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第1章 第1章 丰国历十三年,几位皇子因为争夺储君之位挑起各部首间的战争。 皇帝看着儿子们因为皇位而互相撕咬,他先是痛心而后又是气愤。 下令让驻扎于以丘止河为界、冬南方的萧氏部,发兵征战并镇压西面高氏部的叛乱。 老部首年迈但忠心耿耿,他带着儿子和萧氏部曲直击高氏部。 在那场战争中,老部首和小部首看着高氏因战争而流落街头的百姓。 虽痛心可还是必须要放下心中所想,给这场祸乱一个终结。 只有尽快结束这场水深火热,才能给这些无辜失去原有生活的幸存者一个交代。 高氏部内部消损过多,萧氏部大军抵达之后,他们的战力很快就崩溃。 皇子被发往大狱,沦为人间地狱的高氏部族人却未能获得半分来自皇帝的怜悯。 老部首拖着病躯回到萧氏部,本想修养一番,却转眼就不行了。 老部首死后,小部首领命到丰都面圣。 看着丰都一片繁华,仿若无事发生的模样,小部首不禁气恼。 “高氏部废墟遍地,都是拜三皇子所赐,他一朝入狱,便可了却世事吗?” “部首,请慎言。”旁边服侍的人,眼神一扫四周,示意他们都精明些。 皇帝见了年轻力壮的小部首,眼中都是满意。 “乃父曾是朕最信任的爱将,他虽死却替朕养育了如此好的小部首,朕着实欣慰啊。” 小部首低头受礼,一番宴席之后他住进了丰都中给他安排好的宅子。 丰都一切都好,宅子虽处闹市却意外地幽静。 服侍的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能够完美满足他所有的需求。 他们尊他敬他,面对他就像是面对皇帝般有求必应。 可是他在这里的几天却格外的煎熬,没有人会过问他和父亲前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 从他们并不真心关切老部首的举动来看,也不见得是用心尊重他一个在萧氏部长大的小部首。 他们只知道高氏部如今遭受重创,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起什么风浪。 可是却无人关心三皇子闯下大祸之后,留下的高氏部该如何。 小部首在丰都待了半月,是时候回去主持大局了。 临走前,传闻高氏部百姓在某位“高人”的点拨下要驱逐原部首及其亲眷,预备再立门户。 “小部首,朕命你此番归去,直击高氏部乱党,捉拿那所谓的“高人”,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朕的地盘作乱。” 小部首回去的路上,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这番事情他费力又不讨好。 若是以父亲的性格,必然领兵就去了,可是那个一心只为陛下分忧的老部首他死了。 小部首想着陛下那副丝毫不将他臣民死伤放在心上的伪善模样,就顿感一阵恶心后怕。 若当时三皇子是在萧氏部起兵,那他与父亲是不是也早就都一起被当做乱臣贼子剿灭了。 回到萧氏部之后,他面上承应陛下诏意诘兵整顿,但又在私下吞吞吐吐迟迟未发兵西去。 终于皇帝发觉了小部首消极怠战的心思,一怒之下他派遣宫中高手同时刺杀小部首和高氏部贼人。 小部首虽年轻,但久于老部首身旁耳濡目染,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被他捉住痕迹。 交手之间,小部首不小心杀了刺客。 他已知皇帝的杀心,无法回头。 思量许久,皇帝之所以不派兵攻打高氏部,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如今手头可以调遣的人手已经不多,几个皇子之间的内讧又令他倍感压力。 萧氏部在老部首的领导下,这么多年虽一直恪守本分。 但如今一朝变化,竟也成了肥硕之地,招惹了无数豺狼般的目光。 小部首盘算一夜,决定以丘止河为界,原地建国。 据说高氏部那位高人也从此隐匿,失去了踪迹。 但高氏部的小部首竟然怂恿高氏部的老部首效仿萧氏部的做法,将旧丰国瞬间分崩离析。 丰国皇帝不堪此辱,不多时便中风卧床不起了。 丰国内群龙无首,几位皇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试图争夺霸权。 而萧部首则一边观察着丰高两国的境况,一边养精蓄锐做足丰国反扑的准备。 十多年来,丰国和萧国的矛盾和摩擦一直不断,萧帝主张先发制人,掌握战争主动权。 可这些年来,大臣们多养尊处优,吃到了太平日子的最大福利,他们的儿子多被送进了军队或者在朝中执掌各部权力。 谁都不愿犯这个麻烦,扛着萧城所有显贵的不满去打破这富庶而滋润的生活。 萧国历二十六年,梁荪赴都城参加科考。 在殿试上,萧帝破例问了各位考生一个关于萧丰两国之间战事的问题。 其余考生均为两国作答,含糊其词,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有梁荪,他闭眼沉淀了一会儿,随后睁开眼睛看向萧帝的龙袍。 “回陛下,愚生以为,两国摩擦是因为考量不同。 既站在萧国国土之上,那就必须要为萧国的子孙后代考虑。 战或不战,不在于朝堂之上几位大臣的各执己见。 若真的为萧国好,那就应该将国土、百姓放在头一等地位。 所以说陛下及当初的诸位大臣不也是基于此,才成立了萧国。 若只为一个考试争辩,那孰对孰错,皆由陛下断言。 而这个问题过于尖锐,愚生纵有满腔的抱负,终难以用只字片语给陛下一个合适的答案。 城中人可不见边关的战士为守国门、国尊、国恩常年忍受与亲人分离之苦,而愚生不敢食毛践土为他们代言。” 梁荪的出现无异于是本次科考冲出的一匹黑马。 他冲出几位备受期待的萧城大家子弟的围攻,一举夺魁。 萧帝看出他的才能,破格让他入户部,三年便升为户部左侍郎,将全国田地户籍、赋税俸饷等政务理得一清二楚。 颇受萧帝器重,谓其天才。 泰安公主萧荃也对其青睐有加,虽知晓他不可能为驸马,可还是难以割舍这段感情,久而久之竟也生出几分知己之意。 梁荪了然泰安公主的心思,不愿以这种关系再耽误下去。 可婚姻大事,着实难以放开手脚。 梁荪心爱之人是萧城有名的武官大家——霍家的独女。 彼此虽两情相悦,可碍于文武两派不得通婚的原因,他迟迟未能寻得一个两全法。 也正是借此机会,梁荪请求萧帝下旨放他到外从军。 他知道自己现在对于萧帝来说还有可被利用的而价值,自然不愿他这一位爱臣因为婚嫁之事而陨落,果然陛下同意了。 萧帝看重梁荪,不单单是因为他有这份才能,更是觉得他与年轻时的自己很相像。 这些年,萧帝也常常觉得若不是君臣有别,他甚至可以与梁荪结成忘年交。 所以他更是了解梁荪这个人。 他有鸿鹄之志,不该被束缚于朝堂之中、楼宇檐下。 且自从两国分裂之后,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丰国的国力和兵力也逐渐恢复原有的强壮。 萧帝不愿两国战士兵马相见,可对方若总是若有若无地吐露出不安于现状的低沉嘶吼。 他们又怎么能坐以待毙,待对方对他们展露出锋利的獠牙利爪时,又有谁能拯救萧国呢? 这个道理饶是当初那个还不满弱冠之年,远离萧都和边关,在泸城长大的小少年都知晓的道理。 没可能那群老臣不懂,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就是因为知道陛下不能轻易动他们。 而他也有着帝王家的私心。 他需要一个能够充当悬在那些臣子头颅之上,如利剑般狠戾的角色。 梁荪,根基不在萧城,与诸位大臣关系淡薄。 梁荪从军,未来也只会有一个武官出身的岳丈家。 这样的梁荪,对于萧帝来说简直是最最合适的人选。 梁荪幼时淘气顽皮,遂被送去邻居家的武馆习武。 他根基扎实,到军中很快就能够在同批士兵甚至高等士兵中拔得头筹。 文官的经验让他智谋双全,武官的历练也让他更加刚强。 这也造就了他既不同于文官矫揉造作又异于武官横冲直撞的气性, 萧帝愈发满意,称他为萧国不可多得的全才。 来到萧城练兵营之后,梁荪很快就显露出了他的将才之势。 那些不管明着暗中不看好他的人,甚至嫉妒羞辱他的人,终也折服于他的盔甲之下,诚心谓他一句梁将军。 萧帝信守诺言,于他前脚掌兵,后脚就赐婚他与前锋营长官霍家独女霍佩成婚。 两人婚后育有两子,梁须展和梁虚芴。 萧国历三十五年,丰国在丘止边界再次挑起战争,两国交战在即。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梁荪正在殿前复命,萧帝听罢站起身来,对着殿中几位将军问话。 “边城有急,各位将军孰愿领兵前去?” 几位将军都是刚从阵地回来,虽说这个时候事急从权,可丘止却是大多数将士都不愿去的地方。 