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书》 第1章 原来是你 李惊鸿身着玄金缂丝的女帝冕服坐在紫宸殿的金色龙椅上,她染着蔻丹的手指轻点扶手上的游龙,一双杏眸冷冷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紫宸殿中落针可闻,殿上女子绝色容颜忽隐忽现,殿外早已围满了叛军。 她轻笑一声,眼眸微眯,红唇隐隐泛起乌黑,嘴中咀嚼着那个她曾放在心尖的名字:“裴玄照,原来是你。” 她以公主之身领西北大营带兵西征,龙袍冕冠加身坐上着龙椅,一路走来因女儿身多被非议,只有裴玄照从未因此轻视于她。血腥风雨的那些年,她当裴玄照是知己,是后盾,是心上唯一。 眼前官袍玉带的清雅男子孑然而立,殿外的夕阳将他身形勾勒得挺拔如松,那双李惊鸿看了数十年的温柔双眸一片沉寂,他开口: “陛下,禅位诏书,您可拟好了?” 李惊鸿轻敲扶手的细指微抖,稳住因为剧痛而颤抖声音,冷然道:“做梦。” 既想要她死,又想名正言顺地扶她的弟弟上位,世间哪有这等好事,她从不是会低头服软的人。 痛感层层叠叠,双眼逐渐模糊…… 空荡的大殿里,女帝脊背挺得笔直,凤仪万千让人不敢直视,无人瞧见她华服下逐渐青黑的血管。 大昭的江山,是她李惊鸿金戈铁马打来的,太平天下,是她苦心经营的。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这张龙椅之上。 “狡兔死、走狗烹,裴玄照,你不过棋子而已。” 李惊鸿双眸潋滟,目光如冷箭一般锋利。 她想要勾起红唇,口中却不断涌出粘稠的黑血来,视线中的金殿逐渐模糊,那道清冷的身影却骤然奔向她而来。 “传御医,快传御医,女帝不能死——”她恍惚间听到了裴玄照急切的喊声,嗓音不复往日的波澜不惊。 是啊,她还没写禅位诏书呢,他们怎么舍得让她死呢。 李惊鸿想着,国师配出来的绝命散可真好用,无味无痛,一命呜呼再无忧虑。 大昭宣和六年八月,禁宫角楼之上钟声嗡鸣,悠远苍凉的声音驱散了琉璃穹顶上盘旋的乌鸦,足足四十五声,是帝王殡天的丧钟。 禁宫内一片缟素、纸钱漫天,而禁宫之外却是敲锣打鼓、杀猪宰羊,喜气堪比年节。 菜市口断头台上的鲜血一日未干过,每日都有当众问斩的女帝旧臣,高台上的火签令一掷,周围就会响起百姓们慷慨激昂的叫好声。 铁链叮当乱撞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一列蓬头垢面身着囚衣的队伍被人推搡着往城外走去,他们有的光着脚有的身上还淌着血,很难想象这些被流放的旧臣还能不能活着到达北地。 不断有臭鸡蛋、烂菜叶子砸在这些人的身上,直至他们全部被赶出了城门,才有人叹道:“那荒唐无德的女帝可总算是死了!” 女帝殡天的消息传到北疆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随着消息一起来的,还有被流放的女帝旧臣。 在北疆苦寒之地上服役的都是大大小小犯了错的罪臣和家眷,听见铁链子哗哗作响,频频好奇观望。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纸坊的役工一边干活一边闲聊着。 “哎,长荣女帝殡天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位结算旧党也是常理之事…” 一旁在水缸前打捞纸浆的清瘦男子闻言忽然手中一顿,男子面容白净俊朗,眼下的一颗泪痣极为显眼,他少见的搭话道:“女帝……殡天了?”他的声音清冷,在炎热的工坊中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这个男子是两年前被流放到这里的,一身文人风骨却又有些病怏怏的,几乎从不和他们说话,也不知道之前是做什么官的,听说姓崔,少有认识他的都叫他一声崔先生。 “啊,一年前的事了。”役工回道,“咱们在北地消息传的慢。” 男子得到答案之后道了声谢,随后刚要继续做手中的活,却发现纸浆已经被自己无意中捏烂,只得重新再取。 “来人啊来人啊——” 忽然一个小丫鬟从工坊外跑进来,急匆匆的看向众位役工,“小姐在前面的河里落水了,你们快点来个会水的跟我去救小姐!” 役工们大惊,可他们都是北地的旱鸭子,不会水啊。 此时,方才那位搭话的清瘦男子闻言却走上前来,淡淡道:“我会水,我跟你去救人。” 李惊鸿是被水呛醒的。 奇怪,她一向水性极好,怎么会溺了水? “哎呦,救上来了救上来了!”一道妇人尖细的声音冲破耳膜,“儿啊,你可吓死娘了!” 她只觉一股大力将她从水中拽了上去,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崔先生的水性竟然这么好,一下去就把小姐救上来了。”嘈杂之中有人道。 李惊鸿迷蒙之间睁眼,入目的却是一张她甚为熟悉的脸。 男子衣发尽湿,被水冲刷过的面容更显五官分明,他的薄唇紧抿,纤长的睫羽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眼下一颗泪痣熠熠生辉。 李惊鸿顿时愣住了。 这不是…她在朝堂上的死对头崔祯崔逢时吗! 她明明已经一杯绝命散药死了自己,怎么会又见到两年前就已经被她发配到边疆服役的死对头崔祯呢? 可她还来不及多想,腹部就被人重重一按,她“哕——”的一声吐出几口带着泥沙的河水来。 她抬眼看这偷袭之人,却是一个半大少年,只见那妇人在少年脑后用力点了一下,骂道:“死小子,你要按死你姐姐啊,给老娘轻点!” “轻点怎么能让她吐出水来啊。”少年不服气道。 “咳咳咳……”她咳了几声猝不及防又被那少年大力拍了几巴掌后背,痛得她直呼:“护驾,来人,护驾——” 偏生她的嘴里浸满了河里的水草和泥沙,这几个字实属是囫囵着没说清楚。 “你说回家?”那妇人靠近她仔细听着,随后立即招呼身后的人道:“快,你们几个快抬小姐回庄子上!” “是,夫人。”几个壮汉应道,随后,立即抬着李惊鸿软趴趴的身子上了一边的小轿子上。 “都给我慢点,若是巅着了我儿把你们都丢到矿洞里去!”那妇人掐着腰指挥道。这副样子,若不是刚才那几人称呼其为夫人,还以为是哪个村子上的泼妇。 上轿子之前李惊鸿奋力的抬起眼皮,入目的是一片黄土地,周围的人皆着粗布麻衣,远处重山耸立,灼灼烈日晃得人头晕目眩。 她躺在轿子里,不知不觉又困了,闭上眼睛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抬着小轿子渐行渐远,而那浑身湿透的男子拧了拧衣裳上的水,不声不响了看了那轿子一眼,自顾自的离去了。 第2章 给朕住手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陛下,臣愿与老师同罪,自愿流放宁州服役” “裴玄照此人不可轻信,陛下,好自为之吧。” 睡梦中,男子的声音反复回响在脑海中, 梦中的场景模模糊糊,有时是在金殿之上,有时是在阴暗的地牢中,唯一不变的是那端正清雅的绯袍身影, 就算看不清那人的容貌,李惊鸿也清楚地知道,那人是她的死对头——崔祯。 崔祯是宣和四年的时候她亲自下旨发落北地的。 她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虽然被一群迂腐老臣所不容,但她行事果断又心狠手辣,朝中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当面对她不敬。 唯有崔祯一人,时时刻刻挑她的错处,不止一次当着众臣下她的脸面,搞得她有段时间都厌恶上朝,厌恶看见崔祯的脸。 好在后来终于让她寻到了一个由头把崔祯发落了,把他流放到北地服役还不解气,还给他下了寒毒,此毒一旦受凉便会浑身上下刺骨地疼,不过对其身体倒是没什么伤害,只为了折磨他罢了。 眼前各种画面纷乱复杂,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入脑海,李惊鸿这才明白了过来,她这似乎是借尸还魂重生到了别人的身上。 她记得这种邪术自己做女帝时,国师曾经研究过,名为“夺舍”。 想到这里,李惊鸿不由得嗤笑一声。 成王败寇,她死了就死了,她是断不会做出用邪术夺舍别人的事来的。 若是她真的习得了这种邪术,第一个就要夺舍到裴玄照他娘身上,先给裴玄照两个大嘴巴子才能舒坦! 她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字叫李菁红,身娇体弱,弱柳扶风,今年十六岁,和她的名讳同音,就连相貌也有两分相似。 但原身李菁红生来便痴傻,是附近几处庄子上远近闻名的“傻小姐”。 不过好在父母疼爱,就算有了弟弟,也总是偏心着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儿。 她如今身处的地方是大昭国的北疆边界,同时也是罪臣官员们的流放之地,而原身的父亲李铭齐则是边界庄子上的庄主,负责看管那些从各地流放过来服役的官员,无论你先前是首辅还是尚书,到了庄子上都得看他的脸色。 母亲周氏只是北地县城里一个商户家的女儿,为人极其泼辣,每日都在庄子上四处转悠着监工,见到谁偷懒就要吼两嗓子,役工们都对她又恨又惧。 既然是北疆流放之地,那崔祯出现在这里便合理了。 如今已是她死的一年之后了,想来她这个死对头似乎已经在这苦寒之地待了三年了吧。 一想到昔日的死对头在这苦寒之地忍着身上的寒毒服役,她的心里终于畅快了些。 刚准备打个哈欠继续睡,只听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我说退婚!李夫人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今天就把这事定下来,我们好再给我儿子另择良妇!”一道带着怒气的妇人声音冲入耳膜。 李惊鸿有些好奇,伸了伸懒腰,慢悠悠地走到了窗边,素白的手指轻轻将窗扇推开一道细缝,透过窗户缝,将院中的场景尽数收进眼底。 只见院外面停着一辆气派的马车,马车后面跟着前前后后四个仆从,看他们一致的装扮,就知道定是富贵人家的下人。 院中站着一位身着藕荷色锦衣头戴金钗的妇人,满脸怒容地看着原主的母亲周氏。 原本泼辣的周氏却目光微微闪躲,语气蔫答答地道:“赵夫人,这亲事是两家族中定下的,以前没说退,怎么现在孩子们长大了却忽然要来退婚了?” 赵夫人闻言怒气更盛,“您还好意思问我,赵李两家订上娃娃亲那是两个孩子还没满月的事,谁知你女儿后来有了痴傻病,当时没退亲是给你们面子,可前些天你女儿落了水,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救上来的,名节有损,这亲事,我们赵家这回是非退不可了!” 原本在窗边看热闹的李惊鸿闻言不由得冷笑。 她做皇帝时为了提升女子地位不再受人摆布,不仅鼓励女子们走出后宅做生意、参加女子科举,更是废除了世间种种对女子束缚的礼教。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贞洁名声,这些专门用来压迫女子的礼教在她在位的那几年统统被废。 那些迂腐的老臣们之所以骂她荒唐不遵从祖宗礼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点。 没想到她才死了一年,这些裹脚布一样的东西又被世人们拾了起来,一圈一圈地束缚在女子身上,何其可笑。 李惊鸿啪的一下关上窗户,披上了一件外衫便推门走了出去。 院中的赵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还未开口,就看见屋中走出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女。 少女的中衣外面只披了一件浅碧色的外衫,连鞋也没穿,赤着脚便走了出来。 “想退亲就退,别扯那些没用的。”少女冷冷道。 院中众人看到李惊鸿皆是大惊。 最为震惊的还数周氏,女儿自小痴傻,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和人交流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只会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愣着不动,哪能像现在这般目光凌厉语气逼人地对外人说话? “红儿…你…” 赵夫人上下扫视李惊鸿几眼,只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冲击,她指着李惊鸿对周氏道:“你看看你看看,谁家女儿家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出现在外人跟前。” 