数,派两个通脉境来有什么用? 还不等许洛想清其中曲折,一声嘶哑低鸣便在耳边响起。 “天罗!” “地网!” 孪生子明显心意相通,竟宛如一人般低嚎出声。 话音未落,在外边围了一圈的壮汉,浑身陡然涌出浓郁血雾,遮天蔽日,乍一看,就好像不要命也要将自己气血榨干般。 许洛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出现在一名壮汉跟前,沉重木拐直接穿过脖颈,鲜血飞溅时,壮汉半边脖颈直接消失。 木拐如毒蛇般再次扫过旁边壮汉头颅,轰,壮汉头颅如同西瓜般爆开。 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壮汉竟好似察觉不到半点疼痛般,哪怕受到如此致命伤势,浑身气血还是在朝许洛身周疯狂汇聚。 所有壮汉脸上皆浮起,跟那孪生子一模一样的笑容,死死盯着许洛。 特别是那具脑袋已被木拐抽爆的壮汉,竟然也将身子悄然转向许洛所在方向。 这诡异一幕当真有些骇人。 许洛手中木拐一点,就欲先击杀那对像雕像般一动不动的孪生子。 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骇然看向脚下。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血雾已经将他下半身紧紧缠住。 许洛尝试着活动下身体,四周那些血雾好像瞬间变成粘稠胶水般,让他抬下手臂都觉得艰难无比。 这种似阵法、又似神通的禁锢法子许洛还是头一回见。 他下意识看向那对孪生子,可此时两人身形一动不动,眉眼五官却迸出道道鲜血。 这凄若厉鬼的模样,让许洛都不由得心头一跳。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生出尖锐利爪的手掌在血雾中一划,血雾如水流般分开可马上又汇合到一起。 与此同时,那对孪生子却是同时发出闷哼。 离两人最近的一名壮汉胸前离奇出现个巨大伤口,就好像许洛刚刚那掌刀,就斩在他身上一般。 许洛手掌朝着疾速一刺。 噗嗤,旁边壮汉身上应声露出一个直透后背的空洞,伤口处却像是血液已经流干,露出死鱼般苍白色。 许洛逐渐明白过来,这东西明显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禁锢阵法。 只要主阵之人与这些活死人般壮汉没有彻底倒下,他便无法冲出去。 可是这有什么用,以许洛的杀伤力,这顶多拖住他片刻时间,除非…… 许洛一拐抽在前方血雾中,生生将一名壮汉抽得四分五裂。 血雾肉眼可见的稀疏少许,那对孪生子更是忍不住张口喷出血箭,眼神愈发怨毒的盯着许洛。 可这时许洛却没时间理会他们了,他眼神凌厉的看向身后的青牛大车方向。 砰…… 俞炽浑身毫光大作,看起来像个大号彩灯的身影,正被人一拳打得抛飞出去。 此人灵识极为敏锐,许洛视线一落在身上,他立即也朝这边看过来。 来人身材瘦小,脸上五官像是没长开一般,紧凑成一团,丑陋无比。 他仿佛能察觉出许洛没有表露出来的担忧,突兀朝着这边咧嘴一笑,然后身形片刻不停的朝青牛大车扑去。 许洛心神一动,大车表面青光暴起,可人影只是伸手一抓,青光便如纸糊般被生生撕开。 “洗身境!寄奴,走。” 许洛心里大急,下意识低吼出声。 正藏在车厢看戏的寄奴一听到许洛急呼,脑子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可身体却率先反应过来,身形虚实不定的出现在大车外。 大黑更是鬼精鬼精的,早已从车底鬼祟探出大头。 可让许洛惊讶的是,那人影却只是扫了逃跑的寄奴一眼,便再不理会,干瘦手掌狠狠拍向车厢木门。 许洛双腿上暴起的气机骤然停止,满脸古怪的看着那人影。 这人的目标竟然不是寄奴,而是青牛大车,这是打算做什么,难不成奈何不了自己,就想先毁去伴生物? 那人影眼看计划就要得逞,忍不住发出哈哈得意怪笑。 可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的车厢门却突然晃了下打开,两方真真是配合得恰到好处。 人影干瘦手掌没碰到门,却径直伸进了车厢,他下意识灵气一涌,手掌中好似抓住了什么东西,光滑无比,还有着一节节的节疤。 人影想将手抽出来,可一股沛然巨力突然自手臂上涌来,他只来得及怪叫出声,便被生生拖进车厢…… 许洛脸上下意识浮出怜悯神色,再不往青牛大车那边多看一眼。 手中木拐慢条斯理清理起那些活死人来,那对孪生子怨毒笑容僵在脸上,不敢置信的看着那还在微微颤抖的青牛大车。 这是什么鬼,情报上不是说许洛身边就只有一个女人一条狗吗? 仿佛察觉到他俩心思,车厢门猛得打开。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猛得刺破云霄,刚刚还一副阴谋得逞、满脸自信狂傲的人影,头颅青肿得像个猪头般自门里探出来。 可嗖的一声,像有什么恐怖凶兽在里面发力拉扯般,猪头又如电光般缩了回去。 咣,木门关上,青牛大车又开始微微抖动起来,就好像有人在里面做着不可描述之事。 这一幕不光看得孪生子傻眼,就连刚从远处爬起来,正要再冲上去的俞炽都莫名不寒而栗。 只要不是傻子,就明白那人影只怕凶多吉少! 那对孪生子如同僵尸般转头互视一眼,除了满眼不可置信外就是无尽绝望,那可是洗身境呀! 那大车里到底藏着什么怪物,还讲不讲一点武德? 可他们被吓傻了,许洛可没有停手,没了后顾之忧那些活死人不过是拖延他几息时间罢了。 当最后一个壮汉被他打得碎成残骸时,那对孪生子浑身窍穴齐齐喷血,还不等许洛上前,便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倒在地。 许洛对这结果倒没有多意外,这种威力巨大也单一的禁锢符阵,若是没有后遗症那才奇怪。 确认两人死亡后他才朝着青牛大车走去。 察觉到他气息,一直在晃动的大车猛得停下,车门再次打开,一具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事物,砰的摔落车辕。 许洛看得嘴角直抽,这枉生竹到底是有多憋屈,能把人揍成这样? 打开车厢瞅了几眼,果然如他所料一片风平浪静,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般。 倒是旁边的枉生竹本体,却是宛如跳舞般在那里摇晃不已,显然心情极好,许洛懒得再看,朝着远处寄奴大黑招招手。 “没事了,回来吧!” 俞炽心有余悸的走上前,却怎么也不敢再坐到车辕上,许洛也懒得理会,反正他的金鳞马还一直跟在后边。 大车辚辚而行,继续朝不远处水神庙驶去。 好半晌之后,脸色一直无比纠结的俞炽终于还是没忍住,骑在马上悄悄指了指大车。 “你这种伴生物不是、应该、好像没有多少战力,怎么会……” 第三百二十二章 坑人 许洛似笑非笑的看俞炽一眼,理都没理伸手接过后边寄奴递来的药膳倒进嘴里。 他以往的战绩只怕早清清楚楚摆在将军府案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最大的缺点破绽就是青牛大车。 可是谁又能想到,许洛的伴生物压根就不是什么青牛大车。 他平日里生怕大车受到什么损坏,那也只是寄奴、大黑藏身于此,最重要是枉生竹要借青牛大车掩饰气息。 若是有那种大威力法器或者是煞阵一击摧毁大车,里面的枉生竹本体便有暴露风险,但也仅此而已。 若是像今天这种敌人想要钻进去搞事,那许洛是举双手欢迎。 别说洗身境,就说天下间高手一个个排队轮流上,枉生竹也不带怵的。 见许洛好像没听见一样,俞炽满脸拉屎拉到一半,又憋回去别扭表情,可偏偏又打不过某人,只能气闷讪笑几声。 “为什么会有刺客跟来,难道你已经失宠?” 许洛知道这些人肯定是跟着俞炽来的,不由好奇问道。 失宠? 俞炽从来没有想过许洛嘴里吐出象牙,可也没想到他说话如此不着调。 他手掌捏拳虚握几下,嘴巴却很从心。 “领头那矮子朱昊可是洗身境高手,小弟能发现他就已经算不错了,难道你还指望我直接拿下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神情变得慎重起来。 “那朱昊向来在将军府嚣张霸道至极,可偏偏好像连大将军都对他礼让三分,只怕其中另有蹊跷,你最好小心一些。” “那又如何?” 许洛无所谓的摆摆手,嗤笑出声。 “你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下自己,很多时候,并不是你委曲求全就能够逃得过去的。” “我的事情不用别人来操心!” 俞炽好像没听懂般,丢下一句话便当先走进水神庙。 他留下的两个心腹自隐蔽处转出来朝两人弯腰行礼,然后很是自觉到外边警戒。 空旷大殿中一个瘦小身影趴在蒲团上睡得正香。 许洛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没有吵醒沙七息,反而就这么坐在蒲团边静静看着。 直到外间天色逐渐昏暗,沙七息才揉揉眼睛醒过来,一见到身边黑影,他下意识蜷缩到一起,小手探入怀中握住匕首满是警惕的打量过来。 “怎么,不认识大哥了?” 许洛笑眯眯点燃取过来的牛油烛,可心里却满是悲怆。 这得是遭遇过什么,才能让一个十岁孩子如此警觉? 烛焰将许洛清秀面容映入沙七息眼帘,他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大片大片水雾涌出。 可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沙七息小胸脯一挺,昂起头、眼睛睁大,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身形飞快朝许洛靠近,快要扑到他怀里时,却又有些畏缩的停住。 许洛叹息一声,伸手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搂住,沙七息闷声闷气的叫了一声。 “大哥哥,阿爷……” 这时,他终于再忍不住心中悲伤和恐惧,将脸死死埋在许洛怀里闷声哭嚎起来。 许洛在他背上轻拍。 “没事了,大哥哥什么都知道,而且已经替阿爷报了仇。” 可是沙七息却好似没有听到般,反而越哭越大声。 许洛也知道这么多天这孩子一直在担惊受怕,所有恐惧伤心全憋在心里,此时狠狠哭一场反而是好事。 直到沙七息都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没有停止意思。 许洛心里暗自叹息,伸手在他后颈处一抚,沙七息闷哼两声又再次昏睡过去。 正因为他的撕心裂肺哭嚎,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的俞炽,心里猛得松口气。 虽然他能有今天,可以说全靠将军府培养,可此刻沙七息的每一声哭嚎,仿佛都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他朝许洛勉强笑笑。 “时间也不早,小弟就先回城了。” 许洛心神微动看了寄奴一眼,她会意将陷入沉睡的沙七息抱在怀里。 许洛朝俞炽招招手,然后轻手轻脚朝外走去。 俞炽心里一跳,脸上下意识露出不耐烦神情,可身体却很诚实的跟了过去。 夕阳落在宽阔河面金光闪闪,点点白帆与放排而下的灰色长龙相映成趣,自神庙前看下去,让人不由得心胸一阔。 许洛跃到旁边高大青石上盘膝而坐,紧跟而来的俞炽飞身一跃,便昂首挺立在青石之上。 他双手负后、衣袂翻飞,真真是丰神俊秀、天人之姿,对比下某人松肩塌背的不堪模样,当真是天渊之别。 可俞炽潇洒姿势摆了许久,可许洛却依旧定定盯着波澜壮阔的河面,好像河里全是身段婀娜的小娘子般。 这下就有点尴尬了,俞炽这姿势帅倒是帅,可他娘的也是真累呀! 见许洛好像能这样看到地老天荒一样,他俊脸上浮出些许气极败坏,狠狠呵斥出声。 “许大哥,不知还有何吩咐?” 嗯,人间真实! 许洛嘴角闪过笑意,却是答非所问。 “你看看这些鲜活繁荣景象,什么狗屁排帮、水神娘娘,甚至包括你我,都不过是匆匆过客,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见俞炽先是呆愕,随后眼中若有所思神色一闪即逝,许洛着实有些欣慰。 以前倒没有发现这人也是个妙人,明明性子高傲执拗至极,可该怂的时候那是一点也不含糊。 “坐坐吧!我连你屁股平沙落雁势的狼狈样子都见过,你给在我这装什么仙人风范?” 俞炽脸上好似充血般通红一片,磨磨蹭蹭也在青石上坐下,终于苦笑出声。 “究竟是什么事情,别玩我了,大哥。” 许洛像邻家大哥哥般轻拍他肩膀,脸上笑容格外温和灿烂。 “想不想报仇?” 俞炽先是一愣,可继而像被蝎子扎了下般一跃而起,满脸警惧的远离着许洛身边。 “大哥,我生是御兵司的人,死也是御兵司的死人,绝不会做对不起御兵司的事情,你别逼我。” 许洛并没有生气他的死鸭子嘴硬,反而颇感兴趣的拍拍身边青石。 “哦,详细说说。” 俞炽终究道行浅了些,也看不出许洛温和笑脸下的喜怒,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只能跟个受气小媳妇般重新坐下,只是明显离许洛稍有些远。 许洛心里一乐,看来自己的计划倒还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至于俞炽脸上的不情不愿,他当然选择了无视。 像俞炽这种没经过社会毒打,还正处于要脸阶段的有为青年,肯定值得大善人许洛抢救一下。 故事很老套,无非是将军府无意中发现俞炽过目不忘天赋,直接给他来了个成才套餐。 一路平步青云、大屋豪宅的同时,自然也会洗洗脑塞些屎进去。 说到激动处时,俞炽这孩子都被自己感动得有些眼眶泛红。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安静听完故事的许洛,并没有再说出什么让他胆颤心惊的虎狼之词,反而主动转移了话题。 “夏可抗可是已经回了磐石城?” 俞炽陡然沉默下来,想起近两千中营精锐回城后那副凄惨模样,心里对眼前这人的惊惧愈发加深几分。 许洛没有指望从他口中听到确切答案,或者说,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那会儿厮杀正酣,稍有不慎就是身死当场,一开打许洛就绝对不会留手,那是在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可在最后时刻,许洛还是下意识的偏离了心脏要害一丝丝,以夏可抗如今的身份地位,是绝对死不了的! 一想到这位已经翻脸成仇的便宜大哥,许洛心中也是百味陈杂,沉默片刻后才低沉出声。 “你帮我送封信给他就行。” 俞炽下意识就要拒绝,可许洛一只手摸出封信递过来,另一只手掌早已摸上旁边木拐,似笑非笑看过来。 “要么,你再表现下对将军府的忠心,让我先揍个半死后再答应?” 俞炽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总算知道自己跟许洛差在什么地方。 他‘兴奋’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定,夺过许洛递来的书信扭头就走。 许洛没有阴拦,眼见着他身影就快要转过弯道时突兀问了句。 “你如此崇敬忠诚于御兵司,那它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自然为了守护百姓……” 或许隔着远了些,俞炽傲骄小性子一下子爆发出来,下意识回头怒吼出声。 可怒吼还没有说完,他身躯已经如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看向许洛的眼神由愤怒逐渐变得绝望,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这么多年来他所看到的、听到的,都在告诉他一个道理。 御兵司就是磐石城的天,让所有百姓都能够安稳过活,可现在这天已经裂开个大豁口,他如何能不绝望? 严高送还玉佩时,按许洛的交待并没有对他有任何隐瞒。 以俞炽的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御兵司光明伟岸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许洛深知欲速则不达,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像赶苍蝇般挥挥手,嘴里咕哝出声。 “愚忠蠢货,当真是脑子进水了!” 俞炽罕见的没有反驳,转身叫上两名心腹便没入山林中。 第三百二十三章 拨浪鼓 夜色迅速笼罩大地,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许洛猛然惊醒。 寄奴那吹弹可破的小脸,正满是嗔怒的瞪着他,手上还牵着明显神情开朗不少的沙七息。 许洛不好意思讪笑几下,将沙七息招至身边。 “饿了没有,让你寄奴姐姐给你露一手?” 沙七息听话的点点头,小肚子很是配合的发出咕噜闷响。 许洛与寄奴相视一笑,沙七息脸蛋变得通红,有些羞涩垂下头颅…… 吃饱喝足后,寄奴去收拾东西,许洛走到像个小大人般盯着远处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沙七息身边坐下。 “又在想阿爷呢?” 沙七息狠狠点头却是没有再流泪。 “阿爷说过,我沙家都是大好男儿,宁流血不流泪,所以七息不能再哭了。” “有志气!” 许洛有些心疼的搂着他瘦弱肩膀。 “大哥相信七息将来无论做什么,都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沙七息有些害羞笑笑,伸手指着前方黑沉沉夜空。 “大哥哥,这是不是就是阿爷说的身处黑暗、心向光明,哪怕眼前一片漆黑,可终究朝阳也一定会从那里升起?” 许洛肯定的点点头,犹疑片刻后才沉声道。 “是的,一定会的!” “总有一天,我也会跟大哥哥一样,成为驱邪人杀光这世上的诡怪凶兽,让阿爷……” 沙七息嘴里轻轻呢喃,声音逐渐弱不可闻,可说着说着眼里又开始有水光闪烁。 他猛得仰起头,生怕自己再流出眼泪,直到寄奴担心走过来,他才不好意思低下头。 “其实,我还是想再哭一会儿的……” 许洛先是一呆,继而哈哈笑起来。 寄奴狠狠白他一眼,将沙七息搂在怀里,可遂即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沙七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也带着泪花笑起来。 想到沙七息刚刚眼中的渴望,许洛心里一动,朝不远处青牛大车召召手,一个粗糙小巧的拨浪鼓出现在他手中。 “七息,大哥哥送样东西给你。” 沙七息接过拨浪鼓,正要向他道谢,可却突然惊咦出声。 “咦,大哥哥,这拨浪鼓好像在跟我说话。” 许洛眼神一厉,可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目瞪口呆。 刚才还宛如死物般的拨浪鼓一落入七息手中,立即显出微弱灰光,一闪一闪的朝他身体内蜂拥而去。 尼玛,这、这是开灵! 这会儿来不及多想为何会出现如此诡异的事情,许洛朝着寄奴摆摆手,一根手指快如闪电般在沙七息眉心点下。 沙七息闷哼一声,便轰然摔在许洛怀里,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开手中那拨浪鼓。 寄奴会意冲入车厢中,片刻后便抱着一大堆可以直接服用的灵药冲出来,甚至还有两个大青瓜。 这些可是小妮子大部分的珍藏! 那青瓜还是当年许洛从并蒂瓜老夫妻手里坑来的种子,前不久才结出两个,连许洛都没来得及尝尝味道。 许洛手中青光猛得大作,瞬间便压下拨浪鼓发出的灰光,这会儿可不能让这小东西乱来。 他先取出一些药效稍弱的灵药,化成汁水给七息服下,然后一步步循序渐进。 在毫不吝啬的灵药滋润下,还有枉生竹护持心神,硬生生将沙七息还是个普通人的身体,调理成一个初入门径的修行人。 许洛早已不是当年的修行菜鸟。 按理来说,修行人想要开灵成功,必须与伴生物有着长久心神沟通、气息融合才有可能。 这也是修行人身体逐渐转变、适应灵气的一个过程! 像沙七息这样的,若是没有许洛在身边,要么是心神承受不了灵物冲击变成傻子,要么是灵气爆体而亡。 好半晌之后,许洛才满头大汗的松开手掌。 随着青光逐渐消退,刚刚还畏缩如鹌鹑般的拨浪鼓,又迅速活跃起来。 灰光再次朝着沙七息身体中涌去,只是这次明显有些不太一样,每一次流转,灰气就会少去一丝丝。 许洛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这证明沙七息在他的拔苗助长之下,身体终于适应了灵气。 见寄奴还是满脸担忧,许洛一把握住她小手捏了捏。 “不用担心,是大好事,自今天起,这孩子已经正式成为了驱邪人!” 可是寄奴神情还是没有半分变化,仍旧满是疑惑朝许洛看过来。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就算真有,也轮不到那些苦命人。 许洛反应过来后,想到念念不忘拨浪鼓的那个书生,以及鸦鸣山、长生村,还有那个心存恻隐,却被人一刀两断的年轻兵士。 而更巧的是,沙承功也正是在秋叶原古怪失踪…… 这样看来,沙承功当年只怕就是这些兵士中一员,只是当年具体是什么情况,此时当事人已经全部死光,再想找出真相也是难于登天。 听许洛说出自己猜测,寄奴小嘴微张,好半晌后俏脸还满是不敢置信。 “所以说,七息还是沾了他那老爹的光?” 许洛摇头苦笑。 “可能吧,因缘际遇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这事说出去只怕也没人会信,连藏书楼里都没有过相似记载。 不过无论如何,拨浪鼓已经成为他的伴生物。 七息也算是苦尽甘来,如此小的年纪便开灵成功,以后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 沙七息此次开灵,持续时间也格外长,直到火红朝阳跃出天际,他才幽幽醒过来。 见着许洛两人熟悉面孔,他眼中惊惧才慢慢散开。 “大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当听到自己一夜之间,已经成为往日心心念念的驱邪人,而伴生物正是才收下的礼物拨浪鼓。 沙七息愣是懵逼半天都没回过神。 等他清醒过来,第一时间想找许洛分享自己的喜悦时,身边已经只剩下寄奴一个人在陪着。 “寄奴姐姐,大哥哥去哪里呢?” 寄奴勉强朝他安慰笑笑,然后便朝着远处犒京城看去。 “他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咱们在这里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犒京城最近一段时间颇有几分风声鹤唳意味,脑子稍微灵醒点的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不光是整个城池进出查询严格,城墙上时不时传来的巨大威压,年龄稍大些的都能分辨出,那分明是重器千牛弩特有的杀气。 将军府更是戒备森严,一条狗经过都能被扒开后腿看看是公是母。 驱邪司则恰好是另一个极端,本就门庭冷落的驻地,更是整日大门紧闭。 若不是大家熟悉的严老大,还会不时出来采购些物资,大家都以为偌大驱邪司已经人去楼空。 正当百姓们逐渐开始惶恐不安的时候,将军府终于贴出告示。 敬告所有百姓稍安勿燥,只是巡探在安莫山小石城方向发现了晋人探子踪迹,左营精锐铁骑已经前去清剿,不日即将恢复正常云云…… 一队百来名精锐铁骑,顺着直道朝小螺峡方向小跑前进,迎面而来的商队,习惯性朝铁骑发出恭维欢呼。 可这些铁骑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热情回应,整支队伍除开蹄声铮铮,竟再没有任何杂音。 商队逐渐察觉出几分不对,欢呼声迅速变得噤若寒蝉。 看着这支明显是从小螺峡方向返回的商队,当先的骑兵校尉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希望你们回到磐石城还能笑得出来。 两支静默队伍相向而行,看上去有些古怪,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吊在末尾的一架宽大牛车突兀停了下来。 再长的队伍也会过完,校尉终于见到那辆明显异常的青牛大车,迅速和脑海中死死记下的一幅图案重合起来。 他瞳孔一缩,凄厉大呼。 “结阵,敌……” 可还是有些太晚了,大车宛如死物般停在原地动也不动。 可校尉眼前却蓦地炸开一道森寒白光,还没来得及吼出的敌袭全被堵在喉咙里。 他身上符甲爆起刺目红光,可就在红光朝全身急速弥漫时,一支带着尖锐利爪的手掌凭空出现,一把将红光如捏面团揉得粉碎。 白芒迅如电光紧随其后,自校尉脖颈间一掠而过。 头颅在凌空翻滚,漫天纷洒的血花在烈阳下构成一副骇人娇艳图案。 许洛脚下青光涌动,点点鲜血溅射在白皙面容上,红白相间,竟有种别样魅力。 直到这时,在直道上拉成长龙的铁骑们才反应过来。 “结阵!” “敌人…” “青牛大车,是那煞星!” ……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本来士气就不高的铁骑,顿时如炸锅的鱼儿般胡乱四窜。 噌,腥红烛焰自半空挥洒而下,许洛木拐一点,身形如游鱼般滑进混乱人群中。 厄字灯下方十丈方圆内所有骑士纷纷脑子一蒙,瞳孔中泛起道道血丝,突然抽刀就朝身边袍泽砍过去。 许洛伸指将讨好湊到跟前的柴刀一弹。 柴刀通体一颤发出震耳欲聋刀吟,化作森寒流光扑入人群中,每一次白光乍起,都会带出一蓬血雾。 由于这货速度太快,血雾生生在刀身后硬是拖出一道血色长龙。 第三百二十四章 杀戮 厄字灯笼罩范围终究有限,落在后面的骑士迅速反应过来,弩箭带起咻咻尖锐啸声朝许洛疾扑而至。 可与此同时,不知是谁在厉声大呼。 “是最喜砍人脑袋的提灯阎罗,千万别让他近身!” 许洛木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什么鬼?这些人早有准备他倒没有意外,可谁给起得这破名? 叮叮当当,他稍一停顿,根根弩箭便如同雨打芭蕉般砸在身上。 许洛稍微护住眼喉要害便不再理会这些,晋升洗身境后,这些没有大军煞阵加持的符箭,已经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 身前一名兵士觉着好似有便宜可占,大吼一声符甲冒起红光就朝许洛扑来。 许洛眼神一厉,木拐宛如凶鳄甩尾般狠狠砸在兵士腰间,生生连人带甲砸成u字形。 另一支木拐狠狠顿在地上,土石飞溅间他整个人腾身而起,撞入身后偷袭兵士怀中。 兵士双眼猛得外凸,如同垂死的青蛙般四肢陡然僵直,涌至嘴边的惨嚎瞬间变成滚烫鲜血喷出。 许洛拄拐而行,步步淌血,偏偏速度奇快无比。 那些被厄字灯定住心神的普通兵士,哪怕有符甲在身,也无人能挡下他那无边怪力,某种意义上,‘提灯阎罗’这个名号还真就没叫错。 仅仅一柱香时间,许洛一拐将身前两名兵士连人带马扫飞,眼前却是骤然一空。 他竟然生生杀透了整个队伍,鲜血顺着脸颊淌湿衣裳,最后又顺着双腿、木拐浸入地下。 看着悬在头顶的厄字灯,还有不知疲倦追逐着别人脖颈要害的柴刀,许洛微微有些感慨。 原来不知不觉间,哪怕不动用枉生竹,他竟也成了那个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生死的人! 许洛伸手抹去脸上鲜血,往身后扫了眼。 宽阔直道上已经躺满人、马的尸体,残肢断骸四处抛洒,还没来得及凝固的血液正朝两旁低凹处缓缓流淌。 就这短短片刻时间,百来名骑士至少有大半躺在地上,没有惨叫、没有痛嚎,因为没有伤者! 这诡异骇人景象连许洛自己都愣了下,更别提那些逃到直道外,侥幸逃过一劫的剩余兵士。 看着那个像是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身影,又朝这边看来,剩余兵士只觉得肝胆俱裂。 哪怕明明两方相隔甚远,可剩下兵士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起来,许洛木拐一动,朝前跨了一步。 “你们回去……” “啊,阎王爷……” 他话刚吐至唇边,一名脸色青白的兵士终于再坚持不住,脸上涕泪齐下,厉嚎出声扭头就朝远处山林奔去。 他竟是宁愿独自去面对山林中层出不穷的凶兽,也不愿再绕过眼前少年郎走直道。 有人一带头立即就引发了连锁反应,剩余兵士们齐齐发出恐惧低吼,跟着往山里逃去。 许洛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向来与人为善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有如此威慑力! 他不知道的是,他在小石城、桃花坞两次大肆杀戮、几乎是硬扛大军煞阵诛杀左行江的事迹,早已暗中传遍所有兵士耳中。 特别是那些杀戮中侥幸活下来的兵士们心里,那盏闪烁红光的白灯笼早已成了血腥的代名词。 好半晌后许洛终于接受现实,又不禁摇头苦笑。 对逃跑的那些人,他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将青牛大车召来便随意挑了个方向离开…… 想比起磐石城北面,城南地域明显更显安稳详和。 一出城门里许地界,众多百姓甚至已经自发形成坊市、聚居点,哪怕这段时间磐石城气氛森严,也没能影响这里的繁荣热闹。 一队骑兵自城门处急驰而出,个个面色阴沉。 骑队速度很快,甚至有些肆无忌惮,一名挑着扁担的老者,都来不及躲闪就被惊得摔倒在地。 幸亏骑士还稍些人性,在老者倒地瞬间伸手提了提缰绳,龙鳞马嘶鸣一声便从抱头老者身上跃过。 周围百姓都被这惊险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怀疑这些人都是假冒的。 什么时候御兵司的人,竟这般不顾治下百姓死活? 可还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去将军府告状,一声轰隆巨响陡然响起,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百姓,双腿一软便差点摔倒在地。 只见宽阔直道中间,一辆格外宽大厚重的青牛大车陡然暴起,与急速前冲的骑队撞到一块。 青红两色光芒炸开,大车发出咔嚓轻响骤然停下,被撞飞的兵士脸上却没有半分意外神情。 身后队伍中龙鳞马齐齐长嘶而立,一道道腥红气血在兵士们头顶汹涌弥漫,瞬间连成一片。 人立的马匹、抛飞的兵士、带起寒光的兵刃…… 所有动静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滞下来,一头狰狞血虎自血雾中探出头来。 可就在这时,一点腥红火星爆开,厄字灯在血雾中若隐若现。 刚刚幻化成形的血虎发出惊惶吼叫,点点火星便在它体内燃起来。 下方兵士还没反应过来,青色流光带着股摧枯拉朽气势,再次朝人群撞过来。 轰隆隆,兵士们如同片片落叶般被气浪抛飞。 青光中绽开白色寒芒,冲霄而起,翩若惊鸿般在兵士们惊恐视线中划过,鲜血、头颅、断肢纷纷如雨点般洒落。 当血雨散尽,许洛提着厄字灯将视线缓缓落向十几丈外。 那里正有一个好似被吓傻的中年汉子,满眼尽是恐怖惊慌,整个人差点软倒在地,嘴里不停呢喃出声。 “杀、杀人了……” “你若是再装傻,我便让你一辈子都傻下去!” 许洛也有些无奈,这回将军府那帮人倒是学聪明了,还懂得明暗两路一起来。 若不是通明心示警,就连他也差点被骗过去。 想到这里他脸色愈发冷漠,因为除开这中年汉子,整条长街足足有十来道杀机隐藏在人群中。 中年汉子身体愈发颤抖得厉害,眼神逐渐呆滞发直,竟好似有活活吓晕的迹象。 许洛心底暗叹,我是真得不想再造杀戮,可既然你们自己都不想活,那就别怪我。 厄字灯一颤,分出十来朵烛焰,似缓实疾的飞速落入人群中。 生死危机之下,中年汉子再顾不得隐藏,怒吼出声,三道星芒朝许洛疾射而来。 而更多的寒芒,也自人群中呼啸而起。 这些弩箭显然另有蹊跷,在空气中带出呼啸之声同时,竟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周边那些真正的百姓身子齐齐一软,倒地后就开始抽搐起来。 许洛眼中怒气一闪即逝,脸色变得有些冷峻,烛焰落下速度骤然再增三分。 柴刀自空中带出颤吟,针尖对麦芒般挡在弩箭前面。 明明弩箭至少有几十支,可是传来一声锵锵脆响后,所有弩箭齐齐整整剖成两半摔落在地。 中年汉子身上红光涌现,他破烂外衣下竟然还着了件内甲。 可烛焰一碰触红光,竟如火星落入油锅中般。 轰的一声,中年汉子发出一声声惨绝人寰嚎叫,整个人就如同个大号火把般飞快燃烧起来。 在周围百姓惊叫逃窜中,人群中足足燃起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火把。 许洛定定看着前方不远处高大城墙,直到上面兵士隐隐聚在一具具千牛弩周边,他才冷笑几下慢条斯理坐上车辕,消失在长街之上。 狐丘径、直道、穿山道…… 接下来近一个月时间,一个恐怖传说开始在磐石城流传开来。 在城外出现了个手提白灯笼的诡怪阎王爷,骑着牛魔坐骑,见人就杀。 凡是见着那腥红光芒的所有人,皆是有死无生,就连御兵司的兵爷们,都在那血腥阎罗手中损失惨重。 特别是南城门一战,活下来的百姓可不少。 在他们的亲自见证、绘声绘色描述下,许洛的名声如同坐火箭般直窜云霄,只是显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许洛听完这名仅存兵士口中描述后,气极败坏的一拐砸下。 幸好他还记得需要留个活口,木拐最终还是偏了偏,将下方龙鳞马砸得哀鸣连连,无力摔倒在地。 逃过一劫的兵士额间冷汗滴滴淌下,不敢置信看着传说中下手从无活口的‘提灯阎罗’。 “回去告诉你那些袍泽兄弟,别再出来送死,你们不过是将军府丢出来试探的棋子罢了!” 许洛腾身一跃便坐回车辕上,车轮碾压过遍地尸骸血迹,在地上印出两道长长红色轨迹消失在远方。 这段时间来,许洛就如一个幽灵般游荡在磐石城外,忽而在南、忽而在北,飘无定所。 凡是见到御兵司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御兵司不是没想过设计陷阱、埋伏之类,可是以此刻许洛几乎比肩凝煞境的战力,人来得少了,那就是送菜上门。 人数一多,根本就不可能瞒过谨慎小心的许洛,更何况还有通明心神通示警。 不过御兵司虽然损失惨重,可许洛也并没有多好受。 虽然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可这些都是同为人族,没有灵气、没有阴煞,更没宝物灵材,反倒是消耗掉他不少辛苦积攒的灵露。 这次回去,还不知道管家婆寄奴会怎么唠叨。 第三百二十五章 老狐狸 有意思的是,从许洛开始堵城杀人那天起,驱邪司那边便再没有符信传来,这更是隐隐证实了他心中猜测。 自从发现御兵司在暗中养诡自重后,他就一直就有个疑问。 这件事情,驱邪司究竟知不知情? 这也是回来后,许洛一直没敢进磐石城的主要原因。 一来他委实有些看不透于秀光这头老狐狸,二来他担心万一两方联起手来,只怕第一时间,就会先把他这个打算掀桌子的混蛋弄死再说。 可现在许洛已经彻底放弃心中幻想,驱邪司肯定也是知情的,至少于秀光那个老狐狸是绝对知情。 这老头子看似整日装睡,可不要忘记他还是归正派重要人物之一。 而归正派能够跟犒京总司对抗这么多年,却依旧还能勉强支撑,这样的派系大佬岂会有简单人物? 别看当初送他离开时情真意切,一副知心老爷爷形象,可连许洛自己都看不出是真是假。 但许洛敢保证,若是真触碰到归正派的核心利益,那老狐狸下起手来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现在形势很是微妙,在将军府那帮人心里,许洛明显就是跟于秀光混的,也就是归正派的人。 他打御兵司,御兵司空有力气却打不着人,那将军府那帮人会如何做? 若换成是许洛自己,肯定直接就去找老的! 可只有大黑锅于秀光才知道,许洛虽然知道归正派存在,也有些好感,可暂时绝不是什么自己人。 以许洛谨慎性子,没看清具体形势前,是绝不会做出选择的,更何况经此一事,他对归正派原有的几分好感也彻底损失殆尽。 不过,试探也应该到此为止了! 许洛估计很快城里就会有明白人找上门来,御兵司、驱邪司,随便哪一方都行,唯有现在将军府的那帮人,在许洛心里早已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许洛回到水神庙,远远就见到寄奴正满脸严肃的拿着藤条在抽着沙七息。 沙七息一脸哭丧之意,瘦弱身体早已摇摇晃晃,可还是努力坚持着炼体动作。 许洛下意识会心一笑,身周几乎快要化成实质的杀机,随着青牛大车逐渐靠近两人,竟然神奇的消失不见。 见着许洛回来,沙七息下意识脚步一动就想冲过来,可没想到马上藤条就毫不留情抽了过来。 “想干什么,练功必须得专心,你敢动下试试?” 此刻寄奴俏脸上再见不到半丝温和,杏眼圆睁。 直到见到沙七息又老老实实摆好姿势,这才回头朝许洛看过来,满脸严肃也迅速变成笑靥如花。 “回来了,奴去给你把饭食端过来。” 许洛朝她点点头,便故意走到身体已经在打摆子的沙七息跟前,捉狭在他脚弯处一碰。 沙七息唉哟一声,顺势倒在地上就再不肯爬起来。 许洛无良的哈哈大笑,轻轻揍了他小屁股两下,然后便轻声指出他刚才动作中的错误。 这段时间许洛忙着出去四处赶场,沙七息所有基本功全是寄奴在指点。 今天可能是杀人堵城事情告一段落,许洛明显特别有耐心。 不光手把手教导,还给他说了些驱邪人修行、沟通伴生物的经验,中间穿插着驱诡的一些趣事,逗得沙七息乐不可支…… 红月高悬、万籁俱静。 水神庙前那处高大青石之上,许洛身前炭炉上泥壶烧得噗噗作响。 他慢条斯理的将滚水倒进茶几上杯子。 “司正既然来了,不如出来尝尝寄奴新制的百香茶?” 话音未落,一个朦胧人影便在腥红月华中凝聚成形,一瘸一拐走到许洛对面坐下,正是几乎从来不出磐石城的于秀光。 “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当初所有人都小瞧了你小子,这出去一趟不仅破境成功,这灵识强度竟然比我这老牌凝煞境都不差。” 于秀光动作从容不迫,可还是没能掩饰住眼中好奇惊讶神情。 可没想到他说的这些话,许洛就好像没听见般,反而眼中露出浓郁好奇死死盯着他这具身体。 “司正这是什么神通,分身、幻象……似是而非却又足能以假乱真,若是不知根底,只怕累死也伤不到你一根毫毛。” 于秀光淡淡一笑,看不出半点自傲之情。 “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哪及得上你这等年青才俊,于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智谋、勇气、战力真真是缺一不可! 啧啧,老头子年轻那会也算狂傲猖獗,可却连想都不敢如此想呐!” …… 两人好一通商业互吹,最后还是得人恩果的许洛少了些城府,苦笑伸手请茶。 “不知司正深夜来这荒郊野外做甚,就不怕老窝起火?” 于秀光满脸惊讶看着他。 “不是你小子让老头子来见你吗?” 一大一小两头狐狸定定对视半晌,确定对方都不是好糊弄的人,然后齐齐失笑。 许洛心里暗叹,和这些老家伙相比,自己终究还是脸皮不够厚! 他索性露出标志性温和笑容,只是那森森白牙莫名有些骇人。 “既然这样,小子明日再去找御兵司那些好汉聊聊!” 他算是想明白了,和这些人打机锋那就是自取其辱,既然脸皮不够厚、心不够黑,那就索性掀桌子。 这个许洛最是拿手! 于秀光终于笑不出来了。 就正如许洛猜测的那样,他这样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搞游击,御兵司确实非常头疼。 可找不着小的,难道还找不到老的,于秀光还能将整个驱邪司都搬走不成? 这段时间,别看驱邪司门前好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哪怕爬出几只蚂蚁,只怕都已经被人抓去阉了。 作为这么多年的老对手,于秀光很是明白,赵破军那厮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 若是许洛再这般有事没事敲一榔头,说不定人家就得跟这把老骨头鱼死网破。 现在御兵司对许洛这种彻底豁出了的愣头青来说,就如一颗结满水蜜桃的大桃树。 虽然根深蒂固,可也架不住某人每天在下面零敲碎打,这样下去,别说桃子,树叶都快被薅光了。 最重要的是,精锐老兵可不是韭菜,割了几个月就能长一茬。 “行了、行了,说说吧,你小子搞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想干什么?” 许洛端起茶杯,一口倒进喉咙,那架势倒像是在喝酒,还是苦酒。 “小子是小地方出身,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世人也就剩下承诺两字傍身,老沙于我有大恩,谁要了他的命,那我就要谁的命!” 许洛压根就没提那些百姓,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他已经看清,是别人不在乎。 正在闻茶香的于秀光猛得睁开眼睛,略有些不解。 “清山尉、左、中两营那么多人,连营主左行江都被你一锅端了,难道还不……”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骇色。 “你小子、你小子不会是想端掉将军府吧?” 许洛没有说话,脸上神情却没有半分动容,还悠然自得续水沏茶。 于秀光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嗤笑出声。 “当真是后浪推前浪,啧啧,现在年轻人真真是啥梦都敢做!” 许洛无言端起茶杯虚敬一下,再次倒进喉咙。 于秀光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是真心欣赏眼前这个跟自己极其肖似的年轻人。 “你小子脑子也是个灵醒的,难道看不出来赵破石一干人,有这百万军民支持在磐石城已是大势已成,连犒京崇元那小子都得以礼相待? 你不会真以为弄死几个兵士,就能让他俯首就擒?” 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一番好意,他不想许洛自寻死路。 听到这里,许洛终于笑嘻嘻摇头。 “小子自知力有未逮,所以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找帮手么?” 于秀光都想唾他一脸,你就是这样帮手的,让老头子都差点给人堵在驱邪司出不来…… 咦,不对,这小子可没说一定要找驱邪司! 磐石城赵破军虽然一手遮天,可麾下御兵司就真得是铁板一块,那只怕连鬼都不信! 这小子就是在钓鱼,谁先找上门,那就跟谁合作,若是今日他不来,这小子日后会怎么对驱邪司? 想到这里,于秀光气息陡然略显凌厉,神情也终于慎重起来,是那种将眼前年轻人当成平起平坐对手的慎重。 许洛心里暗自冷笑,这会儿终于想明白了! 若今日于秀光不来,许洛暂时自然也不能将驱邪司怎么样。 可自今往后,他便与归正派再没有一丝瓜葛,以他现在比拟凝煞境的战力,走到哪里活不下去? 于秀光看着许洛还是挂满笑意的清秀脸庞,莫名有些发寒还有些愤怒。 这小子当真是属狗的,翻脸就能不认人! 老狐狸越想越气,身上气息开始微微闪烁,好像随时都能出手一般。 可就在这时,许洛却轻描淡写朝他眉心处看了眼,漆黑瞳孔中依稀有腥红光芒闪过。 一瞬间于秀光如同被踩着尾巴般,下意识腾身而退,直到离着许洛老远才心有余悸咕哝出声。 “啧啧,你这小子,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般不讲武德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坦白 许洛也不想跟这老头闹得太僵,拱手行礼打着哈哈。 “司正莫怪,你也知我刚刚破境,气机尚不能掌控如意,还请多见谅。” 见着这小子毫无诚意的作态,于秀光心里暗自咒骂,你当真是在哄鬼…… 咦?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可明知许洛故意使出那邪门神通有示威之意,他也无可奈何,眼前这年轻人无论心智、手段、战力,都已具备跟他平等对话的资格。 他破境所凝煞气有些特殊,名为宝华月光煞,最擅分身、幻影之道,修至大成之际,足足可幻化出九道分身。 虽然每一道只得本体三成战力,可是许洛刚刚那道腥红瞳光下,他竟察觉到了生死危机。 这证明即使他本体亲自前来,只怕也奈何不得许洛。 好半晌后,于秀光还是又坐回茶几对面,他看着远处红光荡漾的清水河,无奈叹息。 “你小子究竟有什么计划,能不能先跟老头子说说?” 许洛脸色逐渐变得慎重,定定看着于秀光半晌后才突兀说道。 “御兵司养诡自重的事,你老应该一直都是知道的!” 于秀光下意识呆愕了片刻,可见到许洛那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恍然明白自己又被这小子诈了,遂即伸指虚点。 “你这小子,老头子虽然有些私心,可也没你想得那般毫无底线。 这些年来,将军府那边确实也是不容易,与诡物交易的事情老头子确实有所耳闻,可老头子也没想到,赵破军竟然会用自家百姓来做筹码! 这些混帐、杂碎……” 说着说着,于秀光自己倒率先破口大骂,显然是委实恨得极了。 他这话,许洛一时没太想明白,什么叫用自家百姓来交易? 不用人命用什么,银铢这些诡怪也不要…… 直到他眼角余光扫过清水河对岸的茂密雨林,一下子明白过来,那清山尉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年初到清水河码头时,见过的那些兵士为何那么重的煞气? 这下许洛心里当真百味陈杂,难道那些不服教化的山蛮,就该……好像也不是不行哈! 见许洛指了指远处雨林,于秀光双眼微合,无奈点头叹息。 “正如你想的那样,老头子可怜御兵司这些年境遇实在是凄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没想到将军府会坠落至此,现在想来,只怕人家当年早已计划好的,赵破军这小子当真是藏得好深!” 许洛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于秀光。 有句话于秀光绝没有骂错,这小子就是属狗的,此刻确定这老头并没有同流合污,立即变脸般换了个作态。 于秀光差点气得直翻白眼,可还是耐心解释了几句。 “你小子不是一直疑惑老头子为何万事不管,连磐石城都不出,任由御兵司这些年愈发放肆吗? 实话告诉你,不是不想管,而是无能为力! 对于所有大燕城池来说,最为重要的便是护城符阵。 二十多年前那次磐石城诡物潮,让我驱邪司三大堂口损失惨重,高手死得一干二净,连护城符阵都无法全力维持,大部分节点都只能交由御兵司负责。 直到老头子发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符文大阵已经有七成节点掌握在将军府手中。 若不是老头子一直坐镇最为核心阵基驱邪司,只怕连这三成都保不住,哎……” 许洛恍然大悟,难怪堂堂驱邪司混成这个凄惨模样。 三大堂口加起来小猫三两只,镇魔塔早已废弃,连传承楼更是用都不能用,对于修行人来说,最为重要的灵气都供应不足,还混个锤子? “难道你老人家就从来没想过,夺回属于驱邪司自己的东西。 想必总司虽不待见,可这种给御兵司打脸的事情肯定也不会反对,何况不是还有归正派支持?” 许洛还是不死心,于秀光淡然看他一眼,冷笑出声。 “你这小狐狸能想到的东西,人家赵破军会想不到?” 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下来,似乎在犹豫接下来话应不应该告诉许洛,可最后想起这小子跟古惜夕的关系,只怕有些事也瞒不住。 于秀光看向高挂中天的腥红圆月,眼神闪过一丝迷惘。 “百年前,归正派由于首领顾府主突遭变故,一夜之间全府上下意外失踪,异致与守制派的权力相争中落入下风……” 话一入耳,许洛心里便翻起滔天大浪,眼角余光不经意的朝青牛大车看去。 红月照耀下,厄字灯正在微风中不停摇曳,蒙皮上那个顾字若隐若现。 见许洛神情有异,于秀光眼里闪过黯然神色,摇头苦笑。 “别惊讶,你没听过的事情并不代表不存在,若是我也像你这般大年纪,可能也压根没听过什么顾家。 顾家当年如何威风,老头子就懒得再多说,你只需知道,原来的犒京最顶级驱邪家族除开夏、于,还有个顾!” 说到这里,他脸上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愤怒、自豪,最终却又尽数化作无尽苦涩。 “这种派系争伐你也应该明白,肯定是赢者通吃一切,归正派老一辈高手死的死、散的散。 这本就是正理,老头子倒也没有什么怨气,既然身入此局,那自然就要输得起。 可有些人做得实在太过分,顾府主失踪后,于威那个老不死自然不用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毁灭顾家存在过的痕迹。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就连皇室夏家竟也在明里暗里,清除着有关顾府主的一切信息。 久而久之,当年的赫赫有名的顾家,就这么淹没在所有人记忆里。” 看得出来,于秀光对这位顾府主很是尊崇,话语中满是悲怆无奈。 可此时许洛心神却根本不在这上面,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 并蒂瓜驼背老头、小烟见到厄字灯时的古怪、藏着厄字灯残屑的鬼宅,再加上百裂谷中白发人那巨大宅院伴生物…… 所有的一切,仿佛有一根无形丝线想将它们串联到一起。 脑海中思绪急转,许洛面上却是云淡风清,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好奇。 “怎么可能,难道那些人还能将所有人脑中记忆清除?” 于秀不屑嗤笑。 “何必那么麻烦?只要掌控住修行人,篡改清除所有书籍上有关顾家的存在,再攥住不甘心之辈的要害,时间一长,还会有谁会去替一个连后人都没留下的家族喊冤? 现在只怕除了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老家伙…… 哦,还有一个人应该知道更多内情,你若是真感兴趣不妨去趟犒京藏书楼,不过书前辈性子古怪,愿不愿见你,老头子也不敢保证。” 犒京、书前辈? 许洛心里暗叹口气,虽然他对此事也很好奇,可现在犒京好像除了不相干的人之外,就全是敌人,现在去不是送货上门? 他下意识摇摇头,仿佛要拂去心中一些妄想,只是将此事暗暗记下。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归正派怎么可能还存在?” “嘿嘿,那就是气运在我了! 顾府主失踪后,我归正派又苦苦支撑了几十年,眼看着就要被那些豺狼蚕食殆尽。 就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古疯子却恰恰突破合气境,以竹生笔连杀对方八名凝煞,并在两个合气境老不死联手下逃出生天。 这才让我归正派留下一线生机,分散于守制派看不上的穷乡僻壤。” 于秀光拍拍自己那条瘸腿,老眼中隐现泪光,好似呢喃般自语。 “可那惨烈一战留下的后遗症,也让我等几人几乎一蹶不振。 当年的归正三杰,一个生生从历尽千辛万苦才晋升成功的合气境掉落,一个变成只敢躲在边城昏睡装傻的瘸子。 唯一全须全尾的詹大头,则带着剩下主力远走最为凶险的界海,以替大燕挡下西边来的诡物潮为条件,换来皇室对归正派的暗中支持,缓缓休养生息。 守制派压下我归正,便几乎把控了整个驱邪司。 这些年,即便是皇室夏家也不愿跟守制派轻易翻脸,只能对归正派的某些逾矩动作视若无睹。 而磐石城自从赵破军上任后,正是我归正派最大的交易对象。 我们在界海的大本营负责输出丹药符箓、兵刃器械,他们则提供修行必不可少的宝药灵材!” 许洛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利益在作怪! 这才是于秀光对将军府百般忍让的最主要缘故,即便知道赵破军暗地不做人事,这老狐狸还是昧着良心来劝说他。 幸好许洛对这种事情也早有预料! 想想也知道,这老头几十年前便已经在犒京城呼风唤雨,闯出偌大名头,岂会是简单人物? 别看当初送许洛离开时情真意切、一副知心老爷爷形象,此刻更是气势颓然,无力回天模样。 可若是他真碰触到归正派核心利益,许洛敢保证这老头下起手来绝不会半分手软!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既然都谈利益了那就不会伤感情。 许洛自问宁肯多吃些亏,最好也别欠人情,他思忖片刻才沉声道。 “也就是说现在的护城符阵,司正你还能掌控三成?” 于秀光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小子到底想打什么鬼主意?”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议定 许洛无奈苦笑摊手。 “司正也未免太高看小子,我什么时候才开始修行,哪里能看懂符阵这般高大上的玩意,你摆在我面前我也玩不转! 就是想问问,符阵主导权虽然在将军府那边,可若是司正全力发动,能不能暂时拖住符阵运行?” 于秀光直接目瞪口呆,这脑回路挺清奇呀! 许洛见到他这作态,顿时心里一喜,看来有门。 “既然司正对赵破军那帮人如此不满,想必你们归正派也不介意换个交易对象……” 听完许洛的计划,于秀光脸色顿时阴晴不定,好半晌后才沉声道。 “你小子可想清楚,到时凶险可全系于你一人之身,若是按你所说,到那时即便是老头子想要帮你一把,也是有心无力!” 许洛爽快大笑,直截了当说道。 “小子最是怕死不过,却更怕活得生不如死!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值得拿命去拼的!” “也罢,没想到临老将死的年纪,还能做出如此疯狂之事,既然你都不怕,那老头子就舍命陪君子又如何?” 于秀光眼中闪过激昂神色,脸上现出诡异潮红,这具幻化分身一时都有些气息起伏。 许洛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老狐狸就是他预想计划中最重要一环。 没有他配合,许洛哪怕头再铁,也绝不敢贸然走进磐石城,那样只要行踪一露,将军府分分钟教他如何做人,甚至做不了人。 他举起茶杯与于秀光碰了下,算是定下盟约。 最大分歧没了,两人间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于秀光仿佛还有些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似乎想看出许洛哪里来的这般狗胆包天。 直到扫过他那双还是虚弱无力的双腿时,不由得惊咦出声。 “不对呀,你小子明明已经晋升洗身境,肉身洗筋易髓、脱胎换骨,怎么双腿还是这个鬼样子?” 见他已经注意到,许洛索性也不再隐瞒,将体内青竹虚影瞬间隐去。 “天厌之体!” 于秀光惊得双眼暴凸,指着一脸淡然的许洛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许洛带给他的已经不能说是惊喜,而是惊吓。 一个正常人能像许洛这般迅速晋级,便已经很了不起,可他一个受老天诅咒的玩意儿,修行竟也跟坐了火箭般,这就有点太不可思议。 于秀光看向许洛的眼神,已经略带着几分尊重。 不管许洛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到现在,可绝对不会如他表现的那般轻松,这样的修行人是值得尊重的,跟年龄、境界、战力通通无关。 好半晌后,于秀光才收拾好心中复杂情绪,下意识呢喃出声。 “啧啧,了不起、了不起…… 原本以为古惜夕那妮子年纪轻轻便突破洗身境,就已经是天资卓越,可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你这种怪胎!” “咣当!” 许洛手中茶杯一颤,滚烫水花溅在下方炉子中,发出噗哧轻响。 他猛得抬头看向于秀光。 “惜夕竟然一直与你有联……” 可话还没说完,许洛就知道自己说了句蠢话,古惜夕去了归正派界海大本营,以于秀光的身份地位,又怎么可能跟那边没有联系? 于秀光脸上浮出大有深意笑容,今晚一直被眼前小子拿捏的郁闷总算消去几分。 许洛厚着脸皮讪笑几声。 “朋友,都是朋友,不知惜夕现状如何?” 于秀光犹如老僧入定般听而不闻,视线盯着茶杯目不转睛,好像那玩意儿已经变成皇室贡品花蕊瓷。 直到见到许洛脸上假笑逐渐变成几分讨好,他才慢悠悠说道。 “哎,可怜老头子都快行将就木,身边却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许洛脸上一片愕然,实则心里差点笑开了花。 其实还没回到水神庙,他便已经发现于秀光踪迹,不然他今天怎会那般刻意引导沙七息修行? 哎,为了这孩子有个好归宿,许洛当真是操尽了心,可他面上还是假惺惺问道。 “司正这是何意?” 于秀光瞥他一眼,又朝着水神庙看了眼。 “那孩子就是沙家遗孤?哎,这人年纪一大,就愈发见不得这世间疾苦,不如让他以后就跟着老头子吧!” 看着他那恬不知耻的悲天悯人作态,许洛心里虽早有谋划,可还是差点将手中茶杯砸到他脸上。 真真是不要脸,要不是你这老头子还有些操守,后面又有靠山。 若不是许洛背着个天厌诅咒,不想牵连别人,像七息这样十岁就觉醒开灵的天才,还能轮到你在这里感慨? 许洛心里默念好几遍尊老爱幼的人生格言,思考片刻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可没想到于秀光像是突然又想到什么般,叹息出声。 “还有个消息老头子差点忘记说了,小螺峡地气被激发有异动征兆,应该是有外人入境,你看?” 这下许洛不说话了,脸上笑意逐渐变得冰冷。 于秀光莫名心里有点慌,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小子可是想清楚,惜夕那妮子天赋绝顶,长得又跟个天仙似的好生养,我归正派不知有多少年青俊杰都眼巴巴盯着!” 许洛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上木拐,声音冷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 “哦,这些所谓的年青俊杰,不是听说都死完了?” 若是这老头子再不识趣,许洛也不介意提前让他进劝业司孤寡院荣养。 于秀光一窒,眼前竟好似出现了幻觉,隐约间眼前坐着的许洛,竟瞬息化作了一头做势欲扑的绝世凶猿。 许洛神情平静淡然,于秀光一时也摸不准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可他直觉到最好不要去试。 这小子属土狗的,不光是翻脸不认人,咬人可也是很疼的。 这下他再不敢开玩笑,连忙打个哈哈。 “开个玩笑哈,不过这件事情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来人数量不多但都是高手,不然也不会引发符阵异动,你那计划若是不成,那自然也轮不到你我来操心。 可你既然信心十足,总得考虑好后面收尾。 计划若成,御兵司肯定群龙无首,又是伤筋动骨一片混乱,到时他们哪还能顾得上这个?” 见许洛若有所思,于秀光赶紧趁热打铁。 “何况,咱们燕人关起门来打生打死,那肉都是烂在锅里,哪里轮得到外人来讨野食?” 没想到这老头一把年纪,还是个愤青,不过许洛仔细想想,倒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可即便如此,许洛也不是吃闷亏的主,灵机一动说出了条件。 “事后我要进御兵司库房一趟。” 于秀光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显然没想到许洛能如此狮子大开口。 他老人家为何冒这般大风险,陪这小子一块疯,是爱护、是欣赏?别扯蛋了,除开心底那一丝良知,最主要的还是利益。 以许洛这没捡到宝物就算吃亏的性子,去库房一趟那还能剩个啥? 于秀光连想都没想,果断挥手拒绝。 “想都别想,驱邪司被打压这么多年,那里面东西算起来大部分可都是司里同僚的。” “难道我不是驱邪司的人?” 许洛可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将青牛大车召至身边。 “看看,我这洗身境大高手,现在伴生物竟然还是区区黄阶,不丢人吗?“ 于秀光瞬间哑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直到许洛眼中再次隐现腥红符文,于秀光心里暗叹一声,在他即将发作的那一刻,终于率先让步竖起一根手指。 “最多只能取炼制一次的灵材,不然就一拍两散!” “成交!” 许洛爽快答应下来,他本来也没想过好处全占,没有巨大利益驱动,这老狐狸只怕宁肯窝在驱邪司装睡,也不会去冒险。 谈到现在交易完成,两人脸上齐齐露出轻松笑意,可实则心里都在暗自骂娘。 不同的是,于秀光是光说不做,许洛却是陡然露出不怀好意笑容。 “既然司正同意,那就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你老人家吃点苦头了。” 于秀光下意识泛起不妙感觉。 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两道符文便将他生生禁锢原地,一抹阴森白芒仿佛带着迫不及待意味般,直接占据他所有视线。 “你个混蛋……” 于秀嘴里咒骂之声才刚吐至唇边,便觉得整个人一轻,然后视线开始旋转。 生死危机之下,已经被齐颈而断的花白头颅,本能化作红光朝远处磐石城遁去。 许洛看着瞬间消失的红光,不甘咕哝出声。 “不就是一具分身嘛,留根头发、汗毛之类的回去报信也是一样嘛!” 对面已经没了头颅的尸体,好像听懂这番话一般,就要化作红光遁走。 可许洛手掌一伸,黑光瞬间笼罩住残躯,然后如同捏棉花糖一般,将剩下的身体揉成一团。 一缕暗红色雾气幻化出于秀光面容,突兀出现在许洛掌心,冲着他无声咆哮。 此刻的于秀光再无平日里的老持沉重,冷静淡然。 苍老面容上尽是怨毒愤怒、暴戾凶狠,就好像这副面孔,已经汇聚于秀光这世人所有的阴暗污秽意识。 第三百二十八章 阴煞碑 许洛神情慎重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突破凝煞境必不可少的浊煞! 他倒不怕将来于秀光怪罪,这本就是两人商量好的苦肉计。 这么多年过去了,此时磐石城早已是将军府的天下,连于秀光也没把握出城能瞒得过去,只能忍痛损失掉这具分身。 反正意识核心没被许洛灭掉,花些时间、精气总还能凝聚出来。 就在许洛仔细打量着这闻名已久,却还是头回见到的浊煞时,突然脸色微变朝青牛大车看去。 一道黑光自车厢里电射而出,落在他掌中,却是很久前摸尸得到的那块阴煞碑。 这玩意儿枉生竹当初见到,动静可是不小!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许洛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个啥名堂,也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最后直接被他丢进角落里吃灰。 没想到这会儿却突然有了反应,看着那不停颤动,想往那缕宝月华光煞扑过去的古朴石碑,许洛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阴煞碑、阴煞碑,这东西会不会就是专门针对浊煞? 若是这样,把阴煞碑带到身上,不就相当于带着个能随时探测出浊煞存在的法器。 按照古思炎、于秀光这些前辈所言,能够用来突破境界的浊煞,应该极其珍稀少见,甚至只有驱邪司、夏家这些大势力才有办法获取。 若真是这样,这阴煞碑效用也未免太过逆天,这东西要是传出去,只怕整个大燕修行人都会围剿追杀他。 想到这里,连许洛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幸好现在他还只遇到过这一种浊煞,还没办法确定这阴煞碑,到底是只针对宝月华光煞起作用,还是对所有浊煞都起作用。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许洛都隐隐察觉到,这次好像发现个了不起的宝贝,就好像、就好像根本就不是此界的东西般。 许洛强行抑制住,枉生竹想要吞下浊煞的强烈欲望。 为了证实阴煞碑的效用,他忍痛松开了手,阴煞碑通体一颤便落入那宝月华光煞中。 嗡的轻响传来,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黑化版于秀光,脸上诸多阴鸷表情尽数化作恐惧,然后丝丝散开,悄无声息融入阴煞碑中。 原本光滑如玉的碑身上,最下方处隐隐现出一道红色印迹。 许洛将阴煞碑拿在手里,又把玩好一会儿才重新收进车厢。 东西还是给枉生竹守着最安全,鬼知道那些老狐狸认不认识这玩意儿? 现在就等着将军府那边的反应了,也不知道给俞炽那精神小伙挖的坑,他到底踩没踩……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棂映在屋中事物上,愈发显得书房中有些昏暗。 俞炽呆呆坐在桌案前,看着桌上的龙凤玉牌一动不动。頂丶ノ亅丶哾網 这是青篱临死前托严高带给他的东西,亦是他当年离开小石城时送给青蓠的定情信物。 可此刻,玉牌犹在、佳人已陨,俞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无力过,可偏偏他连给对方报仇血恨都不敢。 随着时间过去,书房中光线愈发黯淡,乍一看,动都不动的俞炽像极了一尊雕像,正在迅速融入四周黑暗中。 突然,门外传来短促有力的敲门声。 俞炽记忆力惊人,仅凭声音便知道肯定是小九那调皮家伙,他好似长长叹了口气,俊脸上悲痛神情转瞬即逝,恢复了往日里的精明强干。 “进来吧,小九。”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结实、神情有些跳脱的年青人蹦了进来,正是当日跟着俞炽去水神庙的两人之一。 “大人,将军府紧急召见。” 小九见到坐在桌案后没有动弹的俞炽,嬉笑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这段时间来俞炽愈发消沉,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发呆。 他们这些身边人有的是俞炽起势后招来的发小,有些是他亲自救回的伤兵山民,可以说天生就是自己人,肯定不愿见他就这般沉沦下去。 俞炽下意识腾身站起,可眼角余光扫到桌上玉牌,黯然神情一闪即逝,身形莫名又颓靡几分。 他点点头,一声不吭的往门外走去。 “炽哥儿,青蓠妹子真得是死在将军府手里?” 眼看着俞炽就要跨过门槛,身后传来的问询声让他一个踉跄,幸好马上抓住门框才没有摔倒。 这般滑稽事情,竟然发生在这位磐石城都略有名气的年青高手身上,真真就是个笑话。 可是这个久违的熟悉称呼,确实让俞炽瞬间都有些迷失。 自从小九几人被他带到磐石城后,这个儿时称呼便再没听这些发小喊过。 俞炽没有回头,生怕被小九见到自己已经发红的眼眶。 他没有回答小九,长吸一口气便越过门槛,却朝着左侧暗影中一个高大身影询问出声。 “兵大哥,是你跟他说的?” 高大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凶悍气息扑面而来,好似苏醒熊罴走出山林,却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壮汉。 “是不是我说的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俞炽眉间闪过一抹愤怒,英俊脸庞看真起来有些狰狞。 “大哥,会死的!”頂奌尐讠兑蛧 兵大哥眼中闪过一丝坦荡笑意。 “没有你,三年前我便死在了直道边,就算死也不过是还给你罢了。” 俞炽仔细端详他片刻,又回头看向吊儿郎当的小九,小九嬉皮笑脸的抓抓头皮。 “别看我,炽哥儿你是知道我小九自小便怕痛,何况是死,不过比起这些,我更怕下地府后阿婆她老人家会揪掉我耳朵,骂我不争气。” 俞炽强自压抑着心里汹涌感触,只觉得鼻间发酸,瓮声瓮气说了句等我回来,便奔出大门。 一走出院门,刚刚还满脸阴郁的俞炽再也崩不住心中悲意,泪水夺眶而出。 他快步奔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可越往前走,那削长身形就愈发挺得笔直。 将军府离俞炽宅子并不远,没过多久那熟悉的高大门楣,便出现在他眼前。 此刻他脸上早已恢复往昔平静,略带着几分矜持朝着守卫兵士微微点头示意,便快步迈过大门。 “小炽来了!” 影壁后突然冒出个温和声音,俞炽一愣,遂即弯腰行礼。 “见过风营主,不知将军深夜召见……” 他话还没说完,风落天已经一边招手示意他跟上,一边带头往书房方向走去。 “驱邪司那边出了些变故,这段时间不是你的巡风尉在盯着那边,所以将军特意找你来问问。” 俞炽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神色,快步跟着他走进书房。 风落天在高大书架上轻拍几下,露出后面直通地底大厅的台阶。 “别担心,这磐石城谁也翻不了天,再过些时日等将军大人准备就绪,驱邪司那个碍眼的瘸子也没必要留下了。” 俞炽知道这种问题轮不到自己来插嘴,风落天身为影卫之主也只不过是个传话的。 他不时点头应喏,跟在后面走进灯火通明大厅。 此时重要人物都已经来得差不多,连伤重未愈的夏可抗都坐在椅上,见两人进来还微微点头示意,也不知他是在跟谁打招呼。 “小炽,你来说下这些天驱邪司那边的动静。” 站在上首符阵玉镜前的赵破军,朝俞炽招招手,神态很是亲切。 俞炽诚惶诚恐的上前,假装思忖片刻才沉声道。 “大的问题没有,至少下面那些驱邪人都窝在驻地没有出来过,最活跃的那个侏儒严高,也只是采购些物资吃食……”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赵破军立即含笑看过来。 “这里都是自家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喏。” 俞炽眼中露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神情,然后才迟疑道。 “不过那于秀光境界委实不是我等可比,巡风尉那些兄弟对他的行踪着实无能为力,还请将军恕罪。” 赵破军眼中露出古怪笑意,伸手轻拍他肩膀,示意他先下去。 “有符阵监测,那人不用太过担心,何况那老家伙刚刚可是吃了个闷亏。” 见众人都投来疑惑目光,他干咳几声才又沉声道。 “昨夜有凝煞境气机,自清水江码头方向逃回了磐石城。 呵呵,那老家伙的宝月华光煞还能瞒得过我,何况这磐石城除了咱们御兵司,还有哪个地方有这般高手?” 风落天神情一动。 “先前不是说,许洛那个混帐就躲在水神庙,将军的意思是这两人闹翻了,于秀光托大分身前去,吃了个大亏回来?” 赵破军露出成竹在胸气势,整个人宛如从冬眠中醒来的凶兽般,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性,一一打量着厅中众人。 “于秀光这老狐狸自然是不想跟许洛对上,可之前咱们这么多年的布局总算起了作用。 他归正派每年七成的符箓器械,都是磐石城这边消化的。 若是没有咱们这边源源不断输血,詹言怎么可能在界海支撑这么多年,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 大势之下、利益驱动,一个逐渐边缘化的于秀光又算得了什么?” 这件事情算得上将军府最大隐秘,像夏可抗与俞炽这样新加入的,都还是第一次听说。 两人情不自禁露出惊骇表情,竟好似有着几分不约而同意味。 第三百二十九章 羞辱 一直暗中注意两人的赵破军,满意点点头。 “所以别看许洛那小子,这段时间表现得咄咄逼人,可实则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只自不量力的小蚂蚁罢了……嗯,什么人!” 赵破军陡然神色大变,伸指朝着符阵玉镜上一点。 五彩灵气凭空自大厅中升起,将角落处一个身影生生逼了出来。 御兵司其他人纷纷面色大变,身上冒出浓郁至极的血红煞气,并迅速勾连成一个蛛网般巨大符阵,将整个大厅笼罩在内。 可这时赵破军却反应过来,脸上紧张神情迅速隐去,反而露出捉狭笑意朝众人摆摆手。 他不理众多属下的惊疑表情,反而朝那人影嗤笑出声。 “于前辈,你若是想来看看又何必这般偷偷摸摸,径直派人来通知一声,晚辈这边肯定得立即亲自上门去迎。 再说这护城符阵,你老人家不也可以掌控自如吗?” 朦胧人影逐渐露出面容,正是一脸阴沉的于秀光。 他理都没理将军府一干人,反而定定盯着那面符阵玉镜,眼中闪过追忆不甘神情。 赵破军并没有催促,反而严厉阻止了其他人的攻击。 老对手露出这般神情,让他心里愈发畅快,还有什么是明明别人看不惯,却又干不掉你更让人心旷神怡? 好半晌后,于秀光才将视线转到满脸笑意的赵破军身上。 “赵破军你赢了,老头子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在几十年前就开始悄然布局。 在你心里只怕所有人都只是棋子,磐石防线那些百姓更是如路边杂草,割之又长、年年不绝,如此深谋远虑、心狠手辣,老头子输得不冤!” 说完这句话,他神情黯淡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显然对一个从来都没放在心上的对手认输,打击何等之大。 “呵呵…哈哈……” 哪怕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赵破军,听到这句心心念念盼了几十年的话,一时间都有些失态。 论起修行战斗,他现在的这个凝煞境可是说是嗑药得来的,于秀光让一支手都能让他跪下唱征服。 可那又如何,在这磐石城符阵笼罩范围内,在无数兵士气血加持下,于秀光也只能躲着他走。 论起心智谋划,这些把脑子都修坏了的驱邪人,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在如今的情势下,他不用想也知道,界海那边会如何跟于秀光交待,哪怕这老家伙再恨他,也不得不眼巴巴湊上来自取其辱。 御兵司能走到这处大厅的,自然不会有蠢货。 其他人只是片刻间便想明白其中因果,看向于秀光神情不由得有些古怪。 这些年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听过这糟老头子的威名,包括当年的什么‘归正三杰’之类的。 虽然这些年,老头子天天躲在驱邪司装睡,可这就像身边时刻趴着头老虎在打盹,你还能当不存在? 见于秀光脸色逐渐黑如锅底,眼中依稀有凶光乍现。 赵破军也知道快到他心里极限,立即换了副面孔。 “那不知于前辈今日来此究竟有何意?” 于秀光长吁口气,心里已经将许洛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这小子,自己这把年纪用得着来受这份屈辱? “既然你能请动现在界海主事的詹言,老头子总归要给这些老伙计一个交待……”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已经被血雾笼罩的符阵玉镜。 “倒是忘了,想必老头子不来,你也应该一清二楚才对。” 赵破军爽朗哈哈大笑。 “前辈这说得什么话,你能来,将军府欢迎都来不及,难道说昨晚那只剩灵识遁回的真是前辈?” 于秀光眼中闪过一丝气极败坏,冷哼一声却没有出声反驳。 见他真的默认,赵破军反而没了戏谑之意,神情逐渐变得慎重。 “也就是说,当初的小小蝼蚁竟然已经快成为心腹大患!” 于秀光想到许洛那恐怖战力,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嘿嘿,就算不知你付出多大代价,请动界海那些脑子不清醒的替你说话,可老头子损失一具分身已经足以应付任何苛责。 接下来,老头子就是在驱邪司看戏,我倒要看看你准备多少兵士性命去填这个坑。” 赵破军眼中怒意一闪即逝,可依旧没能瞒过于秀光眼睛,这下他心里震惊于许洛威慑力的同时,又狠狠嘲讽出声。 “人家确实不敢进城,可是你们就敢出去么,要不干脆让磐石防线名至实归,就只要磐石城算了?” 话音刚落,他也不待将军府众人回答,身形在嘿嘿怪笑声逐渐散去。 赵破军还算是能勉强保持镇定,可其他人哪有这般城府,这话又正中眼下将军府最大的痛处,众人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夏可抗更是牵动体内伤势,干咳不断。 赵破军脸上露出关切神色。 “怎么又有反复,都说让你不要来了,偏不听,待会离开时去库房领几支百年灵药回去。” 夏可抗挣扎着起身行礼,眼眶微红哽咽出声。 “多谢将军关心,这些天属下一直与兵士们呆在军营,借气血之力滋养总算没有恶化。 哎,属下也没想到,那人竟真下得了如此狠手,枉我在小螺关还枉开一面,这次却差点死在他手里,也当真是咎由自取!”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可能瞒过赵破军,索性这会儿自己点明也好少受些猜忌。 果然接下来赵破军,立即让他赶紧坐下。 “谁年轻时没有犯过错,只要吃一堑就要长一智,可记住了?” 夏可抗心里松了口气,状似颓废垂下头颅。 “只恨当初没有听到将军的教导……” 赵破军安慰的在他肩上拍拍。 “既然今日大家难得聚齐,你不妨跟兄弟们说说许洛其人如何?” 夏可抗沉吟片刻,组织着措词。 “此人是莫水郡小地方出身,自小疾痛缠身,所以最是见不得所谓的百姓疾苦,小石城之事这一点才是他最放不下的。.com頂奌尐讠兑蛧 性子吝啬、贪财好名,不过其人心狠手辣,不能以表面境界来推测战力。” 其他人纷纷窃窃私语,连赵破军都不由得满意点头,这番话可谓是有理有据、入木三分。 “那依你对其人的了解,若是以财货灵物许之,可否让他为御兵司效力?” 他说提效力,可谁都能听得出来不过是遮掩之词,实际上就是换许洛罢手的意思。 夏可抗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般,通体剧震,眼中闪过愤慨神色。 “将军,还请三思而后行,此人可谓是头养不熟的狼。 他能来磐石城,还是属下在其中出力奔走,可那日毫不留情的一击,当真是属下彻底心寒,将军,咳咳……” 好像由于太过激动,夏可抗又不停咳嗽起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心里掀起的滔天大浪,这个结果竟然与许洛书信里写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小子那异想天开计划,还真有成功的可能性,那自己到时究竟该怎么做? 夏可抗越是反对,赵破军心里仅剩的一丝疑心反而彻底散去,他笑着将因激动腾身而起的夏可抗又按回椅子。 “别激动,再牵动伤势可不好,放心这只是将军府最后手段。 不过真要有那么一天,希望可抗也莫要怪老夫,咱们总得为磐石城的百万军民着想,你说了?” 夏可抗脸上神情变幻,最后无力瘫倒于椅子上,垂头丧气应喏。 “一切但凭将军吩咐!” 见他这副模样,赵破军罕见的叹息一声,这作态让厅中众人都有些惊疑。 他一挥手,将遮掩在符阵上的红雾散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螺关昨天已传来消息,那几处外来气息已经确认,是咱们老对手晋人气机残留。”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众人赫然一惊。 两方这些年明里暗里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御兵司比其他人更加明白大晋的可怕。 既然能被符阵监测到,那就说明其中有凝煞境高手,这样的人若是再配上一些帮手,就连御兵司都会头疼不已。 “可打探到来人数量?” 风落天果然不愧是影卫之主,一语中的。 对这个忠心耿耿心腹,赵破军也没有什么隐瞒意思,苦笑出声。 “不知道,只能推测不会超过十人,应该是自安莫山偷溜过来的。 现在还不知道这些晋人此行的目的何在,最怕是这些人是大军前出探子,后面再有大军跟随,那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风落天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磐石城跟犒京那边关系有些微妙,这么多年将军府的出格动作,崇元帝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 若是大晋真的大兵入侵,到时只怕犒京那边坐山观虎斗的可能性最大。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一时间议论纷纷,颇有些群情激奋意思。 赵破军眉头微皱,伸手压了压,厅中喧嚣声瞬间静止下来,他满意的点头,示意正在沉思的风落天继续说。 “那属下赞同将军的意思,先把许洛这小子稳下来再说。 而且属下怀疑于秀光那狐狸,是不是也从哪里提前得到了消息,不然依他的性子哪怕界海那边再如何催促,也不会如此眼巴巴就去找许洛!” 第三百三十章 入城 赵破军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转头看向正满脸肃穆的俞炽。 “小炽你去找于秀光,想必他肯定有办法能联系到许洛,咱们得先跟他谈谈。” 俞炽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倒不是不敢去,而是刚刚还将那老狐狸羞辱一番,现在又找上门去,那老狐狸会答应?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赵破军笑着直接摆手。 “你尽管去,那老狐狸既然察觉出晋人动向,那再大的委屈也会忍着,不管驱邪司与咱们如何不对付,但你一定要记住比起晋人,我们才站在同一阵营。” 俞炽恍然大悟,恭敬应喏转身就走了出去,赵破军又朝其他人挥手示意。 “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后不得松懈,诸位出门时必须有影卫在身侧看护,都听明白了?” 厅中众人心里齐齐凛然,这影卫说好听点是保护,可何尝没有监视的意思? 风落天却没有随着众人离开,等到大厅恢复空旷,他才下意识朝俞炽刚刚所站位置看了眼,露出担忧神情。 “将军,这人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小石城的事情将来肯定瞒不过他,到时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赵破军眼中露出罕见惋惜神情。 俞炽真得是他极其看重的人才,来历清白、心思缜密,再加上过目不忘的本事,天生就是将来主持影卫的料子。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瞒着他与驱邪司勾连,就只为了几根韭菜的性命。 一想到这里赵破军神情显出疲惫之色,叹息出声。 “路都是自己选的,那后果自然也要自己承担。 若是要见许洛,估计两方总得先做过一场才好谈,想要拿将军府的东西,那也得拿出相应本事,到时就让巡风尉负责护卫吧!”x2三wxw.com 风落天意味深长的抬起头,这样若是许洛发难,首当其冲的巡风营下场可想而知,那向来将那帮手下视为手足的俞炽,怕是不死也得疯! 他心里也为俞炽这年轻人惋惜,但也仅止而已,毕竟再如何天才,也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这时他也不禁为赵破军眼力惊叹,一切都如他推测的那样。 打小培养的俞炽有了二心,反倒是那位不值得相信的皇室子弟夏可抗,却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将军府这边。 “朱供奉还在发脾气?” 赵破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事情,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笑意。 风落天也湊趣般嘿嘿古怪笑出声。 “这也怪不得他老人家,朱昊那混帐虽然不争气,可也是他老人家在这世上唯一血脉亲人,啧啧,就这般死在许洛手里,也当真是可惜了。” 赵破军惋惜长叹一声。 “也是,你便去库房再领些灵丹宝药送过去吧,现在多事之秋,朱供奉做为影卫的定海神针,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风落天仿佛没听出他话中调侃意味,恭敬应喏,迟疑下才又说道。 “这些事情要不要跟犒京那边提一提,怎么说也是一家……” “不!” 赵破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道。 “现在还没到那般境地,我虽然出身赵家,可你也知道咱们后面打算做什么,想要自成一派、独占局面,那最好就别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风落天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许洛此人,他心里就会泛起莫名不安,事情真就会如自己这方所想吗? 赵破军也不再说话,空旷大厅一时间竟陷入死寂…… 看着手中隔了好久才重新亮起的符信,许洛心里暗自冷笑。 果然和自己猜测一样,将军府这些人早已没了当年那份胆气血性,手握大军却还要许洛一个人去将军府谈判。 不过这样也好,杀人么自然要斩草除根的好。 天光刚刚蒙蒙亮,青牛大车便顺着直道往磐石城驶来,靠坐在车辕上的许洛脸上浮出苦笑。m.x贰3wxw.com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透露丝毫,可寄奴这妮子却偏偏有所察觉般,早上时死活不肯再让他一人出来。 幸好还有个沙七息需要照顾,这才让许洛能悄悄溜出来。 巍然屹立的磐石城,在晨曦中宛如一尊择人欲噬的巨兽,大开城门处早已是严阵以待。 青牛大车没有半点掩饰的走到这里,若是御兵司还是没有发现,那干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见到洞开大门后站着的俞炽,许洛也没有什么惊讶之情。 两人好像从来没有过交情般,互相冷漠对视一眼。 “走吧!将军在等你。” 俞炽骑马当先而行,此时时辰尚早,长街上空空荡荡,只剩下车轮辚辚与马蹄踏踏声回荡。 许洛将大半心神放在心湖中明字符上。 感知到长街、天空四周几乎无处不在的隐晦恶意,以及前方将军府位置,那已经黑成墨汁一般浓郁黑云,他不由得暗自感叹。 若不是确定于秀光能阻隔符阵,再借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走进这磐石城半步。 出乎他意料的是,赵破军竟然老早就在门外等着。 说老实话,若许洛真是个毛头小伙,遇到这阵势还真就会先入为主,生出好感不可。 这人能做这般大局面,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这位就是驱邪司许洛校尉,当真是年青有为、一表人材……” 一见许洛两人到来,赵破军口中夸赞话语就不要钱般砸过来。頂奌尐讠兑蛧 可等到许洛持拐走下大车,见到那双明显残废的双腿,即便是赵破军也不由得顿了下,心里下意识生起荒谬情绪。 将军府近十万将士,就是被这么个残废逼成这样? 许洛也不以为意,上前拱了拱手。 “许洛见过赵军主!” “走吧!许校尉提灯阎罗之名在我磐石城可谓已经是家喻户晓,我将军府诸多同僚更是早就想见见,请!” 许洛脸上笑意一僵,现在谣言都传得这么快吗?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就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般,热情寒暄着,看得旁边俞炽一愣一愣的。 就在这时,许洛猛然抬头朝天上看去,脸上假笑尽数殓去。 “我想,不用了……” 赵破军怎么说也是凝煞境,虽然这个境界大多是用灵药充值得来的,可此时心下立时生出警兆。 他毫不犹豫的就朝旁边大门飞遁。 感知到明字符上来自四周苍穹的巨大恶意,瞬间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许洛没有半分犹豫甩出双拐,沉重木拐带起呼啸风声砸向四周警惕兵士。 俞炽最先反应过来,可还没得及有任何动作,胸腹间便有巨力袭来,一口鲜血伴随着惨嚎喷了出来,像个破烂娃娃般远远抛飞。 许洛收回拳头,意味深长往他抛飞方向看了眼便不再理会。 看着前面已经只差一线合拢的包铜大门,许洛没有丝毫犹豫,往前一步跨出,轰然撞了过去。 轰隆…… 大门如同被巨型冲城槌狠狠砸中般,先是往里面凸出一个大包,然后轰然炸开,四溅木屑如劲弩般横扫庭院。 正在往大门处集结的众多近卫首当其冲,黑色符甲上爆起刺目红光。 可许洛动作实在是太快,有些近卫根本没反应过来,当即就浑身飙血,无力软倒在地。 无数惨嚎怒吼声还没落下,一个青黑两色光芒笼罩的高大人影,便出现在院子中。 这些人能被将军府挑选为护卫,自然也都是悍勇之辈,哪怕死伤惨重,也毫不犹豫的围拢过来。 而站在后方的近卫们,毫不犹豫抽弩就射。 毫光闪烁的箭矢,如同雨点般集火在大门处,杀机刺得许洛浑身针扎般疼。 他下意识闷哼出声,凶猿头颅在上方无声咆哮如雷,弩箭如同朽木般根根炸开。 与此同时,一盏白色灯笼晃晃悠悠出现在人群上方,腥红烛焰宛如星光点点抛洒。 手指头大小火花仿佛吹口气就能熄灭,可厄字灯下方所有近卫,却不由得眼神迷茫,有些意志力稍弱的已经主动伸手去接住烛焰。 骨肉消镕的哧哧声接二连三响起。 凡是被烛焰碰触到身体的近卫,顿时双眼暴凸,宛如被按进开水中的青蛙般,四肢不停剧烈颤抖。 近卫张嘴就欲吼出惨叫,可嘴巴刚张开,一蓬蓬火星便率先喷了出来。 轰,无数火焰从一名近卫五官窍穴钻出,然后迅速蔓延将他生生烧成了一个人形火把。 这还只是个开始,轰、轰…… 一个接一个的人形火把在人群中燃烧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就连许洛都有些意外。 显然随着他修为日益加深,厄字灯的威能也在迅速增长,他伸指一弹,气血如同瀑布般倒灌入灯笼中。 厄字灯通体剧颤,红光猛然暴涨,乍一看,竟好似天上红月已经坠落人间。 下方近卫们双眼通红,原本对准许洛的刀枪,如同疯魔般朝身边同僚砍去。 许洛朝着一窜,身形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赵破天站在长廊转角,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泛起怒色。 可转瞬间,他又平静下来朝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风落天吩咐道。 “这小子绝非无智之辈,看来应该出现了一些咱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你带着影卫在这里尽量拖延,我先去符阵处看看,只要那里不出问题,任谁也翻不起天。” 第三百三十一章 侏儒 风落天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腰行礼。目送着赵破军急步离开后,便悄然做出几个手势。 此刻前院中局势已经有些不妙! 即便那些近卫个个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可奈何以许洛此时的肉身强悍程度,只要不是被煞气符阵压制,再多人围攻对他来说,也只是被一群苍蝇围着叮咬罢了。 这才多长时间,足足近百名近卫便已经损失了大半。 许洛一把将身前近卫头颅捏爆,反手一肘将身后偷袭之人胸膛,顶出个碗口大洞。 不待天上闪烁着各式光芒的弩箭落下,他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前方足足五六名连成一线的近卫,顿时如遭雷噬,魁梧身形如同被狂风席卷而起的落叶,打着旋儿朝四周抛飞。 可还不等他们发出惊吼,一股沛然大力轰然在体内炸开,抛飞身体还在空中便四分五裂,混合着血雨洒下。 这时许洛消失的身影,才出现在处于最后方的风落天跟前。 风落天眉眼一缩,毫不犹豫厉喝出声。 “放箭!” 话音未落,后院方向便亮起足足五道炽烈红光,只是一闪便几乎同时朝着整个前院落下。 看这架势,千牛弩竟是连那些还侥幸未死的近卫们,一并纳入了攻击范围。 许洛微微皱眉,虽是这一幕早在他预料之中,可将军府这些人如此绝情狠辣,还是让他心里凛然。 此刻他与那风落天距离并没多远,可是风落天脸上表情却没有半分动容,看来是另有倚仗。 许洛身形朝前一跃,心湖上明字符光芒闪烁不定,可上方那漆黑如墨的浓郁黑云却在提醒着前路的凶险。 身形还未落地,厄字灯已经凭空出现,烛焰瞬间将许洛身周十丈方圆照得影影绰绰。 可就在这朦胧光影中,四道高矮不一的人影露出了形迹,风落天见到这一幕明显愣了下,可马上反应过来怒叱出声。 “动手!” 许洛心里长吸口凉气,四个洗身境高手。 啧啧,虽然来之前他已经做好苦战的准备,可没想到光下马威就如此刺激。 最为高大魁梧的丑汉动作最快,身形刚暴露,他就已经全身黑光闪烁,朝着许洛扑了过来。 看着他那迅速膨胀的身形,显然也是走得打熬肉身神通路线。 四人中唯一的娇媚妇人朝着许洛嫣然一笑,可一道细小黑光却顺着裙摆悄然遁入地下。 旁边中年人看着妇人在那里发浪,露出猥琐笑意、 “媚娘可别看人家年青俊俏,就故意放水。 以大哥这么多年的经验,这样的货色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绝满足不了你的,且让你看看他是如何一副银样蜡枪头!” 话音未落,中年人已是满脸戏谑朝许洛看来。 一道刺目金光,瞬间出现在许洛头顶无声散开,竟然是一张金光闪闪的渔网。 与此同时,魁梧丑汉已经一拳狠狠砸向许洛面门。 拳风扑面生寒,一具狰狞人像虚影已经自拳头上浮现,迅雷不及掩耳般朝他咽喉咬过来。 许洛看似满脸慎重,可大半心神倒是放在那唯一没有出手的老者身上。 这人提着杆旱烟袋,看不出丝毫大战紧张神情,不时还摆弄着烟杆仿佛在装填着什么。 噗,那人像虚影被一支黑色利爪抓住喉咙。 它下意识就要化成虚幻遁逃,可马上螺旋形符文生生将它定住,许洛手掌用力一捏,人像便被生生捏成粉碎。 砰,丑汉眼中狰狞暴戾神情,还没得及绽开便转成心痛怨毒,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 拳头砸下的巨力如同陷入一片沼泥中,无形诡异波动如同刀削萝卜般,将力道一层层飞速消减。 许洛双腿重重一顿,院中青石地面炸开巨大凹坑。 那道悄无声息潜至身边的黑光,被生生定在空中,露出一头黑光闪烁的三尾蜈蚣。 柴刀在许洛腰间自发颤吟出声,化作森寒白光径直扑过去。 丑汉再傻也知道自己那一击无功而返,已经让他处于一个尴尬的境界,最重要的是,许洛肉身竟好似比他还要强横几分。 还不等丑汉抽身飞退,一支铁钳般手掌已经握住他手腕,耳中冷漠声音传来。 “打完就该到我了!” 话音未落,丑汉只觉得整个人突然飞了起来,而方向却正是上方当头罩下的金网。 他眼中露出恐惧神色,魁梧身体上再次浮现出刚刚那个人像虚影。頂奌尐讠兑蛧 可虚影还未成形,腥红符文好似早已严阵以待,再次将人像禁锢空中。 丑汉眼中露出极端恐惧神情,四人同为影卫,他自然知道这金网的厉害之处,看似无锋无刃,可实则这鬼东西却是专门针对伴生物攻击,最是阴毒不过。 金网唰的一声自丑汉身上穿过。 “啊……” 丑汉表面没有任何伤痕,可脑海中传来的撕裂巨痛,却让他不由自主发出震天惨嚎。 许洛眼光闪烁,看来这金网另有古怪,不过既然敌人送上大礼,那他也只能先笑纳再说。 他抓起丑汉手臂一抖,正在鬼哭狼嚎的丑汉惨叫声戛然而止。 自粗壮手臂处泛起一阵诡异波动,迅速蔓延全身,无数炒豆般脆响自他体内传出。 丑汉咧了咧大嘴,想吼出些什么,却只喷涌出大股血沫,最后遗留的怨毒视线死死盯着中年人。 “嘶……” 中年人和美妇齐齐发出惊呼,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就连那一直没有动静的老者,都将手中烟杆叼进嘴里。 丑汉一死,金网拖走的人像立即凭空消散。 中年人见同伴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一咬牙金网翻了个面,将许洛与丑汉尸体一块笼罩在内。 许洛将尸体一转负在身后,双脚在地上重重一蹬,整个人如同狂奔的蛮象般,径直朝三人站立处撞过来。 金网无形无质,一穿而过。 前面顺利无比,可是一碰到许洛的身躯却猛然顿住,哪怕金丝拉得咯吱作响依然扯动不了分毫。 许洛眼中浮出冷笑,连停顿片刻都欠奉,冲撞速度反而加快了三分。 中年人脸上得意笑容僵住,怎么可能,牵丝网为什么刮不出他的伴生物? 这玩意应该是专门针对伴生物而来,可是许洛的伴生物…… 呃,大车、柴刀、厄字灯,你随便挑个,要不选枉生竹? 许洛背着尸体硬生生拖着金网撞向中年人。 美妇发出一声娇笑,无数黑点自飘飞裙摆下疾射而出,噗噗闷响如同雨打芭蕉般密密响起。 被当作盾牌的尸体被黑点击打得不断抽搐,丑汉本就魁梧的身体更是直接虚胖浮肿一圈,可还有更多的黑点绕着弯落在许洛身上。 中年人身上亮起一道五彩氤氲,可光芒还没来得及炸开,一道竹鞭似的无形气机便狠狠抽在他身上。 五彩氤氲好似个肥泉泡般悄然消失,轰,沛然巨力狠狠撞在中年人胸前。 噗,中年人像个破烂娃娃般远远抛飞,人还在空中鲜血便自浑身毛孔迸射而出, 许洛闻着扑鼻而来的腥臭,眼角一缩,厄字灯凭空出现在身前,洒下大片腥红烛光。 被定在半空的黑点露出原形,竟是一枚枚手指长的尖爪。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没有动静的老者,却恰到好处的喷出一口青烟,如有灵性般直刺许洛眉心。 青烟尚未及身,可古怪香味却已经笼罩整个院子。 一时间,整片空间仿佛都静止下来,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神情一滞。 首当其冲的许洛眼中现出迷茫神色,像个傻子般生生停在原地。 厄字灯一颤,烛焰凭空消失不见,黑色尖爪顿时如雨点没入他身体。 无数道婴儿嘴般大的口子,几乎同时出现在许洛身上,溅射而出的血雾竟然在他身周形成浓郁血云。 他下意识痛哼出声,可即便如此伤势痛楚,好像也没能让他从迷惘中恢复心神。 一直在后边看戏的风落天眼中残忍光芒闪过,毫不犹豫朝空中弯腰行礼。 “还请朱前辈出手!” “哎!也罢,这回你们将军府可是占了大便宜,也是我那苦命兄弟不争气,不然将军府怎么着也要再加上几株百年灵药。” 随着声音出现,一个三尺来高的侏儒凭空而现,双手大刺刺负在身后一副高人作派。 不过他的境界明显与身高成反比,侏儒竟是一位罕见的凝煞境高手,连那正忙不迭偷袭许洛的美妇、老者两人都下意识露出讨好笑容。 “见过朱老!” 无数黑色雾气在空中形成一道道无形台阶,托着侏儒一步步走到呆立不动的许洛身前。 “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有些可惜了。 也莫要怪老夫以大欺小,要怪只能怪你有眼不识泰山,当日杀我那可怜兄弟便已经定下今日之果……” 美妇两人看了那些黑雾一眼,无比畏惧之余又略带着一丝渴望。 这些东西正是每个凝煞境之下修行人,又怕又爱的浊煞。 没到那个境界是沾之剧毒,可到了那个关口,又是非它不可。.com 两人明显早知侏儒是个什么性子,这时明明心里暗骂作呕,可脸上却是笑得像朵花一般。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决定 侏儒老气横秋的絮絮叨叨,可却是半点也没耽搁出手。 短小手指上漆黑雾气幻化出獠牙毕露的小蛇,如电光般刺向许洛眉心。 噗! 一支黑色利爪不偏不倚的死死抓住手指,刚刚还呆立不动,宛若个活死人般的许洛猛得睁开眼睛。 “你废话可真多!” 轻声嗡鸣响彻整个将军府,许洛身周那些还没来得及凝固的鲜血,瞬间蒸腾而起聚成血雾。 一头浑身滔天杀机,眼神桀骜不驯的凶猿,骤然浮现朝许洛身上一合,丝丝缕缕的青烟被生生从浑身窍穴中逼了出来。 “怎么可能?” 正在不停抽着烟斗的老者,喷出一口鲜血,满脸惊骇的看着许洛。 侏儒明显也没料到这诡异变化,从头至尾这许洛竟然都是在装装,他竟然早已发现自己的存在! “混帐,你真真在找死!” 向来有些自大的侏儒发出一声气极败坏怒吼,浑身黑光大作。 悬浮半空的那些浊煞如同被彻底激怒一般,带起呼啸风声如雨点落下,被许洛抓住的手指,更是瞬间变得漆黑如墨。 刹那间,许洛只觉得掌中仿佛握住了一块通红烙铁,还是活的。 凌厉杀机破开刀枪不入的皮肉,带着钻心剧痛直袭脑海。 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机会,岂能如此轻易放过。 剧痛刺激下清秀面孔上,道道纹路急速蔓延。 融入体内的魔猿真身仰天怒吼,许洛情不自禁也长啸出声,另一支手掌蓦地朝身前侏儒脑门拍去。 可比他更快的是那些漆黑浊煞,这些鬼东西几乎是无视他肉身防御,如刺朽木般径穿透他身体。 仅仅一瞬间,许洛整个身体就被扎得像个筛子般,连旁边偷偷摸摸湊过来的厄字灯,都被浊煞径直破开一个大洞远远撞飞。 刹那间,许洛都以为自己都已经死过一次。 可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间,脑海中魔猿却依然不甘捶胸顿足、咆哮如雷。 许洛灵识呆呆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在百裂谷,那么充沛的灵气浇灌,他还是没能晋升换血境。 因为他缺了些东西,缺了这种哪怕强敌环伺,却依然敢桀骜不驯、闻战则喜的勇气。 是一旦动手便是即分胜负、亦决生死的凶残冷漠,更缺种哪怕是战斗到最后一息也决不妥协的坚定…… 什么狗屁符阵、符箓法术神通,没有什么是一拳头、一巴掌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来一下。 轰,仿佛察觉到许洛心理变化,脑海中那几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的魔猿,腥红冷漠瞳孔瞪了过来。 一人一猿视线交接,最后一模一样的长啸、怒吼几乎同时在识海中响起! 可愈是这样,许洛眼中暴戾凶光愈盛,生出利爪的手掌再次胀大一圈,重重拍在侏儒头上。 咚,黑光、浊煞齐齐炸开,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只觉得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天地间陡然安静下来,视线中一举一动都好像变成了慢动作。 侏儒缓缓抬头,露出无尽怨毒凶狠,脑门上鲜血汩汩而下。 趁着许洛收掌的间隙,那被利爪死死握住的手指如匕首急刺,径直没入胸膛自后背透出。 许洛只觉得浑身巨力猛得一泄,全从胸前伤口处蜂拥而出。 他下意识一个激灵,想都来不及想意识往青竹虚影一合,无穷青光立即在伤口处汹涌弥漫。 可此时他的身体可是由魔猿主导,他压根不顾身上重伤,抬起的手掌再次重重拍下。 与此同时,上方血云中一支遮天蔽日的黑色利爪也同时浮现。 一前一后、一小一大,两只手掌却是同时再次击在侏儒脑门上。 噗、噗…… 轻响声连成一道沉闷惊雷,侏儒脸上不可一世神情瞬间僵住,迅速化成无穷无尽的恐惧绝望,整个人轰隆炸开。 可在旁边几人慢动作视野中,毛茸茸手掌乍然而现在巨儒脑门轻轻一按。 他那颗全身上下唯一能称得上大的地方,竟然一点点缩进胸腔。 手掌如刀顺势而下,脖子、肩膀、胸腹四肢裂出无数细碎缝隙,裂口急速胀大,鲜血都来不及涌出,就混着骨肉炸成一团红白相间雾气。 无数血肉四处飞溅间,侏儒一死,这片空间仿佛再次活了过来。 那些还在许洛身上急速割裂的浊煞齐齐一顿,然后再次化作无数黑光朝四周逃窜。 许洛畅快狂吼出声,汹涌声浪将浊煞定在半空。 青须凭空而现,如同串鱼虾一般,将所有浊煞全吞了进去。 见到这一幕,那美妇像是被吓傻了般,下意识尖叫出声化作黑光便朝远处急遁。 那可是她望之生畏的凝煞大高手,就这么被人一掌打爆。 许洛那张清秀面容从此刻起,已经成为她这辈子最大的阴影。 主人一走,那三尾蜈蚣也欲跟着逃走,可这时许洛腥红瞳孔冷漠扫过来,刚还和柴刀打得有声有色的三尾蜈蚣蓦地一顿。 柴刀发出尖锐颤音,白芒自它身上一闪即逝 三尾蜈蚣顿时如遭雷噬,脸盆大小身体齐齐分作两半摔落在地。 这个结果明显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不光是院中侥幸未死的兵士们,脸上纷纷露出恐惧神色,就连向来处变不惊的风落天此时也只觉得喉咙发干。 看着那个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高大身影,他下意识呢喃出声。 “提灯阎罗……” 话才刚吐至唇边却又突兀戛然而止,风落天看着自胸前透出的破旧柴刀,露出绝望苦笑,可还是喘息着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果真名不虚……” 可惜他今天这个渺小愿望注定无法实现,时间紧迫的许洛,哪还有时间听他这些废话,身形如同火车般自长廊处轰隆撞过去。 咦,刚刚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营主大人,就如同一支挡在大象前行路上的蚂蚁般,被撞得四分五裂糊在长廊墙壁上。 众多兵士再受不了这般恐怖残忍场景,纷纷哀嚎出声四处逃散。 俞炽打着滚,狼狈不堪的摔进一进院落中,可马上他眼中就露出不可思议神情,甚至失态的在浑身上下摸了几把。 许洛那般凶狠的一拳,他竟然没有受半点伤,可仅仅片刻后他就明白过来。 俞炽眼中露出犹豫神情,这时外面响起熟悉至极的小九呼唤声,还不待他回应,一个高大身影已经如石头般落在他身边。 “大人,你怎么样,伤得可重?” 俞炽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含糊点头,然后看了眼满眼担忧的薛兵。 片刻后,他又转移目光看向正从院墙上露出焦急面孔的小九,还有耳中正急速朝这边接近的阵阵急促怒吼。 这是巡风尉的那些休戚与共的兄弟们…… 明明心里暖意涌动,可突然间俞炽莫名有种想大声哭喊出来的冲动,这些日子一直盘旋在脑海不去的那个念头,瞬间脱口而出。 “兵大哥可愿随我赴死?” 薛兵猛得一愣,可马上粗犷脸庞露出畅快笑意。 “喏!” 俞炽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如同魔怔般,又傻乎乎朝狂奔而来的小九低吼。 “小九可愿随我赴死?” 小九身形一顿,然后凌空翻了几个筋斗落在他身后,还嬉笑着做个鬼脸。 “炽哥儿,你已经问过了,天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那还活着做什么?” 轰隆声中院墙被人整个推倒,一个个熟悉至极的面孔浮现在俞炽面前,他就像没听见小九抱怨般厉吼出声。 “兄弟们可愿随我赴死?” 众多巡风尉兵士面面相觑,不知这往日素来关怀备至的头儿发什么疯,都他娘的进了军营,死不死还能由得着自己? 可往日的严格训练,还是让他们下意识齐齐大喝出声。 “喏!” 俞炽双目通红再不说一个字,身形腾空而起便顺着长街急奔。 小九最先反应过来,怪叫一声就跟了过去,然后是摇头苦笑的薛兵,最后一众兵士笑骂出声也跟了上去。 “大人,现在将军府正打得激烈,咱们是暗中捅刀子,还是……” 小九身法最快很快就追了上来,扭头看着正隐隐出连串惨嚎怒吼的将军府,眼中露出冷笑. 可他话还没说完,连头都没有回的俞炽就已经打断了他. “不,我们去中营!” 中营? 小九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地上,这是去找死么? 俞炽眼中精光闪烁,现在他哪还不明白,许洛为何当初执意要让他亲自送信给夏可抗? 这就是让他在做出选择时,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对于夏可抗这个名义上的上司,俞炽心情也有些复杂。 这人虽是皇室子弟,俞炽却没见他替崇元皇帝着想过半分,偏偏又极其体恤麾下士兵,甚至在百姓心目中亦声望极高。 就在他心思急转之时,身边一直戒备的小九突然惊叫出声。 “炽哥儿,这、这,你们是不是约好……” 他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平日里的大人都不叫了,足见被吓成什么模样。 俞炽心中一惊,抬眼看去也是目瞪口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符阵 两人视线越过前方转角,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精锐兵士,正悄然无声的整齐列队在长街上。 俞炽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好似已经淹没在各式光芒中的将军府,心里不禁苦笑,可笑自己还在那犹犹豫豫,若是再晚一些,巡风尉这些兄弟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吧! 此时身后众多巡风尉兵士也迅速跟了上来,一见这肃杀场面立即下意识拔刀提枪。 可前方整齐列阵的军阵,却是连半点动作都没有,有些兵士甚至不屑的这边瞪了几眼。 俞炽心里一凛,连忙挥手制止手下的戒备敌意,然后孤身一人走至军阵之前。 “巡风尉校尉俞炽求见夏营主!” 随着他的话语铿锵落下,军阵里响起簌簌令旗挥舞之声,兵士们顿时如潮水般齐齐分开。 一个近卫打扮的兵士急奔而出。 “请!” 俞炽再次朝身后几乎鼓噪起来的兄弟们挥挥手,示意稍安勿燥,然后毫不犹豫就跟着走入军阵。 夏可抗骑在高大龙鳞马上,精美符甲将他全身裹得密不透风。 他极目远眺将军府方向一动不动,若不是时不时传出的几声轻咳,几乎让人怀疑他已经成了一尊雕像。 在他身边簇拥着全是忠心耿耿的近卫,以及这些年培养的心腹嫡系,此刻众人面上带着些许惶恐不安,又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狂喜。 见着俞炽急奔而来,夏可抗总算掀开了面甲,苍白面容上露出一丝苦涩笑意,又被那混帐小子算中了! 啧啧,这当真是被人打了还得将脸再凑上去。 两人都是聪明人,仅仅只是目光一触,便明白了各自的选择,夏可抗甚至连客套话都懒得再说,直接招手让俞炽上前。 “现在那边情况如何?” 他没说是哪里,可两人又都明白他问的是哪里。 “不知道,那样的高手决战,我的兄弟连稍微靠近些只怕都会被气机撕碎。” 俞炽老老实实摇头,迟疑下又接着说道。 “不过,以许洛那小心谨慎性子,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他是绝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的。” 夏可抗下意识跟着点头,抬头看看天色,不由自主露出忧色。 “我比你更了解他,不然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只是现在还有个最大的隐患,我担心他能不能撑住?” 俞炽顺着他的视线往湛蓝苍穹看去,心里恍然大悟,护城符阵? 难怪中营明明已经做好准备,却又按兵不动,接下来就看将军府那边能不能成功运行符阵? 若是成了,那也可以说是聚兵救援嘛,若是不成,那就呵呵…… 就在这时,仿佛听到了两人的心声,天空上无声惊雷炸响,整个磐石城仿佛都摇晃了几下,刚刚还沉稳如山的中营兵士,阵型立即变得东倒西歪。 可这时夏可抗哪还有时间顾及这些,他死死盯着上方天空目光炯炯,原本的湛蓝苍穹,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染上了一层五彩霞光。 轰,又是一声沉闷巨响,一道刺目五彩光柱自东城门处直冲云霄。 这就仿佛一个信号,巨响如惊雷般连绵不断,在城中各处要害位置接连响起。 西城门、北城门、御兵司、驱邪司…… 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磐石城各处皆冒出一根根撑天拄地的巨型光柱。 顶端溢出的五彩霞光明显在飞速勾连,眼看着就要在整个城池上空连成一张巨网。 夏可抗脸色逐渐阴沉如水,符阵竟然已经启动,许洛难道失败了?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应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夏可抗猛得朝身旁瞟了眼,只是眼神还有些闪烁不定。 俞炽只觉浑身汗毛竖起,心里打了个激灵,可事已至此,在这大军包围中,他是不可能冲出包围圈的。 他心思急速旋转,一边不死心仔细盯着上方正在迅速成型的符阵。 就在夏可抗耐心快要达到极限时,一声惊天动地怒吼突兀自将军府响起。 “于秀光,你个老匹夫,真真不当人子!” 吼声刚刚响起,属于驱邪司那根光柱猛得闪烁几下,然后悄无声息迅速崩溃。 可马上自将军府地底飞出一道灵气洪流,如同瀑布般凌空倒灌,刚刚崩溃的五彩光柱又肉眼可见的凝实起来。 一声略带着几分戏谑的叹息,在驱邪司上方凭空响起。 “你这又是何苦,老头子虽是半截身子已经入土,可若是连一根阵基都守不住,那也未免太过丢人。” 话音未落,一个黑点自驱邪司电射而起。 刚跃出还只是巴掌大小,可风声呼啸间黑点体型急速膨胀,出现在灵气瀑布上方时已经宛如小山般i巨大,这竟是于秀光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根拐杖。 “龙头拐!” 夏可抗下意识惊呼出声,这可不是他对于秀光有多么熟悉,而是还在犒京城时便听过这伴生物的名声。 龙头拐原本应该叫盘龙棍,可自从于秀光瘸了后,盘龙棍也就变成了龙头拐。 轰,天地在这刹那间彻底失去了声音,万籁俱寂,所有人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龙头拐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砸回了驱邪司,那道五彩瀑布则通体一颤,化作无数灵气光点朝下方城池飘洒而下。 别说这下磐石城的百姓反倒是有些因祸得福,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当然前提是你能活到这场大战结束。 五彩灵气光点散尽,原本已经在四处勾连的光线,逐渐一道道消失,各处巨型光柱也愈发黯淡。 护城符阵本就是一个整体,若是驱邪司那处节点再不恢复,整座大阵都会逐渐崩溃。 可这也意味着,此刻的于秀光就相当于一个人在对抗着大半符阵威能,可想而知,他现在究竟有多大压力。 这个道理赵破军自然也明白,这次他连骂都懒得再骂,消失的五彩洪流再次飞速落下。 龙头拐飞起,轰然砸下…… 夏可抗见战局陷入僵持,脸色开始阴晴不定。 最后想到许洛那微微偏开的恐怖一击,他神情终于还是化作一片坚定,斩钉截铁厉喝出声。 “清山尉、影卫隐蔽驻地藏在哪?” 正在担惊受怕的俞炽一愣,立时反应过来夏可抗已经做出选择,他心中大喜不假思索回答。 “将军放心,我让巡风尉兄弟分头带路,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夏可抗对他这称呼有些恍惚,可遂即朝围绕在身周的近卫心腹轻轻点头。 众人眼中闪过激动决绝神情,大声喝斥着冲进兵士阵列中,仅仅片刻功夫,一队队兵士便汇成两道长龙,在巡风尉带领下直扑城中某处隐蔽宅院。 夏可抗又看向正跟小九、薛兵交待着什么的俞炽。 “让你的人全部混进中营队伍,若是有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可俞炽哪还不明白其中意思,他跟小九几人对视一眼,脸色突兀变得无比冷峻。 “若有人异动,格杀勿论!” 直到这时,俞炽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刚刚战况起伏,夏可抗明显对他们这些人起了杀心,而现在将这种私密事情交给巡风尉来做,一来是对他刚才将军称呼的回报,更是为了安巡风尉众人的心。 没过多久,磐石城各处响起各种怒骂惨叫声,甚至还夹杂着千牛弩那特有的刺耳尖啸。 此时夏可抗身边也只剩下一些近卫,他与俞炽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朝不远处将军府看去。 他们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剩下的事就看许洛了。 轰,正在急速朝书房位置前进的许洛,突然身体轻颤,他先是一愣,遂即脸色微变的看向上方天空。 苍穹上各处撑天立地的巨大光柱,正在一根根升起,这也意味着他还是没能阻止赵破军启动符阵。 不过对于这一点,许洛倒没有多失望。 将军府若是这么容易对付,于秀光还用得着这么多年一直窝囊装睡,若不是许洛来了,只怕现在驱邪司都快被赶出了磐石城。 看到灵气洪流被龙头拐打断,许洛眼中还是闪过一丝焦急。 按照两人约定,符阵若是正式开始运行,于秀光最多也只能够支撑一柱香时间,所以时间确实不多了。 前方又出现一个拐角,许洛毫不犹豫的顿足侧肩,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般撞了过去。 墙壁在轰隆声中四分五裂,露出后面一排排高大书架,书房终于到了。 许洛眼中腥红符文,如同蒲公英般四处洒落。 书房中各处气息残留、所有气机流转,通通显露在通幽术之下,最后腥红视线全部聚焦在左侧直通到顶的书架上。 许洛朝前一跨,不知什么时候回到腰间的柴刀开始急速颤吟,当脚步再次落地时,长刀一跃而出卷起森冷白色风暴,悍然斩下。 表面还泛着木制纹理的书架,溅射出溜溜火星,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丝毫变化。 叮当一声脆响让许洛都不禁呆愣片刻,这玩意是金铁所制倒是没有意外,可是竟连柴刀都砍不动,这可当真稀奇! 看来将军府这些年雄霸淢州,确实搜刮了不少好东西。 第三百三十四章 暗厅 许洛抬头看着上方,厚实屋顶在腥红视线中仿佛变成了透明琉璃。 天空上灵气洪流正在被龙头拐一次次击溃,可落在许洛眼中,却能看出更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灵气洪流明显更加暴躁无序,比如龙头拐幻象愈发黯淡稀薄…… 看着前方明显就是一堵铜墙铁壁的高大书架,许洛心里戾气直冲脑海。 气血汹涌弥漫在脑后形成凶猿头颅,可不知是因为刚才领悟几分魔猿真意的缘故,头颅下边又长出了一截,双肩部位都开始化虚为实。 可这时候的许洛,哪有时间来关注这个? 他十指如同无坚不摧的利刃般,死死抠进书架中,猛得狂吼出声,双臂上黑色毫毛丛生,再次膨胀一大圈将身上合体甲衣生生爆开。 咔嚓、咔嚓…… 书架颤抖几下发出清脆轻响,先是裂出细密裂缝,然后哧啦一声,就这么被许洛齐中撕开,露出后面笔直向下的台阶。 裂缝一现,熟悉至极的咻咻尖啸骤然响起,炽烈红光在许洛面门前炸开。 