那里关山迢递、战况不明,且涉及到两国纠纷,聪明人都知道去了那个地方即使战事无异,命也会被磨掉半条。 这些年,也就只有梁荪将军还能够坐镇丘止,稳住那里变幻莫测的局势。 其余人,从不争这位常胜将军靠命换来的荣耀。 萧帝看了一眼梁荪,只见他一副轻松表情的模样等着其他人先发言。 几位将军平时都豪放不羁壮志酬筹的模样,这个时候也都瞟向梁荪和陛下,期待他们谁能够把这场僵局打破。 梁荪刚从丘止回来,他最是清楚那里的情况。 事实上他这次回来,也是抱着见霍佩和孩子们最后一面的想法。 但是他此时就很想听一听诸位将军的话,再最后看一看他们虚伪可笑的嘴脸。 他想要保护的人太多,偶尔也会觉得自己过于把这些责任都揽在自己肩上。 可是这都是他的选择,他无法驱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也需要一个感情上的宣泄口,让他不至于将自己神化。 “陛下,臣将将从丘止回来,欲与家人温存些时日。” 梁荪说完这话,另一位将军开口道:“可是梁将军,这边关事大,你这家中事小啊。” 还有人附和这一起撩拨,“是啊梁将军,这国事当头,义不容辞才对。” 陛下也看向梁荪,梁荪轻挑眉角。 “将军说的是,那何不由几位常驻萧都的大人们一同前去啊,既然你家事小,也莫要推脱才对啊。” “你···” 梁荪双手抱拳,看向萧帝,“一切,臣都只听令于陛下。” 萧帝瞪了一眼其他的将军们,衣袖一挥,“都先退下吧,梁荪,你留下。” 殿中只余陛下、梁荪和内侍官三人。 “你有何事想与朕说?” 梁荪看陛下一眼就看清楚了他的意图,也笑了笑,“陛下果然一眼就能看出臣所思所想。” “陛下,梁荪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我只求自己心安。 可是臣却对不起家人,对不起我的孩子。” 他低头的时候,梁帝一瞬间也有些难过的感情涌上心头。 梁荪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不将旁人的褒奖和攻击记在心头。 他只会用行动来证明给别人看:这件事,除了我再无人能胜任。 可这种他自以为低调的“高调”,其实让整个萧都的才俊都颇为有压力。 有的人觉得他行事过于决绝,不给其他人留余地。 也有的人觉得他敢作敢当,实在为人表率。 且男子气概不光表现在国事上,梁将军和夫人霍佩和睦而又互相爱慕钦佩的感情,亦是城中诸位少男少女羡慕和向往的。 “陛下,臣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丘止的情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此次前去,抱着必将龙晟将军击败的目的前往。 当然臣若能顺利领军归来,那是最好。 若臣不能归来,陛下亦要有应对的万全之策。” 战时,萧国上下的气氛都是十分紧张的,每日在殿中议事的大臣们的感受更是直观。 前段时间,梁荪急书一封,请陛下向边城支援,越快越好。 陛下看书信字迹略显焦急,也知道此战难熬,将萧城内的精兵尽数交于国舅罗将军手上,并下令务必全力赶赴丘止,不可有一刻的耽搁。 这日,关云伏如往常一般在殿内陪同御史、中丞大人与殿下及各位大臣议事。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内侍官捧着前方战报,匆匆忙忙跑进殿内,慌张跌倒跪在殿内。 “慌张什么,把气捋顺了再说。” 此时坐在龙椅之上的萧帝正读着桌上的奏折,本就有些焦头烂额,还碰上如此行事的内侍,大有些风雨欲来之兆。 “回陛下,罗将军从前线修书快马送回都城,上面说······” “说什么,你这般吞吞吐吐又是为何?” “罗将军说,怀疑梁将军叛军通敌,导致大军被丰军歼灭近半。 且、且信上说,梁将军失踪了,目前生死还未卜。” 陛下扔下手中的奏折,几步走到内侍官面前。 低头盯着他说:“你再说一遍,上面写的什么?” “陛下,丘止一战我国将士伤亡惨重,梁将军所领大军损伤最为惨重。” “且罗将军知晓梁将军自行先动之后,他随着跟上去也损失了近半数精兵。” “半数精兵?”先帝听着内侍官上报的消息,头盖骨都要被怒火掀起来。 “朕允他领朕的精兵前去,一是为了支援梁将军、二是为了保全丘止的将士和百姓,不是去送死的!” 说罢他仿佛一股气被堵在喉咙里呼不出来,背过身去无力扶住额头叫他们先都退下。 第2章 第2章 萧帝只留了内侍官在身旁,独自坐在九天宝座上。 梁荪叛国叛军,这是多么可笑的借口,但凡是个萧国人都不会信。 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两国交战的重要时间窗口,梁荪失踪了。 他到底是失踪了,还是被害了? 关云伏跟在大臣们身后,听着他们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的声音。 虽说他身处礼部,和这些事情沟壑有些大,可毕竟涉及到梁将军。 又逢战事当头,大臣们都愁容满面。 萧国国君万万不可亲自出征,朝廷却也已无可以又有能力还能随意调遣的将领。 他缓步走着,心中一惊,他断然不会相信梁荪是叛国通敌之人。 可国舅虽是贵妃家弟,且也并无理由栽赃陷害与当朝最有能力的大将军。 若是诬陷,这件事被查出来之后,国舅一家连同九族恐怕都保不住了,这纯属得不偿失。 毕竟真的有人会相信萧国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关云伏觉得一定不会。 可他高估了萧城中人心的复杂。 “奏禀陛下,梁将军尸首已经找到了。 在丘止城外三十里处。 从他身上还搜出损坏了一半的梁家府令及一张我军的作战舆图残角。” 先帝扶额瘫坐在龙椅之上,沉默了许久,声音沉重而又悲痛,“朕,要他的尸首完完整整于眼前。” 伏在地上的传令官闻言微微抖了抖身子,甚至连一丝呼吸声都不敢从身下露出,更别说告诉陛下其实梁将军···。 “报陛下,丘止大捷! 罗将军称大军将不日归朝,且丰国一位随从使臣也会在大军抵达之后携礼来我国和谈。” 罗真返回都城,刚到萧城城门随即接招径直来到皇宫。 陛下看到罗真,想起梁荪接兵符走时,他在点兵台上低头看向那浩浩汤汤的部队,可回来时只剩殿外那几千人。 陛下心痛不已,强忍住眼中热泪,挥袖返回殿中。 殿内摆放着由仵作查验后同官吏一块块摆放整齐拼凑出的一具尸首。 大臣们跪在两侧纷纷抬眼去瞧陛下的脸色。 只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仿佛在几天内衰老了十岁般,露出了不知是伤心还是麻木的表情。 “禀陛下,梁将军被敌军龙晟利诱至丘止城外,且携我军舆图。 臣与王将军虽不愿相信,但恐其投敌,宁可错杀也不敢放过,就一同与大军追上前去。 那龙晟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诱得梁荪投敌之后竟将其残忍杀害,使得臣与其他将士久久未寻得其人。 两军相对遂一战即发,幸我军英勇,宁死守卫我国边陲城池。 那龙晟还一而再地在我军面前叫板,臣着实不愿再同梁荪那般忍让污了我朝众将士的耳朵,就号令将士们直接正面对抗上去了。 是臣无能,损失了那么多将士,王将军也······” 陛下此时早已背过身去,他沉默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几个胆子大的抬眼看了看陛下的背影,觉得脊背好似都沉了两分。 朝堂之上,众人闻言皆不敢轻易出声以免引得陛下怒火迁就于己。 “你说梁将军是被敌军收买才带着作战图独自前往,可有证据?” 罗真低下头,身后一位将军抱拳半跪奉上了一份书信,内侍官递到陛下面前,他看后眼眸扫视着殿内的大臣,怒不可揭。 下一秒重重的将其掷在地上,他侧着身子扭过头瞪着眼睛那群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趾高气昂又或是两眼一闭气定神闲的大臣们。 到底是谁在孤傲难提,是谁在心口不一? 梁荪身魂俱毁,死人怎么开口为自己辩解呢。 即使陛下有心查清真相却也无从下手,所有的一切无一不冷冰冰地告诉他,躺在哪里的那个“人”,就是萧国的罪人。 “陛下,若非梁将军此去丘止就是为了拖长战时,耗尽我国物资?” “是啊,陛下。罗将军都能降服那龙晟,梁将军既然有着通天的本事又怎能被敌军陷害,定是通敌了去啊。 皇上,您不能再念着梁将军旧功不忘了啊,他虽屡立赫赫战功,可陛下对其还是太过放任了啊。” 他坐在龙椅之上,眼眸中充满看透一切的伤情,喃喃自语道:“朕以为他是在同朕开玩笑。” 梁荪的尸骨终没有让霍佩带走,就埋在了皇宫深处。 