随后又指向她的赤足,目眦欲裂,“竟还光着脚!” “李夫人,我们赵家是百年世家,向来极注重规矩,她这幅样子,和前些年信奉女帝的荒唐女子们有什么区别?” 李惊鸿目不斜视,腰板挺得笔直,微微抬着下巴略过周氏走到了赵夫人跟前。 “女帝之举多为了解开世间女子的枷锁,怎么到了夫人口中便成了荒唐?”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男人们辱骂她她可以理解,可有女子骂她,她总会觉得心寒。 她在位也不过六载,不指望能拯救这世间所有女子,只希望能尽自己微薄之力让她们过得好一些罢了。 本是来退亲的,提到帝王忌讳已是有点跑偏了,再提恐招来祸患,于是赵夫人定了定神才对周氏开口:“我看你家女儿的疯病又重了吧,我就把话放这了,我家迟儿,绝对不会娶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子进门。” 周氏一听这人竟开始骂她的女儿了,什么脑子有问题,她女儿今天是脑子最没问题的一天。她原本就是远近闻名的泼妇,气一上来也不顾什么仪态了,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就上前抓住赵夫人的衣襟,喝道: “你奶奶的说谁有疯病,我看你家儿子才有病呢,两三年的不见人影,谁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不敢出门!” 一扯上儿女,赵夫人端庄的外衣终于劈裂,瞬间也呲牙咧嘴地动起手来。“你胡说什么,我儿子是去外面历练去了,才没有得什么恶疾,你这个泼妇,快放开我!” 一旁站着的李惊鸿都看呆了,方才还准备搬出那些和文臣们学来的大道理攻击赵夫人一波,没想到两个妇人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地厮打起来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赶紧去拉各自的主子,就连李惊鸿也忍不住上前拦架。 “别打了,别打了。”李惊鸿忙去扯周氏的手臂,却不料她这纤细的手背皮肤太娇贵竟被赵夫人长长的指甲划出一个血道子,疼得她皱起了眉头。 终于忍无可忍,她习惯性怒斥了一声:“都给朕住手——” 第3章 下个更乖 一瞬间,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下来,就连厮打在一起的两位妇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李惊鸿见众人都听话的停下,也不禁有些诧异。 却见坐在地上被周氏抓着头发的李夫人指着李惊鸿大声道:“你们看吧,她还不承认她女儿是傻子,还自称为朕?你信不信我直接叫衙门来抓她,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此时的李惊鸿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她竟是一时不察,将那个“朕”字脱口而出。 这个口癖以后必须要改了。 周氏却猛的拽了下赵夫人的头发,“你都说了我女儿是傻子,衙门可不会治傻子的罪!” 现在又承认你女儿是傻子了? 赵夫人实在是看不上周氏的一身小门小户的做派,在丫鬟婆子的拖拽之下,她终于挣脱了周氏。 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也顾不上华贵锦衣上的泥土赶紧站起身来,一边被人搀扶着往马车上走还不忘回头对周氏恨恨道:“我不跟你一个妇人说,等我家男人下职了我们直接去和你们家族长商量!” 生怕周氏再扑过来,赶紧上了马车,嘴里还不忘骂道:“真是泼妇…” 周氏看赵夫人狼狈的落荒而逃不由得得意起来,她抻了抻自己的衣袖嗓音尖利的指着行远的马车回骂:“嗤,还不跟我一个妇人说,跟她自己不是妇人似的,真是晦气。” 骂完回过头来才看见光着脚在院中站着的李惊鸿,随即立刻上前来抓住她的手,一改方才泼辣的模样,哭着道: “哎呦我可怜的闺女刚才那一下子娘还以为你的傻病好了,没想到是娘多虑了呜呜…不过没关系,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便是有好转。” “……” 从没被人抓着手哭过的某位陛下此时心情复杂,周氏的力气太大了她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她这副身体的手臂实在是太纤细孱弱了,她害怕自己一使劲把胳膊掰断了。 周氏却察觉不到,自顾自的哭得更大声:“我闺女傻又怎么了,当初是他们老太爷求着追着我们家订下的亲事,现在他们家出了个知县,就以为自己登了天不成?” 看着快扑到自己身上的妇人,李惊鸿想着宫里那些小宫女安慰人的方法用手僵硬的拍了拍周氏的肩。 “嗐,下一个更乖。”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周氏的哭泣声骤然停了下来,双目睁大泪眼朦胧的盯着她看。 李惊鸿有些惊讶,这么管用的吗? 周氏脸上尽是震惊,赶紧朝着一旁的丫鬟招招手,“翠宝,快,快去请大夫来,红儿的病好像真的好了——” “是!” 一旁的绿衣小丫鬟早就按耐不住,抬脚连忙往外跑了出去。 不多时,小丫鬟就拉着一名白胡子老头进了堂屋。 “唉哟慢点慢点。”那老头气喘吁吁的被拽进了门。 还没站稳就被周氏大力推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李惊鸿跟前,“老王头,你赶紧给我女儿看看,她的傻病是不是好了?” 李惊鸿一抬头猝不及防的和这老头看了个脸对脸,怔然片刻之后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老王头揉着这一身老骨头心道若不是为了以后能被分配到一个轻松的地方服役,他至于讨好这泼妇一家吗? 这个泼妇,三天两头就要叫他来看看自己的傻闺女是不是病好了,他都快烦透了,想当年他给皇帝诊病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啊。 老王头不耐烦的给李惊鸿把起了脉,而李惊鸿却在观察着老王头,越看越眼熟,到底在哪见过呢… 半晌,老王头松开了少女的手,边收拾药箱边道:“你女儿离魂之症还在,这病娘胎里带来的,等闲好不了的。” 他话音刚落,周氏就急了:“你个庸医,我家红儿刚才分明都开始和外人说话了,看人也有神了,你以前不是太医院的御医吗,定是你医术太差了才被人流放到这的!” 御医? 李惊鸿忽然就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老头如此眼熟了,这不就是她在位时太医院的掌院王…嘶,王什么来着,姑且就叫他王御医吧。 一个太医院小小的掌院竟也被流放到这里?那些人还真是与她有关的人一个也不肯放过。 罢了,总归是君臣一场,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先替他解解围好了。 只听咚的一声响,李惊鸿的思绪被打乱,王御医将药箱往桌子上一摔,怒斥:“老夫医术差?我告诉你这世上比老夫医术高的人老夫就没见过几个!” 周氏刚想骂街,就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忽然站起了身,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向王御医,淡淡开口:“王大夫说得极是呢,若非您医术高明我又怎么会好得这么快,此番就多谢您专程跑一趟了。” 话到最后,她还不情不愿的给王御医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心中暗骂:老头子,姑且让你占朕一回便宜。 王御医这回是真的愣住了,“我的个乖乖,见了鬼了!” 他自从来到这里就开始为这个小姑娘诊治,离魂之症本就是治不好的,就算是方才眼前之人的脉象依然和从前一般无二,可现在站在他面前说话神态都和正常人无异,难道这病真的好了? 不对啊,若是好了那脉象算是怎么回事? 周氏大喜,随即指着王御医骂道:“说你庸医你还急了,我女儿明明好了你愣说没好,不是看在我女儿的份上早把你发配到矿山干体力活去了,看你受了受不了。”说完,狠狠剜了一眼老头。 不出半日,北地山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庄主家傻闺女的痴傻病好了,消息传得这么快,还得感谢赵夫人的高调退亲。 当时有人躲在院门口看热闹,就看见那傻闺女没了以前的痴傻样,嘴里不想之前蹦豆子一般,竟常人一样怒怼赵夫人,把赵夫人都气走了。 周氏高兴至极,当晚就给庄子上所有役工的伙食里加了一块肥肉,昭告所有人她的闺女病好了。 李惊鸿坐在桌子前,看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咽了咽口水。 她先前在宫中品用御膳,虽然每道菜都是山珍海味,但她作为皇帝不能让人瞧出喜好,故而每一样都只能品尝三口,不得不说,她没一次吃得尽兴过。 周氏从门外进来,看着李惊鸿嘴角的口水都快滴到桌面上了,嗔笑着开口:“看我家红儿都饿成什么样子了,翠宝,你愣着干什么,快给大小姐布菜。” 小丫鬟闻言一愣,为难道:“可是夫人…公子还没回来啊……” 周氏“啧”了一声,冷声道:“今天不等他了,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不知道家里还有个姐姐需要照顾吗?” 只见妇人亲自取了筷子夹了一块鸡腿放进少女的碗里,笑道:“来,红儿,饿了就先吃一个鸡腿,这是娘特意让厨房做的。”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 “我回来了。” 第4章 我要退婚 李惊鸿抬眸,只见一个身着淡蓝色书院院服的少年背着一个小布包站在门口,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眼清秀俊朗,眼神却带着一丝怨气。 这人似乎是她刚从水里捞出来时用力按她肚子的那个。 她搜索了一遍原主碎片式的记忆,知道了这少年名叫李浮舟,是原主的弟弟。印象里都是他一直在照顾原主,虽然是弟弟,却像当老妈子一样。 周氏皱眉,“怎么才回来,不是差人去告诉你你姐姐病好了吗,是不是又在路上闲逛了?” 少年沉默,他身后的小厮却忍不住解释:“夫人…公子今天在书院听到赵家要和小姐退亲的消息,一气之下就去找赵家大公子理论去了,两人都被夫子罚抄了十遍院规,这才回来晚了。” “闭嘴!”李浮舟冷冷道。 周氏这才缓和了神色,“多大了还莽莽撞撞的,赶紧坐下来吃饭。” 这桌上的饭菜明显是已经动过筷子了,少年瞥了一眼,心中自嘲了一下,净过手后坐下来吃饭。 李惊鸿这顿饭吃得极为舒心,不仅有周氏在一旁布菜,还有小丫鬟打着扇子伺候着,她在宫里都没这么舒坦过。 快吃完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吃饭的少年忽然出声问道:“大姐…是真的好了吗?” 李惊鸿习惯了食不言,故而没搭理他,倒是周氏语带喜意的笑道:“那是自然,你之前什么时候见你姐姐自己拿筷子吃过饭?不仅会自己吃饭,就连给她一个鸡腿她都会自己啃了,这还不叫好?” 李惊鸿闻言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难不成,原身之前连饭都不会自己吃? 周氏连忙拍她的背,“慢点慢点。” “那,赵家的亲事…”李浮舟直起身来,语气中带着探寻。 周氏刚要斥责他,就听压下咳嗽的李惊鸿开了口: “退了吧,我不喜欢那个赵夫人。” 且不说她根本不是原主,就算她是,就赵夫人那一口一个规矩礼法的,搁谁能受得了。 