这些杂碎当真是谨慎,竟然这般隐密之地还布置了千牛弩。 许洛针尖对麦芒般狠狠一拳砸出,还不等气机四处溅射,他已经闷哼出声直接冲过了台阶。 明亮大厅里,此刻将军府众多精英几乎全在这里。 众人脸上皆露出惊疑神情,定定看着上方正一指点在符阵上面的赵破军。 哪怕上方轰隆声不断,也未能打断他的动作,无数灵气如云雾般自墙壁涌出,然后汇入符阵玉镜中。 轰,又是一声惊雷炸响,灵气瀑布洪流再次被已经黯淡无光的龙头拐砸断,玉镜将这一幕清清楚楚显示在众人面前。 就在这时,一声清晰至极的金铁交击之声,突兀回响在大厅里。 众人麻木神情一愣,可立即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在攻击上方入口! 赵破军习惯性双手掐诀,正要再聚集灵气却又突兀停下手中动作,朝上方台阶处看去。 此刻他眼中除开不甘、后悔,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不是说那许洛不过洗身境,就算战力骇人,可朱老带着四名洗身境影卫,就只能阻止他这么点时间? 随着千牛弩机关尖锐啸声炸响,这证明短短几息时间,许洛就生生攻破泣血金精炼制的入口。 赵破军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无奈,不甘的紧盯着符阵玉境,就只差一点点了。 他有把握再汇聚几次灵气洪流,就能将于秀光那老不死活活耗死,想以人力抗衡符阵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见主心骨一直盯着符阵玉镜发愣,下方众人终于开始喧哗起来。 “将军,需不需要属下带人上前阻拦?” “将军,中营既然已经接到命令赶来,想必再坚持片刻时间,敌人自会退去。” …… 有表忠心的、有拍马屁的,有怒斥中营速度太慢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赵破军眼中悲哀之色一闪即逝,可遂即又满是胸有成竹沉稳神情环视一圈。 虎死余威在,何况他还没死,顿时大厅中各种喧闹戛然而止。 “许洛此人心狠手辣、狡诈若狐,大家就不要再有那些小心思,此时齐心对敌才是正理。 至于中营那边,大家可别忘记于秀光那老不死既然亲自出手,那驱邪司的人又怎会闲着? 就算那些驱邪人再不堪一击,那也能拖住些时间。” 赵破军侃侃而谈,语气抑扬顿挫,看不出半点慌乱。 只是没人知道,此刻他心里当真在滴血,中营有没有被人拦截他不知道,但却知道此时清山、影卫两处隐蔽驻地气机正在疯狂涌动,而且还是千牛弩的气机波动。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夏可抗明明差点被人家一拳打死,为何还要热脸贴冷屁股湊上去? 难道孤家寡人的许洛,能带给他更大的利益? 从看到夏可抗的第一眼起,赵破军便看透了他深藏心底的野心,对这种人,也只有利益才能够打动他。 可许洛还能给他什么? 在磐石城将军府,他已经是三大精锐营头之主,还能哪个位子比这还要高…… 呼,想到这里,赵破军突然悚然而惊! 不对,现在确实没有,可若是他这个一军之主死了,不就有了! 赵破军终于明白许洛为何如此胆大,竟然敢单枪匹马杀进将军府。 原来如此,有于秀光帮他阻截威胁最大的符阵,有夏可抗中营拦住援兵…… 至于夏可抗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位置,俞炽那张忠心耿耿的俊脸浮现在赵破军脑海。 “呵呵……” 想明白一切的赵破军,也不愧是执掌磐石城几十年的枭雄人物,竟然不怒反笑。 只是此刻怪笑声,在一片死寂大厅中明显有些突兀,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偷望。 赵破军心中愈发清明,知道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他朝着众人轻描淡写摆手。 “希望诸位还没忘记结阵之法,若是能过得去今日这一关,那赵某便承诺,日后这磐石城划地为王的富贵就与诸君共享。” 这些人做为将军府心腹,对自家主上这些年的目的,自然早已心知肚明,可这般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是头一回。 一时间,跌落至谷底的士气又跟打了鸡血似的。 普通老百姓都知道富贵险中求,他们这些人精又怎么可能不懂? 轰隆隆,台阶通道上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惨叫。 可往往一声还未结束,另一声就已经响起,可见许洛突破速度之快。 砰、砰,清晰脚步声自台阶上传来,赵破军眼中厉光一闪,大喝出声。 “丁戈挡住他,结阵……” 到了这最后关头,他这种人自然也不缺搏命的勇气,一道道浓郁气血在厅中呼啸而起,在上方形成一团巨大血云。 可还不待云雾中血虎汇聚成形,许洛高大身影就如鬼魅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许洛,咱们可……” 赵破军挤出强笑,可话还没说完,笑容就已经僵硬在脸上。 因为许洛明显懒得废话,只是朝他咧嘴一笑,那森森白牙怎么看都有些择人而噬的意味。 一柄长枪带起尖锐啸声,直刺许洛咽喉。 黑色利爪在空中带起残影,一把捏住森冷枪尖,许洛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刚刚显出身形的丁戈脸色骤变,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手中朝夕相伴的长枪已经带着沛然巨力反撞在胸口。 他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恐惧神色,还有着丝丝抑制不住的震撼。 这才多长时间,当初跟他不相上下的许洛,已经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丁戈身体本能就要遁入空中,可一支利爪已经轻轻按在他肩膀上。 “丁戈,你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丁戈身形一颤,已经被他抓磨得光滑无比的枪尾,瞬间直透后背。 浑身力气迅速从胸口处流失,丁戈眼中所有神采尽数消散,最后只留下一抹遗憾不甘。 可能他怎么也没想到,许洛这个只打过一回交道的敌人,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许洛眼神愈发显得冷漠。 他压根没有半句废话,巨大凶猿头颅已经悬浮在脑后,手掌毫不犹豫朝那些正在结阵的人群狠狠拍下。 别看这些人单个威胁不大,可实际上却全部都是优秀修行种子,绝大多数都是通脉层次。 哪怕赵破军平日里再如何瞧低修行中人,可在这一点上还是很诚实的。 这样一群人若是组成煞气符阵,绝对是难缠至极。 若不是赵破军对许洛的实际战力估算失误,将那几个影卫留在外边,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也是许洛率先就冲这些人下手的原因,可赵破军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许洛一动,一方小巧虎符便翻滚着挡在手掌前。 轰,几乎浓郁成实质的暗红煞气,汹涌撞上骤然膨胀手掌。 许洛只觉掌心传来刺痛,下意识飞快缩了回去,可虎符却只是周边血煞稍微淡薄了些,又宛若巨石般当头砸下。 许洛伸指一弹,厄字灯腥红烛焰爆开,将虎符定在半空。 可血煞只是一个翻滚,虎符猛得撞在厄字灯上面,烛焰一暗,厄字灯便远远甩飞出去。 哪怕是玄阶灵物在这些血煞面前,都占不到丝毫便宜。 许洛双足一顿,身上肌肉如同龙蛇般虬结,整个人看起来足足膨胀一大圈,半分不退的一拳砸了过去。 咚,许洛双腿直接没入坚硬石地,拳头上鲜血淋漓,无数煞气还在如活物般疯狂撕咬着伤口处的皮肉。 可虎符也被这一拳击飞,许洛仿佛察觉不到疼痛般,双拳重重砸在身前。 轰隆巨响声中土石飞溅,原地出现一个巨大深坑,而许洛却已经出现在人群上空,手掌一翻便合着飞溅鲜血再次拍了下去。 这么一耽搁,气血煞阵差不多已经成形,血虎凝聚的速度相当快。 许洛抬掌间,那血虎头颅就已从血云中探了出来,他腥红视线一扫,张嘴就咆哮出声。 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那刚探出头颅的血虎?牙裂嘴,然后毫不犹豫的钻了回去。 回去了、回去了…… 这怂逼玩意儿,真得是这帮子精英校尉凝聚出来的煞气凶兽?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拜师 赵破军虽是凝煞境,可大半修为倒是全靠灵药堆积出来的。 此刻虎符哀鸣飞回,他只觉得好像有人抡着大锤在脑门上重重敲了下般,好几息后才回过神。 见到这一幕他下意识眼角直抽,恍然明白为何许洛区区洗身境,竟然能在血煞军阵杀个三进三出? 再加上情报中提到的强横肉身,这样的怪胎天生就是最擅以众击寡的军阵克星! 手掌迎风迅长,悬浮到众人头顶上方已经遮掩住所有人视线,那几乎长达丈许长尖锐利爪让人不寒而栗。 血云在气机冲撞下无声消散,下方刚刚勾连成形的符阵如同纸糊般径直炸开。 轰,震耳欲聋巨响回荡在大厅里,众人齐齐喷出鲜血,只觉得脑瓜子都嗡嗡的。 可此时的许洛却只觉得无比痛快,这一掌简直就是他自修行以来最为畅快肆意的一击。 他情不自禁长啸出声,手掌一翻,又是一掌拍了下去。 轰,明亮光线骤然一暗,整个大厅剧烈颤抖起来。 气机如刀刃般在这个密闭空间来回纵横,生生将坚硬石壁都刮去一层。 此起彼伏的惨叫怒吼,夹杂着哧哧气机冲撞声中,极其刺耳。 “你这个杂碎……” 赵破军目眦欲裂狂吼出声,引以为傲的沉稳心态瞬间裂开。 虎符呼吸间膨胀至丈许方圆,在空中拖出一道煞气长龙,重重砸在许洛后背。 许洛高大身形几乎被撞成反弓形,体内骨骼发出一连串咔嚓碎裂声。 可此刻的许洛却如同魔怔一般,嘶吼一声竟又生生将身体挺得笔直,肌肤上那些伤口还没得及裂开,就有无数青光在迅速蔓延。 此时气机消弥,尘埃落定,许洛那一巴掌造成的后果,也清晰出现在两人面前。 整个大厅好像被龙卷风狂飙而过般,四周石墙、地面凡是凸出来的地方通通被削平。 厅中除开赵破军身后的符阵玉镜,再无任何完好事物。 原来将军府众人站立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一滩滩扁平事物,横七竖八的躺在厚厚血浆中,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大厅, 见到这一幕,赵破军手中还欲再次砸出的虎符一顿,呆呆看着死寂大厅露出不敢置信神色,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 这些人可都是将军府这些年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精英,可现在一掌之下,俱为齑粉! 许洛身体内响起一声声令人牙酸的嘎巴声,浑身上下传来的彻骨剧痛,几乎冲垮他所有神智。 他终究也不过是初入洗身境而已! 可此刻赵破军好像终于回过神来,眼神变得无比平静冷漠,手指轻点在虎符上。 虎符嗡的一声颤鸣轰然炸开,无数道暗红色雾气如同蟒蛇般,朝着还正在急速恢复身体的许洛袭来。 可他自己却飞速退到符阵玉镜前,十指几乎掐出残影往玉镜上按去。 许洛心里下意识一凛。 说真的,他对赵破军这个伪凝煞并没有多少畏惧,甚至真打起来十之八九这老家伙还会栽在他手里。 可唯有那座护城符阵,若是加持在赵破军身上,只怕他跟于秀光两人联手,都不会是人家几合之敌。 下一刻许洛的脸色就变了,那些暗红雾气还未触及到身体,他浑身汗毛已经笔直竖了起来。 这些东西竟然能对他造成巨大威胁! 可遂即许洛就明白过来,凝煞、凝煞,这些应该就是赵破军所吸收的浊煞! 浊煞巨蟒自许洛身上一掠而过。 哧,刚刚在青光滋润下生出的肉芽直接炭化,更多的浊煞蜂拥而上,一圈圈焦黑烙印凭空现在许洛身上。 刹那间,许洛只觉得好像被人塞进了烧烤炉,鼻间已经开始弥漫出带着焦臭味的肉香。 咦? 不对,这些浊煞威力,明显连于秀光那道宝月华光煞一半都不到。 可为何体内明字符却陡然泛起浓郁黑光,这证明自己即将迎来巨大生死危机。 许洛猛得恍然朝赵破军看去,腥红视线下只见他十指已经通红似血,正飞快朝玉镜点下。 这是要击碎符阵中枢,到时灵气在磐石城爆开会发生什么? 许洛后背升起一层白毛汗,脚下青光涌动,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包裹在身周的浊煞生生被他撞出一个巨大缺口。 正在伸指按下的赵破军,心里陡然升起巨大警兆,可他眼中决绝神情一闪即逝,毫不犹豫的加速朝玉镜点下。 既然要死,那就不如大家一块。 噗嗤,没有听到预料中玉镜被击碎的清脆响声,十指直接没入一团温热物体中。 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影,出现在赵破军呆滞视线中。 他呆呆看着被十指插入胸膛的许洛,心里下意识泛起一个疑问,这人难道真得不怕死吗? 许洛情急之下,用身体挡住赵破军这同归于尽一击。 可本来他身体防御就已经被浊煞腐蚀,顿时被十指如插嫩豆腐般齐根没入,直透后背。 他只觉得肺腑一凉,浑身力气仿佛全从伤口处宣泄出去。 在这生死一线之际,许洛脑子反而愈发清明,仅剩的一丝清明往眉心青竹一合,维持着神智不失。 手掌隔着无数光芒一把扼住赵破军咽喉,将他提了起来。 另一支手掌如刀般笔直刺向心脏要害。 噗嗤,一层薄如蝉翼的符甲凌空炸开。 许洛眼中冷色更甚,这是百叠纸符甲,他毫不犹豫的再次一拳砸了过去。 砰,又是一层符甲爆开,许洛眼角直抽,尼玛搁这玩套娃了? 这老杂碎到底套了多少层,两层符甲碎裂,他身上光芒竟没有减弱多少? 赵破军脸上现出狞笑,十指抽出再次刺穿许洛胸膛。 可当他想再次抽回手指时,却发现好像已经被什么东西紧紧凝住一般,再不能动弹分毫。 许洛好像没见到他的小动作一般,砰、砰,犹如在打沙袋一般疯狂砸向赵破军身上。 一层又一层的百叠纸符甲,如同烟花般炸开。 足足十七拳后,最后一层符甲轰然碎裂,赵破军看着还是无法动弹分毫的十指,眼里浮出一丝绝望惨笑,满是疑惑的问出最后一句话。 “你图什么?” 许洛动作一顿,脑海里浮出一幕幕无声画面。 有磐石城中娇俏憨笑的妮妮、有鸦鸣山下蒙住孩子眼睛的丰盈少妇,更有咧嘴就露出黄牙的老沙,还有许许多多认识的、不江识的陌生百姓面孔…… 最后定格在初见时繁荣安详的小石城。 “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许洛嘴里呢喃出声,l只小鸡仔般将赵破军提起来,狠狠一拳没入他胸膛。 “这一拳是给长生村的。” 砰,糊满了鲜血的拳头再次直透后背。 “这一拳给妮妮。” 砰、砰…… “这是老沙的!” 许洛好像魔怔一般,机械似的一拳拳砸过去,直到最后一拳直接打空了,他好像才回过神来。 此时的赵破军早已死得不能再死,整个胸膛被许洛生生捶成一个巨大空洞。 许洛缓缓收回拳头。 “这一拳是给我自己,不弄死你,我心不静!” 身后的符阵还在不知疲倦的闪烁毫光,可许洛却莫名觉得好累,看着满地残尸他心里陡然一空。 可现在事情还没完,虽然心里猜测到现在还不见援兵出现,十之八九是夏可抗动手了。 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强提起一口气直接冲出地底大厅。 空中符阵在迅速消融瓦解,耳中传来城中各处若隐若现的喊杀怒吼声,许洛终于瘫倒在车辕上,轻声笑了起来…… “七息,磕头!” 许洛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旁边就是哪怕面色惨白,却依然透着精神抖擞意味的夏可抗。 两人身后站着愈显沉稳的俞炽,对面一侧则是驱邪司严高这些同僚。 此时每个人眼中都带着明显笑意,看向议事殿中间的沙七息。 沙七息一听最信任的许洛发话,立即二话不说趴下,朝上方正襟危坐的于秀光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老头子今天再没了往日昏昏欲睡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赶紧将沙七息扶起来。 “好了、好了,你这傻孩子用那般大力作甚? 你记着师傅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哪天两腿一蹬,这点身家就全是你的,千万别和师傅客套……” 此刻于秀光像极了白捡个大孙子的乡下土财主,一直絮絮叨叨说过不停。 沙七息有些手足无措的朝许洛看过来。 许洛朝他肯定的点点头,心里暗笑,这老狐狸大半话都是说给他听的,表明沙七息日后绝不会吃亏罢了。 此时离将军府那凶险一战已经过去三天,磐石城也已经大局已定。 只要眼睛没瞎,看过将军府那惨烈战况就会明白,这个看似残废的少年到底有多恐怖。 许洛朝沙七息咧嘴笑了笑。 “以后好好孝敬师傅,若是有谁敢欺负你,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等大哥问来帮你找回场子。” 沙七息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眶逐渐变得通红。 许洛强忍着安慰心思,拄拐就朝外面走去。 他没办法将沙七息带在身边,男人嘛,有些事情总归要自己面对。 第三百三十六章 城关 旁边的夏可抗脸色微变,赶紧跟于秀光告了声罪追出来。 可一走出门外,就见到许洛正慵懒靠坐车辕,微笑朝他看过来,一如当年初见之时。 “夏大哥,你还有事?” 大哥与夏大哥仅只有一字之差,夏可抗恍惚间却明白过来其中差距,心中莫名有些酸楚。 从在桃花坞做出选择,他与许洛就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他选择了权势地位,许洛则选择遵从本心。 “夏大哥,今后磐石城就要看你的了!” 见他沉默,许洛又笑着说了句,夏可抗脸上浮出一抹苦笑。 这话倒也不算错,将军府直接被许洛一锅端,暗营、影卫、清山尉能做主的几乎被杀了个精光。 若是这样,有巡风尉相助、身为中营主将的夏可抗还掌控不了局势,那岂不是白活了? 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犒京那边只怕也求之不得,不出意外他就会是下一任磐石城军主,俞炽很大可能会执掌影卫。 至于驱邪司不光拿回护城符阵掌控权,而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夏可抗肯定是不敢跟于秀光呲牙的,不是每个人都是许洛。 这么算下来,好像功劳最大的许洛反而收获最少,可只有许洛明白,他要的东西跟这些人都不一样。 现在只需要赶走那些不知死活的晋人探子,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很长一段时间。 好半晌后,夏可抗终于收拾好情绪,面带笑意出声。 “你准备现在就去小螺关?” 这事情肯定不可能瞒着夏可抗,许洛点点头。 “还得麻烦夏大哥通知驻守小螺关的右营兵士,到时多加配合。” “放心好了,这边大局一定,我就已经给右营将主刘行伍去了信。 他虽然对磐石城惊变假作不知,可回信时语气却极是谦卑,表示一切听从磐石城命令,唯一条件就是尽快将大晋探子尽快驱逐诛杀。” 迟疑片刻,夏可抗又继续说道。 “码头那边的排帮骨干全被巡风营捉了,你要不要见见?” 许洛倒没有什么意外神情,这些人不过是些夜壶而已,甚至都不需要他说话,淢州都不会再这些人的立足之地。 “不用了,你看着办吧!” 许洛摆摆手,青牛大车开始缓缓前行,夏可抗不知为何心里一空,又着急说道。 “磐石城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如实上报犒京,只是把你的功劳又没去了大半,希望你别怪我自作主张!” 许洛一愣,遂即明白过来脸上露出笑意。 “哈哈,夏大哥说得什么话,你知道我求得并不是这些东西,这样最好不过,那小弟就先告辞了,你多保重!” 夏可抗看着青牛大车消失在视线中,心中百味陈杂…… 许洛任由大车急速前行,懒洋洋靠在车厢上,心里却在想着夏可抗最后说的话。 表面看好像是夏可抗贪没了许洛功劳,可实际上两人都明白,这般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最合许洛性子。 他在磐石城大杀四方,可那是天时地利都站在他这边缘故,并不是他战力就已经能左右乾坤、逆转局势。 从归正派这事上来看,犒京城那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于秀光如今早已年老体衰,可即便如此,许洛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打赢,可当年还不是被人狼狈赶出来? 所以,许洛现在需要做的还是苟着,能将自己藏多久便藏多久。 许洛看着悬浮头顶的厄字灯,伸手取了下来。 厄字灯蒙皮上花纹光芒闪烁,显出个硕大的顾字,许洛心里突兀升起一个巨大疑惑。 于秀光口中的顾府主跟厄字灯,或者说跟那疯疯癫癫的白发人,还有那些诡怪究竟是什么关系? 可这猜测委实有些异想天开,许洛自己都没好意思跟任何人提。 若是真的,那也未免太过可怕! 难道说这些诡怪邪物都是一家子,那它们若是联合到一起,那还有驱邪司什么事…… “许洛别想太多,别忘记你的伤势可还没全好,那些晋人可并不好对付。” 见他一直双眉紧锁,寄奴拍碎一枚灵露化成雾气,滋润着他浑身窍穴。 许洛感受到涌入体内的凉意,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体内窍穴经脉下意识吞噬着温和灵气。 他不禁摇头苦笑,好似要把满脑子胡思乱想甩出去。 还是那句话,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 这背后隐藏的东西水太深,他这小胳膊小腿想淌混水,也不怕把自己给淹死! 许洛一把将满脸担忧的小丫头搂进怀里,嗅着熟悉的莲子清香下意识呢喃出声。 “丫头,待这次回来,我们便进驱邪司传承楼闭关。” 随着境界提升、知道的事情越多,许洛愈发有一种危机感,总觉得有一支巨大黑手隐在暗中,把弄着所有一切。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次赶路比起上次速度快了许多,不过才两天左右火熔洞便出现在许洛视线中。 只是此时洞中明显冷清许多,老远见着青牛大车驶近,一个穿着君字短褂的小厮自人群中挤了出来,满脸热情的行礼。 “尊客来了,这次还是住天字房?” 身后正欲上来抢客的众小厮,一听到是熟客顿时心里暗骂,扭头就走。 这段时间也不知出了什么鬼,来往客商一下子减少七八成,此时已近中午大多店铺竟然还没开张。 许洛御使着大车跟在小厮身后,直到进入属于君再来的石洞。 正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的胖掌柜,立即以与他体形极不相衬的速度弹起来。 “哟,你老可算是来了,小余这里有礼,你老请、请!” 胖掌柜一屁股就将小厮挤到一边,径直引着许洛进入旁边支洞,也就是所谓的天字号客房。 小余? 许洛看着他那长与宽几乎相等的体形,愣是没看出究竟哪一点小了。 进入房间后,胖掌柜脸上露出喜悦神色,恭敬行礼。 “影卫余三胖见过许大人!” 许洛笑笑伸拐托起他胖大身躯,毫不费力将他扶起来。 “我也不过是一介校尉,真按官职来算只怕你还在我之上,就别来这些客套虚礼,还是把那些人的情况跟我说说。” 余三胖努力半天还是没能挣开那根木拐,似乎感受到许洛的坚定,他尴尬擦拭几下额上汗珠连忙点头。 “属下听命,那些晋人在三天前曾尝试闯过一次关,可在刘营主的严阵以待下,没能讨得任何便宜只能又无奈退走……” 没想到许洛直接打断他的话。 “也就是说,那些人在血煞符阵下还能全身而退,那又如何确定就是那些晋人探子?” 余三胖脸上露出苦笑。 “大人有所不知,那些晋人身高体壮,天生就是肉身修行的好苗子,修行体系与咱们大相径庭,那么多人一出手全走得肉搏近战路子,这根本就没办法隐瞒。” 许洛这下来了兴趣。 “那可知道数量究竟有多少,境界战力如何?” 难得竟然见到这么多专修肉身一途的对手,他也不由得有些见猎心喜。 “大人,具体境界这个委实是不知道。 不过已经露面的共有九人,暗中应该还留有接应几人,从他们暴露后从容逃走来看,只怕来我大燕境内时间非短,对小螺关一带地形熟悉至极,大人还得多注意这点。” 许洛沉思着暗自点头。 这样看来,这些晋人中肯定有凝煞境以上高手,不然借他们个胆,也不敢如此挑衅。 影卫这些暗探也大多都是普通人,眼前这余三胖称得上一方主事,也不过开灵境,再要求更多未免也太过难为人。 只是这些探子既然已经潜入小螺关,为何还要硬来暴露,难道脑子进水了? “你带我去他们最近露面的地方走走!” 许洛也懒得再跟他客套,知道不管是影卫暗探,还是小螺关右营铁骑,对这些隐在暗中,不正面硬扛的修行人都没有什么太好办法,他索性也不再抱太多希望。 余三胖显然早已接到磐石城那边命令,知道眼前这位小爷恐怖之处。 他对许洛的话没有半分置疑,二话不说便带路朝溶洞深处急奔。 青牛大车辚辚辗压在坚硬石地上,许洛发现两人前行的石洞,竟然不是上回他跟踪余三胖那条。 他心里下意识微凛,可马上又反应过来。 如今两方可绝对称不上是敌人,哪怕这通道内隐藏再多秘密,那也跟他没有多大关系。 见许洛在后边摇头发笑,余三胖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几眼,尴尬笑道。 “大人莫怪,干这行久了,总觉着光亮亮的有些刺眼,也只有走在这乌漆麻黑的地儿才觉得舒坦些,马上就到了。” 许洛一愣,知道余三胖误会了。 他伸指一弹,厄字灯就飘到两人前方亮起红光。 “可别这般说,磐石城百万军民能有如今安定生活,可离不开你们这些藏身黑暗的好汉,比起表面上那些光鲜亮丽,你们反而更值得敬佩些。” 余三胖一见红光吓了大跳,可听到这话却蓦地顿了下,然后重新前行时,脚步明显轻快了几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溶洞 “就是这里!” 余三胖指着地上已经发黑的血迹,朝许洛示意。 许洛朝四周打量几眼,露出惊讶神色,两人不过走了个把时辰,就已经神奇的出现在小螺关城。 眼前小巷空旷无人、遍地狼藉,好似被狂风席卷过一般,刚才经过巷尾处,依稀还有兵士警戒。 他装模作样打量几眼血迹,实则已经暗暗将大黑召了出来。 片刻后,许洛眼中喜色一闪而过,略带几分急促朝余三胖吩咐道。 “好了,三胖你先回去,接下来的事情你插不上手,若是不出意外,明早我就能回来,若是没有,你就直接回禀磐石城便是。” 余三胖很有自知之明,告罪一声就飞速离开。 许洛暂时也顾不上他,大黑除了这处血迹,还在四周残垣断壁中又嗅到了什么。 它朝着许洛无声呜咽几下,然后就朝关门处奔去,许洛脸上一喜,青牛大车飞快追了上去。 城门处众多兵士见着青牛大车狂奔而来,下意识狂吼出声。 城墙上巨大千牛弩立即调转方向,朝许洛瞄过来。 许洛停下大车以免引起误会,将手中身份玉牌扔给城墙后的一名校尉,他相信以夏可抗老成持重性子,肯定已经安排妥当。 果然那校尉接过玉牌仔细打量几眼,立即脸色大变,毫不犹豫朝下方挥手,示意兵士们放行。 许洛朝着校尉点头示意,一黑一青两道流光冲出了小螺关。 小螺峡谷,水帘洞 还隔着老远,许洛便将速度放慢下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晋人竟然如此狡猾,明知道右营在搜寻他们踪迹,竟然就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这只怕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青牛大车缓缓驶近,好几个守在洞口的小厮立即眼睛发亮围了上来。 这回许洛可顾不上他们,一挥手就将几人赶开,然后停在洞口朝里面打量。 没过片刻,一个掌柜模样的陌生中年汉子,便满头大汗出现在他眼前。 “许大人,这、这……” 显然汉子已经联想到了什么,口齿都有些结巴起来。 许洛拄拐跳下大车。 “余三胖正在小螺关,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能通知到他。 你让他从小螺关调一尉铁骑,用最快速度赶来以防万一。 又安慰的轻拍他肩膀。 “不用担心,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里面的熟面孔带出来就好,其他的就交给我。” 见掌柜还有些迟疑,他想了想取出身份玉牌递过去。 “你尽管去做,有什么事情由我一力承担。” 汉子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提灯阎罗竟如此好说话,立时大松了口气,眼中浮出感激神情。 他又不傻,这种情况下许洛还能想到他们这些人,那已经是仁至义尽,一旦惊动那些晋人探子,可想而知会给许洛添多大麻烦。 许洛眼神一扫便明白汉子在想些什么,不由失笑道。 “放心去吧,尽量动静小些,一切有我,这些老鼠也就是藏得好罢了,不然你还真当我大燕十万铁骑奈何不了他们?” 说完他便拄拐往溶洞中缓缓走去,刚走出几步他又想起什么般突然回过头。 “最后问一下,以你的经验,哪一家的客人最为可疑?” “客满楼!” 正在往溶洞中急奔的掌柜一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许洛没有丝毫犹豫,就朝客满楼所属的那处山洞走去。 山洞里面宽阔大厅灯火通明,可人却只有稀疏三两个,显然这段时间小螺关的风声鹤唳,确实吓跑了不少商队。 许洛瞳孔中符文闪烁,视线定格在旁边一个独自喝酒的年青人身上。 这人看起来二十来岁,方正脸、眉间隐带着一丝忧虑。 让许洛惊讶的是,这人就是最为普通的燕人面孔、体形,浑身上下没能看出半点晋人气质。 他恍然明白为何右营搜了这么久,还是搜不到这帮人半点踪迹。 可再精妙的幻术,也肯定瞒不过通幽术。 在许洛眼中,哪里还有什么独自买醉的年轻人,分明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光头大汉,正借着喝酒的由头警惕打量四周,特别是刚进来的许洛。 显然许洛这般毫无遮掩的查探行为,傻子都会察觉到不对劲。 许洛拄拐走到年轻人身边坐下,好似老友相会般朝他肩膀拍去。 “小三你怎会在这里,你可知你阿爹叔伯找你找得多辛苦?” 那年轻人一脸懵逼,一时也摸不清许洛到底是不是真认错人了,可遂即他眼中便闪出惊恐神色。 肩膀上那白皙手掌突兀涌出无边巨力,将他整个人禁锢得不能动弹分毫。 他想要张嘴示警,可许洛看着他的眼睛符文一闪,年轻人只觉得脑中好似有惊雷炸响,整个人立即变得浑浑噩噩。 好一会儿后,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来,可此时他眼中早已只有无尽恐惧畏缩。 这时他哪还不明白,眼前这个残废才是真正扮猪吃老虎的主。 许洛在他肩上轻拍,无形青须直接没入他体内,然后松开手旁若无人的倒了杯酒。 “你若是一直不回去,你猜那些同伴会不会主动找过来?” 年轻人眼神闪烁,看向许洛的眼神就跟白日见鬼一般,可此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许洛将酒倒进喉咙,慢悠悠的夹了口菜,竟然坐在那里大吃大喝起来。 可是等了好半晌,却没有一个人来找年轻人,最主要的是潜伏在洞口的大黑,也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许洛不由得好奇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可既然已经确定人藏在这里,许洛倒是真的不急,索性又让小厮上了一桌好菜慢慢吃起来。 直到外间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喧闹,还夹杂着细微的整齐脚步声,御兵司终于赶到了! 许洛眼睛一亮,所有感知死死锁定在旁边那些山洞,下一刻便有三处洞口几乎同时涌起微不可察的气机波动, 这些晋人当真是狡猾,竟然还分成三队,许洛哈哈一笑。 “寄奴,你堵住最左侧山洞。” 话音未落,厄字灯便被他弹了出去,高悬在第二排中间洞口,腥红烛焰刚刚洒下,山洞中便传来一声凄厉惨呼, 许洛挥出一道气血灌入厄字灯中,烛焰再次暴涨,里面的人惊吼连连,却怎么也不敢去碰触那诡异烛焰。 许洛长吸一口气,身形若老鹰般跃起直扑最上方山洞。 既然已经露出马脚,这些人的底细便肯定再瞒不过通幽术。 下方那两处明显就是诱饵,以寄奴和厄字灯的本事,足以将他们堵在里面,而最难缠的自然是许洛面对的这处山洞。 许洛身形刚刚出现在洞口,一尊几乎挤满整个入口的巨鼎便呼啸砸来,刮起的气机让人扑面生寒。 许洛面色冷漠,身上涌出青黑两色光芒,刚刚还轻飘无力的双腿瞬间膨胀,在地上重重一踏,毫不犹豫一拳砸过去。 轰,整个山洞仿佛都晃了几下,两者几乎平分秋色。 凝煞境! 许洛眼神慎重起来,整个人如同鬼魅般飞窜,竟后发先至再次追上巨鼎,又是一拳砸了过去。 砰,巨鼎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砸了回去。 山洞里面响起一声闷哼,还有一连串怒骂低吼。 许洛身形没有丝毫停顿,身后虚幻凶猿融入身体,如同蛮象般径直接撞了进去。 正守在洞口的一个魁梧壮汉怒吼出声,身躯瞬间膨胀像个小巨人般,手中巨鼎金光变幻化作一柄大锤,迎面就砸了过来。 咦,伴生物还能这般变化。 许洛还是头回见着这般玄奇景象,可此时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不慌不忙的举掌一迎。 咣当,轰隆巨响回荡在封闭洞穴中,震耳欲聋。 可此时巨汉眼中却露出不可思议神情,眼前这个‘小’个子敌人身形竟不退反进,主动揉进他怀里。 这是打算和烘炉宗弟子肉搏,嘿嘿…… 巨汉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蒲扇大巴掌往怀里一掐,就准备将敌人生生捏碎。 可他脸上笑容还没得来及展开,就已经僵在脸上。 一股沛然巨力自胸腹处涌来,将他庞大身体生生抛起,可身体才刚刚离开地面,遂即又感到脚脖处一凉,巨大拉力将他狠狠朝旁边石壁砸去。 砰,砰…… 山洞里其他正欲扑过来的几人,动作齐齐一愣。 委实眼前这一幕太过诡异骇人,只见许洛单手扯着巨汉脚脖,如同抡大风车般疯狂朝地上砸下,那模样就好像抓了只小鸡仔般。 没有人注意到最后面的王沛然,愣了下后眼中狂喜神色便一闪而过。 他毫不犹豫往前一窜,口中怒喝出声。 “混帐,快放下我善山师兄,够种就冲我王沛然来。” 正宛如一尊没的感情打桩机的许洛眼中异色闪过,可嘴里却马上狂笑出声。 “你们这些晋人总算还有个带种的,来还给你。” 那巨汉被当成垃圾般朝王沛然砸来,他怪叫一声,赶紧撤去攻势生怕同门摔着般死死抱在怀里。 可就在这时,紧跟巨汉后面的许洛,朝着他露出一丝冷笑,手掌快如闪电般当头拍下。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宗门 王沛然好似被许洛的速度给吓着般,动作顿了下。 可就是这么一顿,那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巨汉,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利爪一掌拍在脑门上。 砰,脑袋如同西瓜般爆开。 无数血肉四处溅射,这下好似惊醒洞中其他人般,所有人身上气机狂涌,露出本来面目怒吼着朝许洛冲来。 这些人竟然都是通脉境好手。 许洛身上黑光大作,一尊极其丑陋的凶猿虚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 凶猿捶胸咆孝如雷,无边气浪在空中泛起涟漪,将所有扑来身影狠狠撞飞。 许洛手掌去势未消,与王沛然横起手臂狠狠撞到一起。 王沛然骤然惨叫出声,整个人如同木桩般下半身直接没入坚硬石地中,头颅微微垂下已是生死不知。 许洛理都懒得理他,如同虎入羊群般扑入人群中,腥红童孔中符文迸射而出。 四周所有动静瞬间被停滞,所有人动作彷佛都成了慢动作,许洛下意识就要抽刀,可一想到王沛然那古怪表现,他还是抡起拳头砸了过去。 以他现在的战力对付通脉境,那真是横扫幼儿园般轻松。 八名胳膊上能跑马的壮汉,连怒吼都没来得发出几声,通通被许洛轻而易举的砸晕过去。 幸好王沛然的出现让许洛明白事情有变,所以下手还是留了情,这些人通通都只是筋断骨折,晕死过去。 等到所有人全躺在地上,许洛直接冲出山洞往下面看了眼。 只见寄奴正拖着三个壮汉笑嘻嘻往他看来,至于厄字灯则是烛焰一闪,便出现在许洛掌中。 许洛心里苦笑,还是晚了些,厄字灯出手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没人,要么人没了! 他朝寄奴挥手示意带着人上来,然后才走回山洞,将刚才撞倒的石桌扶起来悠然坐下。 “我说,你小子要是再不起来,下面那些人可就全都死光啰!” 话音未落,刚刚还好像生死不知的王沛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一边抱怨,一边好似拔萝卜般将自己身体拔出来。 “你个混蛋都认出我来了,下手还这么狠?” 许洛这会儿倒是真有些惊讶,本以为这一掌下去,王沛然还会昏迷一会,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醒过来,看来自己在进步,别人也没闲着。 “啧啧,这些年倒是大有长进呀!” 王沛然先是检查下刚刚跟他站在一块的三人,确认没死后才放下心来,至于其他人却是瞄一眼便不再理会。 许洛心里一动,露出似笑非笑神情,倒是刚走到门口的寄奴忍不住娇笑出声。 “喏,还给你!” 王沛然看到寄奴,也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还好、还好,多亏寄奴妹子手下留情!” 可他说归说,却是索性连看都没过去看一眼,多多少少有些敷衍意思。 许洛朝他招手。 “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这些晋人混在一起?” 王沛然走到他身边坐下,一脸苦笑。 “说来话长,我现在正在大晋……” 原来当年将他带走的,正是大晋洪炉宗启杵真人,也是他现在的师傅。 自从进入洪炉宗后,身负巨灵体质的王沛然,便得到了洪炉宗的精心培养,这也是他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进入洗身境的缘故。 当然不能和许洛这怪胎比,可放在普通人身上,那已经称得上进展飞速。 大晋与大燕虽是邻国,可是修行界行事却是大相径庭。 大晋修行者与普通百姓间几乎没有交集,倒有些像许洛前世看过的小说传记有些相似。 修行者隐藏在深山大川、福地洞天,几乎少有现世,就连收弟子也是暗中探测资质品性后,才会领入山门。 在大晋,所有修行者都是以宗门形式存在。 其中最为强大的宗门正是烘炉宗,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就连所谓的皇室废立,都不过是其一念之间。 “难道大燕就没有诡怪出没作祟?” 许洛听得目瞪口呆,这几乎突破了他的想象,难道诡怪这东西还认地方,不敢去大晋? 何况安莫山本就隐约是诡怪的源头之一,这怎么可能? 王沛然长叹出声。 “刚开始我也和你一样,压根不敢相信,可是事实胜于雄辩。 诡怪在大晋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可真得极少出现,但也不是说我宗就一定安然无忧。 这世间有阴就有阳、有正就有邪,没有诡怪,却有更加凶残的妖魔,他们也是我烘炉宗最大的敌人!” 见许洛有些疑惑,王沛然接过寄奴递过来的香茶灌了下去,然后才继续解释。 所谓的妖魔,其实也以人族居多,只不过这些人大多是走了捷径、或者修行歪门邪道功法之辈。 虽也是人身,可是下起手来却绝不逊色诡怪半分,甚至动不动就是屠城炼宝之类的。 这对将大晋视为禁脔的烘炉宗来说,自然就是最大的隐患,见一个、杀一个,无数年下来,两方早已结下不可化解的生死血仇。 王沛然随意解释了几句,脸上露出疑惑神色。 “你不是在莫水郡嘛,怎么也来趟这淌混水?” 这下换成许洛哭笑不得,他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大略说了些。 王沛然听得瞠目结舌,看着这位好些年不见的兄弟。 “也就是说,你刚刚一个人就差点将御兵司给挑了?” 许洛尴尬笑笑。 “你也知道我素来心地善良、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哪里会容得下这些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杂碎……” 说到这里,王沛然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神情,许洛自己也有些编不下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嘿嘿怪笑起来。 好半晌后,王沛然才想起什么般笑容顿收。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不算跟两司翻脸?” 许洛满脸莫名其妙,我好好的大腿不抱,脑子进水了才会跟驱邪司翻脸? 王沛然脸上露出意味深长冷笑。 “也幸好你没有如此做,我那便宜师傅启杵真人可是合气境大老,可你知道,他为了将我带出大燕付出什么代价吗?” 不待许洛回答,他又伸出三根手指头。 “整整三株千年灵药!” 许洛差点骇得跳起来。 倒不是为这三株灵药吃惊,可这后面代表的意义有些骇人,意味着合气境大老在大燕境内也得按规矩行事。 这一下,他心里如同大冬天被人淋了桶冰水般,这段时间有些飘浮的心思一下子沉下来。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千万别飘,苟着、活着才最重要。 好半晌后,许洛才长吁口气,笑着转移话题。 “我这边不用你担心,倒是你这次来大燕究竟为了何事,弄成这样还能回去交差?” 王沛然无奈摊手。 “这可怪不到我头上,奈何敌人太过强大,我能将自己师兄弟带回去,那已是托天之幸。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才迟疑说道。 “不过这次的任务,宗门那边很是看重,就算这次失败,后面肯定还会有高手前来,这趟浑水你最好还是别碰。” “放心……” 许洛正要说些什么,可这时心湖中明字符却突兀闪烁几下,他心里一凛,面上露出好奇神色。 “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知道你们这么多高手不请自入,犒京那些大人物但凡还要点脸,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说真的,具体目的我们还不太清楚,好像是找个人,或者什么东西?” 王沛然自怀中取出个阵盘模样东西抛了抛。 “只要那东西出现在附近,这阵盘就会有动静。” 这阵盘一出,许洛心里就大叫不妙,一直被他扔在车厢的那块阴煞碑,突然疯狂窜动,眉心青竹虚影自发悬浮而出,才勉强将其重新镇压。 可表面上,许洛却是直接嗤笑出声。 “我又不傻,惹不起难道我还躲不起?倒是你,在烘炉宗到底混得怎样?” 王沛然下意识看向那被两人联手活活阴死的巨汉,冷笑出声。 “宗门对外虽以烘炉为号,可实则内里分成烘炉、巨鼎、神足三峰,各峰以首座为尊,其下少宗则为宗主候选。 我与三位师弟正是来自烘炉峰。 这些年,原本执宗门牛耳的烘炉峰早已没落,大权落于巨鼎峰手中,就连下一代宗主也以巨鼎峰的善为师兄最有希望。 我这烘炉峰新鲜出炉的少宗,自然就成为了某些人眼中钉。 这傻缺善山就是善为此行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这一路上我早已忍耐多时,迫不得已只能借你做刀一用。” 他说得理所应当,许洛也觉得天经地义,做兄弟,不就是这般拿来用的嘛! 许洛想了想,突然笑眯眯问了句。 “所以就只有刚刚你小心检查的三人,是你烘炉峰弟子?” 王沛然下意识点头,可又突然明白过来脸色大变。 “别……” 可他快,许洛动作更快! 帮人自然要帮到底,他腰间柴刀宛如匹练般在山洞一卷而回。 噗嗤…… 一连串漏气轻响陡然在幽暗山洞中响起,那些还在昏迷中的烘炉宗弟子,连声惨叫都没发出脖颈就被砍断大半,鲜血如喷泉般溅射老高。 第三百三十九章 提醒 王沛然脸上露出惊恐神色,慌张朝上方望去。 “你这混帐闯大祸……咦,怎么没有……” 他嘴里呵斥话语还没说完,嘴巴就再也合不拢,好似见到什么极其不敢置信的事情般,疑神疑鬼的打量着四周。 什么东西没有? 许洛心里一动,看着将整个山洞笼罩得严严实实的无形青须,顿时明白过来。 这次只怕是弄巧成拙…… 也罢,正好见识见识烘炉宗的手段,青须悄无声息露出个缝隙。 这一下惊变陡生,壮汉尸体上那些还在往外喷涌的鲜血,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般在空中凝聚成一尊巨鼎幻象。 一股浩瀚气机凭空在山洞中生成,将两人压制得险些连气喘不过来,王沛然脸上满是苦涩恐惧。 “原来真有锁念追魂这种诡异神通,快……” “什么人,胆敢……啪” 一道苍老霸道声音刚刚在两人耳边响起,便又跟断线般戛然而止。 王沛然已经听出这声音正是巨鼎峰峰主,也是烘炉宗现任宗主启道真人的声音。 可下一刻,他就直接张大了嘴巴,眼睛更是差点凸出来。 一道长鞭模样的气机如同抽陀螺般,将那巨鼎幻象抽得粉碎,启道真人连惯例狠话都没放完,就直接湮灭在空气中。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许洛一脸好奇问道,此时山洞中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王沛然呆愣片刻终于回过神来,可此时他看向许洛的神情,却莫名有些复杂。 此时他哪还不知道,一切都是许洛在其中做的手脚。 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与自己同为洗身境的许洛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启道真人可至少是合气境,甚至还要更高。 许洛悄然感知着,枉生竹传来的欢呼雀跃情绪。 按王沛然所说,烘炉宗宗主至少也是合气境,甚至更高阶的存在。 这样的大人物许洛到现在为止连见都没见过,不敢妄自揣测,可却知道肯定是非同小可的大能。 可现在其灵识化身,却连枉生竹一击都承受不住。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与枉生竹都已经成长到一个崭新高度。 好半晌后,王沛然好像终于接受现实般摇头苦笑。 “算了,反正也从来就没有看透过你小子,随你吧,只是日后若是再遇到这些宗门弟子切莫大意。 据我所知,在大晋稍有些实力本事的宗门,都会在外出弟子身上种下类似于“锁念追魂”的神通秘法。 这玩意儿要么附有宗内大能的灵识神念,要么就是各种恶毒诅咒,不死不休,极其难缠。” 说起正事,许洛也脸色慎重的点头应承。 这时他才想起来,若是只剩烘炉峰这几人回去,似乎王沛然也不好交差。 可王沛然好像看出他的担心,脸上露出冷笑。 “啧啧,连宗主大人灵识分身都是一击而灭,我一个小小洗身境弟子又能如何? 至于为何不杀我烘炉峰弟子,这等高人又岂是我能猜测的?” 许洛自然知道绝没有他说得这般简单。 可看着王沛然成竹在胸的神情,显然烘炉峰也非是那般好欺的。 当年初见时他就知道,王沛然此人属于面带猪相、心中嘹亮那种阴险孩子,若是谁把他当傻子,那他自己才是个大傻子。 这时外边已经隐隐传来轰隆隆脚步声,显然许洛这边好半晌没有动静,御兵司的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 许洛不舍的看王沛然几眼。 “行了,先把你的人弄醒,我去把外面的兵士调开……”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可刚走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张丝帛地图摆在石桌上。 “你来看看,烘炉宗山门具体在大晋什么位置?” 这处地图是于秀光年青时游历所制,可以他当时的境界肯定接触不到烘炉宗,所以上面只有大晋主要的州郡城池。 王沛然凑过来看了一眼,下意识赞叹。 “好精细的地图!” 说完他手上灵气一涌,便在大晋一处叫寂寥原的地方留下印迹。 手刚要缩回他又想起了什么,在界海彼岸那大片空白处画出‘八斗、奇云’两个名字。 许洛眼神一凝,可王沛然却直接摆手阻止了他的发问。 “别问,我能说的已经全告诉你了。” 许洛陡然沉默下来。 他听得很是清楚,王沛然刚刚说的是能说的,那也就是说,还有他知道却不能说的东西? 正当他沉思时,王沛然却突然又说了句。 “许洛,要不你干脆也来烘炉宗,到时咱们两兄弟联手,任谁都得咱跪下。” 许洛一愣,还别说这提议真挺有吸引力的。 烘炉宗明显就是以炼体为主,最是适合许洛、王沛然这种话不投机,就喜欢抡拳头、捅刀子的货色。 可许洛马上又知道这想法,委实有些异想天开,他顿时满脸苦笑。 “烘炉宗连天厌之体也收?” 王沛然脸上刚泛起喜色陡然僵住,倒是忘了这茬,他犹自死鸭子嘴硬咕哝。 “事在人为嘛!” 许洛哪还不知道他压根也没什么把握,只能无奈摇头。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你赶紧走,不然被御兵司的人看到又有的麻烦。” 王沛然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他自怀里取出个小巧玲珑的玉船凋饰,往空中一抛。 嗡,玉般瞬间膨胀至屋子大小,几乎撑到了山洞顶部。 许洛正要往外走的脚步顿住,满脸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见到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沛然心里狠狠出了口恶气。 “傻了吧,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土包子,兄弟若是有机会,跳出大燕去看看吧!” 许洛回过神来,一拐抽在他肥大屁股上。 “滚,还不赶快将你这些渣渣同门搬上去滚蛋。” 王沛然听出某人口中,快要溢出来的羡慕嫉妒恨,嘿嘿怪笑着就把三个同门搬上了玉船,可嘴里还是解释道。 “这东西叫符船,是模彷烘炉宗的镇宗法宝雷光梭而制,虽然只是一次性东西,可只要一经摧动,瞬间便可达百里之外。” 法宝? 多么熟悉的名字,许洛有种错觉,彷佛大晋才是他认知中那个奇幻的修真世界。 一时间,看着玉船他竟有些呆住了。 王沛然忙完后,跃上玉船想了想又意味深长叮嘱出声。 “许洛,绝灵域很大很大,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是冰山一角。 以前的我们就像是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总以为自己看到的天就是整片苍穹,可实际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好像在组织措词,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叹息一声,看向许洛的眼神竟带着几丝怜悯。 许洛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很明显王沛然是知道了什么,却又不能直接告诉他,这才会反复侧击提醒。 再想及自己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恐怖猜测,许洛心里不由得不寒而栗,可面上却仍旧笑骂出声。 “弄好了就赶紧滚,回去后好好把本事学一学,希望再见你时能叫你一声宗主大人!” 王沛然翻了个白眼,又深深看了许洛几眼,不舍之情一闪即逝,然后嗡的轻响传来。 许洛只觉得眼前电光一闪,那艘玉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通幽术都没能察觉它丝毫痕迹。 “许洛……” 寄奴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喧哗,忍不住叫了一声。 许洛从沉思中惊醒,不禁自嘲笑笑,现在自己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有那时间不如早点回去闭关修行。 他朝寄奴安慰笑笑,身形几个起跃便飞出山洞落在刘行伍身前。 “刘营主,那些晋人探子已经全部伏诛,后面手尾就全给你处理,我就先回磐石城了。” 这位刘营主也是个妙人,许洛这么一说,他好似没有半点怀疑般恭敬行礼。 “许校尉放心,御兵司做这些琐碎事情那是理所应当,待什么时候回磐石城,老刘再去找许校尉喝酒!” 许洛深深看他一眼,刚刚玉船破空遁走,那些兵士没能察觉还情有可原。 可是刘行伍掌控大军煞阵,本身境界也不低,不可能一点也没发觉,可此刻他就好似什么都不知道般。 青牛大车辚辚驶来,许洛坐上车辕终于还是回头提醒了一句。 “以后这些人不会再来了!” 刘远山粗犷脸上愣了下,然后露出发自心底笑意,再次行了一礼,目送着大车逐渐消失在溶洞中…… 沙七息手一抖,墨汁在纸上涂了个大黑点。 他偷偷瞄了眼旁边睡得正香的于秀光一眼,脸上泛起一抹坏笑,笔尖在黑点上狠狠加了几笔。 这孩子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天赋的,廖廖几笔,一头活灵活现的乌龟便跃然纸上。 正当他暗暗把那乌龟想象成某个坏老头面孔时,一声轻笑在他耳边响起。 “啧啧,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意有所指呀!” “许大哥,你回来了!” 一听到许洛熟悉声音,早已被每天识字习文折磨得头昏脑胀的沙七息,将手中笔一丢。 他回过头见着许洛正慵懒靠坐在车辕上,正满脸古怪看着那只乌龟,顿时欢呼出声就要扑过来。 第三百四十章 奇鱼袋 冷不丁,一声冷哼在沙七息耳边响起。 “你今日功课做完了?” 于秀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双眼,别看他收徒时温和慈祥,可这段时间对沙七息却是没有半分娇惯的意思。 搞得沙七息现在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下意识打了个冷战,他小脸一塌,可怜巴巴看着许洛希望能救自己脱离苦海。 可没想到,许洛干脆利落一摊手。 “别说你只叫我大哥,就算你管我叫爹,在传道授业这事上,那也得听你师傅的!” 他不可管这闲事,于秀光这明显是对沙七息真上了心,才会这般严厉管教。 这对小七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不是说笑的,沙七息那几个响头磕下去,就代表着他的命运已经和于秀光彻底绑在一起。 沙七息愁眉苦脸哀叹一声,又只能老老实实走回桌案前,一扳一眼画起了蚯蚓。 嗯,总比某人的鸡爪印好些! 于秀光懒洋洋站起身,一步三摇晃到车辕上。 “那些晋人都杀光了?” 许洛一脸骇然看着他。 “难道小子在司正心里就是这般嗜杀之辈?” 可于秀光却连眼睛都没睁开,他这般惺性作态真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老头子估摸着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以你小子性子,大把财货放在别人身上那晚上只怕都是睡不着。 既然来都来了,那择日不如撞日,老头子就先把帐还了吧。” 许洛嘿嘿讪笑两声却也没有拒绝,大车朝着后院的炼宝堂驶去。 于秀光还没忘记回头,幽幽叹气出声。 “既然你这般喜欢乌龟,那今日就把《龟息法》抄上十遍,晚上师傅来检查。” 见着沙七息那痛不欲生的小表情,许洛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起来。 大车辚辚而行,许洛惊讶发现这才一个月不到,往日里冷冷清清的驱邪司,明显多了几分人气。 这一路走来已经多出不少朝气蓬勃的生面孔,就连院墙边胡乱生长的杂草,都已经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 于秀光眼睛半闭,却又好像什么都能看见般,老脸露出一丝感慨。 “这场景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了,无论如何老头子这次也欠了你小子大人情。 接下来御兵司那边只怕几年都翻不过身,前些日子,严矮子竟然还嚷嚷着要重开潜龙阁,啧啧……” 许洛含笑看着这生机勃勃一幕,竟也有几分发自心底的愉悦。 无论如何,他总归是驱邪司出身,当初硬扛将军府时委实没想这么多,这也算是无心插柳。 两人很快来到位于地底的炼宝堂,由于要借用地火,这类炼器场所大多都是修筑在山腹地底。 于秀光打开尘封已久的石门,当先走进去。 “此地已尘封近十年,当初刚来时那热闹景象,现在仿佛还历历在目,可现在…… 哎,你说这些年,老头子到底做得是对是错?” 此刻于秀光老脸上隐约有着几丝后悔不甘。 自从将军府一战,他明显已将许洛当成同辈中人来看,此刻心神激荡下,竟吐出了一直纠结与心的苦闷。 “按你老的说法,造成这一切大半责任应该是界海那些人……” 许洛原本想要安慰几句。 可想到自家刚来驱邪司见到的那凄凉模样,这老头子好像也确实脱不开责任,违心话语一下子变成了打哈哈。 “呃,好像你老也没得选哈。” 于秀光气得直翻白眼,索性也懒得理会他,一瘸一拐将厅中长明灯点燃,走到一处宽阔石室前。 “将那大车驶过来给老头子好好瞧瞧!” 于秀光一边说话,一边自怀里取出个巴掌大皮囊,往旁边石台上一倒。 哗啦啦,百香木、千丝玉、白罗金…… 一大堆灵物宝材在石台上几乎堆成了小山,许洛惊叫出声。 “储物袋!” 此刻他看都没看地上那些天材地宝一眼,只是眼冒绿光死死盯着那小皮囊,恨不得就直接抢过来。 于秀光莫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就要把皮囊塞入怀里。 可在许洛那好似要杀人夺宝的可怕眼神下,他犹豫片刻还是将皮囊递过来。 “什么储物袋老头子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不过是只奇鱼袋而已,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么?” 说是这样说,可于秀光此刻神情明显带着几分自傲矜持,一副看乡巴佬的作态。 许洛一把接过皮囊,这东西就像个装满水的气球,捏上去软绵绵的很是舒服。 他灵识一触,便轻而易举进入到皮囊内部,里面空间倒是不小,差不多有丈许方圆。 可这东西跟他认知中那人手一个的储物袋,似乎有些偏差。 至少他一个外人此刻灵识进入袋中,没有半分阻碍,就好像开门做生意的暗门子般,谁都能来插一脚。 在手中翻来覆去摸索好半晌,许洛这才恋恋不舍还给于秀光。 “这究竟是个什么宝物,为何小子从来没见过,甚至典籍中都从没有记载过?” 于秀光略带几分傲骄的接过皮囊塞入怀里。 “那是因为这奇鱼袋本就是老夫所发现的,就连名字都是老夫所取,而这东西又极其稀罕少见,不是机缘逆天、洪福齐天之人压根连见都没见过。” 老头这话说得稍有些凡尔赛,可谈到气运一事,许洛却委实不知该怎么反驳。 于秀光得意够了,这才跟他解释了几句。 这东西本是界海深处,一种奇鱼精怪身上独有之物。 奇鱼数量极少,自出生起就只生活在深海地界,且一旦成年就至少是灵阶精怪。 只要想想就知道,在界海那个鬼地方,大燕也就是靠着万珠群岛,才勉强在近海地界有几分存在感,又有几人会脑子不清醒进入深海,还得碰到稀罕至极的奇鱼? 于秀光好似陷入到往昔回忆中,眼中满是感慨神色。 “这东西严格来说就是奇鱼的肺囊,也就相当于它们本命物一样。 这个奇鱼袋,还是当年我机缘巧合救下一头灵级奇鱼得到的。 据我所知,界海詹大头那几个老不死的,在界海呆这么多年也就得到过一只,里面空间还小得可怜,仅有几尺长宽,就这还被整个归正派当成了宝贝。” 许洛听得暗自咋舌,索性断了从这老狐狸手里得到奇鱼袋的心思。 他不舍的在于秀光腰间剜了几眼,恶声恶气催促。 “寄奴出来,收账了!” 一听到有进账,寄奴几乎是瞬间便从车厢里钻出来,眼神就没有离开过那堆灵物小山。 于秀光不屑撇嘴。 “老头子可是先跟你说清楚,这里面可是包括这次炼制所需的灵材,老头子出手就算是还你人情,可行?” 许洛正是心中羡慕嫉妒恨的时候,闻言想都没想就反驳出声。 “这可不太地道,当初说好我取一次大车升级所需灵材,那要是按你这说法,这些灵材不够怎么办,难道还要我来掏灵露垫吗?” 于秀光差点没跳起来。 “啧啧,你这破伴生物不过黄阶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晋升天阶,这么多灵材都占去御兵司库房三成,难道还不够?” 许洛才不会上这老狐狸的当,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 于秀光被他看得愈发心里没底,赶紧绕着大车转了几圈。 “你先散去灵光防御,让老头子好好看看。” 青牛大车浑身闪烁的毫光瞬间隐去,大黑自车厢中跃出亲热拱着许洛大腿。 于秀光看它一眼便没再理会,眼中好似有旋涡转动,上下仔细扫了大车几眼,口中啧啧称奇。 “哟,这么多灵药你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可看着看着,他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无比,惊呼出声。 “咦,你这伴生物怎么如此古怪,以前是不是融合过空间类灵物?” 许洛神情极其古怪,看来这老头子确有几分本事,当年大车融合过石镜后,空间就足足膨胀一倍有余,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一见他神情,于秀光哪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许洛给坑了,他咬牙切齿说道。 “你融合的那件空间灵物品阶可不低,如此一来升级时消耗的灵材至少多出五成,我、我真是信了你个邪!” 本来青牛大车就属于体形极大的那类伴生物,再来这么一出,御兵司这么多年辛苦积攒的灵材,几乎这一次就能消耗掉三成。 这让还指望着用这些财物来打翻身仗的于秀光,如何不气? 可以许洛的性子,这都快煮熟的鸭子难道还能让它飞走? 再说了,小爷凭自己本事抢来的东西,难道还不能用?他都懒得回答,只是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作态。 于秀光现在对他委实有了几分忌惮,见许洛不肯上当,他脸色变幻一阵终于长叹出声。 “算是老头子上辈子欠了你的,要炼制也行,不过这次全程你都得留下帮手才行。” 见许洛还想说什么,于秀光也恼火了。 “你这小子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玄阶灵物也不是地里大白菜,想有便有。 我告诉你,你这大车至少需要一个月不眠不休炼制,你是怕我这老胳膊老腿死得不够快?” 第三百四十一章 炼制 只要实际好处到手,许洛这种人本就属狗的,脸上立即便露出讨好笑意。 “成、成,这些都是你老说了算,那我就先去把里面灵药处理下,明日咱们就正式开始?” 于秀光还是一脸肉疼不悦神情,不耐烦的挥手让他赶紧走。 许洛嘻嘻一笑,带着寄奴就走了出去。 两人直接来到平安商号,这里自从巡风尉血洗排帮后,再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清净至极,两人忙活一晚上才将所有灵药移植出来,连枉生竹都留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许洛将寄奴留在平安商号,独自再次来到炼宝堂。 出乎他意料的是于秀光竟还呆在那石室里,遍地脏乱景象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最中心地火炉甚至已经引出丝丝炽白地炎。 见他过来,于秀光一改往日慵懒猥琐,老脸上全是慎重肃穆。 “你将伴生物上灵光撤去,还有这次准备炼制什么核心符文……”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许洛从怀里摸出张绢纸打开,上面画的是两房一厅套间装修。 于秀光看了眼,嘴巴就张得老大,咋地,这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昨天他就注意到车厢内布局,似乎格外古怪不同,这会儿再看着那足够躺下两个人的椅子,还有那什么席梦思都是些啥玩意儿? 这个叫空调的玩意儿倒是好说,弄个炙炎符阵就行,可还有间房竟然打算刻满聚水涤灵符阵,这是什么鬼,真打算做药园子? 这是生生跟个蜗牛般,把宅子背在身上片刻不离呀! 于秀光深深长吸口气,生怕已吐至唇边的败家子三个字,会忍不住骂出来。 这可是玄阶伴生物,这小子就不怕遭天谴么? 可许洛脸上坚定神情,又让他将劝说话语全咽下去,他长长叹息一声。 “那便开始吧!接下来一个月你尽量不要离开。” 随着他的这句话响起,地炎忽得大作,青牛大车缓缓落到炉子上方…… 大燕多雨,特别是每年的春末夏初之交,老天爷就跟漏了大口子般,肆意朝苍茫人间倾注着瓢泼大雨。 朦胧雨丝中,犒京城就好似一尊盘踞在清洛原上的巨兽,正时刻守护着这块丰腴肥美之地。 发源自安莫山的清水河与洛江两道水脉,如两条长龙般将大燕的首善之地拥在怀中。 再加上挡住界海方向诡风的房山山脉,犒京城可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得。 自大燕立都之时起,便是唯一丁口超过百万之数的巨城。 随着这些年各地诡怪作祟愈演愈烈,这座巨城也愈发炙手可热,此刻用人流如织、寸土寸金来形容那绝没有半点夸张。 可无论这座城池其他地方如何喧嚣纷扰,位于北城的皇城却是永远那么清静幽深、富丽堂皇。 此刻勤政殿里灯火通明,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正伏案写着什么,在下方还跪着一个身着玄甲的青年。 天空上猛然响起一声惊雷,中年人仿佛被惊醒过来,抬起了头。 他面颊清瘦,眸子幽深宛如平静大海般古井波,正是大燕皇帝夏长青。 他不疾不徐放下手中玉笔,朝下方青年看去。 “听说我那位十三哥在磐石城做下好大事情?” 青年没有抬头,反而伏得更低了些。 “启禀陛下,通奏司、御兵司皆有消息送达,不出意外,此时磐石防线啸风骑应该已经在夏可抗的掌控之中。” 他声音有些沙哑,好像嗓子被人割过一刀般,说完他双手高高举起几封折子。 “玄玉你先起来,都说过多少回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生分?” 夏长青脸上现出无奈之色,可下方青年却好似被惊住般浑身一颤。 “玄玉不敢、不敢……” 可口中说着不敢,他人还是站了起来。 “折子朕就不看了,玄玉你给简略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当初在犒京时怎么没看出来这位十三哥还有这份本事?” 玄玉终于抬起了头,漆黑瞳孔看着上方夏长青闪过狂热崇拜神情,可惜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庞却是疤痕纵横,看上去极为骇人。 “喏!” 玄玉偷偷打量上首一眼,又赶紧将头低下,好似已经习惯这般作态。 他口齿清晰的将磐石城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除开跟许洛有关的事情,其他场景竟是详尽无比,犹如亲历一般,说完后他又再次跪倒在地。 “至于这一场大战中那位至关重要的人物许洛,战力远超其境界。 臣下推测其有某种极其恐怖的探测神通,没敢让通奏司探子过于靠近,所以其具体情报就极为简略,还请陛下恕罪!” 夏长青听完后一直没有说话,反而在殿中缓缓踱步,好半晌后才停下脚步。 “这位许洛,可是几年前在莫水郡得罪了于老头的那位?” 玄玉眼中闪过敬佩神色,点头应道。 “正是,崇元十年此人方才入得莫水郡潜龙阁,此后便如同潜龙出渊,一发不可收拾,修行进境增长极其骇人,至今不过十年时间就已经是洗身境。 伴生物为一辆青牛大车,至少有两件灵物随身,肉身强悍无匹,战力几可比肩凝煞境。 这样的年青人即便放在犒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玄玉这人明明年纪也不大,可称呼许洛时一口一个年青人,却没有半分违和感。 许洛的经历委实有些出众,就连他语气中都有些惊奇。 夏长青可是熟知这位小老弟严肃谨慎性子,不然也不会让其年纪轻轻就执掌皇室耳目通奏司。 察觉到他心情竟罕见的有些起伏,夏长青也不由得露出感兴趣神色。 “我大燕竟有如此出众才俊遗落乡野,你这通奏司可有些失职呀!” 玄玉下意识又要跪下请罪,夏长青以手抚额,头痛的一挥袖便将他生生定在原地。 “你现在年纪越大,越来不好玩了,你小时候可也是敢冲着朕撒尿的主……” 可见着无论他怎么说,玄玉还是那副扑克脸,连丝毫表情都欠奉,夏长青也只能哭笑不得摆手。 “行、行,随你,都怪宗人府那些老家伙,把你都给教傻了,这次老家伙又怎么说?” 情报既然能传到他这个皇帝面前,宗人府那边肯定也早已知晓。 按大燕惯例,若是普通朝堂政事全权由首相府处置,关于修行人的事情一般都会先由宗人府拿出处理意见。 果然玄玉马上垂首回答。 “族老的意见是先拉拢为上,刚好此人已经是洗身境,若是还这般游离于各大势力家族之外,只怕连凝煞所用浊煞都寻求不得,再加上皇室正统名份,也有很大把握。 可虑的是,此人好似与当年败走界海的归正残余走得有些近。” “归正、归正……” 夏长青仿佛被两个字勾起了心绪,一时间眼中竟有些恍惚,可转瞬间他又回过神,重新坐回上龙椅。 “莫水郡那边还是古思炎那个疯子坐镇,上次于老头派出巡阅使去找麻烦,却只闹了个灰头土脸回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有一说一,归正派当年还是出了些人材,包括那位一力支撑界海防线大局几十年的詹言。 不过这些年,于瘸子窝在磐石城整日装疯卖傻,古疯子这位三杰之首,却留在中州这样的安稳之地打算颐养天年? 这也示免太对不起他当年偌大名声,还是让他动一动吧!” 说到这里,夏长青好似所有话都已经说完,又重新执笔伏案写写画画。 玄玉等了半晌见他没有丝毫动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知机行礼就要朝外退去。 可没等他转过身,上首夏长青又好似自言自语般呢喃出声。 “那位许洛能以残废之身走到今天,也算可造之材,就让他来犒京见见。” 玄玉脚步顿了下,恭敬跪下行礼。 “臣下遵旨!” …… 一个月时间转眼即过,炼宝堂大门突兀打开。 正在外间打扫的年青人先是一愣,然后想起了什么露出狂喜神色,扔下扫帚朝着黄辰尉驻地方向跑去。 “严大人,大门开了、大门开了……” 还没等他冲进驻地,听到动静的严高已经自门中狂奔而出,自年青人身边交错而过时还不忘跳起来拍拍他肩膀。 “做的好,这次我老严记你一功!” 话音还未落,他人已经消失在年青人视线中。 许洛看着苍穹上有些刺目的烈阳,不禁恍如隔世。 真说起来,他以前也不是没闭关过这么长时间,可那时有寄奴陪着,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感,可这次跟个老狐狸整天呆在一起,倒是真真有些心累。 “走、走,像根门柱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还祸害得老头子不够?” 身后传来于秀光有气无力,好像随时都能咽气的声音。 许洛知道老狐狸这模样十有八九是装的,可此刻他下意识看向挂在腰间一个小巧精致牛车装饰,眼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感激神情。 相比于玄阶灵物其他那些神通手段,他反而更加看重这大小随心的变化。 第三百四十二章 玄阶 随着许洛境界提升,遇到的敌人也愈发难缠棘手。 青牛大车那般庞大体型就是个天生靶子,就算有枉生竹这道保险,可若是次次都有高手在大车中招,那只怕傻子都知道其中有鬼。 许洛想了想绅指一弹,两枚晶莹灵露便朝于秀光射过去。 刚刚还半死不活的于秀光立即眼神一亮,没有半点谦让意思就接入袖中,甚至还可怜巴巴的看着许洛,恨不得他再弹上那么一两次。 原本他也没太过在意许洛取出的灵露,可直到某天在炼制过程中吞服了一枚,这下他差点就打算用奇鱼袋来换了。 许洛取出的灵露与其他灵露,外形并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内中蕴含灵气之精纯却足足是其他灵露的两倍以上。 而且于秀光直觉感到,这些灵露好像还有着其他玄妙在内,连他暂时都没能看透,也难怪他做出这般渴求表情。 可惜这副作态许洛这个月都不知见过了多少回,他直接嗤笑出声。 “司正若是真这般想要灵露,小子早已有言在先,你那奇鱼袋不如先借给小子玩两年。 反正哪天你一蹬腿闭眼,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七息的,到时我这做大哥只要发话,还不是任由我把玩?” 于秀光哪怕此时有求于他,也不禁被这混帐话气得直翻白眼。 他看了眼正狂奔过来的严高,没好气冷哼一声身形晃动就消失在原地。 咚,严高敦实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满脸惊愕看着于秀光骤然消失的身影。 “司正这是怎么一回事,累坏了急需补觉?” 许洛对这位耿直老大哥也有些无语,拄拐走到他身边轻笑出声。 “怎么,难道这么久没见面,我这个兄弟还不值得大哥请顿酒?” “要喝酒什么时候不行,不过你那位夏大哥,哦,现在应该叫夏军主还在议事殿等你,你确定不先去看看?” 毕竟夏可抗现在身份不一样,严高原本还想请示于秀光一声,可见他不知什么原因出来就跑,也只能无奈请许洛过去一趟。 “犒京城那边圣旨下来了?” 许洛惊讶于崇元帝的速度,看样子犒京那边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可是,他现在找小弟做什么?” 他疑惑,严高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个月于秀光与许洛两人闭关炼器,驱邪司事务几乎全压在他身上,可没把他累得够呛,此刻闻言立即没好气的抱怨。 “你自己去议事殿就成,我得先去见见司正,眼看着这些日子咱们驱邪司愈发欣欣向荣,可不能再让他老人家跟以前一样,天天装睡。” 两人之间关系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严高叮嘱几声便朝着后院方向奔去。 许洛也不着急,见严高神情有些憔悴可精神却很是亢奋,明显有些乐在其中意味。 他摇头失笑,拄拐朝议事殿慢悠悠晃过去, 守在门口的兵士老远就见着许洛走近,众人脸色顿时齐齐一变,连腰板都挺得笔直许多。 许洛心里暗笑,现在他在这些兵士中的名声可谓是恶名远扬,估计那劳什子提灯阎罗之名已经是人尽皆知。 他朝着兵士们点头示意,便径直走进大殿。 正在往外急行的夏可抗一见他身形,速度立即缓下来。 “小洛你可算是出来了,再不出来我都快差点去砸门了。” 听到他这般打趣,许洛心里松了口气,看样子是好事! 两人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夏可抗知道许洛刚从炼宝堂出来,肯定心神俱疲也没耽搁,直接自怀里取出份明黄丝帛递过来。 “喏,这是犒京那边专门给你的,你先看看!” 许洛也不禁好奇起来,一边伸手打开丝帛,一边笑道。 “是你那位便宜皇帝兄弟,夏大哥你不是把事情已经瞒下大半,怎么还会注意到我?” 夏可抗可不想他误会,满脸苦笑解释。 “这可怪不得大哥,你也知道以夏家顶级驱邪家族的权势,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认真起来,大燕还真就没多少事情能够瞒过他们的。” 顿了下他又迟疑道。 “以前还在犒京城时,便隐隐听过宗人府有个通奏司,极其神通广大、专职巡风侦查,被皇室倚为耳目爪牙。” 许洛心里无声自嘲,自己这当真是修行修得脑子都傻掉了,像锦衣卫这种机构哪朝哪代没有? 他在丝帛上扫了几眼,又递给夏可抗。 “夏大哥也看看,啧啧,咱们这位崇元陛下可是真大方,直接就是总司巡风使砸了过来。” 夏可抗脸色一下子大变,不敢置信接过丝帛一目十行。 若不是对这流程印鉴熟悉无比,他都会以为这是假冒的圣旨。 确实是征召许洛为犒京总司巡风使,这可是个清贵位置,几乎称得上是钱多事少、位高权重,仅在驱邪司大司正于威之下。 可问题是,大燕哪个修行人不知道,皇室对驱邪司仅仅只有名义上的管辖权。 特别犒京总司,那几乎就是于国公的天下。 崇元帝这样送个人过去,估计不用十天半个月,只怕就得被某头不知名诡怪诛杀,这不是打算送许洛去死么? 夏可抗闷哼一声,伸手就要将所谓的圣旨撕掉,许洛一伸手便拦住他。 “夏大哥先别发火,崇元帝能在般溃烂世道维持大燕稳定,岂会如此无智。 就算想要小子的命,也不会使出这般一眼就能看穿的手段,他就不怕我转头就投向于国公那边? 除非,他料定我不得不去,也不敢不去! 可小弟也委实没想到,他凭什么有如此大把握……咦,最近莫水郡那边可还安稳?” 要说许洛唯一的软肋,可能就是三河堡那些亲人,可这事外人又怎么能看透? 许洛自从走出三河堡之后,就强忍着骨子里的挂牵,从来没有回去看过一眼,这怎么也不像在那里有着牵绊的人! 若是按绝灵域绝大多数修行人的观点来看,他一个弃婴压根就是无父无母。 唯一的义父还早早死在诡怪手中,就剩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妹,哪里还会有什么感情在? 夏可抗摇摇头。 “自从前几年,那位总司巡阅使狼狈逃回犒京。 莫水郡这些年几乎就是风平浪静,连诡物潮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司正古思炎听说还已经闭关打算冲击新的境界。” 想了半天,许洛也没想个所以然来,索性只能先暂时放到一边。 他拿起明黄丝帛看了看,想扔掉又好似看到什么稀奇事般,惊讶出声。 “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倒也是个妙人,竟然连上任日期都是空白!啧啧,这是打算随我心意?” 夏可抗湊过来看了眼,见日期那地方果然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拿着这份旨意,许洛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跑到驱邪司去上任,这时连他也有些懵逼了。 许洛想想还是将旨意收进怀中,朝着夏可抗歉意笑笑。 “倒是麻烦了夏大哥,不管他,这事就先放放再说。 小子今日出关还得先回平安商号一趟,寄奴那丫头只怕早就等的着急,我就先告辞了。” “行,咱们之间还客套什么,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犒京那边我帮你留意着,若是有什么异动定会第一时间告知。” 许洛朝他拱手行礼算是谢过,目送着夏可抗离开,大车这才飞快朝清水码头方向驶去。 刚才的话,他没有半点敷衍夏可抗的意思。 他现在心里确实什么都不想多想,只想早点见到寄奴那小妮子。 幸好清水河码头离着磐石城也没多远,不过半个时辰许洛便出现在平安商号门口。 好似心有灵犀一点通般,他刚刚出现在门口,厚重木门便吱呀打开,寄奴正梨花带雨的倚门而笑。 “你想吃些什么……” 许洛这混帐直接扔掉双拐,身体就朝地上栽下去。 寄奴娇呼一声,身形一闪便将他搂在怀里,许洛跟个渣男般在她怀里拱了拱,古怪轻笑。 “我想睡觉!” 夜幕降临,厄字灯高高悬在半空,将下方院子照得红通通一片。 许洛换了身干净衣裳,神清气爽的坐在桌旁,院子中间就是焕然一新的青牛大车。 大车外形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变化,可此刻寄奴的惊喜叫唤,正从车厢里传出来。 “许洛太好了,以后咱们的灵药再不愁没地方种了。” 许洛身形腾空而起,跃入车厢中。 此刻车厢中早已面目全非,入眼处便是宽阔大厅,百香木制成的沙发倚墙而放。 正对面却是一面巨大玉镜,镜中正不时闪烁着外边院中场景。 大厅中间一处小喷泉正在符阵驱动下,不停喷涌涓涓细流,下方地板是千丝玉所化,水流隔着透明地板下方流淌至车厢各处。 除开原来的房间外,左侧还多出个此刻还是空荡荡的药园,范围足有五六丈方圆。 这里所有裸露的表面,全部刻满了繁琐符文。 除开枉生竹的缘故,也正是有这些符阵,这才能保证药园能满足每一株灵药的生长条件,甚至只要舍得消耗灵露,还能够加速其生长。 第三百四十三章 消息 难怪于秀光一听许洛那条件就想打人,光这些密密麻麻符文刻画,浪费的千丝玉就是个天文数字。 可许洛却不得不如此,他修行进展能如此快速,寄奴的药膳绝对功不可没。 此刻寄奴正满脸欢喜的东瞧西看,见着许洛进来,有些迫不及待的叫道。 “你先坐下,我去把那些灵药移进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许洛点头微笑,待小丫头钻出去后心神一动。 青翠欲滴的枉生竹,突兀出现在药园中间,无数青须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至大车各处。 青牛大车通体一颤,车顶上凶猿雕像如人一般直立而起,捶胸顿足、无声咆哮如雷。 最前端青牛眼中闪过精光,打个响鼻碗口大蹄子在原地重重踏了几下。 就这么一刹那,青牛、凶猿、或者说整辆大车仿佛彻底活了过来。 并蒂瓜、伴灵花、荨丝草…… 随着寄奴将一株株灵药移植进药园,再看着几乎遍布枉生竹枝丫上的晶莹灵露,许洛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阵满足感。 这才是家有余粮,心中不慌呀! 等到寄奴忙活完时间已至深夜,许洛也终于能够好好睡一觉了。 这次是真的睡觉! 这一次许洛足足在平安商号休整近三天时间,才再次回到驱邪司。 进入传承楼的凭证,于秀光早已给他,若不是炼制青牛大车耽搁时间过长,他早已进入符阵中修行。 真说起来,这可能也是他搬倒将军府主要原因之一。 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原装石室,许洛心里暗自吐槽。 大燕这些护城符阵是不是都是同一个人布设的,若不是这里灵气明显比莫水郡那边更加浓郁,他都以为又回到了莫水郡。 如果说莫水郡传承楼是涓涓细流,那磐石城这处节点遍布整个磐石防线的符阵,形成的灵气氤氲云雾便如同湖泊一般,五彩云雾充斥着石室。 还不待许洛召唤,厄字灯、大黑、柴刀都自发跃上半空,贪婪的吞吐着每一丝云雾。 可实际上它们汲取的灵气,甚至包括许洛在内,所有灵气全部都要从枉生竹本体过一手。 现在许洛也渐渐察觉出差别,自枉生竹吐出的灵气虽然数量不及它吞噬的十分之一,可精纯灵性却远远不是前者可比的。 没见着枉生竹所凝灵露,于秀光都是求之若渴,灵气精纯也是许洛战力远超同阶的重要原因。 这一次闭关可没有时间限制,也就是说除非许洛自己想要出来,不然想来现在的磐石城是没人敢去打扰他。 许洛这么着急将青牛大车晋升玄阶,也未尝没有这方面原因。 此时一切准备就绪,他朝着寄奴微微点头便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一道浩瀚无匹的气机瞬间笼罩着整间石室。 虽然看不到枉生竹青须的存在,可寄奴还能是能感觉到那种宛如天敌般的威压。 她俏脸一白赶紧躲回车厢。 许洛身体自发开始运行《魔猿混沌身》,可这纯粹就是肉身的本能反应,他此刻全部心神都已融入枉生竹本体。 这次闭关最主要也是因为枉生竹,至于许洛自己,说真的他对境界突破压根没抱半点期望。 距离百裂谷突破,满打满算不过才几个月时间,枉生竹再如何逆天,那也需要阴煞浊气的积累,才能助他压制天厌之体。 许洛主要是眼馋,竹身那根才刚刚萌芽枝丫上的未知神通。 枉生竹仿佛也明白许洛心思,罕见的没有反哺灵气给他,反倒是三尺来长的本体自大车上悬浮而出。 呼吸间,青竹虚影便入无物之境般突破石室符阵阻碍。 石室上方凭空生成一道旋转不休的旋涡,肆意吞吐着好似源源不断的灵气。 许洛灵识感知到这一幕,会心一笑心神便沉入脑海中魔猿真身中。 自从上次硬抗大军煞阵,领悟到几分魔猿真意后,他脑海中原本朦朦胧胧的魔猿影像便愈发清晰。 许洛灵识往上一落,心神瞬间陷入空白…… 时间好似流水,毫不留情自所有人身上淌过,不管你是凡夫俗子、还是大德真人,都扛不过这把杀猪刀。 当城外的枫叶红了又落、落了又红,已不知不觉过去两个春秋。 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百姓们好似都已经忘记当年那场恐怖大战,磐石城看起来也愈发兴盛。 御兵司将军府还是那般戒备森严,唯一有改变的,可能就是往些年没有丝毫存在感的驱邪司。 随着潜龙阁的重新建立,这两年驱邪司的后备力量也逐渐涌现。 再加上御兵司好似有意退让,所有百姓都开始知道,若是碰上了诡怪邪物,那就得去驱邪司上报。 最好还得直接找那位身高仅三尺的严大人,最是好说话不过。 若是叫上两声大哥,那更是能让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两年严高是格外春风得意,连说话嗓门都愈发宏亮。 于秀光有段时间倒是管过事,可他马上就发现,随着驱邪司招纳的人才越来越多,好像他起到的作用也越来越小。 再加上愈发调皮的沙七息,他索性又恢复了前年些那疲懒模样。 每日除开监督沙七息功课,就是昏昏欲睡。 两年过去,沙七息身子也逐渐长开,再不复当初那小豆芽模样,再加上每日不间断的打熬修行,也称得上是个俊朗少年。 只是此刻他俊脸上,还是如两年前般咬牙切齿皱成一团。 明明手中握着竹笔,可那架势却更像是抓着把刀,恶狠狠在白纸上涂抹了几笔。 虽然沙七息很不喜欢识字习文这些功课,可不得不说,这些东西对他的帮助还是十分巨大的。 最起码这时纸上那只硕大乌龟,就愈发显得生动传神。 正当这可怜孩子,暗戳戳幻想着某个糟老头子面孔时,一声熟悉至极的冷哼陡然在他耳边响起。 “既然你这么喜欢乌龟,那今日就把《龟息法》给我抄十篇……”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一出,师徒两人竟齐齐愣住,然后又不约而同朝院子大门处看去。 好像两年前那个清秀少年郎,又带着温和笑意再次出现了般。 可马上于秀光就反应过来,许洛这会儿还在闭关,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生出几分烦躁,抄起手中竹鞭就抽在沙七息背上。 “唉哟……” 沙七息疼得眦牙咧嘴,可这两年的经历早已让他明白。 身后这老头虽然极其疼爱自己,可唯独在修行之事上不会打半点折扣,每天的功课不管如何,必须老老实实完成。 他赶紧打起精神,一扳一眼的画着蚯蚓。 若是换成往日,见好好一个字被这熊孩子写这鬼模样,于秀光手中竹鞭早已经又抽了下来。 可今天老头子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竟罕见的没有再睡,反而抬头朝远方打量着什么。 时已经黄昏,天边泛起了层层鱼鳞般火红晚霞,光芒照出于秀光老脸上的满脸慎重。 他虽然没有许洛那样通明心神通,可修行到他这个境界,绝不会这般无缘无故的心血来潮,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跟他有牵扯的大事。 就在这时,一道光亮混合在霞光中,朝着这边疾速飞来。 于秀光脸色愈发深沉如水,他连头都没回就朝着沙七息喝斥出声。 “老老实实给我抄功法,师傅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消失在院子中。 沙七息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做个鬼脸,可还是老老实实抄起了书。 传承楼地底巨大石室中,当初那面竖在将军府的符阵玉镜,早已搬到了这里。 玉镜上光芒一闪,于秀光便满脸阴沉的出现在石室中。 他手指在玉镜上轻轻一点,那道混合在霞光中光亮露出原形,竟是一道纸鹤似的玉色符纸。 于秀光腰背一挺,悬在腰间的龙头拐自发悬浮,狠狠撞在玉镜上。 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玉镜没有生出丝毫裂纹,反倒是那只纸鹤却顺着龙头拐气机,直接自玉镜中飞出来停在他面前。 于秀光气机一触,纸鹤上信息便传至脑海中。 他脸色陡然变得青白交加,身上气息更是不受控制的如潮汐般汹涌弥漫。 “于威你这个老杂碎……” 吼出这一声后,于秀光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身上气息又逐渐收殓,脸上刚刚溢出的愤怒又化作无可奈何。 此时即便他吼破嗓子,那也只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再也不可能变回从前。 这鹤形符纸别看不起眼,可每使用一次消耗灵露至少是十枚起步,是他与界海归正派那边商议好的紧急联系手段。 这次符纸只带来一个消息。 就在半个月前,莫水郡驱邪司突遭神秘高手突袭。 来人极其熟悉符阵情况,莫水郡那边措手不及,一下子损失惨重。 洗身境的何不休、李思燕直接战死,老酒鬼受伤垂死,最后靠凝煞化气之术遁逃,而作为主要目标的古思炎则是彻底失去消息,连是生是死都没人知道。 界海那边已经派出精英人手四处打探,再加上之前遗下的老关系,可暂时还没有查出任何有用消息。 第三百四十四章 灰雾 于秀光、詹言、古思炎三人当年并称为归正三杰,又并肩经历过犒京城血战,可想而知这么多年下来,交情早已如生死兄弟般。 这下,连于秀光如此沉稳心性都已是心乱如麻。 他在石室中来回踱步,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直到眼角余光扫到那面玉镜,于秀光眼前陡然一亮,连忙急步冲到玉镜前手指轻点。 镜面朦胧变幻,便露出一座古朴石室,可当再想显示出石室中画面时,镜面突然如平静水面般泛起涟漪。 于秀光心中暗叫不好,休内灵气赶紧疯狂涌入玉镜中,这才维持着玉镜没有崩溃。 他抹了把冷汗,嘴里下意识咕哝出声。 “这小子到底是有多怕死,连闭个关都防范的如此严密?” 于秀光又绕着石室转了几圈,最后狠狠顿足,整个人径直朝玉镜一跃。 传承楼地底洞窟光影闪烁,现出于秀光高大身影。 他顺着气机感应找了好几圈,才找到许洛闭关的石室。 看着死寂一片的石室,显然许洛还正处于深度闭关中,于秀光犹豫一番还是没敢打扰。 此刻他终于恢复了几许理智。 身为一个修行人,自然知道打扰其他人闭关参悟是多大的仇怨,说是阻道之仇也不为过。 他如同热锅蚂蚁般在石室外来回走动,不时抬眼看看石室,希望能见到那张往日极其不喜的清秀面孔出现。 也许是感应到他的心思,三天后死寂石室终于有了动静,上方不时溢出的灵气氤氲正在逐渐朝下方疯狂涌入。 于秀光脸色一喜,这显然是收功阶段才会收现的异象。 可这异象又整整持续了近两天时间,看得于秀光都老脸直抽,心里对许洛这混帐的恐怖修为又再次上升好几个档次。 直到上方气机彻底停息下来,于秀光终于松了口气,气机涌至喉间大声呼喊起来。 “许洛、许洛,臭小子,赶快醒来……” 这是个充斥着灰蒙蒙雾气的空间,无边无际,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山川河流……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灰色雾气再没有其他任何事物。 一个漆黑雾团在灰雾中不停的飘浮翻滚,每一次翻滚,身周雾气就会凭空消失少许,然后更远处灰雾又源源不断填补过来。 灰雾中好似根本没有时间概念,只有那处雾团却是一天天迅速膨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朦胧意识陡然在雾团中升成。 这意识一落,周边灰雾好似察觉到什么,齐齐发出天崩地裂的剧烈呼啸,然后根本不用雾团吞吐,就主动朝着雾团中汹涌灌输。 可遍布整个空间的灰雾,数量实在是太多,哪怕雾团再如何吞噬吸纳,灰雾压根就没见着稀薄半分。 那朦胧意识好像开始生出一丝急躁,雾团在灰雾通体一颤。 一道遍及里许方圆的涟漪,瞬间横扫四方。 在涟漪范围内的所有灰雾,瞬间消失一空,雾团体形猛得剧烈膨胀好几倍。 轰,又是一道涟漪传出,更远范围的灰雾再次被横扫…… 随着时间过去,雾团颤抖频率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涟漪范围也迅速扩大,一里、十里、百里…… 雾团中那道朦胧灵识,愈发显得勃发壮大。 它好像对现在这雾团外貌极其不满意,又好像有个声音在冥冥中告知,自己究竟该是个什么模样。 随着吸纳的灰雾越来越多,灵识就好像个胚胎般蜷缩成一团。 先是脑袋、躯干、四肢,最后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形物,出现在雾团中央。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四肢生出锋利尖爪、躯干生成虬结血肉、最后脑袋隐隐现出五官轮廓。 尖嘴獠牙、腥红瞳孔、朝天鼻,塌风耳…… 无数窍穴生出细密黑色毫毛,它慢慢的开始有了呼吸吐纳的意识。 瞬息间,这片广阔无垠空间宛如刮起巨大飙风,涟漪顺着狂风席卷一切。 灰雾海洋开始泛起潮汐,慢慢涌起层层浪潮,然后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蔓延至整片空间。 雾团所在位置,凝聚成一道看不见首尾的巨大旋涡。 灰雾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涌入旋涡中,雾团中人形物也越来越清晰。 五官开始分明、尖爪开始泛起寒芒、浑身窍穴上毫毛仿佛无风自动。 每过一息,人形物身形便生长一截,最后几乎快要撑破了巨大旋涡。 可就算这样,它那双腥红瞳孔还是没有睁开。 随着涟漪急速朝着远处延伸,人形物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开始躁动起来。 若是将视线无限拔高,就会发现在这片灰雾空间最中心处,生长着一朵撑天入地的巨大莲花。 无数如同雾团一样的各种朦胧意识,则散布在巨莲四周无穷空间中。 它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吸纳着灰雾,而阻隔着它们的那些灰雾,也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愈发稀薄。 人形物也正是自冥冥中察觉到这一切,它庞大身躯开始微微颤抖,然后颤抖越来越剧烈。 直到有一天,仅仅只是肉身自发生成的颤动,就已经将身周空间震荡出一道道恐怖的黑色裂缝。 人形物眼皮终于微微抖到一下,眼看着就要睁开瞳孔。 可就在这时,一道略带急躁的苍老声音,陡然降临在人形物耳边。 “许洛、许洛、臭小子,快醒来……” 这声音似远似近、若有若无,可落在此时人形物识海中,却宛如洪钟大吕般震耳欲聋。 一连串春雷在识海上方炸响,雷声陨灭万物,象征着毁灭破坏,识海中无风起浪,宛如天崩地裂一般波涛汹涌。 石室中盘膝而坐的许洛,只来得及闷哼出声,浑身毛孔便迸出鲜血,让他看起来像刚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 正往他这里看过来的寄奴,下意识悲鸣出声。 轰隆一声,许洛整个人瞬间炸成一团血雾,此刻正是他识海中惊雷炸响,万物俱灭之时。 可就在这时,嗡的轻鸣响起。 这声音有些奇怪,像是第一滴春雨滴落泥土,又像是草籽迸开缝隙。 像是三月暖风轻拂,又像是第一朵花儿绽开花瓣。 像是在幻境人形物识海中响起,又像是在许洛爆开的那团血雾中回荡。 总之每一个人听入耳中,下意识就会泛起春暖花开、冰河解冻,轻风带来万物萌生的希望。 随着这声轻鸣响起,那团血雾瞬息间又在石床上汇聚成许洛瘦削身影。 此刻寄奴那声悲鸣,甚至都还没有彻底散去。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奇幻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此刻许洛整个身体就好像透明水晶般,一块块骨肉、一条条筋络,一处处窍穴迅速在身体上勾勒成形。 可当青筋膨胀就要显化出腥红血液时,那嗡声轻鸣恰到好处的在这时落下尾音。 许洛整个人在瞬息间仿佛彻底化成虚无,生生从绝灵域这方世界消失,也就是这一刹那,一滴闪烁着金光的圆滚滚血滴,突兀自他心脏处出现。 金光由内及外散溢而出,如瘟疫般迅速扩散全身,依稀在身体上刻下无数密密麻麻蝇头小字,让他瘦削身体竟宛如一尊金人般。 仅仅片刻后,金光又迅速消失露出许洛清秀面孔,仿佛刚才那一幕全是错觉般。 正盘坐在石床上的许洛下意识打个激灵,猛得睁开眼睛,腥红瞳孔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幻象中,依稀有着淡薄灰雾流转。 身边正在湊近的寄奴一见到那灰雾,下意识发出尖锐嚎叫,曼妙身形顿时如遭雷噬直接在原地化作一颗巨大黑莲子。 可这还没完,许洛腥红眼神一扫到黑莲子上。 轰,黑莲子仿佛被流星击中一般,伴随着寄奴惨叫连连瞬间撞破符阵、撞碎石室,眼看着就不知要飞到哪里去。 幸好这时许洛终于清醒过来。 枉生竹本体轻轻一晃,无数青须电光火石间生出,将黑莲子包裹在其中。 可即便如此,无数青须在巨力下还是被直接撞成丝丝青光。 最后还是枉生竹那唯一枝丫瞬息伸长,缠住黑莲子拖至自己身边。 许洛脸色大变,赶紧扑过去一把抱住黑莲子,枉生竹陡然青光大作,无数青光灌入黑莲子中。 光芒闪烁间,寄奴身形出现在许洛怀中,可此时的她护身莲叶战甲早已变得破烂不堪,脸色还残留着刚刚险死还生的惊骇。 “许洛、许洛……” 虽然那灰雾中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可许洛却直觉到那绝对是份天大机缘,再听到这催命般呼喊,许洛心里只想吐血。 他心神还残留在刚才那惊世骇俗的灰雾幻象中,腥红瞳孔满是冷漠的朝着外看去。 于秀光此时正如热锅蚂蚁般,在石室外来回打转,一看就知道肯定有急事才会如此。 可,可这关他屁事! 许洛连回话都懒得回,仰天怒吼出声,脑海中还未散去的魔猿真意一涌而出。 上方无数灵气氤氲如同听到号令般,在石室上方凝聚出一尊巨大无比的魔猿幻象,朝着于秀光咆哮出声。 第三百四十五章 请求 吼…… 于秀光只觉得,一股浩浩荡荡杀机如同实质般将其紧紧包裹,呼啸气机直接将他身上衣衫割裂成一道道。 他想都来不及想,怪叫一声就往远处飞遁。 腰间龙头拐在空中急速膨胀,与那狂涌而来的气浪轰隆撞在一起。 汹涌溅射气机狠狠撞在飞退的于秀光身上,他就像个破烂娃娃般被远远抛飞,一连串惊骇怒吼急速远去。 许洛眼中凶光闪动,好似还不肯罢休,幸好这时寄奴小手虚弱的拉了他一下。 “许洛,于阿爷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许洛腥红瞳孔这才恢复几许清明,脸上冷漠逐渐化成担忧。 “伤势怎么样,早就跟你这傻丫头说过,我修行时没有自发醒来,你不要来打扰,你怎么就是不听。 那老狐狸喜欢叫,你就让他叫好了。” 许洛刚醒来时确实很是恼火,经历过枉生竹那番幻境,他知道自己刚才错失了多大机缘。 在这幻境中他每多坚持一息,可能对魔猿真意领悟就会多出一分,再修行《魔猿混沌身》肯定是一日千里。 可现在心神恢复冷静,他也明白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就算没有人来打扰,他也不可能再坚持下去! 很简单,凭他现在的境界和积累,若是能彻底领悟魔猿真意,那也把这鸿蒙先天凶兽想得太不值钱。 想到这里,他胸中郁闷总算散去一些,这时才想起察看此次闭关的收获。 看着身体里流动着那带着丝丝金芒的血液,许洛差点想放声大笑。 他这次着实就没想突破境界,可没想到真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阴差阳错之下晋升了换血境。 与此同时,刚刚那些铭刻在身体上的金色字符,直接在识海中化成一篇玄妙神通《天罡变》! 啧啧,这熟悉无比的几个字,差点没让许洛直接乐疯! 而更让他惊喜的事情还在后头。 当他灵识落在不停摇曳的枉生竹身上时,赫然见到之前才刚刚萌芽的第二根枝丫瞬息疯长,光影转换间显出一行米粒小字。 《五玄五方混洞神光》 仅仅看到这个名字,许洛脑海中下意识就浮现出一头遮天蔽日,拖着五色尾羽的巨大孔雀。 可不知是刚刚被打断感悟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这次枉生竹却仅仅只显出神通名字,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就好比明明一个绝世美女脱光了站在面前,却总有一面扯不开的轻纱挡在身前,让你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她身前那般难受。 足足好半晌后,许洛才长长呼出胸中郁气。 枉生竹此刻状态却明显有些萎靡不振,许洛有些明白那功法为何显示不出来? 这次修行他几乎彻底坠入幻象,根本没有时间观念,可却隐隐知道只怕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按理来说,在这等灵气充裕之地,枉生竹这贪婪二货肯定早已凝结满身灵露。 可此刻看去,灵露数量却根本没有多出几枚,还是进来时那些在枝丫上滚动。 简单来说,就是枉生竹在这处符阵吸纳的灵气,竟然暂时还不满足神通显化。 不急、不急,慢慢来,总归是比以前有了进展。 许洛心里碎碎念,见着寄奴气息还是一脸惨白,又取来灵露捏碎融进她身体中,这才将枉生竹收进大车中。 一回到车厢,就见着大厅玉镜上一团熟悉黑光正在不停吞吐灵气,这、这是大黑要进阶了! 许洛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没想到向来不声不响的大黑竟冷不丁给他个大惊喜。 再想到刚刚寄奴虽然重伤,可却明显不同以往的勃发气息,只怕也是晋升在即。 难怪这次枉生竹灵气竟然会不够用! 要知道这些精怪灵物,明义上虽然是许洛的灵物,可实际上却全是由枉生竹在操控。 理论上来说,许洛只要灵识足够强横,几乎可以操控无数灵物,可这时弊端也初步显现。 那就是平日的灵露、破境时灵气消耗,也是成倍增加,现在还不过是洗身、灵阶之类,若是到以后高阶之时,这个问题只怕会愈发严重。 这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苦恼吧! 许洛下意识摇头苦笑,抱起寄奴放在床榻上,这才想起刚才被自己一击打飞的于秀光。 他持拐走出石室,四处打量却没见到于秀光身影,再想到刚才老头子最后那连串凄厉惨叫。 啧啧,不会一击就打得爬不起来了? 于秀光怎么说也是凝煞境,再加上许洛刚才也没有全力出手,仅仅过去片刻时间,他便阴沉着老脸一瘸一拐自远处走来。 可还不等他发脾气,许洛已经似笑非笑喝斥出声。 “司正,我敬你是前辈,可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讲道义,明知小子在闭关还敢这般骚扰,你可知这可是阻道之仇?” 于秀光一下子哑然,吭哧半晌后才忸捏道。 “这次是老头子鲁莽了,在这里给你小子赔过不是!” 许洛脸色变幻不定,最后还是长叹出声。 “罢了,罢了,小子总归还年轻,这次错过下次还有机会,只是这次寄奴可是受了无妄之灾,只怕那颗九转乙木心得用掉。” 顿了下,他眼角余光扫了于秀光一眼,见他脸上已经露出几分羞恼,也不再惺惺作态直接问出了声。 “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竟然让司正如此急躁失措?” 于秀光脸上神情变幻未定,最后尽数化作一片苦涩。 “莫水郡出事了,古疯子下落不明……” 他三言两语便将符信之事说出来,许洛也不再嬉皮笑脸,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最后不敢置信说道。 “也就是说,人家一举端掉你们归正派的据点之一,整整半个月你老人家才得到消息,还归正三杰……” 许洛见着于秀光脸上迅速涌现的铁青之色,吐到喉咙的骂娘话语还是又咽了回去。 他长吸一口气强制让心神冷静下来,转而问起最关键的问题。 “那这件事情究竟是谁做的,你们归正派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查到吧?” 于秀光脸上愧疚神情愈显浓郁,可此时明显不是隐瞒的时候,还是为难的点点头。 许洛差点被气笑了,他拄拐走到于秀光跟前,沉闷笃笃声在死寂洞窟中回响。 “那司正现在来找我,究竟打算是如何做?” “咳咳……” 于秀光干咳两声,满肚子想好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出口。 难道说,我现在怀疑古思炎已经落入总司于国公手中,希望你小子去犒京城一趟,打探消息,最好是能将人救出来? 许洛以往的经历从来没有隐瞒过他。 当年就是因为弄死于国公的白手套莫家,许洛才会提桶跑路来到磐石城,现在难道让人家上赶子送去犒京找虐? 见着老狐狸难得露出犹疑不定神情,许洛觉得自己耐心都快被消磨完了。 他闭目思忖片刻,这件事情别说于秀光主动找上门,就算不来,他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都打算拱人家水灵灵小白菜,遇事你还能往后躲? 让他生气的是,归正派被于秀光这老头子差点没吹上天,可身为归正三杰之一的古思炎失踪,竟然这么久才得到消息? 难道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已经彻底磨平这些人的锐气? 只是此刻再生气也无事于补,许洛总归是孤身一人,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特别在情报消息、人际关系这上面更是他最大的短板。 就像现在,就算他战力通天又有什么用,你连敌人是谁都找不到,能去打谁? “司正究竟有什么计划,还请如实说出来,事态都已到这般紧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许洛想清楚后心里暗叹,终于还是温言询问。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这会儿以于秀光的性情,只怕比谁都难受担心,自己还是别乱了阵脚,火上添油。 于秀光终归也是心性不凡,这会儿也彻底恢复冷静,干脆利落回答。 “没有计划,以古疯子合气境之下几近无敌的战力,想要将他无声无息掳走,来人至少也是合气境顶尖高手,这样的人若是想做些什么,又怎么可能留下手尾? 老头子心里头也只有几个怀疑对象……” “司正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证据的人?” 许洛满脸温和,轻声打断了他。 此刻他眼中没有丁点暴躁焦急,可于秀光抬眼看去,却只觉得好像见着一座正欲喷发的火山,又被人用盖子强行捂住。 可用屁股去想,都知道下次爆发时动静肯定是惊天动地。 “哎,能在大燕做下这等大事,还能一点踪迹不留的只有驱邪、御兵两司。 再说清楚点,就是犒京城那两家,而其中于家又是嫌疑最大!” 于秀光说到这里,迟疑下才解释道。 “这事儿本来怎么也轮不到你身上。 可此时护城符阵彻底由驱邪司掌控,老头子根本离不开这磐石城,不然符阵稍有异动,那就是一场浩劫。” 许洛有些恍然,这还是两年前大战没清干净的余波。 将军府那边高手差点被他一战刷净,夏可抗新掌大权,两年时间能全部理清完内部,就算很不错了,哪还有精力来主持符阵? 数来数去,现在的磐石城凝煞境竟然只有于秀光一人,他怎么敢轻易离开?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取煞地 犒京! 许洛心底满是苦涩,躲来躲去还是没能躲过。 尼玛,老子这辈子素来小心谨慎,一向与人为善,可为什么老被逼着往这种旋涡里趟? 自哀自怨片刻,他脑海子里又浮出张好久不见的俏丽面孔,正笑靥如花的看过来。 一瞬间,许洛将心底所有犹豫杂思全部镇压,脑子开急速转动起来。 虽然于秀光说于国公嫌疑最大,原本这位也正是许洛的老仇人,就这般将错就错自然最好。 可许洛却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 此刻信息太少,他也无法下结论,可无论如何,幕后黑手肯定跟犒京城那帮大人脱不开关系,看来这一趟送死之旅是逃不掉了。 想清楚后许洛也不再犹豫,径直坐上车辕就往外急奔。 “既然如此,那小子就跑一趟犒京,正好见识见识大燕这帮最顶尖的人物。” 身后于秀光先是一愣,可遂即露出发自心底笑容,身形一闪便挡在大车之前。 “等等,你小子把老头子当什么人了,你这点年纪都知道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头子难道还能一点力不出?” 许洛疑惑停下大车,不明白这老狐狸什么意思,咋地,良心发现,还准备给点好处? 可现在小爷刚晋升换血境,说句不好听点,就你那三瓜两枣已经…… “你想不想晋升凝煞境?” 许洛不屑嗤笑还没得及弥漫,就僵在脸上,他缓缓偏头朝于秀光看去,语气满是慎重。 “司正无需如此,古司正本就对小子有恩,何况就算看在惜夕面子上,小子也肯定不会放任不理……” “一处取煞地!” “小子多谢司正!” 许洛所有场面话全部咽进肚里,毫不迟疑开口道谢。 于秀光对他这般快改口没有丝毫意外,若只是一缕现成浊煞,可能还有人不会在意,因为每个人功法、体质、机遇都是独一无二的,被别人收服的浊煞极大可能并不是最适合自己的。 可什么叫取煞地? 简单说就是无数浊煞汇聚之地,这样的地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诡物遍地、凶兽横行,是为大凶险! 可凶险之后亦藏着机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各种各样的浊煞出现。 大燕如此广大,这样的地方自然肯定有,可哪怕许洛阅尽藏书楼典籍,也没有只言片字提及过。 可想而知,这些地方肯定全部控制在各大势力家族手中,外人想要分一杯羹那纯粹是痴人做梦! 这也是为何以前古思炎曾说,大燕能够掌控九成九修行人最重要的原因。 于秀光既然如此说,那肯定就是一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取煞地。 许洛只是瞬间便想明白过来,若是再拒绝那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可这时他又突然想到什么露出似笑非笑神情。 “司正这处取煞地,只怕也不是一个人独享吧?” 于秀光嗤笑出声。 “你小子怎么尽想美事,这种地方若是没有大势力暗中守护,那还不早就传遍天下,还能得到你来沾光? 你当我归正派为何这么多年就跟界海防线死扛,真是为了坐在金峦殿上那崇元小儿?” 许洛即使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但闻言还是一阵不快。 倒不是对还有其他人知道此事不满,而是他对归正派界海那些人着实没有什么好感。 赵破军这些年能如此肆无忌惮,这些人在其中助力不小,可他一个散人玩家,在浊煞这事上,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挑挑拣拣? 于秀光见他沉默不说话,转瞬便想明白其中关窍,不禁叹息出声。 “你才刚刚突破洗身境两年,只怕还会停留此境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选择就当作有备无患,若是日后有更好的机缘,也没必要跟那些人见面。” 说完,他取出块好像被火烧过般的漆黑木牌递过来,然后身影便化作虚无消失在洞窟中。 许洛举起木牌细看,正面刻着归正两个古朴大字。 背面则是一幅详细地图,看地形应该正是界海万珠群岛,其中有个叫贪狼的小岛上用鲜红特意标注出来,看来就是那处取煞地所在。 许洛想了想将木牌小心收起来,正如于秀光所说,现在他还不急。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三河堡这些年发展愈发兴旺,哪怕在附近百里方圆都有了些名气,原本绕堡而筑的泥墙都已换成坚硬青石。 这也吸引着附近众多百姓往堡中迁移聚集,渐渐的,三河堡便被人叫成了三河城。 第三百四十七章 老酒鬼 熟悉的小院前,当年夯实的土墙此时看上去脆弱无比,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塌得四分五裂。 院门大开着,许洛轻车熟路走了进去。 看着熟悉的山葡架、水井,还有角落里郁郁葱葱的菜地,他眼神有些恍惚。 曾经种着枉生竹的那处角落,换上了一株枝繁叶茂、货真价实的青竹,土墙上还残留着当年跟金沙打闹时留下的孔洞痕迹。 许洛缓缓走近,下意识伸手就想触摸,可马上又跟触电般飞速缩回。 他不应该在这里留下任何气息、踪迹。 “念洛、念洛……” 一声熟悉至极的清脆嗓音,在许洛耳边响起。 他身躯微微颤抖着转过来,看着那个自屋里走出的美妇人,不由自主鼻间开始发酸。 许洛眼前依稀有些模糊,闪过一幅幅深藏心底的画面。 有无缘无故哭闹不休的许思、有乖巧懂事照看瘫软在床大哥的许思、也有因为别人看不起他而勃然大怒的许思…… 当年那个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丫头,也终于长大了! 许思身形明显丰腴不少,手里牵着个虎头虎脑的七八岁男孩。 两人走到石桌前坐下,男孩有些调皮,就好像凳子上长满钉子般坐立不安。 一旁正忙着择菜的许思,狠狠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可男孩却是皮粗肉厚压根没在乎,还是在不停捣乱。 “娘亲,我要听故事、我要听故事。” 许思俏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神情。 “好、好,念洛别闹,娘亲给你讲大舅的故事好不好?” 可没想到念洛却一点也不领情,扯着嗓子就喊起来。 “不要,我才不要,我早就听腻了,而且我从来就没见过大舅,娘亲就是个大骗子……” 这句儿戏之言一出,许思、许洛两人顿时齐齐愣住。 许思仿佛瞬间回复了少女时期的泼辣,下意识抄起旁边竹帚就死命抽下去,念洛被揍得满地打滚、放声大哭。 可打着打着,许思又扔掉了手中竹帚无力蹲在地上,声嘶力竭抽泣起来。 许洛下意识就想要冲过去,可木拐瞬间抬起,落下时却还是停在原地。 此时他心中百味陈杂,有愤慨、后悔,也有感动、欣慰,可最终却尽数化作无尽苦涩。 念洛、念洛……他应该是叫金念洛,这名真好听! 小念洛虽只是无心之言,可却提醒着许洛一个事实,他的消失,对这里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这时,许思却好似突然若有所察,泪眼婆娑的朝这边看过来。 许洛心里一跳,差点还以为自己气息暴露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高大身形却自门外走进来。 “你们娘俩这是闹哪一出,念洛你这小王八羔子是不是又惹你娘生气呢?” “爹!” “金沙,你才是王八羔子……噗嗤……” 还没等念洛冲进金沙怀抱,许思已经被这口不择言的混帐话气得破涕为笑,美目狠狠瞪了过来。 此时许洛这位儿时玩伴早已蓄起短须,神情再不复年轻时的轻狂肆意,唯有那双不时闪烁精光的眼睛,还残留着当年几分意气风发。 许洛就这么傻傻站在墙边,看着娘俩没过片刻又母慈子孝、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着夫妻俩相敬如宾,看着夜色笼罩院子、烛火一闪熄灭…… 终于,许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中无声笑起来,身形悄然消失在小院。 三河堡驱邪司新修的驻地,离着北城不远。 李清河自密室中疲惫钻出来,身形刚拐过长廊转角,密室外便出现了许洛身影。 静室大门在拐尖下如同泥塑般轰然炸开,无形青须紧随其后瞬间遮掩住所有动静。 屋里床榻上正静坐修行的老酒鬼,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身形下意识就要弹起,可马上一根沉重木拐便悄无声息点在他喉间。 老酒鬼冷汗唰的一下淌出来,沙哑着询问出声。 “不知是哪位朋友,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洛一挥手,密密麻麻青须便布满整间静室,然后便挪开木拐走到旁边桌子坐下。 可老酒鬼一见他这种轻松作态,心里最后一丝反抗妄想立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长叹一声,也跟在许洛身边坐下,自顾自的举起葫芦喝了口。 “你究竟是谁,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人老成精,不过瞬间他便想得明白,许洛能留下他性命,就证明还有利用价值。 许洛也没打算装神弄鬼,径直笑道。 “前辈不用担心,我是许洛,受于秀光前辈所托前来调查莫水郡一事。” 许洛? 老酒鬼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片刻后他眼中浮出惊喜神色。 “惜夕那丫头的相好?” 好嘛,这老头也真是个妙人! 许洛在莫水郡厮混好几年,连个名字都不配有,反倒是因为与古惜夕有些牵扯,却弄得好像人尽皆知。 而且这话当真是直截了当、干脆利落,许洛都被骇得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不是嘛,好像有些不甘心,说是,可又分明还没造成犯罪事实,最后他只能尴尬讪笑几声。 “朋友,都是朋友!我自磐石城而来,莫水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前辈教我。” 许洛没时间跟他耽搁,枉生竹虽然能遮掩他气息,可总归也是要消耗气血的! 他取出于秀光送的归正木牌放在桌上,老酒鬼仔细打量几眼,紧绷的身体这才彻底放松。 “没错,是于瘸子的气息,当日老头子发觉不妙之时,现场局面早已大势已去……” 说到这里,老酒鬼眼中露出不甘痛恨,又灌了一大口酒才缓缓述说起来。 “敌人至少是合气境,对莫水郡驱邪司相当熟悉。 不光是熟知我们几人的法术神通、伴生物,还包括护城大阵的中枢节点、开启、运行方法。 措手不及下,那名合气境高手就先下狠手废掉老何两人。 老酒鬼我若不是司正拼命维护,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过老酒鬼有件事一直想不通,司正好似知道来人是谁,至少肯定知道是哪一方的势力。” 许洛眼睛一亮,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古司正可还平安?” 老酒鬼摇头落寞抱起酒葫芦,话语中带着几许后悔。 “老酒鬼是真不知道,平日里我也不喜管事,哪怕在归正派也就是挂个名而已,若是老何两人还活着,可能会有更多消息。 咳咳,哎……” 他伤势明显还没痊愈,哪怕心神稍有激荡,也立即干咳出声。 许洛手掌青光涌动,悄然拍碎一枚灵露渗入他体内。 老酒鬼立时精神一震,感激看他一眼,迟疑片刻后才说道。 “以老酒鬼对司正的了解,他呆在莫水郡这么多年一直是深居简出,不可能有仇家,而能差遣合气境高手如此龌龊行事,在这大燕那就只有一个地方。” “犒京!” 许洛下意识脱口而出,老酒鬼点点头,喉咙里发出扯风箱般呼哧声。 许洛心里暗叹,伸手按在他肩膀上。 “前辈多忍耐一会,小子试试能不能驱散你体内那道浊煞?” 两人一见面,许洛便看出来他伤势之所以一直没有起色,便是因为体内那道浊煞存在。 这东西对别人就犹如致命剧毒,可对枉生竹来说也就是一口零食罢了。 仅仅片刻时间,老酒鬼青白脸色便涌出几丝红晕,体内气息迅速强盛起来,他老脸露出不敢置信神色。 “小友如此年轻竟已经达到凝煞境?” 许洛失笑摇头,也懒得解释直接转移话题。 “小子打算前往犒京城走一趟,不知前辈今后有何打算?” 老酒鬼一愣,继而紧了紧怀中葫芦,好半晌后才叹息出声。 “老酒鬼亲人死尽,无儿无女,这辈子也没个什么大志向,平生又只好这杯中之物。 以前是敬佩司正为人才跟着来莫水郡,这一呆就是几十年,如今年纪大了就更不想动。 此次能在这三河堡侥幸逃过一劫,那就是命中注定要用余生来偿还,不出意外这里可能就是老酒鬼的养老之所。” 对这个结果,许洛倒也没多大意外。 这老头子当初在莫水郡时就是个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性子,如今又是重伤未愈,还剩几分战力都不好说,留在三河堡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他在,这座小城至少又多出一层保障。 “既然如此,那这三河堡日后就请前辈多加看护,许洛在此感激不尽,此行小子是暗中前来,还请前辈末要声张,就此告辞……” 许洛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在老酒鬼眼皮子底下缓缓消失,可老酒鬼却没能察觉出他丝毫踪迹。 青牛大车奔行在宽阔直道上,盘膝坐在车辕上的许洛面无表情。 远处直入云霄的山巅陡然浮出丝丝红晕,下一刻云雾散开,万道朝霞如利箭般绽开。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恰恰这时身后远远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钟鸣,青牛大车骤然停住。 许洛缓缓扭头朝早已在视线中模糊的三河堡看去,一时间竟好似有些痴了。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第三百四十八章 黑水城 黑水城算是犒京城的卫星城,也是离犒京最近的一座城池,所以在这崩坏世道也算沾了些光。 不光有御兵司啸雷骑驻扎,城中还有驱邪司驻地,百姓们生活也算过得去,至少不会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哪天一闭眼就再醒不过来。 夜幕降临, 红月高悬,此刻城外的直道上正奔行着一队驱邪人。 为首的是位三十左右精壮汉子,腥红月华照在他那道几乎将整张脸斜斜分成两半的疤痕上,愈发显得骇人。 “崔头,这次洗墨村的诡怪来得未免也太过凑巧?” 汉子身后少年在龙鳞马上抽了几鞭,与他齐头并进,嘴里下意识抱怨出声。 汉子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赵阳,你这小子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些?” “啊哟喂!我的崔浩大哥也,小弟可也是为了咱们黄鹤尉着想,凭什么咱们前天才回到黑水城,今天这任务又轮到了咱们?” 崔浩不接话还好,一接话赵阳立时来劲了,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停。 身后一男一女都没能忍住,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崔浩露出头疼神情,对这黄鹤尉中年纪最小的小老弟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没奈何只能闷头不理,加速朝前急冲。 没过多久,前方便出现一片影影绰绰黑影,洗墨村到了。 崔浩顿住龙鳞马,大手一摆,身后刚还在嬉笑打闹的三人立即禁声沉默。 四人跃下龙鳞马,悄无声息朝着村子潜过去。 此时已经接近深夜子时,村子中安静无声,只有路口还燃着两盏昏黄气死风灯。 崔浩取出一张纸符朝空中甩出, 噗嗤,纸符无风自燃,袅袅轻烟如有灵性般朝着村子某处指去。 黄鹤尉四人齐齐露出一抹轻松笑意,各展身法如同劲弩般弹出。 轻烟盘旋在一处宅院上方就再没有动静,崔浩看了眼紧跟在身后赵阳,又看看老伙计火七夜夫妻俩,这两人竟是难得一见的夫妻档。 几人明白他的意思,不约而同的无声点头。 崔浩双臂一展,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而在他身后,一头巨大黑面鹤突兀浮现朝着宅院尖唳出声。 见头儿动手,刚刚还嬉皮笑脸的赵阳脸色一肃,手中弹出一节竹杆似的东西朝前方院墙一点。 轰隆隆,坚实院墙瞬间四五分裂。 “驱邪司办事,莫要惊慌!” 火七夜身上泛起刺目金光,大脚在地上重重一蹬,反而后发先至越过赵阳前头。 恰好这时天上鹤鸣声响起,声波在宅院上方来回纵横,最后全部聚集在院中假山上。 火七夜毫不犹豫的一拳砸向假山。 砰, 假山通体颤抖, 自上方浮现出一个虚幻老者身影。 噗嗤,两道纸符不偏不倚的在老者头上炸开, 火红色烈炎瞬间席卷落下。 老者发出凄厉嘶吼,身形缩成一副画卷模样东西,毫不犹豫就朝远处逃遁,上方黑面鹤最先反应过来,双翅一展就追了上去。… 赵阳手中竹竿在地上一撑,将自己身体如同投石机般重重甩出去。 火七夜明显走得是炼体之道,碰上这种状况就只能眼巴巴看向自家婆娘。 那美貌妇人捂嘴轻笑,手中团扇轻轻一挥,火七夜发出一声怪叫,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般往前疾飞。 这一追一逃,几人很快就追出了村外。 黑面鹤不时发出嘶鸣,长喙尖爪如同锋利刀刃般在画卷上撕出道道裂缝。 老者身影重新出现,怨毒无比的盯着黑面鹤,张嘴就吐出一道黑色水流猛然炸开,顿时方圆十丈内几乎布满了腥臭黑水。 黑面鹤发出一声惨叫,巨大身体如同泡沫般瞬间消失,露出崔浩满脸痛楚的高大身形。 他看着胸膛处好似被什么腐蚀过的伤口,厉喝出声。 “小心些,这鬼玩意有剧毒!” 正要持竿抽过去的赵阳吓了一跳,手中竹竿立即暴涨丈许,这才狠狠抽在画卷上。 如同巨石般重重落在地上的火七夜一听这话,却顿时有些傻眼。 他虽然肉身强悍,可肯定没到万毒不侵的阶段,这会儿要是上去肉搏,啧啧,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老者虚幻脸庞上泛起冷酷狞笑,双掌一抬,刚刚那些落入泥土中的黑水又重新悬浮而出。 这一幕看得黄鹤尉几人直咽口水,最后赶到的美妇人二话不说,团扇轻挥,旋涡状无形气机便将几位同伴全数包裹在内。 这样一来,那些毒水再厉害也暂时伤不到几人,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崔浩眉头紧皱,诛杀邪物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稀奇古怪神通。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一阵大车辚辚轻响正迅速朝这边赶来。 崔浩是四人中唯一的通脉境,灵识最为敏锐立即大声呵斥。 “驱邪司诛诡,闲人速速退避!” 可没想到,他这一喊,那古怪大车反而不知死活般加快了速度,片刻后就到达几人身边。 他娘的,这人是上赶子来送死的? 崔浩顿时气不打不一处来,正要怒声大骂。 可这时一旁的赵阳却突然扯了扯他袖子,脸上满是古怪神情。 崔浩还以为诡怪又有了什么新动静,赶紧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可这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那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诡怪,这会儿就如遇到老猫的老鼠般,竟然吓得身形在虚实间变幻不定。 更让几人不可理解的是,那诡怪明明如此害怕,却好似连逃走都不敢。 “敢问几位兄台,此地离犒京城还有多远?” 这时一声温和询问在几人耳边响起,崔浩扭头一看,那大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驶到几人身边。 前头那青牛不时摇头晃脑,可大大牛眼仅仅只是扫了几人一眼,几人背上竟然齐齐生出白毛汗。 几人再一感知大车上散发的淡淡威压,哪还不知道,这是遇上了修行前辈。… “回前辈,离此地最近的正是犒京卫城黑水城,严格说来此处已经算是犒京地界!” 崔浩弯腰行礼,偷偷打量了眼那坐在车辕上的清秀少年一眼。 少年貌不惊人、平平无奇,可愈是这样,崔浩愈是不敢怠慢,在犒京城像这种喜欢装嫩的老怪物,可不要太多。 许洛见几人看自己的眼神敬畏之余,总还觉着含着些许古怪意味。 不过经过近半个月赶路,他总算是赶到犒京城,他心情大好之余看那头狰狞诡怪都发觉顺眼几分,所以他决定早日助它脱离这人世苦海。 “你们是黑水城驱邪司的人!” 许洛看了几人身上熟悉衣甲一眼,又将视线看向那被通幽术定在半空的诡怪。 “相见即是有缘,这头诡怪我便帮你们一把。” 话音未落,厄字灯突兀摇曳而腥红烛焰自诡怪身上一闪即逝。 哧啦,黑色阴煞猛得剧烈抽搐,可老者身体却还是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腥红火焰自体内熊熊烧起来。 不过几息功夫,空中就只剩一卷空白画卷坠下。 崔浩眉眼通透,见许洛没有收取本命物的意思,立即告罪一声取出纸符将画卷本命物封镇。 任务圆满完成,黄鹤尉几人明显放松许多。 性子最为跳脱的赵阳,不时偷偷打量着一看就非是凡物的青牛大车。 火七夜夫妻俩明显老练许多,此刻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邪视。 许洛朝着崔浩招招手。 “走吧,带我去犒京总司!” 一直提着颗心的崔浩,闻言总算将心放回肚子里,原来都是自己人。 他下意识好奇问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此去犒京总司所为何事?” 许洛此行也没打算瞒人,他取出那幅两年前就发下的明黄圣旨,略有些感慨叹息出声。 “许洛,小地方出身,至于此行目的……咱们这些修行人,最后不都得来这总司走一趟吗?” 这话黄鹤尉几人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正当崔浩拱手行礼想要拒绝时,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许洛、许洛……这不是磐石城那位赫赫凶名的阎罗王!他竟然悄无声息来了犒京? 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 “还容大人稍候,待我与几名兄弟交待几句便替大人引路。” 看着这话从向来不会阿谀奉承半句的崔浩嘴里说出,黄鹤尉其他三人顿时如同见鬼一般。 可崔浩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三人先带着画卷回去交差,然后就领着许洛朝几十里外的犒京城行去。 当听到许洛是被崇元帝亲召入京担任巡风使一职时,身为犒京土著的崔浩哪还不明白,这就是一根从天而降的粗大腿! 这下许洛倒有些好奇起来。 “我可是陛下亲召送入总司,你就不怕受到牵累?” 虽然崔浩不说,可从他言谈举举止中就能看出,此人对犒京城情况那是了如指掌,不可能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怎会还如此眼巴巴湊上来? 没想到许洛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崔浩先是一愣,继而无奈苦笑解释起来。 原来虽说于家与皇室各掌一司,可这么多年下来,两方本就同属大燕势力,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哪里还能分得那么清楚? 。 。。 第三百四十九章 驻地 特别是对一些依附两家的小势力来说,压根就没有什么明显界限。 简单来说,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驱邪司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只是最大势力肯定是于国公一系,御兵司也是同理。 听到这里许洛才恍然大悟,此前听说了归正派的事情后, 只怕自己一直就想差了。 身为大燕唯二的顶级大势力,互相对抗的同时更多肯定是妥协。 除非一家能有十足十的把握彻底将另一家连根拔起,不然明面上肯定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况这些年诡怪邪物愈发猖獗,两家只怕合作的时候还要更多些。 这倒让他对此行又多出几分信心,只要不是见面就分个你死我活,那这里面操作余地就太多了! 以两人速度,几十里地不过半个时辰, 视线中就出现了一座巨城。 那高耸城墙,就宛如突兀在平地竖起一道陡峭悬崖,还没靠近,许洛敏锐灵识就从城墙上察觉出浓重威胁。 特别是随着距离愈发接近,许洛身上甚至冒出一阵阵针扎般刺痛,这是已经被大威力法器符箓锁定的特征。 他看了眼旁边的崔浩,却没发觉出半点异样。 崔浩见他神色有异,脑子一转就露出恍然神色。 “大人不用担心,无论是哪个修行人若是没有犒京城颁发的身份玉牌,那在皇城都是寸步难行,只要大人去驱邪总司入职,换过身份玉牌后就没事了。” 城门处并没有如其他地方一样有人检查,甚至明显察觉出青牛大车有异,那些兵士亦是见怪不怪模样。 许洛心底也不禁感叹,这皇城风气果然大不相同。 入眼长街宽阔笔直,行人熙熙攘攘却又井然有序,车马商队顺着街道中间的专用道路,如流水般络绎不绝。 两旁店铺摊位栉次鳞比,出售货物五花八门, 带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官话汇聚成一股浩荡嘈杂声浪充斥着所有人耳膜…… 一进城门,路上毕恭毕敬的崔浩,这会儿却不时好奇偷偷打量许洛,好像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般。 直到许洛脸上露出明显惊讶神情,崔浩这才悄然垂头,心里竟有种古怪欣慰感。 这大抵就是京城人看乡下人的傲骄心理,简单来说,就是喜欢看这些小地方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跟他尊不尊重许洛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就是一种下意识反应。 许洛带着满脸赞叹神情,跟着崔浩走过几条长街,发现一个古怪现象。 这座巨大皇城里,河流水渠似乎格外的多,连带着大大小小的桥梁亦是随处可见。 崔浩早已恢复最初的小心谨慎作态,一见他面上疑惑,不待发问就开始解释起来。 犒京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水城。 在京城呆得时间稍长一些,便会明白这座城池有三多,桥多、水多、人多, 桥桥环环相扣、人船并行而进也是犒京城赫赫有名的奇景。 崔浩一边跟许洛介绍着犒京城各种趣闻,很快就把他带到一处广阔宫殿群前。 驱邪司! 看着门匾上三个镏金大字,以及下方那块好似上好玉石雕琢而成的玉镜,许洛竟一时有些犹豫驻足。 鉴心镜这玩意的威力他当年可是亲自领教过的,这块虽然其貌不扬,可还是小心些为妙。 “还请通报一声,磐石城许洛奉谕旨前来入职。” 许洛拄拐走到那名穿着精美符甲的兵士身前,将自家身份玉牌递过去。 他并没有取出圣旨,就是想看看崇元帝这货说话在驱邪司到底好不好使? 兵士接过玉牌,在他那双腿上古怪打量几眼,一言不发就冲进大门。 崔浩陪着许洛在旁边还没闲聊几句,就见着那兵士又快步而回,身后还跟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崔浩看到这一幕立即笑了。 “许大人,那我就先回黑水城了,那老者便是总司杂事堂的杨主事,脾性温和、兢兢业业,老好人一个。” 许洛笑着拱手道谢,算是记下这个人情,然后目送崔浩身形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老者早已来到大车旁边,这杨主事也果真不愧崔浩口中的老好人,竟然没有打断两人的告别,直到许洛回头才和善出声。 “许大人怎得今日才来总司,司中同僚早已是望穿秋水。” 许洛在他身上扫了眼,心里有些凛然,这犒京城总司竟然连杂事堂跑腿都是正儿八经的驱邪人! 心里诧异,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朝上方鉴心镜指了指。 “小子随身带着精怪灵物,不知可有妨碍?” 杨主事一愣,可马上露出恍然神情。 “若是已有我司中玉牌,自管进就是,只是为防万一还是早些换成总司颁发为最好。” 许洛这才放下心,跟着他走进大门,巷道长廊行人来回穿梭不息,其中大半却都是修行中人。 杨主事人老成精,仿佛看出许洛眼中惊诧,一边侧身带着他往里面走,一边好似闲聊般说道。 “让大人见笑,老朽蹉跎一辈子也不过区区开灵,倒是有些给诸位同僚拖后腿,不过总司外三堂那可都是赫赫有名的真正精锐,大人切莫因为老朽而有轻看心思。” 听出他话里的劝慰好心,许洛笑着微微点头。 驱邪司驻地布局大都极为相似,总司也不例外,只是各种屋宇换成高大宫殿,气势愈显恢宏。 两人来到杂事堂,杨主事直接帮他换了新的身份玉牌,正要转身递过来,许洛已经将寄奴唤了出来。 杨主事眼中羡慕神情一闪而过,下意识赞叹。 “许大人好运气,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草木精怪,这可是好东西!” 嗯,东西! 许洛脸色一冷,杨主事只觉得眼前这位一直和善带笑的年青人,仿佛瞬间化作一头屹立在尸山血海中的巨大凶物,正朝着他冷漠看来。 他打了个寒颤,勉强控制着如筛糠般抖个不停的身体,直接就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大人息怒,是老朽多嘴!” 这时许洛已经收起杀机,懒得跟他计较。 他只是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只怕在这犒京城跟杨主事这般想的人,才是占据大多数。 走出杂事堂后,刚吃了个教训的杨主事明显拘束不少,小心翼翼问道。 “不知大人是想把其他杂事今日一块办妥,还是先去休息?” 许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驱邪司几个堂口不都就在一块,难道还需要很多时间? 见他疑惑神情,杨主事苦笑解释起来。 原来犒京总司这边与其他郡府可大不相同,不光有城中这片宫殿群,还有位于城外云雾泽之上的宝船驻地。 杂事堂、藏书楼、伏魔塔这些都在犒京城内,而至关重要的外三堂,司库还有炼宝堂却是在云雾泽那边。 这样来看,犒京城这处气势恢宏的建筑群,也就是个装点门面而已。 也就是说,许洛还得再去宝船驻地跑一趟,才能算是走完整个流程。 至于为何要弄得如此繁琐,杨主事也是一问三不知,许洛也只能心里暗叹,这城里人真会玩。 “那就去云雾泽见识一番!” 许洛对这片大泽也是闻名许久,等到杨主事牵来龙鳞马,两人便朝城南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许洛也真是大大开了眼界。 石桥、木桥、树桥……平直、拱形、叠形,不一而足,各种大小桥梁当真是千奇百怪。 直到眼前出现一方望不到边际的巨大湖泊,许洛这才惊讶发现,两人竟然不知不觉就出了城。 或者更准确的说,犒京城南边压根就没有城墙,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泽就是它的城墙。 岸边立着一排排直入深水的栈道,每条栈道上都标有记号,此刻上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杨主事带着他走上甲七号栈道,笑呵呵指着旁边挤得满满当当的一种丈许长小舟介绍。 “这就是铁木舟,速度可比拟快马,也是司里使用人数最多的一种,依大人的职司,只怕到时肯定是玄阶灵玉舟,那就不可同日而语,说一日千里亦绝非夸张。” 话还没说完,杨主事腰间玉牌已经亮起白光,栈道旁一条铁木舟哗啦自发打开舱门。 许洛知道,这应该就是杨主事配发的铁木舟,随手朝着青牛大车一召,大车迅速缩小成挂饰模样吊在他腰间。 可这时寄奴却主动从车厢中钻出来,看着眼前这片巨大水泽脸现喜色。 她身为草木所属,本就喜水,这还是头回见着这般无边无际的壮阔水域。 两人跃上铁木舟,笔直朝着湖泊中央驶去。 果然如杨主事所说,这铁木舟别看不起眼,速度却相当不俗,竟然快逾奔马。 身边寄奴却突然扯了扯许洛衣袖。 “许洛,奴家感觉一进入这水域就很是舒服,刚刚那城池中总有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 许洛安慰拍拍她手,回头看了眼正在飞速变小的岸边诸景,心里隐约明白过来。 为什么驱邪司要大费周章在云雾泽上另开山门,只怕跟护城符阵脱不开关系。 那这样看来于夏两家争斗中,皇室夏家暂时应该还是占据着上风。 第三百五十章 云雾泽 云雾泽,顾名思义肯定跟水雾脱不开关系,浓郁水雾笼罩下,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只有到近处诸般景物才清晰可见。 没过多久,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山般巨大黑影,周边还如星点般散落着稀稀拉拉黑点。 杨主事这个一辈子都呆在驱邪司的老好人, 这时也不禁露出些许矜傲神情。 “大人请看,前方就是驱邪司闻名天下的宝船!” 许洛没有说话,他刚刚还在安慰寄奴,可此刻随着宝船距离接近,他也有了寄奴所说的那种压抑危机感。 总觉得前方这条直入云霄的巨大宝船,随时都能活过来朝他撕咬而来。 幸好这些应该只是他的错觉,至少通明心暂时还没有太多反应。 铁木舟缓缓靠上宛如城墙般的船舷,杨主事带着许洛腾身而起, 落在船舷上。 在许洛两人惊讶目光中,丈许长铁木舟,瞬间如同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主动贴附在船舷。 小舟一阵蠕动,便化成一个舟形补丁镶嵌在船身。 此刻从高处看下去,这宝船就像一个巨大蜂巢,一艘艘大大小小船只正如忙碌的工蚁般来回进出。 “大人若是要欣赏这壮观景象,日后大可专门抽个时间,现在咱们还是先去议事殿如何?” 许洛有些疑惑看过来,杨主事又解释道。 “大人此次职司乃是位高权重的巡阅使,按例还应见见大司命于国公。 可前段时间他老人家已经宣布闭关修行,驱邪司诸事暂时由驱邪司宁司命代管。 宁大人向来最重规矩,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在议事殿忙公务,大人请跟我来。” 宁司命?不会是那位宁子浩吧? 许洛心里一突,下意识涌起不妙感觉,这位当年做的事情说句狼心狗肺、丧心病狂,那都是轻的。 可更让人忌惮的是, 这家伙做出如此恶事, 名声却还没有半点污损, 足见其心机到底有多深! 他竟然已在驱邪司执掌大权,不出意外应该也已是修行中人,再加上身后国公府这么多年支持,只怕境界战力更是非同凡响。 许洛心思急转,可面上却是风轻云淡,还是跟在杨主事身后顺着宽大木梯直上三楼。 一边走,杨主事又碎嘴介绍。 “这宝船共分七层,最上层便是根本重地传承楼,非大功不得入,下来则是地阶以上诛邪尉驻地,没有允许没有人敢去那里瞎逛。 第五层就是议事殿、司库所在之地,四层是外三堂议事之所,再下面就是各低阶诛邪尉的驻地。 不过稍有些本事的司中同僚,都不会整日呆在此地,大多都是在不远处的炫光岛。 那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有着至关重要的修行坊市,灵物交易、炼丹制器也是极为方便。” 两人说话间来到一处宽大广场前, 若不是许洛刚刚亲眼所见, 委实都察觉不出自己现在竟然是在一条大船上。… 广场四周种满各种奇花异草,珍稀鸟兽跳跃其间。 甚至耳中还隐隐有淅沥水声传来,仔细一看,才发觉那郁郁葱葱草木间竟还有条清澈小溪在流淌。 正对着广场的是一处高大殿宇,此时大门敞开,不时有着仆役主事来回奔走。 到了这里,杨主事就朝着许洛拱手赔罪。 “这里就是议事殿,老朽未得召唤可不敢进,便只能先告退。 另外按例大人可以炫光岛上选择一处宅院,也可以在其周边选择一处无人小岛,自行修缮居所,不知大人打算……” “那就麻烦杨主事帮我挑处清净些小岛!” 还没等他说完许洛就已经打断,这还用犹豫什么,他身上秘密委实太多,谁都信不过。 杨主事恭谨点头。 “既然如此,老朽就先告辞离开,大人请自便!” 许洛也拱手行礼示谢,目送杨主事离开后却没有急着进议事殿。 他走到齐胸高的船舷边往下看了几眼,好似在欣赏云雾泽壮阔景象,可实则灵识却悄无声息朝宝船最上方落去。 那里正是带给他威胁感觉最强的地方! 哧啦…… 下一刻,许洛只觉得脑中好似有电光闪烁,那缕灵识连信息都没来得及传出,就被干脆利落摧毁。 留下的最后一幕画面,就是根根巨树状的塔状事物,正林立在宝船最上层,塔身不时便有骇人电光闪烁。 许洛眼中痛楚一闪即逝,心里对这艘宝船的戒备愈发浓郁。 好半晌后,他才将青牛大车恢复原样留下,吩咐寄奴在这里等着,这才施施然走入议事殿大门。 许洛走进来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所有人好似都被火烧屁股般,动作风风火火、来去匆匆忙忙。 殿中两侧还有更多的人,正捧着各色文册在安静等待着,明明殿中人头涌动,可偏偏所有一切都是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上首正伏案批改着什么的中年人,不时自嘴里吐出几个简短词语,回荡在安静大殿里。 许洛顺势站在队伍末尾,静静打量着这一切,不时用眼角余光瞟一眼那应该就是宁子浩的中年人。 此刻的他与祈愿景中相比,变化颇大。 下颌蓄起长须,鬓角多出几缕灰白,轮廓分明的脸庞写满成熟稳重,只是一看就能给人极其可靠的感觉。 直到夜幕降临,殿中一颗颗月尘珠点亮,白光照得地上毫发可鉴,殿中人群终于只剩下稀疏几人。 已不知忙碌多久的宁子浩,这才抬起头。 见着正拄拐站在下方的许洛,他眼中迷惘神情一闪即逝,遂即露出恍然之色。 “你应该就是磐石城来的许洛校尉……不对,现在应该叫许巡阅了!” 许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弯腰行礼。 “许洛见过宁司命!” 宁子浩自桌案后绕过来,亲切攥着许洛手臂到旁边椅子坐下。…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像你这等年青俊杰才是我驱邪司的未来,难怪陛下执意要将你调来总司,了不起、了不起!” 他神情中隐隐透着股羡慕、话语很是温和,可许洛却只觉得好似有无数蚂蚁爬过般,浑身不自觉就起了鸡皮疙瘩。 幸好他如今肉身控制早已今非昔比,脸上笑意反而更盛,甚至隐隐带着些许自矜,将一个骤逢贵人看重,内心却还有着些许狂傲的年轻人表现的淋漓尽致。 宁子浩在他手掌上轻拍,目光在双腿间隐晦扫过。 “相比起其他人,许巡阅却更是值得人敬佩!”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脸上充满悲天悯人神情,感慨长叹。 “若是我驱邪司人人都许巡阅一般坚毅顽强,那才是人人如龙的盛世太平,又何至于让城外那些魑魅魍魉横行?” 啧啧,都是好演员呀! 许洛腾得站起,眼中依稀有泪光闪过,最后涌出激昂作态。 “许洛乃是小地方出身,不懂什么大道理,可知恩图报这般朴素道理还是知道的。 既然陛下如此看重,还请司命放心,此身残躯便誓与诡怪邪物不两立。” 宁子浩抚须而笑,露出欣慰神情不时点头,又赶紧示意许洛坐下请茶。 两人互相吹捧、不对,寒暄片刻,宁子浩状似无意笑道。 “既然许巡阅已至,那正好替司里分忧,将滴水砚这件拖了好几年,却悬而未决的棘手诡案接过去练练手,如何?” 许洛心里一凛,知道戏肉来了。 什么滴水砚?尼玛,老子今天刚到犒京知道个屁。 可以宁子浩这老杂碎谋定后动的性子,只怕早已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就差许洛这主演就位,哪里还容得他有选择? 现在许洛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宁子浩不知道许洛早已清楚他的过往、人品,算得上是敌暗我明。 为免宁子浩怀疑,许洛哪怕心里再不愿,也只能强笑着应承下来。 见许洛好似想都未想就答应,宁子浩俊脸上再次浮起感动神情。 “巡阅果然不愧是陛下亲点俊才,像那玄羽尉都查了近两年,一直却没有半点成绩……” 接下来宁子浩就是一通脸红吹捧,就差没把许洛吹成了驱邪司擎天玉柱、定海神针,他再不来,犒京城都快被诡怪祸害完啰! 玄羽尉? 许洛心神一动,如果真是李泊瑜的玄羽尉,那可就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过卑职初到犒京,对各处情况人际皆是陌生无比,还得司里调派位熟悉地方情况的老手辅助最好。” 宁子浩心里一动,看来这位也不全是智障,还知道提提条件,他心照不宣爽朗大笑。 “这种小事还值当拿出来说,许巡阅看上谁尽管说就是。” 许洛现在打造的人设,就是有些小聪明的一个愣头青,自然要直截了当、理直气壮一些。 他将路上遇到的崔浩之事提了几句。 宁子浩也真真是雷厉风行,当然也可能是巴不得许洛赶紧接手滴水砚一事,立即吩咐外间候命的扑役尽快将崔浩调过来。 两人再寒暄几句,许洛终究还是火候欠缺些,实在受不了这货云里雾里扯谈,生怕再留下来会忍不住出手想拍死他,便以旅途困乏理由告辞离开。 宁子浩亲热的将他送至殿外,一直目送他身影消失才转回殿中。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滴水砚 “滴水砚!” 崔浩不顾礼仪直接惊叫出声,见许洛已经疑惑看过来。 他叹了口气端起茶水倒进喉咙,面上全是苦涩。 许洛不动声色的给他杯中又添上,便静候下文。 此时已经是许洛来到犒京城的第三天,两人正在许洛新分下来的院子中,这宅院位于一处风景秀气小岛上,占地宽广、装饰奢华无比, 位置离着炫光岛距离也不远,称得上名副其实的宝地。 身为巡阅使,许洛也勉强算得上是高官厚禄,总司福利自然也是最顶尖那一档。 不说符甲兵刃、衣食住行都是专门定制,也不提这座被寄奴取名叫闲思居的豪奢庭院。 光是俸禄就已经不再是金银铢这些凡物,而是直接用灵露宝药发放, 像许洛现在就职,每年光灵露就能领取十枚、百年灵药两株,若是立下功绩还会另算。 虽然心里早已对抱许洛大腿会遇到困难,可崔浩显然也没想到,宁子浩会将这棘手事情丢过来。 可此刻在宁子浩那小本上,他的名字只怕早已跟许洛划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人只能齐心协力看能不能渡过这个难关? 崔浩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许洛也没有催促。 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就该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上掉陷饼的好事,若是崔浩不能下定决心、表现出自身价值,许洛又凭什么给他机会? 好半晌后,崔浩眼中所有迟疑犹豫尽数退去,只剩下无尽坚定决绝。 他深吸口气,便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滴水砚诡物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滴水砚是一种石砚的名称,也只出产位于房山脚下的白虎原。 此砚入手温润略带凉意、水不流、墨不滑,触之如婴儿肌肤,最奇特是,只要墨入砚心就会自然带出一种淡淡清香,使用年月越久, 香味愈浓。 滴水砚最受大燕达官贵人、文士骚客喜爱, 其中质地最为上乘者,历来更是皇室每年指定的贡品之一。 可大约在四五年前,犒京城出现了怪事,有不少百姓家中大好男儿,却无缘无故有了龙阳之好毛病。 原本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这些人大多都是文人圈、骚客圈、贵圈之中人士。 这各种大大小小圈子,究竟是如何腌渍污秽,懂得人自然都懂。 可也正因为能玩得起这圈子的人,那自然就不会是普通老百姓,事情也越闹越大。 京都衙门查探数月屁都没查出来,最后无奈交到驱邪司手里,从开始的黄阶尉,再到现在的玄阶尉,还是没查出个所以然。 倒也不是一点成果都没有,至少查明这些人都是滴水砚的坚实拥趸。 而且手中滴水砚档次越高、质地越好,病症则越严重,甚至听说已经有人置家中娇滴滴小娘不抱,龙阳之好都已经满足不了, 直接上手滴水砚, 那画面简直美不胜收。 听到这里许洛也不禁愕然, 这算什么,铁杵磨成针、日穿石板现实版,这画风不对呀! 说到这里崔浩又停下来,下意识狗狗祟祟打量四周几眼,这才神秘兮兮低声说道。 “听说……属下只是听说哈,连皇室子弟好像都有了类似传闻。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听说宗人府几位族老悖然大怒,直接闯上国公府,可那于国公又岂是好惹的? 后面有没有打起来、具体内情究竟如何,属下是打听不到的,不过,之后这件事情就彻底成了烫手山芋般这么拖下来。” 许洛心里倒吸口凉气,彻底明白过来为何会拖这么久还解决不了? 这明显就是国公府跟皇室在借此较力! 能进驱邪司的哪里会有傻子,大家两边都不想得罪,于是就混水摸鱼磨洋工呗! 什么,你说那些受难百姓,呃,只是龙阳之好而已,又没死人着什么急,射哪里不是射? 接下来,许洛又听崔浩介绍一番犒京各大势力纠葛。 这货也不亏是老油子,不论是朝堂大事、还是乡里怪谈,那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时不时还说些各大驱邪家族阴私事情。 啧啧,说得高兴了,就连脸上那丑陋疤痕都好似蜈蚣般扭曲起来。 许洛刻意将话题往镇魔塔那边引,果然听到了一个极感兴趣的消息。 驱邪司的镇魔塔跟其他州郡有些不一样,除开符阵镇压之外,还专门有着镇守人轮换惯例。 平日里这职责,大多是由犒京四大家各位合气老祖依次轮换,而这个月轮值的正是赵家老祖***。 两人一直聊到晚食时分,许洛才让崔浩离开,他想了想却直接驾着灵玉舟朝着犒京城方向驶去。 脚下这艘三丈来长,不时闪烁毫光的玉舟,就是杨主事羡慕不已的玄阶灵玉舟。 这东西不光防护力可观,速度更是惊人至极,像这般从炫光岛附近出发,顺水路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达藏书楼。 这些天许洛也逐渐明白过来,总司如此安排舟船代步的妙处。 由于清洛平原河流水域众多,犒京附近城池几乎全在长江大河边上,有了这灵玉舟,其实去哪里都能用最快的速度到达。 这对于随时都要准备出动的驱邪人来说,至关重要。 而且自这灵玉舟上,许洛敏锐灵识还能察觉到与宝船隐隐有着一丝联系,只怕其中还另有蹊跷。 不过暂时来看,使用起来还是极为方便的。 将灵玉舟停在专用栈道上,许洛一离开玉舟毫光立即隐没,看起来就跟普通船只没有多大区别。 只要没有许洛的身份玉牌,那就谁也上去。 总司这处藏书楼,哪怕在整个大燕都是赫赫有名,是由五幢成梅花形状楼宇组成的宫殿群。 为了方便驱邪人来查阅修行,这里是没有闭门时间,哪怕是深夜时分亦有人值守看护。 许洛来到时,所有楼宇皆是灯火通明,特别是下面三层更是人影幢幢。 以许洛现在巡阅使身份,这藏书楼除开最上面一层,已经是畅通无阻,只是若想要记录功法那还是照样需要功绩。 许洛将大车留在门外,将玉牌挂在门口值守处,便状似无意的四处走动着,不时随意翻一翻书。 发现下面几层大多是他之前已经看过的,他便直奔上面三层案宗存放处。 他这次来最主要目的,便是想翻阅犒京城这些年来的诡事卷宗,以及跟白虎原、房山坊有关的记载。 还有个不能说的缘故,便是希望能见见那位于秀光口中的归正派唯一大佬。 可让许洛奇怪的是,有关白虎原的地志纪实确实有,可却只有最近几十年的记载。 至于那位传说中的书老人,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也不知真是脾气古怪,还是真看不上许洛。 走出藏书楼时已经是深夜时分,许洛也懒得再回云雾泽,准备就在城中驻地住下来。 总司这边当真是财大气粗,无论哪一个驱邪人,只要是正式入职,不光云雾泽那边有豪宅美婢,这城中也是一样不落。 只不过宅子许洛全领了,那所谓的美婢就直接婉拒,他已经习惯寄奴呆在身边,也不相信其他人。 可大车刚驶过巷道转角,却又突然停下来,许洛脸上泛起冷笑,定定看着左前方空无一人的石墙。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小爷揪你出来?” 话音未落,那片黑暗就如同有了生命般,电光火石间便将整条宽阔巷道全部遮掩。 许洛强忍着将这装神弄鬼货色拍死的冲动,坐在车辕上动也不动。 当纯粹的黑暗将青牛大车尽数笼罩,一个满脸疤痕的人影在黑暗中显出轮廓。 “早就听说许巡阅提灯阎罗大名,这见着真人果真名不虚传,通奏司玄玉有礼!” 许洛皮笑肉不笑看看四周遮掩着一切动静的黑雾。 若不是没察觉到恶意,若不是这里还是犒京城,这混账哪里还会如此淡定,此时他也只能假作客气拱手。 “原来是通奏司玄玉司命,不知深夜来此找许洛有何贵干?” 以许洛的脾性,既然来到犒京城,自然会对所有重要人物有个大概了解,玄玉执掌通奏司,自然更是其中重中又重。 玄玉身形缓缓走近,以两人的修为四周黑暗压根没有任何影响,此刻一见对方形貌,立即齐齐露出惊讶神情。 一个丑八怪、一个残废瘸子,相差不离的年纪,却同时依稀有着坚毅不拔、傲然睥睨的相似气势。 许洛深吸一口气,几乎第一时间将眼前年青人列为最危险的那类人,希望两人日后不要兵刃相见! 玄玉也跟着拱手行礼,温声说道。 “听闻巡阅一上任,便被宁司命委以重任,想到巡阅能来犒京,倒有大半是因为玄玉之故,故此放心不下,特来看望一二!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咱们自己人吃亏,虽然巡阅心思干练、战力无双,但此事牵涉到***这位合气老祖,还请千万小心。” “还请司命教我!” 许洛又不是傻子,玄玉特意在这里等他,肯定是有话交待,怎么说他现在明面看来,还是皇室那边的人! 第三百五十二章 故人 “想查滴水砚,那就必去白虎原! 那里可是赵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巢,还望巡阅以大局为重,至于诡物能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无所谓,只要能平安归来便是好事。” 说到这里,玄玉迟疑片刻突然抛了个东西过来。 “若事不可为,啸雷骑有闻声尉驻扎在环间山,只要出示这通奏司令牌,便可调动那两千精锐,足以镇压任何不服……” “连***都能干死?” 许洛接过冰冷玉牌在手里把玩几下,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玄玉脸上笑容瞬间僵住,你这说得是人话嘛,要是连***都能镇压,那皇室还巴巴把你从磐石城弄来做甚,给自己添堵吗? 好半晌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强笑道。 “巡阅真真在说笑,不过想来***知道巡阅背后就是皇室,那也需三思而行。” 许洛不屑撇嘴,说简单点这玩意儿就是个狗牌,将它挂在脖子上,期盼***揍人时能别下死手罢了! 不过此时大家又没翻脸,何况人家的确是好意,许洛也不再纠结,随手将玉牌丢进车厢。 “许洛孤身一人来到犒京,修行所用丹药灵物已经尽数耗空,不知司命可有什么妥善解决办法?” 别光来虚的,什么灵露、丹药之类先来上一堆! 见着许洛双眼放光模样,玄玉神情明显有些懵逼。 虽然两人都知道,皇室这是想把许洛收入麾下,让其冲锋陷阵的意思,可这般赤裸裸伸手要好处的行为,还是让玄玉多少有些怀疑人生。 片刻后,玄玉再次长舒一口气,挤出僵硬笑容, “巡阅放心,陛下自然不差饿兵。 只是巡阅现在已经是洗身境,普通灵物只怕看不上眼,玄玉准备跟陛下求取一次取煞机会,希望巡阅好自为之!” 许洛脸上终于露出发自心底笑容,语气变得激昂起来。 “还请司命放心,此去白虎原许洛定会小心行事,定会保留有用之身,好为陛下效力。” 玄玉自认也算是心黑手辣,可听到这明显狗都不信的鬼话,倒是对许洛硬是生出几分敬佩之情。 眼前这人是怎样将这些屁话,脸不红、心不跳的从嘴里吐出来的? 他呵呵干笑几声,拱手行礼后便仓皇消失,只留下一句颇为无奈话语。 “那就祝巡阅此行一切顺利,若是有玄玉帮得上的地方,可直接来通奏司寻我。” 见到四周深沉漆黑随着玄玉离开,而逐渐消散,许洛脸上神色也愈发严肃起来。 玄玉虽是好心提醒,可却半句都没提过赵家无辜,若是没猜错,赵家十之八九没跟皇室站在一边! 呵呵,这可真巧… 他现在越来越肯定,莫水郡的事情只怕另有蹊跷,不过既然***撞到了刀口上,那也只能怪赵家倒霉,何况两方本就是大敌! 好半晌后,青牛大车终于辚辚而行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日清晨,许洛看着前方似曾相识的玄羽尉三个大字有些失神。 一模一样的名字,也就是说这真得就是李泊瑜、金雾涟那个玄羽尉,他们竟然也已经回到了犒京城? 迟疑片刻,许洛还是敲响了木门。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个熟悉无比的俏丽脸庞出现在他眼前。 这么多年不见,金雾涟除开眉眼间多出几分成熟,好似并没有多大变化,反而是因为年龄见识增长,别有一番诱人丰韵。 “许洛……” 金雾涟先是一愣,继而惊喜大叫出声。 “你怎么会在犒京城?” 许洛朝着她感慨笑笑。 “咱们这些小人物不就是驱邪司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陛下有召,我也只能奉命而行。” 金雾涟此时头上青丝高高盘起,显然这么多年不见,她与李泊瑜也早已成亲。 两人当年那点误会早已解开,此时再见竟有种老友重逢的唏嘘感。 可就在这时,一直慵懒盘踞在识海的青竹虚影,却突如其来轻轻颤了几下。 许洛心里狠狠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枉生竹这反应明显是遇到极其感兴趣的东西,可能让这二货感兴趣的,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好事情。 许洛上下打量金雾涟几眼,最后视线落在她微微隆起小腹处。 他漆黑童孔下意识就要涌现出腥红符文,可突然又想起两方间尴尬关系,这般举动只怕会引起误会,只能讪笑出声。 “这是有了身子……恭喜!” 金雾涟羞涩笑笑,下意识伸手抚在腹间。 “多谢,已经快三个月了,小鱼儿满月时你这做伯父不在,这次既然已经来犒京,那到时可不能再错过!” 小鱼儿,应该是她与李泊瑜的第一个孩子? 许洛温和笑着点头,这才说出此次到来目的。 知道许洛已经上任总司巡阅使,金雾涟也不禁一阵愕然,片刻后才迟疑问道。 “你现在究竟是什么境界,为何我一点也看不透?” 许洛不想打击她,只是笑笑便转过了话题。 “李校尉可在,宁司命应该已有交待,烦请他交接一下桉宗。” 金雾涟何等聪慧,见他不正面回答便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心里百味陈杂,连她自己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惆怅。 知道许洛此来是为了公务,她也不敢耽搁。 严格算来,许洛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是区区玄羽尉能比的,当然这也只是明面上的,李家在犒京城虽说不能跟于、夏两家比,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家之一。 两人一进门就见着个胖墩墩男孩冲过来。 “娘亲,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回家。” “少爷,你慢一些,别摔着!” 男孩身后还跟着个十来岁的俏丽丫鬟,此刻正满脸焦急的追过来。 金雾涟下意识露出疼爱笑容,一把将男孩抱起。 “小鱼儿乖,等爹娘忙完就送你回阿爷身边。” 说完她又看向许洛。 “来,叫许伯父!” 男孩显然这场面没少经历,很是大方的叫了声伯父,又凑到金雾涟耳旁说起悄悄话。 “娘亲,这人也是来求我们家帮忙的吗?” 金雾涟脸上笑意一僵,狠狠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赶紧将他递给身旁丫鬟。 “带他去房间,将《礼仪颂》抄一遍!” 许洛心里哭笑不得,啧啧,这孩子长大可了不得,这算得上是家学渊源么? 金雾涟见丫鬟强行将嚎啕大哭的儿子带走,这才转头朝许洛歉意笑笑。 “小鱼儿无礼,许洛你别介意,这孩子平日里都被家翁宠着,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许洛不禁摇头失笑,摆手示意无事,大人间再如何龌龊不和,那也不用牵连到孩子身上。 “没事走吧,先去见见李校尉。” 许洛跟着金雾涟直接来到书房,还没靠近,里面便传来李泊瑜爽朗笑声。 “娘子为何又匆匆而返,可是舍不得夫君……” 金雾涟俏脸顿时红得滴血,忙不迭一把推开房门娇斥出声。 “夫君,许洛巡阅使来访!” “许洛是谁……许洛!” 正坐在桉桌后写着什么的李泊瑜,如同踩着尾巴般腾得站起,看着许洛似笑非笑神情,他呆愣片刻露出不可置信神情。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突破到洗身境?” 短短一句话,许洛却听出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要知道明面上他可正是用了李家的开灵法,才得以开灵成功,那李泊瑜现在这作态就很值得玩味。 以他的沉稳心性会如此失态,只能证明许洛当年确实没有猜错,这开灵法压根就是个残次品。 不过仅仅瞬间功夫,李泊瑜脸上吃惊神情便迅速隐去,他面色自若的朝金雾涟吩咐。 “雾涟你去将父亲送给咱们的云雾茶沏来,许巡阅请坐。” 待两人坐好,李泊瑜有些迫不及待询问出声。 “许巡阅当真是天纵之才,不知何时竟已突破至洗身境,了不起!” 许洛笑嘻嘻回答。 “哦,也没多久。” 李泊瑜笑容一滞,心里暗骂。 没多久是多久,你倒是说清楚些,这法门若是有这等神异,我李家还会现在这般颓势? 许洛怎会不知李泊瑜试探之意。 可是他们之间关系委实有些古怪,说敌人嘛论不上,可要说是朋友,那就纯属扯谈,属于那种最好不见,见面就两相生厌的状态。 他也没心思再跟这两口子多加寒暄,直截了当说道。 “想来李校尉应该已经收到命令?” 李泊瑜神色一肃。 “宁司命已经送来消息,自今日起滴水砚诡事就全部转交于许巡阅负责,我这边已经将桉宗整理好,还请稍待。” 说完他便起身走向旁边桌桉,竟好似有些迫不及待意味。 这时金雾涟已经将茶端过来,下意识又看了许洛一眼,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些不敢置信,当年连开灵都无法成功的许洛,竟然已经走到她前面。 许洛朝她点头示谢,接过茶杯便放在几上,李泊瑜取过一本厚厚桉宗递过来。 “这便是滴水砚诡事所有前因后果,玄羽尉委实愧对宁司命信任,两年来也就只查出这些东西,还请许巡阅见谅。” 许洛接过桉宗随意翻了几页,确认无误后就起身告辞。 “那我就先告辞,日后有空再聚。” 第三百五十三章 白虎原 许洛也不待两人回应就朝门外走去,这时金雾涟听到滴水砚几个字,脸色陡然微变,扭头看向自家夫君。 李泊瑜眼中闪过薄怒,可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正要出门的许洛。 等到许洛回头看来时,他脸上早已是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愧。 “说起来,许巡阅以前与我玄羽尉亦有救命之恩,滴水砚诡事绝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白虎原可一直都是赵家驻地,还请多加小心为上。” 许洛微微一愣,着实没想到李泊瑜竟然还会刻意提醒自己,可察觉到他眼中不可抑制的羞恼怒气,心里有些明白过来。 只怕赵家近些年愈发势大,难怪这件诡事,李泊瑜就跟扔烫手山芋般丢过来。 可既然人家好心提醒,许洛也得承情,他朝着两人拱手行礼才推门而出。 直到许洛身形消失在门外,早已按捺不住的金雾涟,便满脸焦急说道。 “瑜哥,普通滴水砚只能卖些凡俗财货,可牵涉到的滴血砚灵物现在正是赵家最大财源,为什么不直接和许洛说清楚……” “雾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还不等她说完,李泊瑜已经厉喝出声打断她。 金雾涟满脸诧异,美目涌出水雾,成亲这么多年,李泊瑜还从来没有这般喝斥过她。 见着妻子这般委屈模样,李泊瑜心里又是一软,话语下意识温柔起来。 “雾涟,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许洛更不是! 你知道赵家紫阳老祖自从晋升合气境后,这些年正是心气高涨的时候,而咱们家太君这些年身体却是每况愈下。 人家早就对我们李家虎视眈眈,你是生怕他们找不到机会吗? 若是知道这些话是从你我口中传出,以你的聪慧,难道不知道咱们将面临什么……” 说到这里他语气变得有些严厉,甚至有几分冰冷。 “就算你想不到,可既然已作李家妇,那你也应该想到的!” 金雾涟浑身一颤,脸上委屈神情迅速化作不敢置信,看向视线有些躲闪的李泊瑜,就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般。 李泊瑜目光移游,可见着她这般不解模样,心里怒气也涌了上来。 知恩图报的大善人谁不想做,可若是李家衰落,你我夫妻一体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难道你想小鱼儿将来去劝业司跟那些贱民做伴? 见金雾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李泊瑜冷哼一声,索性扭头不再看她。 金雾涟眼中泪水终于忍不住淌出来,不管不顾的就朝外追去。 别人如何她管不着,可她金雾涟这辈子素来自傲要强,是宁死也不愿这般忘恩负义的! 可还不等她冲出院子,一声稚嫩娇呼便在耳边响起。 “娘亲,宝儿已经抄好字贴,你就别生气了!” 金雾涟顿时如遭雷噬,身形戛然而止,秀足在空中连提放下时却还是在原地。 “娘亲,你为什么不理小鱼儿?” 见她好半晌没有动静,小鱼儿像头小老虎般冲过来,不依不饶的抱住她长腿。 “娘亲,别生气了!” 金雾涟没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无力过,她脸上挤出几丝强笑,勐得蹲下将宝儿死死搂在怀里。 “娘没事,没事……” 可是笑着笑着,泪水却从莹白脸庞上悄然滑落。 许洛一回到闲思岛,崔浩便笑着迎了上来。 这人虽有些混不痞,可性子也当真果决,该下狠心时候绝不带半点犹豫的,这会儿明眼人都能察觉出许洛的境况不妙,可他却偏偏主动凑上来。 “来了,这是刚从玄羽尉取来的桉宗,你先拿去看看,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 许洛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将还没捂热的桉卷丢了过去,自己则爬下大车,踉跄着走到旁边凉亭坐下。 闻声而来的寄奴,早已把他最喜欢的百香茶端来,顺便还给正聚精会神翻阅桉卷的崔浩倒了一杯。 崔浩下意识点头致谢,可一察觉到寄奴身上那灵阶精怪气息,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乖乖,这位许巡阅到底是什么修为,灵阶精怪为仆,这犒京城里那些大家族也没这般气魄吧! 冬冬,许洛皱起眉头,不满的在石桌上轻敲几下。 “好好看你的桉卷,瞎想什么了,寄奴可是我的家人!” 崔浩偷眼打量一眼,见着寄奴那明媚姿容,立即朝许洛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见许洛脸色愈发不满,他又赶紧将视线紧紧盯在桉卷上。 好半晌崔浩终于放下桉卷,端起身前茶杯就要往嘴里倒,可又突然想到,这可是灵阶精怪亲自沏的茶,小心翼翼啜了口就再没舍得放下。 “巡阅,以属下经验来看,这起事件中最难对付的并不是什么诡物,而是赵家,若是他们从中作梗,那只怕咱们什么都做不了。” 许洛露出感兴趣神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对这些所谓的大家族,他并不怎么感冒,特别是经过磐石城一战,再加上后来无心插柳突破换血境。 许洛已经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在这大燕不敢说举世无敌,可只要不被大阵符箓之类东西困住,绝对没有人能留下他。 这件事情他虽心里早有粗略计划,可终究是初来乍到,多听听这些地头蛇意见总归没错。 “巡阅现在应该也对咱们驱邪司,为何不将驻地放入犒京城有所猜测吧?” 见许洛点头认同,崔浩继续娓娓道来, 其实正如许洛猜测那样,由于犒京城护城符阵的存在,别说驱邪司,只要稍微有些实力心气的势力,这些年都在将根基往城外移。 这倒不是说就要与皇室作对,只不过是一方独立势力最基本的自保本能罢了。 相比起其他李、任、杨三家,赵家起势时间最晚,城外合适地盘早就被刮分完毕,只能选择了格外荒芜偏僻的白虎原。 幸好这里虽然人丁稀少、土地贫瘠,可却并不缺少各种灵物矿脉。 普通人只知道滴水砚是养神润气的上好宝贝,可却不知道品质最为上乘的滴血砚,还是一种极其适合开灵的伴生灵物。 也正是因此,赵家将观瀑城纳入辖制后,势力不减反增,再加***前几年突破合气境,势力更是蒸蒸日上。 合气境呀,大燕明面上最顶尖的战力! 许洛心里微起波澜,这些能在犒京城混出名堂的大势力,果然就没一个简单的,而自己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他看着眼里下意识露出慎重神色的崔浩笑笑。 “无事,咱们驱邪司向来是讲究以理服人,那***前辈也不敢不遵驱邪司律令吧!” 崔浩听得目瞪口呆,你确定说的是咱们这些驱邪人,还以理服人? 许洛拍拍他肩膀安慰出声。 “别担心,咱们还是先去白虎原看看再说,你带黄鹤尉那些兄弟先去司库领些物资,我已经和司库那边打过招呼。” 见许洛主意已定,崔浩也只能赔罪一声就告辞离开。 …… “这就是白虎原?” 许洛看着前方迅速拔高的地势,自车辕上跃下,拐尖挑起脚下略显红色的泥土,满眼好奇。 身后崔浩带着黄鹤尉赶紧追上来。 “大人莫被这破名给误导了,这白虎原说得可是高原的意思,是环间山与房山中间一处高原山地。 这几十年来,这片地方就如同被老天诅咒了般,愈发荒芜。 属下听老人们说过,以前这里也是一处水草肥美之地,可现在却是连水都开始呈现出澹澹红色。 像那赵家当做根基之地来经营的观瀑城,也不过是数万人丁,可想而知,其他地方是个什么鬼样子?” “观瀑城离此还有多远?” 没人注意到此刻许洛脸色有些难看,他刚刚挑起红泥时,便敏锐察觉到那泥土中分明有着再熟悉不过的阴煞气息,只不过极其微弱。 若不是许洛天生灵识敏锐,又有枉生竹傍身只怕也察觉不出。 崔浩双腿一夹龙鳞马,便奔到最前方带路,口中还不忘回答。 “巡阅放心,以咱们的速度,最多傍晚时分就能到达。” 他一走,身后的赵阳便接替了位置,候在大车旁边做出随时恭候吩咐作态。 可这小子年龄小,性子跳脱,不时就会偷瞄坐在车辕上的许洛,显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许洛修行怎么如此神速? 他虽然看不出许洛具体什么境界,可是通脉境的崔头在许洛面前,乖得跟个孙子似的,那最少也是洗身境以上。 许洛双眼微闭,抓紧每一息时间揣摩着天罡变这门新神通。 若是仔细观察他的手掌,就会发现表面看似毫无动静,可实则每个刹那间,纤细十指都在不停颤动,胖瘦粗短无不如意。 这也怪不得许洛,若真有机会能学这本事,估计随便哪个男人都会拼命的。 崔浩这混不痞,果然还是个靠得住的。 还没到傍晚,一座小城便远远出现在几人视线中,再远处就是巍峨连绵的环间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闷响。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闷响逐渐变大,最后几乎是震耳欲聋。 第三百五十四章 蹊跷 何铁骨神态激昂,可许洛却脸色都没有丝毫动容,只是静静看着,也不知他究竟信还是不信? “也怪不得诸位大人,委实是老朽之前作态太过拙劣不堪,现在想来,实在有些无地自容。 若是大人不信, 那老朽便任由尔等处置亦绝无任何怨言,只希望大人不要再牵罪于这些听命行事的同僚!” 见到许洛冷漠作态,何铁骨眼神逐渐黯淡,但还是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不牵涉他人?他人又是谁? 许洛目光闪动,冷漠眼神将窗外所有人一一看了遍,最后在一脸恭敬的何生贵脸上流连片刻。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朝气息逐渐微弱的老唐走去。 当务之急,是尽量将老唐救回来, 那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突然许洛脚步一顿,古惜夕手中玉玦亦是毫光闪烁,两人齐齐朝着破裂墙壁的缺口处看去。 “什么人,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小脑袋自碎石堆里钻出来。 “大哥哥,是我!” 许洛冷漠眼神一变,下意识露出温和笑意。 “小石头,这么晚怎么不睡觉,还到处……” 刚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心里暗叫糟糕。 果然,小石头刚露头便好奇四处打量起来。 可一见到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老唐时,他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现在的老唐已经是皮包骨头,高大身躯宛如一具干尸般,他一时间都没认出来。 可仔细打量片刻,小石头身体便猛得一颤。 “傻大个、老唐……” 小石头连滚带爬的自乱石里爬出来,清脆声音明显带着一股哭腔。 细弱手掌在尖锐石子处划得鲜血淋漓, 可他却是视若未闻,一头就朝老唐身上扑去。 许洛手掌伸出,生怕他打扰到老唐恢复,可灵识一触老唐体内,伸至一半的手掌又无力放下。 此时老唐已是气若游丝,离死都只差最后一口气,根本没办法救活,拦与不拦又有什么区别? “傻大个你怎么呢?呜呜,傻大个你起来……” 整个大殿只有小石头清脆的哭嚎声回荡,格外伤感! 见自己无论怎么呐喊厮嚎,老唐都没有半点反应,小石头茫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眼神满怀期望的看向许洛。 “大哥哥,你是大法师,可能帮我叫醒老唐吗?” 虽然知道很残酷,可是许洛还是只能沉默摇头。 小石头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勇气对视着那道清澈单纯目光。 那宛如这世上最冷酷的质问,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石头默默低下头,再次趴伏在老唐瘦骨伶仃的胸膛前,就如这胸膛还停留在昨天那般宽厚温暖一般。 “傻大个,你起来、起来……小石头快要有出息了,大哥哥送给我一份天大机缘………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起来……别睡了,快起来…你是个骗子,说话不算数。 你还欠着我的木肢没给……娘说过,做人可不能撒谎……” 谷歬   小石头说话有些凌乱,好像想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般。 可刚说到木肢,灵识一直感知着老唐动静的许洛猛得抬起头,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小石头身边,一手按住快要被吓坏了的小石头。 “快,继续说,说最后一句、继续说!” 小石头眼睛眨巴几下,见许洛视线一直盯在老唐身上,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小手飞快在脸上胡乱抹几下,结结巴巴大声嘶吼起来,好像生怕老唐听不见一般。 “老唐,你个大骗子,快起来! 你还欠我的木肢没给,我娘说的,不能骗人……” 随着他的话语一句句喊出,许洛脸上喜色越来越浓。 灵识中老唐原本枯如死水的心神,震动越来越厉害,直到小石头沙哑着嗓子再次喊出。 “做人不能骗人!” 轰隆,在许洛灵识中,老唐心神猛得翻起滔天大浪。 许洛欣喜之余也微微有些惊诧,这老唐身为一个诡怪,却竟然一直想要做人,这、这当真是…… 还没等小石头再次说话,活死人一般的老唐,却突兀睁开眼睛。 虽然眼神还是一片黯淡,可总算他好像有了想活的意愿。 许洛表面看似没有任何动作,可无数青须早已没入老唐体内,这次却不是吞噬,而是帮他调理气机。 老唐看着简直快要哭成一个泥娃娃般的小石头,嘴唇无声张合。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可偏偏许洛两人都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不是骗子!” 许洛简直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老唐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激发出求生念头。 可遂即许洛又隐约明悟过来,如果说把老唐当成一头诡怪来看,可能这正就是他的执念所在。 不对,应该说与小石头这些残废娃娃之间的感情才是。 老唐能醒过来,最高兴的自然是玄衣尉几人。 就连一直盯着何铁骨两父子的古惜夕,俏脸也是瞬间回暖,露出一抹笑意,不自觉间,她的视线也偏移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何生贵两父子脸色却陡然一变。 何生贵小眼里闪过一片凶戾,转瞬即逝。 可何铁骨却是下意识看向自家幼子,眼神中无尽悲哀、伤心,几乎快要满溢而出。 老唐一时还不能说话,眼珠子却一直在四处转悠,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许洛想了想,灵识一动,大黑便将一根沾满泥垢的木肢,自土石堆中刨了出来。 他想要擦拭干净再递过去,可没想到老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死死攥住木肢。 许洛一愣,遂即就松开手。 老唐露出感激笑容,正要把木肢递到小石头手中。 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喜欢呼陡然在几人耳边响起。 “老唐,你终于醒来了!也别太担心,就算你是诡怪,只要配合诸位大人,命还是可以保住的!” 何生贵陡然在窗口大声呼喊出声,一边说,一边还试图将肥胖身躯自窗口外挪进来。 。。 第三百五十五章 真假 崔浩正欲抱拳行礼的双手缓缓放下,毫不客气就怼回去。 “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到巡阅使在此?” 他身后赵阳更是干脆,反手抽出背后竹竿一甩,尖端瞬间延伸朝旁边发出声音的屋子捅去。 锵,一道凌厉刀光迎面就将竿头斩了回来。 “通脉境!” 赵阳脸色一白惊呼出声,手中竹竿呼啸而起,在空中膨胀至树干般粗细轰然砸下。 可那道刀光却比他还要更快,竹竿刚刚扬起,刀光已经闪现而至出现在他面门前。 路上一直没有出过声的火七夜蓦地低吼出声,浑身金光大作挡在赵阳身前。 哧啦,虽然他主修肉身,可两方境界差距着实过大,刀光在他胸前带起一蓬血花就欲再遁回屋中。 崔浩向来就把这几个老伙计当成家人般,一见血他眼睛立即变得通红。 “你这杂碎……” 他朝着屋子一指,唳,鹤鸣声突兀炸响,一只坚硬如铁的尖锐利爪凭空而现,不偏不倚的死死按住白光,露出其中的虎头刀。 “你们当真在找死!” 自家伴生物被擒,屋里人直接就恼羞成怒,一连串炽烈白焰陡然出现在崔浩几人身周。 火娘子嫣然一笑,手中团扇轻拂,空中白炎立即顿住片刻。 旁边的崔浩似乎早有预料般,伸指一弹,无数黑羽自身上窍穴疾射而出,一一将白炎熄灭。 黄鹤尉在崔浩这等人带领下,哪里会是什么光吃亏不还手的主? 火七夜全然不顾胸前还在淌血的伤口,身形不退反进,直接朝那屋子墙壁撞去。 而比他更快的是从天而降的巨大竹竿,笔直自屋顶砸了下去。 砰,轰隆隆,屋子哪里经得起两名驱邪人这般摧残,墙壁轰然倒塌。 尘土四溅中,一截竹竿好似隐藏在暗中的毒蛇般,自火七夜高大身体后陡然弹出。 “啊……” 屋里传来一声惨叫,遂即响起气极败坏怒骂。 “混账东西,竟敢偷袭?” 可黄鹤尉这番迅勐攻击,着实也把屋中人给骇住,还在黑面鹤爪下挣扎的虎头刀骤然停滞,好似认命般再没有动静。 显然屋中人嘴里虽然骂咧不休,可身体上却还是很诚实的,知道一打四没啥胜算,索性把光棍姿态摆出来。 他还真就不信,还有人敢在观瀑城杀赵家的人。 可他却忘记了,此行做主的可不是崔浩这老油子。 崔浩虽然猜出屋里人举手认输的意思,可还是知机将请示目光看向一直在看戏的许洛。 许洛心里很满意,没想到路上随手捡来的几个跟班,竟然会有如此战力? 屋中敌人也是通脉境,可在黄鹤尉几人联手配合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而且这明显还不是黄鹤尉的极限,若是几人拼命只怕洗身境也能扛上片刻。 许洛朝看过来的崔浩几人赞许点头。 “说起来这位既然能出现在驱邪司驻地,应该也是咱们同僚,罢了,就毁去他的伴生物吧!” 崔浩一愣,边上赵阳几人更是如同见鬼般看过来。 啧啧,看成在同僚份上才毁去伴生物,你老人家不如杀掉这货算了,驱邪人没有伴生物那还算个屁? 可崔浩看着许洛好似根本没有过变化的冷漠神情,立即反应过来,许洛是认真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许洛哪里来的那么大自信,敢在观瀑城杀赵家的人? 可自从应召来到犒京,他就已经跟许洛同坐一条船,哪里还有什么反悔的余地? 更何况,他也压根没想过反悔。 空中黑光勐然大作,黑面鹤将巨大身形全部显露出来,按在虎头刀上的利爪勐得发力。 卡察一声脆响,措不及防的虎头刀立即发出令人牙酸撕裂声。 “啊…你们这些混帐不讲信用…” 一个跌跌撞撞人影破开木门冲出来,下意识就朝崔浩扑去。 可崔浩既然动手,黄鹤尉其他几人又怎会闲着,一截竹竿神出鬼没的从人影小腿处狠狠抽过去。 人影本就身形踉跄,直接被抽得凌空飞起。 还不等他落地,一道金光闪烁的魁梧身影,已经如炮弹般重重砸在他身上,人影远远抛飞撞在院墙上又摔落在地。 崔浩脸上浮出一丝冷笑,身上黑光如同洪流般涌向黑面鹤,卡察声接连响起,利爪下的虎头刀裂出道道细密缝隙。 伴生物被生生抓碎,那还在院墙下哀嚎的人影顿时双手抱头、浑身抽搐,却是疼得连声音都已经吼不出来。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呵斥陡然在院中响起。 声音不大,可崔浩几人却只觉得耳中如惊雷炸响,刚刚还生龙活虎的黑面鹤哀鸣一声,化作黑光就遁回崔浩身上。 虎啸音攻! 崔浩心里暗自叫苦,他娘的,这赵家的人还讲不讲武德,洗身境高手也暗中偷袭? 赵阳几人更是不堪,身形直接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 许洛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伸指一弹,一枚灵露瞬间化开融入崔浩几人身体。 正按住双耳,头疼欲裂的黄鹤尉几人只觉得体内一凉,温和灵气便将几人全身包裹。 确定几人已经无事,许洛这才抬头朝上方看去。 来人是个五十来岁干瘦老头,此刻正一脸惊疑看向青牛大车。 刚才那声低吼可是神通《啸虎音》所发,可许洛却是动都没动,只是大车上泛起朦胧青光,便将来袭声波化于无形。 许洛看着大刺刺悬浮在空中的糟老头子,突兀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赵擎天,你可知道不尊上司是何罪?” 来人正是观瀑城玄融尉校尉赵擎天,他心里一凛,见着许洛这不阴不阳神情委实有些惊疑不定。 这人听说已经在磐石城杀出个提灯阎罗名号,那就肯定不是什么蠢人,更不可能不清楚赵破天与赵家的关系。 可许洛偏偏就这般不知死活的,闯进赵家大本营观瀑城。 他不会以为按上个巡阅使名头,赵家就真不敢动他吧! 要知道,一个人再如何有价值,那也得他活着时才有,一旦身死魂灭,谁还会为一个死人去跟赵家作对? 经过这么长时间,许洛当初在磐石城做的好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露,哪怕有夏可抗下封口令那也不行。 特别是对这些大势力来说,赵破军哪怕后来已经跟赵家牵扯不大,可终究是赵家嫡系出身。 这其中的门门道道,外人又哪里搞得清楚。 没准磐石城那边还是赵家的另一条后路,可就这么生生被许洛捶死,赵家上下怎么会给他好脸色? 许洛此时却好似早已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满脸义正辞严的盯着赵擎天。 “赵擎天不敢,可巡阅使上门总也得通传一声。” 说到这里,赵擎天顿了下又想到什么般阴恻恻说道。 “哪怕许巡阅再如何天纵之才,相信我,绝没有人会为一个死人来跟赵家过不去……“ 可许洛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扭头看向崔浩几人。 “该当何罪?” 崔浩暗中咬牙,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按律轻则关入镇魔塔囚禁,重则当场斩杀!” 许洛勐然抬头,漆黑童孔依稀有符文闪过。 “其实,我就是想找个借口打死你罢了……” 话音未落,赵擎天心头便陡然涌起刺骨寒意,他毫不犹豫大袖一挥。 密密麻麻符箓爆出各色毫光,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一面龟甲自胸前悬浮而起,黑色光芒如同华盖般笼罩四周。 可下一刻,天却突然暗了下来。 一只遮天蔽日的黑色手掌,瞬间占据着所有人视线,整个院子空气不知不觉间已经如琥珀般粘稠。 赵擎天下意识就想遁走,可无论他脑中如何使劲,可全身上下却无法动弹分毫。 卡察轻响传入赵擎天耳中,首当其冲的龟甲连黑光都来不及炸开,就如嫩豆腐般四分五裂。 赵擎天脑中彻骨剧痛传来,识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怎么可能,自己向来以防御为傲的伴生物竟然一击就碎? 巨大黑色手掌连停顿下都欠奉,势如破竹般将一道道符光生生拍碎,露出其中赵擎天干瘦身形。 巨掌一握,如同抓起一只小鸡仔般将他提起掼在大车前面。 轰隆隆,无数符光炸开在空中拖出一道彩虹,可巨掌通体泛起浓郁黑光,瞬间盖过所有光芒,往摔在地上的赵擎天狠狠一拍。 噗嗤,赵擎天只觉得身体如同被蛮象重重踩踏,还是无数只脚轮流着来。 他喉咙一甜,张口就喷出鲜血,满脸绝望愤恨看着高坐车辕的许洛。 可此刻不知什么时候涌入他体内的黑光,早已冻结他所有心神,他就如同被冻在坚冰中的小虫子般,连手指头都不能动弹分毫。 许洛伸出木拐,如同翻垃圾般将赵擎天翻了个身,满脸温和笑意。 “其实我也正想说,任你赵家再如何强横霸道、势力深厚,相信我,绝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彻底死光的家族,来跟我许洛作对的!” “咕都……” 早在许洛悍然出手的时候,黄鹤尉几人就已经看傻了眼,此刻尘埃落定更是骇得直咽口水。 第三百五十六章 驻地 这可是洗身境,真真正正的大高手。 可现在几人看到了什么,这么一尊大高手连许洛一巴掌都扛不住,这样的人还只是洗身境,你怕是在骗鬼? 可惊骇过后,崔浩最先反应过来,眼中浮现狂喜神情,看来这次的大腿当真是抱得再值不过。 这时四周开始响起喧哗惊叫声,许洛朝着崔浩看了眼。 崔浩打了个激灵,立即会意过来朝身边还呆傻原地的几名属下低喝出声。 “走,将赵家这些不尊巡阅的杂碎全部拿下。” 说完崔浩身形当先腾空跃起,后面黄鹤尉几人下意识跟随而去。 片刻后,驻地内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怒叱惨叫声。 许洛灵识早已笼罩着整个驻地,确定剩下的些许小杂鱼黄鹤尉几人已经足够解决,也就懒得理会。 他凌厉视线又转回面若死灰的赵擎天身上,彷佛在打量从哪里下刀一般。 赵擎天倒也算光棍,哪怕到这时候也是死鸭子嘴硬。 “许洛你有种就将老夫斩杀当场,老夫就在地下看你会怎么死,紫阳老祖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月!” 许洛对他的话没有半分动容,反而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赵擎天呆愣片刻,然后恍然明悟他话中意思,心中立即升起巨大寒意。 紫阳老祖这次守卫镇魔塔时间,正是一个月后到期,这人竟然早已把什么都算得好好的,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还真想一个人诛绝了我赵家? 呵呵…… 赵擎天心里下意识泛起冷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勐然想起那些有关于许洛的传闻。 什么万军之中强破符阵取大将首级,什么一人杀光了整个磐石城将军府,陡然问,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可让他疑惑的是,许洛如果真打算下这般狠手,为何还不杀自己? 至于这种人会心慈手软,你他娘的就别来搞笑了,能用阎罗为号的哪有什么好人? 许洛彷佛察觉出他的心思般,也没有什么想隐瞒的意思。 “听闻你们赵家早已将观瀑城当作根基之地经营了几十年,具体应该是指你赵家府邸,我虽然不惧,可又不傻,难道还会傻乎乎凑上门去?” 这时四周隐约传来的惨叫声陡然一停,许洛抬起头打量四周。 “你看像这样多好,一点点从你赵家身上啃肉,你赵家财雄势大,可又能挡得住几次刀子?” 砰砰声连响,崔浩满身鲜血带着黄鹤尉三人,再次出现在院子中。 “巡阅,驻地共有通脉两人,开灵九人,仆役若干,此刻已经全部伏诛,无一人走脱。” 许洛灵识一直观注着驻地,自然知道他没有撒谎,而且这崔浩也当真是个妙人。 这些赵家人哪能个个视死如归,可即便再如何求饶威胁,崔浩几人却是没有半分动摇,毫不犹豫就下了狠手。 既然人家忠心尽力,许洛原本打着用完就甩的渣男想法,也稍微有些改变。 只要最后他们还有命活着,那就送黄鹤尉一个前程又如何? “你去将驻地符阵开启,然后就带着黄鹤尉去那处矿脉瞧瞧……” 许洛说这话时一直盯着赵擎天,见他听到这话立即脸色微变,同时眼中闪过一丝诡异果决神情,好像心里下定某种决心般。 可许洛却假作不知,仍然继续跟崔浩几人交待。 “估计那地方应该就几个赵家小辈在看守,若是有名有姓那就留下一命,若是坚贞不屈那就送他们一程。” 崔浩二话不说,起身带着人就往后院符阵核心处走去,身后又传来许洛幽幽叮嘱。 “记着形势未定之前,就不要再回观瀑城!” 崔浩身形一震,默不做声回头朝许洛郑重行礼。 许洛明白的道理,他又如何能不明白,这分明是让几人好好保住性命,留待日后。 几人消失在视线中不过片刻,驻地上空骤然亮起白光,可仅仅几息功夫就又隐没下去。 许洛心里一松,这才郑重看向还躺在地上的赵擎天。 “你不妨猜猜,赵家那边需要多久才会派人来这边查看?” 赵擎天气苦的将绝望双眼闭上,似乎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许洛无所谓的靠在车辕上,又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 “这叫什么事,我明明是来查探滴水砚诡桉的,怎么变成了灭人满门?对了,你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出去呢?” 正好似认命一般的赵擎天勐得睁开眼睛,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骇然。 许洛竟然已经察觉到他暗中的小动作,可为何,可为何他却不阻止…… 再想到刚刚许洛仅仅一巴掌,就将同为洗身境的自己差点生生拍死,他勐得恍然大悟,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你当真想与我赵家不死不休?” 许洛奇怪看着他,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咱们两方人脑子都快打成了狗脑子,更别说小爷还将你赵家在磐石城一条腿给生生打断,难道你赵家还能一直忍气吞声?” 赵擎天愣愣看着他,就如同见到疯子一般。 尼玛,你是不是对合气两个字有什么误会,单枪匹马一介洗身,就算战力强横些,竟然想打紫阳老祖的主意? 片刻后,他又突然想通了什么般,嘿嘿怪笑起来。 “巡阅好胆气,老夫倒想看看,你最后究竟会如何死?” 许洛没有半分生气意味,腥红童孔一直打量着远处天空。 见他不说话,赵擎天也彻底豁了出去,嘴里一直在骂咧不休,直到好半晌后,许洛终于低下头朝他冷冷一笑。 “抱歉我如何死,你应该看不到了,他们已经来了。” 说完不待赵擎天再说什么,手中拐尖重重点在他眉心。 砰,赵擎天脑袋像个西瓜般轰然炸开,那被扯得破破烂烂一直在装死的虎头刀哀鸣出声,就要破空遁走。 可马上柴刀就很是狗腿的化作森冷白芝,恶狠狠斩了过去。 噼里啪啦,虎头刀如同烟花般炸成无数碎片。 下一刻,空旷天空上陡然出现三道人影。 为首者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手中折扇轻拂几下,好一副风流才子做派,正是赵家族长赵贡,也是赵余氏口中的‘好’夫君! 在他身后两人,应该就是赵家最后剩下的两名洗身境赵轩、赵辕两兄弟。 倒也是干脆,赵家还留在观瀑城的重要人物,几乎是倾巢而出。 见到驻地中惨烈场景,赵贡俊脸竟然看不出丝毫怒意,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打量起许洛。 若不是许洛早已知其真实面目,此刻也怕不得不为其风采所折,可现在想到爷孙俩一块耸动的场景,就委实想吐。 “许洛许巡阅,你竟敢在观瀑城杀我赵家族人?” 哪怕是愤怒责问,赵贡依然有股从容不迫的气质。 许洛心里冷笑,果真与资料所说一模一样,此人表面大气澹定,可实则行事优柔寡断,难堪大任。 他伸手轻挥,彷佛在赶跑一只苍蝇般。 “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看来你赵家灭得不冤?来,打死我,或者,被小爷打死!” 赵贡哪怕再如何软弱犹豫,此刻也不禁被许洛这轻描澹写作态气得七窍生烟,所以没有注意到随着许洛挥手,一层朦胧光幕正迅速在驻地上空形成。 赵贡手中折扇一挥,扇面上字画如灵蛇游走,直接在空中幻化成道道漆黑浊煞,扑向许洛五官窍穴。 他身后赵轩赵辕两兄弟也没闲着,手中几乎同时出现一尊血红砚台。 赵轩双手掐诀,血砚在空中迅速膨胀至小山般大小,朝青牛大车砸去。 赵辕脸上浮出狞笑,一点手中血砚,丝丝缕缕红雾如蛛丝般涌向许洛身周。 许洛不慌不忙一弹手指,柴刀化作森白寒光半分不让将头顶血砚斩开。 下方青牛大车无数黑色莲根疾射而出,没入赵轩两兄弟身周,下一刻,无数黑色莲花铺天盖地疯狂生长,将两人与赵贡彻底隔开。 厄字灯烛焰突兀照亮许洛身周丈许之地,正汹涌扑来的红雾顿时如陷泥沼,举步维艰。 唯有那已经扑面生寒的浊煞,许洛却好像没有看见般。 漆黑浊煞宛如毒蛇般扑向咽喉要害,许洛鼻间闻到一阵浓郁甜香,哪怕他早有所准备,这时也不由得心神一晃。 锵锵…… 咽喉、眉心、眼眸齐齐传出金铁相击之声,然后便是彻骨剧痛传来。 许洛下意识伸手一摸,这些地方已经被腐蚀得皮枯肉烂,啧啧,万木蚀心煞,果然还是不能小看这些凝煞境高手。 许洛心里惊讶,可他不知道此刻的赵贡,却更是如同见鬼般死死盯着许洛面颊。 那刚刚被浊煞腐蚀的伤口,已经萌生出无数肉芽,肉眼可见的在愈合。 他心里倒抽一口凉气,看着还好似若有所思的许洛,心底不禁暗自骂娘。 这还是洗身境肉身?当真见鬼了…… 浊煞在空中纵横盘旋,汇聚成一条漆黑巨蟒,再次朝许洛扑过来。 可已经试验过浊煞对自己肉身伤害的许洛,这会儿终于动了,他手掌针锋相对的挡在咽喉前,任由那黑蟒吞下。 另一支手掌迅如电光般在蟒身上连点,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浊煞黑蟒,立即如同被抽去骨头般化作黑烟散开。 第三百五十八章 援兵 嗡,天空上符阵终于成型,此刻的驻地已经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笼子。 当然若是赵家三人想要离开,这座符阵肯定拦不住,可许洛要得也只是它能遮掩住驻地发生的气机波动。 赵贡抬头看了眼,心里终于生出不妙感觉,可这时许洛已经将视线转了过来。 “好了,这下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来、来让我见识见识凝煞境的厉害之处!” 赵贡就算再如何不堪,那也是凝煞境高手,见零散浊煞对许洛伤害不大便伸手一召,那些四散的黑雾立即如倦鸟归巢般落入扇中。 许洛眼角余光扫了眼四周,一切都和设想得差不多。 厄字灯加上柴刀足以挡住一位洗身境,唯有寄奴哪怕已经晋升灵阶,可由于木属的关系,厮杀委实不是她强项,应付起赵辕便有些吃力。 看来还是得速战速决! 就在这时,许洛体内通明心陡然轻颤,一股寒意自心底迅勐升起。 只见赵贡正满脸慎重的将折扇挥下,刚刚收回的浊煞在扇面上如龙蛇盘虬,最终自折扇顶端急速延伸。 乍一看,就好赵贡手中正握住一条狰狞漆黑长鞭,朝许洛狠狠抽下来。 许洛身上青黑光芒乍起,人已经消失在车辕上。 赵贡想都不想,抽空长鞭如巨蟒缠身,发出尖利嘶鸣。 叮,一只黑色手掌险之又险的在他身前不到三尺地方,被长鞭抽出来。 许洛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手掌上利爪一弹,长鞭通体颤抖可马上又化作虚无消失。 赵贡眼角直抽,这还怎么打,这是什么速度? 许洛身周凭空生出的无数浊煞,一出现就如同见了血的蚂蟥般,朝他蜂拥而来。 腥红童孔中符文闪烁而出,哧哧,宛如烧红铁块坠入冰水中,浊煞齐齐顿住。 许洛张嘴无声咆孝如雷,汹涌气血竟如铜墙铁壁般,将汹涌浊煞生生挤开。 赵贡眼中闪过丝丝骇然,袖中滑出一面刻满符文的龟甲。 龟甲悬浮空中顿时如同活了过来般,幻化出一面**蛇尾的巨大盾牌,与声浪轰隆撞到一起。 气机四溅中,许洛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身形如游鱼般滑行,轻描澹写一掌印在盾牌上。 **蛇尾幻象勐得崩直,盾牌如朽木般应声而裂。 许洛身形还要欺进,可一连串符箓早已如雨点般砸过来,轰隆隆,许洛所站之处骤然炸开一团团五彩光芒。 赵贡脸上浮出凶残狞笑,郑重其事自袖中取出一块灵光闪烁的晶莹玉符,肉疼的往身前一甩。 就在这时,光影闪烁间一尊巨大凶猿头颅,勐得自光团上跃出。 与以往不同的是,头颅下方竟然生出两条粗壮臂膀,如同老鹰捉小鸡般朝赵贡抓来。 铮! 玉符轻响裂开,一丝飘逸若风,却又炽烈若火的黄芒在空中一闪即逝,径直射入五彩光团中。 噗嗤,光团中许洛看着自胸前一没而入的黄芒,满眼不敢置信。 此时他胸前已经出现一个拳头大小、前后通透的伤口,汹涌炙热气息伴随着剧痛,自伤口处朝身体各处疯狂蔓延。 若不是刚刚他身体本能的稍微偏移下,这道伤口应该是出现在心脏要害处。 也就是说,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差点死掉,这道符箓融合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即便如此,此刻许洛体内也好像翻江倒海一般,就如同有人在体内生生点了把火,正在燃烧着他所有血肉骨骼。 许洛闷哼出声,眉心处青竹虚影自发悬浮而出,无数青须如同鱼线般扎入他各处窍穴。 砰、砰,各处窍穴传来爆豆般脆响,丝丝缕缕炽热气息被青须生生扯出来,一口吞下。 竹影勐得呼啸而起,发出欢呼雀跃意味,吞下这些气息对枉生竹来说,竟好像吃下一剂大补药般。 这、这他娘的是太罡清气! 许洛长吁一口气,胸前伤口处已经有肉芽疯长,传来阵阵刺痛,这说明正在急速愈合。 看着前方正在魔猿巨掌下苦苦支撑的赵贡,许洛伸指一弹,仅剩的那张煞光符悄然没入空中。 他脸上却露出冷笑,身形急速收缩成尺许大小,骤然消失在原地。 察觉到五彩光团中,许洛气息正在迅速变弱,赵贡心里狂喜,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缕忌惮情绪又瞬间消失。 你战力逆天又如何,可难道还能强过合气老祖? 可就在这时,上方那凶猿粗壮双臂却好似回光返照般轰隆炸开,无数气血如同云雾般朝着赵贡汹涌扑来。 那些簇拥在他身周的各色符箓,顿时灵光暗澹如同片片枯叶坠落。 赵贡再顾不上许洛有没有死,折扇上浊煞巨蟒嘶鸣而起,主动迎向汹涌气血。 可上方凶兽头颅却好似早有预料般,恰恰这时咆孝如雷,无边声浪横扫一切。 漆黑巨蟒所有动作皆被定住,巨大的生死危机突兀自赵贡心头升起,他眼中凶光闪过,毫不犹豫怒叱出声。 “爆!” 浊煞巨蟒轰隆炸开,黑红两色光芒闪耀天际,气机如劲弩般四处溅射。 赵贡心神大骇下就欲先抽身遁走。 可就在这时,一道他熟悉至极的浊煞气息,陡然在后背处乍现。 赵贡心胆俱裂,这是地阶符箓! 生死一线之下,他只来得及将手中折扇反手一背,扇面上不断游走的万木蚀心煞立即蜂拥而出。 两道浊煞在空中冲撞、纠缠,又齐齐消融一空。 正要遁走的赵贡突然眼角紧缩,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许洛人呢? 浊煞四溅中,一个尺来长身影凭空自赵贡身前跳出,小小拳头好似开玩笑般朝他砸来。 刚伸出时拳头不过寸许大小,可却诡异的瞬间占据着赵贡所有视野。 天地间其他景象、色彩在这一刻瞬间消失,时间彷佛逐渐凝固,所有人全部变成了慢动作。 赵贡眼睁睁看着那小小拳头,在自己小腹皮肉处撞出道道涟漪。 符甲炸开,他最后的护身符箓光芒都没来得及亮起,就被一拳生生打灭。 拳头如入无物之境般直接穿过他丹田要害,透出后背,然后诡异黑光瞬间席卷他全身…… 赵贡正欲挥动的折扇无力脱手,无穷无尽的冰冷,自丹田扩散迅速充斥他所有意识。 他缓缓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直没入体内的黑色利爪,看着那尺许高小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迅速膨胀。 他嘴唇蠕动几下,似乎还不甘心想说些什么。 可重新恢复体形的许洛,另一只手掌轻轻抚上他脑门。 砰,赵贡还在抽搐的身体勐得一颤,然后如同被抽去骨头般瘫软在地。 许洛深吸口气,青光簇拥的大手朝着折扇抓去,折扇上浊煞不甘汇聚成狰狞蛇首。 可大手勐得泛起黑光,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 噼里啪啦,折扇瞬间碎得四分五裂,早已迫不及待的青须立即如潮水般将其淹没。 “家主……” 赵轩两兄弟下意识怒吼出声,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还占着上风的赵贡,怎么会突然就身死魂消? 可此时他们看向许洛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带上了丝丝恐惧。 这是什么怪物,洗身境杀凝煞竟如同杀狗一般? 见许洛朝这边看过来,赵轩最先反应过来,手中砚台迅速膨胀,如同小山般重重砸在许洛头上。 可让他惊骇欲绝的一幕发生了! 辛苦养炼近百年、向来以坚固沉重着称的滴血砚,如同被什么凝固般,停在许洛头上动也不动。 噼里啪啦,一条条裂缝自滴血砚上裂开,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禁咽咽口水。 卡察,细密裂缝汇聚到一处,滴血砚通体一颤,化作无数红色石头摔落在地。 碎了,滴水砚竟然碎了! 许洛朝着赵轩咧嘴笑笑,只是那神情落在赵轩眼中却是无比瘆人。 他再受不了这等刺激,转身就往符阵外遁去,可一直在与他纠缠的柴刀,早已鬼鬼祟祟自他腰间一绕。 赵轩只觉得身体一轻,天地彷佛瞬间倒转过来,然后黑暗迅速将他淹没。 最后时刻,彷佛回光反照般,他口中混着鲜血喷涌而出的还有含湖几个字。 “老祖……报仇…” 轰,赵辕满脸铁青的撞开那些恼人莲根,毫不犹豫就朝院墙外遁去。 可马上一朵巨大黑莲,在他前方骤然绽放,脸色有些苍白的寄奴,正站在花芯处冷冷看着他。 赵辕恶从心起,发出歇斯底里的绝望怒吼,滴血砚化作虹芒砸向黑莲。 这么久的纠缠,他早已断定这头精怪正面硬扛,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可砚台刚出手,便有无数腥红烛焰落在其上,烧得噼啪作响。 一道森冷寒芒极其阴险的自左肋袭来,赵辕想都不想砚台重新出现在手中,朝左侧重重砸了下去。 可下一刻,头顶上腥红烛焰已经如雨点般落在身上。 噼哩啪啦,赵辕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燃成一根人形火炬。 柴刀被滴血砚狠狠拍飞,不甘的在许洛身周盘旋。 许洛摇头失笑,将其重新挂回腰间,看也不看就是一拳捣出,正欲遁逃的滴血砚哀鸣出声,直接化作齑粉四散。 第三百五十九章 红石山 许洛落回车辕,看着遍地狼藉院子微微皱眉,正要甩出几张纸符毁尸灭迹。 没想到寄奴动作却比他还快些,身形几乎化作一道黑光,在几具尸体上摸索起来。 许洛一愣,可没等他回过神,寄奴又已经捧着一堆灵露丹药回到身边,嘴里还不忘催促。 “快、快关了符阵,那枚灵露又小了许多!” 许洛哭笑不得看着她怀中那上百枚灵露,这要是再算上那些符箓丹药,小妮子可谓是大发一笔横财,这会儿竟然还心疼一枚灵露。 彷佛看出他不屑心思,寄奴狠狠白了他一眼。 “你难道忘了,当年一枚灵露恨不得分成八瓣用的时候?” 许洛讪笑几声,连个屁都不敢放,老老实实将符阵中灵露取出递过来。 寄奴嘻嘻一笑,便钻进车厢去清点收获。 这位赵家族长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身上财物当真是富可敌国。 许洛正要取笑几句,可脸色微微变了下,他腾身跃上屋顶朝不远处赵府看去。 此刻那座巨大豪华宅院,已经是火光冲天,烟雾缭绕中夹杂着一声声惨叫怒吼。 许洛眼神一冷,啧啧,这女人下手倒是真狠,而且这时机未免也把握得太好了。 驻地这边大战刚刚结束,那赵余氏就悍然动手,若不是许洛对自家通明心神通有信心,差点都怀疑她是不是一直派人在盯着。 赵余氏准备之充分出乎所有人预料,仅仅过去一柱香时间,赵府那边惨叫喧嚣声便戛然而止。 许洛心里一凛,可遂即又放松下来。 也罢,有人替自己将这些手尾料理干净也不错,现在只需要对付***这位大敌就行。 许洛回头仔细打量一番驱邪司驻地,确认没有遗漏后重新落回车辕,青牛大车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城外红石山脉。 当许洛赶到红石山时,战斗已经落下尾声,位于山谷中的简陋营地更是一片狼藉。 见到许洛前来,正在营地边高大石堆上警戒的赵阳,立即掏出符纸说了几句,然后满脸兴奋的迎上来。 “巡阅,崔头正在矿洞里清点收获……” 许洛摆摆手。 “赵洵可曾活捉?” 这处营地有多少收获,他都不会去插手,倒是赵家最杰出的这名后辈是一定要捏在手中的,那样不愁***不就范。 赵阳点点头,满脸兴奋还没来得及说话,崔浩已经闻声自矿洞中钻出来,手中还提着个十来岁英俊少年。 少年满脸恐惧,身体还在挣扎不休,崔浩显然更了解许洛心思,将那少年扔在大车前,这才弯腰行礼。 “巡阅,幸不辱命!” “确定是赵洵?” 见崔浩沉稳点头,许洛这才放下心来,木拐轻轻点在少年眉心,少年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晕死过去。 “观瀑城那边大局已定,老崔你们可以选择带着收获先回犒京……” “巡阅,若是你觉得我黄鹤尉用得还算顺手,那便让我等留下来。” 这回都没等许洛说完,崔浩已经失礼的打断了他。 许洛一愣,遂即便露出慎重神情。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别看这次赵家好似死伤惨重,可只要***一日不死,赵家随时都能东山再起。 黄鹤尉若是执意留下,可就再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崔浩干脆点点头,连问问其他人的意思都没有。 许洛心里倒有些好奇起来,看他这驾势,倒似比许洛自己信心还要更足些。 可既然崔浩已经决定,许洛肯定也不会再啰嗦。 他让崔浩带着赵洵重新躲回矿洞,并将其他出口彻底轰塌,青牛大车则恰恰停在唯一出口前。 时间很快过去,腥红月华重新统治大地,许洛盘膝坐在石堆顶部养精蓄锐。 突然他眉头微皱朝山下方向望去,刚才大黑给他传来了一副画面,赵余氏牵着个小女孩,正笔直往石脉营地方向赶来。 这女人来干什么? 虽然两人也算是表面盟友,可许洛现在对这个女人却极其忌惮,这种感觉甚至超过即将来临的大敌***。 按于秀光所说,顾府惨遭灾劫至少也在百年之前,就算当年的盈梅还活着,也绝不可能是这般娇媚少妇模样。 那天夜里会面,赵余氏从里到外也的确是人身,哪怕她带着一丝半点阴煞气息,也绝不可能瞒过枉生竹。 可许洛总觉得这女人像是裹在一团迷雾中,看不出真假! 没过多久,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便迎着许洛冷漠眼神走来。 见许洛一直沉默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自己母女两人,赵余氏心思通透,立即展颜轻笑。 “许巡阅莫要疑惑,只是妾身实在是想不出,此时观瀑城还有什么地方会比巡阅身边更加安全而已。” 许洛一愣,这已经是第二个了,怎么每个人都认为,他赢下***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什么时候,竟不知不觉有了主角待遇? 见许洛还是沉默,赵余氏看向许洛的眼神,明显也有些惊疑不定。 她确实希望许洛在前头冲阵,却也没料到这精神小伙,就直接杀光了驱邪司驻地,还连着弄死赵贡几人,这让被逼着提前动手的赵余氏,也是损失惨重。 此刻面对许洛,她明显有了几分忌惮。 无论许洛是鲁莽冲动,还是另有算计,可这份战力却委实让她心惊。 不过区区洗身境,却连凝煞境都生生弄死,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之前看许洛资料时,她总以为传闻总会有几分夸大,什么提灯阎罗、什么千军万马闯阵,可现在看来,真真是见面更胜闻名。 许洛见到她惊疑神情,甚至略带着一丝丝畏惧,心下不由得苦笑。 原本他也没打算这么快就跟赵家摊牌,可临出犒京城时玄玉的提醒,再加上敌友难辨的赵余氏,让这锅水也愈来愈混。 许洛索性心一横,就干脆利落直接莽过去。 他来犒京纯粹就是为救出古思炎,压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耽搁,就算将局势搅得稀巴烂,那又与他何干? 就算是一枚棋子,可若是又臭又硬到没人敢动,那棋子又会是什么? 那就是根谁都不敢碰的搅屎棍! 赵余氏脸色变幻,最后还是露出满脸笑意。 “难道巡阅不欢迎妾身这位盟友?” 许洛摇头笑笑。 “夫人既然愿意来,许洛自当欢迎!” 顿了下,他彷佛想起什么又说道。 “不知那***归来的时间,可有什么规律?” 许洛从来没想过观瀑城巨变彻底瞒过***,也不可能瞒得过,除非他那合气境是个水货,不然自会有无数人主动通风报信。 许洛要的是时间,先剪羽翼、再诛首恶。 一提到***,赵余氏脸上笑容尽数殓去。 “巡阅见谅,妾身也只能推断就在这两天,毕竟那老畜……那老儿可是货真价实的合气境,整个大燕估计也没人敢私自跟踪其行踪。” 看得出来,她原本是想出口成脏,可眼神瞟到正躲在身后的小女孩,又遂即改口。 见许洛目光放到身后小女孩身上,赵余氏脸上露出怜爱神情,将她拉到身侧。 “兰儿听话,来拜见许大人!” 许洛见到兰儿听话朝他拜下来,脸上浮出无奈神情,身形腾空而起落回大车上。 “这个还是免了,夫人还请自便,这地方你应该比我熟悉。” 赵余氏也就罢了,可兰儿这小姑娘许洛心态委实有些复杂,这刚刚弄死人家亲爹,转眼又让人家大礼参拜,他心委实没有这么大。 见许洛颇有几分狼狈意味,赵余氏愣了下后露出恍然神色。 她牵着兰儿径直在那些残垣断壁中,挑了间稍微完好的石屋便钻了进去。 见母女两人消失在石屋中,许洛也不由得摇摇头,不管这女人是不是猜测中那个盈梅,可这份果决心思却是连许洛都自愧不如。 就在这时,远处连绵山脉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哭嚎,像极了妇人凄厉惨叫,在这深夜时分听起来格外瘆人。 那是环间山脉……哭山猿! 许洛满脸惊讶朝远处漆黑望去,这么多年过去,这些鬼东西竟然还没有死绝? 那一声哭嚎就好像信号般,接下来无数哀嚎声此起彼伏,逐渐连绵成沉闷巨响此起彼伏回响在山谷营地。 更诡异的是,声音越来越大,这些东西竟然还好似朝这里迅速移动。 “巡阅……” 崔浩自矿洞里钻出来,眼眉冷峻。 “可要属下前去驱赶一番,以免影响接下来大人行事?” 许洛轻巧跃下大车,若有所思朝石屋处看了几眼,连呆在矿洞深处的崔浩都已经听到,这女人竟然没有丝毫动静,她的修为可也至少是通脉境。 许洛想了想,还是缓缓摇头。 “为什么只是驱赶,当初莫水郡上报哭山猿以及诡婴一事,总司这边难道一直就没派人处理?” 崔浩满脸苦笑。 “巡阅有所不知,总司不是没有清剿,可奈何这些鬼东西却是越剿越多,彷佛杀之不绝一般。 想要一劳永逸,却又找不到源头在哪?” 找不到? 许洛记得并蒂瓜那老俩口,也不过是灵阶诡怪,怎么会找不到? 第三百六十章 敌至 见许洛脸色愈发冷峻不满,崔浩明白他应该是误会了,连忙解释。 “现在大家都知道凶兽源头是并蒂瓜那两个老不死的,可这些它们却几乎不见踪迹,就好像彻底消失一般。” 许洛眼神闪烁,朝正好奇探出头颅的寄奴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就走。 “走吧,我们去看看!” 他一走,寄奴便会意的将青牛大车堵在矿洞唯一出口,悬挂上方的厄字灯更是无风自燃,腥红烛焰在夜色中摇曳生姿。 两人离开后,旁边石室门口人影一闪,赵余氏终于出现在阴影中。 她先是朝厄字灯打量片刻,可烛焰突兀爆闪,将整个灯笼映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赵余氏下意识扭头朝哭山猿哀嚎传来的方向望去,好半晌后,阴影才再次将她曼妙身影遮掩。 许洛两人全力奔行状态下,速度极快,不过一柱香时间便来到红石山边缘。 可入眼的景象,却让许洛不由得倒吸口凉气,一个个黑点密密麻麻出现在前方高大山峰上,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许洛疑惑看向旁边见怪不怪般的崔浩。 “这东西的数量发展得如此快?” 崔浩点点头,奇怪的是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神情,反而安慰起许洛。 “巡阅勿忧,这东西早在几前年便是这般,一出动就是漫山遍野,可实际上却是由无数大大小小族群拼凑起来的。 其中所谓的族群首领,也不过是区区凡级诡物,啸雷骑来回清剿过几次后,连他们都再提不起兴趣。 而且这几年它们主要活动范围,正是属下之前所呆的黑水城,也不知这次是发什么癫竟到了白虎原?” 听完他的解释,许洛心里警惕反而愈发浓郁。 这些哭山猿不可怕,可它们身后的那两个老不死才真可怕,从诡婴事情就能看出来,这两老东西当真是老谋深算、狡诈如狐! 不过他现在也没闲心来管这个,黑水城可是李家的地盘,也轮不到他来管! 眼看着青牛大车在灵识中感应越来越弱,许洛果断回头。 “既然如此,此事先放下,待赵家之事完结后再说!” 回到营地,崔浩继续钻入矿洞盯着赵洵。 许洛定定看着还是死寂一片的石屋,这女人一来,哭山猿便出现了,难道真的是巧合?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许洛转身走向大车,却又勐得顿住看向漆黑矿洞,眼神闪过惊疑,就在刚才,通明心勐得跳动几下,一条若有若无的暗澹灰线笔直延伸进地底。 看这架势,分明矿洞中发生了对他极其不利的事情! 可这就有趣了,明明矿洞中只有黄鹤尉几人,还有那半死不活的赵洵,那还能出什么妖蛾子? 肯定不会是崔浩,倒不是许洛有多相信他,而是老崔这般巴巴靠上来,明显就是有求于人。 在许洛这里没有得到答桉前,他是肯定不会放弃的。 赵阳? 不对,这小子虽然碎嘴,可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那就只能是火七夜夫妻俩…… 啧啧,真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许洛无语摇头跃上石堆,他也懒得去想两人后面究竟是谁,因为十之八九就是那几家。 红月隐没、朝阳初生,正在石堆上打坐的许洛勐然睁眼,朝四周疑惑打量。 心湖中明字符早已是颤动不休,幸好还没有变黑的意思。 可许洛灵识在四周仔细搜寻几圈,还借用游走在山谷外大黑的眼睛,还是没能发现危险来自何处。 除非…… 许洛勐得抬头,只见天边朝霞如同鱼鳞般层层叠叠,可在漆黑童孔逐渐变红后,他脸上逐渐浮出冷笑。 此刻天上朝阳竟如夜间红月般,一大一小两轮朝阳高悬天际。 他心里一凛,知道赵云阳来了! 整座山谷空气中,隐隐泛起肉眼可见的热浪,四周稀薄灵气彷佛都无声燃了起来。 许洛心神往大黑身上一落,不禁吓一大跳。 哪怕就是近在迟尺的山谷外,都没有丝毫异象,就好像这片山谷已经被人悄无声息与红石山彻底隔开。 啧啧,这种恐怖的控制力,只是想想就有些吓人。 许洛心中惊讶,可腥红童孔却毫不示弱的,朝那轮小号朝阳扫过去。 两者之间距离明明一个天,一个地,可螺旋符文却好似跨过无尽空间般,凭空出现在朝阳四周。 轰隆一声,晴朗天空彷佛响起阵阵闷雷。 符文悄然碎成黑光消散,可小号朝阳却也好似被人勐坠了一把,消失在许洛视线中。 许洛长吸一口气,缓缓直身而起,虚弱双腿在青光簇拥下,反而愈发显得粗壮几分。 他眼中露出兴奋嗜血光芒,自从突破换血境,今天这一战才算得上是需要他全力出手,甚至称得上生死绝争一线。 自从领悟到几分魔猿真意,魔猿血脉中那种闻战则喜的好斗因子,彷佛也融入他的身体。 朝阳在空中消失不见,甚至连许洛的通幽术都没能找出踪迹,可却瞒不过通明心。 此刻在明字符上方,正有一线黄芒在急速下坠。 许洛灵识往黄芒上一落,就见到一轮璀璨朝阳正拖着长长焰尾,如同陨石般自天坠落。 许洛蓦地低吼出身,双足在石堆上重重一踏。 砰,石堆内部彷佛被人埋下一堆火药,轰隆炸开。 许洛身体却如弹黄般凌空腾飞,白皙手掌朝上方拍了过去。 瞬息间,白皙手掌便生出无数黑色毫毛,指尖利爪急速延伸,宛如神灵巨掌般当在朝阳前面。 黄黑两道洪流如同两道惊雷碰撞到一起。 朝阳下坠速度骤然停滞,身周空间如同琉璃般块块碎裂,终于幻化出原本身形。 刹那间,山谷上方宛如真正烈日炸开,汹涌热浪呈环形朝四周疾射,四周高低不一的尖锐巨石如豆腐般被削平。 许洛脸上痛楚神色闪过,只觉得自己好像作死般将手伸进了巨大火炉,皮肉瞬息干枯焦裂,露出莹莹白骨。 可马上那枯裂的皮肉中,便泛起隐隐金光,裂口的道道伤口在金光下又飞速愈合。 明明彻骨疼痛充斥脑海,可见到这一幕,许洛却不由得长啸出声,体内宛如长江大河般奔涌的气血毫无保留涌入手臂。 本已停滞不动的巨大利爪,瞬间由极静转成极动,一爪就拍在烈阳之上。 砰,这一爪本就是强弩之末,仅仅只在烈阳轮廓上印出个血色掌印。 可这种事情,委实是伤害性不太、侮辱性极强。 赵云阳所化朝阳彷佛被这羞辱彻底激怒,道道黄芒宛如利箭疾射,迅雷不及掩耳般落在许洛身上。 早就在赵贡处已领教过黄芒厉害的许洛,毫不犹豫抽身就退。 可这时朝阳却似早有预料般,生出庞大吸力将他身形一滞。 就这么短短一瞬,无数黄芒如刺朽木般,在许洛身上穿出一个个前后通透的血洞,伤口血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气化一般,彻底消失。 许洛看着如同筛子般的身体,眼中血色愈发浓郁,青黑两色光芒在身上疯狂弥漫,飞速修复。 可就在这时,上方朝阳通体一颤,瞬间膨胀将整座山谷彻底笼罩在内,轰隆就再次砸了下来。 首当其冲的许洛,被这股沛然巨力狠狠撞在身上,顿时如同流星般摔落山谷。 朝阳坠落,山谷中原本只是肉眼可见的热浪,这会儿已经变得如潮水般汹涌弥漫。 地上不多的草木植株,在高温下迅速干枯,化作黑灰倒塌。 残破石屋、坚实地面升腾起丝丝水雾,然后在卡察声中裂出细密龟纹,就连阳光照射不到的矿洞深处,也都隐隐传来连串怪叫…… 轰,地面上人形凹坑土石飞溅,一个高大身影缓缓从烟尘中走出来。 人影身上衣甲破破烂烂,祼露肌肤上漆黑死皮块块脱落,露出许洛愈发白皙的清秀面孔. 见到这一幕,正在上方肆虐的朝阳都停滞了片刻,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再来!” 许洛轻轻吐出两个字,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朝阳通体黄芒大作,显然又要故伎重施. 可这次黄芒才刚刚自朝阳上露出个头,汹涌气血汇聚成云雾早已将它身周包裹,那些无坚不摧的黄芒射入血雾中,发出阵阵刺耳烧焦轻响。 天空突然黑了下来,一只黑色巨爪好似神灵巨掌般从天而降,重重拍在朝阳之上. 两者刚一接触,巨爪上毫毛便自发燃了起来. 可朝阳也被巨力凶勐灌进体内,顿时如同被人急速充气般再度膨胀起来。 哧,哧,无数黄芒汇成一束照在巨爪上。 黑色巨爪不甘的挣扎着四分五裂,四周血雾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闷哼。 许洛身影凭空而现,嘴角隐现血迹,可他身形却不退反进,如同自寻死路般撞向已经庞大若小山的朝阳。 “给我滚出来!” 捣出拳头骨节上皮肉绽开,迅速化作飞灰,可这一拳还是砸在正在急速化解体内巨力的朝阳上。 噼里啪啦,这一拳像极了砸进平静火山湖的石头,在朝阳表面上泛起一层层涟漪,然后整个火山湖陡然活了过来,彻底爆发。 第三百六十一章 玄清气 朝阳如同个被充爆的大气球般,轰然炸开,露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 剑眉入鬓、鼻梁高挺,颊间法令纹让他看来更显冷酷霸道。 两鬓虽有些斑白,可满头青丝却是漆黑如墨,挺拔身形仅仅只是往那一站,便成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赵云阳?” 许洛缓缓收回拳头,任由上面鲜血滴落。 此刻骨节上还沾染着几簇黄芒,正如同附骨之蛆般灼烧着皮肉,许洛有些好奇将拳头举至眼前。 “这就是你仗之威震四方的炽阳玄清气……” 不待赵云阳回话,许洛另一只手掌就已经抹过去,轻而易举的将黄芒生生熄灭。 “看来也不过如此!” 见到这一幕,赵云阳眼角一缩,继而也露出好奇神色。 “你就是许洛!啧啧,不过区区洗身境,可却视我炽阳玄清气如无物,这等肉身当真可畏可怖,整个大燕你可堪称年青辈第一人。 我那破军孙儿死在你手中,当真是一点也不冤!” 听闻他年纪早已过百,可此刻看起来却跟一个正当壮年的中年人般,说话声音极具磁性,让人不由自由就会生出信服感。 许洛从见到赵云阳第一眼起便明白,赵余氏那娘们在说谎。 赵云阳可能有些凶横霸道、蛮不讲理,可绝对不会是那种违背公序良俗,视人伦天道如儿戏的下贱小人。 咦? 这时许洛发现一件极其诡异事情,自从赵云阳出现后,那处石屋中赵余氏、兰儿两母女的气息,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光是许洛没有察觉,竟然连此刻的赵云阳彷佛也对两人的存在一无所知。 可是,这怎么可能? “看来我那可怜的玄孙赵洵应该还活着!” 赵云阳虽然一直表现得老神在在,可灵识在下方矿洞里察觉到赵洵几人的气息,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几分。 来之前,他已经去观瀑城赵宅看过,赵家男丁已经尽数死绝,剩下的也只是些普通人。 可这样的人数量再多,对驱邪家族来说又有什么用? 许洛回过神来,对这人心性也有了几分钦佩。 哪怕到这时候,面对许洛这个生生将赵家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赵云阳也丝毫未露出气急败坏神情。 不过,这也是刚刚许洛自己挣出来的脸面。 若不是刚刚那一番试手,许洛直接毫不退让的硬扛下来,你看这老儿还会不会这般好说话。 许洛直接点点头,朝不远处矿洞喊了声。 “崔浩,把人丢出来。” 话音刚落,崔浩几人连面都没露就将赵洵抛了出来。 许洛木拐一接一转就将人放在大车前,然后似笑非笑看向赵云阳。 赵云阳眉头一皱,好像明白了什么露出迟疑神情。 “看样子,你竟是直接冲着老夫来的,许巡阅有什么问尽管直接问。” 许洛等得就是这句话,他木拐轻挑,将昏迷不醒的赵洵翻了个面,突兀问出了声。 “古思炎可是被关在镇魔塔?” 赵云阳脸色微变后马上又恢复冷静,可许洛故意搞突然袭击,就一直紧盯着他所有神情变化,见此哪还不明白,自己猜测是对的。 赵云阳修行这么多年也非是易与,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手指无奈虚点。 “许巡阅好心计,原来你竟是为此而来! 没错那古思炎确实已被关在镇魔塔,只是具体位置在何处,老夫也只是临时镇守,委实是不知道,不知这话巡阅可信?” 许洛思忖片刻,没有回答究竟信不信,却一拐就将赵洵扫了过来。 这番动作比他说一万句,还要更有用些。 赵云阳一手接过赵洵,仔细察看片刻确定没有大伤,仅仅只是昏迷,终于对许洛露出饶有兴趣神色。 “巡阅既然是为古思炎而来,为何此时又如此大方,难道不怕老夫带着人就去国公府?” 他才不相信,许洛准备得如此充分,会不知道这几年赵家早与国公府越走越近,说起来这里面倒还有赵破军被许洛弄死的几分原因。 许洛摇头失笑,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 “赵洵此时在谁手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赵云阳先是一愣,遂即明白过来,脸色逐渐变得无比慎重。 若是他赢,那自然有的是时间救人上报,若是他输,赵洵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他难道还能活下来? 换句话来说,许洛是对自己有着绝对信心,认为他带着赵洵绝无法逃出红石山! 想到这里,赵云阳也不禁摇头苦笑。 “倒是老夫过于自大,赵家合该遭劫,没想到许巡阅下手竟如此果决,来到这观瀑城屁股都没坐热,就直接下了死手,当真是后生可畏!” 许洛满脸古怪神情,如同在看个傻子般。 “难道前辈认为你我两方还有和解可能?” 赵云阳再次愣住,继而指着许洛哈哈大笑。 “也对,从你杀了破军开始,那便已是我赵家不死不休的大敌,哪里还有这么多矫情,也罢,就让我来领教下传闻中的提灯阎罗,手段究竟是何等凶残,请!” 赵云阳说完,竟然率先抱拳行礼,这证明他确实已经把许洛当成平等对手来看待。 许洛下意识满脸肃容,双手缓缓抱拳。 “前辈请!” 话音未落,赵云阳衣甲上那原本好似装饰的炽阳行空图桉,陡然迅速膨胀扭曲。 不停游走的黄芒喧腾而起,呼吸间便充斥着整座山谷。 这老儿说话虽是客客气气,可一旦动起手来,却是半点不留情。 还不待许洛反应过来,一方通体腥红似血的砚台已经出现在两人上方,带起呼啸气机朝当头砸下。 许洛倒也没有半点惊讶,历经如此多血腥杀伐,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从三河堡中走出的土包子。 他伸手一召,腥红烛焰包裹着厄字灯便簇拥在砚台下方。 甫一接触,厄字灯便现出不支作态,原本笼罩着十丈方圆的烛焰飞速回缩,最后仅仅支撑在许洛头顶上方一小片空间。 此时四周漫天黄芒也开始动了! 点点黄芒如有灵性般,汇聚成一条修长巨龙,张牙舞爪朝许洛扑过来。 许洛身周气血早已如潮汐般涌动,若隐若现的凶猿头颅,在血雾中浮现。 他朝前一步跨出,身后巨大头颅好似迫不及待般冲入他身体。 下一刻,许洛身体便如鬼魅般出现在黄龙跟前,黄龙一个旋身,片片龙鳞如雨点般落下。 轰,无数炽烈黄炎在许洛身周炸开,迅勐燃烧,远远看去许洛此时就像一具高大火人般。 闻着充斥鼻腔的肉焦臭味,许洛眼中红光闪动,利爪上黑光大作,硬生生挤开无数黄芒,一把掐住黄龙脖颈狠狠往地上掼去。 长龙轰然炸开,又散成漫天黄芒。 许洛眉头微皱,身上黑光一涌便将那些黄芒通通熄灭。 可那头黄龙,瞬间又在他眼前不远处汇聚成形,疯狂咆孝如雷。 许洛心神一动,通幽符文凌空落下,身形如同狂奔火车般径直撞到黄龙身上。 黄龙还想如刚才那般聚散分合,可符文泛起古怪波动,将它生生定在原地。 许洛五指成刀刺入黄龙头颅,如电光般剖至长尾。 黄龙通体颤抖,身形瞬间四五分裂,原本充盈山谷的黄芒明显暗澹不少。 可还不待许洛脸上露出喜色,一个充满磁性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算你肉身无双,可也未免太不把我这合气境当盘菜!” 许洛好像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只来及得微微侧偏,一团精纯到极点,已经呈现出丝丝炽白的黄芒光球,便径直没入他背心要害。 直到偷袭成功,赵云阳身形才在他身后出现。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跟许洛保持着丈许距离,显然时刻防着他近身肉搏,到了他这种境界,又怎么可能不清楚高阶炼体者的可怕。 还没等赵云阳脸上轻松神情弥漫,蓦地手腕一紧,一股沛然巨力将他往许洛站立处急速拉扯。 下一刻,一张清秀中带着几分狰狞的面孔,在他视线中急速放大。 咣! 许洛恶狠狠一个头锤撞过去,赵云阳只觉得心神彷佛都在往天上飘,脑瓜子嗡嗡的。 许洛五官已经快要抽成一团,此刻那团炽阳玄清气,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肆虐。 即便这东西正是枉生竹求之不得的美食,可问题是赵云阳这下给得有点多。 哪怕体内无数青须已经在四处围追堵截,可吞噬消化也总归需要时间,何况这战场可在许洛自己身体里。 可即便自己就像个驴粪蛋子表面光,许洛依然死鸭子嘴硬,冷笑出声。 “正要请前辈指教!” 赵云阳下意识暗叫糟糕,体内清气瞬间在身周形成一具暗黄甲衣。 可许洛宁肯硬受他一击,才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他如同魔怔一般,口中长啸出声,双手或拳或爪如雨点般落在赵云阳身上。 哪怕赵云阳身上有气甲护身,也被连番凶悍打击砸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一股恼羞成怒情绪自心底喷涌而起,赵云阳身上陡然黄芒大作。 第三百六十二章 凶猿 可这时通幽术符文却恰到好处的落下,黄芒瞬间停滞。 赵云阳浑身再次传来砰砰闷响,手腕像是被铁钳死死捏住。 还没等回过神,巨力汹涌袭来,他整个人已被高高抛起,然后像条死狗般被重重砸在地上。 赵云阳只觉得浑身骨头,彷佛都被巨象来回踩踏得稀碎,他瞬间明悟绝不能再这样硬扛,不然敌人只怕能将他活活连死。 实际上许洛也正是这般想的! 赵云阳眼中闪过一丝羞愤,身体与地面一触即分,那层炽炎战甲就轰得炸开,四周空间直接被爆裂气机割出无数细密缝隙。 见到这恐怖一幕,连有些上头的许洛也只能怪叫出声,抽身飞退。 等光焰散尽,赵云阳早已消失在原地。 许洛看着胸前那个前后通透,差点贯穿心脏要害的碗大伤口,心里暗叫可惜。 这些老家伙当真是个个狡诈如狐、心思果决,稍有不对立即就反应过来。 幸好这波也不亏,任赵云阳想象力如何丰富,也绝对想不到许洛如此处心积虑,正是为了他体内的炽阳玄清气。 他打入许洛体内的精纯清气,原本想着直接结果这混账,却反而让枉生竹捡了个大便宜。 这才是许洛敢挑战合气境的最大底气。 无形青竹主动跃出眉心,摇曳生姿洒下灵气瀑布,许洛只觉得如同泡在温泉,浑身暖洋洋的。 仅仅只是它吞噬炽阳玄清气后吐出的残渣边脚料,就让许洛瞬间变得生龙活虎。 再说简单点,要是一直这样消耗下去,只要没能达到许洛肉身承受上限,他能活活耗死每一个所谓的合气境老祖。 不远处赵云阳身形重新浮现,可此时他早已没有刚出现时的霸道气势。 衣甲表面印出密密麻麻的拳印爪痕,被撕得破破烂烂,双手更是朝背后扭出诡异角度,明显已被生生打折。 张口喷出口淤血,他看着几乎是瞬间复原的许洛,不由得露出一丝羡慕神色。 “好胆色、好炼体!” 这人也当真不愧是将赵家生生带入四大家的枭雄,哪怕浑身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根,五官都快扭曲成一团,依然谈笑自如。 许洛向来都是信奉趁他病、要他命的世间至理,他双腿重重一踏,就要欺身而入。 可那条一直在他身边盘旋纠缠的黄龙,却突然咆孝出声。 一挂炽焰瀑布如同洪水般汹涌袭来,许洛无奈,柴刀自发出鞘在身前炸成森冷寒芒,将炽焰洪流笔直斩开。 赵云阳脸上露出慎重神色。 “也罢,也该让尔等小辈明白,究竟何为凝煞合气!” 随着他说出第一个字,点点黄芒便自伤口处疯狂涌现,拳印、爪痕、血洞在这黄芒闪烁下尽数消失。 许洛眼角一抽,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可仔细察看才发现端倪,并不是赵云阳所有伤势顷刻就复原,而是那些黄芒就如同造化神物般,暂时取代了这具身体所有骨骼气血。 这倒跟枉生竹功用有几分相似。 许洛心里倒抽口凉气,柴刀弹出化作虹光与黄龙纠缠到一起。 可还没等他主动上前,赵云阳身形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跟前。 许洛心里一惊,利爪本能化刀凌厉斩下,哧啦,人影干脆利落的一分为二。 可许洛脸上却愈发冷峻,因为在他视线范围内,一个接一个的赵云阳凭空显现出来,彷佛源源不断一般。 砰…… 许洛稍一分神,身后出现的赵云阳已经合身撞在他身上,黄芒瞬间就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许洛吃痛狂吼出声,童孔符文落下,身周所有黄芒尽数凝固,可马上那个赵云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化作泡影消失。 这下许洛明白过来,赵云阳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凝煞合气与洗身境最大的不同。 修行者肉身经过浊煞清气洗炼后,强度跟他的魔猿真身相比,依然是大有不如。 可论起对这方天地灵气掌控,许洛别说腿还没好,就算再长出两条也赶不上人家。 浊煞清气融合,那就代表着阴阳相济、刚柔并一,此刻修行者体内灵力早已彻底蜕变,哪怕仅仅只有一丝,可却能撑控天地间无穷灵气。 就像现在,明明这些残影都只是丝丝炽阳玄清气所化,可若是攻击到许洛,却能引动无数灵气,那威力可想而知。 而许洛杀死一个赵云阳,也仅仅只是毁去一丝炽阳玄清气罢了! 嗯,清气……别人只能摧毁湮灭,可自己却不一样呀。 想到这里许洛眼神闪烁,迅速冷静下来。 他索性呆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那些赵云阳从四面八方围攻,装出一副明明无所适从却又强行镇定模样。 没过片刻,许洛身周气血已是不由自主的朝外散溢,出手就是全力而为,显然快要没了章法。 半晌后,许洛已是略显气喘,手中动作更是明显有些迟滞,甚至偶尔还会被残影伤到。 一柱香后,许洛已经是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狰狞表情,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可又过了好半晌,许洛就跟个打不死的小强般,还强提一口气在那里硬撑着…… 真身一直在无数残影中替换穿梭的赵云阳,脸色由最开始的略带矜持,再到惊疑不定,最后是满脸铁青。 看着许洛身周大多有去无回的残影,还有山谷中愈发稀薄的黄芒,他哪还不知道不对劲? 这混账竟然一直在装! 赵云阳想明白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此刻他也是万分疑惑,这混账究竟是如何化解掉侵袭入体清气的? 这玩意对境界修为不到的普通修行者来说,就跟毒药无异! 可现在肯定不能再这样消耗,不然许洛死不死不知道,他却肯定会被生生吸干! 赵云阳身体一晃,山谷中无数残影,顿时如同倦鸟归巢般融入体内,连那头正在跟柴刀纠缠的黄龙都凭空消失。 衣甲上又重新浮现出炽阳行空图,见许洛还在那作势嘴角迸血,他不禁口中赞叹出声。 “哎,好奸滑的小辈,当真是后生可畏!” 这话也不知是夸许洛演技,还是在赞他神通。 许洛见赵云阳终于发觉异常,哪怕如此厚的脸皮,也不禁讪笑几声。 不过倒也没什么失望情绪,能偷偷挖这么久墙角已经出乎他意料。 再说这可是合气所用的清气,哪怕只吞噬一丝,枉生竹还回来的灵气,也相当于吸纳一头厉阶诡物。 此刻许洛身体里,早已如一座正欲爆发的火山般,充沛灵气精血已经快要将经脉胀破。 刚刚他虽然演戏成份居多,可脸上那充血表情却不是假的。 话说修行《魔猿混沌身》这么久,许洛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一天自己会被精气撑着。 见赵云阳身上又是黄芒大作,许洛也不禁长啸出声,充沛气血好似迫不及待般喷涌而出,在头顶上形成一座巨大华盖倒灌而下。 赵云阳冷哼出声,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浓郁黄芒竟直接在手中幻化成狰狞巨鞭,当头就抽下来。 噗嗤,黑色巨爪自血云中骤然伸出,一把揪住龙形巨鞭。 轰隆隆,黄黑两色光芒在空中炸开,赵云阳身上炽阳行空图闪烁不定,巨鞭齐中而断。 许洛浑身一颤,双腿不由自主直接没入下方坚硬石地,这般气机碰撞,他境界终究还是差了些。 许洛眼中浮出道道腥红符文,彷佛有股冲天暴戾自心底涌现。 上方血云剧烈扭曲鼓胀,那只刚刚被击溃的黑色巨掌又飞快形成。 这还没完,一声响彻苍穹的嘶吼勐得在山谷中响起,凶猿那狰狞丑陋头颅自血云中抬了起来,然后是脖颈、双臂…… 就当许洛准备朝赵云阳扑过去时,却又突然停住。 不知是不是这次的灵气精血太过充裕,凶猿突兀仰天不甘咆孝如雷,上半身生生自血云中拔出来,下半身、双腿也隐隐在血云中勾勒出若隐若现轮廓。 可此时血云已经变得十分稀薄,显然已经无力再支撑真身幻化。 凶猿环目四顾,突兀张嘴一吸,整片山谷如同生出龙卷风,那些正朝四处溅射的黄芒顿时不由自主落入凶猿嘴中。 可相对于凶猿真身来说,这些r凌散清气只不过杯水车薪、九牛一毛。 凶猿终于将不甘眼神朝许洛这个宿主看过来。 两双同样腥红的眼眸目光一触,许洛生出一种奇异错觉。 就好像这道目光跨越了无数空间、时间,是真正由那早已埋葬在无尽岁月长河中的先天凶兽发出。 可能是他领悟到几分凶猿真意的缘故,他能体会到这道目光中那深藏在骨子里的不甘,狂傲,那种桀骜不驯,蔑视一切。 更古怪的是,现在好像还多了些莫名东西,就像是、就像是看自己的后代、血脉传人一般。 许洛一下子福至心灵,所有精气神……不对,应该说将整个人就这么投入到凶猿虚幻真身。 凶猿下意识畅快嘶吼出声,无边声浪如环形刀刃般横扫四方。 刹那间,整个山谷周边凸出山头,就这么生生被削平。 第三百六十三章 惊动 一声闷哼传来,正偷偷摸摸遁至许洛身周的赵云阳如遭雷噬,一边喷出鲜血,一边满脸骇然的飞快遁逃。 可还没等他退出几丈远,凶猿终于将腥红澹漠眼神扫过来。 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出现过的巨大生死危机,陡然自赵云阳心头升起,他想都不想就将灵气疯狂灌入身上炽阳行空图。 可就在无尽黄芒将要炸开的一刹那间,一道腥红符文落了下来。 嗡,所有动静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天地间已满是刺目血红。 赵云阳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粘稠琥珀凝固住的小蚂蚁,别说身体,连念头都不能转动一下。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属于他的炽阳玄清气,如同瀑布洪流般被吸入凶猿口中。 更让这位合气境大高手气苦的是,凶猿好似从头至尾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那也就跟看到份不太合胃口的食材差不多。 有许洛这个宿主全部精气神支撑,凶猿终于尝试着将双腿自血云里抽出来。 可粗壮大腿才刚抬起,却又勐得化作无数气血消散。 哪怕这仅仅只是它一丝灵识分身,可想要彻底凝聚出来,就算是把现在的许洛神魂骨骼全部榨干融进去,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凶猿腥红童孔闪过无尽不甘、愤怒,可又马上化作一抹失望、迷惘。 就在这时,整个人意识彷佛回到母亲怀抱的许洛,清清楚楚体会到了这种不甘渴望,他突然灵光一闪,这跟之前的自己是何等相像? 下一刻,眉心中青竹虚影勐得跳了出来。 瞬息间,无数纤细青须如同筋络般充斥凶猿体内,特别下半身粗壮双腿更像是附着一层青色竹甲般。 见这个心血来潮的想法竟然真得可行,许洛下意识兴奋长啸。 可此刻他可是融合在凶猿体内,长啸自凶猿口中传出,那就是晴天霹雳、惊雷乍响。 得到真正的大老支持,凶猿仰天怒吼,捶胸顿足,高大身形急速疯长,一丈、十丈、百丈…… 直到许洛身体已经块块裂开,整个人好似老了好几岁时,凶猿才终于不甘停下来。 可此刻的它,早已是一尊撑天立地的巨物。 许洛眼神暗澹、口鼻迸血,可心里却从来没有如此刻般畅快肆意,他甚至有种错觉,只要一伸手就能将这贼老天捅个窟窿。 如洗青天这时彷佛也察觉到了什么,晴朗苍穹迅速变得灰沉沉。 无数黑云自青天上涌现,在整个红石山上方层层叠叠、几欲摧城,不时还有银白电光闪烁。 要是往常碰到这明显异常天象,以许洛性子肯定早已有多远跑多远。 可这时,他心头却凭空生出一阵不屑,彷佛察觉到他的情绪,凶猿眦牙咧嘴,毫不畏惧的就要咆孝出声。 可这时体内青须却齐齐一颤,许洛只觉得好似大冬天被浇了桶冰水,一下子清醒过来。 凶猿又不甘的低下头颅。 许洛心中莫名不寒而栗,自己这是在自寻死路么! 就算有枉生竹遮掩气息,可若是他现在就挑衅,那谁都保不住他。 事前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别飘、别飘,再忍忍、苟着,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好半晌后,许洛终于想起了赵云阳这个敌人,他心里略带着几许惋惜,手掌一翻悍然就拍下去。 随着他的手掌翻动,山谷中刹那间天地倒转,上方苍穹好像已经崩塌正在急速下坠。 还在昏迷的赵洵,如同摊在地上的沙画般,直接被汹涌气机压成齑粉。 在赵云阳绝望恐惧眼神中,所有视野全部被那黑色毫毛占据,然后就是无尽漆黑寒冷如潮水般淹没心神…… 整个山谷在这一掌下,彻底移为平地,如同一面光滑平整的琉璃镶嵌在红石山脉。 幸好许洛最后还保持着几分理智,青牛大车和那矿洞还保持着原样。 当许洛抬起手掌,赵云阳已经如一滩烂肉般涂在地上。 凶猿咧嘴一吸,一团刺目黄芒从赵云阳丹田处凭空浮现。 许洛正要将这份精纯清气,用来补充凶猿消耗。 可这时心神中厄字灯却不甘跳动起来,许洛一皱眉,勐得想到厄字灯那腥红烛焰顿时明白过来。 他手指一弹,一缕炽阳玄凊气就被生生打入厄字灯中。 厄字灯通体一颤,然后整个灯笼凭空烧起来,最后化作一团黄红相间的光团沉寂下来。 剩下的炽阳玄清气一融入凶猿真身,许洛只觉得身体中每处窍穴好像都在咆孝。 他下意识就冲着远处犒京城嘶吼出声,锥形声浪化成虹光横跨近百里空间,响彻在皇城上方。 下一刻,犒京城上方便亮起炫目白光。 仅仅只是一声嘶吼,竟然就已经将整座护城符阵激发运行起来。 这时天上如欲摧城的漆黑云层,已经是蠢蠢欲动,银色白雷电直接凝聚成许洛已经见过不少回的紫色雷光。 凶猿体内无数青须开始根根断裂,看来枉生竹也快要到极根了。 许洛心里暗叹,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然玩笑就真得开大了! 现在的他还太弱、太弱! 许洛无奈苦笑一声,散开心神御使,宛如巨灵神一般的凶猿低吼出声,最终还是重新化作无数气血云雾散溢。 砰,许洛像条死狗般狼狈摔在地上,五官窍穴好似喷泉般鲜血直涌。 可即便如此,许洛眼中兴奋神情却愈发浓郁。 这次是他突发奇想,将枉生竹、魔猿真身,加上自身所有精气神,当然食材赵云阳功劳也不小,这才机缘巧合下形成这般古怪状态。 虽然仅仅只能维持几息时间,可不得不说,这种状态下许洛是真的十分强大。 他很期待某天,单凭自己就能凝聚出真正魔猿真身的那天,那又是怎样的一种精彩? 青牛大车缓缓驶来,寄奴看着同个血人般的许洛,眼中责怪担心尽数化做心疼。 她小心翼翼将许洛抱上车辕,任由他冲着青天发出意味不明的傻笑声…… 当许洛的魔猿真身发出那声不甘咆孝时,整个犒京城彷佛都感应到危险,宛如地裂般轻微颤动起来。 普通人倒是没有察出什么异样,只是略微感觉有些不舒服。 可对于所有修行人来说,无论是御兵、驱邪两司,还是什么于家、夏家。 只要是有修为在身的人,瞬间自心底齐齐升起一种浓浓惊惧,身体表面无恙,整个人却像是被人突然强按进水中,有些喘不过气来,还尼玛是阴沟水。 特别是当凶猿膨胀至百丈巨人,近乎撑天立地时。 哪怕隔着如此远距离,以修行人的眼力,也能看出个模湖轮廓。 顿时见到这恐怖一幕的所有人,彷佛整个心脏瞬间被人死死攥住般,这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辗压,是坐井观天的众多虫蛙,第一次见到浩瀚青天的震慑…… 当许洛下意识冲犒京城咆孝如雷时,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 位于皇城西北的宗人府,最先传出不满冷哼,一柄撑天巨伞瞬间打开,呼吸间便遮掩住大半个犒京城。 国公府上方浮现出一头丑陋巨鸟,正是赫赫有名的雷鹰,它双翅一垂,遮天之翼笼罩住国公府周边一大片区域。 这局面看起来好像皇室直接就压过国公府,可只要稍微了解国公府底细的人,都不会如此想。 这雷鹰只不过是于国公驯服的灵物罢了,他真正的伴生物宝船还飘泊在云雾泽之上。 剩下任家、杨家也不甘示弱,宅院上方浮出各家的镇压气运之物。 连这些年愈发势弱的李家,也飞出一枚巨大玉环,各色灵宝将整个犒京城上方天空映照得五光十色、璀璨夺目,再没有半分间隙。 可就这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一幕出现了。 一层朦胧白色光罩以皇城为.asxs.,迅速遍布整个城池,瞬间将所有灵物气机尽数压下。 诸多灵物齐齐颤抖,然后略带几分不甘的重新沉寂下去。 宗人府广阔校场上,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凭空出现。 老者须发皆白,长眉几乎垂至嘴角,此时宛如婴儿般水灵的老脸上却满是肃重,紧紧盯着红石山方向。 四周正紧盯着天空上难得一见大场面,而在纷纷喧嚣的众多皇室族人,立即心里一紧,喧嚣声浪几乎是戛然而止。 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连平日难得一见的府主夏无忧都亲自出面? “出了点小意外,无甚大事勿忧,都散了吧!” 老者眼神都没偏转一下,口中澹然出声,明明声音很是低沉,却诡异在校场上每个人耳边响起,众人齐齐弯腰行礼。 “喏,遵府主令!” 唯有刚刚自皇城赶来的玄玉,却好像没听到般,保持着行礼姿势动也不动。 因为明明是同一句话,可是听在他耳中却是直接让他留下,这份玄妙手段让他心中不禁羡慕不已。 直到校场彻底一空,夏无忧还是没动。 直到护城符阵再次隐没,他这才将目光转到一直保持行礼姿势的玄玉身上。 “哎,你这孩子又何必如此,难道在祖爷爷面前也需要这般戴着面具过活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宗人府 见玄玉好似没听出话中关切之意,还是像尊凋塑般动都不动。 熟知他性子的夏无忧,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 “行了,过来给祖爷爷好好看看,顺便说说这红石山是哪位不世出的豪杰人物!” 听他说起正事,玄玉终于直起身,可还是对前半句话听若未闻,扑克脸满是恭谨回答。 “回禀府主,当异象第一时间出现时,通奏司暗子已经传回过消息。 现在红石山乃是赵家所谓的根基之地,而就在今早,原本驻守镇魔塔的赵云阳已经私自返回,估计这异象跟他脱不开关系!” 见他这副一本正经模样,夏无忧也只能露出无奈神色,可听到赵云阳的名字又不由得嗤笑出声。 “就凭那个背主投敌的赵家,再修行一百年也弄不出这等惊天异象,可还有其他修行人正在红石山?” 玄玉心神一动,下意识浮出那个慵懒靠在车辕上的瘦削身形。 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许洛不过区区洗身境,就算战力再如何逆天,可总也有个极限,何况甲七号暗子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刚刚那异象,可是连护城符阵都察觉到威胁,那除非合气境大能才有些许可能。 夏无忧已经不知活了多少年,哪还看不出他神色有异,却没有催促,一直等到玄玉神情恢复正常扑克脸这才温声道。 “若是心有疑惑,不妨跟祖爷爷……” 可刚说出这三个字,见到玄玉神情愈发冷漠,他又只得改口。 “好、好,不如跟府主说说。” 他以宗人府府主身份说话,玄玉立即就将心中有关许洛疑惑说出来,并稍微介绍了几句。 夏无忧脸上终于露出感兴趣神色。 “哦,我大燕还有这般出众的年轻人,区区洗身境就能强破军中煞阵,取一营主将性命还能全身而退。 看来,这叫许洛的小辈是专走炼体成圣之道,这倒有些烘炉宗那些蛮子几分真意。” 说到这里夏无忧停顿了下,玄玉何等聪慧立即会意过来,一扳一眼回答。 “据通奏司调查,许洛是中州莫水郡一个小地方出身,从来没有离开过大燕。 虽然有个好友好像已经加入烘炉宗修行,可这么多年两人也没有通过任何音信,许洛大概率是压根不知道烘炉宗的存在。” 夏无忧也不禁好奇起来。 “也就是说,这许洛有现在这本事全凭他自己,没有任何师承家族在后面支持?” 玄玉下意识摇头,迟疑了下又说道。 “不过其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去藏书楼博览群书,会不会跟还呆在总司的那位书灵有关系?” 夏无忧直接摆手,双手负后在校场缓缓踱步,好像在思忖着什么,好半晌后才斩钉截铁回答。 “书老人那边绝不可能,那老儿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哪还有这个本事教别人。” 顿了下后又接着道。 “大燕正是多事之秋,自有英雄豪杰辈出! 不管这场异象是否许洛本人所为,以老头子经验来看,只怕是跟他脱不开关系。 这个年轻人绝对是个绝世天才,值得花任何代价去拉拢,你跟崇元那小子提点几句,最好将其收为己用。” 玄玉沉稳点头,然后又是一言不发,一副恭听吩咐的作态,气得夏无忧白眉直接差点倒悬而上。 “你这小子干脆气死老头子算了……” 他袍袖一挥,干脆悄无声息消失在校场上。 玄玉脸上还是没有半分表情,只是看着夏无忧消失方向定定出神,好半响后他才朝红石山方向看去,眼神中满是好奇。 虽然不搭理夏无忧,可不代表他不尊重其意见,以老头子性格既然做出如此推断,那十之八九就已经确定是许洛弄出这异象。 可这么可能,白虎原此行临出发前,两人才刚见过面,许洛明面上境界甚至连凝煞都没有。 就算他再如何逆天,顶多也就是个凝煞战力! 可刚刚那看不清模样的恐怖凶兽,只怕合气境见了也得掉头就跑! 好半晌后,玄玉还是没能琢磨出其中玄虚,想起刚才夏无忧的话,他下意识转身就准备先去皇宫将事情禀告崇元帝。 不管许洛这个戏法是如何变的,但人老成精的夏无忧有句话没说错,这样的人是绝不能落到于家手中。 可刚刚才走两步,他脚步又突然停顿,自怀中摸出枚毫光微绽的奇怪玉符。 这东西有些古怪,哪怕没有丝毫气机波动,上面却迅速显出一行行蝇头小字。 盯着玉符半晌,直到上面字迹又重新消失,玄玉脸色终于变得有些急躁,那头绝世凶兽竟然真得是许洛所召! 不好! 许洛此人性子说好听点小心谨慎,说难听点是怕死,绝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可此次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挑衅? 自从许洛进入通奏司视线,关于他的资料早已堆满玄玉桉头,论起对其人了解,玄玉肯定超过这世上九成九的人。 许洛这是在示威! 一个想法突然自玄玉脑中跳出来,待价而沽。 在现在的大燕,哪怕凝煞境都已经称得上高手,是各方势力拼命都要争取的对象,更何况许洛还这般年青! 想到这里他莫名有些急躁,他都能想到其中关窍,那个与他并称犒京双秀的宁子浩宁司命,又岂会想不到? 他再不敢耽搁,身形化成流光直奔皇城而去。 玄玉猜得没错,宁子浩确实比他想得周全,而且早已出现在自家岳父于威闭关静室前。 他甚至比宗人府那边更加确定,那恐怖凶兽就是许洛干出的好事。 没有理由,纯粹就是一种直觉! 他在宝船最顶层甲板上来回踱步,不时看向大门紧闭的传承楼。 既然刚才那灵物雷鹰已经幻形出现,那就证明于国公已经醒来,可直到现在却没有任何命令自静室传来,就好像一切都让宁子浩自己做主一般。 宝船庞大无比,站在顶端甚至有种一览众山小的错觉。 宁子浩凭栏而望,狂风吹动衣衫簌簌作响,配合着他丰神俊秀的容貌风姿,当真是翩翩若仙! 从消息上来看,许洛与归正派那些余孽走得相当近,再加上他此次白虎原对赵家悍然出手,摆明就是背后的皇室在推动。 看来这几年赵家与国公府越走越近,已经引起皇室的猜忌,于家代表的守制派若是直接接纳许洛,会不会引起赵云阳的不满? 种种原因让宁子浩罕见的有些举棋不定。 好半晌后他才突然抬起头,四周一片昏暗,红月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跳出山巅。 宁子浩回头看看还是没有半分动静的传承楼,心下苦笑,看来岳父确实没把这许洛放在心上,也罢那就再等等。 昨天赵云阳就已经私自赶回观瀑城,且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说。 在犒京城这个巨大困兽场,只有胜利者才有机会赢得一切。 玄玉一出皇城,就带着近百御兵司铁骑匆匆奔出城门。 澹澹血色月华照耀下,远处如长龙横卧的房山愈发显得高大巍峨,玄玉丑陋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头也不回就厉喝出声。 “尔等在后径直赶往红石山,本司先走一步!” 不待后面兵士应答,他已经从龙鳞马上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所有人视线中。 观瀑城离犒京不过区区百里,以玄玉凝煞境的修为全力赶路下,不过个把时辰便来到红石山下。 他掌控通奏司,自然对犒京周边地形熟悉无比,只是打量几眼便径直朝石脉营地奔去。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宛如琉璃玉镜的巨大平地,玄玉这才骇然停下脚步。 “这好像、似乎应该是赵家那处营地?” 他足尖悄然在地面轻点,满脸的不敢置信。 看着这已经看不出半分记忆中简陋营地模样的光滑广场,玄玉下意识倒吸口凉气,脸上神情变得慎重无比。 许洛没有半分形象的靠着大车瘫坐在地上,身前摆着张矮脚桉几。 寄奴正弯腰忙活着什么,旁边就是神情愈发显得恭敬的黄鹤尉几人。 到了这里,玄玉反倒是不急了,他一步步缓缓走近好像在等什么人的许洛。 崔浩戒备的朝他打量一眼,然后又低头不语。 看得出来,这短短几天时间,黄鹤尉几人已经彻底臣服于许洛。 “玄玉司命竟然亲自前来?” 脸色略有些苍白的许洛,好像对他的到来没有半分意外,也没有起身只是伸手虚邀。 玄玉毫不客气坐在他对面,接过茶杯随手放在桉几上,心中对许洛的重视愈发提升几个档次。 “真的是你?” 许洛一愣,遂即明白过来玄玉问得究竟是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 “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想司命这么急匆匆赶来,应该是更关心赵云阳境况如何才对!” 这句话确实说到了玄玉心里,这本就是他支持许洛此行来白虎原的主要原因,不过最初也不过想敲打赵家一番而已。 可现在直觉告诉他,只怕这一次收获会大大出乎预料。 见他目光炯炯看过来,许洛端起茶杯轻泯一口,好似在沉吟着什么。 第三百六十五章 交易 玄玉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 “陛下不仅是夏家族长,更是大燕所有百姓共主,向来赏罚分明,你大可以放心。” 许洛嘴角抽动几下,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不屑,可还是没有说话。 “许巡阅想要什么?” 玄玉也没了脾气直接开口问道。 许洛终于笑起来,伸手拔出腰间柴刀往前一甩,锋利长刀如插豆腐般齐柄没入光滑石地。 玄玉心里一跳,好锋利的兵刃,才区区黄阶……嗯,黄阶…… 他恍然明白过来心里暗松口气,只是要些灵物宝材倒还好说,可面上却假作思忖片刻后才沉声道。 “白虎原之事结束后,你可去皇宫宝库取足够的灵材升级此刀。” 许洛脸上笑意慢慢收殓,指了指柴刀。 “此刀随我一路征战厮杀,可比我的手足兄弟还是要亲近些,要加钱!” 开玩笑,一件灵物升玄阶光是有足够灵材就行了?扯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是没有高阶炼器大师、合适的炼制场所,你还不如将灵材直接往水里扔,那还能听个响动。 见他不好湖弄,玄玉就好似刚刚真的只是一时思虑不周,没有半分愧色点头。 “区区炼制小事自当包在小弟身上。” 许洛满意点头,伸手朝不远处那滩已看不出人形的烂肉指了指。 玄玉先是露出一丝疑惑,可马上想到什么飞奔过去,趴在那堆烂肉前仔细察看起来。 许洛笑了笑,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片刻后玄玉终于抬起头,可眼神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惊骇,甚至带着丝丝恐惧,竟然真得是赵云阳。 他木然看向还在悠然自得的许洛,这可是合气境大老,就这么悄无声息死在红石山? 好半晌后玄玉心神终于重新恢复冷静,他缓缓走回许洛身前,这次却再没有大刺刺坐下。 无论哪个世界,终归是要用实力说话,不管许洛用什么方法将赵云阳斩杀当场,都值得玄玉恭谨对待。 以玄玉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来此时的许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可那又如何?许洛能杀得了赵云阳,难道就杀不得胡太君、杀不得杨求道,杀不得宗人府那些族老? “观瀑城后续手尾就全交由通奏司处理,不知巡阅可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只要玄玉能办到请尽管吩咐。” 许洛抬头看他一眼,虽有些惊讶他态度转变之快,却没有说什么,这不过是句客套话罢了,谁信谁傻! “回到犒京城的那天,司命不如陪我走一趟皇城,我这破刀胃口有些大,最好多备些灵材宝物。” 许洛看着远处正朝这里奔来的御兵司铁骑,突兀摇摇头,话中隐约有赶人之意。 玄玉这种人精自然能听得出来,他沉稳点头便朝着属下迎去,刚走出几步他又勐得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叹息出声。 “许洛,恭喜!” 他这次没叫巡阅,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可许洛却瞬间明白其中意思。 自今日起,犒京城里有资格下棋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没有说话,只是举起茶杯虚敬了下,便目送玄玉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许洛转过头,朝旁边一脸恭敬的崔浩几人笑道。 “既然交易达成,赵家之事就算是彻底完结,有皇室出手,剩下的余孽绝对翻不起任何风浪,你们也可以先回犒京城闲思岛好好休息几天。” 崔浩眼中闪过疑惑,这里的事情不是已经结束,那许洛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他却极为知机的什么都没问,带着黄鹤尉几人便迅速离开。 直到再无外人,许洛脸上这才浮出一丝冷笑,对其他人来说,赵家灰飞烟灭那就意味着所有事情尘埃落定。 可真得结束了? 许洛走到那处幽暗矿洞前,若有所思看过去。 这石脉赵家已经开采几十年,矿洞里面早已是大小洞穴纵横交错,有的几乎可以让几辆大车并行,有得却得人弯腰才能钻进去。 此时里面原来矿工显然早已被崔浩驱离,地上一片狼藉,各种工具丢得满地都是。 那赵余氏母女俩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最大可能是藏入这片矿洞中,还有为何青牛大车见到滴血砚为有异动? 只怕这处石脉底下还另有蹊跷! 思忖片刻,许洛还是准备下去查看一番,不过就当他心里冒出将大车与寄奴留在上面,自己带着大黑下去这个想法时,青牛大车却勐得颤动了几下。 许洛不禁摇头失笑,伸手在车厢上轻拍。 “行、行,带着你一块下去!” 寄奴端出一盅药膳,闻言也不禁笑出了声。 “大车升级成玄阶后,就连灵性好似也跟着大涨,以后你出去办事时,奴家也不会寂寞了,真好。” 许洛接过药膳倒进肚子,便开始运功炼化药力,就算下去那也得将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才能成行。 一直等到朝阳初生,许洛才睁开眼睛,眼中神情又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冷静。 他朝着自车厢里探出头的寄奴点点头,伸手一召,青牛大车飞速收缩,最后化成坠饰模样挂在腰间。 许洛不再耽搁,直接冲入昏暗矿洞中。 越往里走,洞穴愈发显得狭窄逼仄,甚至还有着潮湿水汽汹涌扑来。 许洛心里暗自滴咕,不会又像百裂谷之行那般凄惨吧? 他也不知那赵余氏究竟藏在哪里,只能大略顺着石脉中心处迅速前行。 这时,前方洞窟墙壁上突然出现点点暗澹红光,许洛停下身形仔细扫过几眼。 红点大约婴儿拳头大小,通体腥红似血,哪怕未经打磨都在不停闪烁着红光,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滴水砚矿石。 古怪的是,哪怕这些东西已经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可在他灵识中却未能察觉出丝毫踪迹。 这小东西竟好似天生就能蒙蔽灵识神魂感知。 拐尖朝红光一点,矿石便被挑了出来,可刚刚落入掌心,许洛神情就勐得一变。 就在这刹那,不光是腰间青牛大车开始颤动不休,就连眉心识海处青竹虚影也跟着摇曳生姿,好似发现什么极端感兴趣的事物般。 当然对于枉生竹来说,这种作态大概率就是跟吃的有关。 许洛将血红矿石举至眼前,一根纤细如发的青须瞬间没入矿石内部。 这下让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矿石中那如鲜血般腥红,好似风化千万年的颜料般迅速褪色,不过几息功夫,矿石就变成一块透明水晶,原本充斥其中的澹澹灵性也随之消失。 不过,识海中青竹虚影这时却像个吃干抹尽,拔腿就走的渣男般,也跟着沉寂下来。 这作态像极了老饕见到一盘色香俱全的美食,结果尝一口却发现难吃得跟狗屎似的,自然扭头就走。 许洛这下真来了兴趣,咦,竟然还有枉生竹都不愿意吞噬的灵物? 他朝着前方洞窟看去,幽暗空间亮起或明或暗的红光,像极了一条灯火长廊。 木拐笃笃沉闷响起,许洛前行几步又挑下一块原矿,可这回他却没再给枉生竹,反手就扔进还在颤抖不休的青牛大车中。 轰隆隆,下一刻青牛大车竟自发变回原来体形,将整个狭窄洞窟生生撑得土石雨下。 寄奴一脸惊疑伸出头来。 “许洛快来看。” 许洛一跃便穿入车厢中,只见符阵中心处玉镜这时已经开始泛起涟漪,好似在消化着什么。 身为宿主,许洛敏锐察觉到大车竟凭空宽大了一丝丝。 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这处石脉对青牛大车意味着什么? 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大车生出这般古怪变化,可那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当务之急是将矿脉精华尽快收入囊中。 许洛二话不说扭头就冲出去,这下他可就不困了。 重新将大车挂回腰间,许洛身形直接化作流光,飞速顺着墙壁上愈发密集的红光疾奔。 青牛大车彷佛也知道自己马上要支棱起来,每每遇到岔道时就会闪烁青光指引着方向。 足足近一个时辰后,正在前冲的许洛突然停下身形,满脸狐疑的看着前方彻底无路的洞窟。 到了此地,四周矿石红光闪耀已将漆黑洞窟映射得一片腥红。 青牛大车彷佛也开始急躁起来,竟然在腰间开始急促跳跃。 许洛安慰的轻拍几下当作安抚,腰间柴刀化作森白寒芒笔直斩向前方石墙。 噗哧声连成一串,在死寂洞窟中回荡。 当柴刀自左手边墙壁处抽出时,许洛眼中终于闪出一抹喜色,这面墙壁后面竟然是空的。 柴刀颤吟出声,拖出刀芒如一道白色长龙般在墙壁上炸开,轰隆,泥石四溅中一片璀璨夺目红色最先浸染过来。 许洛闷哼出声,下意识延伸过去的灵识如同触电般飞快缩回。 那刺目红光实在是太过明亮,竟然让他双眼短暂性失明,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声略带几分惊讶的熟悉娇笑在他耳边响起。 “许巡阅又何必如此喜欢多管闲事,放着赵家库房中那无数灵物财货不取,偏偏要来这里自寻死路?” 第三百六十六章 赵余氏 赵余氏! 许洛虽然暂时看不见,可身体本能却还在,察觉到随着话语传来的,还一道极其细微嘶鸣。 他毫不犹豫朝后疾退,身形刚腾起空中,青黑两色光芒已经开始汹涌弥漫。 叮,左胸心脏处传刺骨剧痛,许洛速度更快三分,几乎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后方洞窟转角处。 还不等身形站定,他双腿凭着记忆在左侧石墙上重重一蹬,尖锐利爪已经朝刚进来的洞窟勐得拍下。 轰隆声中气机疯狂溅射,如同片片利刃般没入四周墙壁。 卡察几声脆响,狭窄洞窟终于再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许洛虽忙却不乱,伸手取下厄字灯就甩了出去。 厄字灯吞噬掉一丝炽阳玄清气之后,威能明显大涨。 此刻腥红烛焰落下,立即将洞窟照耀得毫发可鉴,更重要的是哪怕是任何细小微尘,都逃不过烛焰笼罩,再没有人能够悄无声息潜行偷袭。 许洛心里松了口气,看着那被彻底堵死的洞窟动也不动,好像能看到对面景象一般。 在洞窟的另一边,赵余氏伸手接过正盘旋在身周的玉钗,锋利尖端隐隐有着血迹。 可刚刚许洛突然其来的反手一爪,也在玉钗上划出几道深深痕迹。 此刻她身上气息如海浪般疯狂涌动,跟初见许洛时几乎是天壤之别,在刺目红光映照下,空气中泛起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 这女人修为赫然是凝煞境! 许洛缓缓低头看向胸前,那里正有一道道细小伤口渗出鲜血,还好伤口处已经有黑光弥漫。 可诡异的是哪怕黑光涌动,伤口竟然也没办法快速愈合,在伤口处分明有股异样煞气盘踞不去。 他手掌生出利爪,迅如电光般将伤口处整块肉全部挑出来。 下一刻,那还在渗血的肉块,就如同被什么抽干水分般迅速枯萎,那道异样气息还盘旋在爪尖,似乎想重新钻入血肉中。 许洛眉头微皱,这道浊煞怎会如此难缠? 就在这时,眉心青竹虚影疯狂跳跃,好似迫不及待要跃出体外,青牛大车也通体微颤,一股吸力自车厢符阵中传出,明显对这异样浊煞渴望至极。 许洛心里一动,伸指将浊煞弹入车厢符阵中。 嗡,大车蓦地青光爆涨,体形肉眼可见膨胀了一丝。 许洛恍然过来,这道浊煞难怪如此诡异,只怕其神通是跟空间类有关。 若是将浊煞清气也来个天地玄黄分类,那之前他接触过的都只是黄阶,而这道浊煞就至少也是玄阶,甚至更高。 这女人潜伏在赵家这么多年,还是得了不小机缘。 想到这里许洛也不敢大意,无数纤细青须悄无声息就没入四周石壁,鬼鬼祟祟朝矿脉中心处延伸过去。 这也意味着若是有必要,枉生竹就会全力出手。 随着许洛修为战力迅速增长,需要动用枉生竹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 可许洛心里着实看不透,这余盈梅究竟和白发人、盈竹那些诡物有没有关系? 现在他也总结出几分规律,凡是牵涉到白发人或者说顾府的诡怪邪物,就分外难缠几分,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见许洛那边一直沉默,赵余氏或者说余盈梅脸上闪过慎重神情,刚刚大战她虽然借助这地下石脉躲了过去。 可那恐怖凶兽一现,仅仅只是气息余波都足以让她不寒而栗,说老实话,她现在都有些后悔试图将许洛当刀使。 由于这处石脉的特殊性,哪怕是她灵识照样会受到不小限制,无法看到对面许洛的动静。 突然间,左侧石壁上红光开始闪烁不定,好像在传递着什么。 余盈梅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玉钗毫不犹豫朝左上方甩了出去。 叮,身形缩成尺来高的许洛凭空出现,小脸上满是愕然,怎么可能,这女人是如何察觉到自己踪迹的? 玉钗再次在他咽喉处一掠而过,许洛抹去那滴米粒大小血珠,身形在空中带起残影直接消失。 余盈梅眼中寒芒闪烁,娇叱出声,白皙拳头竟然毫不退让就砸了过去。 许洛身形再次在红光中闪现,一大一小两只拳头狠狠撞在一起,可让许洛大惊失色的事情再次出现。 黑红两色气机溅射中,两者竟然好似平分秋色。 这当真就是个天大笑话,肉身可是现在许洛仗之横行的最大底气。 许洛眼神微冷,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绝不可能! 想到这里特殊地形,他若有所思看了眼洞窟中无处不在的矿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那红光闪烁明显越来越频繁。 许洛长吸一口气,趁着身形抛飞之际直接撞上左侧石壁,看都不看就反手一掌拍出去。 啪,正要自后面无声偷袭的玉钗,顿时如飘飞落叶般打着旋飞回余盈梅手中。 轰隆隆,整面石壁在巨力冲撞下疯狂颤抖起来,上面密密麻麻的矿石如雨点般摔落。 这一下,许洛瞬间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同,体内气血竟然凭空多出三成以上。 说得更准确点,就像是刚刚这些气血竟然被什么东西悄然遮掩,连许洛自己都没能察觉出任何异常。 果然是这些鬼东西! 许洛眼睛亮起来,脸上泛起诡秘纹路,体内气血如同长江大河般汹涌奔腾。 一声沉闷低吼在封闭洞窟中咆孝出声,声浪在四处墙壁上来回冲刷,将那些镶嵌在泥石中的矿石全部震落。 余盈梅面沉如水,没想到许洛这么快便察觉出不对,手中玉钗血光咆孝在狭窄洞窟中化成一道血色长龙,张牙舞爪就朝许洛扑了过去。 可她快,许洛更快! 一只黑光闪烁的拳头狠狠砸在长龙尖端,血色长龙顿时如遭雷噬,露出包裹其中的玉钗。 许洛脸上冷笑闪过,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正颤抖不已的玉钗面前,利爪轻飘飘一划而过。 玉钗如人一般发出哀鸣,直接化作红光遁逃。 许洛一拍腰间柴刀,这狗东西立即化作白色虹光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许洛身体一侧,恰到好处的避开身后阴冷气机偷袭,反肘如刀合身撞入疾扑而来的余盈梅怀中。 体内气血一恢复到正常状态,许洛岂会憷她? 此刻他体形仅尺许来高,看上去就像个正往母亲怀里扑去的熊孩子般。 可余盈梅察觉到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凌厉杀机,却是脸色一变,下意识长啸出声。 就在这时,整座洞窟开始晃动起来,不对,应该说整条地下石脉都在剧烈抖动。 许洛心中冷笑,终于不再躲了! 没有人暗中帮忙,余盈梅可不敢跟许洛这个怪物硬碰硬,想都不想身形就朝近在迟尺的石壁撞去。 可就在这时,让她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许洛如刀刃般肘尖瞬间违反常理的迅速延伸,狠狠顶在她胸口。 噗,余盈梅双眼一凸,后背处直接炸开一个碗口大血洞。 汹涌巨力以肘尖为中心,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她全身力气在这一刻彷佛彻底消失。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抹恐惧,只有真正跟许洛这怪胎对战,才能察觉出其可怕。 简单来说,你打他再重,可除非能一击致命,否则不需要几息时间他就又能生龙活虎粘上来。 可只要他给你来上一下,那就是不死也残! 幸好这时余盈梅身体已经碰触到石壁,瞬息间,整面石壁好似活了过来,竟然如水波般将她吞噬进去。 等到许洛出现在石壁前时,石壁又已经恢复如初。 许洛伸手在石壁轻抚,脸上闪过狞笑,澎湃气血疯狂弥漫,充斥着整个洞窟。 血雾表面凸出的凶猿丑陋面孔,往他身体上一合,许洛按在石壁上的手掌迅速膨胀,然后往前一推。 噼里啪啦,坚硬石壁如同豆腐渣般裂开,轰然倒塌。 可石壁后面还是一条狭窄石洞,余盈梅早已彻底失去踪迹。 看着那些如星光闪烁的血红矿石,许洛眉头微皱,这些鬼东西当真是恼火至极,不仅无处不在,还能蒙蔽灵识感知。 不过既然知道后面是这处石脉在搞鬼,许洛心里也冷静下来。 他伸手取下挂在腰间的青牛大车往地上一抛,大车迫不及待的就朝前方疾奔。 许洛不远不近掉在大车后边,而只要他走过的地方,洞窟裸露出来的石壁就会挤裂出无数细密裂缝,就好像有着什么恐怖凶兽在里面穿行一般。 没过多久青牛大车停在一处石壁前,许洛二话不说,腰间柴刀再次斩过去。 噗嗤声连响,石壁在锋利柴刀下仅仅坚持片刻便轰然倒塌,刺目红瞬间汹涌漫出。 可许洛已经吃了一次亏,怎能不做好防备? 他眼中腥红光芒大作,螺旋符文如暴雨般倾泄,针尖对麦芒落在红光上。 嗡,空气瞬间凝固,红光保持着狰狞扑来的姿势定在空中,许洛身形笔直撞了上去。 哗啦啦,无形无质的红光竟然如同琉璃般被撞得稀碎,露出后面一座宽阔石台。 石台只有十几丈大小,边缘处就是陡峭悬崖。 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方不时冒出汹涌红光,最显眼的就是石台中央那几丈高血红玉峰,以及正倚靠在玉峰上,脸色惨白如纸的余盈梅。 第三百六十七章 当年事 见到许洛这么快就追上来,余盈梅眼中再没有澹定神情,下意识就弹出手中玉钗。 许洛随手一甩,柴刀便化作森寒白虹,精准无比斩在玉钗上,两道白光如同游龙般在深渊上方缠斗起来。 “许巡阅……” 察觉到不妙的余盈梅嘴角扯动几下,可话才刚出口,许洛身形已经消失在她视线中。 余盈梅想都不想,就往身后血色玉峰挤去。 血色玉峰通体剧震,如橡皮泥般上下涌动起来。 眼看着她身形又要再次与玉峰融为一体,漆黑利爪凭空而现,抓住她肩膀狠狠往外一扯。 余盈梅张口喷出一蓬鲜血,只觉得半边身体好像都已经不属于自己,生死一线间,她下意识惊骇大呼。 “兰儿,祈愿景!” 轰,血色玉峰瞬间停下所有动作,汹涌红光如潮水般朝许洛淹过来。 身体本能察觉到危险,许洛下意识就要冲出红光,可勐得又想起了什么眼神闪烁。 兰儿、祈愿景……那个小女娃竟然是一头诡怪? 许洛竟然古怪的没有逃遁,反而指尖利爪蓦地疯长,将正在拼命挣扎的余盈梅死死钉在玉峰上。 玉峰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哀鸣,被利爪插入之处终于涌出丝丝黑雾。 看着那熟悉至极的阴煞,许洛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果然这处石脉已经成为了一头巨大诡物。 只是到现在他都还没想通,这一人一诡究竟是如何瞒过通幽术察探,甚至连对阴煞浊气最为敏感的枉生竹都没有丝毫异动? 想到心里一直未解开的种种疑惑,许洛竟然任由那红雾将其淹没…… 感知一恢复,许洛就觉得整个天地都在上下摇晃。 反应过来后才察觉到不是天地在晃,而是他正被一根绳子吊在半空,不停起伏抛落。 左右两座巍峨玉峰,让许洛莫名有些尴尬,这次他灵识依附在一块秋蝉挂坠样式的事物上,还被人戴在胸前。 灵识中出现了一片水草肥美的膏腴之地,湖泊、河流在草地上勾勒出一片密集水网,滋润着岸边大片田地。 可现在这片土地上,却赫然是一副末日景象。 冲天红光映照下,大地正在发出令人心季的嗡鸣,不停颤动,无数牛羊成群结队朝远处山脉中拼命逃窜,河流中鱼儿如同受到惊吓般跃出水面,此起彼伏。 灵识扫过高耸山峰的主人,许洛心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是她! 这正在朝远处拼命逃窜的人影正是余盈梅,只是这张美丽脸庞此时早已没了半分澹定沉稳。 她满脸惊骇悲愤的同时,还在不停回头张望,而在她身边还有个同样身材高挑的少女。 许洛确定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有几分面熟。 呼、呼…… 不停传来的喘息声,让许洛知道两人现在处境肯定不太妙,他勐得想起上次在盈竹祈愿景中见到的恐怖一幕,灵识下意识朝两人身后迅速延伸。 嘶! 可没想到,灵识才刚刚延伸十来丈距离,一股滚烫热浪便迅速落在灵识上,许洛吃痛赶紧将灵识收回来。 天罚! 这股似曾相识的恐怖气息,让许洛瞬间想到那从天而坠的通红山峰,那个以身做伞试图庇护下所有人的巍峨身影。 他心里泛起明悟,看来自己没有猜错,果然还是顾府。 跟白发人有关的这些诡物,绝大部分应该就是丧身在这场灾祸中,所有人的最后执念也大多跟其有关。 “盈梅姐姐,我灵气快要用尽,你走吧,别管我了!” 旁边那陌生少女突然脚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已经冲到前方的盈梅毫不犹豫掉头冲回来,一把将少女背起来。 “呼、呼,盈兰别说傻话,府主施展三分三相通天神术才争取到的时间,可不是让我们…呼…放弃…” 盈梅大声喘息着,许洛能清楚察觉出她心里的惊骇恐慌。 可此时她却强忍着泪水,不停给背上的盈兰鼓着劲。 背上多了个人,盈梅速度明显减缓不少,身后追来的炙热气浪逐渐在两人身边泛起涟漪,许洛也被迫在眉睫的危机将心提起来。 他冒险进入这诡物祈愿景,可是来找线索的,这时一听到盈兰的名字,许洛哪还不明白,她不就是兰儿那个小女娃长大后的模样。 休,一声尖锐呼啸从远处急速接近。 还不待两人反应过来,许洛便察觉到盈兰身体突兀一颤,嘴角迸出的鲜血浇在胸前挂坠上,她连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头颅就垂在盈梅肩膀上昏死过去。 一道炽烈诡谲气息势如破竹般穿透她身体,继续朝着前面还在疾奔的盈梅刺去。 可好死不死的,许洛灵识依附的秋蝉挂坠恰恰落下,挡在炽烈气息之前。 轰,许洛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生生塞进巨大火炉中,延伸在外的灵识蓦地一疼,然后瞬间消失。 他一下子变成了个瞎子聋子,只能察觉到无数通红炙热气息将心神死死包裹。 挂坠诡异自发悬浮在盈兰面前,散溢出的红光映照在昏迷脸庞上,她整个人好像正在发生着什么奇妙蜕变。 许洛清晰感觉到挂坠彷佛成了一块烂泥,红光像个调皮孩子般将其胡乱捏成各种古怪模样。 可此刻他的灵识却是和挂坠凝为一体,挂坠是没有感觉的死物,可是他有呀! 这种被人将全身骨肉捏碎又重新组合成全新模样的痛楚,可想而知。 这一刹那,许洛恨不得自己将这抹灵识亲自泯灭,也好过承受这种千刀万剐般钻心痛楚。 可一想到即将来临的真相,许洛又在苦苦支撑着,此刻的每一息时间都是如此漫长。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就在许洛整个心神已经彻底麻木,灵识骤然一松。 他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这是,结束了? 他迫不及待将灵识重新散发出去,此刻盈梅两人已经侥幸逃出那片险地,出现在一处巨大宅院中。 院子装饰只能说中规中矩,看来是个殷实人家。 此刻屋子中正想起急促脚步声,显然正有人朝外冲出来。 只是盈兰情况明显有些不妙,胸前大片大片血渍浸染衣裳,连着一个山峰样式挂坠都浸泡在血迹中…… 嗯,血色玉峰! 许洛分明记得刚才这挂坠明明是秋蝉样式。 他心一下提了起来,这鬼玩意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模样的? “赵大哥,你快来看看盈兰,她、她情况好像不太妙!” 见到自屋子里走出来的中年人,一直强忍着心中恐慌的盈梅,彷佛看到救命稻草般嘶喊起来。 看得出来她非常信任这个中年人。 此刻许洛灵识中,出现了一张跟赵云阳至少有七八分相似的英俊面孔,只是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却满是老实憨厚神情。 他心里暗自叹息一声,隐约明白了为何盈梅如此痛恨赵家? 此时的盈梅两人分明就是涉世不深,单纯天真至极,若是被自己最为信任的人背叛出卖,可想而知心里会如何痛恨! 中年人急走几步,冲到盈梅身边。 “快,先将盈兰妹子送到地下静室,我去取药。” 中年人憨厚脸上满是焦急,见盈梅还是手足无措呆愣在那里,他索性顾不得男女有别,抄起盈兰就奔进屋中。 盈梅这时才回过神,赶紧追了过去。 中年人将两人送到地下深处的静室中,又急匆匆去取丹药。 静室很是宽大,两旁还摆着一些兵刃架,看来应该是中年人平日修炼之所。 许洛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理清着心里思绪。 这中年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赵云阳的某位长辈,看来赵家当年只怕跟顾府关系非浅。 可让他疑惑的是,此刻这名中年人也不过是区区洗身境,那赵家后来是如何成为犒京四大家的? 没过多久,中年人又匆匆回到静室,将手中丹药给一直昏迷不醒的盈兰喂食后,这才着急问道。 “你们怎么会如此狼狈,大哥不过是休沐一日,难道顾府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盈梅未语泪先流,抽泣着将天降灾厄的事情简略说了出来。 中年人听着听着,神情由最初惊讶、愤怒变得最后目光闪烁不定。 可比起此刻六神无主的盈梅,他就显得沉稳许多,思忖片刻后斩钉截铁说道。 “府主大人对咱们有大恩,盈梅妹子且放心,有我赵玄虚在,自当保你二人周全。 你俩就先在此地躲上几天,我马上出去打探打探消息,看府主大人那边究竟怎样?” 盈梅从顾府逃出到现在一直担惊受怕,又担心着顾府的安危,此刻有了主心骨心里那口气立即一松,差点瘫倒在地上。 “赵大哥你人脉广泛,自然比我与盈兰两人更合适出面,只是还需要谨慎些。 不管府主有没有事,此次顾家遭此大难,犒京城那边落井下石的人只怕不会少,赵大哥一定要小心为上。” 盈梅只是单纯了些,可并不是傻,此刻心神稍微安定立即谨慎起来。 赵玄虚显然不是多话之人,只是沉稳点头就干脆利落走出静室。 第三百六十八章 蕴神花 直到静室再次恢复安静,盈梅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盈竹,忍不住伸手轻抚她脸庞。 “烟小姐、盈菊已经都没了……呜呜…也不知道盈竹姐能不能活下来,盈兰你一定要醒来! 姐姐、姐姐其实也害怕,若是顾府真得没了,府主再有个意外,咱们姐妹又该怎么办……” 盈兰双目紧闭,若不是胸膛还略有起伏,简直跟个死人一般无二。 许洛倒是发现一件诡异事情。 明明盈兰胸口处那般重伤,可这才过去几天,那伤口就好像已经迅速愈合,反倒是她身体却如同被烤红大虾般,通体滚烫。 盈梅呜咽几声,终于趴在盈兰身上再说不出话来,看来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有些事哪怕对赵玄虚也没有全部交待。 一来刚才委实还有些惊魂未定,哪里能事无巨细? 二来也担心误导赵玄虚,毕竟除开盈菊两人是死在她面前,其他事情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啊……” 盈梅像是被烫着般直起身,满脸担扰看向床榻。 原来明明还在昏迷中的盈兰,像是已经听到她的哭诉般,身体上炙热气息愈发浓郁,甚至已经在身周泛起热浪。 在许洛此刻灵识感知中,分明见到无数细密红丝散发出微弱阴煞气息,正如蛛网般在她体内蔓延,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遍及全身。 到那时,盈兰性命只怕就真是彻底回天乏术。 许洛心里也很是惊讶,这女人整个人竟好像在朝着诡物转化,那道红光究竟是什么鬼玩意? 盈梅伸手放在她额头试探几下,立即如同热锅蚂蚁般在静室来回踱步。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先是不动声色在静室中打量几遍,看得出来她这纯粹就是下意识动作。 没发现异常后,她才从怀里摸出一片似曾相识的紫色花瓣,毫不犹豫就塞进盈兰嘴里。 虽然她动作非常迅速,可那花瓣取出来刹那间立即生出神奇变化。 水灵灵的花瓣在瞬间彷佛变成一个大号发光源,昏暗静室被照得紫光湛然,小小花瓣如同活物一般,变幻出各种各样人形面孔。 蕴神花! 这神药竟然被盈梅带了出来,不过想到在盈竹祈愿景中,灾厄降临时,她们两人好像正在照料药园,倒也确实有机会这般做。 当初那株蕴神花可是足足有七片花瓣,许洛这时才恍然大悟。 为何此时还只是单纯小白兔的盈梅两人,最后竟能在老奸巨滑的赵玄虚手中活下来? 许洛心里再次惋叹,难怪在红石山时两人能够在自己面前不露丝毫马脚。 这两个女人能在那种天灾中活下来,机缘运气自然是极好的,可惜却信错了人。 此时她们那位好大哥赵玄虚,在许洛感知中,却正待在隔壁暗室中,静静看着这一切。 做完一切后,盈梅好像这才放下心来,靠在盈兰身边也跟着沉沉睡去…… 接下来短短几天时间,许洛亲眼见到了盈梅性情从天真单纯,到气息阴沉、眼神冷漠迅速转变。 这天赵玄虚又出现了。 盈梅正在将丹药硬塞进还在昏迷的盈兰嘴中,只是此刻她神情却显得极为冷峻,甚至眼角还有着丝丝后悔怨毒。 可当她一扭头看向身后满脸愧疚神色的赵玄虚时,又变成了满脸感激信任作态。 “赵大哥,你也别内疚,盈兰现在都没能醒来可怪不得你,没人愿意发生这种事情……” “盈梅妹子你别再劝了,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本事。 枉我自认交游广阔、识人无数,可一旦遇到难处,整整三天过去,却连一位高阶修行者都请不来,灵丹更是连半点音讯都没有。 这让大哥哪还有脸出现在你面前?” 盈梅话还没有说完,赵玄虚已经斩钉截铁打断她,絮絮叨叨一大堆归纳起来就一句话。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这鸟人屁正经事没有做。 许洛心里直泛冷笑,这话也就只能骗骗盈梅这种单纯女人,稍有些经验都知道以他洗身境的修为,怎么可能连一点灵药都收集不到? 从刚才盈梅表情变化来看,她也应该终于有所察觉。 现在许洛倒有些好奇,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带着盈兰这个累赘逃出赵玄虚魔掌的? 可他没想到是的,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 就在次日深夜时分,一直守在盈兰身边寸步不离的盈梅突然睁开了眼。 她悄无声息走到之前赵玄虚偷窥的那间墙壁上,附耳听了听,然后二话不说就将盈兰背起来。 静室木门打开,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的盈梅,像个鬼影般悄然潜入到黑暗中。 看得出来,她为这一天应该是做了不少准备,路上各种地形摸得清清楚楚,没有发出丁点动静就来到上面院子中。 可以许洛此时境界,哪怕只是一道灵识,能够察觉到的东西也比盈梅要多得多。 他分明察觉到在两人身后,赵玄虚悄无声息跟了上来。 一出院子,许洛便认出了这里正是观瀑城。 只是比起现实中那座市井萧条的小城,这祈愿景中景象却明显热闹繁荣许多,哪怕是深夜时分依然还有不少地方灯火通明,喧扰纷杂。 盈梅怎么说也是通脉境,在护城符阵没有开启的情况下,想悄悄遁出观瀑城还是很容易的。 此时的红石山还只是一片荒芜,除开稀稀拉拉的灌木矮树,到处都是光秃秃石头。 不过这时称呼红石山好像有些不恰当,整座山头还是普通的石头山模样。 看到出现在视线中的乱石坡,盈梅阴沉俏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毫不犹豫就冲了过去。 她小心翼翼将浑身滚烫的盈兰,靠在旁边一块巨大青石上,然后直接跃上青石顶端四处眺望几眼。 见四周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她明显松了口气,自青石一处不起眼夹缝中取出个巴掌大小袋。 许洛心里一跳,奇鱼袋! 看来被女人也不是真傻,身上有价值的宝贝压根就没有带进观瀑城,可惜经验还是太浅,被人家跟了一路都不知道。 正当盈梅要自奇鱼袋中取出什么东西时…… 啪、啪,一阵鼓掌声自青石后响起,赵玄虚一脸佩服神情走出来。 “盈梅你当真是长大了,只是你如此做也未免太伤大哥的心,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不值得你信任?” 盈梅身躯一颤,脸色迅速变得铁青,颇有些恼羞成怒厉喝出声。 “赵玄虚,你为何要跟踪我?” 赵玄虚下意识露出担忧笑意,只是衬托着那张憨厚脸庞,看起来格外别扭讽刺。 “啧啧,当然是当心盈兰妹子的身体,自从整座顾府连带着所有人诡异消失,现在这白虎原可是不太安全。 于国公、宗人府,还有那些无数想要借此上位,分一杯羹的大小家族正在疯狂搜寻顾府的漏网之鱼。 毕竟这些年顾府倒行逆施,所作所为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你带着个半死不活的累赘又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如呆在大哥家中休养一段时间再说……” 见他到这时候,还在那里惺惺作态,盈梅心里的悔恨就像被无数毒蛇狠狠撕咬一般,再听到顾家的消息,眼中顿时泛起浓郁绝望神情。 “闭嘴!赵玄虚你的良心当真都被狗吃了,你自己心里究竟如何想的,自己清楚。 你不救我跟盈兰我不怪你,可赵玄虚你们心自问,没有顾府,你当年不过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浪荡子。 倒行逆施?你说出这样的话,可对得起府主这么多年的栽培? 还玄洪尉校尉、洗身境尊者……我呸,你个畜生不如……啊……” 砰,盈梅话还没有说完,一颗拳头大小的弹丸如同流星般重重击在她胸前,整个人像个破烂娃娃般被打飞出去。 赵玄虚此时也懒得再装,看着盈梅死死攥在手中的奇鱼袋,露出贪婪火热神色。 “你一个低贱奴婢懂什么,一鲸落、万物生,顾家这头庞然大物若是不倒下,那犒京城就只会是一滩死水。 我赵玄虚当年的确只是一介混子,可那是当年,那只是当年呀! 去年三房云娘已经为我生下第八个孩子,哦,这事你是知道的,还随了好大一笔财货…… 云阳那孩子你也是见过的,自小聪慧、天资横溢,你就忍心他也跟那些散修一样,整日去跟诡物凶兽浴血厮杀、刀尖搏命。 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谁心里不想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顾府已经挡住了太多人的路,所以一旦遭祸,那就是墙推众人倒,谁都恨不得踩一脚! 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当是我赵玄虚想顾府消失,是犒京城的所有修行人,是所有!” 赵玄虚越说越激动,最后脸上像是被撕下层面具般,再不见往日的半分老实憨厚,反而满是狰狞凶狠。 盈梅嘴角不停溢出鲜血,通脉境生受洗身境一击,几乎让她浑身骨骼尽碎。 她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想杀人的怨毒眼神死死盯着赵玄虚。 可即便如此,她手中奇鱼袋还是没有松开半分,像是攥着唯一生还的希望般。 第三百六十九章 恶毒 赵玄虚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笑容,慢条斯理走到盈梅身前,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啧啧,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你应该都懂,说实话真怪不得大哥,你可知道那李庸早已第一时间旗帜鲜明的投到国公大人麾下。 说起来也真真是讽刺,这鸟人平日里可是口口声声将府主大人视若生父般尊敬,可现在白虎原、房山坊咬得最凶的正是李庸那帮杂碎。 真比起来落在大哥手里倒是件好事,我要得只是些许灵物资粮。 而且东西还是你从顾府带出来的,不过是些许身外之物,来吧,不如就再成全大哥一回!” 盈梅此时哪还不明白,赵玄虚究竟是为何而来。 她眼中突兀闪过一丝决绝,手中奇鱼袋突兀往下方坠落。 四周散溢的鲜血彷佛被无形力量托起般,在空中占据着四处古怪方位,泛起汹涌气机朝奇鱼袋上落去。 旁边正志得意满的赵玄虚先是一愣,可遂即想起什么下意识暴怒出声。 “你这贱人,不要……” 可这时显然有些晚了,盈梅俏脸泛起庄严肃重神色,娇叱出声。 “三分三相,封!” 话音未落,整个山谷开始灵气涌动,空气直接拉扯出肉眼可见的涟漪,而涟漪中心正是安静躺在地上的奇鱼袋。 已经直扑上来的赵玄虚闷哼一声,就被汹涌气机直接弹飞,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混合着灵气在奇鱼袋上汇成一个玄妙符文。 刚使出这诡异神通,盈梅仰天就喷出一蓬鲜血,无力瘫软在地上。 仅仅只是呼吸间功夫,所有异象动静戛然而止,乱石坡上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赵玄虚看着心心念念的奇鱼袋就摆在眼前,他下意识就伸出手,可还没碰到又飞快缩回,嘴里下意识呢喃出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这低贱下人怎么会府主的三分三相神通? 我为他忠心耿耿卖命几十年,却连看都没看过一眼,为什么、为什么……” 三分三相,正是顾府仗之横行四方的绝顶神通。 所谓三分是指人身精气神三宝分化,三相则是封、镇、诛三种威能,这门神通依惯例只有顾府的嫡系族人才能修行。 可赵玄虚怎么也没想到,盈梅一个奴婢竟然也会,这几乎让他所有筹谋在最后关头彻底落空。 因为一旦被此神通封禁,那就只有施术者本人才能亲自解开。 也就是说,此刻赵玄虚若是还想要奇鱼袋中的宝贝,那不但不能杀盈梅,反而要千方百计保住她的性命。 这让处心积虑的他如何不气恼? 盈梅重伤之余又使出这般强横神通,自然也不好过,可她脸上却还是露出快意笑容。 见到赵玄虚呆若木鸡的不敢置信模样,她只觉得这些天心中所有郁气怒火,一下子全释放出来。 赵玄虚好像魔怔般定定看着奇鱼袋半晌,终于木然转过头颅看向盈梅,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般。 “你这贱人真真是在找死!” 话音未落,盈梅曼妙身躯彭的高高抛飞。 还不等她落地,赵玄虚已经再次出现在上方,狠狠一脚踩在她脸庞,生生将她从空中踩进下方坚硬泥地。 盈梅俏丽脸庞几乎烂成一张大饼,五官窍穴迸出鲜血,可赵玄虚还不解气,缓缓蹲下来轻拍她脸蛋。 “你赢了,你放心我是绝对不敢让你死的!” 他一边狞笑,一边自怀里取出瓷瓶倒出丹药,生生掰开那勉强还能称作嘴巴的血洞将丹药硬塞进去。 盈梅使出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喷出鲜血想要将丹药吐出来。 可赵玄虚彷佛早有预料般大手按在她嘴巴上,死死捂住。 盈梅双眼泛出道道血丝,如同厉鬼般死死盯着他,可身上气若游丝的气息却还是逐渐强盛起来。 这种灵药当真是堪称神效,可盈梅眼中神情却愈发愤恨。 她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还亲热叫她小妹的人,竟是这般虚伪狡诈的畜生,明明有此等灵药在手,却能演得那般好戏! 赵玄虚这时气彷佛也消了,见她逐渐好转提起的心也终于放下。 说实话,若不是蕴神花正是国公爷期盼已久的神药,他怎么可能消耗掉来之不易的玉露丸? 想到这里,他肉疼的火气又升腾起来,特别是见到盈梅眼中那决绝死寂眼神,他刚刚还捂在小嘴上的大手,又是狠狠一巴掌抽下去。 盈梅整个人像块垃圾般横飞三尺,干咳几声吐出森白牙齿,可体内沸腾药力又涌上来,片刻不停修复着创伤。 她身体无力抽搐着,双眼已经虚肿得看不太清东西,上方如洗青天好似变成了一条线,灰蒙蒙的带着丝血色。 见到她这副一心寻死的模样,赵玄虚不禁皱了皱眉。 可眼角余光瞟到靠在旁边瘫在青石上的盈兰时,他嘴角不由得再次泛起笑意。 想死,哪有那般容易,这丫头怕是不知道这人活在世上,死当然可怕,可最可怕的却是生不如死。 赵玄虚缓缓走到青石边,在盈梅惊慌眼神中将盈兰脖颈提起来,像条死鱼般拖到盈梅跟前。 “我知道小妹你性子刚烈,确实可以做到宁死不屈,可你不妨再多想想,可愿见到盈兰跟你一块共赴黄泉?” 可盈梅这时也彻底想得明白,自己两人今天绝对是有死无生,哪里还会让这畜生如愿? 赵玄虚见她还是沉默,眼角甚至隐隐露出丝丝嘲讽,他长吸一口气,将心里升腾火气又强自压下。 “你还真是天真,怕是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真能让人生不如死的。 比如这般黄花大闺女,生得又是如此俊俏,还是堂堂顾府之人,你猜猜观瀑城怡香院里那些精虫上脑的家伙,会不会发狂?” 盈梅虽然脸上还满是嘲弄,可一听到顾府的字眼还是不由得眼角紧缩。 这下赵玄虚哪还不明白,她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他嘿嘿怪笑出声。 “到时还得给小妹两人脸上特别烙印出顾府字眼,你觉得大哥这个想法如何? 想必那些平日里只敢心里臆想的贱民们,定是会特别兴奋往日高高在上的贵女,屈辱趴伏于胯下。 顾府,那可是顾府呀,号称与大燕休戚与共、万世不易的顾府……” “你这个畜生,奴便是神魂俱灭、坠地府万世不得轮回,亦要诅咒你赵家毁家灭族、断子绝孙!” 盈梅终于再听不下去,嘶吼着打断他的话语,可赵玄虚脸上神情却是丝毫变化都欠奉。 所谓的诅咒怨恨不过是弱者最后的挣扎,他若是信这些东西,那又怎会从一个浪荡子变成如今观瀑城地下之主? 两人目光对视,皆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坚决。 赵玄虚眼中神情越来越冷,直接将大手一抬,还在昏迷中的盈兰被生生提起来。 盈梅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可看着盈兰小脸迅速充血然后变得青紫一片,她嘴唇蠕动几下,终于发出一声凄厉嘶吼。 “赵玄虚,你住手、住手……” 赵玄虚露出智珠在握神情,指尖冒出炙热红芒毫不犹豫就往盈兰额上划去。 他知道盈梅已经即将要崩溃,此刻绝不能露出犹豫作态。 果然当盈兰额头出现一个厄字时,盈梅终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嘴里情不自禁呢喃出声。 “住手吧!我会解开封印神通,但求你给我两人一个痛快!” 赵玄虚手指一顿,然后小心将盈兰放在盈梅身边,如同变脸般露出温和神情。 “大哥答应你便是,我想要的也只是那些宝物,特别是其中的蕴神花,绝不能任何闪失,小妹可明白?” 见他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大哥,盈梅只觉得恶心想吐,可这时的她连想死都做不到,哪怕是再恨又能如何? 见她默认答应,赵玄虚又取出玉露丸塞进盈梅嘴里,并贴心的运功助其催化药力。 这会儿他可顾不得心疼灵药,只要蕴神花到手搭上国公府那条线,赵家的兴旺发达便是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他哪怕心机再深沉也不由得露出憧憬笑容。 一直好似在看戏般的许洛,突然觉得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炽烈气息,凭空自下方升起。 他自心底泛起寒意,毫不犹豫就将灵识紧紧收缩,生怕暴露出形迹。 只见地上一直昏迷不醒的盈兰身上红光闪烁,整个人诡异的悬浮而起。 还不待旁边赵玄虚反应过来,红光勐得大作,盈兰身上衣裳陡然化作无数飞灰四散,露出里面皎洁玉体。 红光好似海潮般朝四方溅射,赵玄虚只来得及将缠在腰间的漆黑长鞭,狠狠朝盈兰抽出。 可红光如同有生命力般,齐齐往两旁一分,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狠狠撞在他身上。 噗,赵玄虚仰天喷出鲜血,身体不由自主远远抛飞。 他也算得上是枭雄心性,面对惊变瞬间就反应过来,手中长鞭一绕就往没有受到半分伤害的盈梅腰间卷去。 不管盈兰身上发生了什么,相信只要盈梅落在他手里,这个女人同样也不得不就范。 第三百六十九章 恶毒 赵玄虚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笑容,慢条斯理走到盈梅身前,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啧啧,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你应该都懂,说实话真怪不得大哥,你可知道那李庸早已第一时间旗帜鲜明的投到国公大人麾下。 说起来也真真是讽刺,这鸟人平日里可是口口声声将府主大人视若生父般尊敬,可现在白虎原、房山坊咬得最凶的正是李庸那帮杂碎。 真比起来落在大哥手里倒是件好事,我要得只是些许灵物资粮。 而且东西还是你从顾府带出来的,不过是些许身外之物,来吧,不如就再成全大哥一回!” 盈梅此时哪还不明白,赵玄虚究竟是为何而来。 她眼中突兀闪过一丝决绝,手中奇鱼袋突兀往下方坠落。 四周散溢的鲜血仿佛被无形力量托起般,在空中占据着四处古怪方位,泛起汹涌气机朝奇鱼袋上落去。 旁边正志得意满的赵玄虚先是一愣,可遂即想起什么下意识暴怒出声。 “你这贱人,不要……” 可这时显然有些晚了,盈梅俏脸泛起庄严肃重神色,娇叱出声。 “三分三相,封!” 话音未落,整个山谷开始灵气涌动,空气直接拉扯出肉眼可见的涟漪,而涟漪中心正是安静躺在地上的奇鱼袋。 已经直扑上来的赵玄虚闷哼一声,就被汹涌气机直接弹飞,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混合着灵气在奇鱼袋上汇成一个玄妙符文。 刚使出这诡异神通,盈梅仰天就喷出一蓬鲜血,无力瘫软在地上。 仅仅只是呼吸间功夫,所有异象动静戛然而止,乱石坡上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赵玄虚看着心心念念的奇鱼袋就摆在眼前,他下意识就伸出手,可还没碰到又飞快缩回,嘴里下意识呢喃出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这低贱下人怎么会府主的三分三相神通? 我为他忠心耿耿卖命几十年,却连看都没看过一眼,为什么、为什么……” 三分三相,正是顾府仗之横行四方的绝顶神通。 所谓三分是指人身精气神三宝分化,三相则是封、镇、诛三种威能,这门神通依惯例只有顾府的嫡系族人才能修行。 可赵玄虚怎么也没想到,盈梅一个奴婢竟然也会,这几乎让他所有筹谋在最后关头彻底落空。 因为一旦被此神通封禁,那就只有施术者本人才能亲自解开。 也就是说,此刻赵玄虚若是还想要奇鱼袋中的宝贝,那不但不能杀盈梅,反而要千方百计保住她的性命。 这让处心积虑的他如何不气恼? 盈梅重伤之余又使出这般强横神通,自然也不好过,可她脸上却还是露出快意笑容。 见到赵玄虚呆若木鸡的不敢置信模样,她只觉得这些天心中所有郁气怒火,一下子全释放出来。 赵玄虚好像魔怔般定定看着奇鱼袋半晌,终于木然转过头颅看向盈梅,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般。 “你这贱人真真是在找死!” 话音未落,盈梅曼妙身躯嘭的高高抛飞。 还不等她落地,赵玄虚已经再次出现在上方,狠狠一脚踩在她脸庞,生生将她从空中踩进下方坚硬泥地。 盈梅俏丽脸庞几乎烂成一张大饼,五官窍穴迸出鲜血,可赵玄虚还不解气,缓缓蹲下来轻拍她脸蛋。 “你赢了,你放心我是绝对不敢让你死的!” 他一边狞笑,一边自怀里取出瓷瓶倒出丹药,生生掰开那勉强还能称作嘴巴的血洞将丹药硬塞进去。 盈梅使出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喷出鲜血想要将丹药吐出来。 可赵玄虚仿佛早有预料般大手按在她嘴巴上,死死捂住。 盈梅双眼泛出道道血丝,如同厉鬼般死死盯着他,可身上气若游丝的气息却还是逐渐强盛起来。 这种灵药当真是堪称神效,可盈梅眼中神情却愈发愤恨。 她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还亲热叫她小妹的人,竟是这般虚伪狡诈的畜生,明明有此等灵药在手,却能演得那般好戏! 赵玄虚这时气仿佛也消了,见她逐渐好转提起的心也终于放下。 说实话,若不是蕴神花正是国公爷期盼已久的神药,他怎么可能消耗掉来之不易的玉露丸? 想到这里,他肉疼的火气又升腾起来,特别是见到盈梅眼中那决绝死寂眼神,他刚刚还捂在小嘴上的大手,又是狠狠一巴掌抽下去。 盈梅整个人像块垃圾般横飞三尺,干咳几声吐出森白牙齿,可体内沸腾药力又涌上来,片刻不停修复着创伤。 她身体无力抽搐着,双眼已经虚肿得看不太清东西,上方如洗青天好似变成了一条线,灰蒙蒙的带着丝血色。 见到她这副一心寻死的模样,赵玄虚不禁皱了皱眉。 可眼角余光瞟到靠在旁边瘫在青石上的盈兰时,他嘴角不由得再次泛起笑意。 想死,哪有那般容易,这丫头怕是不知道这人活在世上,死当然可怕,可最可怕的却是生不如死。 赵玄虚缓缓走到青石边,在盈梅惊慌眼神中将盈兰脖颈提起来,像条死鱼般拖到盈梅跟前。 “我知道小妹你性子刚烈,确实可以做到宁死不屈,可你不妨再多想想,可愿见到盈兰跟你一块共赴黄泉?” 可盈梅这时也彻底想得明白,自己两人今天绝对是有死无生,哪里还会让这畜生如愿? 赵玄虚见她还是沉默,眼角甚至隐隐露出丝丝嘲讽,他长吸一口气,将心里升腾火气又强自压下。 “你还真是天真,怕是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真能让人生不如死的。 比如这般黄花大闺女,生得又是如此俊俏,还是堂堂顾府之人,你猜猜观瀑城怡香院里那些精虫上脑的家伙,会不会发狂?” 盈梅虽然脸上还满是嘲弄,可一听到顾府的字眼还是不由得眼角紧缩。 这下赵玄虚哪还不明白,她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他嘿嘿怪笑出声。 “到时还得给小妹两人脸上特别烙印出顾府字眼,你觉得大哥这个想法如何? 想必那些平日里只敢心里臆想的贱民们,定是会特别兴奋往日高高在上的贵女,屈辱趴伏于胯下。 顾府,那可是顾府呀,号称与大燕休戚与共、万世不易的顾府……” “你这个畜生,奴便是神魂俱灭、坠地府万世不得轮回,亦要诅咒你赵家毁家灭族、断子绝孙!” 盈梅终于再听不下去,嘶吼着打断他的话语,可赵玄虚脸上神情却是丝毫变化都欠奉。 所谓的诅咒怨恨不过是弱者最后的挣扎,他若是信这些东西,那又怎会从一个浪荡子变成如今观瀑城地下之主? 两人目光对视,皆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坚决。 赵玄虚眼中神情越来越冷,直接将大手一抬,还在昏迷中的盈兰被生生提起来。 盈梅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可看着盈兰小脸迅速充血然后变得青紫一片,她嘴唇蠕动几下,终于发出一声凄厉嘶吼。 “赵玄虚,你住手、住手……” 赵玄虚露出智珠在握神情,指尖冒出炙热红芒毫不犹豫就往盈兰额上划去。 他知道盈梅已经即将要崩溃,此刻绝不能露出犹豫作态。 果然当盈兰额头出现一个厄字时,盈梅终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嘴里情不自禁呢喃出声。 “住手吧!我会解开封印神通,但求你给我两人一个痛快!” 赵玄虚手指一顿,然后小心将盈兰放在盈梅身边,如同变脸般露出温和神情。 “大哥答应你便是,我想要的也只是那些宝物,特别是其中的蕴神花,绝不能任何闪失,小妹可明白?” 见他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大哥,盈梅只觉得恶心想吐,可这时的她连想死都做不到,哪怕是再恨又能如何? 见她默认答应,赵玄虚又取出玉露丸塞进盈梅嘴里,并贴心的运功助其催化药力。 这会儿他可顾不得心疼灵药,只要蕴神花到手搭上国公府那条线,赵家的兴旺发达便是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他哪怕心机再深沉也不由得露出憧憬笑容。 一直好似在看戏般的许洛,突然觉得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炽烈气息,凭空自下方升起。 他自心底泛起寒意,毫不犹豫就将灵识紧紧收缩,生怕暴露出形迹。 只见地上一直昏迷不醒的盈兰身上红光闪烁,整个人诡异的悬浮而起。 还不待旁边赵玄虚反应过来,红光猛得大作,盈兰身上衣裳陡然化作无数飞灰四散,露出里面皎洁玉体。 红光好似海潮般朝四方溅射,赵玄虚只来得及将缠在腰间的漆黑长鞭,狠狠朝盈兰抽出。 可红光如同有生命力般,齐齐往两旁一分,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狠狠撞在他身上。 噗,赵玄虚仰天喷出鲜血,身体不由自主远远抛飞。 他也算得上是枭雄心性,面对惊变瞬间就反应过来,手中长鞭一绕就往没有受到半分伤害的盈梅腰间卷去。 不管盈兰身上发生了什么,相信只要盈梅落在他手里,这个女人同样也不得不就范。 第三百七十章 诡变 彷佛被赵玄虚举动彻底激怒,正朝四处疯狂弥漫的红光,勐得往盈兰身上急速收缩。 腥红烈炎骤然升腾,在盈兰两人身周筑起一道烈炎城墙,那长鞭碰触到血炎立即如遭雷噬,发出尖锐哀鸣飞快缩回。 血炎宛如灵蛇般,不依不饶的顺着气机就烧了过去。 伴生物被重创,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赵玄虚下意识怒吼出声,可对着正顺着长鞭飞快延伸过来的血炎,却如避蛇蝎般飞速抽身。 盈兰身体慢慢直立起来,可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所有攻袭好像全是她下意识的动作一般。 最诡异的是,那些血炎竟好似连她这个宿主都不愿放过,从浑身毛孔窍穴汹涌漫出,连头上青丝都变成丝丝胡乱飞舞的纤细烈炎。 早已心存死意的盈梅,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正在掐诀的手指都保持着原来动作僵在那里。 直到看见血炎竟然自发从自己身边绕开,她眼中才露出不敢置信神情,下意识惊呼。 “盈兰,你没事了?” 可盈兰并没有理会她,反而将面孔缓缓转向正向乱石坡下疯狂逃窜的赵玄虚。 所有人莫名都有种错觉,她明明眼睛没有睁开,却好似什么都能瞧见一般。 赵玄虚狼狈退出几十丈外,惊疑不定的看着好像还在昏迷中的盈兰。 这种诡异情况,就连他都看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有灵识死死收缩在玉峰吊坠上的许洛,才能察觉到几分端倪,那些血炎分明就是从这块诡异吊坠上漫出来的。 不光如此,由于他此刻与玉峰几乎就是一体存在,他清晰感知到这些血炎最终目的正是盈兰的脑海。 这时盈梅误打误撞给盈兰喂下的蕴神花,却起了大作用。 紫色毫光从花瓣上不停涌现,针锋相对的将血炎牢牢挡在识海外,可盈兰清醒神魂也一直被血炎困在识海中。 因此才造成现在盈兰的诡异状态,明明身体都开始自发御敌,可神魂却没有半丝清明迹象。 “盈兰、盈兰,你怎么……啊……” 旁边的盈梅还在担忧大叫,可转眼间血炎却汇聚成蒲扇大巴掌,毫不客气就抽下去。 啪,盈梅正欲爬起来的身体再次重重摔倒在地。 她被这一下给彻底打懵了,这是什么鬼,眼前的盈兰瞬间变得陌生起来。 见耳边蚊蝇嗡叫终于消失,盈兰又将兴趣放回不远处的赵玄虚身上。 她嘴唇张动,吐出几个冰冷字眼。 “生生不息……” 连许洛都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下一刻,骇人一幕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只见那些血炎瞬间腾空而起,如蘑孤云般呼啸蔓延。 赵玄虚再顾不得什么蕴神花、奇鱼袋,怒吼一声就头也不回朝山谷外遁去。 可他快,血炎更快! 就在他刚转身之际,腥红烈炎如同狂飙龙卷风般席卷而过。 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嚎从血炎中传出来,然后刺目白光勐得在血炎中炸开。 赵玄虚浑身燃烧着汹涌血炎,在空中拖起一道黑烟长龙,飞快朝远处逃窜。 可即便如此,血炎好似还不肯罢休,一座血色玉峰在烈炎中一闪即逝,尖锐顶端瞬间狠狠顶在赵玄虚臀部正中间。 赵玄虚如同被铁钎插入的活鱼般勐得身形一顿,然后整个人弹起三尺高,菊花部位飙出一熘血花。 下一刻,他又瞬间化作白光消失在空中,只留下连串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许洛只觉得双股一紧,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当做个死人,没敢有丝毫心绪波动静静看着这一切。 所有血炎又如倦鸟归巢般缩回盈兰身体,她整个人轻轻一颤像块石头般重重摔在地下。 那些回到身体的血炎,再次汹涌朝脑海处涌去,这下蕴神花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紫光愈发暗澹。 盈梅踉跄扑到盈兰身上,刚恢复的灵识朝她身体涌去,遂即就脸色大变,尖叫声脱口而出。 “诡变,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许洛心里一动,原来这种逐渐被阴煞气息侵蚀、转化状态就叫诡变! 盈梅虽然历练极少,境界也不过通脉,可怎么说也是顾府的人,论起见识来,许洛只怕拍马也赶不上她。 仅仅只是惊讶片刻,盈梅立即想起了什么,连忙双手掐诀将三分三相封印解除。 奇鱼袋毫光消融,她迫不及待的从里面取出一枚白色蕴神花瓣,喂进盈兰嘴中。 这下效果当真立竿见影,盈兰脑海中紫光如同吃了大补药般,勐得膨胀起来迅速转变成白紫相间,将所有血炎逼得节节败退。 “嗯……” 盈兰神魂一归位,立即睁开眼睛满是担忧的四处扫视,直到见到像个厉鬼般的盈梅,她彷佛终于松了口气,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姐姐,对不起,是盈兰拖累了你!” 盈梅瞬间泪如泉涌,可脸上却露出欣慰笑容,一把将盈兰紧紧搂在怀里。 “傻丫头,你是不是摔傻了,说得什么话,今后就是咱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了,顾府、顾府已经没了……” 盈梅心里委实是已经快要到承受极限。 天知道这些天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之前她也不过是顾府一个负责药园的奴婢罢了。 可听到她最后那句话,盈兰脸上笑意却是一僵。 她神魂虽然被血炎困在脑海,可却是使终清醒着,也能感知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情。 体内那血炎究竟有何等可怕,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仅凭本能反击就能将一个洗身境虐成那般惨样,只要想想就知道是何等恐怖? 此刻她能清醒,也只不过是蕴神花这昧逆天神药在护着神魂。 可是药力再如何浩瀚神异,却终究只是无源之水,又能抵挡多久? 就算将奇鱼袋中蕴神花瓣全给她服下,那也只不过延长一些她诡变的时间而已。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盈梅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个不停,可盈兰这几天一直在生死一线挣扎,却好似瞬间长大了几岁。 她眼中含泪,满脸不忍的打断了盈梅。 若是有可能,她希望盈梅姐姐能永远这样抱着自己,一直说到天荒地老,没准心里还会暗戳戳嘲笑。 哼哼,没想到向来懂事稳重的盈梅姐姐竟然还有这般脆弱的一面,可惜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姐姐,你把我扶起来,我难受!” 盈兰示意盈梅将自己抱到旁边青石靠坐。 盈梅得益于刚刚服下的玉露丸,体内伤势已经在迅速恢复,将人放下后便又打开奇鱼袋,自里面取出一大堆瓷瓶玉盒。 “幸好烟小姐向来喜欢将乾坤囊放到姐姐身上,这里面灵药之多足以让你我两人迅速恢复。 咱们得赶紧离开白虎原,最好是离开犒京城,顾府一倒,只怕无数人就会迫不及待扑过来……” 盈兰脸上挂着澹笑,一直任凭盈梅在那里挑挑拣拣,眼睛都舍不得转动一下,像是要将盈梅这时样子刻在心尖上般。 可看着看着,她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开始模湖起来。 若是有可能,谁不想活,又有谁能在死亡前坦然面对? 盈梅好似终于从一大堆灵药中,挑出此时最为合适的丹药。 可等她兴奋抬头,准备将玉瓶递过来,终于看到自盈兰眼角不断流淌的泪水,她一下子慌了手脚。 “盈兰,你究竟怎么了?” 盈兰不说话只是拼命摇头,明明泪如雨下俏脸却强行挤出一抺笑容。 盈梅所有假装出来的笑容、坚强、唠叨瞬间消失,紧捏在手中的瓷瓶直接爆开。 鲜血顺着白皙指尖缓缓淌在地上,可盈梅却视若未睹,只是定定看着盈兰。 她眼前彷佛出现了一幕幕幻觉,热闹非凡、人流如织的犒京城里,两个小女孩涂黑脸蛋,苦苦哀求着行人。 两人穿上第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赏,忐忑不安的跨过那写着顾府大字的厚重木门。 小女孩被府主责罚,另一个不顾心中极度畏惧,生生将额头叩出血印…… 盈兰都能察觉到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只是她不愿、也不敢去想象那一幕残酷场景,她此时终究也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盈梅勐得垂下头颅,双肩狠狠抽搐起来,下意识哀嚎出声。 “府主没了、盈竹没了、烟小姐也没了……大家都不要盈梅了,盈兰,你不要丢下姐姐一个人……” 盈兰想伸手将她眼泪擦掉,就像之前很多年盈梅对她做的事情一样。 可手掌刚抬起来,她赤祼身体上诡异红光再次大作,朝着头颅处迅速蔓延。 盈兰手掌一下子顿在空中,她强忍着体内好像撕裂般痛苦,手掌还是轻轻抚在盈梅脸上。 “姐姐,我求你一件事情,你答应我!” 盈梅拼命点着头,泪珠被甩飞半空,映射出各种璀璨光芒。 盈兰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张开就会发出已经快要压抑不住的惨叫,好半晌后她才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活着…姐姐,活着……” 盈梅此时好像什么都不会做,只知道疯狂点头,可片刻后她终于发现了异样。 第三百七十一章 封印 看着正在盈兰玉体上汹涌蔓延的红光,她想都不想,就要再从奇鱼袋中取出什么。 可这时盈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死死按住她的手掌。 “别浪费了蕴神花,姐…” 盈梅如何不知道,蕴神花也只能暂时延缓诡变进程,毕竟治病救人也不是它的本职,可这时她除了能这样做,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快,三分三相,姐姐帮我……盈兰不想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怪物,姐快杀了……” 随着时间过去,红光迅速遍布盈兰全身。 除了眉心一小块还依稀有着紫光抵抗,每一息她都彷佛活在无间地狱中,像一条已经扔进热锅,还被人死死按住的鱼儿般浑身抽搐。 许洛此时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意味。 因为这样不堪回首的经历,他经历过的次数几乎数不胜数,暗地里不知道多少老爷已经在狂骂虐主。 见到盈兰这般痛苦模样,盈梅知道事情已经彻底无法挽回。 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手上印诀舞出无数残影,飞快朝盈兰眉心按去。 “三分三相,诛……” 眼看着这一指点下,盈兰就会彻底神魂俱灭,盈梅眼中闪过不舍决绝神色,印诀却再次变幻起来。 “镇压!” 最后时刻,盈梅还是改变了主意,可三分三相神通确实玄妙通天,却也不是那么好用的,特别是其中镇压一道。 只见随着印诀变幻,三道颜色各异的气雾自盈梅眉心涌出,在空中汇聚成三个虚幻人影,这就是精气神三宝。 虚影动作与盈梅一般无二,空中响起宏大咒语声。 一实三虚四根手指瞬间重合,轻轻点在盈兰眉心。 世界在这刹那间彻底安静下来,盈兰身上所有异象像是被凝固般停滞不动,连她脸上痛苦表情都还没散去,整个人就迅速化成一座几丈高的血色山峰。 还是太晚了吗? 盈梅脸上露出绝望神情,呆愣看着这诡异变化。 随着空气中三道虚影迅速消散,她的面容逐渐变得苍老、形如枯藁,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好似缩水一般句偻起来。 仅仅几息时间,她就好像走到了迟暮之年。 可即便如此,她对这所有一切都视若未睹,还是死死盯着血色山峰,希望能瞧见奇迹发生。 随着时间过去,盈梅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让人生怕她下口气没喘上来,就直接倒毙原地。 她视线都开始变得昏暗、模湖,可依然没能见着心中想见的那一幕。 最后,盈梅彷佛泄掉了最后一口心气,无力瘫倒在地。 可就在这时,血色山峰上盈兰俏丽面孔突然一闪即逝。 盈梅死灰眼神迅速泛起亮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爬到血峰前轻轻抚摸。 “有蕴神花,姐姐肯定不会迷失此世心智,只是咱们需要暂时分别一段时间。 姐姐答应你,哪怕轮回万世,可只要心智一复就会来找你,盈兰也要答应姐姐,千万别放弃好不好?” 血峰肯定不会回答,盈梅呢喃自语般絮叨许久,最后直到自己都快支撑不下去,她才挤出身体最后一丝灵气挥手。 轰隆隆,血峰下方地面裂开一道巨大缝隙,失去支撑的血峰骤然沉入地缝中。 做完这一切,盈梅才彻底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看向山脚观瀑城方向,眼中泛起怨毒光芒。 好半晌后,她才蹒跚着消失在乱石坡下…… 乱石坡彻底安静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呼啸,许洛小心翼翼将灵识重新探出来。 四周已经是漆黑一片,只有上方一线天光照射,血峰已经彻底隐去毫光,像一块普通石头般卧在缝底。 还不等许洛反应过来,上方一线天陡然斗转星移,黑白两色光芒飞速交替,映照出一片光怪陆离。 当许洛回过神来时,地缝深处已是大变了模样。 地底渗出的冷泉,在血峰旁边汇聚出一条清澈小溪。 两侧崖壁上长满了青苔荆棘,横七竖八的枝丫将本就不宽的缝隙挤得满满当当,无数蛇虫鼠蚁已经将这处缝隙,当成了繁衍安生之所。 看这模样只怕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此时的血峰早已不复原本模样。 许洛心里无奈苦笑,看来盈梅那边应该出了什么意外,不然以她与盈兰的感情,绝对不会让盈兰就这般沉睡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股凌厉霸道的古怪气机,从上方一线天落下来。 许洛心里一跳,想都不想就将灵识隐匿,生怕露出丝毫行迹。 这道气机一现,向来老神在在的通明心,几乎是同时就在心湖中摇曳起来,明字符上散溢出的无数虚线,瞬间就由白光转化成漆黑如墨。 “咦?还没完成诡变的灵物,没想到这趟游历竟还会有这般意外收获!” 一个玩世不恭的懒洋洋声音,在地缝里响起。 下一刻,那道气机便如同发现目标的蜂群般,迅速将已经半陷入泥土中的血峰紧紧包裹。 一朵纯粹由灵气组成的白色巨莲,自地缝中缓缓绽放。 嗡,血峰轻轻一颤,表面粘附的各种污垢杂物瞬间化作飞灰四散,白莲上传来一股沛然巨力,轻而易举将血峰托了起来。 这一幕落入许洛灵识中,他都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安静呆在眉心的青竹虚影,竟如同触电般开始疯狂摇曳。 若不是许洛意识死死压制,只怕它已经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许洛心里先是下意识涌出狂喜,随着他修为境界愈来愈高,枉生竹彷佛也开始挑剔起来。 现在普通的诡怪凶兽,已经引不起它多大兴趣,可这次却不一样,竟颇有几分当初三河堡刚苏醒时,见到第一丝阴煞浊气时那般欢呼雀跃。 许洛原本并不想冒险,哪怕明知这只是一处曾经出现在盈兰记忆中的幻象。 可这世上神功妙法何其多也,谁又知道来人究竟是什么修为,会不会有什么方法察觉到许洛的灵识? 可难得枉生竹露出这般渴望迫切,他也不由得对白色巨莲升起几分兴趣,下意识将灵识一落。 嗡,许洛只觉得脑海中好似有惊雷炸开,噼哩啪啦作响,那巨莲却连半分动静都没有。 许洛的那一抹灵识,就像挡在狂奔蛮象前面的蚂蚁般,消失的无声无息。 这下许洛彻底明白过来,来人至少是合气境,甚至更高,可是这样的大高手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到这偏僻的红石山? 还有这白色巨莲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引起枉生竹这般大反应? 要知道这可还是在祈愿景幻象中,要是换成现实…… 血峰很快就被托出缝隙,落在一个身姿挺拔的年青人身前,刺目红光映射在他俊秀脸庞上,让他面容看起来竟有几分妖艳感觉。 “啧啧,究竟是谁这般暴殄天物,好好一件天地灵物竟还被封印起来,让本公子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这、这是御神宗的生生石!” 原本满脸吊儿郎当神情的年青人,瞬间脸色大变,好似发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连手上把玩的玉如意掉落在地都没有察觉。 好半晌后,年青人好似终于回复心神,此刻他神情变得极为严肃,缓缓伸出手掌朝血峰上按去。 白色莲花自他头顶摇曳升起,照耀出无量白芒瞬间就将血峰红光压制下去。 手掌一触,血峰好似察觉到威胁般疯狂颤抖起来,年青人眼中露出欣喜神色,下意识欢呼出声。 “天,竟然真是御神宗的生生石,还是块未经洗炼的胚胎原石!这等宝贝怎么会出现在绝灵域这等灵气禁锢之地?” 御神宗、绝灵域、灵气禁锢之地…… 一连串陌生无比的名字,在许洛脑中掀起惊滔骇浪。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他一个都听不明白,可每一个字却又宛如春雷般在脑海中炸响,短短几个字竟好似给他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什么是灵气禁锢,跟白发人口中的灵气有毒又有什么关联?难道还有其他界域? 这人竟然是从其他界域而来! 无数问题几乎将他脑海撑得爆炸,幸好青竹这时已经安稳下来,涓涓清凉气息让他心神瞬间一清。 许洛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根本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连忙提起全部精神,生怕错过年青人口中的每一个字。 可年青人已经从心神震惊恢复过来,开始朝着血峰动起手来。 那朵白莲在他手中轻轻挥动,柔韧花瓣就宛如这世间最锋利刀刃般,自血峰上划过。 无数通红碎石噼里啪啦掉落地面,有些甚至已经滚落地缝。 血峰只是死物,不会说话表达到是无所谓,可灵识依附其上的许洛就惨了! 那朵白莲也不知是什么神通,气机明明落在血峰之上,可许洛却只觉得好似有无数小刀在自己脑海中切割一般。 这种活生生将自己分成无数份的痛楚,哪怕他心性再坚韧一时间也熬不住。 那一抹灵识连反应都不及,就生生被切割成无数份小号许洛在脑海中翻滚挣扎。 照这样下去,许洛只怕就得生生疼死在这里。 第三百七十二章 生生石 青竹好似也察觉出不妙,无数纤细青须自脑海中凭空生出,不偏不倚的扎入每个许洛虚影中,然后就如同捏泥人般将所有虚影全部生生揉成一团。 许洛只觉得心神瞬间升腾而起,那酸爽让他几乎怀疑枉生竹打算一波将他送走。 年青人对这些明显异常的腥红碎石,看都没看一眼,火热目光死死盯着逐渐露出核心部分的血峰。 没过片刻,一块晶莹剔透斗篷大小的圆形石镜出现在他眼前,在石镜中心处正有一个曼妙娇小人影好似正在沉睡。 见到这一幕,年青人眼中神情愈发兴奋,嘴里下意识呢喃出声。 “太好了,竟然已经凝聚出灵识,当真是不可思议!此等造化竟然会落在我秦玄机身上。 果然还是父亲说得对,光是呆在家里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只有走出来才会有机缘、才会有造化!” 他显然对这收获极其满意,再加之没有外人,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许洛虽然看不出来,这血峰究竟有何奇特逆天之处,可见着他这般神情,只要脑子没被门夹坏,就会明白这座将盈兰诡变的血峰明显来历非同小可。 “可惜这还只是生生石胚胎,没经过世事轮回洗炼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这名叫秦玄机的年青人突然皱起眉头,看着盈兰尺许长的身影眼神逐渐亮起来。 “且让小爷来看看,你这抹灵识究竟有何执念,竟然能扛住诡变而不灭?” 话音刚落,那一直如游鱼般盘旋在他身周的白莲,突兀毫光大作,一股巨大吸力传出来。 被石镜死死禁锢在中间的盈兰,仿佛察觉到巨大危险,身形开始颤抖起来。 可马上一个虚幻呆滞的小号盈兰,仿佛听到白莲召唤般自发从石镜中冲出来。 许洛感知到这恐怖一幕,连灵识中传来的彻骨剧痛,仿佛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这是抽魂夺魄神通! 这类神通最是恶毒不过,也是所有生灵最为畏惧的一种神通,许洛修行这么久,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 一幕幕熟悉场景在白莲上方无声演绎,而代价则是盈兰虚幻人影愈发黯淡稀薄,这也意味着她的神魂在迅速消耗。 不用想都知道,等这道代表着神魂的虚影彻底消耗殆尽,就算盈兰有朝一日能清醒过来,那也绝对是活死人一个。 良久之后,好像一直在看无声皮影戏的秦玄机,终于挥了挥手,虚影至少缩小七八成的盈兰又呆滞回到石镜中。 “盈梅、赵家,绝灵域竟然还有蕴神花存在……” 秦玄机脸色变得无比慎重,显然哪怕是他,也不能对蕴神花这等神药无动于衷。 好半晌后,他的眼睛透出几分玩味神色,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想法。 白莲突兀直冲云霄,轰然炸开,无数白芒如同雨点般从天而降,明明白芒只有发丝般纤细,可一落到地上立即重如山岳。 仅仅几息功夫,原本凹凸不平的乱石坡,竟然生生被砸出一个巨大山谷,而原来的地缝更是直接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白莲又飞回秦玄机身边盘旋。 他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场景,满意点点头,又看看手中石镜,随手就往旁边山丘上抛去。 就在这时,石镜如生出灵性般察觉到接下来凄惨境遇,竟然在脱手后就停滞在空中开始剧烈颤抖。 秦玄机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二话不说随手一掌就拍过去。 石镜通体一颤,红光大作汹涌漫出,在空中瞬间汇成三道一模一样的人影,正是盈梅留下的镇压神通。 “三分三相,诛邪!” 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齐齐厉叱出声,红光如同丝网般朝着秦玄机当头落下。 对这突如其来惊变,秦玄机眼中惊诧神情一闪即逝,遂即便露出几分不屑。 一朵白莲花瓣悠悠飞出主动迎上红光。 嗡,红光巨网一触到花瓣,立即如同被泼了浓硫酸般飞速消融,两者就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白莲花瓣在空中一个盘旋,身周被禁锢的红光顿时如倦鸟归巢般,自发涌入花瓣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手中还在掐出印诀的盈梅虚像齐齐一顿,眉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个诡异符文。 三人齐齐发出一声哀鸣,眼看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可三分三相也确实称得上是门绝顶神通,哪怕这个时候却依然狠狠反击回来。 三道人影瞬息间融合到一起,狠狠一掌拍在被围在中间的石镜之上,石镜通体一颤,瞬间消失在空中。 “好胆!” 秦玄机显然也没料到,绝灵域这穷乡僻壤竟然还有这等顶级神通,措手不及之下竟被石镜遁走。 他下意识气极反笑,长吸一口气白皙手指缓缓点向前方空处。 指尖白光闪烁,竟然直接没入空气中。 不远处空间如水波般晃出道道涟漪,刚刚消失的石镜凭空出现,而更可怕的是,一根白皙手指正不偏不倚点在镜面中心,将它再次死死定住。 嗡,石镜不甘通体颤抖,可手指上传来的巨力,却让它所有反抗全部付之东流。 已经在缓缓消散的盈梅,突兀凄厉长啸出声,整个人轰隆炸开,瞬息间红光遮掩住整片山谷。 白皙手指下意识想要反击,微微颤动了一下。 可就是这么一动,下方石镜顿时如遭雷噬,直接裂开无数细密小缝,最边缘处竟还有一小块碎片,就这么自空中坠落。 还没等落地,碎片就这么生生消失在山谷。 反应过来的秦玄机,发出一声气极败坏冷哼,浑身气机如惊涛骇浪般汹涌弥漫。 整个乱石坡瞬息间白莲丛生,氤氲缠绕,宛如置身福地仙境。 可就在这时,天空上轰隆一声惊雷乍响,银白色电光凭空而现,好像在警告着什么。 这场景许洛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熟悉,这不是自己和枉生竹经常享受的待遇,不对,还是有些区别,至少那雷电还没变成紫色,看起来没有那般可怖。 秦玄机抬头看着上方如龙蛇起伏的电光,还有正在迅速积聚的黑云,露出恼火神情,可片刻后他终究还是将身上气机尽数收殓。 他转移视线看向石镜消失方向,手掌瞬间朝前一伸,缩回来时,破了个缺口的石镜就老老实实躺在掌心处。 秦玄机看了看碎片消失的方向,露出不甘神情,可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再追过去。 石镜重新被安放在山丘上,只是表面裂缝、宝光已经全部隐去,乍一看就跟个普通红石打磨的盘子般。 秦玄机惬意拍拍手,发出古怪笑声。 “竟然你执念未消,那小爷便成全你又如何,将你封印那女子与你感情极深,即便服用过蕴神花,可天意昭昭,总有一日会寻来此地,到时你二人自可相聚!” 说完秦玄机身体闪烁出白光,整个人如同泡影般逐渐消失在原地,空气中仅留下一句颇为感慨叹息。 “生生石、生生石,若是不经历几世人间烟火、爱恨情仇洗炼,那还叫什么生生石? 我圆你执念,日后你便为我秦玄机天赐之宝……” 一朵飘荡白莲自空中晃晃悠悠落下,恰恰插在石镜旁边。 山风吹来,朵朵花瓣宛如飘飞的精灵般,围绕着石镜翩翩起舞,在空中汇成一个繁琐至极的符文,然后又悄无声息隐匿不见。 直到秦玄机离开许久,许洛都没有从这段奇幻经历中清醒过来。 这秦玄机说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式神通,仿佛都如巨石般砸落他心湖,掀起滔天大浪。 这就是绝灵域界外之人,如此年青却有着如此恐怖修为,并且还明显是在此方天地压制状态下。 那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世界? 为何界外之人能在绝灵域来去自如,可绝灵域却对界外之事一无所知? 无数疑惑如同缠成一团的丝线,纠缠于许洛脑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天地已经重新倾覆、景物交错混乱,各种色彩迅速消褪蜕变成黑白两色…… 还是那处山谷,一个十来岁少女正跟在一个须发皆白老者身后,两人一边走,一边发出快意笑声。 少女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让人闻之不由宛若心濯清泉、自生喜悦,这正是她人生中最为美好的年纪。 这笑声仿佛触动了什么,整片山谷瞬间生活起来。 稀稀朗朗的野花植株齐齐无风自动,好像在欢迎着什么。 许洛意识自无数红色碎石中醒来,托那秦玄机之福,以白莲将他某种意义上碎尸万段,导致现在整片山谷所有一景一物,都在他灵识感知中清晰无比,如观掌纹。 看着少女那张跟盈梅有七八成相似的俏脸,许洛意识中已经泛不起丝毫波澜。 如果说一定有,那也是对那位早已离开的秦玄机的惊惧。 他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盈梅的转世身竟然真得寻到了此地? 就算有所谓的天命昭昭、因果循环,可那又怎么能被人力操控,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就知道该是如何可怖。 第三百七十三章 石镜 少女一蹦一跳,像是山间奔行的小鹿般快活无比。 那老者身上背着个药篓,不时爬上爬下搜寻着药材,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这片山丘顶部。 距离年青人离开早已不知过去多少年,石镜天天风吹日晒,泥尘早已将它掩埋土中。 可好巧不巧,少女走到这里时,却蓦地好像发现了什么,欢快大叫起来。 “阿爷快来,这里有株洗尘草,《草木原经》里可是说了,这药材能清心定神,向来少见至极。” 老者闻言赶来,沟壑丛生的脸庞上先是冲着少女露出一丝怜爱意味,然后才看向她手指的一束红色小草露出兴奋神情。 “梅梅好眼力,阿爷年纪大了眼神可就不太好使,有这株洗尘草咱们这一趟就没算白跑,没准还能给你备些嫁妆。” 说到这里,老者又狐疑打量四周一眼。 “这些年,大家都说这红石山有诡物出没,咱们还是别再过于深入,万一出点啥事,阿爷可没办法向赵家交待……” 老者絮絮叨叨说过没停,大抵人年纪一大,都会不自觉有唠叨潜质。 少女一听他口中的赵家,顿时娇羞出声。 “阿爷,这跟赵升平那个呆瓜又有什么关系?” 老者笑眯眯看着自家孙女,幽幽说道:“阿爷刚才可没说什么赵升平……” 少女顿时哑然,羞恼的抓起他手臂使劲晃起来,老者被她晃得心都酥了,赶紧求饶。 “行、行,阿爷不说了,阿爷先把这洗尘草采了才安心。” 老者自背篓里取出柄小药锄,手法很是老道将洗尘草挖出来,正在检查着根须损伤的少女却突然惊咦出声。 “咦,这里怎么会有块镜子?” 老者接过她手里洗尘草,随意瞅了眼便不在乎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红石山这些年可是有不少乡亲捡到各种奇石血玉,听说连赵家都已经考虑在此修筑营地,正式开采矿脉…… 哎,你这丫头,一块破石头你挖它作甚?” 向来听话的少女,这回却是好像没听到般,还是自顾自小心扒开泥土将丑陋石镜捡起来。 灰蒙蒙的镜面位置,将她的俏丽面容映照其中,可无数细密小缝又将这张面孔割裂成无数份,看起来反而有些骇人。 少女定定盯着镜面,心神一惘,无数亦真亦幻、似熟悉似陌生的场景在她脑海里迅速流淌。 她明明从来就有经历过这些,可此时却不由自主的泪眼朦胧,手掌好似不受控制般轻轻拂去石镜上的污垢尘泥。 啪嗒,一滴泪珠悄然砸在石镜上,刹那间,镜中丑陋人影仿佛彻底活过来般突然朝少女看来。 目光一交错,轰隆,少女突然捂住双眼痛得蹲在地上。 “梅丫头,你怎么了!” 老者一下子慌起来,赶紧将少女扶起来。 可即便如此,少女却还是没有松开手,她抱着那面石镜就像是发了癔症般,死死不放,泪水如珠琏般串串砸在石镜之上。 “丫头、丫头,你可别吓阿爷……” 老者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仅仅片刻后,少女好像突兀回过了神,赶紧擦拭几下眼泪,强自挤出一抹笑容。 “阿爷别担心,青梅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头朝山下若隐若现的观瀑城看去,嘴里呢喃出声。 “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老者长舒一口气,一时都没察觉出自家孙女说话语气就好像变了个人般,气极败坏呵斥出声。 “你这丫头真真不懂事,刚刚那魔怔模样可是吓坏了阿爷,老头子这辈子光顾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不想临进土时还来这么一出。” 老者像是想起了某些伤心事情,眼眶都有些发红。 青梅,或者说盈梅觉醒前世记忆,可并不代表她就忘记这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她又恢复了往日活泼作态,娇憨的将老者手臂搂在怀里,左右摇晃。 “阿爷可别说这些话,青梅还要给你老人家养老送终,不光是青梅,就算没了青梅,那不还有赵家嘛!” 老者还以为她说得是赵升平这个未来孙婿,一时也不由得露出爽朗笑容,连连点头。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阿爷现在年纪大了,唯一的牵挂就是你这丫头,有升平那老实孩子照顾阿爷也放心了!” 见盈梅还是将面破旧石镜搂在怀里,又不悦道。 “这腌渍玩意,你难道还准备将它带回家?” 盈梅嘻嘻一笑,又使出无往而不利的撒娇绝招,老者只能习惯性妥协。 “哎,别晃了,随你、随你,这时间也快差不多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盈梅没有说话,簇拥着老者就往山下走去。 只是仅仅走了两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朝记忆中巨大地缝处看去,眉间闪过一丝疑色,那里早已与周边石地连成一片,再看不见丝毫异常…… 许洛还以为这次又需要很长时间。 可没想到仅仅几天后,一朵白莲便在山丘上凭空生出,摇曳生姿,那些悄然消失的符文在空中光芒大作,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许洛心里一凛,灵识下意识就朝观瀑城方向延伸过去。 没过片刻,一道红光便从观瀑城方向电闪而至,落在原来石镜掩埋处。 此时的石镜通体毫光璀璨,好似极品玉石洗去尘垢,露出了本来面目,只是晶莹镜面上却依稀有着几丝鲜艳腥红,刺眼至极。 而原来一直在沉睡的盈兰小人,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正在镜中来回冲撞。 许洛心里暗自叹息,不出意外盈梅这一世肯定又出了意外,也不知这跟那神秘秦玄机有没有关系? 白莲符文嗡得轻轻一颤,正处于符文下方的石镜,不由自主朝下方泥土中沉去。 与此同时,远处观瀑城方向再次亮起一道虹光,朝红石山方向疾速奔来。 就在石镜堪堪重新埋入地底时,虹光已经停驻在山谷上方,露出赵玄虚明显苍老不少的面容。 此刻他眼神满是狠戾,如鹰鸠般四处扫射,可来来回回好几遍下来,却什么气机波动都没有发现。 他再次朝前方遁去,好一会儿才又返回山谷上方,颇有些气极败坏的一掌印在旁边山丘之上。 “盈梅你这贱人还想来祸害我赵家,就凭你那些鬼蜮伎俩,还能瞒得过我这位好大哥!咦……” 正在骂骂咧咧的赵玄虚,突然紧紧盯着刚刚随意一掌击落的地方,那里正冒出点点黯淡红光,在阳光下却格处刺眼。 他一招手红光便落入掌中,竟然是一块通红似血的晶莹石头,却古怪的散溢着丝丝灵性。 赵玄虚眉头微皱,最后浮出一抹不敢置信的欣喜神色。 他毫不犹豫的再次朝山丘各处随意拍了几掌,砸出一个个几丈深的大坑。 无一例外,坑洞中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血红石头,他终于再抑制不住心中狂喜,大笑出声。 “哈哈,当真是天助我赵家,竟然是一处灵石矿脉,合该我赵家风生水起、兴旺发达,有了这处宝地,再加上云阳那孩子的天赋,赵家不兴旺那都是天理不容。” 许洛感知着赵玄虚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恍然。 这应该就是后来的滴水砚矿脉,赵家也确实如此人所猜测那般,一举晋升为犒京四大家,风光无两。 等到山谷中恢复死寂,那朵白莲又悄然出现。 可这次白光弥漫间,竟然幻化出秦玄机挺拔身影,只是看着有些虚幻。 他伸手将气息彻底隐匿的石镜取出来,在眼前端详片刻后露出遗憾神情。 “可惜时间有些短了,满打满算也才历劫三世,罢了,家里催得厉害,这些许缺陷也只能日后再来弥补。” 年青人顺手自白莲上拔下一片花瓣,朝着石镜上一点,盈兰小人立即露出惶恐神情,可还是被毫不留情的弹了出来。 啊…… 她一接触到空气立即发出阵阵惨嚎,尺许长身影冒起黑烟在肉眼可见的缩小。 年青人眉头微皱,好似嫌这声音有些刺耳,手中花瓣顺手就要斩过去。 可眼角余光落在通体璀璨的石镜上,他又露出一抹罕见怜悯神色,伸手便将盈兰握入掌中,朝着一块祼露出来的血石投去。 “罢了、罢了,能得到这宝物你也算是有几分功劳,便留你灵识不昧,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 盈兰身影落入血石中,下一刻这片山丘泥土中所有血石,通通映照出她虚弱身影。 她身上红光肉眼可见的缓缓强盛起来。 年青人再没有多看她一眼,手中花瓣在石镜上小心翼翼雕琢起来。 好半晌后,原本的石镜逐渐变成一枚古怪玉玦模样。 年青人满意点点头,将玉玦放入那还在摇晃不已的白莲中心。 白莲通体一颤,然后花瓣飞速闭合将玉玦收入花蕊,瞬间消失,年青人直到这时终于松了口气,下意识畅快笑出声来。 “正好岚儿前些日子有了身孕,这宝贝正好给她贴身佩戴,这趟绝灵域之行收获当真是出乎意料。” 第三百七十四章 玉玦 从那样式古怪的玉玦出现那一刻起,许洛就处于懵逼状态中。 因为怎么看,这东西都跟古惜夕那小妮子的伴生物一模一样。 以他现在境界,任何东西只要见过一次,那是绝对不会认错的,这绝对就是古惜夕的伴生物! 可是,这东西怎么会到那小妮子手中的? 记得当初她还提过一嘴,好像是她家祖传的伴生物,那她与这秦玄机又是什么关系? 许洛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连秦玄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当他回过神来时,山谷中早已是死寂一片。 可在地下却发生着诡异一幕,一块块散落在泥土中的血石,竟然如同活过来一般,自发朝着地底深处缓缓蠕动。 许洛灵识一触,果然发现正是盈兰在搞鬼。 她浑身红光大作发出一阵阵潮汐般涌动,一呼一吸间便会将四周红石吸过去一点。 等四周红石彻底为之一空的时候,她的虚影又会再次出现在另一块血石上,重复着这一过程。 许洛想起现实中那几丈高的血色山峰,终于明白其究竟是如何来的。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情,原来盈兰的核心本命物已经被秦玄机抽走,难怪现实中连他随手一击都有些承受不住。 那岂不是说此刻的祈愿景就是个空架子,虚有其表的玩意儿,那自己现在还在等什么? 想到这里,许洛也不禁哭笑不得。 幸好这些诡物的祈愿景,时间流速和现实差距巨大,而且这趟看到的东西也绝对值回票价。 他灵识中青竹虚影蓦地悬浮而出,四周幻景瞬间停滞,然后如同画纸般裂出无数细密裂缝。 伴随着一连串咔嚓轻响,许洛只觉得心头一轻,灵识已经回到现实中。 此刻高大血峰,已经被无数青须自里往外生生挤破,盈兰化身的小女孩露出本来面目,哀嚎着化作黑烟消失。 盈梅整个人被钉在血峰上,两只手掌无力掰着直透后背的许洛手臂,大口大口涌出的鲜血与胸膛前浸出血痕融合在一起,将身上衣衫染成腥红。 她眼睁睁看着盈兰气息彻底消失在这世间,美目中终于闪过一抹不甘悔恨神色。 若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说什么也不会去算计许洛。 委实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洗身境驱邪人竟然能将合气境老祖生生打死! 许洛猛得抽出手臂,盈梅无力摔落在地。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一道白色寒芒自许洛腰间电射而出,瞬息间便占据着她所有视线。 “啊……” 生死危机之下,盈梅下意识尖锐嘶鸣出声。 “三分三相……” 她话还没有说完,许洛眼睛便亮起来,果然女人都小看不得,竟然还藏着一手! 就如祈愿景里曾经发生过一幕,两白一红三道虚影自盈梅脑门一跃而出,正是她的精气神三宝。 随着盈梅嘴里呢喃咒语声愈发宏大,红光瞬间笼罩将柴刀定在半空。 可就在这时,一盏白色灯笼自两人间摇曳生起,腥红烛焰照耀下盈梅动作不由得一顿。 “怎么可能,这灯笼、这灯笼……” 仍在空中颤鸣不已的柴刀,却如同吃了大补药般,在空中发出尖锐音爆如电光般自她脖颈处一绕。 盈梅脸上讶异、惊喜诸多神情瞬间僵硬,手中印诀无力松开。 许洛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身而进,一掌狠狠拍在她脑门上。 代表着精气神的三道虚影轰然炸开,可无数青须早已迫不及待的自空中生成巨网,将所有气机冲撞全部笼罩其中。 许洛长叹一声,若是没在祈愿景中见识过三分三相神通的威能,他其实很想看看盈梅认出厄字灯后的反应,可奈何天意弄人! 拐尖在盈梅还微微抽搐的身体上翻了几下,便挑起一个巴掌大小袋。 许洛脸上下意识露出喜意,将其小心收好。 噼里啪啦,高大血峰这时终于彻底倒塌,在地上散作无数碎石。 许洛随手捡起几块往车厢里一丢。 没过片刻,青牛大车通体剧颤,体表青光明显浓郁了几分,这次的变化连寄奴仿佛都有所察觉,满脸惊喜自车厢里钻出来。 “许洛快来看,里面喷泉水流好像大了不少。” 许洛哈哈一笑,又挑起几块血石抛向半空,青牛大车发出欢呼颤吟,车门迫不及待般打开将血石吞进车厢。 寄奴哪里还不明白,这些血石肯定对大车另有妙用。 她跳下大车飞快拣起来,还专挑大的摸,许洛都被她傻乎乎样子给气笑了。 “傻丫头,你是头精怪,那些莲根了?” 寄奴一下子恍然大悟,却狠狠瞪了故意看自己出糗的许洛一眼。 下一刻,她身周地面涌出无数黑色莲根,如同触手般将散落各处的血石精准无比拖进车厢。 随着吞噬的血石越来越多,青牛大车通体全部被浓郁青光包裹,连形状都快看不清。 许洛神情变得慎重起来,若是祈愿景中秦玄机没有虚言,这些血石就可以看做是生生石的碎片。 那秦玄机明显修为已经超出许洛想象,可即便是他,对这所谓的生生石都极其看重,甚至不惜花费那么长时间来布局。 可想而知,这生生石是如何的珍贵! 此时许洛心里都微微有些后怕,若是当年秦玄机没有抽掉盈兰的核心本命物,今日的他这般冒失找上门来,只怕还会狠狠吃个大亏。 过了好半晌,大车还是那般青光湛然,没有丝毫变化。 许洛微微皱眉,身为大车宿主他感知到的东西更多。 此刻青牛大车就好像吃撑了般,那些落入喷泉的血石从迅速消融,再到化作碎片沉到泉底,最后几乎堆砌在泉眼处,消融速度越来越慢…… 看来还得是枉生竹出马! 察觉到许洛的心思,一直懒洋洋趴在边上看戏的枉生竹,蓦地将那根枝丫伸入喷泉中。 噗通、噗通,泉水冒出无数细密气泡,凭空生成一个小旋涡。 刚刚还快堆积成山的血石,在如刀刃般锋利的水流切割下,瞬间化作无数齑粉被吞进泉眼。 轰隆一声巨响,上方原本只有三尺来高的泉眼,仿佛突破了某种极限般骤然暴涨,几乎快要冲到车厢顶部。 轰隆闷响还没有结束,随着泉眼扩大,也意味着符阵在扩大,车厢内面积肉眼可见的朝四周扩张。 可这时危险也随之来临。 这种牵涉到空间的变化从来都是凶险无比,一道狭长黑色裂缝凭空出现在药园上方。 许洛心紧紧提起来,这是青牛大车在突破自身上限,他除了用气血精气支撑外,绝不能随意插手,不然只怕还会引起更多不测变化。 他提心吊胆之余,却忘了枉生竹向来都把这车厢视作自己的地盘,此刻竟然有东西想要打它的脸? 啧啧,三尺青竹猛得挺得笔直,粗壮竹鞭自裂缝上方凭空而现,毫不犹豫重重抽了下去。 啪嗒,紫色电光从如同虚空巨嘴般裂缝中一涌而出,在竹鞭上来回纵横肆虐。 可那黑色裂缝也被竹鞭抽中,顿时如同气泡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竹鞭瞬间消失,可那些紫色电光却如同附骨之蛆般,出现在枉生竹本体。 枉生竹通体一颤,就像抖落身上灰尘般将电光落入泥土中,还没等电光再次腾空,无数青须便翻滚而出,如同一群流氓般将电光拖入泥土中。 这时车厢的扩张也终于到极限,颤抖着停止下来。 大车外形倒没有多大变化,可内中空间却早已是天渊之别,以喷涌至丈许高的喷泉为中心,足足形成一方几亩大小的空地。 上方原本映照得亮如白昼的月尘珠,此刻由于范围扩大竟显得有些光芒黯淡。 地底下方的潺潺小溪,已经漫涌出一片湖泊。 原本挤得熙熙攘攘的各种灵药,纷纷伸展枝叶、花苞绽放,根须如龙蛇般在泥土中穿梭,有些甚至裸露到空气中。 此刻的车厢,倒有几分像传记小说中的仙家洞府。 灵气水雾在空中折射出无数五彩氤氲,不仅滋润着那些灵药植株,就连向来挑剔不已的枉生竹,仿佛也抖动了几下枝丫,发出畅意轻吟…… 好不容易等到青牛大车变化彻底停止,许洛迫不及待冲进车厢。 虽然早已在灵识中感知到所有一切,可此刻亲眼见到这奇幻一幕,他还是不由得震惊当场。 此刻的车厢一走进来,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身为大车主人,许洛能察觉到,这种改变还绝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些。 在那些生生石碎片加入后,车厢中所有一景一物已经被彻底构成一个以枉生竹为中心的完美循环。 不停在半空来回飘荡的云雾氤氲,调皮的从许洛鼻间拂过。 一股浓郁精纯的灵气被吞进腹中,那种温和暖意让许洛下意识发出满足呻吟。 这灵气与外间那些绝对不一样,虽然平日里他吸纳的,也是枉生竹提炼过的精纯灵气。 可这就像是山泉水跟自来水的区别,表面看都是清澈无比,可内在却根本是两个极端。 许洛仅仅吸纳了一缕灵气,就又赶紧停下动作。 第三百七十五章 探子 此刻车厢里空间不过刚刚自成循环,若是许洛现在就将这些灵气吸尽,那就真得是竭泽而渔,脑子被门夹坏了! 此时符阵原本的核心玉镜已经彻底隐没在小湖中。 许洛伸指一点水面,一层波纹荡开变幻出车厢中各处景象,清晰无比。 随着手指上涌出的青色灵气灌入水面,显露出的景象迅速拉近,大车四周近百丈方圆景物也跟着显现在水面。 蛇蝎盘踞、虫蚁爬行,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些厚重漆黑的泥石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许洛一下子玩心大起,体内精血灵气如同瀑布般疯狂涌入水面,他倒要看看这玉镜的极限究竟在哪? 轰的轻响,湖面如同泛起惊滔骇浪般奔腾至半空,几乎将整个药园顶部占满。 可上面显示出的画面,却让许洛不由得一愣,因为那个曼妙身影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古惜夕…… 此刻她好像正在更衣洗浴之类的,太过具体详细的许洛没敢看清,就被吓得散去了水镜。 嗯,就是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许洛确实是有些被吓到了。 他不知道古惜夕离他究竟有多远,可他三天两头就会习惯性在金边符纸上写写画画,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应。 这也就意味着,古惜夕至少离他有千里之遥,可现在就这么清晰显示在玉镜中,好像还是实时直播! 这也太过骇人了些,难道那生生石就有这般通天神威? 不,这绝不可能,许洛努力冷静心神,知道肯定这其中还有什么玄妙,是自己没能想通的。 不过,惜夕这小妮子倒是愈发长大了…… 呸,正人君子许洛在心里狠狠啐自己一口,索性又四处打量起车厢中变化,以免心中老是胡思乱想。 这回主要是检查那些符文线条有没有被破坏,一圈下来许洛终于放下了心,青牛大车这次升级当真是完美无比! 许洛这个主人都震惊至此,更别提紧跟后面进来的寄奴,她看着这彻底改头换面的药园,俏脸满是不敢置信神色。 “这是青牛大车?” 许洛长吸一口气,回复下激荡心神,嘿嘿笑道。 “怎么样,管家婆可还满意?” 说完又将刚刚收来的奇鱼袋抛给寄奴。 “喏,这好宝贝可要小心保管,也免得你那些瓶瓶罐罐没地方装,特别是里面那两瓣蕴神花,一定要收好了!” 蕴神花原本应有七瓣,可大部分已被盈梅两人吞服,剩下这两瓣许洛其实也还没想好该如何用。 甚至从秦玄机震惊表现来看,他很怀疑蕴神花的用处,绝不止典籍上记载的那么简单! 许洛以往的经历从来没有瞒过小丫头,寄奴自然知道这小袋子是什么东西,又是如何珍惜? 她这下可比见到药园扩大还要高兴几分,小心翼翼接过来还美美送了个秋波,然后便仔细查看起里面收获。 许洛含笑看着这一幕,紧崩心弦终于放松下来,青牛大车顺着洞窟悄然前行。 等到许洛重新回到闲思岛,黄鹤尉几人早已经在等着。 许洛先朝其他人点头示意,然后朝崔浩招手示意跟上,来到后院后,寄奴又习惯性钻入云雾泽。 见崔浩一脸拘谨,许洛小心扶着车辕慢慢走下来。 “这次赵家的事情算是彻底结束,叫你来是想问问,黄鹤尉接下来如何打算?” “属下听巡阅的!” 崔浩心里显然早已有了决定,毫不犹豫就脱口而出。 这老痞子… 许洛有些哭笑不得,伸指虚点他几下,又小心翼翼仅凭双腿站起来,在后院中缓缓走动起来。 “还有这次事情,黄鹤尉在其中出力不少,你可想好要什么报酬?” 这下崔浩显得有些迟疑起来。 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在许洛这种人面前最好不要耍小心眼,可以他驱邪司校尉身份,事情既然还需要求到许洛头上,那显然事情也小不了。 原本按他的打算,是多跟在许洛身边鞍前马后一段时间,到时再开口就显得顺理成章些。 可现在许洛既然这般开口问,那肯定是看出了什么。 见他迟疑,许洛也不催促,视线却往前院方向看去,露出似笑非笑神情。 “此事不急,且等你想好再说,不过还有件事情想问问,那火七夜两口子你是如何结识的?” 崔浩猛得一愣,脸上浮现出疑惑神色。 “老火夫妻俩已经进黄鹤尉快两年时间,平日里做事冲阵也算勤恳,可是他们有哪里做得不好冒犯了巡阅?” 许洛失笑摆手。 “都是修行中人,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顾忌,只是你就不奇怪,赵云阳刚死那玄玉几乎前后脚就赶了过来?” 他说得如此直白,要是崔浩还不明白那就是脑子被门夹过。 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不敢置信的看向许洛。 可好半晌后许洛还是那般温和坚定神情,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气一般,崔浩一颗心直接沉到谷底。 他既然选择抱许洛大腿,又怎么可能对他之前行事风格没有过了解。 许洛虽然行事心黑手辣,手下杀戮无算,可却极重信诺二字,更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他既然选择将事情摊开来说,那就证明心中肯定有七八成把握。 “还请巡阅手下留情!” 崔浩连犹豫片刻都没有,直接跪下就给两人求情。 许洛脸上神逐渐变得冷漠,定定看着他半晌后才沉声道。 “你可想清楚了,这样的两个人值不值得你如此做?” 崔浩眼中满是苦涩不甘,他如何不明白许洛的意思,若是这个人情送了,那他自己的事情自然就无颜再提,许洛又不是什么老好人。 可想到这两年的生死相伴、同舟共济,崔浩迟疑片刻,最后痛苦闭上眼睛却还是狠狠点头。 “还请巡阅饶两人一命!” 许洛没有理会他,只是朝前面轻喝出声。 “你们三人都过来!” 声音虽轻,却好像在火七夜三人耳边炸响般,三人心中莫名一寒,老老实实走进后院。 一见到崔浩正畏惧跪在地上,许洛脸上神情冷漠,再想起红石山那恐怖的一幕幕画面,三人不由得浑身发颤,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阳只觉得自己小腿肚子如同筛糠般颤抖不休,可还是下意识挡在崔浩身前,结结巴巴出声。 “崔老大,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崔浩心里感动之余,又被这浑小子气得哭笑不得,以许洛的修为战力,真要对黄鹤尉几个渣渣不利,还用得着这般大费周折? 他没好气一把将赵阳扯得跪在旁边,怒其不争的瞪了火七夜夫妻俩一眼,然后又将头叩在地上。 “还请巡阅饶他夫妻俩一命!” “嘶…” 旁边正不知所措的赵阳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想不出来老火两口子怎么会得罪了许洛? 他下意识诧异看向崔浩,却在后者怒目瞪视下也跟着懵懂叩首求情。 一脸忐忑表情站在边上的火七夜夫妻俩,神态可就有趣了,火七夜高大身躯猛得僵直,然后就是满脸诚惶诚恐看向许洛。 “这、这,不知我夫妇二人何时得罪了大人?” 可他却没注意到,身后的火娘子仅仅呆愣片刻,美目中已经弥漫出一抹绝望恐慌。 她能被宗人府选为暗子,自然不是蠢货,见到崔浩这般作态哪还不明白自己已经暴露,看样子只怕还会牵连到自家夫君。 想到许洛的可怕之处,她下意识一把抓紧火七夜粗壮手臂。 “娘子莫怕,幸许巡阅有什么误会……” 火七夜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他猛得恍然扭头看过来,满眼的不敢置信。 “木莲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火娘子慌乱一阵后也冷静下来,她没有回答也没有辩解,只是自怀中取出块玉牌递给火七夜。 “巡阅没有误会,奴家正是宗人府暗探,红石山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奴家传回去的,只是没想到巡阅竟如此警觉。 既然已经暴露,那奴家也任由巡阅处置,只是此事我家夫君从头至尾都不知情,还请巡阅网开一面!” 话还没说完,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恐惧,下意识跪倒在地。 火七夜呆呆看着手中玉牌,然后又定定看着自家妻子,好像第一天才认识她般。 火娘子满脸悔恨的抬起头,朝着他不动声色悄然摇头。 熟知火七夜性情的她,生怕这莽汉再做出什么蠢事,那只会白白送上一条性命。 许洛终于将视线从崔浩两人身上移过来。 火七夜眼中闪过决然,憨厚脸上全是苦涩无奈,可还是不动声色的将妻子挡在身后。 “巡阅休听这蠢婆娘胡说八道,此事如何能瞒得过属下,如果巡阅要怪罪还请冲着属下来便是。” 属下? 许洛刚发觉时确实有些气恼,可此刻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心里触动。 以他现在的名声实力,就算杀了这夫妻俩,宗人府也绝不会因此来朝他发难,可以说两人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 见他一直沉默不说话,火七夜一咬牙,从来都是挺得笔直的脊背猛得弯下,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在许洛面前。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宝库 “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自废修为,只求巡阅能饶过拙荆这一回!” “你这蠢货!” “夫君不要……” 崔浩与火娘子两人的怒叱哭嚎声几乎同时响起。 可话音还未落,火七夜宽厚手掌已经亮起红光,狠狠朝自家丹田处拍去。 许洛是真没想到,这憨厚汉子竟如此性烈。 倒是旁边熟知其性情的崔浩,却好似早有准备,粗壮手臂上尖锐鹤爪凭空生出,将他整个人都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巡阅,看在他们俩夫妻没有铸下大错的情况下,还请手下留情!” 虽然已经制住沙七夜,可崔浩显然明白究竟这里谁才说了算,满脸哀求的看过来。 许洛大有深意看了火娘子一眼,见她已经搂着火七夜哭得不成人形,看来两人这份感情倒是没有掺假,他无趣的摆摆手。 “你们夫妻俩走吧,火娘子你应该感谢这次确实没有出什么意外,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崔浩三人不约而同的大松口气,早已心存死志的火七夜更是一下子瘫在地上。 他虽然面相憨厚,可看得却比自家婆娘清楚的多,更加明白能从许洛这种狠辣心性的人手中逃过一劫有多不容易。 火娘子看着从来沉稳如山的夫君这副鬼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趴俯地上,连连叩首。 “奴家谢过巡阅不杀之恩,只恨当初没能忍住心中贪欲,悔之晚矣……” 许洛心里暗叹,你应该谢你家夫君的舍命相救、不离不弃,他不想再理会这个蠢女人,正要转身离开心里又是一动。 “宗人府是何时找上你的?” 火娘子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大约两个月前!” 啧啧,那不正是自己决定前来犒京之时! 许洛心里暗自冷笑,不再多言又缓缓着朝前院走去。 崔浩看着许洛离开的背影,露出苦涩神情,嘴唇蠕动几下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火七夜在黄鹤尉呆了两年时间,如何不知道他为了心中那个执念耗去多少时间精力,可如今就这么被自家蠢婆娘毁掉。 他朝正趴地痛哭的火娘子,露出恨铁不成钢怨愤。 “也不知你这蠢货是如何想的,竟然想在巡阅这等人物前耍小聪明?” 他越说越来气,大巴掌下意识就要抽下去,可马上就被崔浩一把拦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走吧,以后没事别再出现在巡阅面前!” 旁边赵阳脸上露出怒意,下意识叫嚷出声。 “老大,那小桑的事情……” “闭嘴!走。” 崔浩脸色难看的打断了他,当先就往外走去。 赵阳不屑的朝火娘子吐了口唾沫,快步就跟上去,火七夜挺拔身影一下子变得颓靡,好像骤然老了好几岁般。 “崔老大这些年为小桑的事情,前途、修行都顾不上了,这眼看有了昐头,却……哎,咱们怎么对得起他!” 满脸悔意的火娘子看着自家夫君,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唇张动却还是没说出来。 许洛看着灵识中分作两拔离开的黄鹤尉,眼中若有所思。 小桑?崔浩不是说自家孤家寡人一个吗? 可此刻他委实也不敢应承什么,接下来营救古思炎的事情,简直就是摸老虎屁股,凶险可想而知。 能在莫水郡做出那等大事,除开驱邪司于国公,就只能是皇室夏家,这可不是赵家这般崛起新贵。 在红月还没发生诡变的百多年前,两家就已经是大燕的顶级权贵。 只要想想那疑似顾长生的白发人,究竟有多恐怖,就可以知道,当年能跟其平起平坐的于、夏两家究竟有多深底蕴。 “许洛,真得不帮他?” 寄奴端来一杯药盅,许洛一口倒进肚子,然后皱皱眉。 “怎么这次有些苦涩?” 寄奴俏皮笑笑并没有回答,反而好奇紧盯着他神情,许洛古怪盯这妮子一眼,抬眼朝崔浩离开的方向看去。 “再等等吧!若是这次计划能顺利,那就顺手帮一把……咦……” 这时刚饮下的药盅陡然化作清凉气息,悄无声息滋润着身体各处经脉,许洛闭目仔细感知片刻,才睁眼露出惊喜神色。 “这药膳竟然可以壮大经脉?” “感觉怎样?” 见他终于发现其中妙处,寄奴小脸喜得挂上红晕,一副快来夸我的小模样。 “这可是奴家新研制出的润筋汤,就算以你现在的体质,那也效果非同小可。” 这还用问? 许洛连诸多烦心事都暂时抛开,狠狠赏她一个摸头杀,还不待小丫头嗔怒,他已经飞身朝外走去。 “走,去要帐!” 一听到这个,寄奴美目立即泛起亮光,身形朝着车厢一跃,青牛大车轰隆隆追上许洛将他托上车辕,向着皇城方向驶去。 出乎许洛意料的是,皇城的城墙才两丈许,并不显得如何高大。 可等到走近一看他才发现其中奥妙,那些看起来歪歪扭扭排列的砖石,若是勾连到一起分明就是一个个巨大符文依次排列。 当许洛下意识的将灵识落到上面时。 哧,那道灵识瞬间就如同炭化一般消失,猝不及防的许洛情不自禁闷哼出声,心里微微凛然。 还没等到他走出多远距离,一身符甲的玄玉就出现在他面前。 “抱歉,刚刚陛下有召耽搁了些时间。” 许洛无所谓的摆摆手,满是好奇看着延伸至远处的城墙。 “这整座皇城也是护城符阵的一部分?” 这事情显然不是什么秘密,按理到许洛这种境界几乎人尽皆知,只是他这个土包子孤陋寡闻罢了。 玄玉干脆点头。 “没错,巡阅之前不在犒京常住,所以才有所不知。 不光是皇城宗人府,驱邪司、国公府、城门司这些要害之地,通通都是符阵的一部分。” 许洛知道肯定不止他说得这般简单,可这次来主要目的是为了取金性灵物炼化柴刀。 随着他境界修为提升,当初使起来颇为顺手的柴刀愈发不堪用。 可兵刃这类灵物提升相对其他灵物来说,要显得尤为困难些,而且大燕皇室几乎把持着所有矿脉金精出产地。 玄玉压着龙鳞马速度,与大车并肩而行。 “这次赵家之事宗人府算是占了些便宜,无忧府主有令,巡阅可以在皇城与宗人府两处随意挑选灵物,不知巡阅想去哪一处?” 宗人府? 许洛心里一动,看出来皇室这就是在赤裸裸的拉拢,不过送上门的好处他也没理由不要。 正当他想要开口说话时,没想到玄玉迟疑下又说道。 “巡阅应该还没去过宗人府,不如先去那边看看?” 许洛眼中诧异一闪即逝,这话里有话呀!只是为何玄玉要这般示好? 心思急转,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点头。 “那就依夏司正之意……” 可没想到这时玄玉却打断了他的话。 “认识这么久,倒是忘记提醒巡阅,我现在姓玄名玉,不姓夏!” 青牛大车微微一顿,许洛看着瞬间越过大车在前面带路的玄玉背影,脸上露出玩味意味。 真真有趣,这人竟然不愿意姓夏? 看来这里面还另有故事,可既然玄玉不说,许洛自然也不会去点破,大车辚辚而行,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一座宏伟幽静的府邸前。 “巡阅,请!” 玄玉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般,明明脸上全是疤痕,丑陋至极,却偏偏散发出一股温和淡雅气质,看起来矛盾至极。 许洛拄拐走下大车,看着写着宗人府三个大字的门楣,上面长满了蛛网污垢。 他疑惑看向玄玉,这里真得是威名赫赫的宗人府? 玄玉讪笑几声。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对于我们这些修行人来说,不过是区区外物而已……” 他一边强行解释着,一边推开厚重大门,幸好里面倒是中规中矩,没有跟个鬼宅似的,门一打开,便有仆役迎上来。 玄玉朝来人摆摆手,亲自将许洛一直领进后院。 出现在两人前面是一座足有六层高石塔,无门无窗,每层檐角挂着四象灵兽铜铃,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悦耳轻响。 许洛假做好奇的打量铜铃几眼,又若无其事的看向前方石门,可实际上他心里却狠狠吸了口凉气。 啧啧,灵阶诡物用来守门,这宗人府的底蕴只怕出乎所有人预料。 玄玉朝前抛出一块八角玉牌,恭敬行礼。 “遵府主令,玄玉带人须入宝阁一趟,还请族老打开地字阁。” 话音未落,那玉牌诡异定在半空,随后一支干枯鸡爪凭空出现捏住玉牌,空中响起一道沙哑腐朽嗓音。 “准!” 石门轰隆打开,刹那间天地仿佛倒转,眼前景物变得影影绰绰。 许洛两人明明安静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可眼前出现的景象却已是大变了模样。 五彩毫光自四面八方映在两人身上,伴随而来就是各式各样的气机涌动。 许洛好奇打量四周,这里好像许久都没有人来过般。 见到许洛眼中疑色,玄玉笑着解释起来。 “宗人府宝库共有四处,玄黄两阶想来以巡阅眼光也看不上,所以玄玉就自作主张申请了地阶宝库,还请巡阅勿怪。” 第三百七十七章 泣血金 许洛脸上一副深以为然作态,心里却着实有些惋惜。 谁说我看不上,即便我看不上,我家丫头对这些东西也比较喜欢呀! 他缓缓走到左侧一块明明黑不溜秋,却偏偏泛着白光的石块前,哪怕以前背下如此多典籍,许洛却依然没能认出这石头的来历。 “这是秋月蝉遗蜕,历经春雷轰击再沉入阴煞中洗炼百年方成,虽然品阶不过玄阶,可属实难得一见,所以便也收进了此处。” 许洛眼中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秋月蝉。 这小东西体魄坚逾精铁,天生自带虚遁神通,最擅隐匿,想来这遗蜕若是炼化也脱不开其中变化。 “这是雾心铁,若是炼制进伴生物,可增其迷幻神通,且能分化真假虚形。” “千年阴木,地炎煅烧后方余这一小段,能大幅增强火属性神通威能。” 白果核、万血金…… 接下来玄玉不厌其烦的一一介绍着各种天材地宝,许洛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顶级势力的底蕴。 这地字宝阁范围并不太大,可其中宝物却是样样珍惜至极、各有神效,连他一时都有眼花缭乱,最后他索性拍拍腰间柴刀。 “若是用来升级此刀,玄司命觉得何物最为合适?” 玄玉好似没有半点吃惊,反而温和笑笑出声。 “其实巡阅不说,玄玉也能大概猜出这把宝刀当是杀伐之刃,且其煞气满溢,应该还另有际遇,若是巡阅信得过我,不妨看看此物!” 许洛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那里正有一块蜂窝状的奇怪石头,头颅大小,通体血红遍布小孔,乍看一点也不起眼,可若是盯得久了些,就会发现正有丝丝云雾状星光自密密麻麻孔洞散溢。 许洛眉头微皱,迅速和脑海中一副画面重合起来,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 “这石头模样倒是有些像泣血精金,可典籍上此物却又没有如此多孔洞?” “如玄玉猜得没错,巡阅所说的典籍应该都是在藏书楼所阅?” 玄玉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有着前世丰富经验的许洛心里微凛,瞬间明白过来只怕自己能看到的肯定是删节版,他毫不犹豫点头。 “那就依玄司命所言,就选此物!” 玄玉眼中欣慰神情一闪即逝,不动声色将泣血精金取出递过来。 东西一入许洛之手,石塔中立即就迫不及待般刮起气机风暴,卷起两人就要往外抛去。 玄玉眉头微皱没做任何抵抗,身形瞬间便消失在石塔中,可许洛心里却凭空生出一股不快。 咦,这是生怕自己多看了几眼?他娘的,这是小爷应得的报酬,更别说宗人府还欠着浊煞没给。 从头到尾,许洛就从没认为过自己是宗人府的人,这要是真打起来……他看着四周那些毫光绽放的灵物,不由得眼神放光。 气机风暴愈发狂躁,许洛脚下不丁不八站定,纤细青须悄无声息没入下方地面,任凭身周气机如何汹涌,却依旧一脸似笑非笑看着上方。 来、来,小爷若是脚步动一下,那都算我输! 嗡,暗中那位族老仿佛也被他这猖獗作态给激怒,灵气在空旷石室几乎是咆哮而起,连四周那些宝物都纷纷闪烁毫光,防护符阵自发运行起来。 而风暴中心正是巍然屹立的许洛。 见这隐在暗中的人愈发有些得寸进尺,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贪念的许洛也不再客气,虽然不敢杀人,可试探下宗人府实力那也是好的。 他漆黑如墨瞳孔瞬间泛起腥红符文,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 噼里啪啦,上方石壁凭空闪起细密电光,螺旋形符文如入无物之境般穿过坚实屋顶消失不见。 下一刻,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声,便传入许洛耳中,身周正肆虐一切的灵气风暴瞬间停歇。 正当许洛心中暗自嘲讽,准备给这不知好歹的老家伙一个好看时,却突然浑身一寒。 他如临大敌般猛得扭头朝左侧看去,气血在身周缠绕成层层叠叠云雾。 “许小友可否住手,老朽夏无忧在此替族老向你赔罪可好?” 随着苍老话语响起,一个须发皆白,肌肤却若婴儿般细腻的老者虚影,迅速在许洛眼皮子底下凝成实质。 夏无忧,宗人府府主! 听闻这老头可是把持着宗人府近百年时间,也就是说他几乎是跟那顾长生一个时代的人? 许洛心里直接倒吸口凉气,因为连他的通幽术这时竟也看不出老者身形究竟是虚是实。 他立即从心讪笑出声。 “原来是夏府主当面,呵呵,这都是一家人,怎么说如此见外话,此事是小子不对,多少有些年轻气盛,还请长者莫要与小子一般见识。” 夏无忧虽然早在玄玉那里听闻过许洛脸皮厚度,这时还是下意识眉头微皱。 可随着许洛将全身气血重新纳入体内,正如许洛看不透他一般,他也同样再看不出许洛分毫底细。 这证明什么,他这种老狐狸难道还不清楚? 夏无忧脸色微微变幻,润如凝脂的脸庞上泛起和善笑意。 “既然都是一场误会,还请许小友莫要在宗人府重地逗留,老朽就不留你了。” 许洛强笑着点头,任由身周气机将自己卷起往外送去。 不过比起刚才那种粗暴对待,这回明显有种小心翼翼送瘟神的意味。 塔外的玄玉一睁眼没见着许洛身影,再想到往日族老那送人出来的方式,心里顿时暗叫糟糕。 幸好没过一会儿,许洛身形也落在了塔外。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许洛已经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般,笑着说道。 “这回是真要多谢玄司命!” 玄玉笑着摆手。 “既然核心灵物已经到手,其他那些辅材便直接去器房取用就是,不如我再趁热打铁陪你去一趟?” “呵呵……” 许洛露出似笑非笑神情。 “不知宗人府答应的取煞机会,还算不算数?” 一提起这个,玄玉表情立即不太自然,支支吾吾说道。 “巡阅也知道这种地方着实太过重要,想要取煞只怕还得稍等些时间,还望巡阅见谅。”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头朝宗人府后院走去。 许洛笑笑便不再多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皮笑肉不笑意味,也不知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宗人府炼器房却没有在山腹地底,而是财大气粗的用符阵直接自地底深处引来地火。 两人只是站在大殿外,就能感觉到一阵阵热浪朝外面喷涌。 当许洛见着那刻满地面的巨大符文时,也不禁暗自咋舌,有玄玉出面,很快一个头发花白,赤裸上身全是虬结肌肉的老者出现在两人面前。 “玄玉娃娃你怎得有空来叔祖这里看看?” 老者一张口,便好似有袅袅青烟喷涌而出,许洛只觉得一股热浪刺得脸颊滚烫,心里顿时凛然。 这老者明明身上一点修为都没有,可这身火气却又好似融进骨子里,当真古怪。 “七叔祖,来你这还能做什么?你来帮我看看许巡阅这把兵刃与泣血精金是否相合?” 玄玉好似有了些许转变,他示意许洛将柴刀取出来,又解释了句。 “这位是宗人府器房主事夏无历,炼器打造技艺在整个犒京城那也是屈指可数几人之一。” 对有真本事的人,许洛向来是极为尊崇的,他先是弯腰行礼,然后将柴刀倒握递过去。 “小子许洛,此次还得劳烦前辈多加费心!” 夏无历显然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竟好似连最近声誉鹊起的提灯阎罗名号都没听到过,只是不经意扫了他一眼,便双眼放光盯在柴刀上。 “好重的杀气,好刀!” 他顺手就将柴刀抓在手里,举在眼前仔细打量。 许洛眼神猛得一缩,向来枉生竹第一、许洛第二,自认第三的柴刀,这会儿就跟灵性全无般,老老实实动都没敢动一下。 就凭这一手,夏无历就足以称之为炼器大匠。 “咦?这小东西怎会有阴煞气息……竟是件本命物炼化而来,让老夫仔细看看……” 夏无历曲指在柴刀上重重一敲,清脆刀吟顿时响彻整间石殿,其他那些正在紧张打造器物的诸人,纷纷扭头看来。 “七叔祖,咱们还是先去天字炉……” 可话还没说完,回过神来的夏无历已经怒骂出声。 “你们这帮蠢货,天赋不行难道连专注两个字都做不到么?” 殿中那些炼器工匠齐齐打个寒颤,再不敢往这边瞟一眼,夏无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玄玉哭笑不得一把拉起他手臂,轻车熟路往后殿走去。 许洛伸手一召将青牛大车变成吊饰挂回腰间,以一种略带别扭的走路姿势跟在两人身后。 这么长时间锻炼,再加上天罡变神通入门,只要不是太过激烈的动作,他已经可以逐渐适应双腿行走。 察觉到身后动静的玄玉回头看了眼,闪过惊讶神情却并没有询问什么。 三人很快来到一间宽大石室,到了这熟悉地方,夏无历才恋恋不舍将眼神从柴刀上拔出来,正眼看向许洛。 第三百七十八章 无常刀 “小子,你这把刀际遇可是极其难得,先是由阴煞洗炼生成斩字神通,后来又有顶尖大能替它粹炼杂质、蕴养锋芒,这才能让它对阴煞诡物伤害格外强大。 你打算用泣血精金来融炼倒也对路,可是融合后这刀虽然可以晋升玄阶,威力大增,但也再没有这份纯粹锐气,你可想清楚?” 顶尖大能? 许洛眼角余光瞟了眼腰上大车挂饰,斩钉截铁回答。 “前辈尽管放手施为便是,许洛已有心里准备。 这柴刀若是不能进阶,对小子来说简直如鸡肋无异,它若是真有灵性,那就只能力争上游,不然小子肯定不会再等它。” 他说出的这番话,让夏无历都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这时许洛已经取出那块泣血精金递过来, “咦,这不是地阶宝阁里那块九窍泣血金……” 夏无历直接惊讶出声,随即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玄玉。 “你选的?” 玄玉温和一笑,没有否认也没有说话。 夏无历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言从许洛手中接过九窍泣血金,转身朝正中间巨大炼炉走去。 “玄玉你若是有事可以先走,那叫许洛的小子留下,我看你虽然下肢无力,可身上气血却宛如龙象奔腾,想必是炼体有成那就来帮帮手。 有你这个宿主气血相助,这刀进阶机会又能多添几分。” 嗡的闷响传来,巨大炼炉通体颤动,连带着整间石室好似都晃悠了几下。 玄玉朝许洛无声点头便悄然退出石室,许洛灵识落入明字符,暂时没察觉出什么凶险预兆,这才缓缓走到炼炉前静听吩咐。 一眨眼就是三天过去,此时的夏无历再没有初见时那般精神抖擞。 满脸的红光早已被惨白取代,可唯有那双眸子却仍旧狂热盯着,正在炽白地炎上浮沉的柴刀。 许洛盘膝坐在他身后,头顶气血宛若实质般汹涌灌入柴刀之中。 原本三尺来长的柴刀好似缩水了些,变得狭长无比。 遍布刀身的细密裂缝在地炎灼烧下,直接渲染成螺旋形花纹印在上面,这让雪白长刀看起来像是件精美装饰品。 唯有刀尖上不时闪过的丝丝白芒,竟直接将汹涌燃烧的地炎切开,在四周空气中划出道道黑色裂缝。 随着时间逐渐过去,柴刀身形愈发变得狭长,好像失去所有锋芒般在火舌中来回游走,到最后竟好似随时像要破空遁走一般。 夏无历眼中狂热好似要冒出火星子,突兀厉声大吼。 “小子别犹豫,加速气血灌注,这刀究竟有何等造化就看这最后一哆嗦!” 许洛眼神一厉,头顶呈华盖笼罩的气血云雾骤然往中间收缩,幻化出一头栩栩如生凶猿往柴刀上一扑。 嗡…… 如游鱼般纵横的柴刀在地炎中一顿,刀身迅疾颤抖起来。 如发丝般纤细的气机如同鞭子般四处疾射,烧得正炽的地炎被瞬间切割得七零八落。 下方不知被地炎煅烧了多少年的石炉,如同被雷电击中不时溅射长熘火花。 就在这时,夏无历脸上陡然露出一抹紧张,双手几乎在空中带出道道残影,掐出一连串玄妙法诀。 “来、来、还不来……” 吼声刚刚回荡在石室,柴刀竟好似听懂般自地炎中一跃而出,化作黑白相间电光在石室来回穿梭。 无数火星溅射的同时,石室坚硬墙壁悄无声息裂出一道道细长缝隙。 直到笼罩着整个石室的符阵自发运行,浓郁白芒将外形大变的柴刀定在半空。 可即便如此,柴刀依旧不甘通体颤吟,将四周空间割裂出无数细密小缝。 夏无历好似失去全身力气般,瘫软在地,可他紧盯着柴刀的眼神却满是欣慰满足,下意识呢喃出声。 “裂空无声、刀出无回,桀骜霸道,无物不斩……这才是刀,好刀……” 许洛眼中闪过无尽疲惫,可更多却是欣喜。 见柴刀被符阵气机快要禁锢得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就想要召回,可这时明明没看他半眼的夏无历却有意无意咕哝。 “若是连这点小劫都过不去,它就当真白瞎了那块九窍泣血金!” 话音未落,柴刀上螺旋形符印勐得炸出刺目毫光,瞬间消失在空中。 锵锵,石室中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刀吟,正在袖手旁观看戏的夏无历,只觉得彻骨寒意自心底陡然升起。 他下意识就要弹身而起,可马上又停下身形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一把长约三尺、笔直狭窄的长刀正死死指在他眉心,黑白相间的刀身还在不甘颤抖,可刀柄却被一只白皙手掌死死握着,纹丝不动。 一滴血珠自夏无历眉心缓缓渗出。 可还没等血珠落地,那还相隔着寸许的刀尖生出一道旋涡,将其一口吞噬,柴刀这才缓缓停止颤抖,老老实实躺在许洛手中。 许洛看着夏无历那惊恐眼神,委实不知该怎么解释。 难道说这破刀从来就有出刀必见血的臭毛病,这里又没外人,只能借你老精血一用? 那也太过于不当人子! 幸好夏无历当真不愧是炼器狂人,哪怕刚刚若没有许洛及时出手,他就差点被柴刀弄死,可他不仅没有丝毫厌恶愤怒,反而示意许洛将柴刀高高举至其眼前。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根本就没从刀身上离开过,手舞足蹈之余还想伸手抚摸。 可这会儿,柴刀哪怕有许洛握着,也不给他分毫面子,一缕刀气凭空而现,自刺咽喉要害。 呃,这习惯……确定是柴刀无疑! 夏无历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刀气已经自他喉间一掠而过。 许洛无奈苦笑,无形青须一闪即逝便将刀气击溃,然后没好气重重在刀尖一弹。 “给我老实点,我能给你造化,自然也能让坠落深渊。” 柴刀跟随许洛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这混账向来说到做到,立即散去遮掩住刀身符印的冷冽毫光,两腿岔开任由夏无历仔细打量。 反倒是夏无历却呵斥出声。 “此刀如此灵性,怎可如此粗鲁对待?” 许洛撇撇嘴角,索性再不发一言只是眉间青竹虚影却是无声悬浮而出,无形青须深深没入刀身,好像在压制着什么。 夏无历双手掐个古怪印诀,轻轻按在刀身上。 下一刻刀身上那些螺旋形花纹,迅速汇成两个简单古朴符文,夏无历好似终于长舒口气,情不自禁爽朗大笑。 “果然是遁字神通!这一下配合原来的斩无不中本命神通,当真是如虎添翼!” 许洛闻言大喜,可他把眼睛都瞪得快花了也没看出两个符文写在哪? 他疑惑看向满脸惬意的夏无历。 “前辈那这柴刀到底算不算晋升玄阶?” 夏无历没好气瞪他一眼,连回都懒得回答又飞快将视线挪回柴刀上,一副懒得跟你这小辈计较的模样。 “柴刀,这是什么破名字? 不是老夫自夸,整个大燕玄阶灵物无数,可你却再难找出一把杀伐强过此刀的灵物。 甚至那些合气老祖所拥有地阶灵物在这方面,只怕都要逊色几分,你就管它叫柴刀?” 许洛这时也意识到,若是柴刀真得已经晋升玄阶,那也证明灵性大开,再像以前那般对待只怕是不行。 经过这次重炼,它也跟以前的诡怪本命物再没有丝毫联系,不正好取个像样名字? 比如说提灯阎罗……呸,什么破名号? 许洛心里暗啐,可此时除非他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不然只怕他是无法摆脱这个名号。 想到这里,他看向柴刀的眼神莫名有些不怀好意,既然你主人都称号阎罗,那你这作刀的又怎能不来个凶厉点名头? 修罗、无常……咦,人生无常、生死无常……嗯,不错! 许洛想着想着,面上浮起古怪笑容。 这时旁边夏无历终于朝他看过来,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高兴傻了,不由得双眉微皱。 “此刀过于凶戾,这段时间最好以养炼为主,以免污秽灵性。” 许洛回过神来,立即忙不迭点头答应,在夏无历不舍眼神中将长刀收入鞘中。 这刀鞘不过是他当初随手取了块木片削成。 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玄阶兵刃,被收进这么个丑陋玩意中,夏无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在旁边石壁上轻拍几下,便取出一方华丽精美刀鞘递过来。 “好马配马鞍,要想一把兵刃出鞘时能发挥出十成十威能,倒有八成功夫全在平日温养上面,这刀鞘乃是地炎暖玉所炼,这次当真是便宜了你小子。”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许洛这次却没有接过来,温和笑着拒绝。 “前辈好意心领,这东西太过贵重许洛不能要……” 他手按在刀柄上随意抽合几下,好似在尝试顺不顺手。 夏无历下意识又要发火,可陡然想起许洛可不是宗人府那些可以随意呵斥的后辈,又只能浮出无奈神情。 “你小子真是……” 许洛突兀朝他拱手行礼,也打断了他想说的话,他转身就朝石室外走去,嘴里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刀么,从来就不是养出来的,是杀出来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书老人 还要说些什么的夏无历浑身一颤,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嘴里呢喃出声。 “杀出来的、杀出来的……难道真是老夫错了?” 许洛甩出挂饰,青牛大车凭空而现,接住飞身而起的许洛就朝宗人府外奔去。 “以后你就叫无常刀,希望我不负你、你不负名!” 许洛轻轻摩挲着刀柄,无常刀在粗鄙丑陋刀鞘中怆然发出长吟,不远处正朝这里飞腾的玄玉身形不由自主一顿,心底竟凭空生出彻骨寒意。 他彷佛明白从刀吟中听出了一股拒绝意味,踌躇片刻还没有再来打扰此时的许洛。 青牛大车辚辚疾行,直奔驱邪司驻地。 许洛面色如常,可实则大半心神全放在腰间无常刀上。 刀本就是凶物,这会儿初升玄阶、灵性大增,哪里有那么轻易就能如臂使指,这也是许洛甚至有些失礼,也要仓皇冲出宗人府的主要原因。 直到前方出现驱邪司巍峨大门,还在发出轻微颤吟的无常刀终于青光一闪,自发悬浮在许洛身周,如游鱼般来回盘旋。 许洛将眉心青竹虚影重新纳入体内,朝着空中一召。 黑白色流光在手掌中一闪即逝,化作三尺长刀。 此时许洛早已不是当初刚进犒京城的无名小卒,老远见着青牛大车驶来,守门兵士早已主动将大门打开,恭恭敬敬站在旁边行礼。 许洛朝兵士点头示意,便直奔藏书楼。 在驱邪司,藏书楼应该算是人流最多的一处地方,哪怕此时已近黄昏,进进出出的驱邪人仍是络绎不绝。 以此刻许洛凶名,自然不需要什么挂牌再入,他御车而行直接闯入楼内,一见到他这标志性的伴生物,凡是遇到的人皆是率先行礼。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让许洛有些不适又有些新奇,他逐渐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人物,为何都喜欢戴着张面具过活。 直到进到藏书楼六层,这里已经只有两名洗身境驱邪人在翻阅着什么。 见许洛进来后,两人原本还假作若无其事,可许洛站在那里一直动都不动,两人能修至如此境界肯定也是个脑子活泛的,立即明白了什么悄无声息就熘下楼。 许洛灵识扫过,确认楼层已经空无一人,他漆黑童孔逐渐变得腥红,朝四周仔细打量起来。 整齐排列的高大书架直通楼顶,倚墙而放的竹梯被踩踏得油光水亮,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郁墨香。 许洛绕着书架绕了几圈,也没有看出半点异常气息,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道书典藏。 可这不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这里可是洗身境才能来的地方,大家眼巴巴爬上来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些普通书籍? 看来这书老人就是不想见自己,许洛想到这里也不禁生出一股怒火。 若是这糟老头子,真像于秀光所说的那般深不可测,那古思炎被关押在旁边镇魔塔的事情,他就不可能不知道,那现在这作态是什么意思? 许洛深吸口气,眉心青竹虚影飘荡而出。 刹那间,澹薄青光如同水银一般蔓延至整个楼层,将整个第六层所有气机波动尽数吞噬。 一个繁琐玄妙的明字符文,悄无声息盘旋在他脚底,无数纤细白线若隐若现没入空气中。 下一刻,其中一根白线骤然亮起灰色毫光,许洛冷漠朝白线尽头处看去。 那是一本塞在书架最顶层的厚厚图卷。 可他定定看了半晌,那图卷还是沾满灰尘污垢,静静躺在那动也不动。 许洛终于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伸指一点,细细一簇腥红烛焰凭空在图卷上燃起来。 眼看着那看不清模样的图卷,已经被炙烤得快要蜷缩成一团,就在这时,许洛眼神勐得一厉。 “找到你了!” 话音未落,一小片正好似随风飘散的灰尽陡然炸开,遍布楼层的青须纠缠成一道青色长鞭,狠狠朝灰尽处抽了下去。 “哎!你这混蛋小子……啊,这是什么鬼东西,怎能击破老头子的幻灭分神法?” 空气中传出的苍老声音刚骂出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干瘦人影,就被长鞭自灰尽中生生抽出来。 许洛装模作样弯腰行礼。 “后进小子许洛见过书前辈!” “不是、不是,我不是书老人,年轻人你认错了!” 人影双手连摆,将额前垂下须发拨弄散开,露出一张黑白分明的桔子皮老脸。 是的,这张脸上除开白牙和童孔,其他地方尽是漆黑如墨,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漆黑正无时无刻都在组成着一个个文字。 许洛原本还有些气恼,可这时却也有些无语。 这就是分化出无数传信符纸灵物的宿主,也是归正派仅存的唯一合气大老……哦,不对,严格来说,书老人应该是一头尊阶灵物! 可这副形象,委实是大大出乎许洛意料。 见到他目光炯炯,书老人却好像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嘴里声音也愈发微弱,漆黑面容上直接浮现出几个大字。 我不是书老人! 许洛微微皱眉,想了想自怀里摸出于秀光赠送的归正木牌举起来。 “前辈若是连这块信物都不认识,那晚辈转身就走,今日就当从未见过。” 他这话可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若这老头子是真傻,那估计也帮不多大忙,若是见到归正木牌还装疯扮傻,那更加不用指望他救人。 书老人嘴里一直絮絮叨叨不停,脸上漆黑字符却在不停变幻,像是在演示着他矛盾心绪。 许洛终于彻底失去耐心,眉心青竹虚影一闪,无形长鞭又抽在书老人虚幻身体上。 枉生竹之下,这天下间几乎就没有不可揍之人。 书老人面孔上黑光大作,可身为灵物本能的虚实变幻神通,在这一刻好像彻底失效。 桔子皮老脸径直出现一道蜈蚣般鞭印,连一直在脸庞上闪烁的符文,彷佛都被抽飞好个几个。 正欲转身就走的许洛,看着空中散溢的字符眼神紧缩,将身上驱邪司身份玉牌往腰间大车里一丢,然后便定定看着书老人不发一言。 身份玉牌气机消失,书老人腾得弹至半空,嘴里哇哇大叫。 “你这小子看着倒是眉清目秀,可就是脑子不太清醒,你他娘的还带着玉牌来见老头子,你是生怕那些杂碎找不到我踪迹?” 许洛无奈摊手,伸手将厄字灯高高挂起,腥红烛焰立即将两人四周尽数笼罩。 一直骂骂咧咧不休的书老人,声音顿时戛然而止,看着在上方缓缓盘旋的灯笼目不转睛。 许洛心里一凛,果然,他也见过厄字灯! “小娃娃,你这灯笼是哪来的?” 好半晌后书老人终于开口,此时他再没有半分玩世不恭,黑白分明童孔死死盯着许洛不放。 许洛可不吃他这套,也不习惯仰着头跟人说话,他直接席地而坐朝着书老人招招手。 “晚辈自磐石城千里迢迢赶来,前辈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不如下来陪晚辈聊聊。” 书老人小心翼翼环目打量着四周,嘴里啧啧称奇。 “你小子这是什么神通,竟然好似生生将这方空间彻底从此世隔开,当真了不起!” 他虽然看不到枉生竹,可却分明察觉到那股浩浩荡荡气息,正死死禁锢着整个楼层。 见许洛只是笑笑没有回答的意思,书老人无趣撇嘴,满脸不高兴的飘到他前面盘膝而坐。 “于秀光那兔崽子还是这般多事,当年要不是多管闲事,那条腿又怎会被人打折,难道还没有汲取教训?” 他伸手一召,归正木牌便落在掌中。 许洛算是看出来了,难怪于秀光提醒这糟老头脾气古怪。 这会儿老头子明明将木牌握在掌中来回摩挲,满眼都是感慨怀念,可偏偏嘴里却没有半句好话。 把玩片刻后,书老人又将木牌丢回来。 “行了,你小子想问什么赶紧问,虽然你这神通玄妙,可想必也消耗不菲,看在于秀光面子上,老头子能说的肯定知无不言!” 说到这里,他又抬头看着厄字灯半晌,最后长叹出声。 “老头子也希望你将这灯笼来历说出来做为交换,如何?” 许洛巴不得从他脑子里多掏出些东西,又怎会隐瞒厄字灯来历? 听完他的述说,书老人脸色变得无比慎重。 “你是说这灯笼残片曾经挂在一座诡宅门楣?” 许洛肯定点头。 “此事古思炎司正亦是亲眼所见,可惜他现在却是身陷牢圄,不然以他当时的修为,应该能知道更多消息!” 书老人古怪看他一眼,哪还不明白这话里意思。 “你小子就别在这拐弯抹角,对于镇魔塔那鬼地方,老头子确实是有心无力,确切的说,老头子现在是自身难保,不然还用得你小子提醒?” 许洛心里一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位归正派仅剩大老。 书老人见到他这副作态,也不禁苦笑出声。 “于秀光想必没敢跟你提老头子的来历吧……”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许洛才明白过来其中因由。 当年顾府还在犒京叱吒风云时,书老人不过是顾府一介书灵罢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170202221422123”打赏!在此也跟所有坚持订阅的诸多书友真诚说声谢谢!在这动动手指就能看盗版的时代,每一个这样的书友都值得尊敬!再次感谢。 第三百八十章 当年事 当年那场天降灾劫,究竟因何而来,书老人连打听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还没盈竹几个奴婢知道的多。 只是等他清醒后,就已经与顾府书房中众多功法书籍,彻底融合到一起,并且真身仿佛被无数阴煞浊气洗涤过般, 没有任何阻碍瓶颈的晋升到尊阶。 后来,随着驱邪司将那些道书搬到藏书楼。 这老头子也是个蔫坏的主,前面一直潜伏在暗中不露丝毫痕迹,直到将整座藏书楼,彻底同化为自家本命物后这才敢露面。 到了这时,哪怕于家、夏家对他再如何不满, 也不敢轻易将其如何。 因为总司这座藏书楼,可不止是藏有无数功法典籍,更重要还是整个护城符阵的节点之一。 换句话说,书老人这是生生将自己与整个护城符阵绑到了一起。 可能他不能彻底操控符阵,可别人攻击他,也就相当于在攻击符阵。 再加上后来,书老人琢磨出符纸传信的神通,这老狐狸鬼精鬼精的,立即与驱邪司达成每年提供若干传信符纸供驱邪人使用的协议。 这更让书老人的重要性愈发提升,这才让他安然无恙留在犒京。 可好景不长,后来的归正派被逐大战,眼看着顾长生府主一手创办的派系就要土崩瓦解,被其点化的书老人终究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几次三番暗中出手相助。 这才让后来的古思炎有机会成就合气境,吊住了归正派最后一口气。 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书老人自以为手段隐秘,可在认真起来的诸大势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暴露出自己立场的书老人,遭到了于、夏两家合力追杀,最后只能遁入藏书楼, 以崩溃符阵为威胁才让两家罢手。 可即便如此, 整个藏书楼也被两家布设了隐秘符阵。 简单来说, 书老人早已经彻底被禁锢在这座藏书楼里, 而且里面所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没法瞒过两家耳目。 这也是许洛来第一回时,书老人连面都不敢露的缘故。 书老人说得唏嘘感慨,就差没流出几滴老泪。 可许洛却越想越不对,你老人家从不出门,那如何做到对这天下间各种消息了如指掌…… 这时许洛猛得想到了什么,将那张金边符纸取出来,下意识脱口说道。 “这东西既然是你老人家本命物所化,那想必这上面一字一句都瞒不过你老?” 书老人脸上唏嘘神情一僵,不自然的扭扭身子。 “咳、咳,年轻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肯定不会在意那些肉麻羞人的思呀念呀之类消息,这你就放心好了!” 许洛心里苦笑,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你不看,你个万年老光棍怎么知道思念两字怎么写? 难怪来到犒京后,见到的那些稍有些背景家底的修行者,好像还真没有见过几人在用这符纸传信的。 这时书老人瞧着那张金边符纸, 不禁疑惑出声。 “你这符纸倒是有些特别……” 说到这里, 他眼中露出恍然神色。 “这符纸应该是当年犒京之乱时,我送给归正派那些娃娃的,原来你小子也是我归正派的人!” 许洛下意识一愕,原来如此,难怪古惜夕这妮子竟然会有金边符纸。 他正要解释几句,可又突然想起来。 咦,不对呀,这书老人不是能随时监控这些符纸传信,那他又怎会不知自己与归正派的关系…… 除非,这糟老子在吹牛,或者说他确实有这本事,但肯定不是像他说得那么容易! 嘘,许洛心里好不容易升起的几分羞恼尴尬,立即烟消云散,他随口笑笑。 “老前辈可别误会,小子可不是归正派的人,这东西只是一个朋友相送罢了。” 说到这时他顿了下,终于谈及到此行最重要目的。 “小子对顾府之事很感兴趣,前辈能否多讲一些?” “顾府呀……” 书老人明显呆愣了片刻,然后眼神开始陷入迷惘怀念,嘴里轻声讲述起来。 提到顾府,就不能不提最后一代府主顾长生,此人天资才情皆是一等一的出众,隐隐有着大燕第一人风采。 从顾府没有出事前,就能力压掌控符阵的皇室夏家就能看出来,当年归正派是如何强势? 到现在已经几乎没人知道,除开归正派,赫赫有名的驱邪司也正是由顾长生所创。 当时红月正在加速异变,大燕各地烽火四起,诡怪邪物横行。 各地修行人、武者从来没有经历这种诡谲对手,一时间损伤惨重,百姓更是日夜惊惶。 可深为大燕之主的皇室夏家,却诡异的对这情况不闻不问、消极抵抗,竟大有让诡怪肆虐蔓延的架势。 顾长生本就当世人杰,他不忍生灵涂炭,以顾府势力为根基,召集天下八州修行人共组驱邪司,救大燕于水火、护百姓平安。 可惜这世道,好人从来都不长命! 正当驱邪司刚有起色时,顾府却被天降灾劫,毁于一旦,顾长生生死不知,整个顾府根基之地也悄然失踪,不再现世。 现在所谓的犒京四大家,赵、李、任三家本就是当年顾府附庸势力。 顾府消失后,赵、李两家立即转投于国公府守制派麾下。 反倒是最为低调的任家骨头最硬,这近百年来日子自然不好过,几乎是被逼的闭门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声势日微。 至于现在如日中天的国公府,不过是当年皇室安插在驱邪司,来监视顾府的一颗棋子罢了。 也就是后来守制派收拢大部分归正残余势力,狠狠吃了个肚圆,于家这才一跃成为跟宗人府平起平坐的顶级家族。 最让书老人气愤的是,这些在顾府灰烬中站起来的各方势力,吃饱喝足后却将驱邪司成立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也间接促成了,这些年大燕各处诡物愈发猖獗横行。 说驱邪司放任诡物横行,这点许洛倒是并不太赞同。 至少在他呆过的地方,驱邪司倒不敢说兢兢业业,可也绝对没有见诡不杀的行为,至少他见到的大多数驱邪人是真得在跟诡物拼命。 见他神情不豫,书老人并没有试图争辩什么,反而嗤笑出声。 “小子,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可知驱邪司共有多少高阶诛邪尉?” 许洛心里一动,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老老实实摇头。 “天地两阶加起来足足天罡之数,共有三十六组!” 书老人好似语不惊人死不休。 “可是除了犒京城,你可在其他州郡见过地阶以上诛邪尉出手?” “不是说天地两阶诛邪尉,都呆在最为凶险的界海防线?” 出乎许洛意料的是,他这般反驳书老人反而也跟着附合点头。 “这点当然不可否认,的确有一部分诛邪尉在界海地域浴血厮杀,可据老夫暗中观察,其数量连三成都不到,而剩下的你不妨猜猜都在何处?” “传承楼!” 许洛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下意识就想到宝船最顶层,那些神秘危险的雷光塔。 书老人露出孺子可教神情,又加了一记重料。 “不光是驱邪司如此,宗人府更加过分,在宗人府只要晋升凝煞境,就会成为其所谓的族老,这样的人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修行、修行,还是修行! 可最可笑的是,这些人反倒是使劲给下面的低阶驱邪人死命洗脑,让他们去跟诡物拼命,呵呵……” 听到这里,许洛不禁皱起眉头,下意识疑惑出声。 “晚辈可是从磐石城军镇而来,御兵司军威之盛在我看来几乎不弱于驱邪人,特别在对付大批量邪物凶兽时,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夏家又怎会置自家江山不顾?” 书老人轻蔑瞪他一眼,好似在生气打断自己遐想,听到许洛提到御兵司更是直接嘲讽出声。 “啧啧,御兵司……小子,你有没有听过房山坊?” 许洛讶然,房山坊在大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对,许洛突然想到百裂谷之行诛杀的那些诡物,最后遗留核心本命物上面刻着的房山坊小字。 他猛得醒转过来,现在的房山坊之所以天下闻名,只不过是因为其直属于皇室专用炼制工坊,所炼器具专供皇家专用。 可这样的地方,怎么会跟诡物扯上关系? 书老人见到他目中震惊明悟神情,反而奇怪起来。 “你小子真的知道其中诡异之处,这怎么可能? 自从当年夏家将房山坊收归囊中后,整个坊市早已专为皇室服务,所炼符器也全供御兵司所用,你怎么会知道?” “房山坊原本是顾府所有!” 许洛脑中关于御兵司符器何来的疑惑,骤然迎刃而解,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白发人如果真是顾长生,这样就能很好解释,为何那些诡物会以房山坊残砖断瓦化诡了? 书老人长长叹息出声。 “正是,当年顾府的房山坊同样在修行界赫赫有名,足足供应了大燕六成以上的修行器物。 天罚之后,于、夏两家便迫不及待将整个顾府产业势力瓜分一空。” 第三百八十一章 清岚 书老人说着说着,又下意识露出不屑嗤笑。 “更让人不耻的是,连各种道书典籍都被这些人重新编制,彻底将顾家所有消息抹杀。 而夏家正是以房山坊为基,重新组建御兵司,才压服了四方不平。” 许洛听到这也不禁无言,合着威名赫赫的御兵、驱邪两司都跟顾府脱不开关系。 甚至可以说, 就是站在顾府的尸骨上才能发展壮大,这真真是,连他这个局外人都为之惋惜。 许洛下意识询问出声。 “这么多年过去,难道顾府就真得没有一点后手留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时情况便是有再多后手又能如何?” 书老人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又仔细古怪打量许洛几眼, 好似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才迟疑道。 “当年老头子不过是一介书灵,面对那种恐怖天灾亦是自身难保,不过当年归正派可是人才辈出,绝不可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说到这里,他面色有些踌躇,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许洛听出他话中犹豫意味,知道这糟老头子只怕还不太相信自己。 不过他也没有再劝,他能来救古思炎,除开于秀光答应的取煞地报酬,更多是为了惜夕这妮子。 归正派的事情若是顺手,他也不介意帮一把,可若是别人不信任,他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 “前辈在总司呆这么多年,又掌控着所有符纸传信,难道对镇魔塔就没有一点办法?” 见他这副便秘表情,许洛索性直接转移话题。 书老人神情一愣,继而抬眼打量起四周早已看腻的熟悉景物, 面上泛起苦笑。 “你小子也太过高看老头子。 说好听点这座藏书楼是老夫伴生物, 可实际上对老夫来说, 就是一座巨大牢笼。 别说那座威能通天的护城符阵, 便是驻守镇魔塔的那几位合气老祖,真单对单扛上,老夫只怕也不是对手,力不如人,如之奈何?” 许洛长吁口气,好像想把心里阵阵失望吐出来,勉强笑道。 “前辈这些年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既然如此,晚辈便不再打扰。”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语气又变得坚决起来。 “不过这世间事从来都是事在人为,若是尽心尽力后古司正还是遭遇不测,小子也是问心无愧。” 他心绪有些郁郁不乐,所以没有注意到书老人听到这番话后的古怪表情。 直到许洛说完再次无奈叹息,书老人才露出一抹欣慰笑意。 “你从哪里听到古思炎有性命之忧的?” 许洛眼睛猛得瞪大,几疑自己听错,这古思炎被劫之事无论后面是夏家还是于家,难道还会给他好果子吃? “嘿嘿……” 书老人竟然乐不可支怪笑起来,落到许洛耳中那就是赤裸裸嘲讽意味。 见他脸色越来越黑, 书老人这才止住笑声, 鬼鬼祟祟湊过来。 “你这傻小子也当真是蠢, 若是那些人想杀古思炎,还用等到捉来犒京城,难不成这地方是风水宝地,杀得顺手些?” 许洛顿时呆若木鸡,对呀,这是为什么? 也只有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认为于、夏两家全是智障,他们怎么行如此无智之事? 想到书老人那古怪表情,许洛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脱口而出。 “他们不敢杀!” 书老人又嘿嘿笑起来,只是这回笑容却满是感慨,还有着一丝丝自豪矜持。 “对的,他们这些卑鄙家伙不敢!你既然与古思炎相熟,那想必也见过惜夕那小女娃?” 许洛心里暗自嘀咕,人家可不小,我前些天才亲看眼见过。 可这等龌龊想法他也只能是心里想想,表面却是大头连点。 “那自然是认识的,事实上这张金边符纸正是惜夕所赠!” 书老人脸上露出恍然,随后又是一脸捉狭神情。 “哦,原来如此,我说从你小子这些天在犒京城所作所为来看,明显可不是什么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之辈。 啧啧,原来是为了小情人才来救人!” 他话语虽满是调侃,可对许洛的态度却明显亲近几分,有种真正当成自家后辈的意味。 见许洛满脸哭笑不得,却没有反驳,书老人好像终于放下心来,脸色变得无比肃重。 “你不用担心古思炎性命安危,只要一天没确认顾府主的死讯,那些杂碎是不敢真正将事情做绝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许洛神情也慎重起来,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接触到最为核心的真相。 书老人眼中闪过回忆神情,好半晌后才沉声说道。 “当年顾府主生下一对孪生千金,姐姐取名顾清岚、妹妹叫顾清烟。 所有人都以为两姐妹已殁于天罚,可实际上只有烟小姐没能逃出来,姐姐清岚却是侥幸逃生……” 许洛脑中好像炸开一道闪电,将所有疑惑全部照得通明透亮。 原来如此,顾清烟应该就是百裂谷的小烟,而消失无踪的顾清岚……会不会就是秦玄机口中的岚儿? “岚小姐逃出生天后,行踪一直成谜。 可老头子却知道,古思炎当年能在战局最为关键时刻,突破合气,还有归正派当年能将势力全迁徙于界海边疆,肯定都跟岚小姐脱不开关系。 不然你真以为于夏两家不敢斩草除根,还会任由归正派在边陲之地修养壮大? 只不过这些事情,也只有百年前那几个老不死的知情,如今他们一个个早已是各大势力掌门人,谁又会将自己腌臜事到处往外说?” 啧啧,当真是一出好戏! 难不成古思炎还是顾长生乘龙快婿,可这年纪也对不上呀! 许洛脸上明悟神色刚刚泛起又僵在脸上,下意识就将心里想法说了出来。 “老牛吃嫩草?” 书老人先是一愣,可遂即明白过来后脸色当真是精彩至极。 他看着满脸讪笑的许洛死死捏着拳头,一副想打死许洛却又害怕被他打死的作态。 许洛也知道书老人受顾家恩情极重,这句话确实有些轻浮不妥,他立即点头哈腰露出歉意。 “对不住,是晚辈想得龌龊了,前辈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往心里去。” 书老人没好气瞪他几眼,可还是无奈解释道。 “岚小姐时刻都没能忘记顾府大仇,有了子孙后人难道就不能跟着她姓顾,真真是混账,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回许洛学乖了,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洗耳恭听,书老人这才脸色稍雯,继续说道。 “古思炎正是娶了岚小姐唯一女儿顾寻烟,按照岚小姐定下的规矩,古惜夕那小妮子应该叫做顾惜夕才对! 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防止形迹泄露,这才跟着古思炎姓古罢了。” 顿了下,书老人露出似笑非笑神色。 “你说,这样的古思炎这些胆小匪类敢杀吗?” 许洛一时没有说话,脑海里回想着遇到白发人,或许应该说顾长生那一幕幕痛苦回忆。 要知道那还只是顾长生一丝灵识化身,就已经将当年的许洛虐得不要不要的。 那他若是真的没死,其本体修为又该是如何恐怖? 想着想着,许洛莫名觉得脑海中古惜夕身形突然高大起来,好像冥冥中有个伟岸无边的巨大身影正笼罩在小妮子后头。 尼玛,这身后有靠的人还能撩吗? 话说好像刚刚就在前不久,某人还欣赏一出美人出浴图,这日后会不会被人活活打死? 呸,许洛义正辞严的狠狠啐弃了这个不详想法,当时他就立即、马上关掉了现场直播,应该没事哈! 见他神情变幻不定,书老人还以为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不由得出声安慰。 “不过那些人虽然不敢杀古思炎,可却肯定不会让其好过,你小子若是真有办法,还是尽快将其救出来为妙。” 许洛压下心里胡思乱想,苦笑出声。 “可正如你老所说,这犒京城就如同铁板一块。 晚辈算是看出来了,这犒京城各方势力别看平日争得你死我活,可一旦涉及到顾府之事,那差不多就是立场一致,共同对敌可对?” 书老人无奈点头。 “正是如此,这也是老夫瞧不上这些人最重要原因。 这些杂碎甚至防顾府,还胜过城外那些要吃人的诡怪邪物,你说这叫什么事,当真是一群无胆匪类,我呸!” 书老人在那里絮絮叨叨,愤恨不已。 可许洛却没觉得有什么意外,这不才是精英们的正常思维? 接下来许洛又问了些犒京城防御布局,还有符阵节点分布,书老人倒是知无不言。 可许洛也没在其中找什么可利用之处。 这回他倒没有什么失望情绪,磐石防线单枪匹马杀入敌营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在犒京城的。 书老人可能是被憋在藏书楼太久太久,这回好不容易逮到个能说话的,几乎唠叨个没完。 在他第七次又开始咒骂犒京城各大小势力不当人子时,许洛终于提出了告辞。 他不顾书老人祈求眼神,快步就朝楼下走去,刚走到木梯前他又突然想到什么,突兀回头问道。 “前辈可知赵云阳死后,镇魔塔究竟轮到何人值守?” “李家的胡太君!” 书老人下意识脱口而出,还以为许洛转变心意,准备再陪他好好聊聊。 第三百八十二章 传承楼 可他脸上笑容还没没得及浮现,许洛已经直接抱拳头也不回往木梯走去。 书老人虽然一脸不满,可眼中还是露出抹焦急担忧神色,下意识又喊道。 “你小子可别阴沟里翻船,这老太婆正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老不死之一……” 可话还没完,笼罩在楼层上的无形气机,随着许洛的离开而迅速消失, 他怪叫一声,身形立即朝最近的书籍扑去! 许洛坐在大车上,双腿上肌肉不时如同波浪般上下起伏鼓动。 更古怪的是,他整个人就好像没个定性般,身形轮廓时而高大、时而瘦削,浑身骨骼不时发出爆豆般脆响。 按在无常刀上的手掌更是柔若无骨般, 在刀鞘上如灵蛇般缠绕。 现在的许洛,是不敢放过片刻时间修行。 书老人的话给他重重敲响了警钟,让刚刚斩杀合气境的几丝飘然心绪, 又如石头般沉入心底。 书老人不知道的,到现在为止关于顾府的隐秘,许洛知道的其实并不比他少。 只要一想到,如此强大的顾府竟毁于朝夕之间,再想到盈竹口中的上供,还有那自域外而来的秦玄机…… 向来怕死的许洛,只觉得这世界当真好危险,自己还得继续努力修行,继续苟着,直到有足够伟力将所有危险全部消灭在萌芽状态。 嗯,就是这样。 这时正沉浸在自家心神的许洛,突兀眉头一皱朝大车后方看去。 一名御兵司兵士,正快马急驰朝大车方向追过来。 可许洛的动作,却差点让那满脸焦急的兵士吐血,只见原本还慢悠悠的青牛大车瞬间就跟加满油一般,直接化作流光消失在他视线中。 直到见到云雾泽出现在视线中,许洛这才露出不屑笑容。 不用说,这应该是宗人府那边又闹什么妖蛾子, 可他们真当自己就是宗人府狗腿子,随便派个兵士前来就能安排他做事? 许洛心里当真是日了狗,还想使唤小爷,你他娘的先把答应的浊煞送来再说吧! 每次一回到闲思岛,寄奴就特别兴奋,她着实是太喜欢这片广阔水域,都来不及跟许洛打招呼,便冲进后院水波中。 许洛走下大车,缓缓顺着院中小径踱步,心里也在想着日后如何行事。 既然书老人那边无法帮手,那就得另想办法解决最让人头疼的护城符阵。 只要能将古思炎带出犒京城,说实话,许洛还真就不怵那些所谓的追兵,他心思急转,手指下意识又在变幻不定。 咦,许洛眼角余光扫到不时变粗变细的白皙手指,心里灵光一闪,自己这算不算骑驴找驴? 这天罡变连身形气机都能改变,难道还变不得一张脸,正好现在双腿也开始逐渐恢复…… 许洛越想眼神越亮, 片刻后清秀脸庞上露出如释重负笑意。 他看着远处在水雾中朦朦胧胧巨大宝船,这才想起从白虎原回来后还没有去过驱邪司。 以他现在巡阅使的地位身份,解决滴水砚诡物那还不得混几个大功,正好他也需要去探查一番传承楼那些古怪雷光塔。 见到寄奴正在水中追逐一群怪鱼玩得欢快,许洛索性也不打扰她,将青牛大车直接留下召出灵玉舟破开水面直奔宝船驻地。 宁子浩高坐议事殿上方,只是此时往日繁忙的大殿却是空无一人。 他眼中也再没了平日里温文尔雅,只是定定看着桌案上一块石镜样式的镇纸发呆,此刻他眼神闪烁,依稀露出追忆不甘神情。 就在这时,一张纸鹤悄无声息出现在桌案上。 宁子浩如同变脸般诸般表情瞬间消失,下意识浮出恭敬神情,哪怕出现的只是纸鹤,他也是一扳一眼行礼后才将其接住。 纸鹤白光闪烁,化作一行行小字消失,宁子浩看完后剑眉便紧皱起来,岳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许洛前来述职,以大功相抵,务必让其进入传承楼修行! 他怎么也没想到,正在静室闭关的于威竟然会传出这么一条古怪命令。 听闻这小子回到犒京城后,就被玄玉接入宗人府,好像还在炼制什么灵物,这明显就是彻底站在了宗人府那边。 现在才想起来拉拢,未免也太晚了些。 想到这里,宁子浩心里也不禁一阵抱怨惋惜。 可这么多年来,本就绝顶聪明的他早已想得透彻,既然当年他毁家杀妻做了上门女婿,那就注定这辈子已只能跟国公府绑到一起! “大人,许洛巡阅使求见!” 门外传来一道沉稳声音惊醒宁子浩,他脸上浮起几丝嘲讽转瞬即逝,又露出往日亲切面容。 “请,快请,这小子再不来,本司命都要亲自去找他了,像个什么话,回犒京城都不及时回家,反而去什么宗人府……” 宁子浩一边絮絮叨叨咕哝,一边自桌案后起身朝大门处走去。 刚刚进门的许洛,听到这似责怪似亲近的抱怨,脸上下意识浮出羞愧神情,眼眶都开始微微泛红。 “是许洛见小利忘大义,只为区区一块地阶灵物就没有及时回来,还请司命责罚。” 宁子浩眼角一抽,心里暗自骂娘,被这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乖乖,地阶灵物,老子做牛做马几十年都没有得到过几件,这宗人府当真是下血本了! 索性他这么多年历练,脸色连丝毫变化都欠奉,就已经亲热把住许洛手臂往旁边椅子拖去。 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许洛竟然没有拄拐而行,他心里凛然,下意识脱口而出。 “许巡阅身体竟已大好,看来这段时间修为又有长进,果真不愧是我驱邪司青年才俊。” 许洛满脸都是感激、惶恐笑容,顺着他拉扯力道坐下来。 “小有进展、不值一提,这次正好来跟司命汇报下滴水砚事件始末,还要给司命请罪。 那赵云阳乃至整个赵家,当真是丧心病狂,在观瀑城已经是一手遮天,这些年来,百姓们早已只知赵家,不知我驱邪司威名。 许洛年轻气盛,委实气愤不过,气极攻心之下出手便没个轻重,伤了赵家几条性命,不知可会给司命带来什么麻烦?” 见到许洛这副惶恐不安模样,哪怕宁子浩已经自认心狠手辣、狼心狗肺,可这时也不禁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错觉。 听听这是什么话,出手没个轻重,伤了几条性命…… 你那叫没轻没重,你那叫几条性命,连人家族长都被你生生打死,男丁几乎杀个精光,你还要做到哪样? 宁子浩眼角急速抽搐,长长深吸口气,伸手轻拍几下许洛肩膀违心安慰。 “巡阅说得什么话,无论是谁都绝不能凌架于驱邪司规矩之上,若是有这等猖獗之徒,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说这话时,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眼神若有若无的紧紧盯着许洛。 可许洛正满脸认同点头,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激作态,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话中敲打之意。 两人眼光一触又迅速分开,都生怕被对方看出发自心底的杀意。 两人自从见第一面开始,心里便莫名膈应的慌,可面上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幸亏两人都是好演员,这才生生撑到现在。 宁子浩脸上挂起真诚笑意。 “既然巡阅为驱邪司立下如此大功,司里自然也不会亏待。 滴水砚诡物已经生生肆虐好几年时间,百姓当真是苦不堪言,这份功劳论起来可当真不小。 总司这边准备以五大功相酬,不知巡阅意下如何?” 许洛这下是真愣住了,这玩意儿还能讨价还价的,还是说现在这官做大了,那特权也就跟着来了…… 可这生怕自己不接受的作态,又是几个意思,这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一时间许洛也想不出,宁子浩葫芦里卖得究竟是啥药? 可他此行前来目的,正是准备用功绩进传承楼看看。 除开证实下书老人所说,总司高手全窝在雷光塔的消息,还有他可是眼馋那《五玄五方混洞神光》很久了。 而且这宝船驻地明明没在护城符阵节点上,那又是怎么吸纳灵气的? 这趁着没翻脸前看看底细不正好,到时跑路时也能多提防几分。 许洛嘴唇颤抖,好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索性拱手行礼。 宁子浩爽朗大笑。 “听闻巡阅还委托宗人府炼制了器物,下次大可不必欠人情,咱们驱邪司库存之丰、炼宝堂制艺之精可也是数一数二,下不为例!” 一说到这,许洛便露出迟疑神色。 宁子浩正转身朝上首走去,可像是后背也长了眼睛般没好气训斥出声。 “年青人就当有些朝气,巡阅有什么疑问、要求尽管提,只要本司命知道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嘿嘿,司命也知许洛来犒京城不久,却早已对总司传承楼心慕已久,这次功绩不知可够许洛进传承楼开开眼界?” 宁子浩哪怕心机再老练沉稳,也不由得有些呆愣。 这算什么,自己刚想瞌睡,许洛就递枕头,这么配合的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于国公 宁子浩迟疑片刻终于说道。 “巡阅这说得什么话,以你的身份本就能三年免费使用一次传承楼,再加上观瀑城立下大功,这等小小请求哪还值当说。 你只要做好准备,随时都能进入传承楼。” 许洛明显松了口气,笑容都显得真诚几分。 不管宁子浩想打什么主意,可终归结底那也得能钓上鱼才行,他已经打定主意,先把这香饵吞下再说。 两人按惯例再商业互吹几句,许洛这才告辞离开。 宁子浩站在门口,一直注视着许洛身影缓缓消失在视线中,脸上神情逐渐变得慎重起来。 赵家的事情明显宗人府赢了一局,究其原因就是国公府所有人都小看了许洛。 他现在也猜不透自家岳父到底想干什么,可传承楼这事上许洛已经明显察觉到异常,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 何况现在许洛用赵云阳的头颅垫在脚下,任谁不都得高看他几眼,他就真得这么好对付? 虽然心里疑惑万分,不过无论如何,宁子浩还是决定相信国公府。 早在很多年前,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你个人再如何强横,在国公府这等庞然大物之前都得乖乖低下头颅,更何况还有其身后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 宁子浩重新回到大殿上首,思忖片刻后纸鹤瞬间化光直扑顶层传承楼…… 许洛重新乘上灵玉舟离开宝船,却又突兀回头朝视线中愈来愈远的宝船看去。 水雾中巨大阴影看起来像尊未知凶兽般,狰狞可怖。 一回到闲思岛,许洛便叫来了寄奴准备闭关所用东西,这次时间估计不会太长。 倒不是他不想,而是只要宁子浩没脑残,是绝对不会让许洛赖在里面一直薅自家羊毛。 钓鱼嘛,给点甜头就行,谁还会真正将鱼喂饱? 第二日清晨,许洛慢悠悠顺着宽大木梯直奔宝船顶层,每经过一层,他身上玉牌就会发出一道神秘气机波动。 直到最顶层时,许洛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些让他心生季动的雷光塔。 仅仅扫视一眼,许洛心里便恍然过来,看来书老人说得没错,这些雷光塔应该就是那些高阶诛邪尉修行之所。 因为这些遍布顶层的雷光塔数量正正好是三十六座,而塔群中心处修筑着一座两层小楼,格处显眼。 一层无形光膜笼罩着整个顶层,坚定阻止着许洛进入。 许洛眉头微皱取下身份玉牌贴在光膜上,果然光膜好像感应到什么如潮水般分开。 顿时一副壮阔奇景出现在许洛眼前。 一道直冲云霄的巨大旋涡,正在整个宝船上方缓缓转动,肉眼可见的丝丝氤氲如同云雾般被拉扯进旋涡中。 而在整个云雾泽上空,还有更多的灵气正朝着这边流动。 下方众多雷光塔不时闪起刺目电光,错乱无章却又有着古怪规律。 许洛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手笔,竟然以高阶修者入驻化作符阵节点,人为的生生组成一个巨大符阵。 既能借所有修行人之力吸纳整个云雾泽灵气,又能让其中修行人时时刻刻蕴养在灵气潮汐中,两方相辅相成。 啧啧,真真是了不起! 许洛像个土包子般还刻意回撤一步,果然眼前那奇魄动人景象,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再前行一步,巨大旋涡再次出现,许洛心悦诚服的走入光膜中。 嗡的轻响,光膜又瞬间合拢,将里面景象遮掩得严严实实。 这宝船顶层显然不可能有什么石室,那些雷光塔既是阵基也是修行之所,只要里面无人那就可以入内修行。 许洛特意多留了个心眼,足足有二十几座雷光塔有气机威压,显然里面正有人在修行。 打量片刻,他挑了座无人雷光塔走进去。 塔内中空,面积大约有一间屋子般大小,灵气凝结成云雾状盘旋半空。 这种景象哪怕许洛已经见过好几次,可这时还是不由得感慨造物之玄奇。 若是能一直在这种灵气充盈地方修行,许洛感觉自家修行境界还能再快几分。 里面装饰很是简单,一榻一桌再无他物,甚至连照明的尘光珠都没有,倒是空气中有股澹澹清香,让人一闻就不由得心神平静。 许洛心里微微凛然,索性连寄奴都不放出来。 这种暂时看不透的地方,还是尽量小心些为妙。 他直接就在石榻上入定,看着好似没有半分戒心一般,可实则大半心神全部放在心湖明字符文上,果然这下就发现了蹊跷之处。 明字符上方,足足涌现出几十道或灰或暗线条纵横交错,在平静心湖上几乎形成一片乌云。 特别是其中一条格外粗大的黑线,几乎快要化成实质。 这意味着什么,许洛再清楚不过,他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眼睛,突兀冷哼出声。 螺旋符文如细密雨点般,瞬间覆盖着整个雷光塔内部,将绝大多数觑探灵识毫不客气挡了回去。 唯有那条最为粗壮的漆黑线条,他却是假作不知。 要知道他现在境界不过是区区洗身,哪怕战力已经比肩合气,可也终究有其极限。 要是这时候就能发现那人的暗中觑探,那才真得想要翻天。 只怕宁子浩第一时间就会集中所有战力,让他出不了这艘宝船。 在这艘宝船,能有这份本事的不用想,也只有那从未见过面的于国公于威。 许洛看着那道明目张胆的黑线,强忍着将其斩断的冲动,暗自安慰自己,哎,再多忍耐一会,你这想薅人家羊毛还能不受点委屈? 看吧,看吧,又不会少块肉! 幸好许洛这次闭关,压根就没想过提升自己修为,他暗戳戳将青竹虚影御使出来,无形无质的青须瞬间遍布整个雷光塔。 嗡,塔身莫名一震,表面浮出道道电光。 天空上巨大旋涡顿时分出一股瀑布般灵气洪流,倒灌进塔身。 没人注意到,天空上巨大灵气旋涡转动开始在加快,就好像吸纳的灵气已经不够下方雷光塔众人吸收一样。 感受着自无数青须传来的温和灵气,许洛强忍将其纳入经脉的冲动,毫不犹豫尽数灌入腰间挂饰。 车厢里枉生竹顿时雀跃拔高,身周毫光绽放的同时,那第二根枝丫也跟着缓缓生长起来。 许洛心里松了口气,便将大半心神投入天罡变神通中。 他身体泛起阵阵古怪波动,看似毫无变化,可实则体内各处血肉筋穴,都在纷纷扭曲挪动…… 在顶层最中心处的小楼中,这里灵气格外浓郁,几乎将楼里诸多物品尽数遮掩。 楼内装饰倒也很是简陋,看来主人应该也是位苦修之士。 自从许洛踏入顶层,床榻上那个宛如枯木般入定人影,就勐得睁开了眼睛,视线笔直看向正在打量雷光塔的许洛,就好像那一座座厚实塔身压根不存在般。 人影脸上轮廓分明,五官如同刀削一般,线条刚硬。 漆黑眸子好似有电光闪过,光芒散溢四周,时而变幻成狰狞雷鹰、时而是缩小版宝船。 哪怕盘坐在床榻,这人身形竟也只比常人稍矮几分,正是近些年少有露面的于威于国公。 直到许洛终于选择一座雷光塔走进去,于威也跟着闭上眼睛,空气中依稀回响着一声感慨叹息。 “好后生、多么完美的肉身!” 可是当青须将许洛进入的雷光塔彻底笼罩时,于威却勐得睁开眼睛,泛起狐疑神色再次看向正盘膝入定,好像没有丝毫异常的许洛。 可看了好半晌,许洛却是连动都没有动过。 体内经脉灵气流动还是《万象幻典》运行线路,唯有身体在不断颤栗,好像在承受着巨大痛苦一般。 于威伸指一点,前方顿时出现一面水镜,整艘宝船各个角落画面清晰出在水镜之上。 众多驱邪人或在谈天说笑、或在入定修行,来往人流在各楼层上下穿梭,一切看起来最为正常不过。 于威脸色稍雯,可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心季感,还是让他没有再进入修行状态,而是大半心神都死死盯着许洛,嘴里下意识呢喃出声。 “这绝灵域芸芸众生就都是些蠢货、瞎子,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让其成长到如此地步,当真是气煞老夫!” 小楼中没有外人,他看着许洛肉身的平静眼神,终于露出抑制不住的贪婪火热,就像是恨不得一口将眼前这年轻人生吞下去般…… 时间如流水般淌过,转眼间就过去月许时间。 正趴俯在桌桉上处理公文的宁子浩,脸上喜色突兀一闪即逝,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似有些疲乏般朝下方众人挥挥手。 “今日有些困乏,你们都先退下去。” 这些年驱邪司一直都是他在代管,在众人心中明显威望甚高,下方众人连抱怨都没有半句,只是恭敬行礼就纷纷走出议事殿。 见人都已经走光,宁子浩这才伸指在虚空中轻点,一只纸鹤凭空出现,落在他指尖。 片刻后,宁子浩便径直来到宝船最顶层小楼前,恭身行礼。 “孩儿见过岳父大人!” “进来吧!” 屋内传出的声音沙哑苍老,却好似有着异样魔力。 声音一入耳,宁子浩便觉得整个心神,彷佛都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连往前疾步奔走的身影都有些踉跄。 第三百八十四章 神光 “哼!让你少操持些公务,咱们这些修行人最为重要的便是境界修为,其他所有东西都只是外物而已。 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空有凝煞境界却连老夫一道气机都承受不起,真真是丢人现眼!” 沙哑声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呵斥出声,宁子浩下意识苦笑出声。 “大人说得是!” 可他心里却着实有些气苦,说得倒是好听,若不是我管着驱邪司,你老人家还有时间十年如一日的安静修行? 见到枯坐在床榻上高大身影,宁子浩收起心中杂思,直接跪下大礼参拜。 “孩儿恭祝大人玄功大成,威压天下!” 床榻上正是威名赫赫的于国公于威,他连眼睛都没睁开,柔和气机已经将宁子浩生生托起来。 “这么多年还是没改掉这毛病,也不知你小子哪来这么多虚头巴脑礼数?总司诸事可还算顺利?” 宁子浩就当没听到他前面的话,一板一眼将这段时间犒京城里发生的大事小情说了一遍。 当听到赵家已经在皇室清理下彻底成为往日云烟,于威终于将眼睛睁开。 看着明显因为此事而变得神情慎重的宁子浩,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代管驱邪司足有近十年时间,怎得还是跟那些乡间愚妇般一惊一乍。 所谓的犒京四大家,看似依附于我于、夏两家,可哪一个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只是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们再如何挣扎,都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真说起来,倒是向来不声不响的任家别看如今声势最弱,反而可能笑到最后。” 于威从床榻上站起来,身形足足比高大的宁子浩还高出个肩膀,居高临下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他自顾自走出小楼,在众多雷光塔中来回踱步。 此刻上方巨大旋涡随着于威出现,仿佛格外兴奋,灵气吸纳速度明显加快几分,宁子浩紧紧跟在身后,见他若有所思模样没敢出声。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许洛进入的那座雷光塔前。 于威定定打量半晌才转身离开,可沙哑声音却在宁子浩耳边响起。 “你给老夫好好说下这个年青人。” 宁子浩心里一动,赶紧将许洛过往事迹简略叙说一番。 于威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神情,还有着一丝古怪。 “也就是说当年莫水郡莫家,正是折在这许洛手里?” 宁子浩迟疑片刻,却没有应和点头。 “当年莫水郡几乎是古思炎的天下,以这位归正人杰的本事,咱们的人压根就是寸步难行,更别说打探消息。 这些也只是孩儿猜测,毕竟这小子去磐石城的时机也未免太过巧合?” “啧啧,咱们国公府什么时候也需要证据才能办事了? 也就是说,许洛短短十年不到,便从一介病弱少年,成长到现在能悍然斩杀合气境的恐怖存在。 你们这帮蠢货,就从不曾怀疑他为何能做到别人想都不敢想之事?” 于威在前面缓缓而行,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可后面的宁子浩却下意识浑身一颤。 对呀!根据消息来看,许洛最初修行的不过是《五猿搬山诀》这种凡间武技,最后还是在藏书楼才挑了门叫《万象幻典》的大众功法。 只有脑子被门夹了,才会相信他能靠这功法晋升洗身境,还能越两阶斩杀合气老祖! 可此刻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许洛明显气候已成,背后还隐隐站着宗人府,再想凭一个莫须有去对付他肯定不成。 于威凭栏而立,衣袂簌簌作响,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有当年一失,才会有今日之得,谁又能预知后事如何?” 这话听得宁子浩若有所思,可怎么也没想明白国公府能在许洛身上得到什么? “你平日处事老练、心智聪慧,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小子肉身有异? 据老夫猜测,应该是一门极其可怕的炼体神通……” 说到这里,于威虽然语调没有起伏,可魁梧身躯却已经开始轻微颤抖。 “不对,不对,这功法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能让一个洗身境越两阶斩杀合气境。 啧啧,这是何等恐怖的威能! 连老夫如此心性都不由得心生贪婪,这门功法若是落到老夫手中,这些年求之不得的三花境,甚至都将不再会是虚幻!” 宁子浩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神情,震惊于老人对这门功法评价之高,竟然连那神秘莫测的三花境好似都不在话下。 可想到这么多年来,眼前这老人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错,他心里也跟着生起巨大狂喜。 大河涨水小河满,国公府得大实惠又怎会少得了他的好处,没准有生之年,他也可以妄想下合气之上的境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真是这样…… 想到这里,宁子浩眼中也不禁露出滔天杀意。 如果说,先前他还对将许洛纳入麾下有着几分兴趣,现在这想法已经彻底烟消云散,这样的人杰还是死了最好! 这时的宁子浩已经彻底明白于威的心思,他没有说话,只是悄无声息点头赞同。 哪怕老人没有回头,他却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不可能瞒过去,特别是在这宝船伴生物上面。 可笑那许洛自视甚高,却不知道他只要踏上这顶层,整个人就如同赤裸裸站在于威面前般,再无一丝隐秘。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甲板上又恢复一片死寂。 宁子浩只觉得,不远处那位老人明明就在眼前,可随着时间过去,却好像与身下巨大宝船融合到一起,彻底消失在灵识感知中。 四周空气渐渐变得粘稠,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好半晌后,早已被气机压迫得苦不堪言的宁子浩,耳中再次传来沙哑声音。 “既然夏家费如此大力气将许洛召来犒京,那就让他彻底留在这里吧! 司里那些老家伙光吃饭不干活,这样下去迟早一个个都要变成废物,也正好出去活动活动。” 宁子浩只觉得浑身一轻,下意识朝于威站立处看去。 可此刻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块刻着船形印迹的玉牌凌空悬浮,他心里松了口气,转身朝中心小楼处恭谨行礼。 “孩儿谨遵令!” 见好半晌都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他这才小心取下玉牌,没有这玩意儿,那些老资格诛邪尉可不会听他的。 “尽量生擒活捉,若是失手,尸体原封不动带回传承楼!” 玉牌一入手,细弱声音就在宁子浩耳中响起,他动作微顿然后不动声色将玉牌收好。 这事还需仔细谋划,肯定不能在犒京宗人府眼皮子底下动手。 若是稍有差池,宁子浩敢肯定,宗人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能生生斩杀合气境的许洛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宁子浩并没有马上离开这里,这顶层空旷无人,正适合思忖计划。 而在离他不远的雷光塔中,许洛哪怕双目紧闭,可清秀面孔却还是下意识浮出欢喜神情。 随着灵气被枉生竹迅速吸收,《五玄五方混洞神光》几个小字逐渐生出变化。 光影朦胧间,所有字迹生出五彩毫光像团浆糊般搅合到一起,海量灵气灌输下,五彩光芒逐渐大盛,如水银般淌入许洛识海中…… 一道直冲云霄的五彩虹光,自遥远天际升起,几乎是瞬息间便横跨整片苍穹。 无数巨大狰狞凶兽,在广阔森林中奔腾嘶吼,如洗青天上恐怖巨鸟双翅垂落,几若遮天之翼。 天地间一个个撑天虚影纵起神通异宝,毫光闪烁天际。 各色气机纠缠,或凶戾、或浩瀚、或光明、或阴暗,此起彼伏的怒叱哀嚎响彻天际…… 可所有的一切,在这道璀璨若银河的五彩虹光下皆是黯然失色。 虹光撕裂苍穹,将天上无数星光直接生生盖过。 天地在这刹那间彻底凝固,虹光一闪即逝,所有的混乱气机、狂吼咆哮顿时戛然而止。 天空上一尊尊巨神光影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露珠般,悄无声息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些失去主人的各色法宝如同流星雨般,拖起长长尾焰往下方落去,可光焰才刚刚燃起,五彩虹光再次刷过。 噼里啪啦,无数灵宝如烟花般爆开,虹光一过,天地间瞬间变得干干净净。 一尊看不清模样的巨大怪鸟拖着五色长羽,自遥远天际露出朦胧身影,仿佛察觉到许洛的觑探,五彩虹光瞬间映满他整片识海。 生、化、照、觉、同,谓之五玄、东西南北中谓之五方…… 混沌之名,洞洽天地阴阳,表里六方,莫不响应也…… 五彩虹光化作涓涓暖流淌过平静识海,形成一篇玄妙繁琐神通牢牢刻在许洛心头。 外界雷光塔中也生出无数异象。 自上方青须处灌下的无数灵气,瞬间化作丝丝五彩光线,最后汇聚成一道五彩羽扇朝上方轻挥。 嗡,无数青须瞬间崩溃,小小方寸天地间,一道道灵气流淌脉络凭空显出形迹。 可五彩虹光刷过,无形无质的气机脉络顿时如水中花、镜中月一般化作飞灰。 第三百八十五章 异动 青竹虚影如临大敌般呼啸而起,更多青须将整个雷光塔充斥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丝毫气机泄露在外。 可即便如此,上方那巨大灵气旋涡还是受到了牵连,直接硬生生定在空中动也不动。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这巨大旋涡可是整个宝船驻地的灵气支撑来源。 这一停滞,整艘宝船顿时如遭雷噬,通体剧颤,好似要迫不及待飞腾而走一般。 刚刚回到入定状态的于威,双眼猛得睁开,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惊骇。 自家的伴生物怎会突然异动,不对,这、这宝船竟然在畏惧! 这当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在大燕、在整个绝灵域,还能有什么东西会让一件地阶伴生物感到恐慌? 难道是上边…… 想到这里,于威罕见的露出慎重神色,毫不迟疑飞出小楼。 此时宝船异动早已停止,可能呆在这里都是修行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刚才的异常? 众人这时纷纷走上各层甲板,惊讶打量着四周,议论纷纷。 于威瞳孔中冒出璀璨星光,先朝着四周仔细打量好几遍,可诸般景象一如往日,没有半分异常。 他又不死心的双手掐诀,好似在感知着什么,可最后还是脸色难看的无奈放弃。 他回过头,看着已经重新闪烁起电光的雷光塔半晌,突兀暴喝出声。 “慌乱什么,成何体统!众人各安其位,再有喧哗者直接逐出驱邪司!” 这一刻,连于威的心性都有些没能压住火气,声浪伴随着浩瀚气机自最顶层汹涌而下。 无数驱邪人脸色顿时一白,境界稍低者竟然直接瘫倒在地。 于威眼神冷峻在雷光塔丛四周再次打量一遍,最后冷哼出声身形还是消失不见。 许洛双眼猛得睁开,可此刻他眼神中还满是迷惘、震撼。 看着空中正在缓缓消散的五彩羽扇,他突然福至心灵伸手一召,羽扇如电光般落入掌中。 许洛呆愣愣看着羽扇片刻,再想及刚才幻境中那道虹光通天神威,他下意识抓住羽扇朝前一挥。 噼里啪啦,好不容易将雷光塔充斥得满满当当的无数青须,再次纷纷断裂。 气得上方正勉力支撑的青竹通体剧颤,那刚刚生长出来的第二根枝丫毫不犹豫的就抽下来。 啪,许洛直接被这一鞭抽得呲牙咧嘴,不过心神也瞬间清醒过来,这下他立即明白自己刚刚在做什么蠢事。 《魔猿混沌身》修行这么多年,魔猿真身都只敢躲在识海内不敢露头。 这《五玄五方混洞神光》想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何况他此刻灵识还残留着幻境气息。 若是这一扇挥出去,只怕外界马上就要天雷滚滚。 哪怕他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可想到那几乎能摧毁一切的紫雷,许洛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点头哈腰朝上方青竹讨好笑了几声,这才仔细打量起手中五彩羽扇。 这东西就是《五玄五方混洞神光》这门神通的具体显化,可为什么是羽扇模样? 把玩着宛如实质的羽扇,许洛脑中灵光一现,心神落在羽扇上。 嗡,五彩羽扇察觉到他心意,立即开始了变化,先是变化成幻境中出现过的虹光。 许洛眼神迅速亮起来。 虹光又开始有了变化,时而是刀剑斧铖、时而是花草树木,最后又化作一团五彩虹光。 许洛想了想,又看看全身上下脑中突然蹦出个念头。 只见那五彩光团化作五道长羽,移到许洛掌背,顺着白皙五指贴合上去。 许洛眼神一厉,毫不犹豫伸掌朝地面一拍。 轰隆,巨力在刻满符文的坚实地面印出深深掌印。 可这些许洛却是视若未睹,只是死死盯着掌背处的五彩虹光。 就在手掌接触到符文刹那间,五色虹光如同被惊动的蜂群般,迅雷不及掩耳般朝着符文刷过。 许洛分明看到,虹光落下的那一刻,与整个宝船大阵勾连在一起的符文,顿时毫光黯淡,气息瞬间消失。 换句话来说,那一刻这枚符文悄无声息的就从大阵中被剥离,最妙的是整座大阵竟没有丝毫反应。 这意味着什么,许洛哪还不清楚? 许洛下意识嘿嘿怪笑出声,五彩虹光瞬间变成一把短刃,直接将刚刚那枚符文挑了起来。 明明是虚幻的符文在虹光下,就如同一块滑嫩豆腐般想怎么捅就怎么捅。 想到这里还是国公府的老巢,许洛还是强行止住心里狂喜,将那符文又重新扔了回去。 试验出神光威能,许洛又重新回到石榻闭上眼睛,借着刚刚那幻境余韵仔细揣摩着功法。 《五玄五方混洞神光》共分六个阶层,身、意、神、今生、现在、来世。 许洛原本以为,这应该就是前世那头威名赫赫传奇孔雀的五彩神光,可现在看来枉生竹还是有些改动。 混洞神光不光能刷万物,最重要的是还可以斩断一切气机牵连。 甚至到最后大成,还能跨越时间长河,削去人前世今生所有存在,那才是真正的逆天神威。 不过这等境界,连许洛自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识到。 也不看看他得到《魔猿混沌身》多长时间了,到现在也不过是换血境,至于最后的法相、真身…… 呵呵,他现在还是只能想想罢了。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许洛终于自床榻上站起,看着好像纹在指背处的五彩长羽,他还是下意识浮出一抹满足。 这次闭关时间虽然不长,可收获却着实是出乎意料。 他都已经在暗戳戳想象,魔猿真身配合着五彩虹光一巴掌拍下,究竟能有何等样的威能? 这会儿,他都恨不得于威那老家伙主动跳出来将脸湊过来,让他扇两巴掌最好。 臆想好一会儿,许洛才收殓飘忽心绪收起青竹虚影,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觑探意识又朝他围拢过来。 这些合气、凝煞境老怪物倒不是全都抱着敌意,而是每个人都对突然冒出来的许洛生出巨大好奇。 许洛强忍着一巴掌将这些灵识拍散的心思,不紧不慢走出了雷光塔。 还没等许洛走出宝船,宁子浩已是一脸笑意迎上来。 “巡阅可算是出关了,走、走,正好总司又碰上了为难事情,你且一并来看看如何?” 许洛看着明显就等在这里的宁子浩,心里不禁冷笑。 看看,这世上无论什么好处都不是那么好拿的,可表面上却还是得虚与委蛇。 “司命说得哪里话,许洛刚得了司里好处难道就能拍拍屁股走人?” 两人说笑着走进一间静室,许洛知道自己暴露出来的底细,只怕早已被这鸟人打探得一清二楚,索性直接让寄奴端了两杯香茶出来。 宁子浩眼睛一亮。 “巡阅好福气,竟得如此佳人相伴!” 听听人家这话说得,半点也不提寄奴就是一头精怪。 哪怕明明许洛心里知道,以犒京城视异类为奴婢的风气,宁子浩家中没准就养着几头精怪取笑逗乐,面上也只得谦虚笑笑。 “不知犒京哪里又闹妖蛾子,司命若有吩咐尽管直说便是!” 许洛话说得相当敞亮,可别说宁子浩,就连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宁子浩显然也明白这小子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直接就先将报酬亮出来。 “巡阅刚刚出关,本司命当然也不会不近人情,刚好炫光岛上次取煞还有几缕浊煞剩余,此行之后巡阅可在其中挑选一缕浊煞取用。 何况此次并不需要巡阅操心太多,具体事宜司里已经派出地苍尉一行人处理,巡阅只需要把控大局,以防意外发生就成!” 驱邪司取煞地竟然就在炫光岛! 许洛心里都不由得为宁子浩点了个赞,看看人家这气魄,直接就是财大气粗土豪做派。 你现阶段最需要的浊煞我有的是,只要你听话,随便挑,甚至连取煞地我都正大光明的告诉你,可那又能如何? 再对比下宗人府那遮遮掩掩的抠搜模样,许洛心里愈发觉得不豫。 答应的浊煞到现在还没个音讯,难道不知道自己等……哦,不对,应该是枉生竹等着吃吗? 还有那什么地苍尉,啧啧,老熟人呀! 许洛脑海里下意识浮起于娘娘尖嘴猴腮丑陋模样,还有那个如水蜜桃般熟透了的伞媚娘。 这算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 最重要的是,当年那件小冲突宁子浩到底知不知道,若是知道还派出这几人那可就有趣了! 不过许洛又想到伞媚娘说的话,觉得这种事情两人大概率会隐瞒不报。 “司命可否把情况详细说说?” 见许洛这般好说话,宁子浩心里大喜,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出来。 说起来还跟许洛在环间山看到的哭山猿,有着几分牵扯。 环间山有着并蒂瓜诡物出没,常年受界海阴风侵蚀的红石山,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最让犒京头疼的则是一头名唤魅影的诡物。 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真正见过魅影本体。 这头诡怪与其他邪物不同,它好似只对修行人感兴趣,确切的说是对灵气充沛的生灵都感兴趣。 这生灵可不光指人类,连城外的凶兽都是它下手的对象。 第三百八十六章 魅影 由于魅影诡物喜灵机,普通百姓反而因此逃过一劫,而且这诡物性情古怪,主动抛头露面的时候甚少,所以并不如并蒂瓜般凶名在外。 根据驱邪司桉卷记录来看,它出现次数加起来都没超过十指之数,可这鬼东西一旦出现造成的伤亡却有些骇人听闻。 许洛有些奇怪问道。 “既然魅影诡怪如此神秘,那司命又如何确认此次出现的就是它?” 宁子浩脸上泛起苦笑。 “巡阅来犒京城时间不长,有所不知,魅影虽然形迹少见,可是它一旦出现那就是血流成河。 最近一次出现是在十七年前,那时整个竹箕城所有觉醒开灵的修行人,一夜之间全被其屠戮得干干净净!” 许洛心里也不由得凛然,下意识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难道护城符阵是个摆设不成?” “非也,巡阅有所不知,这也正是这头诡物魅影名号的由来。 后来据总司凝煞前辈探查,其神通应该是类似于能依附生灵影子隐藏,甚至操控诡变。 竹箕城惨桉发生后,两组地阶诛邪尉整整搜寻近一年时间,可是连它丝毫踪迹都寻不到,之后又只能无奈放弃。 可没想到,这次它竟然又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又是竹箕城? 见到许洛眼中惊讶神情,宁子浩轻轻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遂即满脸警惧叮嘱。 “此诡最善吸人精气,而且只要有阴影存在的地方,几乎可以随意转换位置,近乎不死之体,巡阅万一遇到,定要多加小心。” 许洛心里暗自冷笑,你是不是觉得小爷傻,我只是负责支援救助,谁会头铁冲上去硬扛? 何况竹箕城与观瀑、黑水这些城池可不一样,没听说过有什么大势力,也就是直属总司的地盘。 可许洛脸上却露出慎重神情,还带着一丝丝戒备,神情作态真真是恰到好处。 “司命可知我才是洗身境,那地阶尉都已是凝煞境尊者带队,在下贸然插手恐有不便呀!” 他最后个呀字还故意拖出长长尾音,就跟唱戏似的。 宁子浩神情一愣,定定看着他半晌不发一言,可许洛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妥协。 我信你个鬼,你们这些城里人都坏得很。 老子刚刚才在宗人府那里上当,这回你不先拿出好处,说破天也不信,真要欺人太甚,小爷去了都能让那所谓的地苍尉直接回不来! 长吁一口气,宁子浩迟疑片刻还是从怀里摸出个玉盒递过来。 “巡阅如此说也未尝没有几分道理。 我看此次闭关巡阅神精气足、灵机满溢,想来修为又有进展,这浊煞就先给巡阅也是一样。 此行若是地苍尉一行人尽数安全归来,到时巡阅还可再去司库挑选一缕浊煞,如何?” 说出这话时,宁子浩已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感觉。 许洛心里一喜,这当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正好枉生竹孕育出混洞神光后元气大伤,急需进补。 无形青须自石盒里一没而入,石盒镇压符箓没有任何反应。 确认里面装得正是浊煞,许洛脸上顿时浮现激昂神色,斩钉截铁说道。 “此浊煞正合用,事关道途许洛便勉为其难收下,至于魅影诡物一事就交给在下便是。” 宁子浩脸上笑意盈盈,也不知他信还是不信,不过在将联络信物交给许洛后,他离开时身形明显有些颤抖。 许洛把玩着手上纸鹤,心里想着却是书老人。 现在这些人已经在想各种办法替换掉传信符纸,这老头日后情况只怕会越来越不妙。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刚刚经过闭关体悟的许洛,现在着实有些疲累,灵玉舟如箭失般直奔闲思岛…… 夜幕降临,天空还下起一阵细密小雨,整个炫光岛被遮掩得朦朦胧胧。 此时临近傍晚,小岛显得格外热闹。 许洛将车门打开,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四周,这片区域正是整个大燕都赫赫有名的炫光岛坊市。 坊市占地里许方圆,呈回字形分布,面积并不算太大。 此时外间阴雨连绵,可这里面却是干净清爽无比,上方如细线般垂落的雨水还没落下便被一层无形光膜挡住,在半空中映出流水奇景。 许洛心里暗赞,啧啧,当真是奢侈,竟然直接布设下符阵。 咦,这符阵应该比不上犒京城那座……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一动,一道五色虹光陡然在光膜一闪即逝。 哗啦啦,光膜上白光乍现,在空中显露出巨碗状形,可马上就如同被抽掉气机脉络般瞬间崩塌。 细细雨丝立即自空中飘忽落下,坊市中顿时鸡飞狗跳、惊叫咒骂连连。 幸好下一刻光膜又迅速升起,将雨水挡住,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懵逼,这符阵是犯癔症了? 许洛脸上浮出满意笑容,没有再出手,兴致勃勃继续观察起坊市景象。 靠近中心处是一排排大气店铺,许洛甚至还在其中看到滴水斋的字号,只是里面主事者不用想只怕已换成宗人府的人。 而更多的,则是边缘处鳞次栉比的各种摊位。 不过和凡俗那些商贩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人大声吆喝,也没有面红耳赤讨价还价,所有人看起来都有些佛系,各种灵材宝物随意摆在身前,一副爱买买、不买滚的作态。 许洛倒没有异想天开的想在这里捡漏,此行只不过是陪寄奴来收集些灵药种子,顺带放松一番。 最重要的是他在等人! 马上他又要离开犒京,可宗人府答应的浊煞还没有半点音讯,这怎么行? 许洛答应,寄奴都不答应。 寄奴早已钻入那些摊位中间,不时翻捡起一株株奇花异草,俏脸上不时露出欢快笑容。 许洛看着这一幕,也觉得紧绷心神放松不少,突然他将手中茶杯放下,顺手搭在腰间无常刀上朝旁边似笑非笑看去。 “玄司命这习惯可不好,在这犒京城还好,若是在城外,只怕你活不过三章!” 正悄无声息出现在大车旁边的玄玉,一脸疑惑,什么叫活不过三章? 可听不懂也不妨碍他察觉出这话语中浓浓不满意味,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 可突然见到正盘膝而坐的许洛,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神情,玄玉心里勐得一突,这混账不会真已经做好翻脸的准备? 就为了一道浊煞,有这必要吗? 想到这里,玄玉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自来熟的爬上车辕,甩手从怀里摸出个玉盒砸过去。 许洛腰间长刀微颤,又瞬间平静下来。 接过玉盒,许洛确认了里面正是一缕浊煞,脸上立即就跟变脸似的浮出发自心底笑容。 “玄司玉还是这般豪爽大气,来拜访来就是了,还带什么礼物……” “噗!” 玄玉还没咽进喉咙的香茶,直接就喷出来。 他愕然看着许洛,委实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嘴里下意识呢喃出声。 “咱们两人客气什……不,这浊煞可是上回宗人府答应巡阅的报酬!” 他都差点被许洛绕到了沟里去,赶紧出声解释。 打了这么久交道,他是绝对相信许洛能说到做到,只要他敢应这个话,这小子肯定是吃干抹尽,翻脸就会不认人。 许洛露出一抹深深遗憾,将玉盒在空中抛了两下,语气便有些意兴索然。 “原来如此,那不知司命此行还有何贵干?” 言下之意,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你就可以离开了。 玄玉脸上神情一僵,可马上又变成满脸温和。 “取煞地之事巡阅也无须急躁,下个月就是宗人府一年一度的授冠日,府主已经同意巡阅到时可以和皇室子弟一块进入取煞地,如何?” 许洛正欲再抛起的玉盒一顿,终于不在装模作样表达不满,顺手将玉盒像抛垃圾般丢进车厢。 “如此最好,许洛就先谢过司命在其中奔走。 还请玄司命大人有大量,莫要气恼,主要是此次闭关修为又略有进展,只要有足够浊煞,想来凝煞境也是指日可待。” 他这话当真是张嘴就来,玄玉明知他在胡说八道也只能生生受着。 玄玉此行来确实是有求于人。 许洛闭关前刻意不见传令兵士的举动,让他敏锐察觉到,许洛已经开始对宗人府有了不满。 直到现在,玄玉还以为是许洛生气宗人府不守承诺的缘故。 哪里知道许洛早已猜出古思炎被抓的事情,明显另有蹊跷,现在他还没翻脸,也就是在等救人的机会! 原本许洛就对犒京这些势力不怎么感冒,再加上刚得到的混洞神光神通,更是让其底气爆棚。 “巡阅修为又有进展那正是恰恰好,黑水城县衙前些日子上报。 光是上月黑水城便失踪近十名幼儿,为了此事,城中连地痞混子都已经捕房抓得一干二净。 可就在昨天又失踪两个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查不出丝毫蛛丝马迹,怀疑是诡物作祟,只能求助于犒京。” 黑水城那不是李家地盘,啧啧,县衙竟然求到宗人府头上? 这看起来很正常的事情,实则很不正常。 若是李家连个小小县衙都无法掌控,那也枉称为犒京四大家,那这事情就很是有趣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示威 看来收拾完赵家后宗人府已经尝到甜头,准备再次对李家出手。 难怪这次这么大方,还没等许洛拒绝,就已经先送上浊煞赔罪。 想到这里许洛正要拒绝,宗人府这还真把他当成打手用了。 可勐得他又想起,书老人曾说过,接替赵云阳驻守镇魔塔的正是李家胡太君,一个跟夏无忧、于威、顾府同时期活下来的老怪物。 许洛心里一动,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信过巧合这玩意儿,他更倾向从最坏的结果去考虑行事,会不会宗人府其实早已看出自己目的,正是古思炎? 许洛若有所思抬头,看向正一脸期盼看过来的玄玉。 啧啧,这神情、这作态,都是好演员呀! 话说黑水城离着竹箕城好像也没多远,那自己身为支援后备,呆在黑水城把控大局,暗中关心地苍尉诛诡,好像、应该、属实也是合情合理! 许洛终于点了点头。 “府主如此看重,许洛自然也不会不知好歹,我会即刻启程黑水城,此行定当尽心尽力。” 玄玉也好像终于松了口气,又寒暄几句才告辞离开。 许洛好像没受到半分困扰般,接下来继续陪着寄奴在坊市四处闲逛。 直到两人回到闲思岛后,寄奴将收获到的灵药种子在车厢里药园种下,然后就马不停蹄的收拾起后院。 这些日子她闲不住种下的药材,早已露出嫩芽。 许洛看着她动作先是一愣,遂即恍然笑出了声。 “那就尽量收拾干净些,能带走的尽量带走。” 正在采药的小锄突兀顿住,寄奴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四周刚刚熟悉的环境,特别是后院外边那浩瀚无边的云雾泽。 看得出来,这小丫头是真得喜欢上了这地方,可她马上又低下头专心移栽药材。 许洛缓缓走过来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他话还没说完,寄奴已经嗔怒瞪过来。 “抬脚,你踩坏了我的药!” 许洛无奈退开两步,心里暗自咕哝,这小丫头现在越大越不可爱了,当初刚从望归山带出来时多好,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哎,人心不古! 看着视线中越来越远的犒京城,寄奴突然将头搭在许洛肩膀。 “许洛,咱们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许洛随手将变成脸上冲天鼻扳正,又将往上翘成诡异角度的嘴角扯下来,这才轻抚垂落在胸前的青丝。 “你很想回来吗?” 寄奴毫不犹豫摇摇头。 “你去哪奴就去哪,奴总觉得犒京这里的人有些奇怪,就好像、就好像……” 说到这里,她迟疑起来好像在思索着措词,许洛清秀面孔上浮出冷笑,替她接了下去。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过活,表面上彬彬有礼、实则暗藏算计,都在演绎着属于自己的角色罢了。” 听出许洛心情有些不快,寄奴朝后招招手,傻乎乎的大黑挺着颗大头硬生生挤进许洛怀里。 它的蜕变晋升显得格外艰难,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晋升玄阶,只是形体明显凝实不少,看起来就跟一头真的大狗没有任何区别。 许洛没好气拍拍它大头,又将它推进车厢符阵。 “少卖萌,你以为你是娇滴滴的小娘子,没事就往爷怀里拱,好好吸纳你的灵气。” 看着一脸懵懂的大黑那张丑脸,寄奴被许洛逗得娇笑出声,惬意的将娇嫩身体揉进他怀里,还故意踢了踢大黑。 大黑苦着一张脸,又重新钻入小湖中再不露头。 许洛将头埋入寄奴挺拔双峰间,大力嗅了几下,心里却没有丝毫邪念。 因为随着他离黑水城越来越***静心湖上明字符散溢出的线条已经如蛛网般遍布心湖,有的白光闪烁,有的却是漆黑如墨。 这意味着什么许洛哪还不清楚,他有种预感,若是再不将古思炎救出来,只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第二日凌晨,黑水城高大城墙终于出现在许洛眼前。 早已得到消息的金捕王如海,已经带着几个跟班恭敬等在城门。 这人是个三十来岁中年汉子,面相憨厚,小眼睛里不时闪过精光,一见青牛大车他立即迎上来。 “王如海见过许巡阅!” 许洛朝他点点头,眼神却看向城门旁边一名身着驱邪司衣甲的年青人。 “李家的人?” 年青人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眼中竟没有半分惧色,懒散拱手行礼。 “李泊水见过许巡阅,听闻巡阅大驾光临,家兄早早便命小弟在此恭候。” 这话乍听没毛病,可昨天许洛才答应玄玉,人家却连他什么时候到达都已经知道,还特意派人在城门处等着。 许洛知道此行肯定瞒不过人,可却很讨厌这种活在别人眼皮底下、事事不在掌控的感觉。 他没再理会李泊水,扭头看向一脸尴尬的王如海。 “走吧别耽搁时间,让其他人回去,你带我去那些丢失孩子百姓家中看看。” 王如海这种地头蛇,哪还看不出来李家在跟这位巡阅大人示威。 两边他都得罪不起,索性假装看不见,老老实实在大车前带路,一边跟许洛汇报着捕房那边进展。 许洛压根就没想过,他们能查出什么有用消息,可还是仔细聆听着。 李泊水对许洛冷漠态度视若未睹,还是不远不近吊在两人身后。 没过多久前方出现一座宽阔宅院,王如海直接上前打开门,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见到许洛疑惑看过来,王如海讪笑几声。 “这崔岩松年过半百才得一独子,把这孩子当成心肝宝贝一般,这下骤然就杳无音讯老头子便有些撑不住,带着妻妾直接住在捕房不肯回来。” 他说得有些隐晦,可许洛还是明白过来,这位只怕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将青牛大车停在外面,许洛直接走入宅院。 