萧帝总在心底觉得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但碍于大臣们日日请奏下旨终结此事。 无可奈何之间,只得先褫了梁荪大将军的官职,并下令一同处罚了罗真。 罗真当时跪在殿内,听闻陛下对自己的处罚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反驳道:“陛下,臣忠心为国,忠心为陛下。” 陛下并没有和他多言,待他归家之时,陛下身边贴身的内侍官于罗宅门口笑眯眯的对着他说道:“陛下说有些话在殿前不便对着小国舅言。 但还是嘱咐下臣在府宅门口说与小国舅,也希望您能够明白陛下的苦心。 陛下只有一句:你若真的忠心为国,怎待大军几近覆没? 贵妃知道你定是受人蛊惑特前来为你求情,陛下也知小国舅与梁将军年龄相仿,却在官职和权力等方面落后于他,故立功心切。 但朝堂上的纷争,小国舅还是当心些,莫被裹挟着被人捉了把柄去。” 罗真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罗府,一进门就被自己的父亲叫了过去。 “你信中所言句句属实?” 罗真此时心中还记挂着临进门前内侍的话,父亲问话他也只是麻木着点头说,“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儿子亲眼所见。” 胡须半白的罗老得到宫中女儿传来的信,前前后后也琢磨了许久。 他这个小儿子外无长物,唯有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还勉强算是优点,。 他依托着人情关系把他送入行伍,这算来也已十多年了。 后来小女儿进宫,他们罗家水涨船高,便更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他其实在心底还是偏信小儿子的,可湘儿伴身君侧,她的话更是有分量些。 所以这也就知道罗真一入宫,罗贵妃便从宫中打发自己从罗家带来的贴身丫头去宫门口找一个人,嘱咐她务必要小心一点,切莫被旁人看去。 “一会儿你便悄悄去到西宫门,找一个叫小红娃的男孩,他瘦瘦的脸上有一道黑色的长痕胎记。 你见到他和他说,“告诉罗老王爷,小国舅恐会受陛下怪罪,还需父亲在一旁指点一二,叫其不要钻了牛角尖被人构陷了,还拖累罗氏一族。”” 就在罗真回府不久前,小红娃刚好把贵妃的口信递到罗府。 和了罗府的信物,罗老赏了小红娃一些银钱待人走后他在屋中沉默起来。 作为远离朝政的老臣,他虽然没有见证梁小将军连年晋升的“壮观”,但京城中这些引人瞩目的事,百姓都十分乐于把它们传讲成故事。 而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虽说这把年纪早已无法为儿女筹谋,可身为老臣的骄傲,让他始终对这些新入朝的年轻人并不太放在眼里。 他始终认为这些年轻人终究要经历像他们从前跟随老萧部首那般的摇摆和捶打,方能成才。 他也清楚朝堂中还有许多和他同期的老臣们,如今也大多都还是这个想法。 在他们这群人当中,虽说表面上对新帝忠心,心底却也暗藏更多不满。 他们不满新帝的改革、不满新帝张扬的举国政策,还不满宛若骄阳的新帝想要将早就被他们瓜分开来的红利尽数都收回去。 “你三妹传信回家来,说陛下恐怕对梁荪之死心存疑虑,你可知晓背后因由?” 罗老坐在软榻上,眼皮微微拉耸着,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一般。 罗真在另一侧也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侧头看向父亲。 “父亲,可我确是没有什么知而不报的。” 罗真看向自己的父亲,眼神中有些些许的闪躲,可也就只有那么一瞬。 罗老到底是吃过的盐比罗真走过的路还要多,看着儿子那不自然的表情。 他心中一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留下一个失望的眼神便离开了。 来到书房,他彻夜无眠,赶在上早朝之前修书一封,随后穿着新帝登记时特赐的官服候在了官员后面。 下朝后,罗老恭恭敬敬跪在殿中,将手中书信呈给陛下。 “罗老王爷这是何意?” 陛下端坐于龙椅之上,单手接过内侍官送到面前的书信,面色凝重而又不失气度。 “回禀陛下,是老臣管教不严,我那犬子久在行伍一直老实本分。 十多年来也不曾陛下说言,如此胆大妄为之行。 这次丘止一战陛下是托以重任才派遣他去到前线,而他也更应为萧国大军胜利凯旋为主要事务。 奈何此去却犯了如此大错,老臣惭愧又惶恐。” 陛下冷笑了一声,垂眸看着恍若在颤抖的罗老王爷,他这话里话外无非是在和自己谈条件。 “那罗老王爷可否与朕说说,他错在何处?” 问罢,只见那老朽垂头抽泣,仿若受了多么大的冤屈一般。 若是罗真有罪要惩罚,那势必不能比梁荪要重。 虽说梁荪前线功绩赫赫,可罗家若是拼上全家脸面,恐也无法抹开来分个高下。 “那罗老王爷此番为子求情,所欲如何啊?” 内侍官看着陛下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禁攥了攥手。 他是跟着陛下从丰都一路走来的老人了,自然是清楚他的脾气,这般大概也是气着了。 罗老也清楚自己这番定是会惹恼陛下,可为了罗家子孙后代,他也要硬着头皮把头架在脖子上说完。 “老臣知道我那儿子罪不可恕,可陛下也应该知晓这天下千秋万代的生息就是会面临有失有得。 老臣不敢枉称我那儿子绝对老实,但陛下身边不能没有各位世家老臣们的守护! 臣之子之错,可任凭陛下处罚,可臣之子之功,也是为了萧国长久的未来。 梁将军若真实被人构陷,那不管是十年二十年,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 可陛下有没有想过伤了家国人心,这样的结果,可是否真的是陛下和天下愿意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朕痛失的大军亲属之心就活该被朕伤害。 而你们这些挟恩图报的老臣心就无法容忍一分一毫的指摘?是朕不该罚?” 罗老听陛下这番话,直接晕了过去。 陛下气得蹿起来,挥了挥手说,“给他找个太医,陪同一起归家去,待他醒了告诉他。若他还想要保住他那一儿一女就趁早归了老家去,莫要再城中企图翻搅风雨。” 罗老归家的事情在京城中引起了一阵喧哗,罗真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才受到这般待遇的。 心中虽是气的,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罗湘身在后宫,却也时时刻刻也关注着家中的动向。 知道陛下质问父亲的事情之后,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早就知道会这样收场的,又何必苦心经营呢。” 身旁服侍的宫女闻言也默默低下了头,不敢去揣度主子们的事情。 陛下并没有在明面上多么严厉的惩罚罗真,毕竟如今的局势来看,的确是罗真领兵大挫了丰国,还促成了两国和谈。 所以在罗老归乡后,于大臣们面前,他只是口头上对罗真执行战术的不当斥责了一番。 随后还需要他在萧、丰两国的会面上充当一个交流使。 丰国使者一路前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作为战败的国家要和萧国和亲,同时附着在和亲上的条件就是要交流贸易。 丰国使者的队伍在萧城中待了半个多月,在此中间两国就联姻、战争后续的补偿与之后的合作,种种问题都交涉了不知道多少遍。 前来和亲的是丰国的小公主温菡,今年才刚八岁,在所有人眼中更像是半个质子、半个和亲的棋子。 虽参宴之前经过随行婆婆故意加重年纪的梳妆,可站在殿前时,那纤弱的身板和小鹿般迷雾朦胧的眼神中闪过的不适惶恐,皆使萧帝发觉好笑。 “你们小公主可是与朕的孙子同辈,丰国国君此举何意啊?” 使者不卑不亢,他们派出一个发言人回答道:“小公主是国君最心爱的女儿,若不是因为两国交战,断然不会送小公主来萧国。 但既然小公主已经来到了萧国,相信萧国定会爱护我们小公主,并为小公主寻觅一个最为合适的结亲人选。” 话里话外都是在对萧国的变相的施压,萧帝看向罗真,而罗真却低头不语。 几日过,使者首领前来同萧国皇帝商议最终决策。 再次说起两国结亲之事,才堪堪开口道:“我们虽为战败国,可小公主是我丰国公主,她要嫁的也必须是萧国的君主或是未来的君主。” 太子今年已经十六,即使真的等他到弱冠之年才迎娶正妃,这小公主亦才十二岁。 陛下皱了皱眉头,侧过头看向对方说:“哦,那你不妨说说看,这小公主有何不同之处,能让我太子娶了去?” 