她是女帝李惊鸿,上天既然让她活过来就说明要给她报仇雪恨的机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退了?”少年闻言忽然站起身来,“这是当年祖父订下的婚事,岂是他们说退就能退的?这不是拿咱们李家当猴耍?” 李惊鸿饮了一口翠宝递来的茶水,斜睨了一眼炸毛的少年,淡淡道:“是我要退的。” “你……你说什么?”李浮舟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痴傻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李惊鸿猛地一接茬,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周氏一巴掌将儿子按到座位上,“你急什么啊,退亲这件事,我也是一样的态度,就赵家那种拜高踩低的人家,我们还看不上呢。现在我女儿病好了,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哼。” 当年赵家只是北地关外的一个小世家,而李家却是从西京迁来的望族分支。赵家老太爷为了攀上李家的关系硬往前凑,还订下了孙辈的娃娃亲。 后来赵家长子科举入仕做了北地庆元府的知县,而娶了商户女的李家却日渐衰落,于是赵家便和李家越来越疏远,直到这次的退亲。 李浮舟忍着怒气锤了一下桌子,“我看他们想退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生抓住了姐姐落水这么一个由头,也不知道等这机会等了多久了。” 落水? 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滞,急切开口问道:“姐姐为何会忽然落水?又为何恰好被男人救起来,娘,这会不会不是巧合?” 一旁静静听着的李惊鸿眸光微动,她是做君主的,最擅长的不是提议,而是聆听。 当听到李浮舟的话之后,李惊鸿不自觉的搜索了一遍脑中原主的记忆。由于原身痴傻的缘故,脑子里的记忆大都是碎片化的,但李惊鸿仍能回忆起这个傻小姐落水前发生的事。 就在落水那一天的上午,周氏去监工,弟弟去书院念书,原主李菁红一个人在家里坐着,身边只有翠宝一个丫鬟伺候。 李菁红痴傻,平时连屋子都少出,小丫鬟早就习以为常的去柴房里偷懒了。 便是这段空档,有一个眼生的婆子进了屋,笑着对李菁红道:“小姐想不想去老宅找二小姐玩?” 李菁红虽然傻,但别人说什么她都大概能领悟,一听到要找堂妹玩,傻不拉几的就跟着婆子走了。 没想到还没走出庄子,小姑娘就感觉被人大力一推,直接被人推进了河水里去。 之后再醒来,她便重生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李惊鸿思考着,那个婆子之所以用二小姐的名号引她出来,就是抓住了原主痴傻这点。 那么,原主的落水和那位“二小姐”定然是脱不了干系。 一说这事,周氏就没了吃饭的兴致,她把筷子撂下恨恨的开口:“真是巧得很呢,什么事都让我闺女遇到了。” 随后指向一旁站着的小丫鬟翠宝责怪道:“你也是,姑娘落水了去喊那群男役工做什么,不知道先去找养蚕的婆子们吗?” 翠宝打着扇子的手一滞,怯怯低头掩去眼中神色。 李惊鸿闻言轻敲桌面的手指却是顿住了。 原主的记忆中明明是原主一个人跟着婆子走的,可落水之后,原本应该在家里的小丫鬟翠宝又是怎么知道的,竟还卡着时辰去找人救她。 她向来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心中生了疑问若是不搞清楚她怕自己整晚都睡不着。 厢房里烛火摇曳,香炉中燃着北地独有的名为雪后青竹的名贵香料,李惊鸿记得这香料也是贡香。 周氏坐在榻上一直拉着她的手兴奋的和她说话,“等你爹明天从曲昌回来看见你好了肯定高兴坏了!” 李惊鸿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她实在是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但她现在的身份是李菁红,只能扮演起李菁红的角色来。 等到周氏差翠宝去打洗脚水的空档,她终于逮着机会,状似无意的问周氏:“当日我落水,翠宝可在旁边?” 她当然知道没在,可周氏知不知道就说不准了。 第5章 唯有崔祯 周氏正说着别的笑话,听半晌不开口的女儿忽然问出这句话,忽然一愣。 “翠宝当然在了,不是她陪着你出去的吗,若她不在,又是谁喊的人来救你?” 李惊鸿眸光微凉,“这她亲口和您说的?” 周氏先是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随后抓住李惊鸿的手道:“红儿你就放心吧,那天一回来娘就将所有人都审问过了,若是有人故意害你,娘一定会帮你抓住他把他碎尸万段!” 后面的话李惊鸿没在意,见周氏对自己的提问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她心中已然是有了猜测。 小丫鬟这是在欺负主子傻,李惊鸿虽然不是原主,但也不能容忍身边有这样存着心思要害她的人。 “母亲。”李惊鸿忽然开口,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点陌生,但她需要周氏的帮助。 周氏也是一怔。 就听她继续道:“我落水那天并不是翠宝陪着我出去的,是一个婆子,借了堂妹的名义把我骗出去的,翠宝根本没有跟来。” 她话音刚落,只听门口砰的一声,只见小丫鬟惊恐的站在门口,手中的水盆已经翻在地上。 周氏听了女儿所言已是大感意外,如今看见心虚至此的小丫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还不等周氏和李惊鸿出去,翠宝就唰的跪在地上。 “夫人,小姐,都怪婢子贪玩,让人把小姐骗了出去,婢子以后再也不敢离开小姐半步了!” 周氏上前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你还学会骗主子了,我当时问你你是怎么回答的?若不是我儿病好了岂不是就要让你这个吃白饭的小蹄子给糊弄了?” 李惊鸿缓缓走上前来,拦了拦周氏还欲再扇巴掌的手,盯着翠宝的眼睛道:“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做其他的事了?” 她的脊背笔直,眼中的凌厉让跪着的翠宝不敢再看,小丫鬟边哭边磕头:“没有,婢子不敢再欺瞒小姐了,小姐要相信婢子啊…” 李惊鸿柳眉微挑,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弯腰将小丫鬟的下巴一抬,迫使翠宝对上她的眼睛。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落水的,又是何时去喊人的?” 小丫鬟瞳孔一缩,支支吾吾开口:“婢子,婢子发现小姐不见了就追了出去,谁知追到河边就看见了小姐落了水,这才去喊了人。” “你既然都追到了河边为何不去蚕舍找女役工,偏要多走那么老远去找纸坊的男役工?”周氏闻言忽然发问,这是赵家来退婚的理由,赵夫人以红儿落水被男人救上来为由骂女儿失节,她可忘不了这茬啊。 李惊鸿眼眸微眯,她落水那条河名叫月河,是从庄子里穿流而过的,所有的工坊都是沿着河流而建,从李家宅院往她落水的位置走先路过的是纸坊,也就是男役工们干活的地方,纸坊往前走二里路就是她被推下水的地方,而距离那地方再往前走不到一里就是女工服役的蚕舍。 若是翠宝真的跟到了能看见原主落水的地方,为何不就近去蚕舍,反而绕远去纸坊喊人? 女役工都是膀大腰圆,不乏有水性好的,不存在连一个小丫头都救不上来的道理。 “婢子…婢子一下子慌了神,没想那么多…”翠宝声音颤抖的辩解。 李惊鸿收回手直起腰来对周氏道:“她嘴里问不出来,不如明日去审一审落水救我的那人。” 她看人会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直接不讲情面,语气也与寻常女孩家不同,周氏心道可能这就是常年痴傻不与人社交的结果吧,不过也挺不错的起码不会吃亏,看着这样的女儿只能愣愣点头。 次日一早,纸坊的男役工们就被叫到了李庄主的宅院里。 李惊鸿端坐在竹椅上,目光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崔祯。 大概是崔祯在这些人中的气质最为出尘,又或许是所有人中,只有他在三伏天里比别人多穿了一件外衫,故而显得格外显眼。 落水被他救起来的时候她只是惊鸿一瞥,现在仔细打量却觉得他比从前身形更为消瘦,许是干活的缘故肩膀却是比之前宽厚了。他低垂着眸子,薄唇紧紧抿着,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李惊鸿饶有兴致的看着曾经的死对头,手指轻叩着石桌,不知得到了自己的死讯之后,崔祯有没有觉得大快人心?他若是哪天知道了自己又活过来了,想想他白高兴一场的样子,李惊鸿便觉得快慰。 想当年她也是对崔祯极为欣赏的,崔祯虽出身寒门,文章却惊才绝艳,身为女帝的李惊鸿看了他的考卷之后朱笔钦点其为宣和二年的状元郎。 本想以后重用崔祯让他和裴玄照一样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却无意中得知崔祯竟是裴玄照同母异父的弟弟。她和裴玄照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裴玄照的逆鳞便是自小弃他而去的生母,更不可能容忍这个弟弟。 后来李惊鸿便放任崔祯在翰林院不管不问,却没想到他一路从翰林院修撰坐到了督察院御史之位。那之后崔祯就和打了鸡血一般每每上朝便直言上谏一些连她也为难的事情,她若是好好解决了倒还没事,若有半点错处让他挑出来,能烦她个三天三夜。 最后他的老师原督察院右都御史闫桐卷入贪墨案之后将崔祯也牵连了进去,李惊鸿这才找到了他的错处,赶他去了北地服役。 想到这里,李惊鸿忽然勾了勾唇角,伸手一指崔祯,笑道:“是你下水救的我吧。” 崔祯似乎并未察觉,直到身边的中年男子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似的,上前一步拱手道,“是。” 见他再次在她面前俯首,李惊鸿满意的笑了笑,随即冲着后面招了招手,几个婆子押着被关了一夜的翠宝将她推到了地上。 “这个人你应该见过吧,她是当时去喊你救人的婢女。”李惊鸿缓缓道。 崔祯扫了翠宝一眼,淡淡点头。 只见坐在竹椅上的少女站起身,一字一顿问道:“我问你,当时这个婢子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南边还是北边?” 她说着,嘴角笑容的弧度更大。 这问题听起来有些为难,但她知道,崔祯一向对这种细枝末节记得最是清楚明白。 这种能力,她只在他一人身上见过。 第6章 真相大白 崔祯闻言却一顿,不经意间抬眸看向竹椅前的少女。 只见眼前的人一袭水红色的衫裙,浅碧色的披帛懒懒的搭在她的手臂上,一只手拿着扇子,另一只手轻轻支着下巴,看向他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狡黠。 只瞥了一眼他便垂下了眸子,几乎是不作任何思考便淡声道:“北边。” 李惊鸿柳眉一挑,笑得灿烂,她双臂一收优雅的坐回竹椅上,用绣鞋干净的鞋尖踢了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轻笑道:“翠宝,看来你是从家里直接去纸坊喊人来救我的啊,奇怪,你在家里怎么知道我落了水呢,是谁提前知会你了吗?” 小丫鬟顿时双手一软,直接吓得趴在了地上。 不仅小丫鬟被下了个半死,在院子中站着的役工们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 确定这位小姐之前是个傻子吗,怎么这么吓人啊…… 崔祯依然安静的垂首而立,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小姐,婢子知错了,婢子知错了…”翠宝不住的往地上磕着响头,脑门上都渗出了血,“是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是她给了二两银子让婢子这么做的,她说不会让小姐丢了性命的……” 她口中所说的二夫人就是李铭齐二弟的夫人,也是原主的二婶。