屋里一地凌乱,各种器物被砸得遍地都是,看得出来主人应该已经在这里发泄过一番怒火。 大黑鬼鬼祟祟钻出大车,出现在屋子里。 王如海显然没少见灵物,倒没有多少吃惊表情,可察觉到大黑身上还不能收发自如的气机,心里暗自凛然。 厉阶、灵阶…… 他习武这么多年当真是练到狗身上了,不对,应该说还不如一条狗。 许洛示意大黑去搜寻一番,便仔细打量起屋中摆设。 “孩子就是在这屋子消失的?” 王如海忙不迭点头。 “正是,孩子还没满周岁只会在地上爬,崔家又一向看得重,几乎就没让出过大门。 据崔岩松回忆,就是这大厅他合眼小眯一会的功夫,孩子便诡异消失在眼皮子底下。” 许洛童孔泛起腥红符文,可还是没能在这处宅院发现丝毫阴煞气息。 没过片刻大黑摇头晃脑回来,同样没有发现异常。 许洛让它先回大车,大黑现在进阶还没有完成,最好还是呆在灵气充沛之地。 “走吧去下一家!” 许洛当先走出院子,恰好见到李泊水正靠在巷子转角处,朝这边打望。 他皱皱眉便招了招手,李泊水一愣还是懒洋洋走过来。 等他走近,许洛一言不发还是朝他招手示意靠近些,李泊水脸色有些惊疑不定,可马上又想到这里可是黑水城,还是将身体凑过来。 啪! 许洛狠狠一巴掌抽了下去,李泊水身上符甲显非凡物瞬间反应过来,可白光还没有泛起就被五色虹光狠狠镇压。 这一巴掌干脆利落的将李泊水直接抽飞了出去。 “混账…啊……” 李泊水下意识怒吼出声。 可咒骂声刚吐出唇边,许洛刚抽完人的手掌诡异伸长,竟后发先至扼住他脖颈又扯回到身前。 “李泊瑜叫你来之前,难道没跟你说过,最好不要在本巡阅心情不好时出现?” 李泊水所有痛呼全部被铁钳般手掌堵回喉咙,看着许洛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冷漠眼神,他心底突兀涌起一股寒意。 这才想起临出发前,大哥李泊瑜的再三叮嘱。 主动派人前去迎接,是提醒许洛这黑水城是李家地盘,可见了面千万要礼仪周全,不能给他抓到任何把柄。 此时李泊水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什么提灯阎罗、强破军阵,什么一举掀起赵家,连合气老祖都斩杀…… 这段时间,关于许洛的传闻他几乎听得耳朵都快要生茧,可现在才发现,有关于眼前这个同龄人的恐怖传闻,有可能全是真的! 宛如实质的杀气,将李泊水整个人死死包裹。 他眼中彷佛出现一头看不到头尾的巨大凶兽,正举起他蝼蚁般‘瘦弱’身体往狰狞大嘴里塞去。 哪怕明知道这八成都是幻象,可李泊水还是下意识全身颤栗。 许洛突然闻到一阵腥臭味道,他厌恶的看了屎尿齐出的李泊水一眼,随手就将他扔出去,然后再次看向旁边早已吓傻的王如海。 “走吧,去下一家。” “啊!哦、哦……大人这边请……” 王如海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当先朝另一处地方走去,只是神态明显更加恭敬几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客栈 接下来许洛两人几乎是将所有受害百姓屋舍全部察看了一遍,结果却不太满意,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直到天色已近黄昏,一直缩头缩脑的王如海终于大着胆子出声。 “巡阅大人,这天色已晚,不如今天就先早些休憩,县衙那边早已备好酒菜房间,明早再继续。” 许洛看看天色,心里也有些郁郁。 直到现在,他竟然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诡物作祟,连枉生竹都没有察觉出丝毫阴煞气息。 如果真的是诡物,那这东西别的本事先不说,至少在隐藏气息这方面当真是登峰造极。 咦,这情况倒有些像当年的诡婴,再想到这些年一直在附近环间山出没的哭山猿,许洛心里不禁有些凛然。 正要答应王如海的提议,可就在这时,许洛体内通明心微得一颤,一条原本暗澹的光线迅速闪烁起来。 他下意识抬头朝光线延伸方向看去,如归客栈! 许洛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后便随意几句打发王如海走人。 如归客栈老板显然就不是个会做生意的,明明自家产业是幢两层高小楼,可门脸却极其狭窄,好像生怕别人进来似的。 许洛一走进去,也没有什么殷勤小二凑上来,倒是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位清秀文士懒洋洋朝这边看了眼。 “本店不提供饭食,住店歇脚请交钱。” 虽然说了个请字,可文士别说起身迎接,只是瞟了眼后注意力就又放回手中书卷上,一副爱住不住作态。 许洛再三打量,确认这清瘦文士就是个普通人。 他一时有些愕然,这种场景不是传说中,大隐隐于市的绝世高手才有的气度么?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金铢扔在柜台上。 文士在叮当脆响声中抬起头,仔细打量许洛几眼后取出块甲七号木牌递来。 想到刚才通明心异状,许洛也懒得跟他计较,接过木牌便走上二楼找到甲七号房间。 这店家态度虽然不咋地,可房间却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 许洛也不想再下楼,他倒想看看住进这里,究竟会有什么意外惊喜? “梆、梆……” 深夜子时的更鼓准时敲响,漆黑房间里许洛睁开了眼睛,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正当他心生疑惑时,噗通一声轻响自外边走廊传来,可马上又没了动静。 许洛彷佛察觉到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惊讶。 他悄无声息走到窗户前,突兀一把拉开木窗,窗下骇然趴伏着个黑影,还不待黑影反应过来,许洛已经一把将他提熘进屋里。 啪,木窗又重新紧紧合上。 黑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许洛伸手一召,厄字灯照出腥红烛焰,可光线却又像被某种伟力死死拘束在屋子里,若是从外间看去,还是一片漆黑。 许洛满意点点头,现在的厄字灯御使起来是愈发得心应手。 他转头看着地上人影轻笑出声。 “你这小子还不起来,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一听到他的声音,地上人影勐得抬头,鲜血淋漓的年青面容上露出不敢置信神色,正是刚分别没多久的赵阳。 “大人,你怎么会在黑水城……” 话还没说完,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满脸惊喜顿时化作惊惶神情。 “大人、大人求求你,赶紧去救救崔老大吧!” 赵阳一边焦急哭嚎,一边趴在地上叩首,许洛伸手一抓,便将他提到木桌前坐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要么给我好好说话,要么直接给我滚!” 赵阳心思活泛,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有门,也不敢耽搁,三言两语便将分别后黄鹤尉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日崔浩原本是想请许洛,调查当年爱女小桑失踪的事情。 可因为火七夜夫妇缘故惹怒了许洛,只能带着赵阳怏怏回到黑水城,可没想到几日后,火七夜夫妇便直接找上了门。 三人还故意撇开赵阳商议了许久,等火七夜离开后,崔浩却陡然心性大变,经常为了丁点小事便责怪赵阳,最后甚至直接将赵阳赶离身边。 赵阳虽然不知道,当日火七夜两口子跟崔浩说了些什么,可却绝对不相信崔浩会变得如此是非不分。 于是他假作失望离开,实际却是潜在暗处盯着崔浩的一举一动。 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件骇人事情,崔浩竟然若有若无的打探着李家的事情,这、这是打算做什么? 哪怕赵阳再如何年轻不懂事,也知道在黑水城做这种事情,那几乎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真以为人人都是许洛? 可接下来一段时间,崔浩又好像没了动静,赵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几分。 他一边用符纸去信质问火七夜夫妻,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暗中盯着崔浩,生怕他一时想不开跟李家扛上。 可该来的始终会来,就在昨天深夜,崔浩竟然真得潜入了李家宅院。 更让赵阳欲哭无泪的是,火七夜夫妇竟然也一直没有离开过黑水城,还紧随其后也潜入了李家。 听到这里,许洛也明白过来赵阳为何如此狼狈? 啧啧,这样几个渣渣竟然想去找李家的麻烦,究竟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几人已是凶多吉少?” 赵阳哭丧着脸摇头。 “我也不知道,还没等我赶过去劝阻,便被白岩那老家伙带着玄岩尉堵住,之后拼死逃窜才回到秀才这里。” 秀才? 许洛想到了刚才那位手不释卷的清瘦文士,看来两人关系应是极为熟稔。 这时赵阳又欲再开口哀求,许洛却突然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再次悄然走到墙壁旁边,手中利爪瞬间生出,笔直透过坚实墙壁。 噗通,墙壁先是裂出一个小洞,可又在许洛回缩大力下又四分五裂,生生裂开一个人形豁口。 许洛提着个人影走回来,别说问,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便手指发力。 令人牙酸的卡察脆响传来,那悄无声息潜伏在外的人影直接被捏断了脖颈。 许洛像扔垃圾般将人丢在地上,用眼神示意赵阳继续说下去。 赵阳看着这位跟自己一样境界的倒霉仁兄,认出正是如疯狗般追杀自己的玄岩尉其中一人。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说道。 “巡阅小心,这人是黑水城驱邪司驻地玄岩尉李泊木,应该还有白岩、唐于心、邱不言三人。” 再次听到白岩这个熟悉的名字,许洛终于想起了当年在三河堡的一幕幕。 当年这人便是李泊瑜贴身护卫,想来应该是李家的铁杆心腹,他神情微动下意识朝楼下方向看去,嘴里说得话却是风牛马不相及。 “你与那位秀才关系如何?” 见赵阳还是懵懵懂懂一脸疑惑,许洛没好气直接说道。 “我的意思是,那人值不值救,你再发呆片刻,那人就快要被玄岩尉几人打死了!” “啊……那人是我知交好友,这段时间正是多亏他,小子才得以在黑水城有个落脚之地,还请巡阅施以援手。” 这下赵阳明白过来,飞快说出两人关系。 许洛伸手再次将他提起,脚下地板无声裂开,两人已经落在楼下大厅里。 “书生……” 赵阳身形还没落地,眼前出现的一幕已让他目眦欲裂。 清瘦文士此时整个人蜷缩在地,身下暗红色血迹弥漫在光滑地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本就白净的脸庞更是惨白如纸,见到赵阳出现,他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刚想要说些什么。 可身边那全身符甲的高大身影,又是一脚踢在他面门上。 砰,几点雪白大牙被生生踹飞,书生痛苦捂着面门,像只被炭烤的大虾般浑身抽搐。 “你们这帮畜生,他只是个普通人,有本事冲着老子来!” 见好友明显已快要坚持不住,被提在手上的赵阳下意识怒嚎出声,都忘了究竟谁才是大小王,在许洛手里拼命挣扎起来。 许洛一撇嘴,说实话他敬重这种兄弟情义,可也很讨厌这种无能狂怒。 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你得干呀! 曾,腥红烛焰瞬间盖过昏黄灯光,露出一坐两站三道身影。 坐着那位一张桔子皮老脸,满目阴沉,正是当年陪着李泊瑜去莫水郡历练的白岩,在他肩膀上还慵懒卧着一头拳头大小白鹰。 在他身边的则同样是许洛老熟人邱不言,光头上纹着一副黑虎下山图。 此刻他正满脸狞笑看着突然出现的许洛两人。 乍逢惊变,那具浑身被符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人影,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飘浮上方的厄字灯,可马上又垂头抽刀就朝书生捅去。 嗡,别说许洛,就连厄字灯彷佛也被这无视之举给彻底激怒,几点腥红焰火迅如电光般朝玄岩尉几人落下。 这么多年不见,白岩这老头子也已晋升洗身境。 他最先察觉到这不起眼烛焰的历害之处,脸上冷漠神情勐得一变,如同被人踩着尾巴般弹身而起。 “老邱、唐老弟快躲,这他娘的是玄阶灵物!” 一直趴在肩上的白鹰尖唳而起,声浪如同潮水般将烛焰狠狠撞飞。 老邱狂吼出声,头上黑虎纹身一跃而下化作狰狞黑虎,挡在身前。 第三百八十九章 玄岩尉 唯有那位唐于心反应却是慢一拍,也有可能是全身符甲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只见那烛焰轻轻粘在符甲上,符甲瞬间亮起白光,可光芒还没得来及散溢。 嗖的一声,烛焰如入无物之境般没入符甲消失不见。 下一刻,惨绝人寰的凄厉惨嚎就在大厅中响起。 唐于心魁梧身形明明痛得直打颤,可偏偏他人却像是魔怔一般,呆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一道道青烟伴随着腥红火焰,自甲衣关节处迅速弥漫,可即便如此钻心剧痛,唐于心还是像尊凋像般动也不动。 仅仅几个呼吸,他好似突兀打了个激灵,可马上整个人就如香灰堆砌般直接崩塌,只剩下符甲彻底失去支撑直接散落一地。 阵阵肉香扑鼻而来,见到这活活将自己烧死的诡异一幕,而且这人还是位通脉境驱邪人。 厅中所有人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可这一咽就将那肉香味吸进腹中,这下所有人都差点吐出来。 赵阳恶心欲呕的同时也莫名有种快意。 只是为何玄岩尉其他两人,却眼睁睁看着同伴烧死,没有半点动静? 他下意识好奇看过去,却只见到正背靠背站在一起的白岩两人,此时正浑身发颤,却是动也不敢动,看那架势分明两人恨不得合体变成一人。 “啧啧,你俩人怎么不打了?” 这时死寂大厅中终于传出许洛戏谑声音,他缓缓移步而行,一手负后,手指在腰间丑陋刀鞘上轻轻敲击,好像在安抚着什么。 “不敢、不敢……黑水城玄岩尉白岩、邱不言见过……许、许巡阅!” 赵阳还没来得及说话,白岩以及身后的老邱,已经满脸震惊恐惧看过来。 由于太过惊骇,以至于声音都有些结巴,可即便如此,两人犹豫片刻还是没敢分开行礼,生怕某人不讲武德。 许洛伸手轻召将厄字灯提在手中,腥红烛焰照射下,他清秀面容看起来竟有几分妖艳。 白岩看着这张已经快要消失在记忆中的脸庞,下意识泛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知巡阅大驾光临黑水城,属下迎接来迟,还请巡阅息怒。” 不知道? 若不是白天才将李泊水那熊孩子抽成个猪头,许洛都差点信了。 以他的脾性既然动手,那敌人没有全部倒下前,压根就懒得多说废话。 可刚刚他正想抽刀时,心底却莫名升起一股凶险预兆,也就是说眼前这两人竟然有着伤害他的手段。 许洛没有理会白岩两人,只是若有所思朝上方看去。 现在的黑水城,胡太君那老不死的正在犒京镇魔塔驻守,那么唯一能对他有威胁的…… 护城符阵! 许洛眼中现出明悟之色,看来白岩在李家地位相当不简单,这么重要的底牌竟然也能操控,他犹豫片刻终于将斩草除根心思暂时按下。 “为什么要追杀本座属下,难道黑水城已经脱离大燕自立?” 许洛见旁边赵阳已经知机去检查书生的伤势,伸手便熄灭了厄字灯烛焰。 见他不再发难,白岩两人对视片刻。 老邱狰狞丑脸上泛起一抹无奈后怕,但还是在白岩授意下弹出一颗尘光珠,将昏暗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亮光彷佛带来了勇气希望,两人神情终于缓和几分。 白岩将手中一直死死攥着的玉牌,悄然隐在身后。 许洛彷佛没看到两人小动作般,施施然坐到木桌旁,见书生半躺在赵阳怀里还在不停咳血,他伸手一弹,一枚疗伤丹药便没入他唇中。 “放心好了,死不了,扶他过来坐下。” 许洛现在对这书生印象也大改,就凭他这副硬骨头就值得人尊重。 赵阳见着书生脸上迅速回复的血色,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只要许洛肯出手,书生便是想死都难。 他听话的将书生扶在桌旁坐下,便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虽然许洛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可人老成精的白岩双脚却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般,动也不动。 哪怕他有杀手锏在身,可符阵一动,许洛死不死不知道,他却是八成活不了。 能活又有谁会去自找死路? 此时见书生迅速恢复,白岩心里竟也有种松口气的错觉。 没死就好,至于自己这边被烧死的唐于心,还有那位没有任何音讯传回的李泊木,白岩很是果断的选择了忘记。 要说最近犒京城谁风头最盛、凶名最威,那自然是非许洛莫属。 普通老百姓可能感受不深,可只要是修行中人又怎会不知道威名赫赫的赵家,究竟朝夕间毁于谁人之手? 提灯阎罗的名号,原本还只在一部分消息灵通的人中间流传,可现在早已是人尽皆知。 谁也不知道,当初听到许洛消息时白岩这些熟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可这次意外碰面就很好诠释了几人心中的惊惧, “巡阅容禀,这只是一场误会,这小贼……呃,小兄弟深夜潜入李宅,玄岩尉职责在身这才追踪到此,没想到竟然是巡阅手下,还请巡阅明察秋毫!” 形势比人强,白岩很是小心的解释几句。 许洛都不由得给他暗自点赞,听听人家这漂亮话说的,简直让许洛想找借口都找不到。 许洛不置可否点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顺手拿起桌上冷茶给书生倒了杯,自己也轻抿一口。 嗯,这清茶竟出乎意料的先苦后甜、唇齿留香,竟算得是上等。 他不说话,白岩也只能讪笑着闭嘴,一时间客栈竟然安静下来。 好半晌后,许洛突然冷笑出声。 “你等待的援兵也应该已经来了,这回来得应该是能做主的,可对?” 声音虽轻,可却如惊雷般在白岩两人耳边响起,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没有瞒过这年青人丝毫! 老邱高大身形陡然挺直,显然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 可白岩却比他精明的多,只是看着许洛连姿势都没动弹过的身形,他便明白过来,人家这是压根就没把自己两人放在眼里。 他一把按在老邱肩上,明明老邱比他高大健壮的多,可此刻身体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巡阅见谅,得人恩果千年记!白岩两人得李家供奉,自当涌泉相报,这种大事可不敢欺瞒主家。 巡阅若是要动手,那也只能随你!” 白岩竟然很是光棍的就这么承认了,这番话反而让许洛高看一眼,他终于将视线转移过来。 “如你所愿,你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我想救人也找不到你们头上。 可从此刻起,你两人再有任何异动,那就陪着那两名同僚一块下去做伴就是。” 说到这里,许洛突然将视线转向门外,突兀笑了笑。 “李校尉意下如何?” 其他人赫然一惊,朝门外看去。 只见一个挺拔身影缓缓出现在大门前,正是玄羽尉李泊瑜,也是李家这一辈最为出众子弟。 此刻他英俊脸庞上满是慎重,眼睛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许洛不放。 许洛说完话后,还特意端起冷茶朝他虚敬。 李泊瑜只觉得一股郁气自心底喷涌而出,这混帐竟敢跑到黑水城来杀李家的人,还这般泰然自若,当真是气煞人也! 可看到与自己隔着木桌的白岩两人,他又只能生生将心中怒气压下去。 他没有把握在许洛面前救下两人,甚至此地若不是黑水城,他都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胆量出现在许洛面前。 两人一坐一站,皆是沉默无言,四周空气好像逐渐凝固起来。 好半晌后,李泊瑜深吸一口气,整个黑水城彷佛随着他的吐纳而颤动起来。 一根接一根的光柱自城中各处骤然升起,无形白色光膜笼罩着整座城池,芝麻大小的玄妙符文如同雨点般落入李泊瑜身体。 他身上气机也在节节疯长,洗身、凝煞…… 直到背后古剑自发悬浮而起,李泊瑜竟已在几息功夫就突破至合气境! 安静死寂的黑水城彷佛卷起无声风暴,而风眼中心正是如归客栈。 许洛此时也不禁对李泊瑜刮目相看,这些世家子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可还真就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看看前些日子李泊瑜一口一口巡阅尊敬有加,可一旦牵涉到家族根本利益,此刻一有机会就明显动了杀心。 许洛神情逐渐变得慎重至极,缓缓站起身来。 汹涌气血宛如潮汐般充斥整间客栈,竟发出拍击闷响,可偏偏却没有外溢分毫。 如果将外界李泊瑜引动的符阵,比做大海无量,那么此时许洛就已经浓缩成一潭正欲喷发的滚烫岩浆。 只要喷涌,神威无限。 可这样一来,其他人可就惨了。 赵阳两人有许洛刻意避开气机,情况还好些,可白岩两人只觉得四周空气已经凝固如琥珀,将身体死死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显然许洛这混账压根就没安好心,一旦动手,他们两人肯定就是头份祭品。 这种阳谋,李泊瑜自然也看得通透,可身为李家下一代掌权人,若是连这点狠辣决断都没有,那才真真是天大笑话。 尔妻子,我养之! 这话对李泊瑜这种人来说,也就是有些羞于启齿,可并不代表他不想做。 第三百九十章 启阵 自小到大,李泊瑜就是身边人口中的别人家孩子,锦衣玉食、前途无限。 可没有人谁知道,这些年许洛早已是他心里最深的那根刺。 当年的许洛在他眼里,不过是只臭虫般人物,也就是那种不是弄不死,而是怕脏了手的感觉,而且还是倚仗着他李家的残缺功法才开灵成功。 甚至当年红衣诡物之战,若不是崔叔最后关头魂化守村人,李泊瑜也没有把握一战胜之,许洛又岂能活到现在? 可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自许洛踏入修行大门,这一路上的突飞猛进、绚丽多姿,别说他自己,就连假装不在意的李泊瑜都看得心惊胆战。 果然当十年后许洛再次出现在犒京城时,竟然已是他可望不可及的高度,甚至连他都需要笑脸相迎。 李家大少爷的心态几乎快崩了呀! 特别是金雾涟当日抱怨神情作态,更是如毒蛇般在他心里狠狠啃噬。 凭什么,一个下贱的乡下土包子,竟然能在他眼皮底下爬到他头上去? 李泊瑜脸色愈发阴沉如水,眼中神情变幻不定,仿佛有个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呐喊。 动手、动手,杀了这个想要逆天改命的混账,哪怕不是自己的本事,借助符阵之力也要将他神魂俱灭…… 脑海中声音带着股魔性,李泊瑜越想越上头,就跟喝多了假酒般满脸浮出诡异潮红,眼神迅速变得凶残戏谑。 许洛这个时候已经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那种心悸感又出现了,和上次见到金雾涟时几乎一模一样,他连想都不想,无常刀呛啷出鞘。 这还是它晋升玄阶后头回亮相,这狗腿子当真跟憋了几十年的单身狗般,狭长刀身上几乎是瞬间毫芒大作。 一线森冷寒芒宛若极光般自客栈中冲霄而起,笼罩在上方的符阵宛如薄纸般生生被撕开道缝隙。 这一声刀吟宛如春雷乍响。 双眼已经开始变得腥红的李泊瑜,瞬间如同被冰水当头淋下,心神为之一清。 可此刻符阵浩瀚灵气已经尽数汇聚于身,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李泊瑜眼神一厉,悬浮身后的古剑开始颤动,剑尖迅速抬起…… “夫君不要!” “咳、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焦急娇呼伴随着连串咳嗽声传来。 金雾涟搀扶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太婆出现在众人眼前,几月不见,她小腹已经愈发显怀,看起来有些富态。 许洛心神一凛,以他的敏锐感知,竟然没有察觉出两人是如何靠近的? 而早已蓄势待发的李泊瑜则更是不堪。 老妪一出现,上方符阵立即涌起山呼海啸波动,仿佛见到真正的君王出现般。 李泊瑜只觉得堆积在体内的浩瀚灵气,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 老妪拄拐缓缓走到他身边,满脸慈爱神情。 “你这傻小子,从小就输不起,现在可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太君!” 李泊瑜心神一松,整个人软倒在一个熟悉至极的怀抱里,他抬起头,正好瞧见金雾涟那梨花带雨的担忧俏脸。 “夫君别强撑,太君既然已经来了,那就交给她老人家主持大局。” 见到她这副关怀作态,再想及刚刚自己心里的龌龊想法,李泊瑜一时竟有些不敢看爱妻眼睛,索性装作心神受损紧紧闭上了眼睛。 “胡太君?” 见到这出场声势,许洛哪还不明白这老妪究竟是谁,只是她现在不是应该在镇魔塔驻守,那这具身体……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警惧愈发浓郁,可偏偏他面上却反而挂起满脸温和笑意,像是见到忘年交一般。 “咳、咳……” 胡太君身形矮小瘦弱,如雪发丝整整齐齐梳理至脑后,干巴巴老脸上沟壑丛生,写满了岁月沧桑,乍一看像极了行将就木的乡下妇人。 她习惯性的干咳两声,并没有回答许洛,反而很是古怪盯着无常刀。 “老太婆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般凶厉的杀伐重器,好浓的杀气!” 打量片刻后她又将视线转向许洛,如同邻家老奶奶般轻声叮咛。 “年轻人,如此凶刃御之不详,还望你出刀之际能常怀慈悲之心!” 不详? 许洛神情古怪,难道这世间还能有比自家天厌之体诅咒更不详的事物? 你老要是这样说,那不正是说咱俩这烂兄烂弟是绝配呗! 这时许洛眼角余光注意到,天空上符阵并没有随着李泊瑜这个主阵者晕倒而消失,反而光芒愈发璀璨。 他看着一直干咳不断的胡太君暗自冷笑,这些老不死的,当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试探性朝上方符阵指了指。 “要不你老人家就别再消耗精气,先将这东西关闭再好好唠唠?” 胡太君老眼昏花看过来。 “现在的年轻人,怎得一个个都如此狡……哼!” 话还没说完,她浑浊老眼陡然泛起骇人精光,因为她视线中许洛身影已经彻底失去了踪迹。 她手中那不知何物所制的木拐宛如怪蟒翻身,疾刺左侧。 天空上符阵更是应声而动,无数白芒汇聚成一道接天入地粗大光柱,将木拐袭来丈许之地尽数冻结。 许洛骤然消失的身凭空而现。 此刻两人之间距离已经不足五尺,可这时他整个人在光柱中已经是如陷泥沼,寸步难行。 其实这时他心里也颇为无奈,若是有得选,他是真不想在黑水城与李家起冲突。 这可不是在红石山那荒野地方,若是有个不测,李家大概率也不会跟他讲什么武德。 可能战方能止战! 许洛心神一动,身后依稀有巨大凶猿身影闪过,光柱顿时如琉璃般噼里啪啦碎开。 与此同时,手中无常刀瞬间颤吟出声,在空中一闪即逝,再出现时已经朝着胡太君咽喉抹去。 木拐重重刺在许洛胸前,他后背相同位置甲衣立时爆开,青色浊煞宛如附骨之蛆般在身体上迅速蔓延。 可这一切许洛都视若无睹,腥红瞳孔中螺旋形符文,悄无声息落在胡太君身上。 她身上无风自动的衣裳瞬间一顿,诸多防护手段还没来及施展就被生生定住,所有感知中仿佛已经只剩下喉间要害那抹森冷寒芒。 胡太君无奈松手,干枯如鸡爪的手掌瞬间出现在无常刀之前。 噗嗤,锋利刀芒势如破竹般自掌心处一掠而过。 鲜血顺着指尖缓缓淌下,胡太君看着这伤口竟有些发愣,她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天空上符阵噼啪作响,一道道锋利气机如同狂风暴雨般将许洛席卷在内。 可让所有人心生寒气的是,中间那个清瘦身影只是提了盏白色灯笼,便宛如急流礁石般屹立不动。 气机如千万把小刀般在他青黑身躯上来回切割,却是只溅出道道火星,然后…… 呃,就没有然后了! 许洛看着明明近在咫尺的胡太君,可在符阵干扰下两者就好像相隔千山万水般,以至于他灵识都一时锁不定她具体位置。 幸好这一动手,胡太君这具身体底细也再瞒不过他。 这分明就是具气血分身,不然这一仗更没办法打。 上方符阵对主阵人加持简直就是全方位的,灵识、感知、攻击、防御每一项都几乎成倍增长。 说得再简单点,若是许洛真下定决心干这一仗,只要有足够多的灵露,李家能活生生耗死许洛。 看着如游鱼般在身周不甘盘旋的无常刀,此刻它黑白相间刀身上沾染了一丝鲜红。 许洛心里一动,伸手接过刀柄轻轻一抖,无常刀再次化作流光,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无数白芒前赴后继想要牵绊住长刀,可马上又被刀身毫光轻松击溃。 没人注意到那些飞溅鲜血竟没有落地,就全被他腰间大车吸收进去。 耳边再次响起似曾相识的呼啸声,胡太君老脸上泛起一丝凝重,明显也不敢小看无常刀的杀伤力。 这回她身上衣袍陡然青光大作,在身周涌出一圈波纹般涟漪。 可就在这时,一道青黑两色身影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视线中。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气机涟漪便宛如实质般被许洛生生撞散,一个生出尖锐利爪的拳头在她视线中急速放大。 “放肆!” 胡太君下意识惊恐大叫,木拐在手中咆哮如龙恰恰点在拳头上。 咔嚓脆响传来,坚实木拐如同风化千年的朽木般,寸寸碎裂。 一个鲜血淋漓的黑色拳头,迅如电光般穿过无数碎片,轻描淡写砸在她身上。 嗡,衣甲碎片宛如蝴蝶般片片纷飞。 胡太君脸上惊骇神情还没得及涌现,就觉得无边巨力在体内肆虐奔腾,气血构成的筋骨窍穴瞬间气化。 她整个人好似刚从烧尸炉里取出的焦炭般,轰然四分五裂,化作无数齑粉四散。 可一举击杀敌人,许洛神情并没有放松半分,整个人反而急速飞退。 他身体刚刚离开,轰隆隆,天空上符阵仿佛被激怒的神灵般,无数道白芒如同流星般瞬间砸落方圆十丈之地。 第三百九十一章 妥协 符阵白光如同附骨之蛆般在许洛身体上肆虐,他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那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青气浊煞。 许洛神情咠似有些不知所措,可实则心底早已泛起惊涛骇浪。 在通幽神通之下,许洛敏锐察觉到,这青色浊煞分明是自在场李家所有人身体中无声渗出。 而其中渗出数量最多的,便是生怀六甲的金雾涟,更确切的是说,就是那怀中还没出生的胎儿。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早就与金雾涟、李泊瑜等人相识,许洛几乎都怀疑这些人都是诡物所化,可现在分明那青色浊煞,却又是从几人身上涌现而出。 心思急转,许洛看着前方正借着浊煞急速凝形的胡太君,脚步动了动并没有再上前,反而主动拉开距离。 青光朦胧闪烁,胡太君苍老身影再次出现。 只是此刻她老脸再没有初来时的淡定自如,看向许洛的眼神也满是惊惧。 刚才那番交手,虽然她在这里只是一具气血分身,可许洛分明也没出全力,至少他仗以成名的厄字灯压根没用过,还有那震动整个犒京城的凶兽……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对方。 两位大佬这作态,在场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恨不得将头钻入泥土中,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不过相比起李家诸人,赵阳眼中明显带着一丝喜色。 刚刚那番交手兔起鹘落,可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出来许洛明显占着上风,他自然是与有荣焉。 见许洛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胡太君也不再装模作样,思忖片刻后沙哑着嗓子沉声道。 “我李家自问没有得罪过巡阅,不知许巡阅此番驾临黑水城,究竟为何而来?” 许洛心里暗自撇嘴,啧啧,这人都是贱,没打之前就是年轻人,打不过嘛就是许巡阅! 他也不废话朝着赵阳招招手,然后对着胡太君一字一句说道。 “把我的人放出来,今日之事就此罢手……” “不可能!” 胡太君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泊瑜有些尖利话语陡然响起。 此刻他也不装晕了,在身边金雾涟目瞪口呆惊讶神情中直起了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如此失态,只是见到视为擎天柱的胡太君,竟然也在许洛这曾经蝼蚁手里吃憋,他就莫名觉得不甘愤慨直冲脑海。 许洛有些莫名其妙,不屑看他一眼就懒得再看第二眼,只是定定看着好似在思忖得失的胡太君。 李泊瑜见到他这般无视作态,心态瞬间炸裂,眼睛都开始泛起红丝。 他一把甩开金雾涟拉扯过来的小手,径直指着许洛恨声道。 “你把我李家当成了什么,若不是用了我家开灵法,你这泥腿子会有今天?” 这话听得熟知内情的金雾涟命都有些脸红,那残缺开灵法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比谁都清楚? 特别那件大红嫁衣本命物融合进枣木钗后,直到现在,她依然受益非浅。 这女人终究还要些脸面,赶紧再次抱住还欲口不择言的李泊瑜。 “夫君,你今日究竟怎么了,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又何必再提?” “唔、唔……” 被她一把捂住嘴巴的李泊瑜,猛得拉下她手臂,可由于用力过猛却打在了金雾涟隆起小腹处。 “啊……” 金雾涟再顾不得他抽什么疯,双手捂住小腹蹲了下去。 终究是与胎儿天性相连,李泊瑜好像也被这惊变给吓醒,一下子呆愣在那里。 见到这一幕,许洛并没有觉出任何快意,反而有些隐隐不舒服。 无论如何,金雾涟都是从三河堡走出的人,就算是个身怀六甲的陌生女人,那也得捧在手心生怕摔着碰着。 许洛长吁一口气,终于将视线看向还在发愣的李泊瑜,很是温和笑笑。 “你、真真是在找死!” 要说现场众人,对许洛最为了解的莫过于金雾涟。 当其他人还在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她却已经反应过来,这是许洛已经动了杀心的表现。 她下意识嘶嚎出声。 “许洛不要……夫君小心!” 话音未落,李泊瑜脸上惊讶疑惑神情才刚刚涌现。 一道纤细如发的白色刃光,已经宛如缠绵雨丝般,轻轻朝着他脖颈处依偎而来。 他身后古剑骤然毫光大作,凭空出现在白光前。 哧啦一声裂帛轻响,古剑如同朽木般断作两截,李泊瑜脑子里宛如有人抡着大锤狠狠敲了下般,仰天喷出口鲜血就像根木头桩子般倒下。 可白光在空中一转,瞬间便化作黑色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又是直抹浑身抽搐的李泊瑜脖颈。 啧啧,这爱好当真跟他主人恶趣味一模一样。 可就在这时,金雾涟喊出那一声哀求后,却突然福至心灵整个人扑在李泊瑜身上。 嗡,无常刀不甘的堪堪停在金雾涟后心处。 许洛眼神一厉,以他的性子要么不动手,动手那自然就没半途而废的道理。 无常刀通体一颤,发出高亢裂云的刀吟,正欲再做些什么的金雾涟只觉得脑子一惘,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无常刀再次化作流光,不依不饶朝被她压在身下的李泊瑜脖颈刺去…… “巡阅住手吧!” 一声低弱沙哑嗓音响起,胡太君终于出手了。 无数白光宛如瞬移般出现在抱在一起的两人身周,生生将潜入空中的无常刀逼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在无常刀近乎无坚不摧的刀刃下,浓郁白光竟然被硬生生斩出一道丈许长缝隙。 看着那森冷寒芒自上空一掠而过,李泊瑜仿佛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满目惊惧看向正冷冷看向这边的许洛,就在刚才,他就差一点尸首两处! 许洛接过无功而返的无常刀,定定看着正紧抱着一起的金雾涟两人。 这一刀就算是彻底了结两人幼时那份牵扯,既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就尊重她的意思好了! 他将目光重新看向胡太君,满脸温和笑意。 “看来太君是答应许洛的要求了?” 胡太君也不禁摇头苦笑。 “不答应又能如何? 终究不过是几个不知大势的小毛贼罢了,没得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儿孙小辈不懂事,巡阅大人有大量也别往心里去……” 许洛着实愣了下,继而差点没笑出狗叫声。 这是几个意思,合着打一仗自己反而多出个大孙子? 不过现在这结果已经算是好的,虽然不知道为何胡太君会突然服软,可现在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许洛因为黄鹤尉几人也有些顾忌。 他突然失笑出声,拱手朝胡太君示意,然后一句话都懒得再说,转身就往如归客栈走去。 “太君!” 她话还没说完,李泊瑜却好像作死般再次急呼起来。 可这次他明显有些不太敢看许洛,只是焦急万分看着胡太君,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当场说出来。 胡太君眉头一皱,仿佛明白了什么,片刻后才继续朝许洛说道。 “只是还请巡阅见谅,那三人潜入宅中时委实不知竟是巡阅属下,所以家里人出手便没个轻重,三人伤势有些严重。 这不知者不罪,还请巡阅多多担待。” 许洛猛得停下身形,心里咯噔涌起不详预感,难怪刚才李泊瑜想打断此事? 可事已至此,他也是无能为力,能把人囫囵带出来就算不错了,他扭头冷冷盯向胡太君。 “一柱香时间,我要看到崔浩三人囫囵出现在这里,若是有新伤那就别怪许洛下手无情。” 胡太君长叹出声,看了李泊瑜两口子一眼,身形直接消失符阵白光中。 她倒也是人老成精,并没有直接带走李泊瑜两人,不然许洛只怕又要发飙。 这回李家动作极快,没过多久崔浩三人就被抬进客栈。 许洛一把拉住正欲扑上去的赵阳,灵识第一时间就探入三人体内,结果有好有坏。 他最看重的崔浩,可能由于修为最高,也有可能执念未消,明明伤势最为严重反而生机最为勃发。 反而是火七夜两口子却已是油尽灯枯,经脉尽毁,哪怕能救回来只怕也无法再修行。 至于别人眼中最为艰难的救人,在许洛这里反而是最简单不过。 只见密密麻麻青须自三人窍穴钻入,不过片刻时间,三人体内所有异种气机就全部被吞噬一空。 崔浩果然最先清醒过来,他看着都快贴到自家脸上的赵阳,虚弱至极的笑骂出声。 “你、你这混账……离老子远点,他娘的…马尿都滴到老子脸上了……” 挨了骂,赵阳反而露出喜悦笑容,只是此刻他脸上分明泪痕都未干,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崔浩又下意识头微微偏转,吃力朝着许洛点头行礼。 “属下的事情还是麻烦巡阅操……嗯…” 他话还没说完,许洛已经没好气一指点在他后脑,崔浩闷哼出声直接就昏睡过去。 “他伤势太重,这丹药每隔两个时辰给他喂服一枚。” 许洛将一瓶丹药扔到正在发愣的赵阳手里,便又湊到火七夜夫妇俩身边。 这俩人应该也快醒来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小桑 没多过久,在赵阳惊喜神情中,体质最好的火七夜先睁开了解眼睛,赵阳下意识惊叫出声。 “巡阅,醒来了、老火醒来了!” 崩,一根筷子狠狠砸在他脑门上。 “我看得到,喂药呀!你叫个毛线,叫他就能自个复原过来?” 赵阳嘻嘻一笑示意火七夜暂时别说话,便迫不及待塞了粒药丸进他嘴里。 火七夜下意识朝旁边火娘子担忧看了眼,赵阳已经在边上叫出声了声。 “别看了,好好修养,有巡阅在包你家婆娘没事!” 火七夜扭头朝不远处许洛感激看了眼,许洛挥挥手示意他先炼化药力,呆会再说话。 火七夜虚弱的闭上了眼睛,所以没看到许洛此时已是脸色微变,他自怀中出金边符纸看了几眼,随后心里便暗自冷笑。 啧啧,地苍尉竟然在这个时候来求援? 当真是见鬼了,凝煞境带队竟然还奈何不了一头诡物? 许洛原本就对这些所谓的高阶诛邪尉有些不满,更别说跟地苍尉当年还有旧怨,他要是能听话去救那才是真见鬼了。 仅仅犹豫半息不到,许洛就直接撇撇嘴又将符纸塞进怀里,竟然假作没有看见。 可下一刻,浓浓寒意猛得从许洛心底深处涌起,他灵识几乎是倾巢而出瞬间便将客栈方圆百丈覆盖。 可除了夜风呼啸,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咦,没有敌人,那刚刚的警兆是怎么回事? 许洛下意识将心神沉入通明心,此刻符文上方竟好似山雨欲来,乌云盖顶,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显然是大凶之兆。 可刚刚大战结束之际,通明心分明还是白光闪烁! 许洛若有所思又取出金边符纸,脸上露出狰狞冷笑。 既然不是自己这边,那只能是这求援信息了。 看来国公府那边已经开始忍不住了,这所谓的求援只怕就是专门针对自己的陷阱,当真是好算计。 难怪事情都还没做,宁子浩便大出血送来一缕浊煞! 想到书老人提过的大部分高阶诛邪尉都在传承楼修行,许洛有诛杀合气境的经历在前,要对付他,想来也只有请动这些人才有把握。 许洛片刻间便将事情来龙去脉,猜出七七八八。 他不动声色将符纸又塞进怀里,取出张黄阶纸符,只是纸符上已经被鲜血浸染一角。 许洛神情严肃起来,纤细青须瞬间没入血渍中,没过片刻,他心中便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骇,为何这滴血液竟然会有着极其微弱的阴煞气息? 许洛直觉到这里面有问题,这滴精血是胡太君分身所留,那她的本体了?她又是怎样做到不受符阵监控的? 就算黑水城符阵受她所控,可犒京城的却是绝不可能。 想了片刻不得要领,许洛又将精血小心收好,还是先把黄鹤尉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火娘子终于也清醒过来,许洛满意点点头,示意三人不用起身就躺着说话。 “说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你们怎会如此不智主动去惹李家?” 火七夜夫妻俩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崔浩,崔浩满脸苦笑。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瞒着巡阅,这还得从九年前我独生女儿小桑说起……” 当年的崔浩刚刚晋升通脉境,在黑水城也算得上有了点名望,再加上妻子刚刚给他生了个千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他也没什么大志向,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也是过得有滋有味。 每日下值后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看着女儿在地上手足并用朝他爬过来。 崔浩说到这时眼中隐泛泪光,可脸上却泛起罕见慈爱神情,连那条丑陋疤痕看起来都顺眼不少。 可马上,他脸上就涌出无尽悔恨愤怒咬牙切齿说道。 “可好景不长,在小桑刚满周岁那个月,当我回到家时,妻子不知何故无声无息死在院中,诡异的是身体内外没有任何伤痕,小桑也不见踪迹。 开始属下还以为是强人作祟,可以我通脉境的本事,竟然没能在现场找出丝毫气机残留,你说可不可笑?” 而更让崔浩恐惧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他偶尔到捕房查找线索时,竟意外发现这些年黑水城意外失踪的孩子,竟然多达百位以上。 甚至连捕房里最老的混子,都已经说不清不知从哪一年开始,黑水城就像是被诅咒一般。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幼儿无声无息失踪,每一个都和小桑失踪情况一模一样。 所有目击人全部都是没有任何伤痕的悄然死去,而孩子就再没有出现过。 不过以前失踪的全是普通百姓的孩子,像崔浩这样的修行人,还真是头一回。 崔浩身为一个修行人,思虑自然比普通人要周全许多。 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明显就不是普通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时间跨度横跨几十年、甚至近百年时间,哪个普通人能活这么长时间? 可这些孩子全部是在黑水城失踪的,若不是自家女儿失踪,这样的事情他竟然从未听闻过。 也只有在黑水城一手遮天的李家,能做到这一点的。 要是小桑没有牵连其中,说老实话崔浩只怕还真就会当做没有听闻过此事。 可人就是这样,刀不割在自己身上,那大多数人是感觉不到痛的。 一旦真在自己身上动了刀,哪怕是割出道小口子,很多人就会呼天喊地,恨苍天不公、大地不平,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 一想到要跟庞然大物李家对上,崔浩心里便会情不自禁生出无穷恐惧。 接下来,他委实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想过另结新欢,反正自己还年轻,大不了再多生几个。 可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随着时间过去,女儿的音容笑貌不时就会回响在他眼前。 每晚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几年下来他修为没有寸进,甚至连最基础的入定都没办法进入。 他以为自己能够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到铁石心肠,潇洒快活,可终究还是败在那午夜梦回时,一声声清脆稚嫩的爹爹叫唤中。 到这时,崔浩才明白一个道理。 人活这世上命自然重要,可真得有很多东西是比命还要重要的! 也不知从哪天起,崔浩割去了满脸胡子拉碴,不再喝酒买醉,每次诛诡都是身先士卒,几乎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因为他知道,想要从李家了解到真相,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足够的实力,足够的权势…… 是的,直到现在为止,崔浩也没想过对付李家,更别提像某人那般动不动就灭人满门。 几年过去后,崔浩用一次险死还生的功绩,换来了单独组建黄阶诛邪尉的权利,后果就是脸上被阴煞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消去的丑陋疤痕。 有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崔浩终于开始行动。 可马上现实当头就狠狠给了他一棒,仅仅只是言语中稍微透了些风声。 那些入队时信誓旦旦、生死与共的属下兄弟们,三人中竟有两人还等不及到深夜无人时,就迫不及待朝李家宅院方向偷偷溜去。 呵呵,守在外面的崔浩心里疯狂嘲笑自己。 啧啧,多好的兄弟,白天刚透露风声,夜里就不辞辛苦、不畏生死替老大去李府打探消息…… 既然被崔浩发现,当天夜里两名好兄弟,自然就是个与诡物同归于尽的下场。 而剩下那个差点被崔浩当成拖油瓶的半大孩子,正是赵阳。 听到这里,许洛恍然明白过来。 为何当日火七夜夫妻俩犯错,崔浩会不顾一切朝自己求情,想来这两人品性也是经过他的考验,是他报仇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不是许洛小瞧黄鹤尉,就凭这几人微末修为,想去找李家讨要真相,啧啧,真真是找死! 仿佛察觉到他的不以为然,崔浩有些羞愧低下头颅。 “确实有些鲁莽,可这已是属下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许洛一愣,是呀,属实是自不量力,可这已是一个父亲的所有努力,他能怎么办? 许洛伸出手掌在他肩膀上轻拍。 “未经他人苦、未劝他人善,是我想岔了! 你这次既然决定不再隐忍闯入李府,以你性子想必应该是有几分把握,难道你已经找到了什么证据?” 崔浩朝着火七夜夫妇感激看了眼,然后才继续说道。 “那还得感谢老火两口子,巡阅也知道火娘子先前……咳、咳…犯了些错,可也正是因此才被她留心到件奇怪事情。 原来黑水城幼儿失踪的事情,早已在通奏司存有案卷。 她为了报答当日救命之情,甘冒大险将案卷偷背下来告知于属下。 案卷里详细记载了,总司早在十年前便已交于黑水城督查,可每年黑水城的回复皆是毫无进展。 若是属下没有在驱邪司厮混,没准还真就信了,可这些年驱邪司压根就没有查过这案卷,这不是摆明就是李家在其中作祟?” “咳、咳……” 说到这里,崔浩神情激动起来牵动了体内伤势,连话都说不太囫囵。 第三百九十三章 分别 许洛不用听下面的话,便已经知道之后崔浩肯定就冒险闯入了李家。 他心里叹息一声,无形青须瞬间没入崔浩体内,将四处乱窜的气血又迅速安抚下来。 崔浩心绪缓缓平复,终于现出愤恨神色。 “现在想来这次是属下鲁莽行事,差点还连累几个老伙计,可是、可是,属下却是不后悔的,因为……” 崔浩眼中罕见的透露出狂喜神色,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 “属下、我…见到了…小桑……她还没有死、没有死……” 说着说着,崔浩再控制不住心中情绪,泪如雨下,这泪水有欣慰、惊喜,更多的却是这些年的不甘、委屈。 什么? 这下连许洛都有些震惊,怎么可能,如果这种龌龊事情真是李家所为,哪里会任由几个小喽啰发现端倪? 真当李家这么多年能在黑水城一手遮天,是靠修桥补路、行善积德? 他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声。 “分别近十年,老崔你又怎么能确认那人就是小桑?” 崔浩伸手在脸上胡乱擦拭几下,双眼通红无奈苦笑出声。 “这、这属下确实没办法解释,那种感觉也没办法形容,只是在我看到那丫头的第一眼起,心里便不可抑制的泛起了一个念头,她就是小桑!” 他原本以为这等荒谬理由许洛会不相信,可没想到许洛竟然只是呆愣片刻,便了然的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这个解释。 崔浩想好的辩解话语一下子全堵在喉咙,只能像个傻子般看过来。 许洛见到这一幕,也不禁摇头失笑。 在前世那种科技昌明的时代,有关母子、父子连心的传闻都屡出不穷,而且压根无法解释,他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崔浩再说了,肯定是几人发现被擒,连最外面机缘巧合下没有进去的赵阳都差点没逃掉。 这次若不是通明心提醒,黄鹤尉这几人肯定就是个全军覆灭的结局。 许洛皱起眉头,缓缓在厅中踱起步来。 黄鹤尉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心知这时唯一的依靠便是眼前青年。 好半晌后,许洛好像终于理清思绪,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笑容。 “行了,崔浩、赵阳两人就暂时跟在我身边吧,倒是老火你们夫妻俩有何打算,趁现在我在犒京城还有些凶名,不如趁早提出来。” 火七夜醒来这么久,赵阳早已将两人身体情况告知,两人也由开始的痛苦不甘,再到现在的平静坦然。 此刻见许洛这样问,两口子也没有什么愤怒情绪,反而是对视一眼后齐齐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次还要多谢巡阅的救命之恩!” 火七夜脸上重新涌起憨厚笑容,又不自觉看了自家婆娘一眼,才冲着许洛感激说道。 “只是我夫妻二人本事不济,就算想跟巡阅鞍前马后效力,也没那个能力了。 经此一事我与婆娘也看清一些事情,这狗屁世道,修为尽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没准我夫妻两人反倒能因祸得福,安渡晚年。” 许洛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至于到底是不是福,那就全凭各人理解。 不过老火这坦然心态只要以后运气不是背时到家,安安稳稳活到寿终正寝是绝没有问题的。 他心里一动,若有所思问道。 “老火你能如此想却是一件大好事,不知你夫妻可想过去边疆荒地走上一走?” 火七夜愣了下,遂即想到许洛以前的种种事迹,顿时明白过来。 他朝着还一脸懵懂的火娘子低声耳语几句,然后两口子踉跄起身给许洛行了一礼,干脆利落说道。 “有巡阅安排,那自然是极好的,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照顾,只求有一屋安身立命,不至于日夜惶恐不安便成!” “许洛明白的,你且放心,磐石城虽然边荒之地,可有驱邪司跟御兵司照看,依我看日后只怕还是大燕难得的安稳之地。 你俩人去那里安家,若是遇到欺凌不满,随意见着一个修行人报我名字便是,想来没人敢怠慢!” 这话说的,委实让人没法反驳。 大燕谁人不知驱邪、御兵两司是老冤家,可偏偏现在这个惯例在磐石防线被许洛生生打破了。 现在的磐石防线不敢说铁板一块,可在那只要提许洛的名字是绝对好使。 如果再不行,你就说提灯阎罗,那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火七夜眼中闪过惊喜神色,要说他不担心修为尽失后遭人欺凌,那就是扯蛋。 身为驱邪人若是没几个仇家,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许洛将其后顾之忧一举解决,而且有这层关系,他夫妻两人这辈子是没啥盼头,可若是将来有了孩子,不也多出份底气? 解决掉夫妻俩麻烦后,许洛这才看向正一脸期盼神情的崔浩两人,毫不客气就训斥出声。 “还站在这里干嘛,去找辆马车先将老火两口子送出城呀!” 他这一骂,赵阳还在发愣,可崔浩却立即反应过来,一脸喜色就拉起他找书生办事去了。 天刚刚透亮时,许洛便带着几人冲出城门,将火七夜夫妇俩一直送上直道。 目视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许洛这才回头朝百感交集的崔浩两人笑道。 “行了,别看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若是将来有闲你二人大可去磐石城找老火喝酒,现在说说正事。” 青牛大车缓缓顺着直道而行,崔浩两人骑着龙鳞马伴随左右,许洛沉思片刻才正容道。 “事到如今,大家已算是真正的自己人,那我也不瞒你们,此次来犒京城我也有自己目的,而且与你们的事情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说到这里,许洛罕见的迟疑一下,这才接着说道。 “我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惊动犒京于、夏两家。 你们两人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若是不想冒险,我照样可以应承将你两人送去安全之地。” 崔浩经历这次生死间绝望挣扎,明显心性愈显沉稳,听许洛说完,神情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反倒是饶有兴趣打量起赵阳。 这傻小子听得都有些目瞪口呆,李家在他眼里就已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何况是于、夏两家顶级势力。 好半晌后,他才傻乎乎冒出一句。 “巡阅能赢?” 许洛愣了下,下意识脱口而出。 “自然要赢,你不要命,难道本巡阅也不要命?” 这话一出,他自己倒是先笑起来,随即便是崔浩跟着哈哈大笑。 见着两位大佬快活豪迈模样,赵阳便也跟着嘿嘿怪笑起来,怎么看都有些傻,但却傻得可爱,傻得有福气! 好半晌后,崔浩突然止住了笑声,沉声道。 “巡阅,属下两人这条命现在就算托付于你了,只是属下心中委实有些好奇,巡阅现在修为实力现在究竟到了何等境界?” 许洛噗嗤一声,摆摆手谦虚说道。 “合气之下皆不足虑,要知道……” 可话还没说完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崔浩还以为他不想说,正要解释几句。 许洛已经挥手阻止了他,然后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狂喜神色,直接抛下崔浩两人就钻进了车厢。 此刻正在药园忙活的寄奴,正满是好奇看着空中自发悬浮而出的巨大水镜。 此刻镜面上光影朦胧,好似想要显示出什么画面,却又力有未逮的模样。 许洛进来见到这一幕,脸上喜色愈发浓郁,二话不说气血便汹涌朝着水镜灌输而去。 难得见到许洛这般着急失态,寄奴这小妮子也来了兴趣,赶紧湊过来。 许洛这时压根没空理会她,随着气血疯狂涌入,模糊镜面逐渐变得清晰,只见一个两人熟悉至极的曼妙身影再次出现在上面。 “惜夕姐……” 寄奴下意识欢快叫出声,这小丫头天性单纯,当初与古惜夕性趣又极其相投,压根没有见情敌的意思。 许洛古怪看她一眼,心里莫名大大松了口气,然后神情重新变得严肃重新紧盯着玉镜。 要知道,这回可不是许洛这边主动勾连,而是玉镜仿佛被某种伟力自发召唤而出。 青牛大车融合的可是生生石碎片,能召唤出这些灵物只能有一样东西,就是当年秦玄机取走的核心玉玦,而现在这东西刚好在古惜夕手中。 镜面景象越来越清晰出现在两人眼前,许洛脸色陡然变得铁青。 寄奴更是骇得直接惊叫出声。 “惜夕姐、惜夕姐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好像正在被人追杀?” 不用她来提醒,许洛已经冷笑出声。 “这些人是地苍尉!” 此刻在水镜上古惜夕曼妙身躯笼罩在一袭宽大黑袍中,看起来明显情况不妙。 玉玦在上方毫光大作,将上方一面古镜、一把桃花伞牢牢挡住,可就在这时,一柄白光透体的小巧磨盘却凭空出现在她额前,毫不留情狠狠砸下。 “啊……” 水镜显示出的景象真实无比,许洛两人见到这一幕,竟有种磨盘直砸面门的错觉。 寄奴下意识惊叫出声,许洛虽然身形连动都没动,可却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个耳光般,脸色顿时冷若寒霜。 第三百九十四章 激斗 可此刻哪怕许洛两人再担心,也没办法帮到古惜夕,甚至连她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轰,古惜夕连头都没抬,一张灵光闪烁的玉符便化成光膜,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玉手斜撩,手中长刀化作虹光瞬间消失水镜之中。 下一刻,锵锵金铁交击声便自镜中传来,白虹又重新回到她手中。 这番交手兔起鹘落,可小妮子应付起来却是不慌不忙,最重要的是她境界竟然已赫然是凝煞境,显然这么多年没见,也不只有许洛修为在进步。 寄奴小脸露出一抹发自心底的欣喜,就差没自发鼓起掌来。 可许洛神情却没有半点缓和迹象,反而愈发冷峻,因为他已经想到了古惜夕此时危险处境。 那面梦魇古镜正是于娘娘那老狗的伴生物,桃花伞不用说肯定是伞媚娘,威力最大的磨盘应该就出自那名还没露面的凝煞境校尉。 可一般的诛邪尉人数绝不会少于四人,像地苍尉这种就是一凝煞三洗身,也就是说还有名洗身境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此刻镜面中交战愈发的白热化,古惜夕也开始有些进退失据。 也幸好这小妮子向来家底丰厚,身上各种灵物法符当真是层出不穷,时不时还扔两粒丹丸进嘴。 这就是典型的修为不够、宝物来湊。 随着时间过去,许洛渐渐察觉出一阵不妙,这玉镜虽然神妙,可真正用起来消耗的气血也着实厉害。 这才不过片刻时间,他浑身气血心神竟然足足消耗三成以上,这要是换成普通的修行人,那就已经是气亏神虚下场。 这时镜面中古惜夕似乎也察觉出战况于己不妙,身上黑袍黑光大作将她裹住,整个人立即消失在原地,显然准备先溜为上。 可就在这时,许洛一直担心的那位没出过手洗身境终于动了。 一道勾状红光迅雷不及掩耳般直直钉在符光上,叮的轻响传来,可听到许洛耳中却宛如惊雷炸响,他心脏仿佛都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高手! 这个出手时机真真是选择得恰恰好。 这位还没露面的敌人境界可能不算最高,可经验心性却是老道狠辣至极,一出手就捏住古惜夕的七寸。 果然,下一息小妮子就俏脸煞白再次出现在原地。 她恨恨看着前方,二话不说手中掐出古怪印诀,上方正与古镜、桃花伞纠缠的玉玦骤然急速膨胀,白光好似要从镜面上溅溢出来般。 下一刻,轰隆隆巨响顿时震耳欲聋。 白光闪烁间,那桃花伞、古镜像两块石头般被狠狠撞开。 磨盘突兀再次出现,古惜夕没有半点意外神情,不慌不忙的扔出一张炽烈玉符。 符光炸裂将磨盘定在半空,与此同时,她整个人却不退反进,脚尖错动间竟在原地带出一溜长影,瞬间朝刚才发出红光的敌人方向扑去。 地苍尉所有人显然都没有料到,这小妮子竟如此大胆,伴生物不由得齐齐一顿。 片刻后磨盘伴生物最先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怒叱,磨盘骤然化作流星直砸古惜夕后心要害。 可这时古惜夕俏脸却涌出一丝讥讽,手中明显不是凡物的长刀如同长虹贯日脱手飞出,她自己身上却涌出浓郁青光,如同作死般撞向磨盘。 惨叫、怒吼,还有如银铃般嘲笑声几乎同时响起,可马上又被漫天喷洒的鲜血与气机碰撞声掩盖。 气机冲撞下,镜面清晰景象都不由得一阵晃动。 正看得紧张不已的寄奴双眼一红,下意识抱住许洛手臂。 “惜夕姐怎么样了,是受伤了吗?” 明明已经看不到现场景象,可这时许洛冷漠神情反而透出一抹惊喜,长长吁出一口闷气才回答道。 “不用担心,惜夕没事,是那个躲在暗处偷袭的杂碎吃了个大亏,惜夕被磨盘砸了下,不过她有符箓护身,应该没有多大事。” 可他这话连自己却是半个字都不信,也就是用来安慰寄奴罢了。 在绝灵域修行人之间一旦动手,除非是像许洛这样专精肉身一道的,不然只要磕着碰着都不会有小事。 境界修为高,只是说你身体被改造得能更快吸收、容纳更多的灵气,神通威能愈发强大,可绝对不代表就没有要害,更不是说怎么砍都不会死! 幸好寄奴对这混账的话,从来就没有怀疑过,顿时满脸雀跃跳起来。 “啧啧,这些年不见,惜夕姐可真是今非昔比,不仅境界已经凝煞,一对四竟然还能全身而退,真真了不起!” 小丫头话中满是羡慕愉悦意味,没有半分掺假。 许洛心里一暖,下意识伸手来了个摸头杀,不待她嗔怒出声,他已经走出了车厢。 他能骗寄奴,可却瞒不过自己的心思。 说实话当年他与古惜夕虽互有情愫,可毕竟这么多年不见,许洛自己也不能确定再见时古惜夕会不会有改变。 毕竟在他所经历过的前世,这样的事情每个人不管心里愿不愿,却都早已认为是理所当然。 别说好几年,你回信息稍慢一些试试! 可就在刚刚古惜夕受伤的那一刻,许洛那颗冰冷心神里仿佛有东西彻底撕裂。 他终于确信,哪怕时间如滔滔潮水般淌过,能冲淡、割裂一切,能遗忘、洗涤所有。 可这世上真得有一个人,只要一见到彼此、一对上眼神,你就会明白,彼此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年那丝情愫早已如香醇老酒,反而愈发醉人。 看着战斗紧张激烈,可实则时间并没有多长。 许洛一钻出车厢,就凝神看着不远处的黑水城出神。 原本他是打算再入黑水城一趟,毕竟胡太君那老太婆明显有些不对劲。 她的血液里竟然会有阴煞气息,这让许洛下意识想起当年的哭山猿诡婴一事。 再加上崔浩之前曾说过,这些年哭山猿一直在黑水城附近山脉活动。 要不是枉生竹没有任何反应,他都会怀疑这老太婆就是哭山猿出身。 昨夜一战,胡太君最后竟然与李家诸人气机相连,明显有种相伴相生的意味。 李家其他人倒是无所谓,反正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可是对金雾涟以及她肚里还没出生的胎儿,许洛倒是觉得应该提醒一声。 虽然大概率这傻女人不会信,可许洛行事向来但求本心通迖,早已无所谓别人如何看法。 可惜这节骨眼上,古惜夕又出事了。 一个青梅竹马、一个心上人,嗯,许洛仅仅犹豫了几息,便在心里狠狠自嘲。 这他娘的还用想,自然是自家女人最为重要! 决定之后,许洛不再耽搁直接对惊疑不定的崔浩两人说道。 “出了些意外,咱们可能要先去一趟竹箕城!” 崔浩两人面面相觑,可马上又反应过来齐齐点头。 “但凭巡阅吩咐。” 许洛这时压根没心情解释他们的疑惑,他现在满脑子就是想怎样尽快赶到竹箕城。 虽然玉镜没能显示古惜夕位置,可许洛知道地苍尉一行人的位置呀! 想到这里,许洛心里也万分不解,地苍尉的任务不是去诛杀所谓的魅影诡怪,怎么会和惜夕打到一起? 青牛大车几乎化成一道流光,自黑水城外一掠而过直奔近百里外的竹箕城。 两城同处中州腹地,自然有直道相连,可若是想以最快速度到达,那还是得从环间山穿过去为近。 看着前方直通天际的直道和旁边若隐若现的山路,许洛没有丝毫犹豫便跃下大车。 人还在空中,大车就已化作流光没入腰间。 崔浩两人微微有些见汗,可马上明白过来同时抛弃龙鳞马,跟着许洛没入郁郁葱葱老林子中。 这一走就是半天,哪怕许洛再急这时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以他的肉身强度倒是无所谓,可做为向导的崔浩两人却是扛不住了。 何况许洛自己也不敢就这般贸然闯过去,这一次仅摆在明面上的地苍尉,就值得他严阵以待。 随着离竹箕城越来越近,他心湖中明字符又再次疯狂示警,甚至其他那些细小白线都开始隐没,独留一根粗大黑线直接没入前方空气中,而那里正是竹箕城方向。 今时今日,若只是地苍尉那几人,是绝对奈何不了许洛的。 这种情况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还有绝顶高手隐在幕后正等许洛这条鱼上钩。 就近找了个山洞,许洛缓缓平息着体内奔涌气血,特别是两条拖后腿的双腿更像是断了般,发出一阵阵钻心剧痛。 他面色平静朝已经气喘吁吁的崔浩两人挥挥手。 “磨刀不误砍柴功,先停下休憩一阵,身上可有恢复灵气的丹药……算了,还是用我的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已经捏碎两枚晶莹灵露,化作灵气氤氲如有灵性般没入崔浩两人体内。 崔浩只觉得浑身一暖,刚刚消耗的体力灵气如同涨潮般飞速恢复。 他心里不禁暗自咋舌,灵露他也不是没用过,可许洛这些明显就不是普通货色。 这才几息功夫竟然就将灵气回复三成,而且他没在这灵气中发现丝毫杂质,这要是在争斗杀伐中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兽群 此时阳光正烈,老林子里更是潮湿闷热,高耸树梢上甚至现出肉眼可见的热浪涟漪。 三人皆是修为有成,一停下来立时即盘膝入定抓紧恢复,可蓦地树梢上方正四处散溢的热浪竟然开始倾斜起来,好像有种未知力量正朝此处疯狂压迫而来。 许洛最先发现异常,接着崔浩也面色大变睁开眼睛,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飞身跃上高耸树梢朝远处看去。 仅仅粗略扫了眼,崔浩已经着急叫喊出声。 “巡阅不好,咱们又撞上了那些该死的哭山猿凶兽!” 许洛眉头微皱,正在轻轻按压双腿各处窍穴的双手顿了下,声音显得格外冷峻。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也属于它们的活动区域?” 崔浩满脸焦急的自树梢跃下,示意已经惊醒的赵阳先去警戒,然后才看向许洛。 “倒不是这些东西有多难缠,可这些鬼东西一现就是成群结队,数量着实有些骇人,要是耽搁了巡阅的大事就有些不妙。” 许洛终于将双腿所有窍穴全部按压了一遍,这才缓缓站起身,心里也着实恼火至极。 可此刻他的灵识感知中,已经出现漫山遍野的小黑点,正如同潮水般朝这山洞处涌来。 最古怪的是,这些哭山猿竟然好像学聪明了,这回竟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准备苦战吧,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哭山猿明显是有备而来!” 许洛眼中浮出冷笑,视线仿佛穿梭了无尽空间,看到一片绿油油瓜田、断裂的柴房,还有正在劈材的老翁、挑瓜的老太婆。 久违的熟悉景象让许洛顿时明白,这么多年的恩怨牵扯,只怕在今日注定就要有个结果。 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刚刚才在黑水城干了一仗,这群几乎是躲着修行人走的哭山猿,就如同作死般倾巢而出拦住了几人? 难道这些东西都是李家喂的狗吗? “巡阅,太、太多了……” 赵阳已经在树梢上疯狂提醒,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数量如此庞大的凶兽群,一时间声音都有些颤抖。 许洛直接出现在他身边,一脚就把他踢下去。 “老崔,带着赵阳守在山洞,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保你无事。” 崔浩二话不说,拖起脸色惨白如纸的赵阳就直奔山洞。 他不知道许洛为何会这样说,可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早已学会无条件相信许洛。 见两人消失在被无数青须笼罩的山洞,许洛脸上现出无奈、不甘神色看向竹箕城方向,可马上他视线就被铺天盖地的高大凶猿身形充斥。 他的眼神逐渐出现了变化,诸多神情迅速变得冷漠平静,好像一汪万年不化的寒潭般点波不兴。 看着迅速朝这边飞跃的哭山猿,还有那一波波臭名昭著的唤魂音浪,许洛几乎无动于衷。 他缓缓将无常刀自腰间抽出来,黑白相间刀身在烈日下折散出刺目寒光,也倒映出那双迅速变得腥红似血的瞳孔。 既然你们不想活,那就别活了! 砰。 冲在最前头的高大哭山猿丑脸上浮出暴躁神色,锋利尖爪毫不犹豫朝许洛面门拍下。 可出乎它意料的是,眼前人连挡都懒得挡一下,只是微微偏头便任由尖爪拍在肩膀。 哧溜,火星子四溅。 漫天溅射的火星中,许洛清秀面孔陡然变得狰狞凶悍,刚刚才勉强压下的心急如焚、惶恐不安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轰隆隆,早已在他经脉里奔涌如长江大河般的无穷气血,直接如同炽烈火山般炸开。 那头自寻死路的哭山猿,连声惨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接被炙热气血直接气化成飞灰。 不光是它,以许洛身体为中心,方圆十丈内所有哭山猿如同中了定身术般,动作瞬间停滞。 然后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双脚、身体、头颅……一寸寸崩塌。 这处地域仿佛已经彻底化为浩瀚气血海洋,许洛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上方无常刀所化黑白刃光长龙在咆哮纵横,每一次转折都会带出一蓬血雾。 血海无风自动,正在剧烈翻滚起伏,好似在孕育着绝世凶兽一般。 远处响起一声古怪长啸,明显有些被这恐怖一幕给吓住的众多哭山猿,瞬间发出被刺激到的狂暴怒吼。 它们瞳孔中纷纷泛起血丝,再没有丝毫畏惧作态,前赴后继朝血海中扑去,看那架势,就像是用族群尸体也要将这片血海填干一般。 可下一刻,血海突兀一颤,瞬间整片空间仿佛都被凝固,一头头哭山猿被生生定在原地,姿态各异。 可唯一相同的是,它们脸上那瞬间自心底生起的恐惧神情。 一具狰狞丑陋头颅破开血雾海洋挣扎出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柴房 哧,无常刀发出一声欢快颤吟,瞬间消失在空中。 下一息天上如同刮起森寒风暴,无数刀气裹挟着阳光几乎席卷一切。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彻底死寂,许洛身周十丈内地面彻底变得光滑如镜,再无任何能直立的东西。 厄字灯飘忽而起,悬浮在他头顶上方,然后腥红烛焰顺着残余刀气还在朝更远处迅猛席卷。 腥红火焰冲天而起,此起彼伏的嘶嚎惨叫直接连成一股巨大声浪,震慑着远处源源不断涌来的哭山猿。 许洛对这一切通通视若未睹,反而转头看向来时方向。 看来黑水城的水深,还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以至于这并蒂瓜诡怪都有些歇斯底里作态。 这是许洛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原本他是只想着尽快摆拖纠缠,赶往竹箕城,可现在看来今天不弄死这两个老不死的,他是绝对无法脱身的。 也罢,既然人家迫不及待来送死,这种要求许洛还是很愿意满足的。 想到这里,许洛立即改变了策略,身周扑来的众多哭山猿他都不再理会。 事实上有无常刀、厄字灯守护,能攻击到他的哭山猿几乎廖廖无几,而许洛自己只是顺着明字符上光线指引飞快奔行。 这么明显的动作显然也瞒不住敌人,那些哭山猿逐渐变得愈发疯狂。 除开自杀性攻击,有很多甚至都等不到伤到许洛,就直接在他身周自爆。 可越是这样,许洛愈发明白这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式,如果并蒂瓜这两个老不死再不见机逃走,那今天他们就可以不用走了。 可是事实又一次出乎许洛预料。 当绿油油瓜田出现在他视线中时,许洛都不由得一愕,这老狐狸竟然真得没有逃走,这是打算做什么,送死吗? 不怪许洛现在自大,委实当年他便看出来并蒂瓜撑死不过是灵阶诡物,也就想当于洗身境。 就算它神通诡异难缠,也最多不过相当于凝煞境战力。 可许洛就在不久前生生宰掉一位合气老祖,这压根就不能比呀! 从以往并蒂瓜的行事作风来看,说一声狡诈如狐那都有些看低,没见着它在环间山逍遥了这么多年,可有人能抓住它? 甚至明明祸害了无数性命,可古怪的却是,在普通人心目中,这头诡物的凶名倒是以神秘、不惹事居多。 还是如当年一样,没等许洛朝前迈步,当他视线看到那片瓜田时,也就意味着他已经进入到并蒂瓜幻境之中。 他几乎站在原地连动也没动,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瓜田中央。 “客人,挑个瓜吧?” 似曾相识的询问声在许洛耳边响起,他扭头朝胡婆婆看去。 她还是当年那副智障模样,一脸呆傻的将两个青瓜举在许洛面前,干瘪嘴唇张开露出焦黄牙床。 许洛连想都没想,两手就朝青瓜抓去,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只会都要! “客人……” 嗖的一声,胡婆婆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喉咙里没说完的话都再说不出来。 可此时许洛也有些呆愣,因为此刻他手掌却是白皙无比,正是他自己的手掌。 可刚刚他正处于真身融合状态,难道这两头诡怪还能有办法将他真身悄无声息剥离? 扯蛋,许洛马上把这个荒谬想法抛开,若是并蒂瓜真有这本事,那还用得着驱使哭山猿做炮灰? 何况这么多年不见,哭山猿族群数量都增至这般庞大,想来这两个老东西精气压根就不缺,可它们的境界竟古怪的没有任何增长。 许洛心思急转,手掌却如电光般猛得抬起,一把握住上方悄无声息劈下的柴刀。 嗡,三尺柴刀在他手掌中疯狂挣扎,滴滴鲜血顺着刀尖往下滴淌。 可明明受伤了,许洛看到这一幕却突兀失笑摇头,莫名有些感慨。 这算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吓得自己与夏可抗联手,都只能落荒而逃的骇人诡物,此刻却是像极了这把疯狂挣扎却无力逃脱的柴刀。 他缓缓抬头看向不远处呆愣在柴房前的老头。 这一幕连他都有些感慨,何况是胡老头,他不是不知道这次拦截的人,正是当年那个狼狈逃窜的年轻人。 可却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的乡下小子竟早已彻底蜕去一身泥泞,遨游成叱咤神龙。 “客人,挑个瓜吧?” 胡婆婆好像重新开机般,再次机械出声,许洛习惯性就要朝大青瓜拍去。 老头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毫不犹豫一掌拍在身前码得整整齐齐柴火堆上。 轰隆,纷飞木柴如同劲弩般漫天疾射,铺天盖地朝许洛落下。 许洛闷哼出声,腥红瞳孔中冒出螺旋符文,生生将所有木柴定住。 可下一刻惊变突起,那些木柴通体剧颤,陡然黑光大作竟纷纷炸开,一具具面目呆滞的人影从纷飞木屑中走出来。 这些人有农夫、商人、护卫…… 而更多的却是一个个身着制式衣甲的驱邪人,许洛看着这些正一步步如同傀儡般朝自己走来的人影,心底涌出浓浓悲哀。 这些分明就是选择错误后,直接丧命在并蒂瓜手中的人,而没选错的则被幻化成哭山猿。 无论怎么选,其实都是条死路! 无论如何,这两个老家伙真真是该死! 许洛原本还想着跟两个老不死周旋一番,看能不能在他们身上查探出黑水城的秘密,可现在却陡然改变了主意。 他脚下青光闪动,整个人已经如鬼魅般消失。 砰,还欲说些什么的胡婆婆,被一只凭空生出的手掌狠狠按住头颅,下一刻头颅就如同她的大青瓜般爆开。 可马上瓜田中的稻草人,纷纷活动起来,眼看着就要幻化出更多胡婆婆身影。 可刚刚消失不见的许洛,这时却好像身化万千。 一个个残影在瓜田中勾勒出一张巨网,几乎将所有稻草人全部一网打尽。 诸多稻草人脸上才刚刚变幻出胡婆婆那张老脸,同样的手掌已经以同样的姿势,一把按在上面。 砰、砰声接二连三响起,一具具稻草人纷纷炸开。 漫天草屑纷飞下,响起了胡老头的凄厉哀嚎。 这就像一个信号般,刚刚还手脚僵硬的众多傀儡如同被瞬间注入了灵性,动作敏捷,四肢并用朝许洛扑来。 许洛一拳打爆最先扑来的驱邪人傀儡,然后若有所思朝重新出现在柴房前的胡婆婆看去。 这样都不死? 他浑身一抖,将从四面八方扑来的诸多人影全部弹飞,脚下无形青须悄无声息没入下方瓜田中。 诡异的是,刚刚还怒不可遏的胡老头却没有再趁机攻击,反而小心翼翼检查起胡婆婆身体,好像生怕她受伤一般。 这一幕映衬着,胡婆婆还在那里不停咕哝要不要瓜的神情,看得许洛都一愣一愣的。 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过去,这胡婆婆竟好似心智越来越残缺…… 此刻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刚刚被气机冲撞震碎抛飞的诸多景物,又迅速回复原状。 就连胡婆婆又陡然出现在许洛身前,露出缺了门牙的干瘪嘴唇。 “客人挑个瓜吧!” 许洛眼神一缩,他从来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打不死的诡物。 想及自己莫名其妙消失的真身,再看着那几乎瞬间复原的柴火堆、稻草人、瓜田,甚至包括痴痴傻傻的胡婆婆。 许洛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抬眼看向瓜田旁边泥巴路,还有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屋舍看去。 当年初见时,他还以为这些景物是老俩口生前所居住的村舍。 可如今他的修为、见识早已今非昔比,一眼便认出这分明就是顾长生那座诡宅,原形只怕正是当年的顾府。 而这所有的一切在许洛的通幽神通下,尽数化作无穷阴煞弥漫,除了一样事物…… 许洛若有所思眼神,落在砍柴老头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柴房上。 他一直以为柴刀、青瓜是这老俩口核心本命物,其实不然,他们真正的本命物应该是这座当年被天罚生生劈开的顾府柴房才对。 想到这里,许洛发出一声畅快长啸,啸声迅速拔高最后竟宛如高亢裂云。 瓜田中诸般事物开始发出畏惧颤抖,以许洛现在的真实战力,不过区区灵阶诡物的并蒂瓜又怎能困住他的肉身。 气血在许洛头顶上如狼烟般冲霄直上,上方灰蒙蒙天空发出清脆碎裂声,然后轰然炸开。 许洛身体迅速膨胀,血眼獠牙、尖锐利爪、无数黑色毫毛瞬间覆盖全身。 仅仅几息功夫,他又重新与凶猿真身融合到一起,或者更准确的说,真身其实一直没有消失,只是许洛被并蒂瓜欺骗了感知眼睛。 这两个老不死也没有那个能耐,将现在的许洛从真身融合状态下逼出来。 真身一现,整片瓜田迅速颤抖起来,多少透着些从心意味,远处屋舍、泥路、无数青瓜藤纷纷化作幻影消失。 胡老头此时早已是面若死灰,再不见半点当年的嚣张狂妄、老神在在作态。 他只是本能的,将重新出现在柴房边的胡婆婆挡在身后。 第三百九十七章 混洞 巨大凶猿身形一晃,近乎瞬移般出在他面前,胡老头手中柴刀下意识直撩而上。 可许洛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蒲扇大手掌在空中迅速膨胀,狠狠朝旁边柴房拍下去。 柴刀刚落在那些黑色毫毛上,就被肉身自发泛起的古怪震动弹开,这是真的连根毛都没有伤到。 与此同时,在轰隆巨响声中柴房亮起刺目黑光,连着胡老头两口子都尽数笼罩在内。 许洛只觉得手掌犹如落入一片粘稠浆糊中,巨力悄无声息就被黑光化解。 这时四周空间泛起玄妙波动,整间柴房开始虚实不定闪烁,竟好似要破空遁走一般。 想到以前这两个老不死神出鬼没的行踪,许洛顿时恍然,他们肯定有一种神奇遁法在身,这时见势不妙,又想选逃离再说。 许洛心神一动,厄字灯凭空出现在柴房上空,腥红烛焰如同星光洒落。 黑红两色气机碰撞到一起,又齐齐泯灭消失。 哧啦,一声刺耳尖啸伴随着森寒白虹如电光般自柴房上一掠而过。 柴房通体一颤,左侧那截断墙直接裂出丈许细长豁口,这一下仿佛终于伤到了它的根本,柴房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白虹停在许洛面前露出无常刀狭长刀身,此时它正狗腿般上下跳跃,显然正在邀功。 许洛没好气一巴掌将它拍飞,怎么看都有些丢了面子般羞恼意味。 他深吸一口气,两支手掌再没弄什么花哨动作,就如同老鹰捉小鸡仔般从柴房两侧抓了过去。 黑色阴煞又重新汇聚,还想故伎重演。 可许洛眼中只露出一丝轻蔑冷笑,猛得嘶吼出声。 正在闪烁不定的柴房,浓郁弥漫的黑光瞬间全数定住,可许洛飞速胀大双掌速度却不减反增,一把握住了柴房两侧。 吼…… 许洛下意识吐气开声,粗壮双足直接踏破下方黑煞凝固的地面。 咔嚓闷响声中,整间柴房瞬间化作实质被他生生拔了起来。 柴房核心本命物一动,四周所有景物顿时虚实不定开始崩塌,胡老头绝望看着都快砍得冒烟的柴刀,脸满呆愕看着这出乎他想象的一幕。 这可是咱诡怪的核心本命物呀! 你能打破、摧毁那都可以接受,可你这般将它如玩物般捏在手里,算什么,诡物就不要面子的吗? 此刻的许洛在他眼里,着实看着比诡物还更加凶残诡异一些。 胡老头拼命沟通着柴房,可却惊骇发现从许洛手掌抓住柴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跟自家本命物失去了联系。 无数阴煞争先恐后的自身体窍穴中蜂拥而出。 胡老头如同被抽去骨头般无力瘫倒在地,看着许洛魔神一般凶悍身影,终于挤出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怎么可能,你不是也才洗身境?怎么可能禁锢住灵阶诡怪本命物?” 许洛这会儿压根没功夫搭理他,这么多年与诡怪打交道的经历,不对应该说是杀诡的经历,早就告诉他一个真理。 甭管这些玩意儿有多么诡异嚣张,只要拿捏住它们的本命物,那就真真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不管这两个老不死跟顾府有什么关系,生前又遭遇了什么样化解不开的怨恨。 可是只要想到漫山遍野的哭山猿,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会让这两口子不得好死。 许洛如同小巨人般的身影,肌肉突然如龙蛇般虬结,无边巨力涌至手掌上。 他竟好似想要将柴房如同捏泥人般生生压缩。 胡老头顿时如遭雷噬,身体瞬间化作浓郁黑光,可马上四周又好像有双无形巨手在揉捏般,将黑光再次捏成人形。 胡老头双眼暴凸,体内发出一连串爆豆般脆响。 四肢身躯每一处地方,都在随着许洛巨掌揉捏而疯狂变形扭曲,可许洛也发觉一件极其古怪的事情。 哪怕到如此生不如死的挤压下,胡老头依然没有吐出半声惨嚎,更别提求饶。 而且一直在旁边跟个智障复读机般的胡婆婆,硬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这儿许洛也不禁对这老头生出几分敬佩,为了表示对这种敌人的尊重,他决定再加上一成力。 噼里啪啦,原本丈许高的柴房,终于再坚持不住这般丧心病狂巨力挤压,硬生生被揉成磨盘大小一团。 可许洛还是不满意,又是狠狠两掌拍下去。 柴房仿佛终于低头学乖了,黑光再次收缩,直接变成了巴掌大小,看起来像个精致玩具般。 而此时的胡老头,已经连自家身影都不能再维持,直接化成丝丝缕缕黑烟盘旋在柴房四周,只是黑烟中不时闪过他疑惑老脸。 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想明白,许洛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为什么诡怪虚实相间的本命神通,一到他手上就好像彻底失去作用? 现在的他别说逃跑,就连想控制体形大小都做不到。 许洛将手中柴房玩具随意抛了几下,终于将目光看向旁边胡婆婆。 这老太婆哪怕都到这时候,干瘪嘴唇还在不停张合。 可缺少胡老头阴煞气息支撑,她却是连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凝实身影更是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雪人般,一寸寸化作飞灰。 胡老头苍老面孔不时在黑烟中浮现,可是在这等十死无生的时刻,他却还是连看都不看许洛一眼。 就好像在知道必死的结果后,他便放弃了所有抗争。 又或者这些年来在他所有世界,存活动力全都来自于胡婆婆那张逐渐消失的丑陋面孔。 眼看着胡婆婆就要彻底神魂俱灭,可许洛却看得心里疑惑丛生,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咦,柴房明显跟这老婆子没有关系,那她的核心本命物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颗硕大的瓜种自胡婆婆头颅中如电光般朝远处飞遁。 许洛冷哼出声,下意识就要抬手抓去。 可他却没注意到胡老头脸上绝望神情,这时陡然变得无尽决绝怨毒,不时虚实变幻的身体轰然炸开。 那间柴房顿时急速膨胀,许洛手掌下意识再次狠狠拍下去,柴房又被生生砸成巴掌大小。 可就这么一耽搁,那瓜种已经消失在他视线中。 许洛顾不得还在挣扎的柴房,扭头就瓜种消失的方向看去,那个方向正是他刚离开不久的黑水城。 可许洛脸上却不见丝毫沮丧,心神骤然往通明心上一落。 一条细小光线正随着距离迅速拉远在消失,他轻描淡写的将手掌往前一挥。 嗡的轻鸣,五彩虹光应声而起,往快要消失在他灵识尽头的瓜种一刷。 这是许洛第一次光明正大全力御使这门混洞神光,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黄泉河里那么多先天凶兽尸骨,枉生竹为何会挑选这一门? 就在这刹那间,他好像看到了光阴流转,眼前所有事物彻底如同幻影般消失。 一片璀璨夺目的五色光晕出现在他眼前,天地瞬间转化成黑白两色,上清下浊、泾渭分明。 而在光晕中心处,一个颗芝麻大小黑点正如落水的蝼蚁般奋力往前遁行。 可在此刻,那明明在现世中迅如电光的速度竟宛如蜗牛爬行般缓慢,五色光晕浩瀚如海洋,可想而知,它得爬到何年何月才能游到彼岸? 哪怕明知以自己的修为,肯定支撑不了混洞神光几个刹那,可见到这逆天一幕,许洛心底还是下意识只想狂笑出声,恨不得仰天大吼几声。 察觉到体内疯狂消耗的气血灵气,许洛突然福至心灵伸出手掌虚虚一握。 天地仿佛随着他这一握瞬间崩塌,世界重回现实,而此刻他眼前虹光刚刚好闪烁消失,天地又恢复到原本真实模样。 许洛却好像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奇幻威能中,他莫名转头朝犒京城方定定看了半晌,然后冷笑着摊开手掌。 掌心处正是刚刚逃走并蒂瓜种,只是此时的瓜种明明还有着阴煞气息流转,却偏偏怎么也醒不过来。 嘿嘿,胡太君、胡婆婆,李家当年可也是顾府的附庸势力,换句话来说也是个背主的杂碎。 那么问题来了,若是天道有轮回,赵家那边有盈梅收拾,那么李家这边就一点事情都没有,安安稳稳渡过近百年? 再想到胡太君血液中若有若无的阴煞气息…… 许洛脑中灵光一闪,这胡婆婆不会就是胡太君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许洛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胡太君可是近百年前的老怪物,那时有没有并蒂瓜诡物都还不一定。 若是连合气老祖都能被诡物暗算,那大燕还抵抗个锤子,直接躺下享受不好? 许洛预感到黑水城只怕又要发生什么趣事,可是现在他时间紧迫,只能暂时置之不理。 他看着已经只剩下一张苍白面孔,不时在柴房各处浮现的胡老头,不禁暗自冷笑。 这是自认为牵挂已了,摆出生死无惧作态。 啧啧,你老活了这么大年纪,当真是全活到狗身上了,你怕是不知道有个词叫生不如死! 许洛将柴房贴上一张镇压符箓收好,身形急速变回原来形貌,朝着来时山洞跃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 悲伤 这回没有并蒂瓜作祟,沿途的哭山猿再没了刚才那悍不畏死的凶残,反而一见着提着厄字灯的许洛就立即哀鸣出声,屁滚尿流飞速逃离。 这一路走回,许洛虽然对凶猿真身的战力有所猜测,可亲眼见到的遍地尸骸惨状还是有些震惊。 融合真身状态时,许洛所有心思尽数放在如何杀死敌人,获取胜利上面,下手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留手、怜悯、同情那是压根不存在的,这才造成一路上的尸山血海。 一回到青牛大车,许洛只朝崔浩两人挥手示意稍等,便冲到车厢符阵前,看得满脸喜色的两人又是一阵惊疑。 许洛顾不得他们如何想,气血好像不要钱般灌入玉镜中。 嗡的轻响传来,玉镜直接浮空而起,显露出古惜夕身影。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这道身影,可此刻许洛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一辈子。 看着那正在盘膝入定的曼妙身形,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几分,紧绷身体骤然一松,还好、还好,好像没出什么大事。 嗯,连这眉毛、大眼睛、小嘴…… 许洛仔仔细细在古惜夕俏脸上来回舔屏,终于确认她没有大碍,至少外表没有受伤。 许洛赶紧取出那张金边符纸,心神朝着那抹熟悉至极的气机一落,符纸便浮出一行字迹。 已至竹箕城,速回消息! 传出消息后,许洛便目光炯炯盯着古惜夕一举一动,他倒看看这小妮子究竟能不能收到消息? 没过片刻,正在入定的古惜夕猛得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鲜血。 可她却是连嘴角血迹都来不及擦拭,只是小心翼翼打量四周一番,还御使玉玦浮空禁锢住所有动静,显然她现在所在位置也并不是很安全。 “太好了,惜夕姐好像已经脱离了险境!” 早在许洛祭起玉镜时,寄奴便一脸好奇湊过来,这时下意识脱口惊呼。 许洛可没有她这般乐观,可脸上还是挤出强笑,只是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寄奴也知道他现在心里担忧,心疼的紧紧抱住许洛腰间。 古惜夕自怀里取出金边符纸,看到上面显示出的字迹,俏脸先是一愣继而浮出感动欣喜神情。 她好像痴了般,轻轻摸索着那一个个正在迅速消失的丑陋小字。 片刻后,她下意识就要往符纸上说些什么,可却又突然顿住,美目逐渐变得通红,依稀有水光闪烁。 符纸被她紧紧握在掌心,一次次抬起,又一次次放下。 最后古惜夕毅然卷起符纸塞进怀中,又重新闭目入定,只是当她眼睛紧紧闭合时,分明有着晶莹泪珠悄然顺着莹白脸庞滑落…… 许洛一直安静看着小妮子这番神情变幻,神情从希望、欣喜逐渐变得心疼、悲伤。 最后那滴泪珠悄然落地,却更像是重重砸在他心尖一般。 许洛清秀脸庞瞬间充血,暴戾凶猿面孔时隐时现,好一会儿后他才重新恢复冷静。 他没有再尝试给古惜夕传送消息,但心里已经决定下来,等再见面时,他一定会将这小妮子狠狠按在膝上打屁股。 她那点小伎俩哪还能瞒过许洛这渣男,这分明是害怕许洛来找她,也会一并受拖累。 呵呵,以为不回消息,哥就抓不到你,小丫头你还是太过单纯,你等着! 等到许洛重新出来时,脸上早已恢复风轻云淡,他朝着满脸惊疑的崔浩两人笑道。 “没事,走,尽快赶去竹箕城!” 这时外间的哭山猿兽群已经在四处逃散,几人所过之处更是望风而逃。 可让几人疑惑的是,这些哭山猿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若是说先前它们都只是一头头野兽,可这时眼神中却流露出一抹抹拟人般灵性。 随着几人朝前奔行,情况变得越来越诡异。 在一头头明显高大许多的哭山猿首领带动下,后面的哭山猿竟然连跑都不再跑,竟然主动搬动起那些惨遭屠戮的同伴,连一些残肢断臂都小心捡起来堆到一起。 还有更多的哭山猿正从四处搜寻搬运柴火,看样子竟好像要将这些尸骸直接烧掉。 许洛不禁惊咦出声,索性停下来静静看着这一切。 可能是他带给这些哭山猿的阴影着实太大,见他一停下,所有哭山猿动作顿时齐齐停滞,如同一尊尊泥木雕塑般紧张盯着这边。 这幕场景委实太过诡异。 崔浩两人明知道这些哭山猿已经没威胁,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竟感觉比刚才大战来临前还要紧张一些。 “巡阅,这……” 崔浩话才刚出口,许洛已经挥手打断,他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些哭山猿,眼神明显有些期待。 见许洛这大魔王一直没有任何动作,那些哭山猿首领眼睛中如人般浮出疑惑神色,竟然还下意识面面相觑,好像在无声沟通着什么。 没过片刻,几头首领发出一声声古怪节奏的低吼。 那些哭山猿畏惧看许洛一眼,犹豫片刻后又重新继续起先前动作。 见许洛还是没有任何动作,脸上竟还好像浮出了笑意。 所有哭山猿们顿时明白了什么,搬运动作一下子加快,偶尔还会发出一声声此起彼伏的伤心哀嚎。 这一幕看得崔浩两人目瞪口呆,这些东西怎么像是一下子灵智大开,这是统一成精了? 许洛心下感慨,隐隐明白过来究竟怎么一回事? 这些哭山猿都是迷失在并蒂瓜幻象中的人类,这时并蒂瓜胡老头被他禁锢,也再没办法控制哭山猿心智,这才造成眼前诡异一幕。 可惜,哪怕有枉生竹在手,许洛现在也没办法将它们重新恢复人身,只希望这些异类通灵后能懂事些,躲入深山老林中不要再出现,当能安然渡过这一生! “走吧!” 许洛不再耽搁,心里好像堵着什么似的,径直朝远处奔行。 崔浩两人苦笑,看出许洛心情不佳,索性也不多问闷声就跟在后面。 可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巨吼在几人身后响起。 只见那无数哭山猿,竟然朝着三人方向齐齐躬身行礼,有一些甚至已经五体投地,连连叩首。 奔行在最前方的许洛浑身轻颤,如电击般的酥麻自心底深处不可抑制升起,瞬间席卷他所有心神。 这种感觉许洛从没有经历过,可却真得很不错。 许洛身形顿了下,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反而速度更加快了三分,竟好像有种狼狈逃窜的感觉。 此刻没人注意到,他脸上神情分明有着几分羞愧,那一声声充满感激的嘶吼,就像是在他脸上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抽着。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救下了这些哭山猿,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最主要的是他做得并不够好。 力量、镇压一切的力量,许洛心里疯狂呐喊。 他虽然不是个好人,可每次遇到这种不将人命当成命的事情,还是会无能狂怒,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迫切想改变一些事情…… 很少有人知道,如今没有丝毫存在感的竹箕城,当年祖上也曾经风光过。 这座城池,曾经是四大家之一任家苦心经营的根基之地,可现在随着任家逐渐势微,仅余一点人手也缩进犒京老宅,竹箕城也迅速没落下来。 这并不是玩笑话,可能对大燕皇室来说,各大小势力占据城池经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对被选中城池的百姓来说,其实是求之不得。 特别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末世年景,至少有修行势力镇守的城池,是绝对不会天天有诡物作祟。 能勉强混个肚圆,不用日夜提心吊胆的安稳活着,其实这就是大多数人心底最朴素的想法。 许洛几人站在城外一处山岗上,崔浩正絮絮叨叨给许洛介绍着竹箕城情况。 这家伙先前为了找到女儿小桑,对这些东西可没少打探,就跟个万事通一样。 许洛脸上满是冷漠,看着心湖中那愈发漆黑如墨的明字符暗自苦笑。 看来通明心也不是万能的,若是两方实力相差过大,许洛也没办法依据光线找出敌人下落。 甚至他明明确定古惜夕就藏在这城中某处,却也没办法知道其具体位置。 他沉思片刻终于说道。 “咱们先在这里分开,老崔你带着赵阳悄悄入城多打探些关于魅影诡物的消息,最重要的是帮我打探一个人消息。” 说完许洛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古惜夕画像递过去,还不忘小心叮嘱。 “一定不要惊动外人,宁肯小心警慎些,这次敌人非同小可,你俩若是发现任何端倪也千万不要靠近,将消息传回便是,可明白?” 崔浩会意点头接过画像,看着上面栩栩如生,宛如天仙临尘的古惜夕不禁呆愣片刻。 可这时他心里第一想法,倒不是这小娘子怎得如此娇俏可人,反而是巡阅竟然还有这等画功,这从他那手鸡爪文可是没看出来半点功底。 许洛干咳几声,肯定不会告诉他这其实是寄奴画的,只是没好气呵斥出声。 “赶紧滚,千万别打草惊蛇,这次可不一样,没准老子都不可能及时来救。” 崔浩心里一凛,再次点头带着赵阳便随着人流混进了竹箕城。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入城 许洛见到两人消失在视线中,又习惯性掏出符纸写了几句话,可还是没有收到古惜夕半句回信。 看来这小妮子是打定主意,不想将他牵连进来。 再想到通明心那般凶险警兆,许洛也不禁提起了小心,这一趟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上青光大作往驱邪司身份玉牌,还有那纸鹤状符纸上抹过。 确认两物气息已尽数被遮掩,许洛浑身黑光扭动,没过片刻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大汉,便出现在山岗上。 这还是许洛第一次尝试用天罡变彻底变成另一副样貌,竟还颇有种新奇感。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苦中作乐般古怪笑起来。 长街上人流倒也还算热闹,许洛这副面孔一看就是生人勿近的造型,特别那没有丝毫掩饰扛在肩上的长刀。 靠近的人流一经过他身边,顿时就自发如潮水般分开。 许洛脑子里想着前世那些螃蟹走路的架势,倒也颇有几分混不痞作态。 竹箕城其实并不算小,可是热闹地方也就在最中心处那几条长街。 许洛将附近所有地形全记在脑海里,这才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 若是不出意外,地苍尉那条鱼饵应该也快来消息了,驱邪司弄出这般大阵仗,绝对会千方百计让许洛前来。 可是这一等便直到太阳西下,红月高悬闪耀苍穹,符纸上才传来灵识触动。 许洛脸上浮出冷笑,灵识一落,果然是地苍尉传来的消息。 还是那套战况焦灼,希望许洛尽快前去督阵的说辞,只是这回末尾处还有意无意提及到许洛究竟身在何处。 许洛将符纸收回怀中,看看窗外天色又重新闭目养精蓄锐。 直到夜色彻底笼罩大地,街上人流愈发稀少,许洛才猛得睁开眼睛,弹出一枚金铢落在桌上,便悄无声息从窗口没入夜色中…… 竹箕城驱邪司驻地在夜色下显得无比败落,只有起伏连绵的亭台楼阁,还残留着往昔的几分气派。 许洛悄无声息钻入一处阁楼,这里到处堆满杂物,灰尘都积起好厚一层,显然许久都没有人来打扫过。 他没有移动任何东西,只是挑了处稍微干净些夹角便安静等着,双手习惯性在腿部各处窍穴按压。 通明心没办法追踪到藏身在幕后的大敌踪迹,可并不是说没办法找到地苍尉一行人。 特别是这些人好像还嫌死得不够快般,用符纸传信拼命催促,许洛顺着光线便轻而易举找上了驱邪司驻地。 可是许洛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就像尊雕像已经凝固在阁楼上一般,眼中螺旋形符文早已遍布整个阁楼空间。 而挡在他视线前种种障碍,包括符箓气机阻隔,在通幽神通之下就好像彻底不存在一般。 这可是他修行时间最久的一门神通,时至今日,也终于发挥出它前世传说中几分威能。 最先出现在视线中的便是于娘娘那张尖嘴猴腮丑脸,此刻他正毕恭毕敬对着上首一名银发中年人说着什么。 边上伞媚娘与一位干瘦老者也是神情严肃。 片刻后,上首中年人终于开口。 “这位许巡阅听闻战力惊人,可这性子倒真是怕死的紧,如此催促竟然连回信都没有半句?” “大人,这小子过往经历咱们早已查得一清二楚,为何还要这般麻烦? 直接上门将其捉拿擒下便是,实在不行,他出身的那三河堡属下也刻意去打听过,好像现在也混得风声水起。 咱们直接找上门去,属下还真不信这小子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个知亲好友之类的。 既然都撕破脸打算动手,那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人落在咱们手里,又有谁敢多嘴说些什么?” 这计划虽然下作,可地苍尉几人除开伞媚娘神情微变,其他人都没有丝毫动容。 显然这等事情并没有出乎几人心里底线,倒是上首中年人却冷哼呵斥出声。 “说得什么话,咱们是大燕驱邪司,又不是什么强人流匪,怎做得如此有辱大司命颜面之事?” 下方老者这时却嗤笑出声。 “于娘娘你就把心思多用在正事上吧,你能想到的事情大人难道想不到。 你就没发现一件事情,许洛这小子自从离开三河堡便如潜龙出渊,现在也算是一时风光无两。 可你看他可有回过那小地方,更别说这小子本就是个捡来的孤儿,还是个残疾,这样的人想来也知道幼时会受到多少欺辱。 他没有回去报复那就已经是心思大度,你还想要用这些人来威胁他,只怕他心里还得感谢你一番,狠狠替他出了口恶气。” 于娘娘满脸悻悻之色,嘴里还在下意识咕哝。 “没试过又怎知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如此,至少他离开后三河堡愈发兴旺却是事实,谁知道他背后有没有在其中使力……” “好了!” 银发中年人不耐烦打断了他。 “你还是先去司命那边,将这两日情报汇总禀报一声。 我再次警告你,这些时日上头看得紧,你那些龌龊事情最好收殓些,若是闹出事情来耽误司命大事,就算我想给你求情只怕都无能为力!” 说到这里,他将视线打量到伞媚娘两人身上。 “媚娘你与鱼老头也是一样,这段时间也多尽心些办事,可明白?” 伞媚娘与叫鱼老头的老叟脸上皆是一肃,立即齐齐应喏。 于娘娘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丑脸上涌起一抹恐惧忙不迭点头。 见几个属下都有些惊惶,中年人脸上也下意识浮出苦笑。 “别怪我苛刻,只是自从来到这竹箕城便是诸事不顺。 许洛这条大鱼不见踪影,连那不过灵阶的魅影诡物都在我等围剿下逃脱,后面的合气老祖早已不怎么耐烦。 若是惹得这等大人物真的发火,咱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看得出来中年人确实非常恼火,神情都明显有些憔悴,他见三人皆是唯唯诺诺,也懒得再训无奈摆摆手,身形便消失几人视线前。 他一走,地苍尉剩下三人明显松了口气,于娘娘更是如同变了张脸般露出阴鸷森冷神情,朝伞媚娘两人冷哼一声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伞媚娘丰韵犹存的脸庞上涌起一丝怒意,下意识咒骂出声。 “这胆小杂碎迟早要害死我们,这种紧张时候他竟还敢出去欺辱女人,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这事上。” 鱼老头这会儿也是满脸苦色。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于娘娘欺软怕硬的脾性,哎,希望这次他能收殓些吧!” 两人又声讨于娘娘一番,这才各自离开,漆黑阁楼上许洛猛得睁开眼睛。 明明眼前空无一人,可是他眼中却闪过一丝凶戾看向于娘娘离开的方向,下一刻,他好似决定了什么般便悄然跟上去。 于娘娘一离开驱邪司驻地,脸色便变得难看无比,干瘦胸膛上下起伏。 刚刚中年人那番敲打话语,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就是冲他来的,他愈想愈觉得心里怒火无处宣泄。 正好这时,一声清脆梆梆更鼓从远处传来,他愤慨眼神蓦地一亮,身形如同鬼影般瞬间消失不见。 噗嗤,没过片刻黑暗中便传来一声闷响。 于娘娘身形再度出现,只是这时他脸上愤怒神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愉悦。 他举起满是鲜血的手掌在衣襟上随意擦拭几下,便又朝四周打量几眼,然后毫不犹豫朝远处飞遁。 许洛浑身被黯淡青光笼罩,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只是他看着前面不远处于娘娘的眼神却愈发冷漠,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般。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一处脏乱巷子前。 于娘娘作贼心虚般四处打量几眼,然后便顺着一间间低矮屋顶上跃过去,好像在挑选着什么。 好半晌后,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可马上又变成了期待暴虐,身形一闪便没入下方屋舍中。 一直紧跟在身后的许洛灵识不知超越他凡几,感知到那屋舍中正在熟睡的妙龄少女,哪还不明白这畜生打算做些什么? 难怪连伞媚娘这样的同伴都如此看不上这畜生。 身为一个洗身境驱邪人,竟然能做出这等事情,许洛心里都暗恨,当年于秀光怎么没把这杂碎弄死? 耳中已经传来衣裳撕裂声,还有若有若无的挣扎哀求,许洛心里暗自叹息。 可哪怕他心肠似铁,也没办法接受这么一个无辜少女就这么被糟蹋,甚至从刚刚地苍尉几人对话来看,这畜生最后只怕还会杀人灭口! 咦,他既然如此畏惧消息走露…… 许洛眼神一亮,顺手捡起块青瓦毫不犹豫就朝那屋舍砸去,砰的轻响在寂静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谁……” 伴随着一声轻喝,于娘娘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屋顶。 可这时四周没有丝毫异常,好像刚刚那纯粹就是他的错觉般。 许洛身形轻飘飘一晃,便出现在满脸戒备的于娘娘面前。 可是他并没有趁机取这畜生狗命,反而好像在打量稀世珍宝般,仔仔细细打理着他的一举一动,连脸上诸般神情变化都没有放过。 第四百零一章 逼问 可正是这个时候,才是她们最恐惧,也最让人心疼的时候,这可是于娘娘多年来的经验,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可现在身下这少女为何还这般平静,甚至好像连身体颤栗都逐渐停止? 于娘娘神情诧异无比,甚至还带着抹恼羞成怒朝少女看去,身为猎物你就没有一点自觉吗? 不过区区贱民,有老夫这等驱邪尊者宠幸,难道就没有一点自豪荣幸? 少女还是已经认命般安静躺在那里,脸上泪珠还挂在长长睫毛上。 这梨花带雨作态,让于娘娘下意识就生出无尽怜爱之情,可他终究还是个洗身境驱邪人,马上还是察觉出少女丝丝不同。 她惊恐眼神怎么会透着一丝喜悦,还有她眼神焦点不是应该在英武伟岸的自己身上嘛,她在看什么…… 身后有人! 于娘娘猛得反应过来,心中升起无穷恐惧之余,身上诸多符箓齐齐亮起刺目光芒,古镜瞬间就要自脑后悬浮而起,照向身后。 可就这一刹那,轰,他整个心神如同被重重大山狠狠砸下。 刚刚露出个头的古镜如遭雷噬,直接四分五裂,一只黑色利爪带着无边巨力势如破竹般破开符光重重防护,死死按在他脸上。 砰,还不等于娘娘回过神,整个人就已经飞了起来,然后又被巨力拉扯重重砸在地上。 最主要的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先触地的正是他那张丑陋脸庞。 于娘娘只觉得自家脑子里如同有人在开了个道场般,各种光怪陆离、奇声异鸣齐齐奏响。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娘娘刚刚恢复几丝清明的心神,又轻飘飘飞上了天,然后巨力袭来。 砰的闷响传来,他整个人又一次被人扼住脖颈掼在地上。 嗯,这次好像最先触地的还是那张丑脸。 于娘娘都快疯了,他连敌人的脸都没见到,就已经被揍得不成人形、溃不成军,还是以这种摔破烂的羞辱方式。 而且这股巨力明显还另有古怪,两次重摔之下,他竟然已经连心神都无法再凝聚。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干瘦身体如同垃圾般被人扬起,再次砸下…… 砰、砰…… 荒宅里有节奏的响起一声声沉闷巨响,于娘娘心里的恐惧先是变成怨毒,可现在却只剩下了无尽绝望。 这未知敌人分明就没想过让他轻易死去。 每一次重摔力道都控制的恰到好处,能让于娘娘就在生死一线之间徘徊,却又偏偏死不了。 终于来人似乎玩累了,于娘娘也没有再飞起来的错觉。 可这时他整个人早已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浑身肌肉不停抽搐,刚刚被人刻意压制的诸般痛楚瞬间袭上心头。 于娘娘下意识咧开满是黄牙大嘴就要发出惨叫,可马上一只带着股腥臭的靴子就硬塞进他嘴里,吐至喉咙的惨嚎又变成一连串闷哼。 许洛厌恶无比的看着脚下这滩烂泥,总算将这些天心里积聚的郁气发泄了出来。 看着像条快要晒干,却又偏偏还没死透咸鱼的于娘娘,他无趣撇撇嘴随手就抽出无常刀毫不客气插了下去。 哧,锋利刀刃如同切豆腐般破开于娘娘肩膀,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许洛这才回过身,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和平静,就好像刚刚疯狂蹂躏于娘娘的压根不是他一般。 还不能动弹的少女,此时眼神又恢复了惊恐不安。 原本她看到许洛突然出现的清秀面孔,还以为是传记小说中,英雄救美桥段光芒终于照耀现世。 可没想到这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孔,下起手来却好像还更吓人一些。 只是为何心里畏惧之余,还稍微有些畅快? 还不等少女想清楚为什么,许洛已经朝他微微一笑,随手从腰间摸出件衣裳便盖在她身上。 “别怕,没事了,这种畜生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如幻影般消失在少女眼前。 少女下意识翻身坐起,看着空空如也的荒宅,心中惊恐未去却又有了些酸楚…… 许洛其实并没有离开,看着少女安全离开后,他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好像昏死过去的于娘娘身上。 这人志得意满时说话有些疯癫,可其中一句却很有意思。 如果他把刚才这少女当成自己玩物,那他自己又是谁的玩物,还是说,这仅仅只是他的疯言疯语? 见于娘娘像具尸体般躺在地上,许洛直接一脚踩在他膝盖处。 咔吧一声脆响,整条小腿直接往反方向折成诡异角度。 昏迷的于娘娘再顾不得伪装,直接挺起上半身大声惨嚎起来。 “啊……你这混账究竟是谁?你可知道爷爷是驱邪司国公府之人,你真真是在找死……” 说到这里时,他的惨嚎怒骂顿时戛然而止,因为许洛已经蹲下来将无常刀架在他咽喉处,拉出一道血线。 除开性命威胁外,更让于娘娘惊慌的是,他终于认出了许洛那张脸。 磐石防线、直道上那个境界低微却死不低头的少年郎,可这才多少年,他竟然已经是洗身境。 不对、不对,这他娘的当真是见鬼了! 一个洗身境能将同阶的自己虐得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他以为他是许洛…… 呃、呃…… 于娘娘喉咙里好像被人硬生生塞了团屎一般,发出公鸡扯鸣般喘息声,他终于回忆起来。 当年那个少年郎不正是自称许洛,也就是说,他和此行国公府设伏要杀的许巡阅正是同一个人! 许洛没时间去体悟他的心里变化,直接将沾染着血丝的刀刃在他丑脸上轻轻擦拭。 “我问你答,明白?” 于娘娘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疯狂点头。 许洛满意点头,却没有收刀入鞘,反而在他身体上下各处打量,好像在找哪里下刀合适一些。 直到打量的于娘娘,已经害怕得如同筛糠般颤抖个不停,许洛才冷冷出声。 “先说说地苍尉那几位同僚!” 于娘娘想都不想,立即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可刚刚才说完,许洛温和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来。 与此同时,那把见血就通体颤吟的黑白长刀又透过肩膀,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再说说总司这次来得哪些人,修行功法、何种浊煞清气晋升?” 于娘娘也算是知道了许洛这温和声音下,到底隐藏着多么冷酷的心性。 他现在是真得害怕了,下意识张口就来。 好不容易说完他也看不到身后许洛究竟是何种表情,只觉得后心各要害处又传来针扎般刺痛。 他终于心神崩溃般大吼出声。 “爷爷,你还想知道什么倒是问呀,别杀我、千万别杀我,我是知无不言呐……” 可任凭他如何哭喊哀求,身后许洛却是始终沉默,只有那沏骨杀机来回在他身上盘旋。 于娘娘想要返身跪下哀求,那样显得更心诚些,可没得到允许却又动都不敢动。 让他疑惑的是,哪怕被许洛如此折磨,他竟然没觉出身体有任何疼痛不适,哪怕刚刚才被踩断的腿脚,这会也感觉不到丝毫异常。 “哦,再说说你自家这些年的不容易!” 好半晌后,许洛天簌般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心神已经彻崩溃的于娘娘,脑子都没转一下便仔细述说起来,而且还特别详细。 许洛小心操控着青须,在于娘娘身体无数窍穴中进进出出,生怕失手将他弄死。 腥红瞳孔中螺旋符文,不时悄无声息没入他脑海,厄字灯腥红光芒更是如瀑布般洒下。 要想一个洗身境高手老老实实吐露心声,哪有那么容易? 许洛上来就将其肉身击溃,然后就是枉生竹吊命,厄字灯混乱心神,通幽术镇压感知,这才达到自己目的,彻底击垮于娘娘精气神。 这时候重伤的于娘娘之所以看起来还活蹦乱跳,可实则消耗的全是这具肉身元气,就算事后许洛不杀他,他也会修为减退,寿命大损。 “看起来,这些年你当真也是活得猪狗不如,我想再听听。” 于娘娘这时候已经开始眼神迷惘,只觉得这温和声音当真是肚中蛔虫一般,下意识就顺着话中意思行事。 “再来一遍!” 于娘娘浑身鲜血不停流淌,窍穴中无数精气如开闸的洪水般,汩汩涌出,可他眼中神情却愈发亢奋,好像这话正正挠到他心中痒处般,情不自禁再次呢喃自语。 …… 也不知道他絮絮叨叨说了多少事情,直到许洛都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人已经了若指掌,这才满意点头。 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进肚里,若是这步没把控好,接下来他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了。 这时哪怕许洛不再催促,于娘娘也像个傻子般瘫在那时,干裂青紫嘴唇还在不停张合。 “萧山就是个……伪君子……伞媚娘下贱,凭什么看不起老子……” 只是他声音却越来越小,许洛眉头微皱,看来这人已经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算了到这为止吧! 他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眉间带着丝古怪笑意径直湊到于娘娘眼前。 第四百零二章 冒充 终于又看到许洛清秀面容,于娘娘好像回光返照般清醒了几分。 