使者听罢眼眸一转,也不恼只是笑着说,“我丰国一时战败,不过是败在人不和之上。 若排除其他因素,只论真正的武力两国真枪实战地再战一次。 国君,您不一定能笑着说出这些话。” “你一个小小使者怎如此胆大妄言?” 内侍官抢在萧帝开口之前恶狠狠开口道。 萧帝瞥了一眼使者,不怒自威。 “您是有所不知,我国龙晟将军战无败绩,若论对手也唯梁荪将军一人,那里轮得到什么罗将军?” “你觉得朕应该知道些什么?” 陛下稍稍直起身子,眼神中露出感兴趣的模样。 他笑了笑回答道:“君主真的觉得我丰国战败就一定要和萧国和亲吗? 我们这般是为了江山社稷,而萧国太子娶了我国公主亦是为了萧国太平,两国之间何须总是大动干戈,您说是否?” 萧帝和使者约定好一切事务之后,定下了他们返回前一天签订的所有契约,这才送走了这一行人。 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萧帝坐在龙椅上,独自看着殿外逐渐暗下来的天日。 他喃喃自语道:“梁荪,朕每一次都偏信与你,所以不管如何,即使你已化成厉鬼,也要偏信于朕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随后卸下了全身的气力揉了揉额头,往远书阁去拟各种诏令。 第3章 第3章 陛下对于梁荪的处罚令,在丰国使臣们走了后送到了梁家。 不光梁荪的尸骨永远不能被霍佩带走,梁荪身上可以被袭爵的官职也被剥去。 也就是说他梁家的后代若想继续为官,就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对于萧城中的官员子弟来说,仕途上不能受贵人推荐、又不能承袭爵位。 就相当于变相告诉梁家:未来的官路会极其坎坷,甚至能不能够考取功名都不好说。 而这样的处罚和罗真对比来看,好似的确是分出了“亲疏”。 这下子全城的人都忍不住揣度起陛下的意思来,莫不成梁将军真的通敌了? 也正是因此,梁家在萧城中的地位随之天翻地覆。 霍佩一字一句看过了令书上面对于梁荪的处罚,她眼前发白。 退后了半步一只手紧紧攥住身后的桌角,生怕自己站不住倒下。 低头的时候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可她倔强地不肯用手抹去。 无奈只得让泪珠一滴滴落在令书上,溅开一颗颗破碎的落花。 霍佩一边自言自语安慰自己,一边往寝室走去,唤了环儿过来帮自己更衣。 “我不相信,这根本不可能。 我手上还有梁荪寄回来的信件,他对萧国忠心耿耿,对陛下那更是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不可能突然就生出二心来,更何况我们母子都还在都城中,他又绝绝不会作出抛妻弃子之事。” 霍佩收拾好着装,想着要拿着官眷宫令进宫去面见皇后,当面和陛下皇后说明这件事。 环儿站在一旁虽也是着急,但还是保持着最后的一份理智。 她一边替自家小姐簪发,一边将宫令小心地保管在小匣子里。 她转过头对着霍佩说道:“夫人可千万不要急坏了身子,万事还要多顾及着自己。” 霍佩此时早已听不进入旁人的话,心中咚咚的跳着,似是要从嗓子中蹦出来。 环儿看霍佩有些入了迷,咬了咬唇,用力在霍佩小臂上拧了一下。 她一边用力,一边皱起眉头来,担忧地提高了声量。 “小姐!你是霍家的女儿,是大将之后。 未嫁在家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到过,就算是屋院中有死尸我也不曾见小姐慌乱过,怎么反而嫁给梁将军之后这般小心翼翼了呢。 且不说将军是否真是犯了大错,可城中从丘止回来的上下将领陛下全都既赏又罚。 陛下并不是单单处罚了将军一人,况且梁家若真的是灭顶之灾。 那两位小公子,就只有小姐您了···” 霍佩听着环儿的话,突然醒悟过来,转过头握住她的肩膀。 “环儿,一会儿你送我到宫门,就去找哥哥,叫他从侧门来一趟梁府。” 还未出门,霍佩便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梁荪他···?”满是白发的刘占风尘仆仆地赶来,却在对上霍佩眼睛的时候,问不出话来。 她的神色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刘将军,梁荪他···” “他绝无可能会叛国,军中将士均可以人头担保。” 刘占双手捏得咔咔响,他镇定了一会儿,又在屋中踱步一会儿。 转过身来,他看着霍佩说,“可派过亲信前去查探消息?” 霍佩点了点头,“我和梁荪之前通信能够证明,最起码这条路一定是通的。 可就在梁荪战死丘止的消息传回萧城的当日,我派人去查探,那人却没有回来。” 刘占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开口,“那人大概率已是凶多吉少。” 霍佩抿着嘴努力克制住呼之欲出的哀泣,无助地摔坐在椅子上。 刘占转了转问道:“须展和虚竹呢?” “他们被我送到兄长府上去了。” 两个孩子在几天前就被她送到霍岑府上去了,一是因为现如今她连自己都顾及不遐,二也怕府上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伤到孩子就更麻烦了。 “刘将军,我···” 刘占看着霍佩,明白她现在的坚强都是泣着血,他将拳头打在自己手心, “事已至此,唯有去探探陛下的态度了。丘止战场利益交错,梁荪若真的有心谋反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造成现在这个局势,陛下定也是知晓这些的。 但不知他有无猜测之人选,你无需探清究竟是谁,只要陛下态度中有所保留,那便是给你的信号。” 霍佩明白刘占话中意思,此行十分冒险,但她也不得不去。 将客人在府中安排好之后,霍佩才思绪万千地往宫中走去。 “陛下、娘娘,臣妇斗胆前来,只是想为了夫君讨一个罪罚的因由。” 陛下和皇后娘娘对视了一眼,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示意皇后言。 皇后瞪了一眼陛下,随后温柔望向跪在殿中的人说:“霍佩,你可知晓你此举定会让朝中不少大臣家眷们效仿。” 霍佩上身挺直,但还是在气势上微微低下了头颅。 其实在她和刘占商量了要进宫的时候,就分析了此举的利弊。 这样的确是把陛下和皇后,架于难做的境地上了。 冲动是真的,僭越也是真的。 可她作为梁荪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不能就这样看着梁荪无辜受冤,而她什么都不能去争取。 她口舌干燥,在说话前之前还咽了咽嗓子,“回皇后娘娘,臣妇并无他法了。” 陛下其实也于心不忍,可还是挥了挥衣袖意思让人带她出去。 霍佩见内侍官上前想要靠近自己,她一下子伏身到地上。 “陛下,我只想要一个真相,他人既已死,不管什么赏罚都已经不所谓了。 可是他若受冤,便是死不瞑目。 陛下、娘娘,臣妇愿意以母家和夫君家族担保,他绝对不会作出那等事情,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缩在一团的女人,她曾是梁荪豁出身家性命于战场多次厮杀,不惜邀功求娶来的娘子。 陛下在心底一直将梁荪视为知己,对他的感情甚至超乎君臣,自然对于这一对相爱相守的小夫妻有着别样的爱怜。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霍佩,她狼狈地跪在殿中。 萧帝试问,何时见过这位女子声泪俱下地求过旁人? 她夫君在时,更是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遭受这样的委屈。 萧帝怎会不解霍佩心中的痛苦与无助。 即使不去看,她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他的眼前。 好像是追着他的影子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萧帝何尝不想明察,但他也清楚,对于现在的萧国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两国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儿,“霍佩,朕清楚梁荪的为人,也理解你的痛苦。但国事当先,朕更应该向前看。” 霍佩抬头看着陛下,眼角划过两道泪痕,她咬住嘴唇。