跟她们大房不同,二房家里早早死了男人,只剩下二夫人柳氏和堂妹李敏仪孤儿寡母两个人住在老宅里。 在原主的印象中父亲李铭齐和母亲周氏一直很照顾柳氏母女,柳氏和李敏仪也一向对原主这个傻子疼爱有加,既然如此,这个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又为何要害她落水,不用想一定是有主子受意。 “哦?那你就没好奇问过王妈妈为何要推我下水?”李惊鸿探究的看着她。 小丫鬟早就被吓得丢了魂,泣不成声全招了:“王妈妈说这是二夫人的意思,说小姐痴傻嫁到赵家去也是浪费,倒不如…倒不如让二小姐嫁过去,到时候生下儿子还能帮着李家…” “小姐,他们说只是让小姐失节不会害小姐性命的,是婢子一时鬼迷心窍了……” 李惊鸿听到这话眸光微凝,冷哼一声,“不会让我丢了性命?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欠打啊,翠宝。” 她之所以能重生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初原主李菁红被推下水在崔祯下去救她之前便已经溺亡了,从她醒来是鼻息和口腔中堵满的泥沙便可以确定。 原先的那个李菁红已经被这个小丫鬟的一念之私给害死了。 正在此时,周氏身边的大丫鬟琴娘满脸焦急的来到院中。 “大小姐,不好了,老宅那边传话过来,说赵家带着人去老宅找族中长辈退亲了,夫人叫您收拾收拾赶紧和她一起去老宅。” “夫人现在在何处?”李惊鸿转身问琴娘。 “现在…已经在马车里坐着等小姐了…” 李惊鸿无奈的抚了抚额,这个娘,还真是风风火火的。 随即她起身道:“我知道了,不必收拾了,我现在就过去。”后指着地上的翠宝吩咐周边的随从,“把这丫头带上。” 刚迈出几步,又回身看向站在院中的役工们,“姓崔的和我走,其他人散了吧。”说完便迈着大步离去了。 役工们看着大小姐的背影纷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一个汉子拍了拍崔祯的肩膀,“小姐也太可怕了,崔先生你多保重啊。” 崔祯淡淡点头,随后抬步跟着李惊鸿的方向出了院子。 院外,周氏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她了,见她后面还跟了两个人,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人证,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李惊鸿一抬脚翻上了车辇,吓得正要去扶她的琴娘一个趔趄。马车缓缓启动,琴娘带着崔祯和被五花大绑的翠宝步行跟在后面。 原主一家要管理庄子故而不在老宅和族人们一起住,不过李家老宅也不远,就在庆元县的县城里,从庄子上坐马车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到达。 母女两人下马车的时候,周氏竟在老宅的巷子口看到了丈夫李铭齐的小厮李北,她上前惊诧的问道:“李北,你怎么在这,老爷不是要晌午才回来吗?” 李北忙行礼道:“夫人,老爷听说小姐病好的消息特意快马加鞭从曲昌赶回来,没想到半路被族长派去的人拦下,说赵家人正在老宅里闹着要退亲呢,之后直接便过来了。” 听得李北这样说,周氏也不再耽搁,带着李惊鸿便进了巷子中。 可越往里走,巷子里的人便越多,这巷子本身大户人家的居所,原本极为宽敞的道路上现在却是挤满了人。母女二人一直走到李宅门口才发现,这些人竟是围在李宅看热闹的。 古朴的大门外站满了人,最中央的是一位白胡子穿着青衫的老头,对面站着的一对夫妇其中一人便是先前来过庄子上的赵夫人,他身边的中年大肚男子想必就是赵知县了。 李惊鸿心道:这赵家人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竟也不进去,在这大门外谈起退亲之事来了。 周围还站着李家其余几房的人,一对身着低调素色衣裙的母女被挤在边上,那少女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周氏母女,忙急匆匆的上前握住李惊鸿的手。 “姐姐,你可算来了。” 围观的众人一听这声“姐姐”便知道来人就是今日被退婚的主角——傻子李小姐,少女一身水红衫裙明艳动人,只是可惜了,是个傻子。 少女不顾周围人窃窃私语,关切的问道:“姐姐,听说你的病好了,是真的吗?” 李惊鸿在记忆中搜索片刻,原来眼前的少女便是原主的堂妹李敏仪,那个婆子口中的“二小姐”,她默不作声的将手从少女手中抽回来,不咸不淡开口:“你倒是关心我。” 李敏仪一愣,随即笑道:“我自然是时时刻刻关心姐姐的。” 随后,一个高个的中年男子快步朝母女俩走来,“哎呀,是红儿啊,快过来…” 李惊鸿想了想,这人应该就是原主的亲爹李铭齐了。 “好了,既然都来齐了,那便谈谈退婚的事吧。”赵知县开口,“你们对赵家隐瞒李家大姑娘痴傻十余年是其一,李姑娘落水当众被男子救起名节有损这是其二,我想这两个理由大概足够退掉这门亲事了吧。” 他故意说得极大声,仿佛就是要让所有围观的人知道他们家退婚是有理的。 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啊,这李家姑娘还落了水?” “竟还是被男人救上来的?” “呃,知县大人…咱们要不先进去再说?”白胡子的族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让这么些百姓看笑话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等族长说完,只听在族长身边的李铭齐开口嚷道:“哼,且不说我女儿的病已经好了,就单说落水一事作为理由知县不觉得太心狠吗,我家红儿落了水,难道就该等死不成,这种事也能怪我女儿?” 一听李铭齐的这话,便有百姓附和:“是啊,若是落水了还要因为一个名节等死?” 既然赵家人要在外面说,他就敢当着百姓的面让百姓评评理。 第7章 伪造地契 李惊鸿和周氏一起被拉到李铭齐身后,站在李铭齐的后面,听得这个身体的父亲这样说,她不禁暗暗为其点头,小姑娘好在有一双疼她的父母啊,不然岂不是要被欺负死了? 只听赵夫人柳眉倒竖冷声道:“嗤,甭管你怎么说,总之我家儿子可不娶被别的男人碰过身子的女人,我们赵家的媳妇必须是冰清玉洁的。” 话音落下,周围的百姓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在水里难免被人碰吧…” “是啊,不过赵夫人要求的也不算过分啊,谁家男人想要娶被别人摸过抱过的女人啊。” 在外围低头站着的崔祯闻言也蹙起了眉头,是他将李小姐从水里救起来的,他发誓救人之前他从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攻击人的筏子。 “你!”周氏闻言忽的上前来,那架势像要上前去打赵夫人一般,“你一个知县夫人说话怎能如此难听,污言秽语的,简直比庄子上的泼妇还不如!”周氏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泼妇,但她也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过这样的话啊。 李惊鸿看周氏被人挑起了情绪,怕话题跑偏了,连忙拽了拽周氏的衣角。 周氏被这么一提醒,瞬间想起来女儿来时在车上说的话。 这婚是要退,那得是李家退赵家。 周氏整理了一下衣摆,冷笑一声开口:“不过你们放心,看未来的亲家母的教养如此堪忧,我们李家也要退掉这门亲事!”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止了。 因这事提前没和李铭齐商量,是以李铭齐听到妻子一瞬间变得如此有条不紊还有些惊讶。 赵夫人眼皮一跳,哼,他们家还反过来要退亲了,他们配吗,一个失节的闺女也配提退亲? 在她的眼中,只能是自家不要别人,别人反过来嫌弃她家就不行。 只听周氏淡淡道:“既然是要退亲,就要把两家之间的账清算干净才算是退掉,当家的。”周氏看向身边的丈夫。 李铭齐浑身一紧,连忙应了一声。 “我记得赵家在城外的那块地…似乎是赵李两家定亲的时候咱们李家送给他们的吧”周氏瞪了一眼丈夫。 当年两家定亲需要过礼,赵家家徒四壁掏空家底只拿出一个传家玉如意,而李家却是给了赵家一块庄园。 “啊是。”李铭齐瞬间明白了妻子的意思,看向赵家人,“既然要退亲,就把那城外的庄园还给我们,我们也把你们那块破玉还回去!” 赵夫人听他将自家传家宝说成破玉,恼羞成怒,刚想说换回来就换回来,手却被丈夫按下,就听赵知县为难的低声道:“夫人,庄子给了他们娇儿和月儿去哪?” 赵知县在庄子上养了两房外室,还有三个庶子一个庶女,从前女帝提倡一夫一妻,禁止官宦人家买卖纳妾,赵夫人更不许这些人住在府上碍眼,赵知县只能将他们安置在庄子上。 听到这话赵夫人更是怒火中烧,狠狠跺了一脚地面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两个贱人,大不了我让他们进府去住,庄子还给他们,这亲事必须退!” 赵知县见妻子这样说,心中也没了顾虑,于是对李铭齐道:“好,那庄子可以还给你们,我现在就让人去拿地契。” 周氏的耳朵向来灵光,夫妻二人的对话她早听见了,这样就算了?呵,以后外室怕是要跟着他们睡大街了。 “哎哟老爷,我又想起来了,赵家宅子下面那块地好像是之前咱们家老太爷借给他们用的吧。” “当年赵家族长带着族人从关外逃难逃到庆元县,我们李家老太爷看赵家人可怜特意在城中找了一块地给你们家,这些年你们把那块地当成自家的一般翻新宅府,是不是早就忘了那是谁的地方了?”周氏道。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四周传来,这件事情连李家族人听到也是一片惊诧。 赵夫人不知这事,转头看向丈夫。赵知县也是一脸懵,当时他跟着父亲从关外来这里的时候年纪还尚小,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档子事。 “哼,口说无凭,若你说的是真的,李家老太爷送的又不是你们送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拿回去?”赵知县底气十足道。 周氏见状立即唤琴娘:“琴娘,将东西呈上来。” 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婢女捧着一个托盘上前,那托盘上放着的赫然是一张陈旧的地契。 “这…地契?”赵夫人下意识道,“你们伪造地契?” 赵知县仔细辨认,官府印鉴、批地文书一应俱全,他是官差,对这些的真伪再熟悉不过,“好像是真的…” “不对,这地契若是真的,那咱们家里那张又是什么?”赵夫人显然也看出来了,虽然年代久远但该有的都有,是正规的地契无疑。 李铭齐闻言乐了,“谁真谁伪,你将你家的地契拿出来让我们也过过目,不就知道了?”,反正他家这个是真的,他不心虚。 地契是官府盖章的东西,若有一方作假这事可就大了,赵知县立即叫人去府上取来了地契。 取来之后众人再次过目,却发现赵知县这张竟然也是该有的一应俱全,只是比之李家的看起来更新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宅院怎会有两张地契? 退亲现场已经变成了谜案现场,百姓议论纷纷。 只见原本站在一边的李惊鸿却忽然抬步走到那张赵知县拿来的地契前,淡淡扫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 果然是宣和三年的地契。 宣和三年,是裴玄照从民间找回她的亲弟弟李元朝的次年,经过他两年的悉心教导,许多老臣迫不及待想让李元朝接收一些政务,为了安抚那些人,李惊鸿只能将田地改革一事交由他来规划。 所谓田地改革就是将现有的土地和宅基地重新分配以达到人人有田、人人有地。这个改革是由李惊鸿提出和众臣一起敲定的,本来已经安排好了由朝廷派钦差专门去各地进行规划分配,包括明确各土地归属以及重新分配等工作。 她不指望李元朝这个民间长大的孩子能干出政绩,就是被逼无奈让他跟着走走过场罢了。 可李元朝却在早朝上说派钦差前往会浪费人力物力和时间,提议由各地方官来做这项工作。