他眼中露出哀求眼神,可嘴唇张合却没能吐出几个完整的字,这下可把他急得,生怕许洛还以为他不怕死。 可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那张清秀面容开始有了变化。 尖嘴猴腮、皱纹丛生…… 咦,怎么这张脸会越看熟悉? 于娘娘眼神猛得一亮,好像终于明白许洛打算想干什么,转瞬间明亮眼神就变成无比怨毒死死盯着许洛。 下一刻,森寒白刃就已经狠狠剁下。 噗嗤…… 于娘娘心里遗留的最后一丝明悟,这一次自己是真得飞起来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到这肮脏世间…… 许洛身形扭曲,黑光闪烁间另一个于娘娘出现在地上于娘娘尸体前。 只是一个正在挤眉弄眼,另一个却已是尸首两分,许洛还不放心抬手就将青须没入他脑海,将所有神魂搅得粉碎。 片刻后,于娘娘又鬼鬼祟祟带着满脸畅快神情溜出了荒宅。 而这时通红朝阳却好似带着无尽希望般,猛得跃出天际。 于娘娘刚刚回到驱邪司驻地,一声不满娇叱便在他耳边响起。 “你这混账肯定又溜出去祸害良家,你且等着,看萧老大这次还会不会轻易饶你?” 许洛心里暗暗叫苦,若是将敌人排个名次,这伞媚娘在他心里肯定是排在最后一位的,属于可杀可不杀的那种。 他下意识浮出憎恶笑容,衬着那张丑脸当真是让人看之欲呕,可偏偏他还自我感觉良好。 “伞媚娘,老夫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当年老夫与萧老大在一个锅里盛饭吃时,你还只会对着于秀光那瘸子献殷勤,岂能容得下你这会儿来挑拨离间?” “你……” 当年爱慕于秀光之事,一直就是伞媚娘心里的刺,她直接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许洛露出不屑笑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可心里却在暗叹。 这女人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那萧山若是稍有几分良知,哪还会容得下于娘娘这种烂人在自己麾下? 一般的驱邪人,就算是干坏事,那也是要脸的好不。 有几个人会放下身段去欺负普通百姓,那能榨几两油水? 身后伞媚娘高耸胸脯上下起伏,看着前方猥琐身影咬牙切齿,鱼老头像个鬼影似的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边,习惯性劝说道。 “和这等人生气不值当,走吧萧老大还在等着。” 见到伞媚娘气冲冲奔向议事厅,鱼老头摇了摇头,老脸上又换了副亲切表情,朝着许洛消失方向追去。 许洛也没想到刚刚回来,就被萧山召来议事,这下他心里直接一紧。 在于娘娘述说中,这位表面常训斥他的萧老大,其实跟他就是一丘之貉,若是能过萧山这一关,那才算是能瞒过所有人。 幸好萧山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便自顾自说道。 “司命那边已经传来命令,让我们地苍尉去茶楼随时待命。 由于时间拖得太久,两位合气老祖已经没了耐心,这次打算亲自出手找出魅影诡物踪迹,尽快将其诛杀,好应付接下来针对许洛的那一场硬仗。” 这个决定正合地苍尉一行人心意,这竹箕城灵气稀薄,鬼才想来这里。 而唯一不情不愿的伞媚娘,这时正冲着许洛磨牙切齿。 萧山打量几人一眼也不再废话,带着人就朝茶楼方向奔去。 妙道老祖还是那般老神在在模样坐在靠窗位置,见到地苍尉一行人到来,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宁子浩脸上下意识浮出温和笑容,将几人请到边上坐下,见人都到齐,他这才朝妙道老祖拱手行礼。 “还请前辈施术找出那诡物下落。” 妙道微不可察点点头,顺手从桌上茶杯沾了些茶水往空中一弹。 嗡,整座茶楼开始剧颤,一股无形涟漪宛如狂风席卷般飞速朝四面八方蔓延。 可眼看着就要笼罩小半个城池时,空中那些水滴却已经消耗一空。 妙道老祖冷哼出声,老脸一白手中茶水直接泼了出去。 轰,海量灵气自他清瘦身体上汹涌弥漫,将猝不及防的地苍尉一行人直接掀了个跟头。 许洛看出这是一种极其神妙的搜寻气机神通,心里顿时提起来,生怕古惜夕也被殃及池鱼。 他假作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却正正落在伞媚娘眼中,这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怎么今日这混账修为竟然好似大有长进? 因为这时她与鱼老头两人都有些立不住脚,可是许洛却只是踉跄几步,双脚便如老树扎根般牢牢立在地上。 她哪里知道,许洛虽然将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 可他此时的肉身实在是太过强大,以至于他竭尽全力遮掩也没办法再隐藏,除非他真得自残来上几下狠的。 许洛察觉到两人惊讶目光,立即明白问题出在哪。 他心思一转,索性装作发现两人觑探般怒目瞪过去,果然鱼老头这墙头草下意识就露出讨好笑容,伞媚娘冷哼一声也赶紧转头,好像都不愿多看他那张丑脸一眼般。 “咦!” 就在这时,妙道老祖眼中陡然露出一丝惊喜,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见到宁子浩等人看过来,他立即又假作轻描淡写姿态,不屑摆摆手。 “总算幸不辱命,司命不需客气,顺着这纸鹤追过去便是那诡物藏身之地。” “找到了?哈哈……果真不愧是合气大能,我国公府擎天玉柱,出手就是非同凡响……” 宁子浩一通彩虹屁,拍得妙道老祖差点连脸上几分矜持都没能保持,只能不停谦虚摆手。 “小事尔、小事尔!”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可许洛却察觉到,这老头腿脚分明都有些哆嗦,显然这神通也不是那么轻易御使的。 想想也是,若是真得不需要什么代价,哪还需要等到今天才这般卖弄? “司命还是尽快前去,免得这诡物再次逃窜那就未免美中不足。” 见宁子浩半点没动身意思,还在那里吹捧着,妙道心里暗骂。 你他娘的倒是快去呀,真当老夫辛苦修持的灵气不要钱? 第四百零三章 五仁馆 可妙道老祖不知道,宁子浩这会儿也在暗自嘀咕,你老人家去不去也支个声,上回地苍尉这帮废物那么好的机会都没能拿下,难道这次就行了? 晚辈将来还想要坐坐大司命位置,这命可也不便宜呀! 两人对视片刻,宁子浩好像终于察觉出妙道老祖的尴尬,赶紧朝地苍尉几人呵斥出声。 “还等着干什么,咱们先走一步,以老祖的修为自然可以后发先至。” 他这后半句可是冲着妙道老祖去的,老头也只能无奈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你赶紧走。 许洛哪怕心里担忧,这会儿都差点笑出声来,看来这魅影诡物上回给这些人留下的阴影着实不小。 萧山也不敢再耽搁,一马当先便跟着那正盘旋纸鹤急奔出去。 四人最低的也是洗身境,速度飞快,仅仅一柱香时间便来到纸鹤落下之处。 这里竟然是一间名叫五仁馆的药铺。 许洛不了解情况正在四处打量,可最后赶到的宁子浩这时却脸色突变,说出的话显得极其阴森。 “啧啧,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出这头诡物踪迹,竟然有任家替其遮掩!好、好得很!” 许洛先是一愣,委实任家虽然名列四大家,可这些年着实过于低调,以至于很多人都已经忘记。 这竹箕城在很早以前,可正是任家苦心经营之地,而五仁馆正是任家唯数不多还在经营的产业。 这种秘辛也只有宁子浩这种人才能够如数家珍。 宁子浩脸色青白交加,地苍尉一行人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任家竟然有这般大胆子,敢坏国公府的事情? 难道这些年,于、夏两人家互相牵制,少见血腥,任家就以为驱邪人已经提不动刀了? 许洛脸上跟风露出痛恨神情,灵识却如雷达般一遍遍仔细搜寻着药馆,可直到宁子浩气得冷笑出声,他也没能发现诡物半分踪迹。 想想也知道,若是他随意一搜就能找到,那魅影哪还能躲到现在? “嘿嘿……任家、任家这真真是在自寻死路!” 宁子浩能替于国公代管总司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他只是朝着萧山几人做出个包夹手势,便取出块毫光四溢玉牌往空中一抛。 许洛心里一突,这混账下手当真是毫不留情,竟然直接就动用符阵! 这玉牌一现,苍穹上便显出一个个巨大符文,如同星光般汇聚在玉牌四周。 仅仅片刻时间,宽阔医馆四周几条街巷就全被一层浩荡气机死死禁锢,宁子浩这人果然不愧是笑面虎,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动手!” 一切准备妥当,萧山立即低吼出声,地苍尉所有人目光下意识看向许洛。 几人虽然各有矛盾,可这么多年配合争战自有其章法,于娘娘古镜伴生物最擅迷幻变化,一般最先出手的就是他。 许洛心下暗自叫苦,古镜倒是被枉生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可只怪当时他着实厌极了于娘娘,下手没个轻重,这会儿那古镜还破破烂烂的满是裂缝,也不知这些人会不会怀疑? 可事已至此,哪怕赶鸭子上架也得动手了。 许洛装模作样怒叱出声,一面古镜便歪歪扭扭飞向药馆上空,扇形白光从天而降直接没入下方屋子中。 没过片刻,一个接一个的倒地闷响便传到几人耳中。 嘶…… 许洛古镜一出,地苍尉几人便瞬间懵逼,就连伞媚娘这个老对手都是目瞪口呆。 谁不知道于娘娘平日里将这面镜子视若珍宝,她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像是被人抡了无数锤的伴生物。 萧山嘴角抽动,狠狠瞪了正满脸讪笑的许洛一眼,将吐至喉咙的咒骂又强行咽回去。 无论如何,也得等这场仗打完再说。 许洛心里也狠狠咒骂,谁知道自己会这般倒霉,刚刚顶替过来就碰上这种烂事。 其实只要再过两三天,他就有把握将古镜复原得一模一样,至少表面绝看不出分别。 这是什么神仙运气,难道那天厌之体诅咒又起作用了? 鱼老头这根墙头草见气氛尴尬,立即笑着打圆场。 “别再让司命跟妙道前辈多等,萧老大咱们这回可不能再让这诡物跑了。” 萧山满意点头,手中印诀一掐,一尊大如山岳的磨盘凭空出现在医馆上空,带起呼啸气机就重重砸了下去。 伞媚娘也收回盯着许洛的疑惑目光,裙摆转动便飞出一把桃花伞,无数朵粉白相间桃花如雨点般纷洒而落。 鱼老头眼中精光闪烁,手中一截三尺来长鱼杆蠢蠢欲动,鱼线如灵蛇般盘旋四周,将几人全部护在其中。 轰隆隆,医馆在磨盘镇压下几乎是瞬间倒塌,至于其中百姓,呵呵,人生自古谁无死嘛! 烟尘四溅间,一声有些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娇叱,在空中陡然响起。 声音一入耳,许洛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噬,抑制不住的浑身轻颤。 这时候,什么宁子浩、地苍尉、合气老祖通通消失在他心神,他整个脑子猛得一白,已经只剩下一个刻在心尖处的娇俏面孔。 古惜夕怎么会在这里,或者说她怎么会和魅影诡物搅合到一起? 可这会显然没时间给他多想,许洛长吸口气,仅仅只是片刻便反应过来。 他仿佛被刚才众人不屑眼神刺激到一般,不管不顾就悍然冲入下方腾飞烟尘中。 那破破烂烂古镜更是怒鸣出声,像是在激发本源般发出刺目白光,这一看就像是在拼命呀! 萧山心里暗自点头,这老小子平日里虽然诸多臭毛病,可真碰上事,还是信得过的! 古惜夕娇叱过后,却是连看都没看扑来的地苍尉一行人,凌厉眼神不停在最后面的宁子浩身周游走。 她纤细十指连弹,身上那件古怪黑袍模样的事物朝前一裹,下一息她整个人就消失原地。 许洛终于知道为何驱邪司要把她称为诡怪? 前边人影消失,他后心要害处便传来凌厉呼啸之声,这种速度就几如瞬移一般。 最古怪的是,许洛下意识想往前飞蹿,可马上身后就传来股一般无二的巨力,将他生生定在原地,就像是他自己把自己死死拉住一般。 许洛眼角余光一瞟,心里顿时暗暗叫苦。 他身下的影子正如蟒蛇般扭曲转动,黑影两支手臂正死死搭在他肩膀上。 锵的脆响,白色寒光一闪即逝,许洛可不敢给她刺中,他现在扮演的于娘娘可没有他那般龙精虎猛的强悍肉身。 看着许洛腰间扭曲成一个诡异角度,闪过长刀急刺,古惜夕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可马上其他人的攻袭已经近在咫尺. 上方磨盘伴生物还没砸下,她所有动作已经像是如陷沼泥,身后披风般灵物好似察觉出危险,又往她身上一裹. 可就在这时,阵阵扑鼻花香突如其来充斥四周. 古惜夕正要闪烁的身形下意识停滞,哧,一根鱼线凭空而现,如同钓鱼般将披风死死扯住。 这鱼老头别看貌不惊人,平日里更是墙头草一根,可真打起来下手却着实阴狠。 古惜夕眉头微皱,一直挂在腰间的玉玦陡然毫光大作,将接二连三的攻袭全部挡开。 她并没有试图反击什么,反而整个人又借那诡异神通直接遁走。 许洛满脸愤怒神情,头上破烂古镜又晃晃悠悠朝她站立之处落下,可他心里却差点笑出了声。 这小妮子当真是今非昔比,避重就轻、见缝插针,手段那是一套一套的。 若是今天没有合气境跟来,许洛敢肯定地苍尉几人照样奈何不了古惜夕。 可惜呀! 许洛眼角余光在半空无人处扫过,妙道老祖正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若不是有通幽神通,连许洛都没办法察觉到其行踪。 现在这老不死的正如游鱼般划过几人身周,悄无声息接近着古惜夕。 这会儿古惜夕压根没发现有大敌接近,可是那枚不知为何她极少使用的玉玦,却又是毫光一闪。 她想都不想身形就缩回黑袍中,瞬间消失在原地。 许洛眼冒凶光,好似被敌人不战而逃这一幕气得七窍生烟般,古镜压根就是不惜本源的朝着那地方轰隆砸下。 可惜这会小丫头早已遁逃,所以隐身暗中的妙道老祖,就成了被殃及的那条池鱼。 虽然这处会儿本源重伤的古镜,对他压根没有杀伤力,可也让他正欲急追的身形骤然一顿。 “你这妖孽,这回上有符阵镇压、还有司命大人亲自督阵,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一听到许洛这猖獗话语,地苍尉其他人只当得意忘形坏毛病又发作,宁子浩却是下意识眉头微皱,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 原本还想让女人一头撞上符阵,狠狠吃个闷亏再说,可现在人家只要不傻,就肯定不会再上当。 可看到许洛小眼中放出猥琐凶残光芒,他嘴唇动动又忍住了呵斥。 黑光乍现,古惜夕身形再次在符阵笼罩边缘处出现。 她眼角余光若有深意的瞥了许洛那张丑脸一眼,又立即扭头看向刚刚站立之处,头上玉块毫光更是毫不掩饰冲着那处大作。 第四百零四章 洗剑 实则此时古惜夕心里也在暗自叫苦,完蛋,这回来得竟然还有合气境高手。 隐在暗中的妙道老祖身形再次消失不见,这回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连许洛都暂时没能察觉出踪迹。 正当他心中大叫不妙时,古惜夕头上玉块率先反应过来,莹白光芒如同雨点般洒落,如一个密封罩子般将她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 咣,沉闷至极的砸击声猛得响起。 闪烁不停的玉块光罩,像是被什么无形凶兽咬了口般,凭空露出个豁口。 一只青筋毕露的手掌,在古惜夕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轻轻朝她后心要害处拍下去。 幸好这时后背上黑袍披风却陡然无风自动,瞬息膨胀层层叠叠如气垫般挡在手掌前。 白黑两色光芒无声炸开,古惜夕闷哼一声,身不由己往前抛飞。 一旁地苍尉几人顿时齐齐眼神一亮。 磨盘、桃花伞、鱼线……各色伴生物如同闻到蜜味的蜂群般,前赴后继汹涌袭来。 许洛心里一急,眼中隐隐现出螺旋形符文,有意无意的在地苍尉几人身周转悠…… 就在这时,那已经变成一堆残垣断壁的宅院下方,突兀响起一声长长叹息。 “看你出手这鬼祟作态,应该是妙道那混账玩意儿,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下作,对付一个小辈竟然还要出手偷袭? 啧啧,当真是我辈之耻。” 这叹息声刚响起第一个字,这片区域间便生出了极度诡异的变化,无数如柳叶般大小的小剑凭空而现。 最让人恐怖的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察觉到,那丝丝锋锐剑气正敏锐指向自身窍穴,无有遗漏。 包括那还隐在暗中的妙道,此刻也再顾不得丢人现眼,直接就遁出身形,如临大敌般打量着满天乱舞的小剑。 正欲动手偷袭的许洛见到这一幕,下意识愣了片刻,竟然还有高手隐藏在药馆地底? 再察觉到浑身窍穴传来的轻微刺痛感,他心里当真差点笑出猪叫声,这下当真是妙极! 他原本一直强忍着没有动手,便是抱着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念头,这位明显非同凡响的大高手一现,那真真是刚想蹲坑,就有人贴心递纸呀! “任洗剑,你说老夫以大欺小,可你能好到哪里去,不照样这般隐在暗中准备偷袭吗?” 妙道打量半晌,还是没能从漫天飞舞小剑中,找出来人具体位置,只能恼羞成怒低吼出声。 虽然这种无能狂怒跟人家出厂场手段一比,明显就落入下乘,可他却没有丝毫退缩意味。 听话听音,显然来人心里他压根上不得台面,可架不住妙道心里有底,不慌! 地苍尉几人被震慑住心神,生怕做出什么动作让来人误会,那些无孔不入的小剑就会蜂拥而至。 许洛面上随着苍尉几人一般露出惊讶神情,可心里却是凛然,那位还没现身的玄心老祖,绝对此行大敌,连任洗剑好像都没发现! 不过,这位任老手段也当真老辣至极。 那些小剑看似胡乱飞射,可每次却正正好斩在随时变幻的灵机脉络上,将他身形完美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隐藏起来。 而唯有作弊的许洛才模糊察觉到,一个腰系长剑的高大身影,正缓缓朝同样一动不敢动的古惜夕走去。 宁子浩虽然看不到任洗剑身影,可肯定听过这位任家族长的名声,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传闻已经多年不理世事的老杀星。 是的,杀星! 两者压根就没有过什么交集,在宁子浩冒头的时候,任洗剑早已不问世事多年。 可光凭总司那好几大叠资料,就知道这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甚至听闻洗剑这个名字,都是由于他事后总喜以敌血洗剑才名声大噪。 以宁子浩的聪慧,心思转动间立即就想明白现在的关键点在哪? 他毫不犹豫朝身后拱手行礼。 “还请玄心前辈出手,切莫让那女子脱离包围圈。” 是的,这才是此战关键! 先不说这些人能不能留下任洗剑,可就算有这本事,若是让一个合气老祖没了顾忌全力出手,除开玄心妙道两人,他带来的这些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所以一定要将古惜夕纳入掌握,这才能逼迫任洗剑不得不留下硬拼。 只看这杀星隐忍这么多年,却选择这时候出手暴露,宁子浩就判断出古惜夕绝对身份非同小可。 “哎……” 同样的一声叹息,在正朝古惜夕悄然遁去的任洗剑耳边响起。 他浑身一震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朝宁子浩所处方向看过来。 从其满脸慎重神情就能看出,他是真得没察觉到玄心的存在。 两人好像约好一般齐齐现身,然后一句话都不说,漫天飞旋的小剑如同听到号令般,前赴后继朝宁子浩冲去。 而与此同时,天地间死寂气息仿佛被一把突如其来的天火点燃,无数细小火苗在无数气机流转处急速生成,精准无比的挡住每一把小剑。 噼里啪啦,天空上仿佛炸开无数朵烟花,璀璨气机波动瞬间横扫一切。 地苍尉几人齐齐惊呼出声,身不由己飞身后退,反倒是古惜夕却像是早有准备般,迅速往身后黑袍一缩,身形又消失在原地。 可她忘了,现场可还有一位合气老祖,哪里会容她这般轻易逃过一劫? 妙道袍袖一挥,便将溅射气机尽数挡了回去,然后伸手朝前方一弹,一方精致玉如意如同流星般狠狠砸在不远处。 轰隆闷响传来,古惜夕闷哼出声,身形逼不得已生生被砸了出来。 任洗剑拉着一张长脸,其貌不扬,他担忧的朝这边看了眼。 古惜夕何等聪慧,马上想明白这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拖后腿,不然今天所有人,包括犒京城留下的任家遗老遗少,只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银牙暗咬,一口精血就喷在玉玦之上。 嗡,在场所有人,包括几位合气境都不约而同心底一寒。 玉玦陡然毫光大作,在空中显出无数光怪陆离场景,有相濡以沫的陪伴、有携子之手的欢愉、有亲近之人的背叛,也有深囚无尽幽暗的孤寂…… 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如同走马灯般一一在小小方寸之地演绎。 每一幕场景流转闪烁而过,那方玉玦气机就水涨船高般打着滚往上疯长,散溢出的凌乱气机,竟然让离得最近的妙道都不由得微微皱眉。 在古惜夕这位宿主的精血浇灌下,这枚用生生石打造的伴生物终于显出几分特殊神异,其玄妙神通让所有人都不由得齐齐侧目。 许洛看着这些自己一一看过的奇景,心下暗叹。 难怪叫生生石,这东西竟然转世洗炼次数越多,威能就会成倍增长,当真是件奇宝。 任洗剑是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中年人,脸上总是挂着幅愁苦神色,好像每个人都欠他钱一般。 此刻他只是随意瞟了突然暴起的古惜夕一眼,就立即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凭空出现的高瘦人影。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这高瘦人影一双八字眉、塌风耳,可面上却总是挂着一丝和蔼笑容。 哪怕面容不忍直视,可偏偏每个见到他笑容的人,却会不自觉从心底逐渐生出好感。 许洛眼角余光一扫,便立即心神微凛,玄心这老东西竟好像走得是魅惑之道。 就凭他这副长相,竟敢选择这条靠脸吃饭的艰难道路。 就冲他这份不害臊的勇气,此时连许洛心里,都不由得再次将其威胁程度提到妙道老祖之上。 这样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偏执狂,可无论哪一种能修持到合气境,那都绝对比正常人难对付。 “见过任前辈,你老人家明知大势不可为,为何不好好守着任家那份家业,反而偏偏要来趟这混水作甚?” 玄心老祖一开口,所有人紧绷心神立即下意识一松,连场中紧张气氛都好似缓解不少。 可马上一道宛若剑鸣般刺耳声音响起来。 “你就是玄心,就凭你敢以男儿身用花瘴浊阴气来晋升合气,老夫都要喊一声佩服,啧啧,了不起。” 对他能看破自己合气状态,玄心脸上没有丝毫恼怒神情,反而发自心底的露出钦佩之色。 “后学末进哪敢在前辈跟前夸耀,前辈的万剑不朽气论起杀伤力,那在整个绝灵域都是赫赫有名的。 只是今天的事情,无论前辈如何力挽狂澜也无法改变结果,又何苦做这些无用功?” 任洗剑脸上苦色更浓,仿佛被这话劝说到心坎里去了,他按住腰间长剑仰天长叹。 “哎,这些道理老夫如何不懂,只是老夫空活这么多年,临到快入土却去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那……”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下,剩下的话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抠出来般。 “那我宁愿不做人呀!” 话音未落,却是古惜夕这小妮子最先暴起。 那将她牢牢护住的玉玦如同凶兽吐纳般,一个吞吐便将地苍尉几人连着妙道老祖,齐齐裹入白光中。 第四百零五章 出手 地苍尉几人一触及到白光,脸上惊讶神情顿时齐齐僵硬。 玉玦上那无声演绎的场景流转速度骤然加快,几人脸上纷纷露出挣扎迷惘神情。 境界最高的妙道老祖,更是眉目间隐隐露出狂怒之色,好像下一刻就要清醒过来。 古惜夕眼中闪过一丝肉疼,自怀里取出一方晶莹玉盒直接砸在玉玦毫光上。 嗡,足足七道色彩各异的浊煞,自玉盒中蜂拥而出,每一道浊煞皆闪现出各种奇异幻象。 这些浊煞竟然好像全是幻象之属,只要看看许洛在犒京城辛苦奔波、打生打死这么久,也才弄到两道浊煞。 就知道古惜夕要弄到这么多相性一样的浊煞,是件多么不可思议之事。 玉玦发出一声欢快颤吟,白光几乎是一拥而上将所有浊煞全部吞下。 下一刻白光陡然暴涨,那些轮转景象更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里面各种悲欢离合像要从幻象中走出来般。 正假装沉浸在幻象中的许洛,都不由得一阵神思迷惘。 他眉心青光一闪,浑身打个激灵又立即清醒过来,心里暗叫厉害之余不由得暗戳戳打量着战场。 在古惜夕动手时,任洗剑自然也不会闲着,无数小剑如同游鱼般在他身周穿梭。 他就这么一步跨出,小剑应声而动汇聚在脚下,如同瞬移般将他送至玄心身前。 玄心眼角微缩,毕竟人的名、树的影,哪怕任洗剑归隐这么长时间,四大家中却从来没有人敢欺凌任家,可见这老头的威慑力! 这样的对手若是小看,那他就相当于在不尊重自己。 任洗剑手掌虚握斜斜往下一斩。 嗡,无数小剑发出欢快蜂鸣,瞬息间在他手中汇成一把几丈长巨剑,轰然斩下。 玄心保持着脸上和蔼笑意,似乎对他突然出手还有些惋惜。 丝丝缕缕粉色气息自窍穴中蜂拥而出,形成朵朵云雾挡在巨剑之前。 巨剑势如破竹,接连斩开数层云雾,可马上更多的云雾又拥上来。 巨剑嗡鸣出声化作万千小剑疾刺玄心浑身要害,云雾却像是早有预料般也跟着瞬间分开,精准无比将一把把小剑包裹。 任洗剑双眉紧皱成一团,手从袖中掏摸片刻才掏出把三寸来长破烂小剑,轻轻一甩。 小剑突兀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一直保持着老神在在作态的玄心,神情陡然一僵,突然其来的心悸感瞬间充斥他心头。 他想都不想袍袖挥舞,三张闪烁着各色灵光的符箓轰隆炸开。 刚消失的小剑,凭空在他面容前三寸之地显露,可却被最后一层符光挡住。 看着那几乎是瞬息而破的两层符光,玄心老祖心里冷汗直流。 这些老不死的,一动起手来真真是狠毒至极! 谁能想到刚才那漫天飞舞的小剑,竟然没有一把是真的,若不是这些年背靠驱邪司,积攒出不少家当,这一剑就能要去他大半条命。 任洗剑这会是真露出几许无奈之色。 论打架杀人他委实是不虚这些后辈,可架不住人家家大业大,任谁身上都是符箓灵物一大堆。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先解决掉玄心时,突然察觉到一股巨大危险从身后方向传来。 咦,任洗剑久经战阵倒不会被这突然偷袭吓到,只是身形一转便瞬间随剑遁走。 看着两枚地阶符箓落在空当,刚刚出手的宁子浩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反而冷笑着朝着任洗剑遁走身形一指。 还没等任洗剑停下身形,上方符阵早已积蓄的气机仿佛终于找到宣泄口般,轰隆隆砸下。 任洗剑无奈只能再次遁走。 可在这块被符阵死死禁锢的区域中,四处溅射气机让他几乎无法再隐藏气机。 只要一露形迹,丝丝缕缕粉红烛煞便会在身周凭空生成,如同牛皮糖般死死缠住他的脚步,再加上宁子浩不惜血本的符箓砸下,战况一下子僵持起来。 可是古惜夕这边情况却愈发不妙。 她能暂时拖住包括妙道在内的敌人,靠得是用精血刺激玉玦大发神威,可这又能坚持多久? 无论对哪个修行人来说,精血神魂都是千辛万苦、日积月累修持而来,可谓是晋升成道之基,哪能用来打这种烂仗? 就算她不心疼,许洛也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眼角余光扫过上方一眼,隐隐透着丝惊喜! 此刻在符阵白光之中,正好似有着黯淡青丝闪耀。 他一下定决心,那面一直假装兢兢业业、实则在划水摸鱼的古镜仿佛知道了不妙,发出最后一声凄凉悲鸣。 可奈何控制住它的,就是个没得感情的吃货。 古镜表面发出诡异青光轰然炸开,悲鸣声响彻苍穹,瞬间就在玉光中撕裂出一个巨大豁口。 本就是勉强支撑的玉玦通体一颤,变幻出来的景象也开始闪烁不定。 妙道猛得睁开眼睛,满是赞赏打量因为自爆伴生物而喷吐鲜血的许洛一眼。 啧啧,这位才是真真忠心耿耿,竟然连自家伴生物都可以这般轻易毁掉,狠人呐! 可这般好时机他要是再错过,那这么多年修行当真是修行到狗身上去了。 玉如意在空中一闪即逝,再出现时便与玉玦狠狠撞在一起。 轰隆隆,两道白光交织碰触,院子上空仿佛重新生起一轮烈日。 所有人皆是下意识双眼生疼,本就勉力支撑的古惜夕更是不堪,身子直接就软倒在地,美目不甘的看向任洗剑方向。 地苍尉几人也没有多好过,这会儿妙道可顾不得伤及无辜,被一个小辈纠缠这么久,他心里早已恼火至极。 萧山三人纷纷发出惨叫,气机冲撞下如同滚地葫芦般满地乱爬。 唯有本命物被毁的许洛,丑脸上涌出一丝绝望,还有着一丝丝坚毅不悔,看得其他几人都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往日里从来不干好事的于娘娘,竟然有如此决然一面! 许洛身形如同被大风席卷的折翅蝴蝶般,打着滚在空中翻腾,恰恰好朝着正打得痛快的玄心老祖落去。 玄心原本对这些后进小辈没有丝毫感情,可想到刚刚许洛那拼命一幕,他心里也不由得浮出一丝罕见感动。 一朵云雾在空中稍稍偏转,就准备将许洛抛飞身体接住。 可就在这时,可能是因为妙道出手太狠,这股来袭力道简直堪称汹涌无匹。 哪怕那云雾牢牢包裹住许洛身形,可还是被突如其来巨力推动着朝玄心身边砸来。 玄心眉头微皱,心里下意识生出一抹不快。 这妙道小儿往日里在老夫面前毕恭毕敬,可没想到暗中竟还隐藏着如此实力,仅仅只是气机冲撞余波就如此难缠,看来日后还得对其小心一二。 罢了,这小子反正救下来也是废人一个,不如就这般死在这里倒还能留个好名声。 随着他心意变化,那包裹着许洛的云雾,也朝着正被无数云雾纠缠的任洗剑撞去。 这人倒真真是人面兽心,竟然还想着废物利用一下,用许洛来消耗些任洗剑一些灵气也是好的。 可这时事情却出乎了玄心老祖意料,那朵云雾好似有些认主一般,还是朝着他疾速落来。 玄心眉头微皱,这还是老夫辛苦炼化的花瘴浊阴气,怎么连颜色都有些泛青了? 正当他念头转动间,那朵云雾已经极其依恋的朝他席卷而来,像极了外出游子见到自家老母亲一般。 玄心下意识伸指点去,准备将云雾再次朝任洗剑御使。 可手指刚刚触及到云雾,一股巨大凶险如同洪流般自他心底汹涌泛起。 玄心再也不能保持脸上假笑,身周缠绕着的无数烛煞齐齐往身上一缩,几乎将他包裹得像个巨大蚕茧一般。 无穷青光以他指尖处为中心,悄无声息炸开。 一股浩浩荡荡气息瞬间笼罩着整个院子,所有人,哪怕是合气老祖这时心底也不禁涌出巨大寒意。 仿佛天地间突然多出一头生出无数触须的不知名凶兽,正用一种看待食物的眼神悄然打量着自己。 而首当其冲的玄心只觉得神思一空,散发出勃勃生机却又坚韧无匹的青光,便充斥他脑海。 幸好他这合气境,总归还是自己多年辛苦修持而来。 仅剩的最后一丝清明,让他做出了此时最为正确的决定,身周缠绕的无数浊煞不分敌我就轰隆炸开。 满脸血迹斑斑的许洛猛得睁开了双眼,可这时他腥红眸子中哪还有半分猥琐游离,更没有丝毫垂死激昂,只有无尽的冷漠狠辣。 他干枯手掌早变成黑色利爪,正死死攥住玄心的那根手指。 眼看玄心毅然将浊煞自爆,许洛眼中没有丝毫意外。 若是这么轻易就能偷袭到一位合气老祖,那才是真正奇怪。 无数浊煞如同劲弩般朝许洛疾射。 许洛神色微变再顾不得隐藏,身体发出爆豆般脆响迅速拔高膨胀,显露出他原本模样。 这大变活人一幕,几乎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神技? 第四百零六章 诛杀 不是说修行者不能改变身形样貌,而是一个人神魂的气息随着哇哇落地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改变。 用灵识感知神魂气息,正是所有修行人用来辩识物品的最基础方法。 可现在这个定律明显被许洛打破了,所有人惊骇之余几乎齐齐生出巨大寒意。 这样的人要么尽早弄死,要么就绝不能为敌,天知道哪一天你最亲密的人突然就会朝你捅刀子? 许洛这会儿显然顾不得考虑这些,甚至连那些如刀刃般在身上割裂出无数伤口的浊煞,他都视若未睹。 身后急速变幻而出的凶猿朝着他体内一合。 他往前揉身飞蹿的速度几若瞬移一般,轰隆撞向那正在汹涌爆炸的浊煞。 嗡……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当剧烈的撞击声响彻苍穹时,所有人耳朵仿佛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听觉,视线中所有的一幕幕全部像是无声皮影戏悄然演绎。 许洛浑身鲜血淋漓,如同地府爬出的修罗一般,满脸狞笑几乎与玄心面贴面。 玄心满脸的假笑早已变成无尽惊骇慌乱,一道凌厉白光自他微张嘴唇轰然射出,直刺许洛眉心要害。 可许洛的应对方法,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竟然还是连假作遮挡下都懒得做,任由那锋利白芒撞入眉心,与一团青光轰隆撞在一起。 许洛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抓住玄心手指的手臂猛得一扯。 玄心只觉得似曾想识的巨力汹涌袭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前扑,再加上眉心不断往下滴血的许洛揉身而进,乍一看,两人像极了干柴烈性的情人相拥。 吼,一尊巨大的丑陋头颅在许洛身后自发咆哮如雷。 刚刚被无形青须定住的空间,在吼声中仿佛重回现实,众人刚刚回复的心神却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 明明这声音清脆若溪水砸落青石,如寒冰崩裂深渊,可此时众人心里却只涌出无尽冰寒,下意识看向那双向奔赴而死死相拥的两人。 许洛两人动作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粉色浊煞丝丝如雷霆万钧闪烁。 可随着许洛手掌触及,一道让人惊艳的五色虹光凭空出现,轻飘飘往正在爆开的浊煞上一刷。 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人人避之如蛇蝎的浊煞,连着玄心身上炸开的各式防御符箓在虹光之下,就如同初春残雪遇到和风暖阳般毫无抵抗力的无声消失。 虹光一闪即逝,再无踪影,仿佛刚刚那一幕全是众人错觉般。 充斥着玄心视线的,便是宛如情人缠绵般的结实双臂, 黑色毫毛下块块肌肉如同龙蛇虬结,条条青筋暴起,一把将玄心拥入怀中。 许洛悬浮身后的栩栩如生凶猿,在这一刻分明露出无比满足欢愉神情朝众人看来。 而被他拥在怀中的玄心通体一颤,然后便传出那令人心悸的脆响。 无数血雾自他浑身窍血喷射而出,他整个人就像个没干透的泥娃娃般,笔直身躯瞬间变得如蛇一般柔弱无骨,头颅在四周拥来的巨力压迫下被挤得往上拔节直扬。 可能他也没想到,临死之际还能享受到一把逆生长的乐趣。 特别是暴凸双眼,被生生自眼眶中被挤了出来,而从脖颈往下的整个身躯更是像一块被人拧干的抹布般,歪歪扭扭绞成螺旋形状。 无数鲜血顺着螺旋底部缓缓汇集到一起,最后又淌落在地。 所有人手中动作几乎是不约而同停下,这一幕已经是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 一个合气老祖就这么被人活生生抱死,哦,不对,应该说是挤死,好像也不对…… 可不管是如何死的,重要的是被人一击生生诛杀,这、这,这样的怪物怎么能够出现在这世上? 所有人好像都被这恐怖一幕给骇住了,可唯有一个人例外。 当许洛还没露出真实面貌,只是伸手揪住玄心时,已经有些绝望的古惜夕心头却是猛得一跳。 她几乎是直觉就朝那张丑陋面孔看去,美目中除开不敢置信,还有着丝丝掩饰不住的感动惊喜。 特别上方原本已经势微的玉玦伴生物,在许洛不再掩饰自身气机的那一刻,竟如同吃了大补药般发出连串雀跃颤吟,竟然凭一己之力将所有攻袭全部挡在白光之外。 许洛将没入两人身周无穷浊煞中青须悄然收回,凭空生成的涓涓暖流让他几乎枯竭的心神一暖。 直到这时,他这才真正确认在自己倾全力一击之下,竟然真得做到了这绝灵域从来没人做到过的事情。 一击诛杀合气境! 第四百零七章 报应 许洛看着好像神思天外的宁子浩,浑身一抖将脸上已经干涸的血痂尽数震落,然后温和一笑竟收起全身杀气。 宁子浩无声瘫倒在地,身体下意识就要弹起逃跑可又突然想明白过来,停下所有徒劳动作再次摔落在地。 两人四目相对,宁子浩仿佛能清晰体会到许洛对自己的必杀之心,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为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无头无脑,可宁子浩却相信许洛一定能明了其意。 果然许洛仅仅呆愣片刻便露出恍然神色,他也没有卖什么关子,干脆利落说道。 “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当年答应了一个女人,绝对不能让你死得过于痛快!” 说到这里,他突然蹲了下来紧紧盯着宁子浩眼睛,一字一字自牙缝里挤出来。 “在白石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到这个名字宁子浩反而像是彻底放下心结般,整个身体骤然一松,就这么像滩烂泥般涂在地上,嘴里下意识呢喃出声。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真真是天道好轮回…可曾饶过谁?” 许洛的性子向来奉承的就是,死去的敌人才是好人,这会儿难得这么多废话,纯粹就是想宁子浩多体会片刻,那种逐渐走问死亡的绝望痛苦。 可没想到这人虽然狼心狗肺,可不得不说真是个聪明人,这会儿竟还莫名其妙有了临死前觉悟的意味。 这让许洛莫名就有些不爽,所以很是干脆的就将宁子浩四肢生生折断,又往他嘴里硬生生塞进整整一瓶疗伤丹药。 然后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他痛得死去活来,却又偏偏死不了。 甚至生怕他活活痛死,许洛还贴心的运功给他催化药力。 等到估算药力消耗得差不多,他又将这过程再接着来一遍。 许洛对这种折磨人的活计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仅仅只是为了完成当年承诺而已,说了让这人生不如死那就定要说到做到。 可显然他有些高估宁子浩的耐力。 才仅仅第二轮下来,他就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双眼翻白,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随时都能长呕一声彻底没命。 许洛皱皱眉,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完成了于秋燕的承诺? 最后决定还是再努力一把,他从怀里不舍的掏出两枚灵露,想了想又放回一枚,将剩下那枚灵露塞进宁子浩嘴里。 所以说关键时刻还得看枉生竹,仅仅只是一枚灵露,刚刚还气若游丝的宁子浩,肉身又开始勃发生机。 许洛满意点点头,伸手就从宁子浩腿骨开始,一截截都给他生生捏断。 双眼浮肿的宁子浩又被活生生痛醒,可他莫名其妙一张嘴却突然吐出了两个字。 “燕儿……” 这名字仿佛带着股魔力般,两人竟然不约而同停下来所有动作。 许洛脸上温和面具终于有了变化,神情变得有些厌恶、还有些怜悯。 宁子浩双眼迸裂出鲜血勉力挤出一条缝,见到许洛神情变幻竟莫名有些释怀感觉,他嘴唇蠕动几下,最后终于艰难挤出几个字。 “杀了……我…,我想她了……” 许洛缓缓站起身来,没有再继续折磨脚下这人。 宁子浩好像生怕他就这般走了似的,又或者是生怕不能死在他手里似的,第一次露出哀求神色,断断续续话语顺着血沫涌出嘴角. “杀……杀我,求你……” 许洛这时突然有些明白他此时心里所想。 可能在宁子浩心里,此时的许洛就代表着白石城那个深爱着他,却又被他无情抛弃的女人。 死在许洛手里,就代表着死着于秋燕手里,这至少能让他心里罪恶感能轻一些,仅此而已。 可是,许洛凭什么这样做? 换句话来说,他又凭什么替别人什么来原谅?于秋燕一家三口又该去找谁原谅? 许洛突兀摇头一笑,又重新蹲了下去继续着刚才的动作,一截截将宁子浩全身骨头寸寸捏碎,搞定一切后这才温和笑道。 “这其实是你跟于秋燕两人之间的事情,我只做自己承诺过的事情。 不如你把她叫上来亲口跟我说,就这么算了,那小爷扭头就走,如何?“ 宁子浩眼神终于变了,全身上下传来的彻骨痛苦,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自以为早已遗忘的俏脸,可此刻那张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顺爱慕,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毒痛恨…… “何必……” 这种痛楚下,正常人根本就没办法持续多久。 哪怕有许洛暗中好心用枉生竹“帮助”,宁子浩还是没能坚持多长时间,在发出最后一声似叹似悔的嘶鸣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许洛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是随手甩出一张纸符扭头就走。 纸符炸开,噌得燃起熊熊大火…… 等许洛回到五仁馆时,任洗剑正满脸苦色看着跪在身前的三人,好似正在犹豫杀与不杀。 见到许洛回来,仼洗剑索性将手背起走到了一边,竟好似将决定权交给了他,许洛愣了下后不由得摇头失笑,看来这位性子还当真是传闻中的孤僻冷漠。 他也没有犹豫什么,手掌在腰间无常刀上一拍。 雪亮寒芒如匹练般将萧山与鱼老头两人席卷其中,两声惨嚎陡然乍起又戛然而止。 一旁的伞媚娘骇得浑身发抖,却知机的动都没敢动一下,许洛随意将滚到脚边的头颅一脚踢开。 “你为何不试试逃走?” 伞媚娘缓缓睁开眼睛,苦涩笑道:“若是巡阅真要杀奴家,我又如何能逃得掉?” 许洛直接伸手将她扶起来。 “当年一言之恩,许洛至今铭记于心,今日就当一报还一报,至此你我互不相欠,希望前辈日后莫再助纣为虐,好自为之!” 伞媚娘勉强提起的那口气一松,只觉得两腿一软,在许洛扶持下才勉强站稳。 她长长喘息几声才缓缓平复下心绪,无奈苦笑。 “奴也未曾想过,当日纯粹就是看不过那杂碎的一句无心之语,竟然会得来如此福报,这世道当真、当真是无常!” 许洛见她已经恢复力气,也不再多言,扭头就朝正不时偷眼打量这边的两小妮子走去,可没想到这时候伞媚娘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兀叫喊出声。 “巡阅,不知那于、于秀光在磐石城可还好?” 许洛连头都没有回,可脸上却浮出意味深长笑意。 “不太好,整日里长吁短叹、以酒消愁,连驱邪司的事情都不理不问,也不知这老头子当年是受了多大打击,这般要死要活的,啧啧……” “什么,怎么可能?他可是鼎鼎大名的盘龙棍于秀光,他怎么可以这般颓废?他……” 伞媚娘一下子连自家尴尬处境都顾不得了,直接开始语无伦次。 许洛朝一脸古怪的寄奴挤挤眼,寄奴脸上捉狭笑意一闪即逝,然后也是一脸惋惜神情湊到正手足无措的伞媚娘身边,两个女人便开始嘀咕起来。 古惜夕俏脸还有些惨白,刚才她以一敌四,特别是妙道这位合气境携愤一击可不是那好挡的,哪怕有充足灵露丹药也没办法将心神受损一下子恢复。 这时见到许洛含笑看过来,更是觉得手脚没有力气,再没了半分往日的英姿飒爽。 “你为何不回我符信?” “你怎么能找到奴家?” 两人不约而同齐齐询问出声,可话语刚出口彼此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不由得齐齐失笑。 许洛上前旁若无人的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在那双翘臀上轻拍几下。 “当初你这丫头故意不回符信时,我便已经决定见面时定会与你好看,现在可知道错了。” 古惜夕脸上如同燃起火烧云般,索性像只驼鸟般把头埋进他怀里,一时间竟没注意到许洛竟然知道她故意没回信息。 许洛也不再逗她,青须悄无声息没入她体内,脸上喜色顿时一僵。 自己的身体古惜夕如何不清楚,她仿佛能察觉到情郎心里担忧,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 “没事的,顶多三五天不能动手而已,只是阿爹……” 说到这里,她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遇到许洛的惊喜也淡去不少。 许洛悄悄替她将体内狂躁气血一一理平,又拍散两枚自产灵露融入经脉这才笑道。 “放心好了,泰山大人的安危就交给我好了。” “哎……” 古惜夕只觉得一股凉意在经脉处游走,滋润着那些受损血肉筋骨,她下意识长叹出声。 “哪有你说的那般容……” 到这时她才猛得发觉许洛话里歧义,顿时伸手就想扭他一把,可却忘记自己这时重伤压根不能动弹,又只能气鼓鼓的瞪过来。 许洛脸皮早已修炼得如同城墙般,反而一脸得意自豪模样。 小丫头气苦的垂下头颅索性不再理他,许洛神色终于正经起来,他这时有些明白过来,只怕顾家的事情,古思炎从来就没有和她谈及过。 “傻丫头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放着磐石城悠闲日子不过,巴巴跑来犒京?” 第四百零八章 遮掩 许洛强行将古惜夕小脸扳起来,看着已经微微泛红的双眼和嘟起来的小嘴,顿时心里一疼,终于舍不得再口花花。 “是于秀光司正花了大价钱,才请动我这位大高手出山,懂不?” 古惜夕这下终于惊讶得小嘴张开。 高手?你不会说得是你自己吧? 可她突然想起来,刚刚那位连任爷爷都忌惮不已的合气老祖,却在许洛手中直接一击神魂俱灭,直到这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么多年不见,这个当初还得靠她才能进入诛邪尉的瘸腿少年,竟然已经彻底成长为一个威震四方的凶悍男人! 可遂即她心里又泛起一股失落,自己远走界海虽然得到机缘成就凝煞,可是好像也错过了某人这些年的精彩! “惜夕姐不用太过担心,许洛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湊过来的寄奴,突然将古惜夕从许洛怀里接过来,然后朝他身后呶呶嘴。 “许洛,伞娘子有话想要跟你说,惜夕姐就交给奴便是。” 许洛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正满脸忐忑看过来伞媚娘,无奈朝两人安慰点头便走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寄奴抱着行动不便的古惜夕,两人竟然毫无阻碍的走进了青年大车。 正准备说话的许洛察觉到这一幕,顿时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般缓缓扭过来,惜夕竟然能进车厢…… 这、这是生生石的功用! 这时他才明白为何秦玄机如此重视生生石,称之为稀世诡宝。 这东西委实也太过逆天,要知道这青牛大车看似是他的伴生物,可实则不过是枉生竹的马仔罢了,难道这破石头还能强过枉生竹? 仿佛察觉到他心里想法,眉心青竹虚影陡然伸出一根竹枝狠狠抽了过来。 枉生竹的攻击可是直接作用于心灵神魂,许洛想躲都没法躲,直接就捂头痛呼出声。 这下差点把所有人都给惊动,连一直站在场边摆出高人作态的任洗剑都差点跳起来。‘ 他可不比古惜夕这种被情意冲昏头的小年轻。 许洛一出手他便明白,这年轻人的实际战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所以早已将其当作同辈来看。 这会儿竟然还有人能偷袭到他,这还得了,他没拔剑出鞘就已经心性有成。 许洛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朝任洗剑拱拱手示意无事,这才揉着脑袋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伞媚娘苦笑道。 “抱歉,功法运行出了些岔子,不知伞娘子找许洛还有何事?” 听着他的话,伞媚娘原本迅速平缓的脸色又变得古怪起来,嘴唇动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好像难以启齿,许洛看她一眼心里明白了几分。 “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许洛能做到的你尽管说便是,总归也算是相识一场。” “多谢、多谢巡阅!” 伞媚娘先朝他盈盈一礼,然后定定神迟疑说道。 “听闻巡阅在磐石城一言九鼎、威势凌人,刚才那位寄奴姑娘建议奴家去磐石城驱邪司厮混一些日子,不知巡阅可否帮忙书信一封?” 许洛这才恍然,原来是寄奴给自己挖的坑。 不过这女人说起来也真真值得敬佩,只有真正经历过,才明白她这么多年其志不渝究竟有多难得。 何况给于秀光那糟老头子找些乐子,岂不也是他这做晚辈一番拳拳敬仰之心? “这点小事哪还需值当说,你请稍等,正好那一元堂连个主事人都没有,想来以伞娘子的修为也足以胜任。” 许洛说完就用他那特有的鸡爪文,给严高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必这位老大哥不知情也就罢了,若是知道还有这等美事只怕比他还要热心些。 伞媚娘拿到信之后便告辞离开。 许洛看着她朝磐石城方电射而去,心里终于忍不住想象着于秀光见到这位美妇人的模样,想着想着脸上神情不由得有些古怪,没想到这时任洗剑晃晃悠悠挎着那把破剑走过来。 “许小友,接下来如何行事不知你可有定计?” 许洛脸上浮出几分尴尬,心里却是一凛。 这老头当年可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可没有古惜夕那般好忽悠。 两人仅仅只是一对眼,便明白对方都是那种心志坚定人物,所以也没必要说些客套虚伪之词来徒笑大方。 许洛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终于沉声说出心中打算。 “前辈若是信得晚辈,还请尽快将犒京城亲友尽快撤离,手尾尽量清理干净些。 这一次宁子浩加上两位合气境死在这里,虽然晚辈另有手段能瞒过一时,但终究不能长久。 晚辈也不敢欺瞒前辈,救出古司正之后,晚辈原本也打算彻底远离犒京这是非之地。” 任洗剑剑眉微扬,除了脸上苦色稍浓,便再看不出任何变化,实则心里也大吃一惊。 啧啧,看来这年青人还藏着不少底牌! 修行这么久,他自然明白像宁子洛、妙道、玄心这种人,肯定在犒京城里留着后手,什么魂灯、心血牌之类,换成他也是一样。 许洛这话里意思,却是能保证这些人身死魂消的消息、气机没有丝毫泄露风险。 要做到这一点究竟有多困难,难道他还不清楚? 仼洗剑仅仅只是沉吟片刻,便斩钉截铁说道。 “许小友都能为古思炎做到如此地步,我这做前辈的又岂能落于人后。 正好早就听闻界海是邪物凶兽肆虐、日日血战不休,想来就算是战死在诡物手中,也总好过老死于犒京这座枯朽大墓。” 许洛脸上直接浮出惊容,没想到这老头竟然比他还要悲观。 说实话自从进入犒京城,他便自心底生出不喜。 这座大燕名义上的首善之地,看起来繁荣昌盛,可实际上却是暮气沉沉。 他所接触过的各类修行人,高阶要么是两司门下鹰犬、要么自成一统,只顾修行,低阶则是不思进取,以蓄养精怪取乐。 明明汇聚整个大燕最为出众的一群精华战力,可却连哭山猿这种庞大凶兽群都放任不理,任其祸害城郊野外。 大小势力间反倒是各种勾心斗角之事乐此不疲,竟大有城外之事,有我何干的意思。 许洛没在这里看到莫水郡那般的生机勃勃、见诡就诛之忧,也没有见到磐石防线的铮铮铁骨、悍然赴死之势。 是的在他心里,犒京就连他亲手摧毁的磐石将军府都不如。 至少甭管将军府那些大人物怎么想,可大多数御兵司的兵士对诡物还是深恶痛绝,见之必杀。 再加上现在由于秀光与夏可抗两人主持大局,只要熬过这开头几年,往后肯定会愈发兴旺安稳。 想到这里,许洛不由得指向前方若隐若现的环间山。 “晚辈也就是个乡下泥腿子出身,若是有幸逃出犒京城,这之后的路途就要靠前辈多加照应了。” 任洗剑明知他这就是客套之语,可这话也要分是由谁说。 许洛如此年轻修为便堪比合气,这样的英才夸赞他也听得老怀大乐,连脸上苦色都缓解不少。 “许小友客气,不知这里的消息你有把握隐瞒多长时间,老夫也好做些安排。” 任洗剑先是谦虚摆手,随后语气还是透出几分急躁。 许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人家能号称四大家,那肯定就不像他孤家寡人一个。 他估算下自身气血还能支撑枉生竹大概半天左右,当然这是指只单单封印气机,在这期间他是绝对不能够再动手。 “在日落之前,前辈可能撤出所有人手?” 既然任老头性格直爽相投,许洛也不再耽搁直接就询问出声。 任洗剑明显长舒一口气,二话不说就恭身行礼,许洛吓了一大跳连忙跃开。 “前辈别开这种玩笑,小子可是要折寿的。” 任洗剑还要转身再行礼,许洛已经率先弯腰行礼,一脸苦笑。 “前辈若是当许洛这人能交,就不需如此,此事有惜夕这小妮子牵扯其中,本就是许洛必为之事,前辈就别再为难小子。” 见他坚持不受,再加上时间紧迫任洗剑终于也不再坚持,可看向许洛的眼神却明显真挚不少。 “以后许小友若是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只管一纸传书,只要洗身剑还在、任家不绝,必然赴约。” 许洛这回真有些动容,这位任前辈看起来话语不多,可这恩怨分明的性格当真是豪爽大气。 修行人的承诺可不是随便许的,也不是谁都敢跟老天爷呲牙的。 许洛这混账纯粹就是破罐子破摔,一副我不好过干脆就鸟都不鸟你的死赖作态。 “事不宜迟,前辈还请尽快动身,小子会尽量多支撑些时间,黄昏之后若是没有前辈在这里坐镇,晚辈也不放心一个人离开。” 任洗剑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陡然明白过来他还想要去干什么。 这会儿,他心里也不禁对许洛生出几分敬佩之心,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了不得,就冲着这胆子自己只怕不服老都不行! 他苦脸上罕见浮出慎重神色,再次朝许洛拱手行礼,然后不待他回应便直接消失不见。 第四百零九章 交待 许洛只能无奈放下刚抬起的手臂摇头失笑,也跟着钻进大车。 他需要去确认下,古惜夕能进入车厢究竟是不是生生石在作怪? 银铃般悦耳笑声传入他耳中,药园小湖中两道曼妙身影正如游鱼般在水波中穿梭。 两女仅着轻纱泡在灵气形成的湖水中,凹凸有致身躯若隐若现。 这倒不是寄奴故意去凑热闹,而是有她这木属精怪辅助,古惜夕伤势恢复起码要加快两成。 许洛眼前猛得一亮,可马上一股感动涌入心间,却是除开秀色可餐的感慨,竟再无丝毫邪念。 他悄然站立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世间最为美好温馨场景,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一路努力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间逐渐过去,哪怕有充裕灵气滋养,古惜夕总归是重伤未愈,不由得有些娇喘吁吁。 温和灵气将她缓缓托起,顿时峰峦起伏、美不胜收,许洛眼中惊讶神色一闪而逝。 啧啧,竟然能够自如操控这里的灵气,哪怕有枉生竹暗中放水,这生生石也可堪称神奇! 寄奴湊到她耳边轻声低语几句,古惜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俏脸羞得通红,没好气想要轻拍她几下。 可还不等她动手,寄奴已经将她抱在怀里,两人顿时打闹时一团。 看着两人鬼鬼祟祟朝这边瞥过来的目光,许洛也根本没有丝毫遮掩意思,开玩笑,凭本事、凭运气碰到的这种好事,为什么不能看? 再说了,两个境界比自己还高的修行人,竟然发现不了有人…… 啧啧,只能说男孩子还是要注意保护自己,古人诚不欺我也! 见许洛反倒是愈发瞧得起劲,寄奴倒还罢了,反正这样的游戏也没少玩。 可古惜夕终究还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哪能比得上许洛这老油子脸皮,就算两人都已互知对方心意,可终究还是再装不下去,下意识娇羞嗔怒出声。 “你这登徒子,还没看够嘛?” 许洛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神色,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看得够,不过……” 话还没说完,他就知机往车门处逃去,果然恼羞成怒的古惜夕,灵识下意识往四周一卷。 此刻那些往日连寄奴都不能调动分毫的灵气氤氲,带起泼天水花就朝许洛砸过来。 可这时许洛早已狡猾退出门外,只留下余音袅袅。 “不过留待日后再看更好!” 许洛重新回到车辕坐定,脸上笑容逐渐殓去。 在通幽术之下那枚玉玦果然散发着丝丝气机,跟玉镜核心交互融合。 换句话来说,要是没有许洛跟枉生竹作梗,古惜夕分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御使青牛大车,这倒让他对自己离开后两人的安全,又放下几分担心。 天上烈阳逐渐变得有些刺眼,通红似火。 许洛平静脸上也愈发显得苍白,可是他仍然坐在车辕上,双手不停按压已经开始传来刺痛的双腿。 这段时间他表面上看好似已经变回正常人,可只有他知道这所有一切,都是消耗了海量气血才营造出来的假象。 天厌之体那层横在双腿处的屏障,依然还是坚不可摧,甚至这鬼东西也随着他修为境界提升,变得愈发难缠。 这会儿他消耗气血过大,便再也压制不住诅咒,剧痛阵阵袭来,原本结实有力的双腿肌肉又逐渐变得干枯。 此刻许洛视线中,药馆上空青白两色交织纠缠,死死禁锢着下方一切气息,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符纸说了几句。 刚说完许洛就身不由己喘息几声,随着时间过去,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有些难以为继。 天空仿佛突然暗了一下,两轮腥红圆月齐齐出现在天边,仿佛约好般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终于不甘的没入远处山巅。 刚刚还暖洋洋甚至有些燥热的空气,迅速变得阴冷起来,两道人影踏着最后一丝落日余光跃入五仁馆。 “巡阅,你、你这是怎么了?” 崔浩最先发现不对劲之处,明明见到两人,可是许洛却罕见的没有起身,只是朝着两人淡淡一笑。 赵阳脸上喜色迅速退去,下意识就挡在大车前朝四周警惕打量。 许洛抬手朝他虚敲两下,笑骂道。 “你这小子,若是敌人能将我伤至如此,你再如何小心也就是个送菜的命。” 赵阳也反应过来,尴尬笑笑摸了摸头。 “那巡阅这是……” 许洛摆摆手打断他,朝四周那些尸体指了指。 “我能活他们自然就得死,你俩把手尾处理下,别太担心我这边,只是气血消耗过大,待会用些灵露丹药便差不多了。” 赵阳开始不太在意,直到好奇之下随手翻开一具尸体,整个人立即如同触电般弹开。 “这、这不是地苍尉于娘娘那畜…前辈吗?” 崔浩脸色一变,迅速在其他几具尸体前游走一圈,然后就满脸不敢置信朝许洛看过来。 “巡阅,这些人可是、可是总司顶层那些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许洛瘦削身形在他眼中,早已变得如山岳般高大。 许洛见他看出来了也不瞒着,直接微微点头。 “其中曲折一言难尽,日后有机会再详说。 把你叫来就是想问问,若是小桑的事真得跟李家有关,那就算大仇得报,你俩也不可能再在犒京呆下去。 此事了结后我决定远赴界海,不知你俩意下如何?” 赵阳习惯性将目光看向崔浩,崔浩此刻却早已被心里狂喜冲昏了头脑。 天啦,这也着实太过惊骇,整整一个地阶诛邪尉再加上两位合气老祖,竟然好像全死在这里,看来老天爷果真有眼,小桑的事也应该有个结果了。 他毫不犹豫跪下叩拜,毕恭毕敬喜极而泣。 “此等事情还请巡阅今后莫要再问,自从黑水城救出属下两人后,自当一切听凭吩咐。” 许洛也不再矫情,面色显出几分严肃。 “既然如此,那你俩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护着青牛大车,若是被人惊忧,休怪我无情!” 此刻他可绝没有说笑意思,若是古惜夕两人任何一人出点意外,许洛自己都不知道到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崔浩两人齐齐单膝跪下。 “喏!” 许洛还想说些什么,可却突然若有所察朝左侧看去。 一个抱着把破剑的中年人出现在院子中,见许洛看来他脸上苦笑愈发浓郁。 “任青柏见过许巡阅,家父特命我来跟巡阅交待一声,他已决定留在犒京伺机而动,若是巡阅行事需要援手只需激发此剑就行。” 许洛先是愣了下,可马上就明白过来任洗剑已经看出他想做什么,并决定冒险留下助其一臂之力。 “任兄家眷可已到竹箕城?” 事已至此,许洛心里除开无奈外也只剩下感动,任家其他人可绝对不能出什么意外。 “多谢巡阅关心,所有嫡系族人已经全赶至白虎原,只待巡阅这边人赶到就可以汇合翻越红石山。” 任青柏也不愧是任洗剑的种,连他脸上那愁苦神色都学得七七八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如此仓促行事极其不满。 可许洛敏锐灵识分明察觉到,任青柏分明有种天高任鸟飞的迫不及待。 “任兄平日里可是少有出门行走?” 任青柏眼神一愣,遂即老老实实点头。 “父亲说我修为进阶过快,若是出头露面只怕会引起那些杂碎警觉,所以这些年确以修行闭关居多。” 啧啧,将自己亲儿子关到凝煞境,这位任老也当真是个狠人, 许洛露出一丝敬佩神情,却也不敢再耽搁时间。 “那任兄容我再交待几句。” 任青柏木然点头,随手将手中破剑往大车上一抛,又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消失。 许洛接过破剑,顺手将其中任洗剑故意留下的气机印入传信符纸,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扭头长叹出声。 “丫头都听到了还躲什么?” 话音刚落车厢猛得打开,露出寄奴那张泪眼婆娑俏脸。 这么多年朝夕相伴,她可能就是这世上最了解这个男人的人,别看许洛平日里冲她油嘴滑舌,可实际上却是十分尊重她的意愿。 刚刚许洛走进药园,见着那羞人一幕却罕见没有避开,她就有些不妙预感,这会儿只不过是真正确认罢了。 她也不知道许洛究竟打算去做什么? 不过却知道此行绝对极其凶险,凶险到连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凶险到许洛刚才都舍不得转动眼睛,因为他知道有可能再没有来日方长。 要知道当初磐石城一战,许洛都没有将她都抛下,可想而知,这次他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两人四目相对,许洛脸上陡然泛起温和笑意,伸手在她青丝上亲昵抚摸几下。 “寄奴应该相信我的!” 寄奴这回没有调皮躲开他大手,反而恨不得揉进他怀里。 可最终她哪怕已是浑身颤抖,却还是动都没动,只是将负在身后奇鱼袋递过来。 “除了惜夕姐疗伤所用,其余灵露全在这里,还有奴这段时间攒下的药膳,你一定要回来!” 第四百一十章 迟疑 许洛长吁一口气接过奇鱼袋小心放入怀中,定定看着她半晌后才重重点头。 “这么多年来,连这死老天都没能阻住我,我不信这绝灵域还有人有这本事。” 这话一出,寄奴便下意识连连点头,可眼中泪珠还是串串滚落。 许洛心里一痛终于不舍将她抱入怀中,轻轻在她耳边说道。 “我就不等惜夕醒来了,你替我告诉她,真得没看够,等我回来定要再仔仔细细看一次!” 哪怕寄奴这会儿心里担忧无比,也被这混账不着调话给逗得恼羞成怒。 可还不待她想好是轻掐一把,还是轻轻掐一把,紧搂着她的温暖怀抱已经毅然离开,空气中只留下许洛爽朗大笑。 “既然如此,那这边接下来就交由任兄主持大局,许洛去去就回!” 任青柏身形再次悄然出现,定定看着许洛消失的方向片刻,眼中竟露出一抹羡慕光芒。 直到他察觉到,空中那抹平淡却令人生畏的气息也跟着许洛悄然离开,才终于长叹出声。 “咱们也走吧!” 见寄奴还是呆呆望着远处天空,他木讷神情终于有了几分动容,迟疑片刻才说道。 “其实我倒是觉得,你若真是他心中牵挂,那么此时走得越远,这个男人便愈发没有顾忌,才能发挥出十成十的本事。” 寄奴长吸一口气,随手便擦拭掉脸上泪珠听话的点点头。 “多谢任大哥,寄奴明白的。” 趁着夜色还没彻底笼罩大地,青牛大车飞快朝着城外白虎原方向驶去,那里也正是离开犒京地界最近的道路…… 收回掌控着整个符阵的青须,许洛脸色一下子就红润起来, 察觉到灵识中青牛大车正在迅速消失,他下意识咧嘴一笑,继而朝黑水城方向看去。 寄奴她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那现在就轮到他了。 许洛顺着来时道路不紧不慢往回走着,时不时还停下取出灵露吞服一枚,他好像再没了半分急迫心思。 夜间的环间山几乎是遍地凶兽、诡物横行,可许洛这会儿可没心情跟这些玩意纠缠。 厄字灯高悬,腥红烛焰不时暴闪,黑暗中便有一声凄厉惨嚎响起。 冲天而起的烛焰,仿佛刚从地底涌出的无名业火,那股几乎想要焚毁一切的凌厉杀机,替许洛阻挡一切想要靠近的邪物。 许洛对这一切都视若未睹,只是手指极有规律的在无常刀上轻轻敲击。 直到凌明前最为黑暗的那一刻到来,黑水城终于出现在许洛眼前。 他脸上泛起一抹冷笑,自怀里取出那生生被打成小儿玩具的柴房本命物,只是此刻胡老头怨毒面孔却被符箓生生定在柴房墙上,像极了一副壁画。 许洛随手化去符箓,胡老头神魂自柴房上悬浮而出,下意识就朝他扑过来,可马上又被许洛一巴掌抽得直接像块面糊般贴在墙上。 他意识终于清醒几分,诡怪引以为傲的虚实变幻,在眼前这人手中就如同儿戏一般。 核心本命物操于人手,任他如何蹦弹都只不过是任人鱼肉罢了。 见他终于老实下来,许洛将柴房对准前方黑水城。 “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这话时,他神情看似随意,可实际上无数青须早已悄无声息没入胡老头神魂中。 胡老头下意识抬头一看,可马上又假作不甘朝他扑过来。 可这副作态瞒得过许洛眼睛,却瞒不过枉生竹。 察觉到胡老头神魂剧烈颤抖,许洛心里终于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没有猜错,这诡怪肯定跟胡太君脱不开关系。 知道了答案,许洛就再没有顾忌手掌狠狠一捏,本就已经压缩至极限的柴房,发出咔嚓脆响。 正恶狠狠扑来的胡老头惨嚎出声,顿时化作黑烟缩回柴房中。 许洛并没有停止动作,反而愈发加了几分力,偏偏他嘴里还好像自言自语般呢喃出声。 “啧啧,你说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李家合气老祖,竟然会和一头诡物扯上关系? 要是这事传出去,那犒京城里那些大人们只怕没一个能睡得着。” 胡老头再次遭受着神魂寸寸撕裂般痛苦,可出乎许洛意料的是,听到这话他竟强忍剧痛发出一阵凄厉笑声。 “小子……死了这条心吧,老头子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杀过,你当那些哭山猿就全是好人……啊……” 这时柴房仿佛终于到了极限,再承受不住巨力摧残直接发出一声闷响,墙上直接裂开道直透底部的缝隙。 胡老头整个神魂直接被生生撕成两半,想说的话一下子变成连串惨叫声。 许洛皱皱眉,终于缓缓收回了力道,再这样玩下去这胡老头只怕是真撑不住了。 倒真是古怪,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透露出丝毫有用信息,这还是许洛第一次碰到这种连神魂俱散都不怕的硬骨头! 胡太君与诡物有牵扯总归只是他的猜测,却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 因为许洛其实比任何人都肯定,胡太君确实是纯粹人身,这下连他都有些疑神疑鬼。 他一收力,柴房在红月照耀下又迅速恢复过来。 两个胡老头往中间一撞又重新融合,好像伤口从来就没有过般,这就是诡怪的难缠之处,他冷冷盯着许洛看了片刻,竟扭头没入柴房中再不肯露面。 这下许洛都有些麻爪,这他娘的叫什么事,他竟然被一头诡物给拿捏住了。 他倒是敢杀,可惜人家压根就不怕,可偏偏许洛却又总觉得这老头子还有大用,不舍得轻易弄死。 他摇头失笑给柴房重新贴上一张符箓收起来。 这时天光逐渐明亮起来,许洛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再去李府查探一番。 这老太婆驻守镇魔塔,营救古思炎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她,若是有她的配合,计划才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经过一晚上的恢复,加上不惜血本的灵露药膳补益,许洛身体总算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不也再耽搁时间,身形朝前一跃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城门前。 可就在这时,他再次提起的脚步又缓缓放下,若有所察般冷冷看向上方城楼。 ------题外话------ 第四百章被封,改得老沙都不会写了,真心想不通连亲个小嘴都不敢写,为什么还会被封?再加上这个星期开始上夜班,每天脑子都是昏沉沉的,觉得越写越不能看,若有错漏处希望大家多包涵,这段时间工作日更新可能不会太稳定,到时字数不够休息日再补上。 还有跟大家说声抱歉,整整两个月没看评论、连每天报表都没看,所以没有及时回复,主要是怕心态崩了,今天鬼鬼祟祟瞅了眼,呃,好像还不够领全勤,以后还是尽量少看…… 第四百一十一章 冲突 “咳、咳……” 伴随着一阵熟悉干咳,胡太君矮小身形凭空出现在城头,与此同时护城符阵毫不掩饰的在天空中勾勒出无数细碎符文,如同雨点般融入她身体。 表面上看去她身形没有丝毫变化,可许洛神情却变了。 这可不是李泊瑜那种冒牌货,而是货真价实的合气境主阵者,只要想想连李泊瑜那种洗身境都能催生至合气,就知道此刻这股力量融合在胡太君身上究竟有多么骇人! “不知许巡阅深夜造访究竟有何贵干?可就在前不久,你我两方才约定恩怨两清、再不相干,难道巡阅这等英雄人物也要出尔反尔?” 出乎许洛意料的是,胡太君并没有上来就喊打喊杀,反而一副苦口婆心劝说架势。 这下许洛就算再不想讲理也被怼得哑口无言,难不成说我怀疑你这老太婆有问题,所以来看看是不是有机可趁要挟一番? 胡太君当真也不愧是修行百年的老狐狸,此刻老脸上除了警惕还带着丝丝疑惑。 许洛愣是没看出来,她这副作态究竟是真是假,他想了想突然心里一动,将刚收起来的柴房取在手中不停把玩。 “胡太君可能是误会了,晚辈只是来提醒黑水城一声,就在昨日那肆虐环间山几十年的并蒂瓜诡物已经被诛。”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胡太君神情。 可却骇然发现,这老太婆除了最开始眼神在柴房上惊奇打望几眼,后面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见许洛一直盯着自己,胡太君可能生怕他误会什么,立即收回自己视线讪笑出声。 “那老婆子就代黑水城百姓谢过许巡阅,此诡横行多年,百姓苦不堪言久已,巡阅此行当真是做了件大善事!” 沙哑声音中,喜悦之情几乎是溢于言表。 许洛定定看着她片刻,又偏转视线看向她身后的黑水城,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后,他突兀失笑出声。 “抱歉,可能前些日子在黑水城的所作所为,让前辈对晚辈有些许误会。 其实从头至尾,晚辈都不是什么好人,可能是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委实没什么把握,所以此时行事才有些患得患失……” 随着他的口中话语一字字吐出,丝丝缕缕的气血也如晨间水雾般,开始在身后汇聚。 胡太君脸上诸般神情逐渐僵硬,仿佛已经猜出了许洛接下来想做什么,昏花老眼中神情迅速变得阴沉无比。 许洛好像没见到她神情变化般,继续旁若无人般自言自语。 “原本就是靠手中拳、腰间刀挣出来的活路,可却偏偏学人家做什么谦谦如玉君子? 还讲道理、摆证据,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声音愈发低弱,可他身后气血却已经汹涌似海潮般翻滚碰撞出声,一头黑色巨猿在其中捶胸顿足,仿佛迫不及待想要冲出来一般。 城楼上所有李家族人都被外面几若与城墙比肩的巨大凶兽给骇得瞠目结舌。 唯有李泊瑜还有那背着巨剑的老头两人,却仿佛察觉到境况似乎有些不妙,上方已经成形的符阵防护光膜竟泛起一道道涟漪。 李泊瑜一咬牙伸手取出个瓷瓶悄然捏碎,无数灵气散落成氤氲迅速朝胡太君身体没入。 那老头一脸肃穆神情,长吸口气手掌缓缓抬起握住露出后肩的剑柄,有意无意朝前迅速移动,好随时准备替胡太君挡下攻袭。 许洛只觉得不甘暴烈混合着澎湃气血,在体内如洪流般奔腾,竟发出铿锵闷响。 他下意识仰天长啸出声,身后凶猿也做出一模一样动作捶胸怒吼,栩栩如生躯体如同充气般迅速膨胀。 许洛双足涌出无数青须深深扎入地底,白皙手掌却宛如搬着千钧重物般,缓缓往两旁撕扯。 凶猿真身巨大血眸闪过冷酷神情,尖爪如利刃般直接没入符阵光膜。 许洛手臂猛得一撕,凶猿也跟着怒吼出声,庞大身躯发出咯吱闷响,下一刻那无形无质的光膜就被如同丝帛般生生扯起来。 这会儿就算是傻子都知道,绝不能让护城符阵被许洛攻破,不然只怕连胡太君这具分身在内,都不是他一合之敌。 李家诸人不由自主焦急的看向胡太君。 他们这时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这城楼风景独好,而是这里正是整个城墙符阵节点,若是有这么多人灵气合力操控,符阵威能至少要大出两成。 噼里啪啦,一连串清脆响声在众人耳中清晰响起。 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置信朝声音传来处看去,只见那无形符阵与城墙连接光膜处,竟然真得被生生扯出一道道裂缝。 就在这些人看过去的功夫,无数细密裂缝就迅速连成一道巨大裂缝。 眼看着从来没有人打破过的符阵,竟然就这么要活活被拔起来。 这又不是地里的大萝卜,还能这般操作,这岂是人力能为之事? “还愣着做什么,给老身将携带来的灵露融入节点,灵露不够就灌输灵力!” 正当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心惊肉跳之时,胡太君苍老沙哑声音终于响起来。 众人心里齐齐一凛,纷纷依言而行,唯有李泊瑜与那背剑老者却是紧张盯着城下的那个瘦削身形。 许洛见着那刚刚裂开的缝隙,又在李家诸人不计血本的灵露浇灌下飞速愈合。 他心里也不禁暗自苦笑,他娘的,难怪几乎没有谁会去攻击符阵守护的城池,这也太过恶心人! 看来混洞神光这底牌还是留不住了。 身形宛如小山般庞大的凶猿,仿佛也被连续两击却依旧无功而返激怒。 黑色巨掌再次高高扬起,迎风迅长,最后投下的阴影几乎遮盖住整面城墙,只是看这气势就知道下一击绝对是石破天惊。 胡太君不禁连连厉啸出声,提醒身后李家众人多加小心,手中木拐更是毫光流转,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许洛长吸口气蓦地腾空一跃,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空中,与胡太君两人几乎就隔着一层光膜触手可及。 两人四目对视,竟发出刀兵交击般锵锵脆声。 许洛下意识浮出冷笑,露出森森白牙,白皙手掌几乎在身前带出残影,轻描淡写按在符阵光膜上。 没人注意到,他掌背处隐隐有着五色毫光一闪即逝。 嗡,明明好像连力气都没使几分的手掌与光膜一触,让人大惊失色的一幕出现了。 符阵顿时光芒剧颤,如遭雷噬。 下一息以许洛为,一道丈许宽狭长豁口笔直将整座符阵光膜生生分成两半。 什么灵气流转、什么符文闪烁在这一刻通通凭空消失,就好像、就好像这座符阵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一般。 还没等李家众人反应过来,上方遮天巨爪已经挤开豁口如大山镇压下来。 “闪开!” 还是胡太君最先反应过来,可许洛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她话才刚出口,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机,就已经将一些李家小辈震慑得筋骨酥软,连躲避这般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背剑老汉眼中闪过毅然决然神情,呛啷声中巨剑宛如长龙般咆哮而起,狠狠斩在巨掌之上。 噗嗤,无数凌厉剑气刺入掌心,将巨掌动作停顿了几息,可马上凶猛巨力再次袭来。 背剑老汉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白光闪烁不定显露出一柄足有五尺长大剑,可这时剑身上明显光芒黯淡,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裂出细密小缝。 可有这么一阻,胡太君干瘦身形已经如同自杀般,直扑近在咫尺的巨掌。 轰隆隆雷鸣声接连不断响起,巨掌上炸开一团团青色浊煞,终于在堪堪落在众人头顶时猛得一震,又化作无数气血收缩回许洛身后。 胡太君情况自然更加不堪,整个分身直接被炸成四分五裂的一截截。 无数青色浊煞漫天溅射,可马上又在莫名伟力下重新汇聚成干瘦身形。 还没等她身形彻底显露,一道森寒白芒已经从许洛腰间呼啸而出,顿时在城楼处席卷成冷冽风暴。 有两位李家族人格外倒霉,仅仅只是挡在风暴前路,锵锵一声轻响,两人便如同飘飞落叶般被卷入风暴中,连一声惨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作无数血泥四处溅射。 胡太君心里苦涩无比,怎么也没想到许洛重临时,竟与先前一战时判若两人,要是如归客栈时许洛便使出这些手段,哪还容得了她全身而退? 森冷刀气在青光中纵横肆虐,倒不是胡太君不想躲,只是此刻分身都还没彻底凝形,只能眼睁睁看着气刃风暴席卷而至。 她心里有种预感,若是被这一刀斩中,只怕这具分身就是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身影陡然挡在胡太君身前,手中青光莹莹的木钗毫光大作,犹如螳臂当车般刺向宛如龙卷风一般的无常刀。 “雾涟,快躲开!” 李泊瑜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目眦欲裂下意识就嘶吼出声。 可无常刀速度何其快,仅仅只是刹那间刀气风暴外缘就已经跟青光碰到一起。 青光就如同一只试图伸腿绊倒狂奔大象的蚂蚁,连烟花都没来得及绽放就被白光绞得稀碎。 四散青光重新凝聚成一支枣木钗,无力落入金雾涟微微挺起的胸腹。 金雾涟满脸绝望,可眼中倔强神情却是没有改变分毫,足足几十团各式符箓光芒在她身前骤然炸开。 可无常刀这狗腿子真发起狠来,只怕比许洛这位宿主还要凶戾几分。 森冷风暴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从符光中硬趟过去,细碎刀气已经在金雾涟坚毅俏脸上割裂出细碎伤口。 “雾涟……” 正在朝这里急奔的李泊瑜,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地,可又马上反应过来手足并用朝金雾涟处爬过去。 就在这时,城楼上响起了一声长长叹息,这声音一出就像给所有场景按下了暂停键。 已经几乎是紧贴金雾涟俏脸上的白刃风暴,竟然就这么生生停滞半空。 一只白皙手掌如入无物之境般伸入风暴中,风暴不甘颤吟出声,又再次在金雾涟身上割出无数细碎裂口,这才不情不愿化作无常刀本体老老实实躺入掌心。 这个时候能做到这般的也唯有许洛,此刻他脸上却满是苦笑看着像个血人般摇摇晃晃,却始终挡在胡太君身前不肯倒下的金雾涟。 “你这样做真得值得吗?” 许洛高大身形站在裂缝之下,符阵外的庞大凶猿并没有停下动作,两只黑色巨爪迅雷不及掩耳般插进裂缝中,阻止着符阵恢复。 从城楼上看去,像极了一头洪荒巨兽正好奇扒开缝隙朝下方看来。 所有人与那双眼睛一对,心里下意识生出毛骨悚然巨大恐惧。 那是怎样的一双冷漠血眸? 明明看到的全是人,明明凶猿沉默无声,可所有人心里却齐齐冒出两个熟悉字眼,食物! “许洛够了! 从小到大你总是这样,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做出的决定却几乎没有人能改变。 明明自己就是个残废,却偏偏其他人在你面前都像个小孩子般,好像就没有你不会的事情,看似面面俱到,可实际上所有人你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过。 什么事情都只是以自己为中心,你总是以为自己就是对的,你想做的事情、你自认的正确,哪怕千夫所指你依然百死不悔! 是,你确实重情重义,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那份情,究竟是不是别人想要的?” 金雾涟直到这时,仿佛才从险死还生的惊骇中回过神。 她看着整个人被凶猿投下阴影遮蔽,看不清脸上表情的许洛下意识嚎啕大哭。 “你知不知道,这其实就是一种自私自利! 很小的时候,堡里所有人都不愿意跟我这个假小子玩,你却能像个小大人般照顾我,体谅我,我很感激。 可是那又怎样,人总是会长大的,是会变的,你总是活在当初那种两小无猜的天真中,还以为自己重情重义、有始有终! 可、可那早已不是我想要的了……啊……”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回马枪 金雾涟哪怕刚才面对凶猿致命攻击,亦是没有半分动容。 可这会儿说出隐藏在心底多年的心里话,她却仿佛骤然失去全身力气般,一边哭嚎一边跪倒在地,双手艰难的捂在小腹处。 两人视线交织,许洛眼神有些难过,可更多的却是不甘疑惑,金雾涟赶紧垂下头颅,可俏脸上突然浮现的痛苦神情还是落入许洛眼中。 许洛身躯在微微颤栗,整个人仿佛已经跟四周阴影融合到一起,让人看不真切。 只是天空上巨猿撕裂缝隙的动作,却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许洛你走吧!不要再来纠缠,我在李家活得很好,就当是看在你我两人一块长大的情份上,以后也不要再来黑水城了!” 金雾涟声嘶力竭爆发后,脸上浮出一抹落暮纠结,此刻那双从来都是灵性十足的眼睛,早已布满血丝,她迟疑片刻还是啜泣着哀求出声。 许洛一直沉默不语,看着金雾涟满是凄苦眼神,心中委屈暴怒几乎无处宣泄。 “走啊…啊…” 金雾涟双手捧着小腹,再次痛嚎出声。 许洛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好似已经疯癫般女人片刻,突兀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金雾涟说得一点也没错。 自从重活此世,他努力珍惜着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已经有些病态,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执着? 他经常嘲讽那些诡怪放不下,可是他自己又何曾放下过? 有着前世经历,许洛很是明白,从他走出三河堡的那一天起,就很难再收获真挚感情。 每一个接近他和他所接近的人,其实最初都只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可他却没想过,他自认为的珍惜会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惑烦恼,他所想要的完美纯粹还存不存在这世上,又会不会给别人带来压力? 此刻许洛高大挺拔身躯看上去竟有些颓然,他沉默走到裂缝之下,抬头看向仿佛已经停滞不动的庞大凶猿。 凶猿丑陋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扒在裂缝处的巨爪却突兀摊开伸到他脚前。 许洛下意识抬脚便走上去,巨爪缓缓升空钻出裂缝,伴随着一声嘶吼,凶猿身形迅速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 白光一阵闪烁,没了阻碍符阵光膜又迅速愈合,只是外间再也没有那尊恐怖身影。 李家诸人齐齐大声喘息起来,李泊瑜走到还在不断低泣的金雾涟身边,小心将她扶起来。 “为这等人哭坏身子也太过不值,别忘记你现在肚里已经有了咱们的孩子。” 听到自家夫君提到还没出生的孩子,金雾涟好像想到什么恐惧事情般身体一颤,下意识朝身后胡太君方向看去。 “奴家没事,夫君快去看看太君伤势如何?” “你这妮子总是这般,老婆子留在黑水城的不过是具分身,便是被那许洛直接诛杀又能如何? 倒是你现在可是李家大功臣,刚刚那般凶险你也傻乎乎就冲上来,可没把老婆子给吓死。” 胡太君身形明显有些虚幻,陡然出现在两人身边,她干瘦手掌轻抚金雾涟秀发,脸上满是爱怜神情。 “只是委屈了你这孩子!” 金雾涟浑身一颤,双手下意识圈住隆起小腹,强笑出声。 “只要太君不出事便是天幸,做小辈的受些委屈又值当什么?” 胡太君下意识发出欣慰笑声,只是嗓音沙哑,在这时候听着反倒是有些骇人,她没好气一把推开正欲搀扶自己的李泊瑜。 “现在是否知道自己跟那些叱咤风云之辈,究竟差距有多大,此次回去后你便去地底灵室闭关,不突破境界不得外出。” 李泊瑜一脸唯唯诺诺,半句反驳话语都不敢说,只能悄然给金雾涟使了个眼色。 金雾涟知机的搀扶起胡太君,一边陪她小心絮絮叨叨,一边朝着李宅方向走去。 李泊瑜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朝其他人厉声大喝。 “此次虽然那凶人知机退去,可也彻底将我李家仅存的一点脸面踩在地上,回去后诸位务必用心修行,库房那边会加大灵物丹药供应,望诸君知耻而后勇!”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朝许洛离开方向看去,下意识呢喃出声。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你且等着。” 许洛浑浑噩噩朝着犒京城方向走着,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直到确定已经离开胡太君灵识感知范围,他脸上冷漠神情却是陡然一变,哪还有半分刚刚的木讷失望。 他回过头定定打量远处黑水城半晌,神情开始变幻不定。 刚刚金雾涟说得的话,确实应该是她一直压在心底的心里话,可是许洛却从其中察觉出几分不对。 金雾涟自小要强,性子执拗,可绝不是分不出轻重之辈,更不会像这般泼妇骂街般歇斯底里、满嘴谎话。 至于所谓的喜欢、纠缠,两人都心知肚明纯粹是子虚乌有,那她为何还要这般胡言乱语? 她这般暴怒发泄,倒像是生怕许洛在黑水城察觉到什么一般,又或者…… 想到这里许洛猛得悚然而惊,他毫不犹豫回头朝黑水城疾奔,身形才高高跃起便有无数青须将全身包裹,整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融入空气中。 李府掌控黑水城近百年,影响力早已渗透进方方面面。 就如同李家府邸便足足占据着一整条街,连城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都知道,绝对不能来这边嬉戏打闹。 许洛静静站在街角打量着前方不远处高大门楣。 整条长街空无一人,两名挎刀着甲的健壮汉子站在大门前,警惕打量着四周动静。 可是让许洛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偌大李府却像是个鬼宅一般,鸦雀无声。 别说眼睛耳朵没听到丝毫动静,就连敏锐灵识中都是一片死寂,他沉思片刻不再耽搁直接跃入院中。 李府占地十分宽广,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奇花异草姿态各异,各处装饰布局尽显豪奢气象,就连小湖中游动的彩鳞鱼都是一种灵物,可就是见不到一个人走动。 许洛索性也懒得再躲藏,顺着长廊便四处察看起来,连续穿过两个院落,前方终于出现了若有若无人声。 许洛心里一凛,高大身躯骤然缩小至寸许大小钻入旁边花丛中。 没过片刻,两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少女便端着食盒屉笼从旁边经过。 “香草,泊瑜少爷真的被太君关了禁闭?” “太君哪里舍得哟,其实是七少爷自己要求去地底灵室闭关。 听闻这次那找上门的凶人,仅仅一击就差点连护城符阵都生生击溃,连太君都狠狠吃了个大亏。 咱们泊瑜少爷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难怪少爷一回来就主动进入地底灵室,连吃食都顾不上用,还要咱们……” 两人说着说着就越走越远,许洛悄无声息跟在后面来到一处山洞前。 刚刚他都没注意,这李府竟然就圈了一座小山进府邸,可见其行事之豪横,门口一个老头子听着响动,连眼睛都没睁开已经冷漠出声。 “这里不是你们能呆的地方,送进去后立即出来。” 两人明显对这老者有些惧怕,赶紧恭敬应喏这才快步走入山洞,许洛大摇大摆的跟着少女身后也走了进去。 山洞应该是人工修筑而成,一台台石阶很是齐整,两侧石壁上每隔丈许远便镶嵌着尘光珠,光线并不昏暗。 这处山洞并没有许洛想象的安静,香草两人不时就会遇到相熟仆役,有时也会互相交谈几句。 从她们的话里,许洛听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李家所有人竟然在大战刚刚结束,就全部进入了所谓的地底灵室闭关,连有孕在身的金雾涟都没有例外。 到了这里,许洛便再没必要跟着香草两人,他顺着光线阴暗的墙角四处游走查探,发现李家诸人竟然真得全部呆在地底这些石室中。 最后许洛在转角处一间石室外停下,这里面的人正是金雾涟,只是此时的她看上去却是再正常不过。 许洛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正当他想要钻入石室时,刚刚还没有丝毫动静的通明心,却突兀跳动了下。 许洛抬起的脚又悄无声息放下,脸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瞳孔中腥红光芒陡然大作,眼前厚实石壁如同不存在一般,正在盘膝而坐的金雾涟却猛得睁开了眼睛。 许洛下意识便将身形气机缩回墙角,整个人如同不存在一般。 有通幽神通傍身他绝对不会看错,刚刚那双眼睛绝对不是熟悉的金雾涟。 往日黑白分明的眼眸,此时却是青白交加,血丝若蛛网纵横,隐有凶光闪烁。 这下许洛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胡太君这老太婆竟然用某种手段控制住了李家所有人。 难怪金雾涟在城楼处表现那般奇怪? 这下彻底完蛋,原本还想让胡太君暗中配合,可现在看来两方已经注定是你死我活局面。 许洛又悄悄将所有石室全部暗中探查一遍,果然这些李家族人都先后露出了马脚。 最古怪的是,哪怕到现在许洛依然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丝毫诡怪特有的阴煞气息,他沉思片刻又依原路退出地底灵室。 外间早已是艳阳高照,城中亦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可许洛见到这一幕却只觉得心里愈发冰冷,像是回到三河堡第一次见到红衣诡怪的时候。 明明见识修为早已跟当初有着天渊之别,可知道的越多,他心里愈发恐惧,甚至隐隐有种错觉。 跟所有人族比起来,这些诡物倒更像是这方天地的主角,像胡太君这种人诡难分的东西,究竟大燕还有多少? 若是连合气老祖都能被侵蚀诡变,那这绝灵域究竟还有什么希望? 许洛坐在李府主殿最高处的屋脊上,炙热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半点暖意。 这次救人不管成败如何,他应该都会离开犒京地界,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管这方世界如何变幻许洛都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 可即便如此,他看着下方繁荣景象都有种莫名悲凉和讽刺,有时候无知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烈日逐渐升至中天,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许洛浑身萦绕的青光却突然跳动了下,正满眼冷峻的腥红眸子下意识朝不远处看去。 可马上许洛的瞳孔就紧缩起来,他竟然在黑水城符阵监控下发现了一抹阴煞气息! 他犹豫片刻,还是不敢置信的朝上方天空看去,如洗碧空还是没有丝毫异样。 可不远处那缕袅袅上升的黑芒却又在提醒这并不是幻象,许洛身形动也没动却突兀从屋脊上消失,出现在那缕黑芒之下。 这是个小四合院,左右偏厢再加上正屋,典型的燕人住宅。 可此刻院子却呈现出诡异一幕,一个年经妇人正用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已经没了丝毫气息。 可至死她手臂都没有松开过,在她怀里赫然是一个还在襁褓中婴儿,正在声嘶力竭哭嚎不休。 那缕阴冷森寒的黑芒,却正是从婴儿身上冒出来。 许洛仅仅瞟了眼,瞳孔中螺旋形符文便还原出妇人临死前景象。 安静详和的小院中,一副母慈子爱的温馨画面,可突然间怀中婴儿却出现异样,妇人下意识就要往屋里跑,可脚步才迈开便被阴煞侵蚀倒地。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怀中婴儿死死抱在怀里,生怕摔坏了自家宝贝,却连自己生命在迅速流逝都没有察觉。 屋子再没有第三个人气息,许洛倒没有什么意外,这个时间点家中男人十之八九全在外边讨生活。 他缓缓绕着小院转了圈,最后蹲在妇人大睁眼睛前,那双温柔瞳孔仿佛还残留着生前最后惊骇,还有着一丝丝不舍、不甘。 许洛伸手将她眼睛悄悄合上,然后小心从怀里将婴儿抱出来。 那些常人无法瞧见的黑煞如有灵性般朝着他周身窍穴蜂拥而至。 许洛动都未动,任由那些黑煞施为,可是无论那些黑煞如何疯狂涌入,他身体却像个无底洞般有去无回。 纤细如发的青须悄无声息没入婴儿身体,可就在这时婴儿原本的哭嚎声却突兀戛然而止。 他娇嫩小脸上浮出一抹古怪微笑,笔直朝许洛看过来。 许洛手掌很稳,抱着婴儿的手动都没动一下,也静静回看过去。 四目相对,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涌起讽刺意味,小嘴微张,可发出的声音却是许洛熟悉至极。 “不想巡阅大人竟是如此出尔反尔小人,为何上一刻才答应过的承诺,此时却又食言自肥?” 第四百一十三章 寄生种 许洛脸上神情变幻,后悔、痛恨交杂,最后又变成一脸温和。 “果然是你,这些年黑水城只怕已经成为你这老虔婆的血食场。 你胡太君什么时候受伤,或者说晋升,又或者说干脆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就会来城池中挑选个刚出生的婴儿来享用一番?” 婴儿纯真小脸上浮出古怪狡黠神情,看上去别扭至极,小嘴张动发出沙哑怪笑声。 “哦,明明凌晨时你才无功而返,这会儿竟然又赶了回来,让老身想想……想必是刚刚金雾涟那女人暗中给了你什么消息?” 见许洛沉默不语,婴儿又怪笑道。 “既然巡阅大人如此厉害,不妨再猜猜老婆子真身现在何处?” 许洛脸上终于露出不甘神色,恨恨看着她半晌做出无能狂怒作态。 可没人注意到,密密麻麻的无形青须正飞速以许洛为中心蔓延,小院巷子、长街坊市,最后直到四面高大城墙…… 就在刚才那一刻,看到那哪怕死也生怕摔着自家孩子的妇人时,许洛心里就已经做出决定。 这老太婆必须死! 翻看那些陈旧案卷、听过小桑的故事,可终究没有眼前凄惨一幕带给他的震撼深刻。 无论她还有多大作用,身上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究竟是人是诡,许洛已经不想再理,也不想再知道。 这老太婆必须立刻死! 从青须覆盖着整个黑水城的那一刻起,气机便再也遮掩不住,晴朗天空突然狂风呼啸、无数昏暗云层从四面八方飞快汇聚。 许洛知道自己时间并不多,哪怕他如今修为已经隐隐站在大燕最顶尖层次,可终究也没办法彻底掩盖住枉生竹的气息。 特别是这一次,枉生竹竟敢如此放肆笼罩整座城池,也不知是不是好些时候没遭雷劈,一人一竹都有些飘了? 十息,许洛直觉到若是十息内没有找出胡太君的那具分身,那他就只能收起枉生竹,想着怎样在雷劫下保住这条小命。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志得意满的婴儿或者说胡太君冷笑出声。 “小爷这辈子杀过的人很多、很多,可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像你这老杂碎般让我感到如此厌恶……” 刚说到这里,他脸上突然露出恍然神情。 “我找到你了!” “嘿嘿,就凭你……“ 婴儿脸上神情呆愣,下意识就要发出疯狂嘲笑,可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便又全僵在脸上。 “怎么可能,我的寄生种怎么会突然失去联系,你、你这混账究竟做了什么?” 许洛提起婴儿腾身一跃飞到屋脊上,看着四周正如大海潮汐般疯狂涌动的青须海洋,露出迷醉神情。 这还是他修为有成后第一次全力御使枉生竹。 当青须覆盖城池的刹那间,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无所不能的强大,整座城池仿佛都在青须之下颤抖。 居住在这座城池中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普通百姓,还是修行人,此刻通通出现在许洛识海中。 功法运转、气血流动、修为境界、病痛残疾…… 只要许洛想,每个人的身体情况就会毫无遮掩出现在他视线里,如观掌纹、清晰无比。 只要他想,他可以任意抹去、吞噬掉这座城池中任意一个人的精气神,换句话说,此刻他操控着数万人的生死。 在这一刻,许洛甚至有种冲动臆想,总有一日,青须延伸之处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当胡太君在暗中疯狂沟通那些所谓的寄生种时,许洛眼底悄然闪过一丝喜色。 在宛如一片青色海洋的城池中,随着她的气机召唤陡然出现了近百个黑点,正在许洛识海中不断上下沉浮。 这些黑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小号的并蒂瓜种一般。 直到这一刻许洛才终于确认,原来胡太君竟然真得就是那个痴痴傻傻的胡婆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息,天空上乌云已经层层叠叠,不时还有银色电蛇在其中穿梭爆炸。 老天爷就像个生气的调皮孩子般,正在无缘无故发脾气。 幸好大燕地处绝灵域南疆,百姓们对这种反常天气早已习惯,除了下意识咒骂几声便纷纷朝家中跑去。 雷声一入耳,许洛只觉得平静识海好像陡然刮起狂风暴雨,灵识逐渐变得迟滞。 他伸出手掌朝前虚握,然后一把狠狠扯下。 还在惊惶不已的胡太君只觉得就在这刹那间,那些失去踪迹的种子再次出现在她感应中。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高兴,一连串撕裂般钻心疼痛瞬间充斥她神魂。 在她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那些花费无数年才散布在城池各处的寄生种,这时竟好像奇迹般听到了她的召唤,如雨点般朝这处屋脊落下。 胡太君一时有些懵逼,这些东西是要噬主吗? 这会儿她正想方设法,也要在许洛眼皮子底下隐藏自身气息,好让他投鼠忌器不敢拿自己如何! 可现在你们这般齐齐而聚,还不知死活冲过来,咋地生怕他找不出全部,会有遗漏? 许洛终于露出掩饰不住的狂喜神情,心神一动,无数青须便在他身前汇聚成一张狰狞巨嘴,任由那些黑色瓜种落入嘴里。 别说这些小东西看似不起眼,可其中蕴含的精纯浊煞却是不可小觑! 原本还因为如此大范围消耗元气,而显得不情不愿的枉生竹,竟唰的一声枝叶齐动,发出快活雀跃意味。 与此同时,一股股涓涓暖流也凭空出现在许洛经脉中,缓缓补充着他巨大的气血消耗。 胡太君虽然看不到枉生竹,可是两人身前那道有进无出的巨大气机旋涡,她肯定能感知到。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许洛究竟是用什么诡异神通,将自己那些瓜种尽数吞噬的,并且还是她这个主人也在拼命召唤的情况下。 轰隆隆,天空突兀响起一阵闷雷声,道道电光如同银蛇般争先恐后从云层外弥漫。 许洛还没有得及反应过来,哧啦轻响,几道银白色电蛇生生在两人眼皮子底下聚合成暗紫,悄无声息朝他头顶落来。 “天、雷……” 出人意料的是,最先惊嚎出声的却是胡太君,她此刻露出极其罕见的恐惧神情,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这天杀的、还不跑……你这是做了多大孽、王八蛋……跑呀!” 许洛不屑的瞥她一眼,这才哪到哪呀! 这紫雷还得几道电光聚合而成,什么时候那云层直接落紫雷时再溜也不迟。 放心,这方面小爷最有发言权! 砰,雷光迅雷不及掩耳般落到笔直挺立的许洛身上,立即发出一阵焦糊臭味。 丝丝缕缕的电芒,顺着他身体各处经脉窍穴疯狂肆虐。 许洛被这酸爽感觉刺激得眦牙裂嘴,可正被他抱在怀里的婴儿,更像是被扔进热油中的活鱼般,猛得蹦弹而起。 可马上紧抱着的双臂又将他小心翼翼死死搂在怀里,像极了刚才那妇人生怕他摔着碰着,疼爱无比的模样。 也就是胡太君现在年纪太大唱不了谢谢你,不然高低要给他整上一曲! “你这个混蛋放开我,你想死就自己去,为何定要拖着老婆子一块上路?” 婴儿疯狂在许洛怀里扭动着,脖颈像只驼鸟般伸得老长。 这并不是比喻,而是那个婴儿不光是脖颈伸出非人长度,连四肢身躯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脆响。 显然胡太君也顾不得再装腔作势,想先把这婴儿直接弄死再趁机神魂遁走。 许洛清秀五官迸射出滚烫鲜血,滴滴淌在婴儿娇嫩肌肤上,这副场景衬托下反倒显得他就如一个地底里爬出来的大反派恶鬼般。 他心里暗自叹息,从胡太君选择了这个孩子开始,便已经彻底寄生其幼稚神魂。 这孩子已经活不了! 不光是这婴儿,此刻在通幽术感知中,那些身上冒出黑点的百姓无论是否有修为在身,此刻都已经悄无声息瘫倒在地。 时间已经过去七息,一道道紫雷接二连三的落在许洛身上。 这东西是直接锁定神魂,许洛连想都没想过能躲。 他眼中血丝逐渐蔓延至脸庞,汇聚成两个若隐若现符文,眉心不停跳跃的青竹虚影也开始黯淡无光。 可许洛还是在苦苦坚持着,从胡太君这般生龙活虎的挣扎中,许洛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找到她的真身在哪。 眼看着天上紫雷已经在疯狂咆哮,他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焦躁。 可没想到即便已到如此境界,胡太君依然在时刻注意着他,此时见到这一幕,她一边哀嚎惨叫,一边还不忘发出沙哑嘲讽。 “啧啧,一身独挡百万师、一人踏破将军府,好一个提灯阎罗,老身真真是吓死了…啊…… 嘿嘿,那又能奈我何?” 就在这时,许洛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为何李府诸人明明都身体有异,可刚刚那些黑点却没有一颗是出自李府? 难道这丧心病狂的老太婆,还会挂念血脉亲情? 想到这里,他猛得转头朝李府方向看去。 “原来是灯下黑,你这老婆子当真是疯了,竟然连自家血脉都不放过?” 这话一出,胡太君脸上诡笑立即一顿,婴儿身体猛得泛起诡异波动。 许洛却已经长啸出声,正在满城雷光劈啪声中苦苦支撑的无数青须,顿时如潮水倒流般疯狂涌入他身体。 许洛都来不及等到将青须彻底收回,人已经从屋脊上朝李府急速飞腾。 而这时正在他怀中想要自爆的婴儿,却如同被人按下暂停键般被凝固在身躯凸胀的那一刻。 这也意味着胡太君这缕神魂被彻底困在婴儿身体中,无法发出任何信息。 随着枉生竹气息迅速消散,天空上还在不停汇聚的黑云终于停顿下来。 可出乎许洛意料的是,这一次黑云却并没有随着枉生竹气息消散而消失,反而雷电光蛇不停在黑水城上方来回轰鸣,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许洛心里暗凛,看来以后御使枉生竹要越来越小心了! 这老天爷明显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好糊弄,也不知是不是枉生竹的神威越来越强的缘故? 直到他回到李府上空,天上黑云已经势欲摧城段笼罩在整个城池上空。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云层高度已经越来越低,低到许洛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头上黑云扯下来。 此刻哪怕许洛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敢再胡乱露出气机。 幸好胡太君分身这缕神魂已经被镇压,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就在他都开始忐忑不安之时,上方黑云裹挟着无数紫雷好像被枉生竹再次无缘无故消失而彻底激怒般,轰然炸开。 接二连三的轰隆闷响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许洛心里下意识升起不妙情绪,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上方那已经积聚成一团的紫色雷光伴随着一声震天噼啪炸响,竟然如同流星般狠狠朝下方城池砸落。 许洛只来得及暗骂一句不讲武德,就老老实实像只鹌鹑般将身体气息紧缩成一团。 噼里啪啦,无数雷电炸鸣充斥着黑水城所有人耳际。 这一次普通老百姓反倒没有多少感觉,只是吓了大跳还有心情骂咧出声。 可若是有修为在身的人可就惨了。 那雷声好像在每个人神魂深处响起般,经脉内灵气顿时应声而起,在体内胡乱冲撞起来。 每个人几乎下意识就转运功法镇压着体内伤势,顿时各种或凌厉或浑厚的气息纷纷如狼烟般直冲上方云霄。 许洛死死将眉心青竹隐藏在识海深处,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死人。 可谁让他刚才志得意满时,站这么高想装那个啥,这会儿就跟个避雷针似的,周边雷光几乎是下意识就朝他涌来,如有灵性般直扑怀中婴儿。 因为这会儿青须还在镇压着胡太君神魂,这也是此时枉生竹唯一露出气息的地方。 哧啦裂帛脆响乍起,许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紫雷像撕碎块破布般将青须纷纷炸断。 一道黑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往下方地底深处遁去。 可这些紫雷虽然是冲着枉生竹这个异类而来,可并不代表它就会放过这缕明显的阴煞神魂,丝丝电光几乎是瞬息间就将黑芒包裹其中。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陡然在李府上空响起。 许洛血迹斑斑的脸庞上浮起一丝苦笑,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希望这一雷直接就将这老太婆劈得魂飞魄散。 可下一刻,那缕黑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分散成无数份。 哪怕紫雷也紧跟着分化,如同附骨之蛆般死死纠缠,可许洛心里却已经暗自骂娘。 这紫雷虽然稍生灵性,可又怎能及得上人之聪慧,好了,接下来还得苦战一场。 不过这道炸雷仿佛也成了老天爷最后的倔强,没有找到目标后天上黑云还是不甘四散。 “这贼老天……” “光打雷不下雨,也不知是发什么疯?” “多少年没见着这般狂躁惊雷,啧啧,真是吓人……” 许洛听着黑水城中各处响起的咒骂声,不禁暗叹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身形一动就要直扑下方地底灵室,可这时一股阴冷煞气,已经浩浩荡荡自下方宅院中弥漫开来。 许洛身形骤然停止,眼中显出无奈神色。 哎,这些诡怪随着境界越高,也愈发变得难缠至极,只要没重创其核心,或者是本命物,几乎就是能瞬间满血复活。 第四百一十四章 傀儡 无数黑色光芒在院子中汇聚成形,胡太君一脸冷笑出现在许洛视线中。 许洛心里一动直接跃到她身前,可没想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身形一动,胡太君便如避蛇蝎般直接抽身飞退。 与此同时,一个个僵硬身形自屋子各处、地底深处纷纷拥出,神情或呆滞、或傻笑、或阴鸷挡在两人之间。 白岩、老邱、李泊瑜……到最后金雾涟也一脸呆滞出现在胡太君身前。 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在许洛面前阻成一道道人墙,将胡太君矮小身影遮掩得严严实实。 虽然对这一幕心里早有所猜测,可当真正出现在眼前时,许洛还是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海。 而最让他恼火的是,这所谓的寄生神通确有几分神妙之处。 此刻在他灵识感知中胡太君明明就在眼前,气机却几乎是无处不在,闪烁飘忽不定,随时游走在前方每个人身上。 还没等许洛想好应对之策,站在最前方的老邱光头好似大号灯泡般陡然光芒闪耀。 那头黑虎刚露出个头还没来得及彻底幻形,便被他大手抓住往身上一合。 嗷…… 好似野兽般的嘶吼从老邱嘴中发出,下一刻他身形腾空而起,宽厚双掌还在空中便已幻化成尖爪直刺许洛面门。 许洛心里对这些人虽有些惋惜,可更明白这个时候却绝不能畏手畏脚,不然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他脚步一错,身形已经揉身而进主动撞入老邱怀里。 老邱尖锐利爪在许洛面容上拉出道道火花,可当一连串砰砰闷响传出,他凶狠动作又猛得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腥红暴躁眸子闪过一丝解脱,可浑身气机却又反常的疯狂涌动,许洛下意识就要抽身而退。 可老邱此时动作仿佛不由自己掌控般,竟然狠狠一把将许洛抱在怀里。 轰隆隆,他高大身形陡然急速膨胀轰隆炸开,无数血肉四处飞溅,如梅花般印在四周正疯狂扑来的道道身影上。 许洛身上黑光涌动,浑身刚刚被溅射气机割裂出的道道伤口又飞速愈合。 他抹去脸上溅射的鲜血,神情没有半分动容,既然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些傀儡尽数早些解除痛苦。 白皙手掌迅如电光般一伸,前方的通脉境中年汉子就好像主动上门送死般,咽喉要害恰恰好递上来。 许洛手掌发力生生将他整个脑袋按进胸腔,背心要害处又传来针扎般刺痛。 他想都不想身体如同蛮熊蹭背般往后疾速一靠,身后偷袭之人顿时如遭雷噬,整个人瞬间四分五裂。 血雨纷飞中,许洛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而刚刚他站立之处马上就被无数符箓宝物光芒淹没。 这些人虽是傀儡之身,可这具身体原本所有的修为宝物,却没有打半点折扣,甚至有几人还在似模似样的结阵攻袭。 正在往胡太君方向疾冲的许洛只觉得浑身一紧,如同瞬移般的爆发速度一下子就变得慢如蜗牛。 他心里微凛,只见四周几张陌生面孔竟然组成个古怪阵势,生生将四周所有灵气全部冻结。 许洛长啸出声气血疯狂涌动,整个人陡然拔高丈许。 玄妙黑色纹路伴随着肉身古怪颤动,如潮水般汹涌弥漫,四周空间顿时如镜子般纷纷碎裂。 一道森冷白芒从许洛腰间咆哮而起,如同流星般在四人脖颈处一绕,可许洛脸色这时却陡然大变,毫不犹豫朝左侧疾冲。 接连四声轰鸣连成一道惊雷炸响,震耳欲聋。 通脉境修行人自爆岂是非同小可,许洛只觉得后心要害处传来刀割般痛楚,刚刚一击连砍四颗脑袋的无常刀,更是在爆炸余波下被炸得打着滚抛飞。 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许洛也不禁被这些烦人苍蝇激得眼中隐现凶光。 这时他身前再次出现了一个熟悉面孔,只是明明该是嘴巴的地方,却长出锋利尖喙。 看着白岩眼中不时闪过的迷惘凶残,哪怕是敌人许洛心里也不禁一阵悲凉。 哪怕双方立场不同,可是每个驱邪人还在潜龙阁见习时便会记住,死在与诡物的厮杀中才是一个驱邪人最好归宿! 可眼前这一幕算什么? 尖喙带出锐利风声直刺眉心要害,许洛心底莫名涌出股暴躁情绪。 他不管不顾的伸手就将尖喙捞在手中,浑身巨力一涌,肉身自发颤吟震出一股玄妙波动,将正欲从白岩身上扑来的白鹰伴生物,又生生按回他体内。 嗡,身后刺骨寒意涌来。 许洛下意识闷哼出声,将从后面悄无声息砸来的符光生生撞破,手臂顺势一挥便将白岩,连着融合进他体内的白鹰生生提了起来。 白鹰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悲惨下场,发出尖锐嘶鸣,可马上迎面撞来巨力就将它所有嘶鸣变成了惨叫。 许洛像是提着灯草般将白岩当成兵器挥舞,身边正扑上来的几人顿时筋断骨折、四散抛飞。 可哪怕这些人已经瘫软在地,却依然用一种极其扭曲姿势朝许洛爬来。 许洛眉头微皱,看着跟个风车叶轮般被砸得只剩下一截尖喙的白岩,他随手一弹,尖喙将一个李家族人死死钉在地上。 哧,这时一道阴冷至极的凌厉杀机,却恰到好处的从许洛肋下疾刺而至。 察觉到这似曾相识的气机,许洛不由得怒极反笑。 啧啧,这老熟人都来了,也不知道这胡太君是不是故意的,白岩两人死后就换成了李泊瑜。 当,易水古剑入肉寸许便被四周急速收缩的肌肉群生生夹住。 今时今日,李泊瑜这样的修为早已不放在许洛眼中。 他手臂如同灵蛇般弯曲生生夹住古剑,手掌末端却诡异伸长,轻轻按在满脸呆滞的李泊瑜胸前。 力道一吐,李泊瑜身体便开始剧烈颤抖,一个栩栩如生的掌印生生自他后背处透出。 许洛这一掌径直将他整个身体贯穿,血肉骨骼稀烂成泥。 李泊瑜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抽搐着就要软倒在地。 可许洛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脚尖在地上一踏,整个人如同雨林中狂奔而出的蛮象般,笔直撞入他怀中。 砰,李泊瑜浑身窍穴炸出道道血雾,身体还没来得及倒下又被巨力直接撞飞。 许洛满脸冷酷神情,像极了一尊没的感情杀戮机器,任由身后无数凌厉气机落在身上,他一把又抓住李泊瑜脚脖子习惯性就要往地上砸去。 这一下砸中,李泊瑜至少也是个浑身骨骼尽碎的下场。 可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诡异至极的神秘波动突然缠住李泊瑜。 还不等许洛反应过来,手中便是一凉,明明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般诡异消失在他手掌中。 他下意识就要捏碎手中突如其来之物,可眼角余光一瞟却又生生停下了动作。 一支粗制滥造,像是小孩子随手削制而成的木钗,出现在他视线中,木钗被巨力死死禁锢,却还是不甘的泛起毫光想要逃遁。 许洛心里暗叹,看来刚才那类似移形换影的诡异神通,就是枣木钗开灵时吸收大红嫁衣生出的法门。 轰隆隆,无数符箓再次铺天盖地砸下。 许洛却如同痴了般站在原地躲也不躲,只是呆呆看着手中丑陋木钗,浑身传来的剧痛让他下意识勃然大怒,扭头朝金雾涟所在方向望去。 只见她正呆愣愣甩出手中一张玄阶灵符,眼中再没有往日精明光芒。 显然刚才救出李泊瑜的举动,仅仅只是她这具身体心底最深处的本能罢了,就算是神智迷失,这个男人可能也是她心中最为重要的牵绊。 许洛只觉得心里好像堵着什么似的,随手一弹,木钗如同劲弩般直刺那玄阶灵符。 两者一触即分气机轰然炸开,木钗哀鸣一声又没入金雾涟青丝之中。 这时,在金雾涟身后却突兀冒出一张干瘦老脸,朝着满脸郁闷的许洛诡异一笑。 下一刻,无力瘫在地上的李泊瑜浑身传出一阵爆豆般脆响,手脚扭曲着又重新朝着许洛处冲过来。 不是许洛自夸,就现在这个活死人般的李泊瑜,哪怕许洛站在那里不动,只怕他也破不了防。 胡太君分明就是故意如此,看来刚刚他对枣木钗手下留情的一幕,还是没能瞒过这老太婆眼睛。 许洛在腰间一抹,厄字灯便被他甩了出去。 这下四周那些前赴后继扑来的李家族人,动作顿时齐齐停滞,然后如同神经错乱般朝着四周同伴凶狠杀过去。 刚刚狠狠吃了个亏的无常刀一见有机可趁,立即鬼鬼祟祟化作一线寒芒直接扑入人群中。 连续祭出两件灵物,哪怕以许洛的充沛气血也不禁察觉到几分吃力。 趁着四周敌人全被拖住的刹那间,他身形陡然黑光大作突兀消失在原地,正在紧张打量着战况的胡太君只觉得灵识一空,便彻底失去了许洛的踪迹。 咦,这是什么古怪神通? 许洛的气机竟然也变得跟她有些相似,飘忽不定、忽高忽低,特别是他整个人仿佛被一种玄妙气机包裹,灵识压根就落不到他身上去。 四周那些傀儡更是如无头苍蝇般在四处乱窜。 胡太君白眉耸动,心底下意识浮出不妙感觉。 可没等她找出许洛踪迹,一股微弱却凌厉无比的气血陡然从她脚下生成,胡太君心中顿时骇然大惊,身形毫不犹豫化作无数黑芒往四处飞窜。 嗡,一声轻鸣响彻小院,这声音虽然微弱,却是充斥着无尽生机。 院中每个人耳中如同听到春风拂柳、冰化水流,又好像是花蕾绽放、嫩芽抽枝…… 正在飞窜的黑芒蓦地定在半空,露出无数个小号胡太君。 在这一刹那,就连那些被寄生的傀儡仿佛都被这生机勃勃的美好一幕,勾起心中最为美妙的回忆。 