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听到这仿佛由四面八方传来的绝情话语,她还是忍不住叹念自己势单力薄,离开了梁荪也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皇后娘娘同为女人,似乎是看懂了霍佩眼中的绝望,特意开口。 “臣妾久坐宫中身体不适,不如让梁夫人陪妾在外面走走吧。” “霍佩,你可知道这丘止一战,萧国虽胜了,但却也和丰国一样,几乎断送了未来数十年的兵力。” “本宫知道说这些话,在你耳中就是在帮着陛下遮掩,寒你们这些将士家属的心。 可是时局所迫,陛下也不得不让梁将军背着这叛军的名号。” “娘娘,您是说,陛下他是知道的······” 皇后娘娘扯住霍佩激动地不知道该摆在哪里的手,她目光怜悯又充满抱歉地点了点头。 小声说:“这件事,陛下原本是不愿告诉你的。 而且霍将军的尸骨还保存在宫中,也是因为此事还有诸多疑点,陛下也是怕会有什么意外。” 霍佩听着娘娘温柔稳重的声音,也终于记起了自己入宫来的目的,既然听到了娘娘这句话,那么她最起码心里还是踏实下来了。 皇后掏出陛下私下交给她的一块令牌,放在霍佩手心中。 “这是梁将军走之前,特于陛下求来的,他恐怕也预料到此行凶险,早早就为你们母子三人谋求了出路。 陛下虽与外人说,褫夺了梁将军的官职。 这你一介女流,带着两个孩子终究不易。 在萧城中,你若有事便以此牌为令,不会有人拒你。” 皇后的声音又低又轻,如拂过眼帘的羽毛,生怕惊扰到霍佩眼中的晶莹一般。 “这块令牌是陛下特令,见此牌如同见皇家任何一位君王。 这是梁将军给你们母子请来挺直腰板的最后底气。” 霍佩拿着手中冰冷的令牌,沉甸甸的。 可不论多贵重、多独一无二,都不能换回梁荪这个人。 最开始知道梁荪战死丘止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怨过。 明明梁荪当时刚从丘止回来,就算是轮值也轮不到他,可怎么就只能是他呢? 而后又知道了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梁荪定下了罪,她也恨过。 可要说起来,最最无力的并不是她,而是和梁荪一起死在丘止的那些士兵们家中的亲人。 她们看似干枯草木般侥幸存活着,却也只剩下对命运的满腔毫无用武之地的怨怼和嫉恨。 人群中,总有某些钟情于将旁人身上超乎常人承受的悲剧经历,编成某种为了激发常因为难以感同身受而被深藏起来的愧疚。 破碎一个人灵魂深处最的武器,无非是悲恸之下的眼泪于绝望。 这种感受最能瞬间击中一个人,然后使之在某种刻意编纂的情节下大放光彩。 可戏曲终究会有唱完的时候,曲终人散,这个角色的生命也就即将迎来了下一次的轮回。 而人死不能复生。 遂在城中,有人忧愁就有人欢喜。 因为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说,这无异于一场最最精彩、古今难遇的好戏。 从宫中回来没等多久,霍岑就带着两个侄子来到了将军府。 “佩儿,你是疯了?你这般径直去到宫中与陛下对峙,就不怕陛下降罪,引得我们梁霍两家都不得安宁?” 霍佩看到哥哥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一时之间怀疑哥哥的动机,自己并未叫哥哥把两个孩子也送回来。 但很快她反应了过来,这分明是他要和自己划分阵营的举动。 “哥哥!我不去为梁荪争辩是非,那他不管是真的有罪还是被冤屈获罪,你觉得后果不会比这样更重吗?” “佩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是你不要关心则乱,我们总该一起合计合计。” 霍佩将两个孩子推进屋中,“须展你带着弟弟到屋中等着母亲,我和舅舅说说话就来。” “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霍佩看着儿子们离开,她转身盯着霍岑。 霍岑低下头,在屋中四处看了看,也不回答妹妹的话,只是自顾自说:“我听说刘占将军来过,面圣是他替你出的主意?” “哥哥,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霍岑和妹妹四目相对,他眼神中感情太过复杂,霍佩努力辨识依然并无头绪。 “你说不出口?”霍佩眼中蓄着泪水,她苦笑地喘息。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是因为我不是霍家人了吗?” 霍岑没想到妹妹竟猜测到这一步,他连忙否定。 “不是,佩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也没有厘清,这事事发突然。 哦对,那你说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霍岑从家中走后,霍佩请来刘占来了会客厅,原封不动将陛下的话转述给了对方。 “哎。”刘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等着见他最后一面吧。” 可最后他也没能见到梁荪的最后一面,就连霍佩都是远远的隔着许多人望了一眼他的尸首。 若是裹在草席间,没有人告诉她的话,可能都无法分辨那尸首是谁的。 萧国历三十六年,太子萧若元与温菡公主成婚。 相差八岁的年龄差再加上两国之间的嫌隙,让太子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真心接受这位太子正妃。 他知晓温菡自幼被送到萧国和亲,并非她自己能够决定,多是无奈。 也知她心中一定惦念故土,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爱也不是谁的错。 萧若元以礼待她,不曾对她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所以也希望对方能够安分守己,不胡乱招惹。 温菡在宫中长大,这么多年,不乏会在意想不到的场合遇到萧若元。 她说不好原因。 许是因为从小的经历让她心思敏感,又或是对方名号上顶着她未来夫君的头衔。 在她不知晓的时候,也曾对这位尊贵清雅、才貌出众的年轻男子动了心。 她自持公主的身份,自然不愿强迫着男人接受她。 可感情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克制就越是疯长。 侧妃和萧若元是青梅竹马,在她刚来萧国,甚至于还不懂情爱之时,他们便早早缘定终生了。 碍于温菡是公主的缘由,侧妃只能位居人下。 起初她也不甚明白,侧妃这般举动不会引得旁人闲话吗? 纵使对方是太子,未来的萧国国君,这样的委屈换做是她,她能接受得了吗? 但当她发现自己也爱上萧若元的时候,她才明白。 爱一个人,即便对方并未为她停留。 可能只是勾勒着对方的随着步伐摆动的衣角,都足以将满心蜜意凝成三分的缠绵、三分的羞怯和四分的憧憬。 第4章 第4章 但温菡期待的成亲后的生活并非如她所愿,两个人逐渐靠近惺惺相惜。 萧若元依然对她不冷不热,只在必须来她寝殿时,才会如同完成一个政务般,循规蹈矩。 温菡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好,总是走不近萧若元半步。 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不够漂亮不够懂事,不够有趣。 可这些话她却没有机会真正问向能够给她解答的人。 听到她这些抱怨和自语的,都是身边的宫女。 而她们,说的自然都是哄着她的话。 今天说是因为太子殿下忙,明日说是因为陛下宣太子议事,后天又说太子是被朝臣绊住了脚。 总之,他总是一大把的理由见不到自己。 后来,侧妃又有孕了,月足后诞下三皇子,如今大公主和三皇子凑齐一个好,着实圆满。 也正是这时,宫中开始有嚼舌根的了。 若说婚前,太子妃殿下年龄尚幼,不宜生育,这都成婚两年有余。 侧妃和妾都有了孩子,难道太子殿下真的厌恶太子妃到这种地步? 皇后身边的嬷嬷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狠狠揪出人来处罚了一番。 “孩子,你莫要听那些话,你年龄比若元小得多,再多玩几年也无妨。 子嗣的事情你无需和别人比,身子总归是你的。” 温菡对着温柔而又体贴的皇后永远无法说出她不满萧若元的话来。 或许在心底还是没有安全感,怕皇后对她好是因为她太子妃的身份,如果她和太子相处并不融洽的关系被掀开,皇后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有一段时间里不知为何,太子与侧妃闹了些小矛盾,据说侧妃直接大晚上将太子赶出了她的寝宫。 