她听完便觉得不妥,地方官欺上瞒下若不派钦差那该有多少错漏混缺。 可偏偏众臣皆觉得李元朝这个提议甚好,吹捧夸赞之声让她都开始自我怀疑。 让她最想不到的是,朝野上下竟然只有崔祯这个死对头和她的想法是一致的,罕见的站在了她的这边,这让她更加自我怀疑起来。 最后少不胜多,她还是向老臣们妥协,按照了李元朝的提议让各地方官来进行田地改革。 现在看到赵家宅子新旧两张地契,她不禁心中冷笑,看看吧,看看李元朝干得好事。 知她者,还得是死对头啊! 第8章 以死谢罪 众人看着忽然上前的李家小姐,有些不明所以,一个小傻子能看出什么来?李家人更是捏了一把汗,这丫头到底在干什么啊,怎么没人拦她? “阁下这张地契可是宣和三年所办?”李惊鸿看过了地契抬起头对着赵知县问。 周围的人闻言诧异,阁下?一个普通女子哪有称知县大人为阁下的,还有这语气,好像她问人家就必须回答她一般。 不过赵知县脑子里正纷乱着,没注意到她的称呼,“上面都写着呢,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敢问赵家在赵宅住了那么多年,为何这地契却是四年之前办下来的,难道之前您住在您的府上却连地契都没有?”李惊鸿一说话就免不了露出多年上位者的姿态,看得赵夫人极为不适。 这丫头装什么装,赵夫人立即反驳道:“谁说没有的,我们家的地契当年只是弄丢了,后来才又让官府重新批的,现在的地契该有的都有,你这是在质疑官府?” “该有的都有?”李惊鸿凉凉一笑,“既然是补批的,那为何这地契右下角没有‘补’字图章?” 普通老百姓不了解官府的各种印信,穷人更是连地契都没见过,但这些对于她来说却是如数家珍。 众人一片哗然,难道说这赵夫人编了瞎话结果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堂堂知县大人竟然以权谋私? 赵夫人说谎被人拆穿,连带着赵知县的公信力也开始在人们心中下降。 赵知县暗暗瞪了赵夫人一眼,这个不懂事的妇人,多说多错难道不知道吗?现在好了,本来就含糊的东西倒是让人抓住了要害。 当年这块地的事情父亲母亲根本没有和他言明过来历,他只当这块地无主,宣和三年田地改革的时候要重新分配土地,他就出于私心将这块地划给了自家,没想到竟然是李家的。 李铭齐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赵家人竟然不声不响的把这块地变成他们自己的了? “呵,知县大人,您这个县官当得倒是清楚明白,连自家住的是谁的地都不知道。” 赵知县现在已经没心思责怪谁了,以权谋私的帽子一扣下来,那他不死也要脱层皮,无论怎么辩解说他不知道也好他夫人胡说八道也罢,都逃不过一个渎职的罪名。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听了这个婆娘的话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退亲,还不如进去说,好歹给他留点脸面。 周围乱糟糟的,李惊鸿拍了拍素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开口道:“赵大人,你今后何去何从不关我们的事,现在我们李家要退了和你们赵家的亲事,快些把城外庄子的地契还回来,赵家宅子就不用了,直接折成现银给我们,以后两家就不必再纠缠了。” 她的意思就是,只要退婚,他们就不再揪着地契的事情了。 赵夫人早已经追悔莫及,“老爷…” 赵知县狠狠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的开口:“也罢…这亲事,就此作废。” 在李家族人目瞪口呆之下,李铭齐叫人从李宅之中搬出桌案配笔墨纸砚,当众写下了退婚书。 正当他要让人来签字画押的时候,一道怯怯的少女声音忽然开口:“等等…”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似乎是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出言阻止,少女一双美眸乱转,慌乱的低下头。 人们本来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李铭齐也要提笔继续。 李惊鸿却眼眸微眯,忽然笑道:“李敏仪,你说等什么?你不愿我和赵家退亲?”她叫人从来都是叫全名。 李敏仪闻言身子一僵,强笑道:“没…没有。” 她身边的二夫人拉了拉自己女儿,解释道:“红儿别误会,你表妹一直都是盼着你好的。” 李铭齐夫妇怜惜二房孤儿寡母,就连一向泼辣不讲道理的周氏都不舍得说这个弟媳一句重话,这个二夫人就像是一朵娇柔的茉莉花,让人不忍心伤害。 周氏拉了拉自己女儿,“红儿,你这是干嘛啊。” “没有?”李惊鸿没有理会周氏,示意琴娘将崔祯和翠宝一齐带了上来。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翠宝,二房母女的眼中都有一闪而逝的慌乱。 “翠宝,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再当着大伙的面说一次。”李惊鸿抬着下巴道。 翠宝不敢不从,“小姐落水,是二…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干的,她叫婢子专门去找庄子里的男人去救小姐,就是为了让小姐丢了名声,好让二小姐嫁到赵府去…”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就连周氏和李铭齐也不敢置信。 周氏面色一变,“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啊,她二婶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家族人谁不可怜这个娇柔的女子,早早丧夫成了寡妇,每天吃斋念佛为李氏祈福,这丫头是在瞎说的吧。 “老大媳妇,红儿这婢子这种话也能乱说?” “怎么还会有这种事,都说李府二小姐蕙质兰心,这小丫鬟不会是污蔑主子呢吧。”周围有群众道。 族长皱眉看向二夫人,“柳氏,到底怎么回事?” 二房母女已然是吓傻了,正在此时,一个婆子从二夫人柳氏身边跑出来往众人面前一跪,声嘶力竭道:“都是老奴一人所为,这件事和夫人小姐毫不知情!” “王妈妈,你…”李敏仪震惊的看向她。 “是老奴嫌弃在二房伺候捞不到好处,但二夫人又对老奴有救命之恩,是以老奴自作主张要害大小姐,就是希望大小姐失节能让二小姐嫁到知县府上,这样老奴才能跟着占便宜。”王妈妈歇斯底里。 “一切都是老奴的错,今天有辱二房名声老奴只能已死谢罪了!” “这…”周氏还没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王妈妈一头撞死在门边的石狮子上,鲜血迸射,身体缓缓落地。 围观众人惊呼出声,怎么还当场死人了? 李惊鸿冷笑一声,何必呢。 柳氏反应的快,抹着眼泪道:“王妈妈,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傻事…” 李家族长都快要气晕了,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还嫌不够丢人呢?赶紧摆摆手:“快来人把这刁奴的尸首拖下去,晦气。” 接着便是赵知县面如死灰的在退婚书上签字画押,走之前赵夫人还打量了一眼那位二小姐,心道:也不知道那婆子怎么想的,她们退婚李惊鸿就能看上李敏仪了? 可惜赵夫人还是太自信了,经此一闹,赵家别说李敏仪了,他家儿子已经丧失了县城中的择偶权,毕竟被人扒出了这种事,赵家哪天乌纱帽丢了都不知道呢。 第9章 必须娶我 退婚书签了,剩下的就是李氏的家事了。 李家家丁不断驱赶着看热闹的群众,众人一瞧热闹没了,李家人都进了院,也顿觉无聊,打了打哈欠各忙各的去了。 李惊鸿跟着周氏进了李宅,只觉手臂顿时被人挽住,她下意识的想抽开,只见李敏仪泪眼朦胧的看向她, “姐姐,我真没想到王妈妈会私自做出那样的事情,害得姐姐丢了亲事又落了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姐姐了。” 一旁的柳氏也满脸痛苦歉意,“大嫂,都是我管教不严…” 李惊鸿还未开口,周氏便道:“唉,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了,好在你姐姐没事,都是一家人别说那些见外的话了。” 李惊鸿一愣,心道这周氏倒是心眼好,真心把柳氏母女当成一家人,那坏事的婆子死的真冤啊,可怜自家主子对她的牺牲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不用弥补我,这亲事退得正合我意,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李惊鸿笑了笑,随后越过她们,抬步进入花厅。 李敏仪闻言双目微睁,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不甘,看着李惊鸿笔直的背影出神。 这位大堂姐,傻病真的好了? 花厅之中,李家族长坐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的看着刚“打了胜仗”的李铭齐一家。 只听砰的一声,族长的拐杖重重砸在地面上,老人怒声开口: “大郎家的,你们这次简直是胡闹啊!” 李铭齐一怔,不明所以道:“三叔公,这次难道不是赵家先找事吗,怎么又怪到我们身上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媳妇是有备而来的?还带着地契,说辞一套一套的,你们是痛快了,有没有想过若是真的将知县的宅子夺了,我们李家还怎么在庆元县立足?”族长一脸痛心疾首。 随后又指向李惊鸿,“还有大丫头,我看傻病好了又犯了疯病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咄咄逼人,一点礼数都没有,退了赵家这门亲事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啊!” 一旁的几位叔伯终于找到了教训小辈来彰显自己的机会,立即附和:“是啊,本身落水被男人救的事情就被赵家给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大丫头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大丫头一个人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其他姑娘啊…”一位婶娘道。 听得这话,李敏仪不动声色的拭了拭泪。 周氏急了,“唉你们这还怪上我家红儿了,我家红儿今天表现得既聪明又伶俐,直接打了那些说她是傻子人的脸,这还不行?” “这些事情长辈们不必替我操心了。”李惊鸿轻笑一声缓缓开了口,“对于夫婿的人选我自己已经有了数。” “啊?这…什么时候的事啊…”周氏一脸懵的看向女儿,就连李铭齐都瞪大了眼睛,他女儿不是刚恢复吗,这么快就和人看对眼了? 不等众人问话,她直接侧身用葱白的手指指向廊下候着的青衣男子,眼眸愉悦的眯起,扬着下巴含笑道:“就是他。” 众人顺着少女指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古朴的回廊下一位青衣墨发的清瘦男子垂首敛目而立,一旁翠竹的暗影斑驳洒落在男子的衣襟上,没由来的让人觉出几分清冷寂寥来。 还来不及感叹男子谪仙之姿,就听少女声音带笑朗声道:“当初就是他下水拉我上来的,摸也摸了、抱也抱了、看也看了,我的名声都被他毁的一干二净,是他害了我,所以他必须娶我!” 庭院之中静得落针可闻,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那男子忽然抬了眸,猝不及防直接撞上了李惊鸿灼灼如烈火的眸光。 少女勾了勾唇,收回了视线。 她这些天一直在想,老天让她重活一回,那属于她的一切她势必要拿回来,还要那些负她的人被千刀万剐才能平她心中之很。 