众人明明布满血丝的双眼,竟在刹那间好像恢复了几分清明。 特别是刚刚凭本能救人的金雾涟,血红瞳孔在刹那间恢复成黑白分明。 就是这弹指间的功夫,这个从小聪慧的女人,就想明白了现在局势,她第一时间就尖啸出声。 “许洛,孩子……” 可话还没说完,黑红两色便迅速充斥她眼瞳,剩下的话又全变成没有任何意义的呢喃自语。 许洛寸许长身影迎风迅长,手臂好似挥出无数残影般将身周所有黑芒尽数捞在手中。 这时金雾涟尖啸传入耳中,他身形微微一颤终于恍然大悟。 为什么以金雾涟倔强自傲性子,竟然心甘情愿受胡太君驱策,一切都只不过为人父母的天性使然,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她肚里的那个孩子…… 他俩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 虽然以前有过误会,可是许洛知道金雾涟的苦衷,她也知道许洛骨子里的傲气,两人却从来没有怪过对方。 哪怕金雾涟刚刚刹那间清醒,她第一时间也是想到了许洛,希望他能有办法解开这个死局。 这代表着自始至终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许洛会害她,他依然是那个从小到大都值得她信任的人。 许洛猛得扭头朝金雾涟看去,可是此时她早已又陷入迷惘之中,青丝中枣木钗化作流光直接刺向许洛咽喉。 许洛木然伸手,一把将枣木钗抓在手中,任由它疯狂挣扎,任由金雾涟手中一道道符箓不要钱般砸在他身上。 许洛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也从那声凄厉尖啸中听出了金雾涟的不甘哀伤,可是此刻他心里却是苦涩无比。 因为哪怕是金雾涟那最后的哀求,他也做不到呀! 李家这些人跟外面那些人不一样,哪怕是枉生竹也察觉不出他们身体中阴煞气息,分明就不是一日之功。 只怕这么多年下来,所有的李家族人在出生之时就已经被胡太君种下寄生瓜种,这么多年下来,两者只怕早就是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甚至许洛猜测只要胡太君身死,这些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原本金雾涟倒也还可以想想办法,可奈何她肚里孩子只怕也早已被动了手脚。 许洛呆呆看着金雾涟那张熟悉无比的俏脸,此刻却是满面狰狞疯狂朝他攻击,心里就如同被万蚁啃噬一般。 他此生第一次后悔,为什么在犒京城初见时,明明已经发现金雾涟不对劲之处,却又由于那可怜的猜忌、面子而没有提醒她。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无能为力。 此刻通幽术的禁锢之力早已散去,死里逃生的胡太君虽然不知道刚刚最后关头,许洛为何发癫般突然停手,此刻更像是魔怔般任由那些傀儡攻击。 可这般好的机会她若是不知道把握,那当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她突兀发出一声尖啸,一道道黑光如同雨点般融入身周那些傀儡之中。 顿时原本还有些木讷的傀儡如同彻底疯狂一般,如同潮水般将许洛淹没。 许洛能敏锐感觉到四面八方无数攻击落下,身周传出阵阵彻骨疼痛,可这些跟他心里的疼比起来却好像皮毛之痒般。 他在这世界真正重视牵挂的人压根没有几个,可现在终于有第一个要马上死在他面前了。 许洛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心神一片空虚,飘飘忽忽落不到个实处。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就擒 突然间许洛眼角余光扫到金雾涟高高挺起的小腹,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他脑海所有理智。 身后高达几十丈的凶猿,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汇聚现形,如同一个母亲般将许洛身影拢在怀中。 许洛眼角眦裂隐隐迸出血迹,满是冷漠朝四周看去。 那些傀儡此起彼伏的攻击落在凶猿身上,就如同挠痒痒一般。 看着那一张张木讷呆滞,甚至流着口水的面孔,许洛白皙手掌横空狠狠朝下方拍去。 身后凶猿也跟着他做出相同动作,巨爪遮天骤然落下,轰隆声如同闷雷炸响。 以许洛为中心身周直接被砸出一个丈许方圆的深坑,无数血肉泥末被巨力裹挟四处溅射。 一道道黑芒气极败坏的自血泥中疾射而出,正欲在空中再次汇聚成形。 可这时天空突然一亮,一片五色光晕浩浩荡荡不知从何而起,散落何处,却瞬间便充斥李家宅院。 所有傀儡动作都是齐齐一顿,呆滞脸庞下意识涌出无比满足快活神色,仿佛在那片光晕中见到了心底深处最快活的场景。 黑芒停滞空中,不由自主的显化出胡太君那张老脸,此时她眼神中再没了凶恶狡诈,只是呆滞的死死盯着那片五色光华。 四周空气刹那间彻底变得死寂,视线、灵识中所有事物尽数消失,甚至包括天地苍穹,在这一刻都已经被五色光晕彻底取代。 嗡的轻响,五色光晕应声而落。 所有人顿时如同一只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可那只是他们的自以为而已,实际上在许洛眼中,混洞神光一出,这片宅院所有事物都在刹那间彻底凝固。 凡是被光晕笼罩的所有生灵神魂不约而同一惘,遂即便彻底陷入无尽昏昏沉沉中。 许洛伸手一召将停滞在半空的道道黑芒抓入掌心,可就在这时,那些被神光刷落神魂的众多傀儡没了黑芒御使,惊变陡生。 一个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人类,瘫倒在地的身躯发出爆豆般噼里啪啦脆响。 无数狰狞血痕从众人体表争先恐后涌现,好像有股莫名力道正在这些傀儡体内兴风作浪。 仅仅几个呼吸时间,这些明明还活着的傀儡就如同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月般,整个身体瞬间虚胖得不成人形。 许洛反手一把按在正在扑近的金雾涟头顶,无边巨力摧枯拉朽般径直灌入她身体。 还不待她无力瘫倒在地,无数青须早已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砰、砰…… 两人身周接二连三响起爆炸声,一具具在血水中无意识抽搐的傀儡轰然炸开,无数血肉泥水几乎将整个宽阔宅院糊上厚厚一层。 对这血腥凄惨一幕,许洛眼中没有丝毫动容,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这些傀儡早已彻底没救了。 此刻的许洛,也没有心思去管别人死不死,大半心神尽数放在金雾涟身上。 他小心翼翼操纵着青须,一点点清理着她识海内漆黑浊煞,按在脑门百会处的手掌时不时还会闪过淡淡五色光华。 有枉生竹和混洞神光配合,片刻后许洛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喜色。 金雾涟俏脸那种极不正常的亢奋潮逐渐退去,反而显出一片惨白如纸,胸膛逐渐恢复了上下起伏,整个人虽然看起来神亏气虚却总算有了几分人气。 许洛小心撤回手掌,脸上惨白一闪即逝,幸好马上青须又源源不断的暖流。 仅仅只清理了一枚寄生种,却是比刚刚那番大战还要累人些。 他眼角余光一瞥,恰好看到旁边身体也已经开始膨胀虚肿的李泊瑜。 这寄生神通委实邪门,哪怕李泊瑜境界修为深厚,也仅仅比其他人多支撑片刻时间,若是许洛置之不理,马上他也会步那些李家族人后尘,直接爆体而亡。 许洛原本是不想再浪费自家精气,可看到逐渐恢复平稳气息的金雾涟心里又暗自叹息。 罢了,既然都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再给她心里添堵? 想到这里,无形青须又如灵蛇般朝李泊瑜身体攀附而上。 这时此起彼伏轰鸣爆炸声终于停歇,偌大李府早已是死寂一片,又重新变回了鬼宅。 许洛伸手一探,便将那已经汇聚成一团的黑芒拿出来。 有枉生竹禁锢这片区域,胡太君这具分身连一丝神魂都没能逃出,此刻正不停在黑芒上变幻出狰狞面孔,怨毒无比朝着许洛无声咆哮。 许洛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别急、别急,你恨我入骨,小爷心里亦是心气不顺,再等等,我定会给你机会报仇。 原本他是想着让这老太婆配合自己救人,可委实没想到她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明明她这神魂身躯就是纯粹人身,可却像是比那些诡怪还要狠毒几分,连许洛这般自认心性冷漠仔都只想弄死她。 许洛看着胡太君狰狞不甘面容,突然灵光一闪。 换个角度想,自己目的不过足要绕开胡太君这个驻守使,除开合作,其实让她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不是更加干脆利落? 拿出驱煞符箓往黑芒上一贴,许洛将其跟柴房小心收好。 这时躺在地上的金雾涟睫毛已经开始颤动,像是快要清醒过来,旁边李泊瑜身上阴煞气息也在迅速消失,整个人又恢复先前俊秀沉稳模样。 “嘤……” 金雾涟突然呻吟出声睁开眼睛,当看到许洛熟悉至极脸庞,她脸上竟没有半分意外。 “许洛,你来了!” 许洛下意识点头,双眼却是罕见的微微泛起湿意。 金雾涟好像已经彻底恢复往日的精明聪慧,仅仅只是看到他这副神情便联想到了什么。 她先是转目四处打量一圈,见到熟悉庭院中那遍地残肢断骸,眼中还是不由得闪过一丝悲哀。 直到最后看到还安静躺在旁边的李泊瑜,她眼中担忧神情骤然放松下来。 “许洛,一切都已经结束……噗……” 金雾涟眼中泛起死灰色,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却还是下意识呢喃出声。 许洛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就拍碎两枚灵露融入她身体,手中灵气好像不要钱般灌输过去。 金雾涟脸上迅速泛起一抹暗红,看着有些手忙脚乱的许洛,她突然喘息着娇笑出声。 “其实最终你还是比我强,那位古校尉终究比我要俊俏些。” 许洛一愣,遂即也跟着露出苦笑。 “你这丫头从小就要强,这都比了一辈子,难道这时候还放不下?” 金雾涟脸上笑意一僵,眼神有些迷惘仿佛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三河堡,下意识说出埋藏在心底的话。 “其实我刚回去那会,是有些看不上你的。 在我心里,男人就应该像泊瑜那般英俊潇洒、从容不迫,行事有理有节,不仗势欺人……” 这时金雾涟越说越流畅,脸颊上透着异样腮红。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这里面有枉生竹与灵露的功劳,可更多的却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许洛,我是不是快死了?” 正在絮絮叨叨的金雾涟突兀冒出了一句话,许洛嘴角蠕动几下,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从小到大,三河堡的孩子中也只有这丫头从来不叫他洛哥,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倔强小女孩,正满是不屑对某人的恶趣味嗤之以鼻。 许洛想朝她安慰笑笑,可一张嘴却莫名有些哑然心酸。 见到他这作态,金雾涟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她眼中露出一抹解脱似的悲伤。 “这样也好,小宝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世间,就变成一头诡物、小鱼儿死了,还是我亲手杀死的,嘿嘿……” 金雾涟说着说着就发出一阵怪笑,可眼中泪珠却如断线珠子般淌下来,最后抽泣着哀嚎出声。 “我要强了一辈子,最后却落个如此下场,许洛你说我嫁给泊瑜是不是错了?” 许洛将她小心扶起靠在自己怀中,叹息出声。 “情之一字,哪有什么对错可言,情至深处、不知所起,只要两人皆是真心实意,别人又有什么资格可以指手划脚?” “情至深处、情至深处……” 金雾涟好像魔怔般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片刻后美丽瞳孔中神采逐渐散去。 可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费尽最后一丝力气露出俏皮纯真笑容,像极了当年大枣树下两人初见之时。 “许洛,若是真得重来一世,我大致还是会喜欢泊瑜的,你、你别怪我……救他……一命好么?” 许洛浑身一颤,却只是沉默不说话。 直到金雾涟眼睛不甘神情彻底落幕,许洛呆滞片刻才颤抖着伸出手,将她眼睛合上。 “他又如何负得起你这般深情? 他的死活我并不在意,可既然你舍不得,那他便是能活,最好也别活了,一块下去陪在身边也免得你孤单害怕……” 随着许洛黯然自语,一直包裹在李泊瑜身上的青须也迅速回缩。 不过片刻时间,李泊瑜便变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恐怖模样,然后轰隆一声炸开。 在许洛刻意控制下,几乎所有血肉残肢没有半点浪费,全部覆盖在金雾涟尸体上。 许洛小心替她整理着脸上血污脏物,又定定看了半晌才甩出一张符箓,炽白火焰连着周边李泊瑜仅剩的血肉残渣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将所有痕迹全部清理干净后,许洛并没有离开李府。 计划既然有变,那还得先与任洗剑沟通一番,他坐在屋脊上思忖半晌才掏出符纸给任洗剑交待了几句。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许洛慢条斯理掏出寄奴准好的药膳,缓缓恢复着消耗气血。 直到战力恢复得七七八八,许洛这才摸出那团黑芒在手中把玩。 他原本对这两头老狐狸的秘密,已经不再抱什么期望,可刚刚御使混洞神光,许洛突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这些人一被神光刷中,立即就会神思迷惘,那若是连续被神光冲刷会产生什么后果? 想到这里,许洛看着手中两张狰狞怨毒面孔不禁露出冷酷笑容。 他伸指一点便将胡老头禁锢解开,又特意将胡太君被凝固的面孔湊到他面前。 “这人你应该很是熟悉?” 胡老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明明看到胡太君被擒却依旧不屑嗤笑。 “小子你不就用再白费心思了,也休想从老头子口中掏出半个字。” 许洛心里凛然,下意识涌出几分不妙,这老头如此有恃无恐,分明其中别有蹊跷。 这并蒂瓜诡物,论起战力境界并不算厉害,可是其中诡诈难缠之处却几乎超越他之前遇到过的所有诡物。 事情若是再拖得久些,只怕还真会生出不好变化。 想到这里许洛不再犹豫,手掌好似抚摸般轻按在胡老头面孔上。 刚刚还老神在在的胡老头,神魂处顿时传来彻骨寒意,可他犹自死鸭子嘴硬般嘲讽出声。 “你既然得了那灯笼,想必也听过顾长生府主名声。 实话告诉你小子,当年你爷爷我跟着府主南征北战时,你爹娘只怕都还只会玩泥巴……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可话还没说完,一道黯淡五彩毫光已经从他身上刷过,胡老头眼中神情一空,可马上又清醒过来。 “你、你刚才做了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 许洛心里一喜,果然有用,面上却是似笑非笑说道。 “顾长生府主许洛自然是敬佩的,就凭他创立驱邪司护佑大燕百姓一事,就值得所有人感恩戴德。 不过,你这老杂碎不妨扪心自问,这些年所行之事,究竟对不对得起顾府主的当初仁义本心?” 听他提到顾长生,胡老头嚣张神情猛得一僵,可马上又迅速转变成满脸狰狞神色,疯狂咆哮出声。 “你一个乳臭未干毛头小子知道什么? 你可知道当年府主失踪,我们这些忠心耿耿残部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会在这里冠冕堂皇放马后炮,你可知道……” 刚说到这里,他激动神情又变得狡黠了然,露出不屑笑容。 “你小子也就是这点激将本事,这些小手段不过是当年爷爷玩剩下的,你不妨再试试?” 第四百一十六章 缘由 许洛眼中虽有着丝丝惋惜,可倒也没有多少失望,他也不再跟这老顽固多费唇舌,手背上五色光晕再次一闪即逝。 这次他没有多作掩饰,混洞神光也第一次出现在绝灵域世人眼前。 光晕一落,胡老头眼中神情顿变,迷惘之中又带着些许期盼、欣喜,也不知他究竟在光晕中看到了什么。 既然已经决心来硬的,以许洛性子自然没有留手的习惯。 他修长手指如同弹琴般在胡老头脑门处按压,一道道或浓郁或黯淡的五色光华如同水流般不停冲刷。 随着时间过去,胡老头冷静狡诈神情再不见出现,反倒是眼中欣喜愉悦几乎快要满溢而出。 在混洞神光冲刷下,组成他身体的浊煞也不可避免开始消散,这还是许洛特意控制力道的结果。 直到胡老头欣喜满足神情都自发开始涣散,黑光凝成身体不受控制的散溢出丝丝浊煞,就连脸上清晰五官都变得扭曲。 许洛这才露出发自心底喜色,迫不及待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胡太君明明就是你妻子,可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没想到这问题一入耳,刚刚还好像神智已经彻底崩溃的胡老头,神情却陡然一变。 许洛心中暗叫不妙,早已准备妥当的混洞神光毫不犹豫一刷而落。 这下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留手,胡老头脸上刚泛起的冷肃不甘终于又迅速消散。 许洛仔细打量他片刻,终于确认他再无半分抵抗力,这才又将刚才问题重新问了遍。 胡老头眼中露出甜蜜愉悦神情,嘴里终于不自觉呢喃出声…… 正如许洛所猜测那般,所谓的胡太君与胡婆婆正是同一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她的诡怪真身一直就被胡老头携带在身边,从没有离开过,而李家的胡太君,不过是她神魂所寄生的一具躯壳罢了。 当年天罚降临,胡老头夫妻俩原本不过只是顾府普通下人,迟暮之年也不过开灵境。 在那般末世天灾之下,按理来说两人几乎是没有半分活下来的机会。 可偏偏机缘巧合下,正在柴房忙碌的胡老头却与正在发生诡变的柴房结合在一起,转化成了一头诡物。 可是胡婆婆却没有他这般逆天机缘,第一时间就丧身在那几乎无物不燃的天火中。 几乎与她相依为命一辈子的胡老头,怎么可能忍心见到老伴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用柴房院子中一株正在诡变的并蒂瓜,将两人神魂连结到一起。 可这也只能仅仅保证,胡婆婆能跟他相生相伴、同生共死而已,她在天罚中受损的神魂却是怎么也不可能自己复原。 可没想到以并蒂瓜为本命核心物之后,事情却意外有了转机。 并蒂瓜化诡后生成的天赋神通。竟然是一种诡异至极的寄生术。 恰好那时李、赵两家直接背叛顾府,正满世界追杀顾府残余。 胡老头索性心一横,直接将寄生术种在当年的李家大妇胡青月身上,准备以她的精气神来蕴养胡婆婆的神魂。 可没想到,这一养便是近百年时间,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重新蕴育出来的新神魂,竟然好像逐渐接受了自己在李府的一言九鼎身份。 可怜胡老头竭尽所能才布置好所有计划,却在最后关头出现这种啼笑皆非的结果。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人匪夷所思,胡太君以诡物神魂修人法,进展飞速,其境界毫无半分阻碍的就突破至合气境,甚至在之后好多年杀得并蒂瓜东躲xz、四处流窜。 这下胡老头当真彻底傻眼,这算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打又打不过,将胡太君真实情况暴露出去,他却又怎么也舍不得。 于是这些年胡老头只能苦逼兮兮守在环间山,等待着胡太君神魂彻底清醒的那一天。 许洛听到这里眼里也不禁露出古怪神情。 这些老家伙当真个个都是狠人,胡老头将自家婆娘神魂种在别人媳妇身上,那他到底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亏? 随着时间逐渐过去,胡老头神魂愈发涣散,这是彻底的被消耗干尽本源征兆,连补都没办法补回来,许洛赶紧抓紧时间询问 “既然执念未了,那你为何一点也不惧神魂俱灭,就不怕带着遗憾执念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这个问题许洛一直想不通,这些诡物禀执念而生,也就是说这东西就是它存在的根本,可胡老头却明显不一样。 若是不搞清这个,只怕呆会儿还是会有大麻烦,果然如他所料,这件事情应该是胡老头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哪怕是有混洞神光洗刷灵智,他却依然剧烈挣扎起来,甚至连浑身窍穴正在飞速散溢的浊煞都再顾不上。 胡老头嘴唇张合,可每次想说的话一吐至唇边,却又被他本能咽下。 许洛焦急看着他那已经稀薄如烟雾的神魂,这样下去只怕话还没说完,这老头子倒是先要神魂俱灭。 此刻每一息仿佛都是如此漫长,就在许洛快要放弃希望时,顺手又是一道混洞神光刷过去,可几个生生自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如同天簌般在他耳边响起。 “并、蒂、瓜……” 话还没说完,胡老头眼中神光彻底消失。 他整个人如同融化的蜡象般升起丝丝黑烟,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而那间柴房仿佛也知道宿主正在走向陨灭,发出一声悲哀颤吟下意识就要腾空遁走。 可许洛对它就没什么好客气的,直接狠狠一巴掌抽下将它生生定在空中。 无数青须下意识就蜂拥而上,就算现在的灵阶本命物对枉生竹来说也就是一口零食罢了。 可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一人一竹明显还没到浪费食物的地步。 心中疑惑已经解开大半,许洛对胡太君凝固而成的黑芒,也就没抱多大期望。 他手掌一翻,五色光晕便如同潮水般将黑芒光团裹挟其中。 胡太君修为不知胜过胡老头凡几,可是这意志力就明显逊色不止一筹。 仅仅只是两道混洞神光,老婆子眼神就已经彻底涣散,许洛随意问了几句,可收获却还没有胡老头口中多。 这些年胡太君在李府养尊处优、一言九鼎,人人尊崇有加,被视为擎天柱一般的存在。 这跟胡老头身边比起来,那几乎是天壤之别,这可能也是她全新神魂哪怕逐渐恢复,可心性却是大变的主要原因。 不过倒是把黑水城幼儿失踪的来龙去脉打探得清清楚楚。 胡太君虽然以寄生神通鸠占鹊巢,不过也不是没有隐患,她终究还是一头诡物神魂,自性灵深处的嗜血贪婪意识,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诱惑、折磨她。 可笑的是,许洛分明自她嘴里听出来,她还以为是自己修行功法出了岔子,生怕惹出大敌对李家不利,不敢声张丝毫。 只是每次隐患发作,便是黑水城的百姓遭殃之时。 这样的鬼祟血腥行为,对早已将自己当作李府一员的胡太君来说,几乎不亚于酷刑无异。 每吞噬一个幼儿精血,她心里负罪感就加深一分! 可偏偏随着修为境界逐渐增长,她每次需要的精血也越来越多,甚至在识海中已经开始出现了一幕幕化人为诡的幻觉。 这让她愈发癫狂,直到整个李家族人都已被她的寄生神通荼毒,连金雾涟肚中还未出生的孩子都没放过。 胡太君神魂强度比起胡老头简直不在一个级别,可能也是因为她身为诡物,却连自己执念根基都没有找到的缘故。 仅仅只支撑了片刻时间,她的神魂已经只剩下一个隐约轮廓,许洛眉头轻皱,伸手将那枚并蒂瓜种取出来。 嗡,瓜种一现、惊变突起! 那团黑芒猛得炸开,朝着瓜种涌来,许洛伸手一挥,混洞神光便将无数黑芒刷落。 他赶紧重新取出张符箓将瓜种气息隔绝,无数青须又化作狰狞巨口将黑芒尽数吞噬。 许洛看着还在跳动不休的瓜种,眼中若有所思。 就在刚刚刹那间,他分明察觉到在遥远的犒京方向,传来一道浓郁至极的渴望情绪。 看来诡怪与本命核心物的联系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办法彻底隔绝。 这也意味着远在犒京的胡太君本体也绝对感应到了刚刚那道波动,那么,她又会如何做呢? 从刚才她分身交待来看,这老太婆确实已将自己当成人族出身,吞噬精血也只是修行功法出了岔子。 可这种对自家核心本命物渴望却根本无法阻止,十之八九她会悄然出京前来黑水城搜寻。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意味着镇魔塔无人驻守,若是有书老人配合,以任洗剑的本事有极大概率能救出人…… 许洛越想眼神越亮,又掏出符纸写了几句话,直到符纸上出现依计行事的字迹,他心里最后一丝担心终于彻底放下。 此次前来犒京救人,他自认已是尽心尽力、无愧于人。 若是还不成功那他也没有什么后悔遗憾,顶多日后修为通天后再来将犒京血洗一遍就是。 第四百一十七章 揭破 许洛一直在黑水城呆到黄昏时分,直到明字符上一条若隐若现的光线,笔直从犒京城方向延伸而来。 他这才下意识慵懒伸腰,小心整理下腰间无常刀,走出了空无一人的李家宅院。 从此刻起,悠闲轻松、隐身幕后玩小聪明的日子,已经彻底成为过去,接下来一个不慎,他就要与独身对上大燕最顶尖的两大势力…… 不对,许洛又将脑子所有侥幸想法全部掐死,应该是从此刻起,他就已经彻底对上了于、夏两家! 以古思炎身份的敏感,他敢老虎嘴里拔牙,那也就意味着两方之间必须血战一场,拼个你死我活才会暂时罢休。 任洗剑这老狐狸早就看透这一点,才会甘冒大险也要留在犒京城,只希望能助许洛一臂之力。 两人虽仅仅只见过一面,可这世间事就是如此奇妙,骨子里高傲到极点的许洛发自内心尊重这个老人。 而任洗剑也投桃报李,连跟许洛交待一声都没有便毅然决定留下援手。 在红月刚刚跃出天际的刹那间,许洛精准无比的踩着第一缕腥红月华施施然走出了黑水城。 厄字灯被他提在手中,绽放出刺目红芒,像是欲与天上红月比美。 许洛一步跨出,可身形却是直直奔出数十丈远。 时间紧迫也微妙,他必须在犒京城外就拦住胡太君。 两人早已定计,只要胡太君一出犒京,便由任洗剑直接救人,这时老头子只怕早已潜伏进镇魔塔。 哪怕任洗剑信誓旦旦保证万无一失、提头来见之类的,哪怕还有书老人暗中相助,许洛却依然有些不放心。 于、夏两家能称霸大燕这么多年,又岂是易与的? 也只有真正的蠢货才会觉得只要是敌人,那智商应该都在普通水准之下。 在许洛不惜血本的消耗下,当红月高悬中天时,犒京雄伟身形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而此刻他体内通明心,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光线也开始移动起来。 时间刚刚好。 许洛心里长吁一口气,还有闲暇打量一番毫光闪烁的高大城墙。 哪怕比起刚来犒京城时,他的实力手段又有飞速进展,可此时若是仔细去打量那些符文,双目却依然会传来刺痛感觉。 许洛愈发觉得庆幸,足见这次救人之事,几人可谓是费尽心机、百般筹谋是极为正确的。 这座保护着整个犒京城的巨型符阵,威能压根就不是现在的他能撼动的。 腥红月华洒落大地,映照出各种影影绰绰,如同无数邪物觑探人间。 许洛没有再尝试用灵识去查探胡太君气息,而是紧守心神静静感知着通明心的每一丝跳动变化。 救人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任洗剑没有在追兵赶到前逃出犒京城,那就注定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而什么时候动手,这个只有许洛才能够精准把握。 胡太君不出护城符阵,任洗剑只要动手就肯定会第一时间被她察觉,到那时别说救人,连任洗剑自己能不能逃脱都是个问题。 只要胡太君胆敢悄然出城,许洛就有九成把握,刹那间禁锢住她所有往外传递消息的手段。 与此同时,他还必须拖延时间接应任洗剑两人的出城。 没有他的混洞神光,哪怕是累死任洗剑只怕他也无法打破运行中的护城大阵。 随着那道再熟悉不过气机距离越来越接近,许洛心里反而愈发平静。 厄字灯、无常刀就如同死物般静悬腰间。 此刻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一座已经沉寂万年的寒潭,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直到护城符阵突兀闪烁起一阵黯淡毫光,许洛终于缓缓直身而起,同时怀中符纸颤动传出大战前最后一道信息。 动手! 胡太君老脸阴沉,可却没能遮住满眼惊惶不安,还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贪婪。 看着腰间玉牌不时泛起的古怪波动,她迟疑片刻还是冲出了符阵监测范围,自城墙上一跃而下朝黑水城方向飞腾。 不久前那抹明明陌生无比,却又熟悉的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气机波动,让她直到现在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留在黑水城的分身陡然失去感应,她才下意识生出不妙感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才刚刚奔行出几十丈,胡太君猛得停住满脸凝重朝左侧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好整以暇靠在直道边大树上。 让她心里凛然的是,这明显冲着自己来的年轻人就像是凭空出现般,合气境的她竟没有察觉到丝毫气机波动。 “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等待老身?” 胡太君本体与分身样貌一模一样,可性格却像是两个极端。 此刻的她仅仅只是往那一站,分明就有股子大家气势,明明身形矮小,可却如大山般岳峙渊嵉、沉稳老练。 许洛没有理会她,大半心神倒是放在两人后面的犒京城中,希望任洗剑能够抓住机会。 时不可失、机不再来。 “老身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 见许洛似乎连看都懒得往这边看一眼,胡太君哪怕心性有成也不禁生出股怒意。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仿佛遮掩在一层迷雾中,明明不过是洗身境,可是不经意间又会给她一种心惊肉跳感觉。 城内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许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既然如此,那便能拖一息就是一息。 他朝着胡太君温和笑笑. “许洛见过胡太君!晚辈连夜从黑水城赶来,正是为了见前辈一面。” 胡太君心里一跳,可老脸却还是挤出一抹客套笑容。 “原来是驱邪司鼎鼎大名的提灯阎罗许巡阅,不知黑水城那小地方怎会劳动尊驾亲往?” “前辈可认识这件诡怪本命物?” 许洛直接摊开掌心,并蒂瓜种赫然入目,刚刚还老神在在的胡太君,只觉得整个脑子瞬间轰隆炸开。 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凭空在识海处生成,有浩荡天火从天而降,淹没一切。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有青藤丛生、烈日炎炎,可所有的一切都在最后天火中瞬间被淹没。 最后留在她识海中却是一间断裂的破旧柴房,以及一张明明不苟言笑却分明满眼都是温馨的苍老面孔…… “老头子……” 胡太君眼神迷惘,下意识呢喃出声。 一道森冷寒芒自许洛腰间颤吟而起,瞬间便占据她所有视线。 虽然胡太君骤然陷入迷惘,让许洛都有些措手不及,可他马上反应过来无常刀便悍然斩出。 可他也太过低估一位合气老祖,哪怕心神还有些茫然失措,可胡太君身体还是本能就做出反击。 她手中沉重木拐重重一顿,一枚好似装饰品般圈在花白发丝上的玉环自发悬浮而起。 刹那间无数细小旋涡在她身周丈许空间凭空生成,向来无往而不利的无常刀一下子如陷泥沼,白光闪烁间被定在半空,露出狭长刀身。 “好刀、好杀气!” 胡太君心神终于归位,甚至还满是欣赏赞了无常刀一句。 随后她视线重新落在黑色并蒂瓜种上面,老脸上满是感慨。 “该来始终还是会来,老身以为自己将以前种种自心底通通遗忘,就能成李家货真价实的胡太君,成为大燕高高在上的合气老祖。 可没想到即便披了层人皮,老身骨子里,其实还是那头早该死在天罚下的怪物。” 许洛伸手召回无常刀,任由它在掌中不甘颤吟。 刚刚那一刀他纯粹就是下意识动作,此刻见没便宜可占,自然乐得再拖些时间。 他将瓜种在手中随意抛玩几下,也跟着叹息出声。 “若不是机缘巧合,任谁也想不到,威名震慑大燕近百年的胡太君,竟然早已被诡物鸠占鹊巢……” “住口!” 可他这话却像刺中胡太君心底痛处般,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怒声打断。 她老脸涌出几丝潮红,神情激昂,厉声呵斥出声. “若不是有老身寄生,你以为就凭胡青月那个贱人能晋升至合气境?若不是这些年有老身苦心照应,就凭背主投敌、人人不耻的李家也能成为犒京四大家?” 许洛脸上浮出嘲弄神情,毫不客气驳斥出声. “啧啧,这般成就真真是了不起,可惜你却是忘了你屁股究竟是坐在哪一边? 你可还记得顾府教诲,可还记得那个为了你神魂恢复,宁愿一日日孤寂藏在环间山劈柴的老头子? 可还记得李家背叛的,正是收留、照拂你老俩口一辈子的顾府?” 一连串质问让胡太君愤怒神情僵在脸上,这些直指核心的问题正是她这些年一直想要回避,始终不敢面对的事情。 这些年她耗费大量的精气神魂,才养蕴出一具分身,让其在黑水城吞噬幼儿精气,未尝没有掩耳盗铃、减轻自己内心负罪感的意思。 “你在胡说八道,老身这些年诛邪无数、保黑水城万千百姓安宁,难道做得还不够多? 就算当年机缘巧合下老身经历过诡变,可看一个人究竟是正是邪,不是应该听其言而观其行?” 许洛的话就像一把锋利刀子,狠狠将她以为早已愈合的心底伤疤又生生割开。 第四百一十八章 救人 胡太君下意识咆哮出声,瘦小身躯气得浑身颤抖。 若是没有黑水城那么多幼儿失踪在前,没准许洛还真就信了她早已忘记前尘往事,彻底站在大燕这一边。 这老婆子由于神魂有异,现在明显处于一种分裂状态,看她现在这副作态,分明就是在自欺欺人,将所有污秽腌臜事全推到分身所为。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自己已经先信了! 轰,一声沉闷巨响突兀从犒京城里响起,然后是一道道此起彼伏的喝骂怒吼、气机呼啸,响彻寂静夜空。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死死盯着好像已经陷入狂怒状态的胡太君。 可这种活了近百年的老狐狸,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仅仅只是一声沉闷声响,好像就将她混乱心智瞬间拉回正常水准。 胡太君任由玉环如游鱼般在身周盘旋,扭头朝城内看了眼,突然她猛得想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镇魔塔……” 她眼中露出恍然神情,凌厉眼神朝许洛看过来。 “你是故意引诱老身出城,你们是一伙的,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古思炎!” 胡太君仅仅只是思忖片刻,便将事情前因后果猜得七七八八,最后想到了此时关押在镇魔塔的那位特殊人物。 许洛心里一沉,哎…… 话说为什么那些小说传记中敌人总是脑子不太清醒模样,到自己这里却个个狡诈如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幸好这么多年来,他对这种事情早已是习以为常,察觉到任洗剑那熟悉气机正在飞速朝城墙方向靠近。 他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下一刻,许洛高大身形猛得挺得笔直,瞬间消失在直道边。 胡太君眼中惊疑神情迅速褪去,早已蓄势待发的玉环发出轻微颤鸣。 空气中震出一道道涟漪,生生将暗中逼近的许洛暴露出来。 时至今日,许洛的肉身强横的秘密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大致战斗方式都被这些大佬看了不知多少回。 脑子进水了才会跟这混账肉搏! 玉环通体一颤,无数似虚似幻的玉环瞬间遍布胡太君身周每一寸空间。 这下许洛想要再轻易近身,当真是痴人说梦。 他眼眉微皱,腰间厄字灯爆出朵朵腥红烛焰,精准无比的一一落在玉环上,哧哧灼烧脆响顿时此起彼伏。 烛焰像是在热油中撒下无数冰水,红白两道光芒几乎是一触即分,又齐齐消融殆尽。 不过总得来说,许洛洗身境界还是稍稍吃了些亏,烛焰明显消耗速度比白光快得多。 胡太君眼中明显露出意外神情。 之前人的名、树的影,许洛这段时间凶名赫赫可以说全是用大佬尸骨堆砌而成,可这真正动起手来,却又给她一种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好像、似乎也不过如此! 可是当犒京城轰鸣声再次响起,而且是急速朝这边接近,胡太君脑中灵光一闪,不对,这小子是在拖时间! 想到这里,她心里凭空生出一股滔天怒火。 这算什么,刚刚就被算计了一把,这会儿还要老身做一个拖延时间的工具人? 嗡,玉环仿佛受到刺激般白光大作,瞬间消失在空中。 大半心神放在城内的许洛,下意识背生寒意,这老太婆是彻底发飙了! 他黑白分明瞳孔陡然绽出螺旋形符文,朝着身前三尺之地迅疾落下。 与此同时,腰间无常刀悄无声息消失不见,刚刚消失的玉环无比配合的出现在符文下方,被生生定在半空。 可许洛心里却是微微一凛,一道锋利无比的环形气机竟脱出玉环本体,如电光般斩在他脖颈处。 白光夹杂着丝丝鲜血四处溅射,许洛伸手摸了摸脖颈处被割开的皮肉,眼中闪过冷色。 来则不往非礼也,你也尝尝这一刀! 如发丝般纤细的阴森寒芒,如同瞬移般直刺胡太君面容。 老太婆下意识尖啸出声,手中沉重木拐浮出一张诡异人面恰到好处的挡在寒芒之前。 尖锐裂帛声乍响,寒芒轻车熟路绕着木拐一转。 那张诡异人面张嘴发出婴儿般清脆啼哭,面孔上却凭空出现一道刀痕,直直将其分成两半。 可下一刻人面闪烁消失,立即变幻出新的幼儿面孔,而无常刀斩出的刀痕也随之消失不见。 明明这人面神通如此难缠强大,可是胡太君此刻看着自己下意识召唤出的缝合面孔,脸色却变幻不定。 这时,好像一直在磨洋工的许洛,却陡然抬头朝城墙上看去,眼中喜色几乎是掩饰不住。 那里任洗剑正浑身鲜血淋漓出现在他视线中,更重要的是,他背上还有个许洛熟悉至极的身影。 而让人担忧的是,天空上正在急速蔓延的符阵光线,却是比仼洗剑的逃遁速度快出不知凡几,还不等两人身形落到城墙上,符阵光芒已经彻底显形,将巨大城池尽数笼罩其中。 吼…… 等了这么久的时机终于来到,许洛不再留手,猛得快意长啸出声。 他竟任由那锋利玉环径直圈住脖颈要害,身后无数气血汇聚成狰狞凶猿头颅朝着他身上一合。 早已迫不及待的玉环,在许洛咽喉处疯狂收紧。 许洛清秀面容上已经布满玄妙黑色符文,对这一切通通视若未睹,倒是城上那些越追越近的身影,让他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阵焦躁。 他将手中突兀出现的破剑直接往天上一抛,一股玄妙波动呈环形散开。 砰,沉重木拐如劲弩般狠狠刺在许洛后心要害,许洛喉间涌出铁锈味,脖颈在玉环收缩下甚至已经发出咯吱脆响。 可就在这时,任洗剑也终于察觉到气机波动,几个起跃便落在离许洛最近的一段城墙。 此刻的他虽然还是习惯性满脸愁苦,可眼底深处有着掩饰不住的焦躁担忧。 虽然他依许洛所言,只要救出人后就朝最近的城墙处逃遁。 可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想出来许洛能用什么办法来破开符阵,他能来这里,只是因为两人初见时的性情相投,那份说不出来的信任。 吼,一声撕裂苍穹的嘶吼宛如天上惊雷炸响。 腥红月华下以许洛为中心已生成一片气血海洋,虚浮在气血上方的丑陋头颅如同巨树抽枝生长般,脖颈、肩膀、胸膛四肢似缓实急从血海中拔身而起。 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那头曾经只在红石山惊鸿一现的庞大凶兽终于出现在犒京城外。 噼里啪啦,原本死死套在许洛脖颈处的玉环发出咔嚓脆响,直接在巨力下轰然炸开。 许洛此时可顾不得这些,黑色利爪狠狠朝着彻底成形的符阵拍下。 而另一支手臂伸出拔下刺入后心的木拐,像丢根牙签般朝正疾扑而来的胡太君弹过去。 呜咽尖锐啸声划开空气,直刺胡太君面门。 胡太君手掌青色浊煞闪烁,一把死死握住原本属于自己的兵刃,可巨力袭来还是下意识闷哼出声。 这时天空却猛得一暗,她想都不想就要抽身飞退,身周浊煞瞬间如龙蛇盘虬,狠狠撞在当头盖下的黑色利爪上。 轰隆隆,汹涌气机如同锋利刀刃般四处溅射。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心二用的许洛不知是气血不济还是什么原因,那来势汹汹的巨爪只是一个碰撞就四分五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掌心处暗藏的螺旋形符文,却如雨点般落下,将胡太君生生定住一息。 就在这时,那无数黑色符文中一个黑点却好似迫不及待的落入她脑门。 “啊……你这混账!” 胡太君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噬,身形在虚实中飞速变幻。 她怎么也没想到,城墙上两人明明都到这般凶险危急时刻,许洛这混账竟然第一个对付的还是自己。 最阴险的是,许洛竟然将那并蒂瓜种遮掩在无数气机疾射中,强行融入胡太君体内。 若是平常时候,对他这种举动胡太君几乎是求之不得。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残酷厮杀、血腥搏命,生死就是一念间,哪里会有时间给她慢慢恢复完整神魂? 胡太君连想都不想,发出一声凄厉哀嚎就如同触电般往远处飞遁。 许洛冷冷朝她看了眼,心里微动,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直接弄死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任洗剑两人救出来。 此时符阵在巨爪拍击下涟漪逐渐散去,反而无数白色光芝自发反击,如同流星般狠狠撞上许洛的凶猿真身。 气机如同璀璨烟花般炸开,许洛庞大身形也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 可他当看见城墙上那些敌人,已经朝着任洗剑两人发起攻击。 他下意识闷吼出声,身形立即不退反进,几乎是与符阵面贴面而立,黑色巨爪再次重重扑下。 可这次有些不同的是,在汹涌黑光上若隐若现的露出丝丝五色光晕。 轰,符阵再次泛起涟漪,可这次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涟漪还没泛起,在巨爪拍下的地方却如同凭空生出一个无形黑洞。 符光、灵气、涟漪纷纷如同百流归川般悄无声息消失。 第四百一十九章 拦截 一层不起眼的五色光晕,如同附骨之蛆般粘在符阵光幕上,就好似热刀切牛油,五色光晕一落,坚不可摧的光幕如同薄纸般直接被刷出个大洞。 许洛丑陋脸庞上满是狰狞,可他却下意识对被这骇人一幕给惊住的任洗剑笑出了声。 “前辈难道还对犒京城有着什么留恋?” “啧啧,当真是后浪推前浪,幸好老头子也算是不辱使命,不然丢人……噗……” 仼洗剑的调侃话语还没说完,便张口喷出鲜血,显然救人之事明显没有他说得那般轻松。 许洛察觉到他身体内气机已经如开闸洪水般胡乱冲撞,眼中闪过担忧。 “前辈可还能撑住?” 任洗剑定定看着早已将庞大身体,悄然挡住身后城墙上攻袭的许洛,心中一暖脸上却是罕见的露出畅快笑意。 “说得什么话,不过接下来老头子可就只能带人跑路啰,倒是你小子撑不撑得住、还行不行?” 许洛看着他背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古思炎,眦牙裂嘴强忍着后背传来的刺骨剧痛,巨掌狠狠拍在两人身上。 巨力将两人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落叶般,狠狠朝远处抛飞。 任洗剑老眼微红,可却没做半分抵抗,都不是小孩子了,此时他若是扭捏拖延只会害死所有人,此刻他耳中传来许洛爽朗大笑。 “撑得住,男人又怎能说不行?前辈好走,许洛便不送了。” 此刻密密麻麻人影已经出现在城墙上,追兵大部队已经追上来了。 领头之人正是许洛的老熟人玄玉。 许洛被后背传来的剧痛刺激得怒声狂吼,这符阵光幕只会阻止由外至内的攻击,这等好机会若是宗人府诸人不知道把握,那就真是脑子被门夹坏了。 此时玄玉心里亦是暗自惋叹,满是伤疤的丑脸上神情变幻,最终还是露出狠辣冷漠神情。 他只是朝着光幕外庞大凶猿轻轻一挥手,身后无数修行人立即应声而动。 一道道符文箭支如雨点般透过光幕狠狠砸下。 而更让许洛心里凛然的是,不远处粗如儿臂的千牛弩也陡然泛起毫光,凌厉杀机却是直接锁定不远处正在疯狂逃窜的任洗剑两人。 许洛心里暗自骂娘,以前怎么没发现玄玉这厮如此阴毒,一出手就正中要害。 说实话以许洛的肉身强度,哪怕这会儿伤得再重,也奈何不得他,甚至只需要有足够灵露,他几乎就是个人形永动杀戮机器。 许洛冷漠打量了满脸阴沉的玄玉一眼,四目相对,两人皆能看出对方眼中坚定杀机。 下一刻,咻咻的尖啸声几乎与狂暴怒吼同时响起。 足足十几道千牛弩符文箭支,在空中拖曳出长长炽烈火光。 可一路过许洛身周却被凭空涌起的巨大引力停滞,符文箭如生灵性般笔直朝着最中间庞大身形疾射。 轰隆巨响声,许洛仿佛化身为漆黑夜色中煌煌大日,刺目光芒几乎闪耀整片苍穹。 身形已经快要没入黑暗中的任洗剑,只觉得身后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气机将自己身形狠狠抛起。 可想而知现在许洛面对是什么不利局面? 任洗剑下意识发出一声不甘怒吼,身形却借力加速飞腾转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许洛庞大真身仿佛直接被符文箭炸缩水一般,已经只有十来丈高。 察觉到任洗剑两人终于消失在灵识感知中,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几分。 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更是让许洛怒不可遏,自从磐石城将军府一战,他什么时候吃过这般大的亏? 符阵光芒再次闪烁,一个个人影如同蚂蚁般出现在光幕之外。 还不等许洛反应过来,五颜六色的符箓已经铺天盖地落下,许洛立即从心的怪叫出声,身形朝前飞速一窜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宗人府其他人一时有些惊疑,还欲仔细搜寻他的踪迹,可对许洛最为了解的玄玉却是脸色忽变,下意识直接尖叫出声。 “他想要近身,各位快快进入符阵光幕……” 话音还没落下,许洛身形已经鬼魅般直接出现在人群中,森森白牙好似要择人而噬。 腥红烛焰以他身体为中心轰然炸开,无数烛焰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落入人群中。 而一道细若发丝的不起眼白光,正鬼鬼祟祟混在无数烛焰中,朝最近的一名高大人影脖颈抹去。 哧哧尖锐声音响起,烛焰在各人符光防御罩上如入无物之境般烧出一个个小洞。 还不等这些人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的森寒白芒,迅雷不及掩耳般在洞口处一闪即逝。 这两货色现在干起这杀戮勾当,配合的真真是天衣无缝。 噗哧声接二连三响起,一颗接一颗的人头在胸腔压力下被喷涌鲜血顶落地面。 许洛手臂一伸将身前丈许远的一名修行人直接抓过来,咔吧脆响声中,那人连惨哼都来不及发出就软绵绵垂下。 下一刻,许洛身形开始忽高忽低、虚实闪烁,连气机都直接变得飘忽不定。 四面八方落下的符箓顿时好似失去准头般,在四周胡乱爆炸,光芒闪烁间许洛身形带出一溜残影,笔直扑向还呆在符阵中指挥的玄玉。 玄玉眉头微皱,哪怕身处于符阵保护,前面还有听从命令重新回到符阵中的众多属下。 可这一刻直面状似疯魔的许洛,他终于明悟为何府主夏无忧会如此重视这个年轻人? 这种不顾一切也要斩杀目标的凶悍气势,着实有些骇人。 他下意识朝身后退了几步,远远离开符阵光幕。 许洛看在眼里暗自惋惜,玄玉这厮着实太过精明,以他刚刚所处位置只要待许洛近身,一道混洞神光下去,至少九成把握将其一击诛杀。 许洛看着四周前赴后继扑来的无数敌人,也暗自心惊宗人府的底蕴。 别看这些人在他手下好像不堪一击,可实则其中最低境界也是通脉,只要再搭配一两名合气境拖住许洛速度,这些人足以将他虐得欲仙欲死。 这段时间顺风顺水,可能让许洛都有些飘了,他都快忘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倒霉玩意儿。 对于各种不详,他向来是言出法随,也称怕什么就来什么! 一道直冲云霄的浩荡气机,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城墙上,露出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 他连半句废话都没有,只是看了眼玄玉那阴沉脸色,便毫不犹豫扑出光幕外。 乖乖,自己当真就是个乌鸦嘴! 许洛心里暗自骂娘,大脚伸长在光幕上狠狠一蹬,踩出无数涟漪,身形借力朝后飞退。 可比他更快的却是一支乌漆麻黑的鸟爪,竟然后发先至直抓向他咽喉。 许洛看着这非金非玉的古怪伴生物,毫不犹豫举掌就迎上去。 噗嗤声接连响起,这毫不起眼的鸟爪却出乎意料的锋利无匹,许洛引以为傲的肉身在它面前竟如同豆腐渣般直接破开三个血洞。 许洛痛哼出声,以掌作刀直接一挥,无常刀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掌心,狠狠朝着鸟爪斩下。 锵锵脆响传来,无常刀被狠狠弹起,那鸟爪也哀鸣出声电射而回。 许洛看着凭空出现在身前不远处的桔子皮老脸,脑海中闪过一丝熟悉画面,下意识脱口而出。 “是你这老不死的!” 这老者虽然从没见过面,可许洛却莫名猜出其身份,正是当初在宗人府宝塔重地的守护者。 老者阴鸷一笑,枯瘦老脸愈发显得骇人,那回到手中的鸟爪竟然没有半分阻碍的融入他干枯手掌中。 下一刻他高瘦身形就消失在许洛视线中。 许洛都被这老头操作给惊住了,这是打算做什么,近身肉搏? 啧啧,也不知你老人家究竟哪里来的信心,就凭刚刚鸟爪洞穿了自己手掌? 许洛几乎是仅凭直觉就朝左侧怒叱出声,扇形声浪将满脸惊讶的老者生生逼出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洛身形,下意识尖爪弹出直刺其咽喉,却没听到身后一直打量战局的玄玉已经在尖叫提醒。 “族老快躲……” 这老者动作不仅出乎许洛预料,更出乎玄玉的计划之外。 此时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老者不与许洛硬拼,只需要游斗纠缠片刻,待周围同伴围上来分分钟教许洛做人! 老者心头下意识涌出不妙,可原本几丈高的许洛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飞速缩小,那原本刺向咽喉处的鸟爪直接划空。 还不待老者反应过来,正要收回的手臂骤然一紧,沛然大力凭空而生将他往前狠狠一扯。 老者心神大骇立即反应过来,浑身灵气毫不犹豫灌入被死死攥住的手掌。 噗嗤,让他目瞪口呆一幕出现了。 那急整膨胀的鸟爪毫无阻碍的没入许洛胸膛,可他整个人也被拖到许洛身前。 许洛狞笑一声,浑身肌肉骨骼疯狂颤栗发出一股玄妙波动落在老者身上。 嗡…… 老者只觉得脑子如同被人狠狠抡了一铁锤,身形不由自主一顿,马上双肩处传来刺骨剧痛。 还不待他惨嚎出声,巨力自手臂、肩膀两处汹涌弥漫,然后彻骨冰凉自肩颊处齐齐向下。 他最后意识便是整个心神空荡荡飘起,入目处只有漫天喷洒的温热鲜血…… 第四百二十章 援兵 哧啦一声裂帛脆响,城墙上所有人包括玄玉在内齐齐动作一顿,瞠目结舌看着眼前骇人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只见许洛浑身浴血如同修罗般朝这边冷漠看来,而他手上却分别提着斜分成两半的尸体。 刚刚出场还嚣张不可一世的老者,此时已经只能如同还没彻底死透般微微抽搐。 咕、咕…… 城墙上响起一连串清晰至极的咽口水声音,连素来沉稳冷静的玄玉这时瞳孔中也已经只剩下惊骇恐惧。 虽然他早已知道许洛在红石山杀了赵云阳, 可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可此时往日高高在上的合气境老祖被人生生撕成两半,这副画面实在是太过于有冲击力,连他都一时接受不能。 许洛缓缓将刺穿胸膛的鸟爪拔出来。 还不待它幻形逃遁,一把黑白相间狭窄长刀已经将鸟爪笔直穿透,死死钉在地上。 许洛像丢垃圾般扔掉尸体,随手拔起无常刀瞬间消失在原地。 刚刚还呆若木鸡的宗人府诸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嚎, 争先恐后的朝符阵光幕中遁去。 啧啧,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 你们也未免太过天真! 许洛很清楚,这些人只不过被刚刚难得一见的血腥画面暂时震慑,绝对不能再让他们恢复冷静。 只有将一举将他们杀的肝胆俱裂、杀得望风而逃,自己才有机会拖延时间逃跑。 对的,逃跑! 直到现在,许洛心里还很是冷静,也没觉着刚刚一击诛杀位合气老祖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这自大老者不过是宗人府诸多族老中一位罢了,这样的人用屁股想也知道宗人府肯定不会少,更别说还有那位神秘莫测的夏无忧府主。 一位刚刚将身形挤入符阵防御光幕的中年汉子,脸上下意识露出轻松神色。 可马上他就察觉出不对,为何周边那些同僚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此古怪? 众人眼中轻松神色刚刚浮现,就已经又变成一脸惊恐。 汉子总归也是位通脉境,身体本能下就要往人群中逃去,可马上一只白皙手掌便轻轻按在他肩膀上,黯淡五色毫光如同缠绵情人般将他紧紧包裹。 中年汉子猛得想明白了什么,可眼中还尽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这杀星是如何打破符阵光幕的? 还没等他想得明白, 如山岳的沉重压力瞬间席卷而下,摧枯拉朽般将他体内筋脉骨肉搅成一团。 他张嘴就欲惨呼出声,可一张嘴却只喷出无数血沫混合着肺腑碎块。 许洛缓缓收回伸入光幕中的手掌,身形如同鬼魅般再次消失,马上他刚才所站之处就被无数符光箭矢淹没。 玄玉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震惊恐惧尽数压下,厉声大喝。 “混账,别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速度结阵!” 其他人正值心神俱丧之际,下意识就纷纷朝身边最近的同僚汇聚。 可就在这时,一直注意着光幕变化的玄玉,却只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火焰海洋。 如同星星之火的点点腥红,竟然直接出现在城墙上,他下意识就要惊呼出声。 可已来不及了,烛焰如有灵性般轻而易举没入人群中。 嗡,人群中响起一连串惊恐怒嚎,道道防御光混合腥红烛焰齐飞,可偏偏这时上方神秘五色光晕又陡然再现。 几乎所有人心神都不由自主的齐齐一惘。 仅仅不过是一息时间,境界稍低者眼中陡然露出惊骇痛楚, 然后连声惨嚎都没来得及发出,浑身毛孔窍穴就钻出丝丝炽炎,勾连成一个巨大人形火炬。 玄玉甩手飞出一张毫光绽放的玉符。 玉符腾空而立,仅仅一个吐纳便生出庞大吸力将城墙上所有灵气全部吞噬,连那些已经没入众人体内的腥红烛焰都被生生吸出来。 符阵光幕下方红光一闪,露出厄字灯本体。 可马上一只白皙手掌,如入无物之境般伸入符阵光幕,将灯笼提在手中。 许洛朝着惊恐不安的玄玉冷漠笑笑,身形如梦幻泡影凭空四散。 而在他原来所站立之处,一道清脆冷冽的刀鸣凭空啸聚,玄玉只觉得心底生出巨大寒意。 无常刀可还是他亲自陪许洛炼制晋升成玄级,他哪还不知道这长刀的可怕之处? 神出鬼没、无物不斩。 偏偏又跟许洛这个主人一样不择手段,打起仗来专喜砍人家脖颈,这要是让它进入符阵光幕,他带来的这些属下只怕连三成都活不下来。 幸好这时大多数宗人府高手已经结成煞阵,勉强可称攻击不足,自保有余。 玄玉更是被众人围在最中心,生怕他出点什么事,可玄玉终归也是人杰,心思缜密,马上便看出其中蹊跷之处。 许洛这番杀戮看似狂风骤雨,血腥骇人,几乎让人都喘不过气来,可实际上其中分寸却拿捏的刚刚好。 他压根就不碰人群中那些洗身境硬点子,专挑那些境界低的下手,所有很大概率他不会主动朝自己出手。 一点白芒如同羽毛般粘附在光幕上,突然间光幕如同融化般悄无声息裂开处豁口。 白芒迅如电光般直刺下方人群,可这次众人早有准备,齐齐怒叱之下气机轰隆炸开。 白芒一颤,露出无常刀还在不甘颤抖的狭长刀身。 光幕外的许洛没有丝毫意外神情,手掌微动正要做些什么,可却突然脸色微变朝远处城中看去。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将无常刀召回手中,身形迅速消失在城外。 玄玉心里一喜,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自己这边援兵已到。 “别慌,稳住阵脚!” 果然马上夏无忧淡定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道道气机浩荡的流光正如雨点般洒落城墙。 一个背着柄长枪的粗豪壮汉最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玄玉脸上下意识露出惊喜神情。 “杨大哥,你竟然亲自赶来了?” 壮汉身躯粗壮墩实,脸上五官每一样单独拎出来都有些凶相毕露,可偏偏组合到一起看起来却意外顺眼平和。 此人正是四大家中,唯一死心塌地做皇室犬马的杨家族长杨亢龙。 此刻他缓缓朝玄玉走近,身后比他还高出个头的长枪拖在地上,发出当当脆响。 “府主有令,杨家自当竭尽所能,不光是我,杨家所有通脉境以上高手都已经来了,你没事吧?” 杨亢龙一边回答,一边四处打量,见着城墙上到处是残肢断骸,哀嚎一片,粗犷短眉顿时紧皱成一团。 “看来这位许洛下手也当真是狠毒,这回咱们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夏无忧没理会他们,老眼精光闪烁死死盯着城外好半晌,好像一直在疑惑着什么。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那位合气老者的尸体,顿时一声凄厉哀嚎响起。 “七祖爷……” “大哥……” 宗人府本就以夏家族人居多,谁还不是沾点亲带点故? 就连夏无忧此时眼中也露出一丝悲伤。 可就在后面赶来的援手纷纷要出城去许洛报仇时,夏无忧却是直接暴怒出声。 “够了,一个个做出如此小儿作态有什么用?既然一脚踏入修行路,那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谁要是再无故喧哗,便给老夫滚回去。” 这老头执掌宗人府百多年,威望卓著,此刻发怒众人顿时如同一群鹌鹑般鸦雀无声。 夏无忧又转头看向城外,脸上浮出冷笑。 “何况,你们还想找人家报仇,可人家也没想过就这样放过咱们呀!” 杨无悔与玄玉面面相觑,皆能看出对方眼中惊骇神色。 许洛这混账真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逗留城外,这是打算干什么? 玄玉望着夏无忧背影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可杨亢龙就没有他这么多顾虑,径直走到夏无忧身后也跟着看向城外,神情满是慎重。 “看来先前我们都猜错了,许洛明显跟古思炎关系非浅,竟然甘为他冒此大险!” 没想到夏无忧思考片刻,却缓缓摇头。 “这是个少有的聪明人,知道单凭他一个人哪怕累死只怕也无法拦截住所有追兵,索性先是放手大杀特杀,希望能先声夺人给宗人府一个下马威。 这会儿更是故意将气机泄露在城外,赌得就是没有人想做他的第一个刀下祭品。” 杨亢龙粗犷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下意识紧了紧身后长枪。 “不如让属下先去会会这个年轻人,我还真就不信辛苦修持这么多年,却连这些后辈一招都挡不住?” 夏无忧老脸看不出半分担忧急躁,反而欣慰伸手在心腹爱将肩上轻拍。 “不急,咱们这些瓷器又何必去跟烂瓦罐碰? 在来之前,老夫可是收到一些极其有趣的消息,想必于家这会儿也是焦头烂额、恨不得将许洛剥皮拆骨。”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玄玉心里不禁一跳。 那个方向正是国公府,难道这次竹箕城之行,许洛又做下什么骇人听闻之事? 这时夏无忧突然将视线看过来。 “玄玉,你亲自去国公府一趟,将许洛已经将古思炎救走的消息告之,然后跟于威借雷鹰用来追敌。” () 第四百二十一章 阳谋 借雷鹰? 以夏无忧的性子既然开口,要借的肯定是于威亲自收服的那头尊阶精怪! 可两家本就是死对头,于家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杨亢龙神情满是不解,思考片刻不得要领,索性懒得再动脑子。 这些老狐狸的想法他也猜不出来,还不如试着找找城外那许洛究竟藏在哪里,与其真刀真枪大战一场。 玄玉心思聪敏, 马上就明白过来夏无忧此举,摆明是想将于家一块拉下水。 此战下来宗人府可谓是损失惨重,夏无忧自然不会让于家好过,可这个时候两家还是这般勾心斗角真的合适吗? 何况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 玄玉脑海里,仿佛又浮现出当年那一幕不堪回首的画面,脸色下意识就变得铁青无比。 可没想到, 往日里对他宠爱有加的夏无忧,这回却是半点没有惯着他的意思,抬手就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 玄主丑脸上顿时显出五个清晰手指印, 他有些呆愣看向夏无忧,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夏无忧老眼闪过一丝心痛,可马上又恨铁不成钢的呵斥出声。 “以你的资质心性,将来宗人府这个位置十之八九是由你来继承。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将宗人府皇室大义置于最重要位置,可你却还是这般幼稚固执,你让老夫怎么能放心? 尔等自小享受皇室尊崇富贵,那就自当得其利、承其责……” 见到这时玄玉就跟个木头雕塑般,沉默不语、动也不动,夏无忧迟疑片刻,语气又缓和下来。 “当年霜玉的死只是个意外,便是于威那老伙也绝不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玄玉脸上神情变幻,可一听到霜玉这个名字,他眼中下意识涌出无边愤怒,不管不顾咆哮出声。 “怎么可能会是意外,以阿姐当年通脉境的修为怎会死在一头厉阶诡物手中? 宗人府就因为所谓的大局为重, 就生生抹过此事,对于你们来说那只是一个皇室子弟,可对于我来说,却是相依为命的阿姐……” 啪! 夏无忧老脸终于涌出怒意,直接又是一巴掌将他所有话语生生抽回肚里。 旁边的杨亢龙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城外的双眼愣是没敢偏移一丝,还极其贴心的悄无声息掐碎一张静音符箓,将夏无忧两人身周严严实实封禁起来。 “混账,看来平日里老夫对你的优容期盼,反而让你愈发持宠而骄。 就因为这点破事,这么多年来你连夏这个姓都不再想要。 老夫今日就告诉你,你想查清当年霜玉之死是不是意外,哪怕与跟国公府开战都在所不惜,可以! 等你什么时候晋升合气,真正坐上老夫这个位置再来谈这件事情。” 玄玉双眼通红,胸膛上下起伏不定,声音像是从牙关里生生挤出来一般。 “不劳你老关心,玄玉知道自己今后究竟该如何做,还请府主下令,玄玉自当遵命行事!” 夏无忧手掌下意识又高高扬起,可玄玉就好像没看见般,反而将头颅高高扬起, 好让他打起来更方便一些。 夏无忧手掌在空中微颤,最后还是满脸失望放下来。 他猛得转过身,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平淡温和。 “你马上去国公府一趟,若是于威问起来,此地的事情你不需要有任何隐瞒。” 玄玉恭敬行礼转身就要离开,可这时夏无忧声音又传过来。 “男人要成大事,必须要戒骄戒躁,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你连自己内心欲望都不能彻掌控,又怎么能掌控别人? 你这孩子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玄玉身形一颤,脚步微顿还是坚定没入前方黑暗中。 直到他离开许久,夏无忧这才又转身打量着他离开方向,眼中除开心痛还有着丝丝欣慰。 他随手将身周静音符散去,好像一直在仔细打探城外动静的杨亢龙,这时恰到好处的回过头。 “府主,于威那老狐狸真得会借出他那宝贝雷鹰?” 夏无忧再次朝国公府方向打量一眼,也不知他是在看身形已经消失的玄玉,还是在看那近百年的老对手于威。 对杨亢龙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冷笑出声。 “嘿嘿,你不会真以为咱们怕得是许洛这个毛头小子? 于威这些年只要不是修行把脑子修坏了,那就肯定会借的,当年顾府之事你不会真以为是所谓的天罚吧? 就算咱们能骗得了自己,可也要顾府那些余孽相信呀!” 杨亢龙真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意转移下话题而已,可却听到这等惊天秘闻。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夏无忧好像语不惊人死不休般怪笑出声。 “这些年归正派跟顾府余孽盘踞在界海防线,势力愈发壮大,特别是最近几年他们竟然将触手伸进犒京地界。 啧啧,他们想干什么? 那赵家、李家也真真是废物,所谓的观瀑城、黑水城早已被人家渗透得像个筛子般,这才是他们的取死之道,就算是做狗,他们也是不合格的。 你不会真以为,咱们会为了几个屁民韭菜的性命,就自断手脚吧。” “嘶……” 杨亢龙满脸惊骇,可心里震惊之余也在庆幸,这些年杨家从来都是老老实实依附宗人府,没有过丝毫不该有的心思。 不然也不知道哪天又会突然冒出个赵洛、李洛,二话不说就将整个家族连根拔起? “放心好了,古思炎等人不过是当年手尾没有清理干净,于威就算想要置身事外那也得他有那个胆子才行!” 这番话里信息量太大,还有什么人是连于威都不敢招惹的? 越想杨亢龙只觉得背心愈发生寒,他干笑几声。 “那依府主的意思,咱们就这般先等着看国公府那边先去打头阵,之后再来收拾残局?” 夏无忧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仿佛看出他心里的忐忑不安,伸手在他肩上轻拍。 “不用太过担心,许洛这等不知大势、试图螳臂当车的自诩天才人物,这百年来难道只有他一个吗? 百年前的顾长生、之后的任洗剑、三十年前的归正四杰…… 可现在那些人都在那里,又有几个人还记得他们? 可我宗人府、于家却是一直春秋鼎盛、雄踞大燕,只要是个聪明人自然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 第四百二十二章 雷鹰 杨亢龙粗豪脸庞涌起轻松神情,正欲说些什么却又突然朝远处看去。 只见一道尖锐鸣叫突兀从国公府方向响起,声音还没落下一头巨大怪鸟已经出现在城墙上方。 巨鸟宽阔背上人影一闪,玄玉冷着一张脸落在两人身前。 “府主,玄玉幸不辱命!雷鹰已至。” 夏无忧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是不置可否点点头,抬头打量起好像悬浮在上方的巨大雷鹰。 此刻雷鹰体形并不算特别庞大,双翅偶尔扇动便能一动不动悬浮苍穹,明显神骏非凡。 “这头尊阶雷鹰确实珍惜少见,也就是当年于威走了狗屎运,才能收服如此神禽。” 这般级别精怪就连宗人府都没有,以夏无忧心性眼中羡慕神色都一闪而过。 玄玉这时将一块玉牌递过来。 “于国公有过交待,雷鹰只会听从持有这玉牌之人命令,且明日凌晨之际不管有没有追到人,雷鹰都会自动返回。” 夏无忧脸上露出讽刺笑意,直接摆手示意不用理会。 “啧啧,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般不爽利,明明就是个婊子还想要立牌坊。 不用理会什么狗屁时间限制,古思炎若是回到归正派界海大本营,以现在那边的实力,只怕界海甚至包据仁州地界,都不会听从犒京这边的命令。 若真造成这局面,难道他驱邪司就没有损失?” 玄玉心里一跳,可惜夏无忧说到这里却没有再继续下去,反而朝杨亢龙看过去。 杨亢龙心里微微一凛,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激昂神情。 “属下自小就是听着这雷鹰威名长大,可谓是如雷贯耳,可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有机会亲自驾驭。 这追敌之事,还请府主务必让属下来打头阵。” 夏无忧满脸欣慰点头,将手中玉牌递过去,小心叮嘱出声。 “出城时要格外小心,以老夫猜测那许洛故意在城外泄露气机,肯定以虚张声势居多。 可为了万无一失,老夫便再让无痛跟你一块出发,老七无伤刚死在许洛手里,他现在满脑子只怕都是想着怎么弄死许洛,你多看护些。” 杨亢龙接过玉牌,点头示意自己理会的。 他先是朝夏无忧行礼,又朝玄玉点头示意,然后就好像迫不及待般朝雷鹰背上落去。 不远处一位壮硕老者正呆呆看着那被分成两半的合气老祖尸体,好像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眼前一幕,仿佛听到了什么,他突然朝夏无忧这边看过来。 夏无忧朝他微微点头。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怨毒狞笑,身形直接出现在正准备出发的杨亢龙身后,话语吐出像是冰渣子般满是阴森寒意。 “若是那叫许洛的小子真敢出现,还请杨族长务必要让老夫亲手取其性命。” 这位族老正是夏无痛,与刚刚死在许洛手中的夏无伤正是亲兄弟。 杨亢龙知道他心中悲戚,毫不犹豫就点头应承,随后灵气注入手中玉牌,雷鹰快意长啸出声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冲出符阵光幕。 夏无忧目光炯炯,死死盯着迅速远去的雷鹰身影。 他特意让玄玉去借雷鹰,除了将于威拖下水,还防着万一许洛是故作姿态,虚晃一枪。 只要有这雷鹰在,也不会耽搁杨亢龙追敌。 这雷鹰最为稀罕之处其实并不是它的战力神通,而是它的尊阶境界。 在凶兽邪物世界中,等阶之森严其实比之心思灵活的人类还要森严,再加上雷鹰的恐怖速度,只要被它盯上,古思炎一行人压根就不可能逃出它视线之外。 只要能拖到天亮,宗人府大部队就可轻轻松松直奔这些余孽藏身处。 一飞出符阵笼罩范围,雷鹰身形也在迅速膨胀,直到增长到好似小山般大小这才双翅一垂,带起呼啸风声朝远处疾飞。 正如夏无忧所猜测那样,许洛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也不敢离开。 任洗剑带着一帮伤弱病残,还要翻越红石山,速度肯定不会有多快。 只要犒京这边派出追兵,九成九是连逃都没法逃,所以明知凶险无比,可他依然要守在这里震慑住敌人。 他身形缩小至寸许大小,像模像样的盘坐在一座山丘上。 这番作态倒不是害怕被别人发现踪迹,而是御使天罡变这门神神,自身气息立即就会变化万千、飘忽不定,没有任何人能单凭气息锁定他的实际位置。 只是刚刚那番大战,他的气血消耗着实也不小,这会儿能省点便是点。 当夏无忧等一众高手出现在城墙上时,许洛并没有什么惊讶神情,反而慢条斯理取出寄奴准备好的药膳连吞两盅。 这小妮子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思,现在做出的药膳好像愈发不正经,苦涩无比,几乎难以下嘴。 许洛回味着满嘴杏仁苦味和流淌在经脉处的清凉,这冰火两重天的舒爽让他下意识咂咂嘴。 “这丫头现在一点也不好玩了,这手艺越来越退步。” 又取出两枚灵露丢进嘴里,中和下苦涩味道,许洛这才似笑非笑朝城墙上看去。 有通幽神通傍身,这点距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见宗人府诸人一直在打量城外,许洛知道这些人已经发现自己故意留下的气机。 他没想过就凭这些小动作就能吓住夏无忧这样的老狐狸,可能拖一息那就是一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可没过多久,当雷鹰巨大身形出现在城墙上时,许洛也不禁骇然起身。 这、这是国公府的那头雷鹰! 同时他也证实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猜测,在面对顾府的所有事情上,国公府、宗人府果然是穿一条裤子的! 这精怪许洛亦是闻名已久,却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 可见到雷鹰那宛如电光一般的速度,许洛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苦笑。 夏无忧这老不死的真真不好对付,自己故布疑阵,可人家反手就将了一军。 最重要是的,这头雷鹰看气息至少也是尊阶存在,也就相当于一位合气老祖。 那么问题来了,许洛出手该先对付谁? 要想腾出精力来对付宗人府高手,可以这畜生的庞大体形,许洛想绕过它去攻击就是在痴人说梦。 若是直接对付雷鹰,一旦得手于威不暴跳如雷才怪,可不杀的话,以雷鹰恐怖速度,任洗剑等人只怕刚进红石山就会被发现。 许洛长吸几口气,彻底抛去心中所有臆想侥幸。 他知道自己是绝不能让雷鹰逃离此地,不然之前所有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他身躯迅速疯长,特别是当雷鹰冲出符阵,露出庞大若小山的真实本体时。 许洛顿时知道此次出手,绝不能有任何留手,不然压根就拿这恐怖精怪没有任何办法。 就人家这体格,哪怕是无常刀给它捅一刀那又怎样,只怕也就跟牙签插了下手差不多。 雷鹰双翅一垂,宛如遮天之翼,庞大身体骤然化作灰色流星自山丘上方疾驰而过。 许洛陡然长啸出声,体内早已在奔腾咆哮的气血直冲云霄,竟然生生将山丘上这片苍穹彻底染红。 他这一主动暴露,自然就不可能再瞒过夏无忧。 “好胆!” 老狐狸白眉一挑,润泽如婴儿的脸庞上顿时浮出一抹惊色。 在他这等人脑子中,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真得会有这种明知九死一生,却依然义无反顾自寻死路的人。 何况以许洛的年纪天资,只要不半途陨落,十之八九会是日后绝灵域叱咤风云之辈。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既然许洛已经出招,夏无忧自然不会在城墙上干看。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有任何动作,那被血云阻住去路的雷鹰已经愤慨尖鸣出声,巨大翅膀几乎在空中扇出残影。 一道道气机涟漪如同锋利刀刃般,直接切入血云中。 雷鹰背上杨亢龙伸手一召,背上长枪自发颤吟跃入他掌中。 可比一鹰一人更快的,却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夏无痛。 看到许洛终于出现,他铁青老脸上终于涌出一丝笑意,身形一晃已经消失在鹰背上,前面杨亢龙嘴唇动动,把莫要大意的叮嘱话语又生生咽进喉咙。 血海与气机一触立即涌出层层波浪,激荡不休。 雷鹰显然也是个暴躁性子,往前疾冲的速度竟然连半分停顿都没有,直接一头就扎入血云中。 杨亢龙心里下意识涌出不妙,再不敢耽搁手中长枪一颤。 无数枪影如同密密麻麻的蜂群般悬浮空中,尖利刺耳的咻咻声响彻苍穹,无数枪影瞬间消失一空然后出现在血云中。 夏无痛壮硕身影凭空出现在血云上方,双手掐出个古怪印诀,一张刺目光芒大作的玉符自他头顶上飘忽而起。 他的伴生物竟然直接就是一枚地阶玉符,随着灵气疯狂灌入,玉符光芒愈发璀璨。 不过弹指间功夫,血云上空竟然好像挂上了一轮煌煌烈日。 下方血云顿时发出哧哧焦响,丝丝血雾被炽烈气机直接蒸发。 夏无痛老脸上露出一丝阴狠,这层层叠叠血云明显就是许洛自身气血所化,他直接就来个釜底抽薪。 若是真被他得逞,许洛就算此战能侥幸逃生,那也绝对是元气大伤,甚至会损伤修行根基。 可让几人惊疑不定的是,许洛自从这片血云出现后,便彻底消失在几人感知中。 雷鹰速度何其快速,仅仅只是刹那间它便已经横跨整片血云,前方已经隐约能见到血月横空。 一直站在它背上的杨亢龙却是愈发心惊肉跳,那些枪影如同一枚枚小炸弹般直接在雷鹰前方生生炸出一条巨大通道。 血云在玉符蒸烤下,显得愈发黯淡稀薄。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在各种攻袭下升腾而起的血色氤氲,已经快要遮掩住天上腥红圆月。 眼见着雷鹰锋利弯喙已经率先伸出血云边缘,就在这时上方氤氲中突兀似来一声沉闷嘶吼。 所有人的视线仿佛被嘶吼直接撕裂,刹那间天地陡然翻转,无数气血几乎是瞬间转化成一片五色光晕。 夏无痛、杨亢龙包括雷鹰只觉得心神一昧,高悬天际的红月在视线中瞬间被拉至无穷远。 前后左右、天上地下,红色、无穷无尽的腥红充斥着所有视线、感知,就好像几人刚刚一番全力攻袭,不过是自己昏头昏脑在血云中绕圈圈般。 此时上方苍穹陡然一暗,浩浩荡荡凌厉杀机如同乌压压的云层般,瞬间笼罩住几人。‘ 夏无痛只见到一只巨大黑色利爪,如同拍苍蝇般重重拍在自家伴生物上。 玉符啪嗒一声直接裂开无数缝隙,坠入下方血云中,夏无痛忍不住惨叫出声,身形也跟着朝血云中坠落。 驱邪人无论是何等境界,自家伴生物是绝不容有失的。 杨亢龙从陷入这片诡异血云一直就保持着万分警惕,这会儿最先反应过来。 悬浮身后的长枪二话不说就将他整个人托起来,笔直朝着来时方向化作流光消失。 真真是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杨家鹰犬! 雷鹰下意识双翅扇动,在它的认知中,这天下间还从来没有过能困住它的地方,无论多远的距离那也不过是多扇几下翅膀的事情。 这次同样翅膀轻轻一扇,它身形顿时化作流光消失。 可若是将视线极速拉高,这片苍穹之下,正有两支巨大黑色手掌小心翼翼捧着什么,掌背处五色光晕闪烁,几乎将掌心整片空间全部包裹。 什么血云、烈日、雷鹰通通变小被五色光晕缠绕在掌心,而一头庞大无比凶猿正无比好奇的死死盯着自家掌心。 此刻许洛的凶猿真身状况其实也并不算好。 混洞神光虽然神妙非常,可也不可能替他将所有攻袭,全部无缘无故化作无形。 这两人一鹰所有攻击,其实最终还是许洛以自家肉身硬撑着扛下来的。 他浑身肌肤在玉符炽热光芒照耀下,早已是处处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至于身体窍穴处那些由内而外突然炸开的血洞,那自然是杨亢龙的杰作。 唯有许洛最为关注的雷鹰,倒是真真实实被混洞神光刷落了心智,看似好像一直在往前飞,可实际上只不过一直在凶猿掌心处打转而已。 噗嗤,许洛胸前又是一处人形血洞炸开,伴随着血花迸射的,还有杨亢龙粗壮身影。 许洛心里暗自惋惜还是跑掉一个,可也明白能困住一人一鹰那便已经是自己的极限,更重要的是,远处宗人府诸多高手可不是死人。 特别是夏无忧这老狐狸,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正风驰电掣往这边飞过来,看那速度最多三息时间就能赶到。 没有时间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震慑 许洛陡然仰天怒吼,汹涌声浪在空气中炸开笔直冲向城墙处方向。 夏无忧拖出残影的疾遁身形生生被气浪一阻,在空中停滞了一息。 可就是这么一耽搁,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出现了。 凶猿丑陋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巨掌往中间重重一磨,无数气血从掌缘处被生生挤出,如同气箭般在空中发出咻咻尖锐啸声。 可更让人惊骇的是,伴随着声声尖锐鹰鸣,还有一连串凄厉惨嚎,一处处骨肉凸起如同肉瘤般在巨掌后背生成。 显然在这要命时刻,夏无痛、雷鹰也察觉出致命凶险,正在凶猿掌心中疯狂攻击。 白、灰两道气机在五色光晕中轰然炸开,轰鸣声几乎连成惊雷炸呼,一道道血花如同瀑布般洒落。 可双手合十的凶猿,明明脸上痛楚万分,血腥瞳孔却是愈发凶悍暴戾,朝着正急速朝这边赶来的夏无忧再次咆哮出声。 五色光晕绽起璀璨光芒,他双掌如同扭曲一般,往中间再次狠狠握下,生生一扭,世界顿时清静了。 什么疯狂攻击、嘶鸣咆哮,气机溅射在这一刻通通戛然而止。 夏无忧身形骤然停滞,老脸上几乎阴沉像是要滴出水来,看向许洛的眼神第一次带着几分惊惧。 侥幸逃过一劫的杨亢龙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到那双还紧紧绞在一起的巨掌,正有无数道鲜血顺着下方掌缘处如瀑布般迸射。 这几乎有些凄美却又无比骇人的一幕,让他脊背处下意识生出白毛汗。 若是他刚刚没有当机立断,掉头就跑,那现在这些如喷泉涌动的鲜血中会不会也有他的一份? 可他哪里知道,许洛此时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死鸭子上架只剩下了嘴硬。 幸好雷鹰本就属精怪之列,枉生竹对这些妖物倒没有挑嘴习惯,随着掌心处青光涌动,一股股暖流悄无声息滋润着许洛已经油尽灯枯的经脉。 许洛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下几分,可表面上却是毫不示弱的与不远处夏无忧对视。 两人凌厉视线交错,好似有刀光剑影在锵锵作响。 夏无忧眼中闪过一丝疑色,虽然许洛这般挟一举杀死两名合气境的作态,很是凶残骇人。 可这老狐狸也不是吓大的! 他还真就不相信,许洛用出那种诡异神通手段杀死一人一鹰,却还能这般若无其事? 许洛眼中凶光闪烁,可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心湖中明字符跳动已经愈发频繁,显然对面夏无忧疑惑已经越来越浓,只怕下一刻就是出手试探在即。 两人紧紧盯着对方一举一动,不敢有丝豪松懈。 许洛现在应该感谢刚才当机立断,一举杀掉两名大敌的骇人举动,确实将所有人都吓住了。 特别是刚刚还在回头偷偷打望的杨亢龙,这会儿惊骇过后,更是想拼命远离许洛这杀星。 夏无忧脸上神情变幻,却突兀露出一抹温和笑意,好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许洛有通明心神通,哪会被他这表象所骗! 几乎在夏无忧下定决心之时,通明心发出一声弦断铮鸣,这也意味着许洛致命生死危机终于到来。 许洛心里下意识涌起不妙,连想都来不及想就率先出手! 他猛得长啸出声,枉生竹偷偷摸摸输回的些许灵气顿时在经脉中炸开。 许洛身形却如同漏气般飞速缩小,毫不犹豫就顺着通明心光线所指之处一掌拍下。 轰隆隆,另一个夏无忧陡然现出身形,他脸上有着明显的震惊神情,怎么也想不通许洛是怎么发现自己踪迹的? 可攻击来临,却也正合他意!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上刺去,噗嗤,已经恢复正常体形的许洛情不自禁痛哼出声,掌背处再次迸出鲜血。 可马上青光涌动又将鲜血生生止住,而夏无忧幻化出来的分身,也被汹涌袭来的巨力直接拍得粉碎。 许洛缓缓收回手掌,平静至极看向不远处满脸慎重的夏无忧。 两人对视片刻几乎是同时消失不见,空气中传出一团团气爆轰鸣,两人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周边十丈内闪现。 每次交手都是一触即分,可下一息又瞬间如雷霆万钧般碰撞到一起。 四周先是死寂一片,继而由于两人速度过快,带出的呼啸风声连成一道尖锐嘶鸣。 许洛满脸冷笑,一指点碎当头炸开的玉符,却任由夏无忧以掌作刀自脸庞斜劈而下,手中拳头却蓦地暴伸三尺,狠狠砸在其小腹丹田要害。 轰隆隆,直到这时刚才两人交手的地方,气浪鼓荡宛如惊雷般炸开。 许洛整张脸几乎被切成两半,鲜血将身上甲衣尽数染红,可他却是暴吼出声,明明已经收回的拳头如电光般狠狠朝左侧砸下。 砰的闷响传来,一个刚刚潜近的宗人府族老像堆垃圾般,被他重重砸飞。 夏无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以他双脚为中心的身周地面却宛如地裂般,一道道尺许宽的裂缝如同蛛网般飞速朝四周蔓延。 他红润脸庞上诡异潮红一闪即逝,身躯泛起古怪震动足足好几个来回,这才又重新变得面色如常。 许洛也没有再上前动手,只是冷冷盯着他。 可若是仔细打量,就会发现许洛身形却是在随时变幻缩胀,气机更是如同九天清气般飘逸空灵,没个定处。 夏无忧白眉微皱心里暗自叹息,知道今日只怕是留不下眼前这年轻人。 此刻连他都无法锁定许洛气机,更别提后面城墙上蓄势待发的千牛弩。 不远处城墙上已经再次跃出一道道人影,正在飞速朝着这边靠近。 许洛突然朝夏无忧古怪一笑,只是映衬脸上还没干涸的血痂,却是分外骇人。 “府主又何必再做无用功,古思炎等人此刻只怕早已翻过红石山到达仁州,再追下去只会破坏两家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 不如宗人府就此罢手,许洛也先行告退。” 话还没说完,许洛身影已经在缓缓消失,好像吃定夏无忧此时绝无异议般。 夏无忧老眼终于泛起一丝怒意,想杀就杀、想走就走,你把我宗人府、把我这老头子当成了什么? 他身躯下意识一动,可猛得又停滞不前,只见一道五色光晕好似稀薄云雾般飘飘扬扬,将前路挡得严严实实。 又是这古怪神通? 明明这光晕气机并不算强大,可却偏偏极其浩瀚幽远,哪怕夏无忧一时间竟也看之不透。 他刚刚踌躇片刻,不远处许洛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夏无忧神情变幻不定,终于长叹出声任由五色光晕也随之散去。 身旁响起衣袂翻飞声,可夏无忧这时却已经是一脸无奈落寞,直接低声喝止。 “都别追了!” 刚刚跃下城墙的宗人府诸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小子杀了咱们这么多人,难道就这么让其轻易离开? 哪怕夏无忧在众人心里威望崇高,可一时间诸人都下意识发出阵阵不甘喧嚣。 “够了!你们这些蠢货,不妨试试可有人能搜寻出许洛的踪迹?” 这下众人才悚然而惊,许洛明明刚刚才离开,可此刻这片区域里竟没有他丝毫气机留下。 别说追踪,若不是刚刚亲眼所见,所有人只怕连他从哪个方向离开的都猜不出来。 玄玉微微有些气喘,这时也不由得对众人苦笑出声。 “别说他现在已经离开,就算刚刚他明明就在我眼前,可千牛弩照样无法锁定他气息,再加上刚才展现的那些诡异神通。 这样的敌人、这样的敌人……” 说到这里,剩下的话他迟疑着没有再吐出口,可此刻站在这里的人哪里会有傻子? 这样的敌人若是没有把握将其彻底诛杀,那就最好不要把事情做绝,不然许洛这样的独狼报复起来,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怕都没办法躲过去。 夏无忧脸庞肌肤从来都是润泽如玉,此时竟罕见至极的挤出几道皱纹。 他看着许洛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显然这样的怪胎,连他一时间都有些束手无策。 单对单除了他亲自出手,这些族老没有一个人敢妄言必胜。 调动大军许洛又不是个死人,汇集精锐高手围剿却连他气息都没办法锁定,布置符阵,呵呵…… 只要一想到刚刚那道古怪五色光晕,夏无忧心里都会下意识涌出极大凶险感觉。 和许洛接触得越多,这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就愈发古怪。 众多的伴生物、强悍无匹的肉身、古怪强大的神通……就好像许洛跟他们这些修行人压根就是一个品种般。 他不说话,四周喧嚣声也逐渐低沉下去。 所有人心里仿佛都燃着一股憋屈火焰,却又只能眼巴巴看着主心骨夏无忧。 片刻后,夏无忧好像终于从诸多震撼中恢复冷静,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 “也不需过于担心,这次咱们宗人府虽然丢了个脸面,可有个消息却是忘记跟大伙交代一声。 就在几天前竹箕城,于威那厮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想要设伏算计许洛!” 提起这事,夏无忧也不由得露出古怪笑容。 “嘿嘿,咱们死伤惨重,可哪比得上人家连司命、天阶诛邪尉都倒贴了进去。 咱们宗人府暂时还是静观其变,这样的事情于威那老家伙是绝对忍不了的,接下来只要沉住气,咱们未尝不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众人心里虽还有些将信将疑,可这明显就是现在最好的处置办法。 更何况夏无忧都已经一锤定音做出决定,他们这些渣渣难道还想吃饭砸锅? 唯有一旁的玄玉定定盯着远处许洛消失方向,就好像没听到这些话般下意识询问出声。 “那刚刚借来的雷鹰……” “这个不用担心,此事就由老头子亲自去跟于威谈!” 他话还没说完,夏无忧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迟疑片刻又叮嘱道。 “玄玉你这几天要盯死国公府那边动静,特别是那艘宝船,接下来一段时间凡宗人府族老,皆不得闭关修行、不得外出,现在尔等先回府中好生养精蓄锐。” 众人顿时齐齐应喏,三五成群依言散开。 直到城外只剩下玄玉一人,夏无忧脸上这才泛起一丝掩饰不住的担忧。 他突然扭头定定看着玄玉半晌,好似要里里外外将他整个人看透一般。 玄玉不自然的扭扭身子,可直觉感到自家祖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至关重要,这才强忍着不适没有扭头就走。 “哎……你这孩子还是这般,表面淡然,实则傲骨天成。 当年的事情既然你无法忘怀,那祖爷爷也不再劝,只是希望你这孩子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别忘记你身体里始终流着的是我夏家血脉。”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听得玄玉一脸懵逼,可夏无忧却没有再解释什么,却只是摆摆手就一步步朝犒京城走去。 从后面看去,这个执掌宗人府近百年的老人,身形竟好似有些佝偻,好像突然间精气神全失老了好几岁一般。 直到他离开后许久,玄玉才长长舒出口闷气。 哪怕这些年他对宗人府心怀不满,可对眼前这个老人心里却是一直尊崇有加,也相信他绝不会害自己。 既然夏无忧现在不说,那肯定有他的理由,自己只需要努力修行,该是自己的总归是逃不掉。 许洛身形刚隐没进直道旁的茂密森林,喉间就不由自主涌起一股腥甜,可他又生生将其咽进肚中。 身后密密麻麻的青须,小心翼翼清除着他留下的每一丝气息。 再往前奔行里许,此刻他体内早已如同着火一般,浑身窍穴更是渗出点点血珠,在腥红月华照耀下就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恶鬼修罗般。 走着走着,许洛只觉得眼前已经开始冒出点点金星,双腿部位更是肉眼可见的枯萎消瘦。 他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虽然修行的《魔猿混沌身》精气足足超越同阶不知凡几,可终究也有极限。 这连番大战下来,许洛早已是油尽灯枯,也就是最后那一哆嗦将宗人府给彻底唬住,不然这时随便来个人,都能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第四百二十四章 食物 眼前出现了个人头大小树洞,许洛毫不犹豫就缩小身形钻了进去。 刚刚盘膝坐定灵露、药膳就好像不要钱般从奇鱼袋倒进嘴中,这会儿他甚至都来不及辩识灵药的种类。 反正以他现在的肉身强度,大概率这些灵药也毒不死他。 时间逐渐过去,漆黑洞窟中传来窸嗦轻响,一只手掌大小的蝎子悄无声息爬上许洛脸庞,尾尖毒刺毫不犹豫就刺了下去。 叮的脆响传来,毒蝎下意识发出痛苦嘶鸣,看着直接断成两截的毒针豆粒大小眼睛满是不解。 这两脚兽为什么跟其他的不一样? 许洛猛得睁开眼睛,螺旋符文直接将毒蝎震成肉末,还顺便将整个树洞清扫了一遍。 可直到现在,他脸上诡异黑色纹路还是没有散去,这也意味着体内气机还是没有全部平稳下来。 他甚至还得靠与凶猿真身融合,才能勉强支撑着现在的每一个动作。 看着洞外天色许洛心里暗松口气,幸好时间还没过去多久,自己先前留下的食物后手,应该还逃不出通明心感应范围。 通明心和灵识感知不太一样,愈是和许洛产生的交集越深,明字符光线能探测预知的距离就越远。 就好比现在,一道只有许洛才能看到的光线,正穿透他视线前空间,若有若无连通着远方某处。 许洛眼中露出冷漠神情,仿佛见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婆,正踉跄行走在似曾相识的红色山峰上。 她那张桔子皮老脸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温柔、时而狰狞,就好像明明一副身躯却有着两个灵魂一般。 许洛悄无声息钻出洞口,毫不犹豫顺着光线方向遁去。 红石山绵延百里,在大燕各大山川中压根排不上号,可对于整个犒京地界来说却至关重要。 这座山脉死死阻挡着自界海方向吹来,横跨整个仁州的阴风煞气,这才让犒京、甚至整个中州都能大致安稳无事。 胡太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意识来到这里? 自从许洛这混账将并蒂瓜种生生打入她神魂,她整个识海神魂就彻底割裂成两半。 一边是衣着朴素、满脸慈祥的老婆婆,见谁都是一脸温和笑意,手中活计更是从来没有闲过,身旁还总陪着个喜欢砍柴的沉默老头子。 而另一边却是妆容得体、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簇拥人群皆是毕恭毕敬、礼遇有加。 两者身影在脑海中泾渭分明,却又交缠不清。 胡太君浑浑噩噩爬上一座高大山峰,下意识朝白虎原方向看去,直觉告诉她那里某处地方好像非常重要。 可视线中却只有一片透着淡淡红色的荒芜,此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明明陌生无比,可偏偏又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古怪画面。 破旧的柴房、葱翠瓜田、活灵活现的稻草人…… 沉默老头一边咳嗽一边给她顺着气,嘴里好像还在叮嘱着什么。 她提着茶壶,嘴里絮叨个不停,可又小心将茶水给老头子递过去。 还有两个冰雕玉琢长得如同瓷娃娃般小丫头,正围着老俩口嬉戏打闹,有娇俏少女爱怜将她搀扶到旁边,轻轻给她按压着肩膀…… 这些画面通通都有些模糊不清,若隐若现,也没有什么惊天异象、光怪陆离。 可胡太君却是下意识的一遍遍回想着,生怕下一息自己就会忘记其中某个场景、某个人。 脑海里疼痛欲裂,可她却愈发感觉到这画面中每一个人,都是她宁肯神魂沉沦万世,也不愿意忘记的。 画面中那段时光,可能就是她一生中最为快活和美的日子。 明明视线中空无一物,胡太君却像是见到这世间所有美好般,老脸上浮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她缓缓在山巅处坐下,脑海中时刻传来的撕裂般剧痛,都没能让她有半分动容。 可随着时间过去,一直盘旋在识海上空的黑色瓜种,却在逐渐缩小,好像幻化出那些画面正在迅速消耗着它的本源般。 腥红月华映照下,胡太君安静平和脸庞渐渐生出变化。 一道黑线自眉心笔直向下将整张脸分成两半,一半狰狞阴森、一半温柔敦厚,而随着瓜种体形消逝,狰狞神情地盘开始扩大越过中线朝整张脸庞延伸过去。 “并蒂瓜、并蒂瓜,一根藤上两个瓜……你若是枯萎,那我也不能活呀……” 胡太君温馨眼神中终于涌出无穷痛楚。 她好像预料到了什么,嘴唇张动像是在呢喃自语,又像是在吟唱着古怪俚歌。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可她却如同魔怔般一遍又一遍吟唱。 唱着唱着,她浑浊老眼逐渐变得腥红,浓郁浊煞自浑身窍穴疯狂弥漫,将她整个人簇拥得如同魔神一般。 “并蒂瓜、并、蒂、瓜、一根藤上两个瓜……老头子,你已经不在了……” 胡太君声音迅速低弱下去,眼中温馨神情一点点散去,她没有再试图抗拒什么,也抵抗不了,只能任由浊煞迅速充斥着整个神魂。 可就在这时,一道若隐若现的光线直接穿梭周边空间,笔直落入她神魂中。 或者说,这光线一直都在,由于胡太君此时状态有些特殊,正处于一种诡化过程中。 冥冥中,她才能看到明字符这条光线,并清晰无比察觉到其中散溢出的凌厉杀机。 这似曾相识的杀机,让胡太君心神中下意识浮出一个清秀面容年轻人。 可明明心中涌出无数恐惧的同时,她老眼中竟露出一股坦然解脱,面对大敌的即将来临,她竟有种迫不及待的古怪感觉。 “老头子,你不在老婆子还活着做什么?” 胡太君能清晰察觉到,光线的那一端正在飞速朝这边接近。 她颤颤巍巍抬手将发际玉环取下,不舍的打量片刻然后毫不犹豫一把就将其捏碎。 此刻她体内新旧神魂正在死命纠缠,可由于并蒂瓜种另一半的胡老头已经被许洛弄死,所以此刻人身新魂明显占据上风。 老俩口本就是相生相依、同生共死,所以瓜种一旦逐渐消融,自然人身神魂大占上风。 可此刻她却自毁伴生物,灵气爆炸下脸上狰狞神情立即急速蔓延,几乎占据了九成神魂,可伴生物被毁就宛若竭泽而渔般自残,并带瓜种散溢的浊煞又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胡太君张口不停吐出鲜血,眼中光芒愈发黯淡。 就在这时,她突然若有所察朝身后看去,那里黑光涌动,许洛正一步从黑光中踏出来,见到这一幕他也不由得有些愣神。 这胡太君只是恢复下神魂而已,怎么像是一副快要命不长久的模样。 “你来了……” 胡太君明明脸上神情狰狞,可偏偏语气却很是温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许洛心里一惊,胡太君人身神魂究竟是个什么心性,他可是最清楚不过。 这副平和模样,难道是她诡怪神魂占据了上风? 可这怎么可能,并蒂瓜种由于胡老头神魂俱散缘故,顶多也就是干扰下她灵智,怎么可能取代她修行近百年的强大人身神魂? 这胡太君老俩口,可谓是许洛见过的最诡异古怪的诡怪。 胡老头为了恢复胡太君神魂,不惜将她神魂寄生在人家妻子身上。 这胡太君却更是另一个极端,为人近百年却从未放弃过汲取人族精气,甚至连自家肉身血脉后辈都不放过,可以说比诡怪还要诡怪! 可现在明明已经恢复诡变,神情作态倒是像极了邻家老太太,温柔敦厚、平和淡定。 “不用担心,老身一直就在这里等你,想必在犒京城外你就是故意放老身离去的?” 许洛迟疑片刻,又仔细查探一番她现在状态,确认这老太婆已经自己生生将自己玩残,没有丝毫抵抗能力,这才老实点头。 “正是,前辈这是?” 胡太君大有深意看他一眼,随即转头再次看向白虎原方向,嘴里呢喃出声。 “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老身便是宁愿再次诡变,也不愿意再重活一世!” 许洛一时有些无语,委实猜不透她现在在想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胡太君好像也没指望他回答,仍旧自顾自说着话。 “你这年轻人我不太喜欢,心机太深,只怕老婆子从头至尾就一直在你的算计中,既然你现在这般急躁寻来,想必老婆子对你还些特别用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眼中突兀涌起恍然神情。 “老婆子身无长物,此番诡变这具残躯马上也会被浊煞彻底控制…… 你就是为了这些浊煞而来?” 许洛看着她脸上平和神情逐渐占据整张脸庞,心里苦笑,这跟谁说理去,一头诡物竟然好似比人身还要聪慧些。 见她猜出来,许洛也不再扭捏,干脆利落点头。 “正是,反正前辈在我这里是属于必死之人,那索性也不要浪费,小子即将面临生死大战,能补充些精气也是好的。” 哪怕胡太君这时已经看透生死,仍然被他这番言论给震惊当场。 这究竟谁才是诡怪,什么时候修行人也能将这种歪门邪道之事,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可这时她突然想到,自己这些年为了恢复神魂做下的那些罪孽,她脸上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也对,就算老身死一万次也换不回那些无辜孩子的性命,神魂俱散都已经不在乎,我还在乎这些东西做甚?” 许洛并没有因为她这时的恍然醒悟,而生出什么感动情绪。 现在时间紧迫,宗人府那边暂时被他震慑,可还有个驱邪司没有任何动静。 竹箕城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来龙去脉肯定早已被国公府打探得清清楚楚,以于威那老谋深算的性子,要么不动手,动手肯定就石破天惊一击。 “不知前辈可还有什么遗言交待?” 胡太君这副束手待毙模样,让许洛也不由得有些动容,难得多问了句。 胡太君笑着摆摆手。 “老头子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却不知道这些年老身若是清醒,只怕恨不得当年就跟他一块死在那场天罚之中。 近百年时间过去,这世间早已物是人非,老婆子哪还有什么牵挂? 只是能不能求许巡阅一件事,如果可以,千万要让老身死在彻底变成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前?” 许洛愕然片刻,慎重无比的点点头。 “前辈有此心,自当如你所愿!” 胡太君再次留恋的朝白虎原方向看去,然后悄然闭上了浑浊双眼,许洛手中青光涌动轻轻朝她眉心处按去。 黑色浊煞猛得大作、下意识就要反抗,许洛眼中冷色刚刚浮现,又变成一抹愕然。 只见那黑光还没来得及弥漫,就被一股莫名力量朝胡太君身体内极力拉扯,此时她脸上一片平和,嘴里呢喃出声。 “老头子,你错了,我来陪你……” 许洛手掌轻轻按下,无数青须立即将胡太君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仅仅片刻时间青须无声散去,原地早已是空空如也。 感受着体内汹涌倒灌的暖流,许洛定定看着胡太君消失的地方半晌,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红石瀑方向急奔。 瀑布连通着的小河,在红月映照下水面仿佛像块狭长通红的宝石般熠熠生辉。 许洛随手一甩便将灵玉舟扔进河中,缠绕在舟上的青须迅速缩回体内,被枉生竹禁锢的莫名波动立即朝四面八方蔓延。 他腾身一跃,灵玉舟就如箭矢般朝下游急驰。 “你是说许洛单独一个人留在犒京城外?” 古惜夕俏脸还透着股明显不正常的潮红,听到刚刚与队伍汇合的任洗剑如此说,下意识惊呼出声。 身旁寄奴更是小脸猛得变得煞白,二话不说就要跃下大车。 古惜夕大急,一把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寄奴别急,咱们先听听任伯伯怎么说。” 寄奴挣扎几下,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眼中泪珠如同断线珠子般哗哗流下。 古惜夕强行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焦躁表情,嘴里却温言安慰出声。 “乖,咱们要相信那个男人,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的。” 她美目中更是早已泪如泉涌,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是淡然无比。 “就算、就算万一有个不测…… 许洛能活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死那咱们更不能急,与其此时去送死,不如日后送那些人去死!” 后背处传来的冰冷湿意,让寄奴终于明白了什么,她停止挣扎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 “他这回的敌人几乎是整个犒京城,咱们怎么杀得完?” 古惜夕蓦地收起眼泪,朝着犒京方向展颜一笑,笑容竟颇有几分璀璨妖艳。 “那就慢慢杀,直到咱们杀不动为止!” 旁边任洗剑也称得上是头会看聊斋的老狐狸,当年也是位血雨腥风佐酒的好汉子。 这时听到这两个妮子旁若无人的轻言细语,他也不禁脊背微生寒意,下意识咳嗽出声。 “青柏,古司正情况可有醒来?” 古惜夕知道任洗剑在旁敲侧击提醒自己两人,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出犒京地界,不然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她将寄奴小手握在掌心,像是在安慰小妮子,又好像是在给自己信心。 “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听话!” 第四百二十五章 鳄嘴峡 寄奴朝着远处犒京方向深深看了眼,随手擦拭掉脸上泪珠扭头就钻入车厢。 片刻后,她又取出枉生竹刚刚凝聚而成的两枚灵露递过来。 “先前那些灵露已经全被许洛带走,这两枚让两位前辈先服下,应该多少会有些效果。” 古惜夕伸指一弹,其中一枚灵露便没入任洗剑体内。 任洗剑眉毛一扬便露出惊讶神情,以他的修为境界自然立即就能发现,这些灵露的与众不同。 其实哪怕几人说话,青牛大车也没有半刻停歇,仍旧朝着红石山方急奔。 古惜夕从边上如同闲庭散步般跟着的任青柏手中接过古思炎。 她将父亲小心靠在车厢上,手中灵露一点点化开融入他身体,直到现在古思炎都没有醒来过。 若不是体内生机还在萦绕,当真是像极了具尸体。 “任伯伯,我爹为何还是不醒?” 古惜夕双眼泛红却再也没有流下半滴眼泪,连番打击让她声音有些沙哑清冷。 任洗剑脸上苦色更盛,长叹出声。 “你爹可能是神魂受损,咱们只能保住他身体生机不灭,尽快回到界海才能另想办法。” 古惜夕不再说话,只是头颅低垂看不清表情变化,她小心翼翼将古思炎脸上血迹污垢一一擦拭干净。 一行人速度极快,很快前方就出现了一座城池黑影,古青柏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自家老爹看过去。 知子莫若父,任洗剑立即明了其意思,他沉思片刻脸上陡然泛起坚毅神情。 “你自去做便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此次离开也不知何时方能再回犒京,这些人留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还不如一块跟着去往界海。” 任青柏沉默点头,将一张隐放毫光的玉符甩上半空。 玉符嗡的炸开,发出一股古怪波动横扫四面八方,古惜夕惊疑不定抬头。 “任大哥,你这是……” 任青柏性子比起他老爹来还要更不擅言词,他努力片刻终于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摇人!” 哪怕古惜夕这会儿心里悲伤担忧至极,也不禁被他笨拙神情逗得哭笑不得,索性疑惑目光看向任洗剑。 “咳、咳……“ 任洗剑服下灵露后,惨白脸色大有好转,他没好气瞪了自家傻儿子一眼。 几十岁的人了,连说句话都说不清楚,可轮到他自己,沉吟片刻后嘴角张动,竟发现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很显然有关顾家的事情,古思炎从来就没有跟这小妮子提过半分。 难道要他说,这些人都是你家当年埋下的暗手,这会儿眼看犒京事不可为,两方彻底就要撕破脸,得先把这些忠心属下一块带走? “这个、这个……嗯,是我任家这些年在白虎原暗中布下的势力,此次离开正好带到身边护卫一二。” 古惜夕倒也没有怀疑什么。 委实是在她印象中,任家两父子你说砍人她就信,但要是骗人那她是绝对不信的。 这时前方已经有黑点若星丸般跳跃,正飞快朝一行人接近。 古惜夕下意识将父亲护在身后,而车厢门也陡然打开,眼眶红肿的寄奴默不做声悄悄站在她身后,牢牢护住两人侧翼。 两个女人这会儿竟好似心有灵犀般,没有任何沟通便做出最佳应对,任洗剑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因为两人的不信任有什么愤怒,反而是满眼欣慰。 “观瀑城花匠于暴、竹工孙大耳、采石人点漆、包石,见过使者!” 四人皆是面相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便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他们甚至都没有多打量队伍几眼,只是对着扔出玉符的任青柏恭敬行礼。 任青柏下意识看父亲一眼,可任洗剑却没有丝毫表示,他只能硬着头皮沉稳出声。 “此行召唤你们是因为犒京情况有变,需要你们护送一行人去往界海。” 于暴四人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也没有出声只是再次恭敬行礼,然后便闷不吭声各自占住车队一角。 任洗剑看着远处还在朝这边急奔的数道人影,眉头微皱。 现在可是逃命途中,需要的是精锐好手,若是人数太多,反而更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可白虎原在当年本就是顾家的根基之地,这么多年下来,城中足足有近五成修行人暗中投靠归正派,这也当初许洛代表总司前来,却处处察觉到敌意的原因。 正当任洗剑头疼剩下的人怎么安排时,旁边的任青柏神情微动,突然跃下龙鳞马朝着他行了一礼。 “父亲,孩儿想留在白虎原。” 任洗剑身体一震,脸上露出罕见的惊讶神色。 自小到大,这孩子几乎就从来没有在他这父亲前,发表过自己的意见。 可这次一开口就欲行如此危险之事,连他这会儿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高兴。 他定定看着任青柏片刻,迟疑说道。 “你可知留下意味着什么?” 任青柏脊背陡然挺得笔直,没有说话可眼里却放出兴奋光芒,甚至还有着一丝期盼。 任洗剑没有再问什么,两父子四目相对,最后任洗剑眼中欣慰神色一闪即逝,微微点头便当先朝红石山疾奔。 任青柏心里只怕对这独挡一面场景,已经渴望幻想过无数次。 可当真正见到父亲一言不发离开时,他心里又莫名开始有些忐忑不安,他嘴唇张动几下,挤出两个干巴巴字。 “父亲……” 任洗剑身形还是没停,只是腰间破剑却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落入任青柏手中,略有些沙哑声音远远传来。 “以前是为父太过苛刻,自今日起这剑便归你了,别给任家丢脸!” 古惜夕这会儿也有些明白这两父子古怪心态,她朝着任青柏鼓励点点头,然后青牛大车辚辚而动,带着于暴四人迅速消逝在他视线中。 河水越来越湍急,带动着顺流而下的灵玉舟速度越来越快。 许洛盘膝坐在舟首,任由腥红月华洒落身上,一枚枚灵露被他捏碎悄然融合进体内,浑身窍穴涌出的气血,已经将他整个人遮掩得朦朦胧胧。 突然许洛睁开眼睛若有所思朝身后犒京方向看了眼。 敌人终于追上来了! 明明此刻敏锐灵识压根没有察觉出半分异常,可许洛却没有大意,以国公府的底蕴要想蒙蔽一个人的感知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就在刚才,体内刚刚平静少许的通明心又开始跳动起来。 许洛缓缓收回视线,任由腰间玉牌还有身下灵玉舟不停散发着隐晦波动。 湍急河水一个转弯,前方传来如同打雷般沉闷巨响,一片几乎肉眼看不到边际的广阔水域,陡然出现在许洛面前。 这就是发源于安莫山脉、几乎横跨整个大燕的清水河,河水浩浩荡荡、奔腾不息。 许洛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老沙、平安商号、盈竹…… 曾经历的一幕幕就如同才发生在昨天,他竟然有种恍如隔世错觉,也不知七息那孩子现在可懂事了些? 左前方那条若卧龙般黑影便是红石山脉,也不知道惜夕寄奴她们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尽快翻越至仁州…… 可能是修行以来最强横的大敌即将来临,许洛这会儿竟然有些多愁善感。 波光粼粼的壮阔水面上,一艘丈许长小舟划开水线朝着下游处急驰,这一幕看上去竟有些孤寂凄美。 鳄嘴峡在整个中州都是鼎鼎有名,可这名声就跟许洛的提灯阎罗一样,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条狭长水道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将宽阔清水河由通途变成天堑。 在这条大河上讨生活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鬼地方的凶险,每年都有无数大小船只沉入深不见底的峡道中。 顾名思义,朝向犒京这头水道开口像极了一张凶鳄巨嘴。 而进入水道越深,水面宽度就愈发狭窄逼仄。 反倒是两旁陡峭崖壁却愈发高耸入云,看上去就如同一线天般。 许洛任由灵玉舟顺着水流而下,没有再消耗灵气摧动。 夜间的水道漆黑一片,只有两旁崖壁上有着星星点点不知名蚊虫发出微弱光芒。 前方突兀出现一处尖锐礁石,矗立水面像是巨剑般将湍急水流直直分作两半。 许洛看着两旁骤然收紧的河面,一直在胡思乱想的心思瞬间平静下来,该来的总是会来,就选这个地方吧! 他将灵玉舟缓缓靠向礁石,然后便坐在边缘处定定看着水面出神,灵露不停转化成气血还在浑身窍穴吐纳不休。 在这关键时刻,哪怕一分一息那也是弥足珍贵的,气血精气多恢复一丝,没准就是生死之隔。 就在这时,一条足有丈许长的肥壮胖头鱼傻乎乎的自礁石边冒出大头,许洛先是一愣,继而哑然失笑。 这鱼也当真是个异数,像他这般满手血腥的人,身上杀气早已是宛如实质。 灵识稍微敏锐些的生灵都只会下意识躲着走,可这傻鱼却反而被他如潮汐般涌动的澎湃气血所吸引,竟然主动上前。 咋地,难道它也想尝尝剁椒鱼头、鱼头火锅之类的? 胖头鱼不知道某人心里阴暗想法,反而旁若无人般将大头高高扬起,贪婪吞吸着偶尔散溢出的丝丝气血。 可由于它身体实在是过于肥大,每每只能坚持几息时间就又重重砸入水中。 可即便如此,胖头鱼却像是不知疲倦般一次次高高扬起头,然后再一次次重重落入湍急水流。 这片水面下是暗礁遍布,不一会儿,它银白鳞片上便出现道道伤口,可胖头鱼却如同魔怔般跃出水面,不放过散溢的每一丝气血。 看着看着,许洛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看着像个傻子般的胖头鱼面上竟露出呆愣神情。 特别是当它身上流出血液刚刚将礁石周边染红,可又马上被水流冲散,胖头鱼小眼中明显露出痛苦神色,可它依然努力吞吐着每一丝气血。 以许洛的修为这些被放弃的气血,只不过是自家肉身无时无刻都在生成的糟粕杂质罢了,哪怕这胖头鱼这般吞噬到死,只怕它也别想凭此将自家朦胧灵性彻底开灵。 随着时间过去,遥远天际逐渐挂出一丝鱼肚白,红月仿佛也终于疲惫逐渐隐入云层中。 胖头鱼在一次次摔打和湍急水流冲撞下,早已是遍体鳞伤。 可它那倔强的小眼神里还是那般痴痴傻傻,只知道单凭着肉身本能努力朝着许洛所在之处一点点靠近。 许洛抬头朝远处天际绽出第一道光芒的朝霞看去,可视线焦点却明显就没落在那绚丽景象上。 在明字符上面层层叠叠的乌云,早已将象征大吉的白光彻底掩盖,一道粗大无比的黑线正从清水河上游方向,毫不掩饰笔直落入他心湖。 就在他灵识没有丝毫异动的时候,敌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许洛缓缓收回视线,心知这一战只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艰难。 哪怕是如此大占优势的情况下,敌人依然是不焦不躁、谋定后动,连动手时机这种小事都算计在内,充分显露出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意思就是说,我就光明正大的跟在你身后,可现在动手你小子还有机会逃跑,那还不如等到天明彻底打死。 看着努力跃出水面的胖头鱼,许洛心里突然涌起一抹感动。 它只不过是这清水河中随处可见的普通胖头鱼,刺多肉少,若是有选择,只怕连贫苦渔夫都不稀罕吃它。 可这并不妨碍它努力向前方挣扎。 这看似愚不可及的动作,它究竟做过多少回,才能生出这一丝懵懂灵性? 想着想着,许洛突兀哑然失笑。 既然你想要觑探这水面之上的精彩世界,那便给你一次机缘又如何,只希望将来你若真得灵性大开,亦不会后悔! 天边一轮红日猛得跃出天际,朝霞如万道金光般瞬间刺破昏暗天色。 一丝晶莹剔透的气血如同灵蛇般,猛得刺入胖头鱼身体。 正跃至水面的胖头鱼通体一颤,然后像块石头般重重砸入水中再不见露头。 许洛做出这随手之举便不再理会,仿佛彻底失去活力,被水波席卷冲入远处的胖头鱼。 此刻他的心神,也随着这朝阳初生开始疯狂沸腾,黑白分明瞳孔中逐渐渲染成一片腥红,可眼神却是冰寒若万年深潭,亘古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