温菡虽身为太子妃,却也不能事事洞悉太子身边都发生了什么。 可没过多久,更为荒唐的事情便如同水中倒影,在月色中显现出来了。 原来太子那日与侧妃争吵过后,两个人都处在气头上。 气愤之下便用着毫无遮拦的语言互相宣泄了一番,虽然其中的一切话着实伤人,但两个高傲的人谁都不愿意先低头。 太子殿下懊悔苦闷之余就多喝了几杯。 正是这几杯酒坏了事情,他半醉半醒之间临幸了侧妃殿中的一位宫女。 而那宫女经此一夜失了清白,投井未遂被救下来。 一月后,她侍奉时晕倒在屋中,医士诊断她有了身孕。 思前想后,侧妃都不明白自己的宫女怎会有孕呢? 太子正好此时来侧妃宫中,看到跪在地上的医士和侧妃怀疑、不满的表情,一下子心就凉了。 萧帝在此事上不宜先出面,便由皇后将太子、侧妃还有那醒过来的宫女姚氏都叫了过来。 温菡得到消息赶去的时候还在琢磨母后鲜少到芙蓉阁请她,何事这么大的阵仗。 到了殿中她看向屋中几人,尤其是跪在地上的姚氏,她眉角一跳。 从皇后寝宫出来之后,萧帝将太子叫过去训斥了半天,处罚也紧跟而来。 太子股怕自己也想不明白,不就是宠幸了一个宫女吗,实在有损皇家颜面就把这个宫女处死便是,有必要这样吗? 待他身体恢复之后,接到母后指示务必要在今年和太子妃孕育出萧氏嫡公主或嫡皇子。 萧若元也不是一个幼儿了,先是被父皇母后惩罚,后又有母后强迫他与不爱的人共同孕育后代。 气不过又不能怎么样,他便把心中的不满尽数发泄到了温菡身上。 “温菡,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喜欢你更不会爱你。 就算你求着母后给我施压,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你生下流着萧丰两国血脉的孩子。” 温菡早就知道萧若元不喜欢她,可她始终凭着自己的单向的爱意不舍得放弃。 她从不知道他原来也是能够这样伤人的,这句话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换做其他理由,她都觉得会有努力去改变的方向的,可改不了的是命。 温菡笑着看向萧若元,“殿下可是说完了?” 萧若元看着温菡的表情,一时有些拿不准她要干什么。 但凭借光是年龄阅历比温菡大那么多,所以两个人即使面对面站着,他也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不为所动。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但看到温菡含笑的眼睛里晶莹的泪意时他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 “既然殿下早已和我无话可说,那就该妾说了。 妾自从来到萧都,来到宫中,就知晓你我的命运会如何。 我身边没有比较的对象,只觉得殿下是臣妾活了这么多年最为爱慕、最为心仪的对象。” 温菡转过身坐到软塌上,她一只手搭住床桌,另一只手扶了扶耳铛。 即使是陷在悲伤的情绪中,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一国公主最为大方得体的模样。 “臣妾一厢情愿,不单单是因为仰慕陛下,也是为了履行我来萧国的任务。 我不光是你的妻子,更是萧国的太子妃。 而我代表的不仅仅是丰国,更是萧国未来皇后的脸面。 妾可以被所有人看不起,唯独殿下没有这个资格。” 说罢,她眼角的一滴泪滚下,似是终于作出了断般,让萧若元觉得有种失控的愕然。 两人的关系若说之前,还勉强算是浮于水面上的泡沫,美丽却时刻都面临着岌岌可危的破碎感。 那经过这件事之后,算是彻底无法再回头了。 这也是导致了太子妃后面虽然生下了嫡子萧彧,贵为东宫二主之一,却很少与其他贵人交往,素来除了去皇后宫中请安,基本上半步都不离开清凉居的原因。 平日清凉居的大小事物也都是温菡亲自料理,萧若元只是定时遣卓潘去看一下宫人们有无怠慢。 行使一下“名头”上的关心照拂。 太子、太子妃两个人,在东宫也算是出了名的连相敬如宾都够不上。 在那之前,东宫已经有了一位小公主和四位小殿下,皆为庶出。 嫡子始终没有动静。 萧若元对几位皇子公主并不拘泥嫡庶,可终归在外人看来这不合情理,名声也不好听。 后来半是被皇后避着也半是自己主动,他与温菡还是共同生育了一个孩子。 萧国历五十三年,萧彧出生了,虽是年纪最小的六殿下,却是辈分最高的嫡长子。 得知温菡生下的小六是皇子时,太子说不上欣喜与否。 若是个公主,大概他会对她十分宠溺。 到了成人之时便选了好驸马携十里嫁妆送她风风光光出嫁。 可萧彧是个小殿下,未来要面临的腥风血雨、萧丰两国的混乱,他有些头疼。 可话说回来,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生下了他,自然还是要尽心力。 一日,梁须展去接上山礼拜的霍佩遂出了门。 陈安平在家里料理了家中大小事之后,稍感疲乏就准备休息一下。 “哥哥,父亲说不让咱们接近祠堂,我怕。” 小小的梁子瑂跟在大哥梁子珏身后,扯了扯他的腰带。 男孩拍了拍妹妹的手,轻声说:“他们如此瞒着我们。 不过就是觉得我们两个是孩子才糊弄我们罢了。 现在家里没有人管我们,我倒要看看这祠堂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小女孩见劝不住比自己高了一头半的哥哥,但又不敢一个人留在外面,只好小心翼翼跟着哥哥走上前去。 男孩子拖着妹妹向前走去,嘴上虽大义凛然仿佛是为了自己和妹妹讨公道一般,但心底也还是有些打鼓的。 他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和物什,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 就在他懊恼地嘟囔着果然是被骗了的时候,梁子瑂从哥哥身后探出身来。 小脑袋靠在梁子珏的肘窝处,眼睛盯着桌子上祖父牌位前的那个地方。 悠悠地开口:“哥哥,你看那有一个青色的琉璃杯,好漂亮啊,还闪着金灿灿的光。” 梁子珏闻言皱了皱眉头又仔细看了看确定并没有妹妹说的东西。 他咽了下口水,蹲下身双手握住梁子瑂的双肩,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说的那杯子在哪?” 梁子瑂小嘴巴撅了撅,侧过头对着祖父牌位前的地方说:“就是那里。” 梁子珏比妹妹大了四岁,此时已经认得了许多字,自是能够认出妹妹指的是祖父的牌位,可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妹妹说的那个东西。 祠堂中的大小事物皆由父亲亲自整理打扫,据说母亲都从未进来过。 而眼前的牌位前恨不得连一丝尘土都没有,哪来妹妹说得什么琉璃盏,还青中透金,这莫不是在整他? 梁子珏看着妹妹并不是在开玩笑,可他又实在看不到那个琉璃盏。 不由得朝着那个地方又定睛看了看,随后站起来,按了按梁子瑂的肩膀说,:“你站在这里帮哥哥看着。” 梁子瑂捏着衣服,抿着唇指挥着哥哥接近那个杯子。 “哥哥,你的手往前,再往右。 嗯···好像还是差着一点,再往前一点。” 梁子瑂站在原地看着哥哥怎么也摸不到那个杯子,有些着急。 她几步跑过来,梁子珏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扭过头来就看到梁子瑂的小身影风一般从自己身边过去。 她捏着杯子,眉间皱着对梁子珏说,“哥哥,就是这个杯子啊,你接着。” 说罢她就准备将手中的杯子塞到梁子珏的手中。 梁子珏看着妹妹的举动,和她手指头上红色的压痕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看到妹妹递东西过来的动作,潜意识伸出去的手急忙忙抽回来。 急忙伸手想挡的同时开口着:“别,子瑂你拿着,别给我。” 可梁子瑂听到这话的时候已经撒开了小手,她以为把杯子放在哥哥手心上,会被他稳稳当当地接住。 可没想到这杯子却穿过哥哥的手,如同坠物一般不受控制的往地上掉下去。 梁子瑂虽然人小但反应倒是快,她连忙伸出手试图去接那杯子。 可聊是她已经迅速作出了反应,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些。 她闭着眼睛呲了下嘴,但意料中杯盏落地清脆的碎裂声音并没有出现。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脑袋里想到了什么,只感觉到余光中一闪而过的金光。 