崔祯,她差点忘了她的死对头和裴玄照的关系,他们可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啊。她需要一个帮手,想必崔祯一定会很乐意和她一起对付裴玄照的,现在他们又可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白胡子的族长怒道:“胡闹!那只是一个役工罢了,还是被流放的罪臣,保不齐哪天就要牵连了整个李家!” “那我说保不齐还能官复原职一路高升呢。”李惊鸿挑眉道。 她看了眼周氏和李铭齐,“父亲和母亲觉得如何,难道也觉得他不该对此事负责?” 周氏一向疼爱女儿如珍宝,李铭齐一听这话眉毛一皱,“红儿说得对,就该让这小子负责!我女儿的便宜还想白占,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转身用手指了指崔祯,嫌弃的道:“你,就入赘我们家当上门女婿吧,今后好好伺候我闺女赎罪!” 周围的族人一阵无语,就算是低微的役工也不能这么逼着人家娶你名声狼藉的傻女儿吧,还赎罪,人家救了你闺女还错了不成? 此时的崔祯早已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位李庄主竟然以女儿清白相逼强迫他娶他的女儿? 不对,是他的女儿先提议的。 他的视线又转到那位水红衫子的女子身上,这个女子刚才的目光他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让他觉得陌生又有些熟悉,对上她眼眸的那一瞬间,身体中沁入骨子里的寒毒似乎又在啃食着他的骨髓。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上前两步行至花厅外,对着李铭齐一揖: “请恕崔某难从命。”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花厅中的众人窃窃私语。 “这个役工一看曾经就是清贵世家的公子,可能打死也不愿意娶一个北疆土地主的女儿吧…” “说什么呢,大郎和我们不是一家的?大郎是土地主,你是什么?” 只听男子又道:“崔某戴罪之身配不上李小姐。” 李惊鸿有些不耐了,崔祯就是这样油盐不进,没想到来到北地三年了,他的性子还没被磨平。 “没有你说不的资格。”李惊鸿缓缓走到花厅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崔祯道:“你是流放服役的罪臣,我爹是庄主,你若是不想我爹记你一个好吃懒做或是…消极怠工什么罪名的话最好识相点,等你入赘了我们家便不用去纸坊干什么活了,每天伺候我就成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众人只觉得这个傻子不要脸极了,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这架势不是在逼良为娼吗? 可李铭齐这个当爹的却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女儿,心道这闺女不愧是他亲生的,连他平日里的霸气侧漏的气质都继承了大半。 再想想他那不争气只会傻念书的儿子,唉,以后的庄子还是给女儿好了…… 崔祯只觉得这女子每说一句话,他身体里的寒毒就肆虐起来,甚至让他想起了那个金殿上的人。 一样的自大,一样的傲慢,一样的让他生厌。 “不可。”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话音刚落,只见立在台阶上的女子一挥水红色的罗袖,喝道: “来人,把他给本小姐绑了!” 第10章 入赘聘礼 李惊鸿的话音刚落,便从四周窜出来几个壮硕的家丁,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那芝兰玉树的青年男子五花大绑起来,为了防止崔祯乱喊,还将一团麻布塞进了他的口腔中。 崔祯没料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野蛮,他奋力挣扎却敌不过几个大汉的力道,被人押着跪了下去,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泛红愤恨的看着她,额角有青丝滑落,衬得他整个人像是被风雨摧残的翠竹。 李惊鸿勾了勾唇,对着他的目光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周围李氏族人全都面露不忍的看着这一幕,大小姐真是粗鲁又彪悍,而且脑子还有问题,救她的这位役工可真是惨啊 顶着李家族长不忍直视的眼神,李铭齐大手一挥吩咐道:“把他绑回庄子里,从今往后他的活就不必干了,关在房里等着和小姐大婚!” 崔祯从李家老宅回来之后就被关在了他之前居住的土屋里,门外有两个大汉把守,不许他出来一步。 那位小姐的意思并不是关到他同意为止,而是无论他同不同意,几日之后他都必须和她成亲,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崔祯满目冰冷的坐在土屋的藤椅上,起初他还会砸门、会和门口的守卫讲道理,后来他直接绝食,一日三餐送来的饭菜他都原封不动的让他们拿走,这样的状况,他已经维持了两天了。 叩叩叩—— 木门又被敲响,屋中的男子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半晌,就在崔祯以为他们这次终于知难而退的时候,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正午的阳光洒入阴寒的房屋内,李铭齐身边的管事李北抱着一个匣子从门外进来,面上虽带着笑意,但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视。 “没听到吗,我说滚。”男子声音冷凝嘶哑,背对着他,墨色青丝如瀑搭在椅背上,仅露出的半张脸面色不怎么好看,有些苍白。 李北绕到他面前,将那匣子往桌上一搁,轻轻打开,只见里面竟是满满一箱银元宝,门口往里偷窥的汉子都看呆了。 “崔公子,这是我们老爷给你的二百两银子聘礼,毕竟是要入赘的,老爷也不想让人觉得我们李家亏待了您。” 崔祯看着那一匣子银元宝只觉得万分耻辱,比之自己被老师牵连下狱流放边疆还觉得耻辱。此时他面沉如水,几乎咬牙切齿的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小姐才会放过我,你告诉你们小姐,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妥协和她成亲。” 李北浑不在意的挑了挑眉,他还能不了解这些役工?一个个的都是自持清高的硬骨头,被流放了还想着那点被人踩的稀巴烂的尊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崔公子,前督察院御史大人,能坚持几天。 “您的话我会带到的。”李北说完便离开了。 雕花香炉里的薄烟在少女的闺房中缠缠袅袅,是李惊鸿最喜欢的雪后青竹香,精致的小铜盆中堆着冒着寒气的厚冰,门扉紧闭,将室内的清凉之气锁得严严实实。 黄花梨木的案几上摆放着几株少见的药草,一旁的银质的小碟子里沾着一层绿色的粘稠药渣,白蜡燃烧,烛火摇曳,少女手执银剪刀将烛芯剪掉一截,白蜡上的火苗更亮了一些。 她将小银碗里被蒸干的药沫用小勺子挖取了一块,放进手心里揉成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药球。 李惊鸿在阿连山后山寻了两日才寻到了抑制寒毒的药草,既然现在要用崔祯,她可以大发一下慈悲帮崔祯把他身上的寒毒解了,就当是她与他的交易吧。 除此之外她现在也没什么能许给他的,待她大业一成,到时候可以看他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给他官复原职。 李惊鸿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药丸一边听着李北的禀报。 “他真这么说的?”少女用镊子夹起一个小银漕放在烛火上烤,漫不经心问道。 “是,另外崔公子已经两天未进食了。”李北道。 李惊鸿不在意的轻笑一声,又问:“大婚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一切都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办了,之前老爷给您在庄子上盖的小院是您成亲后的住所,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说完,李北顿了顿,“只是小姐的府里还缺一个管事的,现下也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手” “这个就不必了,以后我再慢慢挑选便是。”少女淡淡道。 李北又禀报了些其他的,刚准备退下,就听院中传来琴娘急切的声音:“小姐,不好了,方才去给崔姑爷送晚饭的婆子说,崔姑爷连续绝食两日,现下晕倒在房里了!” 李北皱眉道:“晕倒了就找大夫,饿了就赶紧让他吃饭,着急忙慌的来烦小姐做什么?” “已经找过老王头了,可姑爷还是浑身抽搐,昏迷不醒,老王头说是姑爷身上旧毒复发了!”琴娘道。 李惊鸿闻言从竹椅上缓缓起身,将桌上的小药丸收进口袋里,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唉,走吧,去看看。” 来到崔祯所住的小土屋的时候,屋门已经被打开了,看守的大汉手足无措,而王御医正在院中的小火炉上煎药,看见来了人立马站起身来。 李惊鸿越过他直接进到土屋中去,只见面容惨白的男子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眉头紧蹙,冷汗浸湿了墨发不断从额角滑落。 单看他的样子,很难想象现在是三伏天的晚上。 王御医从没被这样忽视过,他着急忙慌的跟着李惊鸿走到室内,口中不停道:“哎呀哎呀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他现在冷的厉害” 李惊鸿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匹夫,暗骂他废物。 这寒毒是国师帮她炼制的,毒侵入体后寒冷之感只是错觉,这么捂着还不得捂出痱子了? 亏还是她亲自提拔的御医呢,当初天天骂国师下三路,现在连个下三路也对付不了。 第11章 乖乖听话 李惊鸿被他烦的够呛,转身回头道:“你先出去。” 王御医一愣,“唉,我是大夫我怎么能出去呢?” “明天你就去药田除草,纸坊排水的活我让李管事派给别人做。”李惊鸿淡淡道。 “得嘞,那老夫先出去了!”王御医麻溜的出去了,离开时还带上了门。 李惊鸿心中烦躁,暗骂这个老不死的。 随后她轻轻抬步走向床边,床上的青年似乎被方才两人的交谈声吵到了,此时已经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带着一丝迷茫。 “醒了?”一道慵懒的女声传来。 崔祯一惊,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床边竟然坐着一个女子?待他仔细看清楚,眼中已然是凉了三分。 他用尽全力撑起身子,“小姐怎能随意进入陌生男子的房间,竟不觉得羞耻吗?”他的声音沙哑,因两日不曾进食还有些有气无力。 只见少女轻轻摇了摇团扇语气轻松道:“陌生男子?你莫不是忘了你马上就要娶啊不对,你马上就要入赘到我们家当姑爷了,我来我夫君的房间有什么错?” “你”崔祯怒急攻心,刚想要说什么,却顷刻间捂住自己的胸口,整个人抖如筛糠。 李惊鸿看着不断从他脸颊上滑落的冷汗,无奈叹了一口气,“寒毒又发作了吧” 崔祯一顿,猛地抬起与她对视,眼神中带着警惕与探究,“你到底是谁?”忍受着寒毒带来的蚀骨疼痛,又一遍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庄主的女儿从前是个傻子,以前他不曾注意,可自从这位小姐的病好了之后,他才发现她与那个人的容貌竟然有几分相似,更为相似的是她们说话的语气与行事作风,都令他厌恶至极。 而且,她竟然知道他身中寒毒的事情,寒毒是那个人为了报复他私自给他下的,就连王御医都看不出来,这位李小姐到底是如何知晓的?莫非是那个人派来监视他的细作? 不,他心中直接否认,那个人已经殡天了,再监视自己有什么用? “我是你的娘子啊,还能是谁。”李惊鸿故作无奈的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似嗔似怨,睫毛在烛火下像一把小刷子一样扫过人的心,偏偏眼前的男子不为所动,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警惕的望着她。 “都说我以前是个痴傻的,可往往这人世间的疯子傻子最容易有异于常人的本事,比如庄子上张大碗的疯媳妇,不就还能给人算卦吗?”她不紧不慢说道。 崔祯眼眸微眯,“所以?” “所以啊,我是来帮你解毒的。”只见少女葱白的手指从袖中捏出一个棕色的小药丸,“庄子上能找到的药材不多,这一颗解毒丸可以让你舒坦几天。” 医术她半点都不懂,她跟国师学的,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制毒之术。 当初给崔祯下的寒毒就是她尝试着做出来玩玩的一个试验品,没想到效果这么持久,三年了还能叫崔祯难受成这个样子。 女帝李惊鸿的字典里没有“愧疚”二字,现在选择给他解毒也是觉得自己的气出够了,以及,她需要获得崔祯的信任。 在崔祯警惕的眼神中,李惊鸿将小小的药丸一掰为二,当着他的面缓缓放进口中,随后咽下。 “崔先生,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反正你也是病急乱投医,为何不试试我这个?”她说着将剩下那半块药丸放进了崔祯的手心里。 少女的手指是微热的,但青年的手心确是凉的,轻触到的时候李惊鸿不由得蹙了蹙眉。 此时的青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手腕一软,摔倒在了榻上。 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棉被上,他几乎是忍无可忍,看了一眼手中半个药丸,囫囵塞进口中。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身上沁入骨髓的冷痛竟然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升腾而起的暖意。 崔祯刚要缓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却见坐在床沿上的少女直接一伸手将他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了。 “透透气透透气,别闷坏了。” 青年在棉被下面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猝不及防被一个女子掀开,顿时羞恼不已,原本清白的面上泛起了浅薄的红色。 是被气的。 “你你”崔祯脑中不断搜寻着着圣人之言想要来好好教导一下这个野蛮的女子,却只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李惊鸿眸光一凉,她哪里这样被人赶过,心中暗骂这个崔逢时真是个不识好歹的。 朕头一次好心给人掀被子透气,不感恩戴德谢主隆恩也就罢了,竟然还赶人? 只见少女唰的一下从床沿上站起来,就在崔祯以为她要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之时,却听她冷哼一声。 “忘了告诉你了,你若是想要彻底解了身上的寒毒还需要近半年的疗程,不想像今天这样疼死的话就乖乖做你的赘婿来,大婚日期定在三日后,这段时间你最好安分点。”撂下这句话,少女拢了拢身上的披帛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土屋。 庄主家的大小姐要成亲,庄子里上下都在忙活着挂红绸、贴喜字。 刚从书院回来的李家大公子李浮舟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脸懵。 “公、公子,庄子上有什么喜事吗?”身后的小厮疑惑问道。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不都该你去打听的吗?”李浮舟烦躁的呵斥他。 这两天他都住在书院的寝舍里,只是偶然间听说了赵家人去李家老宅门口闹着要退婚的事情,最后婚倒是退了又牵扯了种种产权纠纷,不过听着他们李家应当是没有吃亏。 “哎呦,大公子回来了啊。”搬东西路过的李北看见李浮舟连忙见礼。 李浮舟扫视了一圈周围,蹙眉问道:“庄子里这是在干什么,哪家要办喜事了?” 他们庄子上只有罪臣役工,谁会这么高调的办喜事啊? 李北闻言一笑,“可不是吗,就是咱李家要办喜事啊!” “我家?”李浮舟身子一顿,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大公子,您还不知道呢吧,大小姐三日后要成亲了!” 第12章 弟弟归家 李浮舟怒气冲冲赶到家门口的时候,李家人正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大公子?”最先发现他的人是琴娘。 随后周氏、李铭齐、李惊鸿三人一同向他看来。 周氏放下筷子,“老二今日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书院念书吗?” 李浮舟压抑着心中怒气,淡声道:“娘,今天是书院的休沐日,您忘了?” “哦娘是给忘了。”周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段时间光顾着给女儿准备大婚了,连儿子什么时候休沐都给忘了。 李铭齐摆了摆手,“老二回来就赶紧坐下吃饭吧,让琴娘再去添副碗筷。” 竟是连副碗筷都没准备。 李浮舟闭了闭眼,早就习惯了自己在家中被人忽视,可今天让他最为生气的不是这个。 “爹,娘,姐姐要成亲的事为何只有我不知道?”别的什么他都可以忍,为什么连姐姐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做弟弟的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李铭齐看了一眼周氏,周氏这才想起来忘了差人去通知儿子一声了。 周氏面带愧色,“呀,看娘这脑子,真是忙忘了,不过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没事,你姐姐成亲还有三天呢。” 三天还不晚? “好,那你们告诉我,为姐姐挑选的夫婿是哪家的公子?”李浮舟语气中带了怒意。 李惊鸿放下筷子,适时回答道:“就是我落水时救我的那人,他姓崔名祯字逢时,在庄子上的纸坊干活。”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俊秀的少年似乎已经忍无可忍的一般将脚边的小马扎踹翻,啪的一声脆响,竟是给踹坏了。 “你要死啊老二,刚回来就找事?”周氏噌的站起来骂道。 可这回李浮舟像是真的生气了,也不顾周氏的怒骂,厉声开口:“我姐脑子有病爹娘竟也由着她瞎胡闹吗?她堂堂李家大小姐,怎么能屈尊降贵嫁给一个庄子上的役工?” 他又提高了声音,对着李惊鸿道:“你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都是犯了错的罪臣,你到底知不知道被流放的都是犯了什么罪,你竟还要嫁给他?” 李惊鸿还能不知道吗,这庄子上一多半人她都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更何况崔祯还是她亲自发落的。 “不是我嫁给他,是他入赘到我们家。”李惊鸿不紧不慢道,“是他污了我的清白,我当然要找他负责,我看他长得还不错,以后伺候我我也能看着顺眼一些。” “你!”李浮舟简直怀疑自己这个姐姐的傻病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缺心眼? “行了行了,你个死小子怎么对你姐姐说话呢,不管是谁你姐姐愿意就行,你管得着吗赶紧坐下吃饭。”李铭齐瞪了儿子一眼。 只见少年气得跳脚,一甩袖子撂下一句“我不吃了。”跑回了屋子里。 周氏坐回马扎上一拍桌子,“嘿,死小子还摆起谱来了,爱吃不吃!” 李惊鸿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色渐暗,李浮舟在房里躺着辗转反侧,肚子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少年揉了揉肚子,一个鲤鱼打挺烦躁的坐起身。 他下了床顺着窗户缝往外窥了窥,看院中没人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房门前,咔嚓一声打开了屋门。 正当少年刚刚伸出去一只脚的时候,门外忽然伸出一张脸来。 “啊——” 黑灯瞎火的猝不及防对上一张人脸,李浮舟吓得魂都要没了,直接惊呼出声。 好在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故而并没有让院中的其他人听到。 李惊鸿将一盏灯笼提到二人面前,霎时间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姐弟两人的面庞,李浮舟眼中还有着未褪去的惊恐。 素白的手指贴在殷红的唇上,少女发出“嘘——”的声音。 还不等少年反应,她便一只脚勾住了半掩的门扉,另一只脚往屋里踏去。 “你”李浮舟张大了嘴说不出话,眼看着她进了门,只得咬咬牙关上房门跟着她回到屋里去。 李惊鸿将灯笼放下,又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此时李浮舟才发现她竟然是带着食盒进来的。 “厨房里还有些剩菜,扔了怪可惜的,你来把它们解决掉吧。”李惊鸿淡淡道,说完便自顾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四处打量着少年的卧房,少年的房间干净整洁,陈设比之原主屋中要简单的多。 “我才不吃你们的剩菜”少年倔强的话音刚落,随后肚子里便传来一阵响亮的嘟噜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极为明显。 李惊鸿抬了抬眼皮,轻叹道:“唉,干嘛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 只见少年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走上前来打开食盒,他眸光微动,那食盒里面竟然是冒着热气的包子,一看就是刚蒸出来的,哪里是什么剩饭剩菜。 他吞了口吐沫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抓起了一个白胖的包子大快朵颐起来。 李惊鸿看着他的样子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随后,她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一僵,唇角的弧度渐渐褪去,和煦的目光被冰冷所取代。 可正在埋头啃包子的少年却没察觉,点了点头继续专心吃着。 方才那一瞬间的画面与记忆中某一幅场景重合,让她想起她的皇弟李元朝刚刚从民间找回来的时候。 李元朝虽是皇子,却在四岁时因为京城一场兵变而走失民间,当年的李惊鸿还是大昭的公主,随着父亲御驾亲征回来之后却被告知弟弟走丢了,不仅父亲母亲伤心欲绝,连她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她以公主之身登基为帝之前曾在父亲的床前起过誓,发誓一定会将弟弟寻回来。 她登基之后还是裴玄照在青州府的一处小县城的寡妇家寻到了李元朝的踪迹,她听到弟弟被寻到的消息时是真心高兴的。 