她转过头,便看到了那闪着青色的琉璃盏又回到了她拿起的地方,完好无损。 侧头看到那个杯子瞬间,梁子瑂就哭了出来。 梁子珏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赶快把妹妹送回到了她的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可梁子瑂晚上的饭没有好好吃,睡前又发起高烧来。 就连刚回到家中的霍佩都忧心来到屋中守看着她。 直到郎中看了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抓了药服下只待烧退。 梁子瑂退烧退得慢,折腾了半夜才堪堪退下来。 中途即使反复和郎中确认了她有无大碍,可还是把一家人担心坏了。 梁子瑂从小就身体虚弱,再加上她是梁家这两代里唯一的一个女孩。 平时可算是在各位亲长的掌心中捧着长大的,何时如此不在意过,念及此处陈安平也不禁有些自责。 若不是自己今日对两个孩子疏忽了,何至于此,做母亲的见到孩儿如此,恨不得以身换身。 让这难受都转移到她的身上,而不要去折磨她的孩子。 但霍佩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叹了一口气手上轻轻拍了拍儿媳的手背,半是安慰半是犹豫。 “若只是寻常娃娃家风寒发热、倒也遵悉医嘱好好养着便是,可···” 梁子珏自打知道妹妹高烧,就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和丝毫的隐瞒,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对着家中长辈说了个清楚。 霍佩知晓后便一直惴惴不安,思前想后还是有些忧心,才守在孙女的床前时刻关注着她。 “母亲,珏儿说的那青色茶盏不会就是陛下视若珍宝的那对碧窑盏? 我记得曾经听母亲说起过,这碧窑盏本是一对,然父亲战功赫赫又深受陛下的青睐,便将其中的一个赏赐给父亲以示对其的重视和褒奖。 父亲也是十分爱惜,连一丝灰尘都不会让它沾染。 可也是奇怪,虚芴失踪那年,这碧窑盏就莫名其妙从祠堂中消失了。 我到处寻也未曾见到,还特意禀报了陛下,陛下只说这都是缘分尽了,却不曾说过其他的。” 梁须展又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趁此机会再给妻子讲一下其中的细节。 萧国历六十一年,萧帝六十大寿,邀请城中大臣们携家眷参加宫宴。 梁子瑂退烧后果然很快身体就恢复了健康,而且也不知为何,她这病过一场,身体竟然越发好起来。 就连之前生来带着的亏虚都在渐渐被弥补上,医士也诊断不出所以然来,只把奇迹挂在嘴边。 一日,陛下又追加了宴席名单,称各家的公子小姐也都可以一同前来。 梁须展和陈安平商量着,要不然就不让子瑂来了。 毕竟她大病初愈,且年龄尚幼万一在宫中冲撞了哪位贵人可就不好了。 但没想到陛下并未松口,被内侍官拦住说道:“陛下只是想要看看这些孩子,没有别的意思。” “臣不敢,小女前段时间病了,把渡了病气给各位贵人。” “病了?那可需宫中医官看一看。” “多谢陛下,小女现如今好了。” 萧帝看了梁须展一眼,手指轻点在扶手上,“那便无妨。” 到了宴席之日,梁家四口乘坐马车往宫中去。 “珏儿、瑂儿,你们两个到了宫中切勿乱摸乱看,跟好阿爹阿娘,不要乱走知道吗?” 陈安平两手一边抱住一个,温柔而又严肃地和他们说。 “嗯嗯,知道的。”两个娃娃异口同声道。 进到殿中,子珏子瑂跟在父母身后,照着教过他们的礼仪规范老老实实行礼。 陛下一般会点点头或随意聊几句,见各位大臣和家眷们都到了,宴席便开始了。 梁子瑂稳坐于自己父亲的身后,陛下从他所在的角度看过来还有半边身子会被梁子珏挡住。 梁子珏几次察觉到了陛下看过来的眼神,但当他转过头去时却并没有发现陛下有什么异样。 梁子瑂注意到了哥哥举止的燥意,特意给他添了一杯酪浆,缓缓凑过去说:“哥哥,你尝尝这酪浆,平时很难喝到。” 她这话意思也是十分明显地提醒他,这不是在家,切莫举止失格丢了梁家的脸面。 梁子珏听到妹妹的话,瞬间脸红了一下。 他先是觉得怕自己失仪,而后又觉得妹妹小小年纪可能还不如自己,而且宫宴这么多人,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东张西望。 梁子瑂见哥哥一副乖巧的模样,她好似恶趣味被满足般低下头吁出一口气,随后朝着陛下的方向悄悄看了一眼。 宫宴又繁杂各种礼数又冗长,刚开始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有许多小孩子抵挡不住爱玩的心性,或是犯困瞌睡或是攥着父亲母亲的衣袖想要离开。 而梁子瑂却端坐着,关注着席间的一举一动,根本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童。 第5章 第5章 福寿殿内,正是宴席最热闹的时候。 殿中歌舞升平,气氛热烈。 萧帝觑着眼睛看着底下的朝臣家眷们,忍着头的隐隐作痛,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早在半年前就有预感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即使他自己还不认老,可多年心力交瘁。 如今几个皇子公主也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太子这些年也逐渐稳重,有了新帝之势。 若他去了,也大可放心。 可他唯一仍觉得有亏欠的便是,这么多年他依然没能找到当年丘止的真相。 也不知,他死后到了黄泉之下该如何与梁荪相见。 在一片热闹非凡中,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犹如蚊音般的动静慢慢靠近,最终到了陛下的耳边。 “陛下,东宫清凉居那边,据说是失火了,现在没在宫里侍奉的下人们都去往那边救火了。” 陛下眼角微微一耸,看着前来通报的内侍官樊升,脸上笑意不减,“太子那边可知道了?” “太子殿下恐怕还不知,没见太子的人过去。” 陛下轻哼了一声,随后又叹了一口气,点头小声和对方说: “你亲自带人去好好安抚一下他们母子二人,等火灭了再来通报。” 樊升低着头应声离去。 殿内人声鼎沸,谁也不敢去注意陛下和身边人都说了些什么。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樊升一到清凉居就看到了那个将将晕了过去,歪倒在侍女身前的人。 他连忙几步上前走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快宣太医。六殿下呢,怎么没看到六殿下?” 樊公公尖细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侍女都抖了一抖。 伴随着耳边救火的声音,清凉居里的人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混乱极了。 温菡极少踏出清凉居,也不会带着小殿下在后宫走动。 虽说小殿下已经到了该读书学习的年龄,可夫人坚持要自己教养小殿下。 太子虽然嘴上说温菡过于没有规矩,可他心底其实也知道温菡的意思,她大概就是不想让萧彧长大后在立储一事上令自己为难。 若是温菡自己的意思先表明出来,那么即使萧彧以后的确不合乎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外人言。 只需理所当然地将这个位置留给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即可。 太子有着自己的心思,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多加阻拦。 也就在父皇母后面前稍微劝解了几句,便随了她们母子去。 陛下当时只是对着皇后说了一句荒唐,但碍于温菡的身份,也不好直接明说。 可嫡长子日后不承继大统,这怎么说得过去,又怎么和丰国交代? 虽说两国约定了三十年不交战,可这毕竟属于君子之约。 若丰国借此挑起战争,萧国这么多年休养生息才换来的安稳,又该怎么和百姓交代? 陛下苦恼了许久,才退步。 想着那便先让温菡与萧彧母子温存几年,待他到了入学的年纪再请太傅教养。 再说回这失踪的小殿下。 清凉居是个小院子,且就着温菡的喜好,把繁杂的布局修整地干净明晰,就算是刚从宫中其他地方调来的侍女太监,都不会在清凉居中找不到方向,那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六殿下这个怎么会找不见人呢。 樊升焦头烂额,指挥着侍女太监们东一队西一队,也顾不上会不会惊动今日宫中的贵人们了。 太子和皇后娘娘赶到的时候也大发雷霆,今夜是陛下寿宴,是哪个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竟然敢在东宫放火。 如今清凉居是待不下去了,太子请示了母后,随后便将温菡安排到了其他的居所。 离开之后他派暗卫去寻萧彧的下落,“如果破晓你们还未寻到六殿下,全部提头来见。” 暗卫如同黑夜中的影子一般迅速从长庚殿消失。 见影领着暗卫离开,太子双眼抬起,露出不为外人见的阴翳。 看着殿外明月,冷哼了一声。 深夜,两位宫女从东宫门口一路寻,发现了躺在花池墙根的萧彧。 太医检查过,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只有微微乱开的头发和皱褶的衣服堪堪显示出这一晚他的确经历了些什么。 温菡不忍见到孩子这般,并没有急着询问他,让孩子好好休整了一晚上。 在萧彧睡后,温夫人脸上的担忧溢满而蔓。 但其实最早发现六殿下的并不是那两个侍女,而是影。 但他并未声张,甚至都没有通报给萧若元。 直到宫女发现六殿下之后,影才回到太子身边禀报。 “殿下,恕影失职,并未找到小殿下。” 影低着头,颇有些自责地说道。 但随后芙蓉阁那边传来了萧彧被找到的消息,太子看了一眼影,“你还不如两个宫女?” 影依旧不语,萧若元一手上捏着眉心,另一只手拍在桌上。 影瞬间单膝跪倒在地,声音低沉:“太子恕罪,影绝不敢对您说一字谎言。” 太子眼眸流转,沉思许久,最终还只是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影躬身行礼之后闪身离开。 走了之后,影看着房梁上自己踩在脚下的影子,望向空中银月。 第二日,待萧彧换洗整齐坐于屋中,萧若元才详细问起昨日之事。 “彧儿,你告诉父亲,昨天在寝宫都发生了什么?” 萧彧半抬着下巴想了很久,但却记不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模模糊糊记得,昨夜他在偏殿中听到外面一个微弱的呼救声。 他只想出门去看一看,究竟是何动静。 他踏出门几步,发现并无异常,只是皎洁的月色过于明亮。 他刚准备感叹一下,便一阵异风突起。 急忙之中他下意识将手在空中胡乱地摆弄了一下,正巧拉住了什么。 手动了动,他拉住的似乎也是一只小手?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彧看到了被自己牵住手的女孩,倏地放开了她。 只见女孩抬起头对着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六殿下,晚上好啊。你早早就从席间退下,可是让我好找。” 萧彧不知为何,仿佛刚刚还在耳边沙沙作响的周遭声响,竟不知不觉间突然安静。 此时一点声音都没有,让他不禁怀疑,若是自己的呼吸声大一些,是不是都会惊扰到什么。 萧彧面色无异但脚却稍稍往后退了半步,用余光看了一眼周围。 周围的一切明明都是自己最熟悉的样子,却恍若了无生气,灰蒙蒙的。 他的眼神溢出了一丝恐惧,“你是谁。” 女孩比他矮了一个头,但却仿佛一个小大人一般将双手背在身后。 看着她笑着向前靠近自己一步,听着她干涩且奇怪的嗓音,每每入耳萧彧都觉得异常可怖。 “六殿下不要怕,我只是对你好奇,所以特意寻来,多看你几眼好记住你的模样。” 女孩见对方面容紧张,站在那里似是被吓着了的模样,低下头闷声笑了一下。 想给他点时间缓一缓,可别被吓坏了。 她余光看到了清凉居里面似乎有点点火光,眼中的戏谑难以掩饰。 “看来这皇城之中,有人亦对你们母子动了杀心。 真是可惜了,你若不是六皇孙,不是这个身份,大概也不至沦落于此。” 萧彧双手攥住袖口,眼睛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孩。 他难以维持表面上皇孙的威仪,努力克制住声音的抖动,“你、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女孩眨了眨眼睛,歪头道:“你不需要认识我,也不需要怕我,我只是···” 刚准备继续上前一步,身后一片树叶掉落的声音传来。 女孩身形一闪,感觉到了一阵手风朝向自己靠近。 她眼神一凛,闪身到萧彧身后,按住他的后颈轻轻一用力,男孩便颤悠悠的倒在原地。 有人来了。 她闭上眼睛用力地听了一下周围的声音,这人功力不浅,应该马上就能注意到这迷阵。 萧彧看着她手掌翻转,周遭的场景不断变换,刚想开口问她在做什么,便难耐地倒在了地上。 她勾了勾嘴角,利落收手。 可无奈地看着此时瘫软在地上的六殿下,又不禁摇了摇头。 随后半是不情愿,半是嫌恶地耗了很大的力气将他拖拽到墙根隐蔽处。 在解开迷阵前,她蹲在萧彧身侧,轻声问:“萧彧,你身上丰国的血可还滚烫?” 迷阵解开,又是一阵离奇的风沙。 影单手抬高在眼前挡了一下,随后就看到了躺在墙根处的六殿下。 女孩自导自演的如鬼魂般上演了一出玩儿人的戏码,躲在远处看着那个黑衣人僵住的背影。 她似乎想象到了对方那副见鬼了一般的面庞,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变态满足感。 但她却不知道,影对她的行径了如指掌。 影看到六殿下后上前去查看了他颈间的脉搏,看他并无大概便离开了。 陛下寿宴,最后竟由于清凉居走水而引得议论纷纷。 梁夫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低头拉紧了跟在自己身旁两个孩子的手。 梁子珏看了妹妹一眼,没有吭声。 走到宫门见到了父亲之后,才小步跑过去抱住父亲的腰,小声地说:“父亲,我们快回家吧。” 梁须展摸了摸儿子的头,只以为他是累了。 目光迎接着妻女到自己的身旁,见到两人面色无异,便揽着几人上了马车。 回到梁府之后,先是送两兄妹分别回到了各自的屋中,而后夫妻两人才一同回到房中。 陈安平坐在椅子上拆完头上的簪饰之后,接过男人递过来的帕子仔细擦拭着脸上的妆面。 “今日宫中走水之事蹊跷,还是莫要与萧城各位夫人闲暇议论。” 梁须展一边投洗着软帕子,一边和夫人说着。 陈安平点头,语气有些慌乱之后的后怕。 “说来也奇怪,当时在宴席上,我和柳夫人看到陛下身旁的内侍官刚刚离开,太子妃那边走水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也不知···” “不知就对了,我们什么都不知。” 第二天梁子珏早早地就来到了正厅,遇上梁须展去上朝。 他看到儿子坐在房中,面色有些诧异朝着四周看了看,“珏儿你怎么在这里,天色还这样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父亲,我不是来和母亲请早安的,我有话想与父亲说。 父亲,昨夜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妹妹离开过福寿殿,当时我寻她却怎么也找不见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男人低下身听着儿子说的话,皱了皱眉,看着他的眼睛问。 “那你可有亲眼看到妹妹往外走了?” 梁子珏看着父亲认真的面庞,愣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说:“孩儿并未。” 梁须展紧绷的嘴角松开,他轻轻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可都与父亲说完了?” 梁子珏点头,“想必子瑂也是和其他孩子玩上了,就忘记了哥哥。” 男孩挠了挠头,想着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了。 且他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父亲而已,然后便听话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心里没有憋着事情之后,又疲倦地倒在床上睡了一觉。 可梁子瑂坐在自己的屋中,整夜未眠。 其实她印象中在离开福寿殿的时候看到了梁子珏的身影,但是一股不知名的感知力量指引着她的身体,这股力量驱动着她,往清凉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