李元朝回宫后的第一天他们姐弟二人也是如同现在一般面对面在餐桌上用饭,当年的李元朝也和现在的李浮舟一样,饿的狼吞虎咽,李惊鸿也笑着说了一句: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第13章 故人相见 那时候的李元朝也和现在的李浮舟一般大,刚刚被接来宫中还是战战兢兢的,会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祈求她:“姐姐,我好想娘和哥哥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 她心疼坏了,直接命人将在乡下收养他的养母和哥哥接到了京城陪他。 后来李元朝册封瑞王,紫宸殿中她亲自牵起他的手让他拜裴玄照为师。 “姐姐,我一定会跟着裴先生好好学,将来为姐姐分忧!”少年满脸赤诚,望着她的目光尽是孺慕之情,她浅浅一笑终究是没忍住,在众臣面前抚了抚他的脑袋。 李元朝从小走失,朝中上下都对他分外怜爱,有些老臣甚至开始逼迫她尽快让李元朝学习治国为君之道。“瑞王乃是正统嫡系皇子,是大昭国之命脉,陛下何不将田地改革之事交由瑞王来做?” 李惊鸿眉心微凝,他们什么心思,她岂能不明白?无非是觉得她一介女子不配坐在皇位上。 她看向殿中垂首而立的李元朝,语带探究的问他:“瑞王怎么看?” 李元朝早已褪去了怯意,语气坚定一揖:“臣想为陛下分忧!” 李惊鸿轻轻点头,她的弟弟是不会有二心的。 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叛军入城将禁宫团团包围,裴玄照一人走进紫宸殿的时候,她才骤然醒悟。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在做着姐弟情深的梦。 或许是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李浮舟疑惑的抬起头,却看见自己的姐姐一双眸子盯着桌子上的食盒不动,眸中尽是寒意 “姐你,你怎么了啊?” 李惊鸿这才回过神来,敷衍的勾了勾唇角,留下一句“你自己慢慢吃吧”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屋子。 李浮舟看着姐姐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出几分落寞来,难道,是他今天的态度惹姐姐不开心了? 算了,若是姐姐真的喜欢那个姓崔的也不是不可以,他同意就是了。 三日后,七月十三,宜嫁娶。 奏乐声响彻山庄,大红色喜绸从庄头铺到庄尾,通往李宅的道路上更是五步一花胜十步一彩幡,四处贴着烫金边的鸳鸯纹红囍字,数不尽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在地面上,随之一起洒在路面上的不止有香囊彩带还有铜板喜钱。 而李家宅院的门口放着十余个金丝楠木的箱子,虽是招婿,李家老爷给女儿的东西却比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陪嫁还多。据说有人瞧见那牡丹双面绣织金锦屏昨日才走水路加急从江南运来。 李家的庄子上今天热闹极了,为贺李家大小姐大婚,全庄上下所有的役工今日全部休沐,庄主李铭齐更是大摆一百二十桌喜宴请庄子上所有人吃喜酒。 几位矿山的壮汉坐在席上拍了拍身边几人的肩,叹道:“你们刚来就能赶上这事也是幸运,像我们当年啊,干活可是一天没歇过。” 这几人明显是那一批刚刚被流放到这里的女帝旧臣,脸上还带着所有刚刚被贬的人一样的桀骜不驯,遇到搭话的人也清高的不搭理。 只见那被搭话的人伸出细白的手指将壮汉的黑爪子从肩上拍下来,“你的大黑手死开,别碰咱家”,那声音阴柔尖细,语气中带着嫌弃。 “哟,还是个小公公呢,你说上面那些人怎么想的,你一个公公还要把你流放到这里,来到这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何必呢哈哈哈。”壮汉大声笑道。 也就是壮汉缺心眼,其余明眼人都知道,仅仅是一个小太监的话怎么可能还能让上面的人大费周章,直接处死不是更省事?流放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这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太监,而是女帝的近臣。 时辰不早了,李惊鸿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妆容,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喜娘想要为她盖上最后的大红喜帕,李惊鸿却用手将那叠着喜帕的托盘轻轻一推,“我是招婿,不需要盖这个。” “这”喜娘为难的看向周氏。 周氏点点头,“我闺女说得对,将这东西拿下去吧。” 喜娘瞧了两眼这奇怪的母女俩,只得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吉时快到了,我儿准备好了没有?” 李惊鸿看着镜中的周氏,与她对视一笑,“多谢母亲。” 她前世身处帝王之家,父皇母后最为注重的便是礼仪,她每次叫母后母亲或娘都要被骂不懂规矩。 周氏与她的母后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们一个是乡野泼妇,另一个却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爱护着自己的女儿。公主李惊鸿失去母后自己尚能立足,而小傻子原主李菁红若是没有周氏根本没法活到现在。 “哎呦我儿给娘说什么谢啊,赶紧出去吧,不要误了时辰。”周氏抹着眼泪道。 出嫁是由男方去女方家接亲,而招婿则是由女方去接男方。 李惊鸿出了李宅之后便见到李浮舟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等在门口,少年看见盛装婚服的李惊鸿先是一愣,随后满脸不情不愿的开口:“上来吧,我帮你牵马。” 李惊鸿一笑,还不等李浮舟伸出手来扶她,就一个旋身干净利落的上了马,飞扬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少女拿起缰绳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少年道:“起驾吧,小舟。” 听到小舟两个字少年似是一怔,随即红了眼眶,为了不让她看见,立即转身牵着马抬步向前走。 一路上吹吹打打,围观的人见到马上的少女纷纷惊叹:“这真是那个傻子小姐吗?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了啊” “傻病好了,人似乎也变了个样啊,才发现小姐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 李惊鸿骑马握鞭,虽然马是让人牵着的,但也能让人觉出几分英气。她的杏眸无意间在路两旁围观的役工身上扫过,忽然一顿。 和一人双目对视,直直撞进了那道熟悉的目光里。 那一刹那,李惊鸿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道阴柔却又总是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声音。 “陛下,您还不起床啊?” “谁要敢烦您,奴才就把他打出重华宫!” “陛下,快跑吧!”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她,两人视线交汇,双方似乎都有着一瞬间的怔然。 随后是李惊鸿率先移开了视线。 面上还是带着淡笑,可心中却已生起了波澜。 小林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第14章 合卺酒里 小林子名为林宝贤,是从小就伺候她的小内侍,比她的年纪还小上两岁。当时母后本是嫌他太小怕伺候不好自己的,后来李惊鸿觉得他实在有趣,难得有几分宫中小黄门们少有的天真单纯便央求母后留下了他。 少时他陪她玩乐,待她坐上了皇位他便是天子近臣,可以说她在禁宫之中除了裴玄照,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他二十二岁成为她身边的掌印大太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心为了她,就算被那些文臣戳着脊梁骨骂狗阉人他也只是来她身边抹抹眼泪告告状罢了,不敢多做什么替她得罪人的事。 最后裴玄照跟着李元朝逼宫,他更是要以死相护要帮她逃走 李惊鸿之所以无牵无挂的一死了之,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知道,李元朝绝对不会动林宝贤。 李元朝刚被找到的时候她就派了小林子随着裴玄照一起去接他回京,路途之上车队遇上山洪小林子更是拼死护住了李元朝,因着救命之恩,李元朝也不会在她死后处置他。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小林子流放到了这种苦寒之地,小林子只是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公公,他能威胁到什么? 李惊鸿又在心中骂了一百遍李元朝之后,接亲的队伍终于吹吹打打来到了崔祯住的土屋前。 自从上次给崔祯半颗解毒丸之后他便消停了下来,似乎是为了解毒忍了下来,不过李惊鸿依然没有放松对他的看守,一直到今日大婚,才放人进去送喜服。 穿着红色喜服的男子立在门前,他的墨色长发被束得整齐,头戴金冠,恍惚之间李惊鸿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在朝堂上与她据理力争的绯袍文官。 其实他除了状元及第打马游街和上朝穿官袍的时候,很少穿艳色,平常多是竹青、雪青色的素衣为主,看惯了他着素色如翠竹般的清雅气质,猛地看他穿绯色,也倒别有一番姿色。 欣赏完了死对头的美貌,李惊鸿坐在马上笑着对他道:“夫君,还不快上轿?” 崔祯抬起眼与她对视,少女今天上了浓艳的妆容,头上的金色凤冠在日光下晃着他的眼睛,比起这个,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眼神,明眸如烈火。 “怎么,还要娘子我亲自下去扶你?”她挑眉戏谑道。 身后的壮汉推了他一下,崔祯才缓缓走向后面的喜轿,掀帘坐了上去。 “起轿——”司仪一声喝,队伍继续吹吹打打沿着月河而行,一路向西朝着阿连山行去。月河是北疆的母亲河,阿连山是北疆的守护山,附近的村镇的成亲礼不像别处那般需要拜天地父母,这里则是要跪拜月河与山神,祈求保佑举案齐眉。 两人分别下来,一起在司仪的高唱下跪在河水边对着阿连山的方向跪拜三下,头顶有纷纷扬扬的花瓣洒下落了两人一头,李惊鸿偷偷瞥了崔祯一眼,看他虽然依旧是面如寒霜但对着山河跪拜时的神情却是庄重的。 李惊鸿撇撇嘴收回了视线。 拜完月河与阿连山之后就要去他们的新房了,婚后的院子是李铭齐早就帮她盖好的,之前她去看过,和庄子上简单朴素的李宅不同,是一个用青砖砌起来的二进小院。小院距离李宅较远,位于月河上游的平地上临河而建,好处就是离庄子上的厂房和种植园也比较远,平日里清静无人打扰。 院子外面种着两棵大槐树,据说是原主出生那一年李氏夫妇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然是亭亭如盖了。 待两人进入小院之后送亲的队伍便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惊鸿没搭理在门口站着的崔祯,自顾自的欣赏起她的新院子来,院子里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和红绸布,窗户上贴着囍字,一间堂屋两间厢房,两个人住是足够了。 新房里的黄花梨家具都是新打的,红烛喜被该有的一个都不少。将几间屋子转过一圈之后李惊鸿满意的点点头,一转身却发现崔祯竟然还在院门口站着不动。 “哟,怎么一动不动的,不想看看咱们的新房吗?”李惊鸿调侃他。 崔祯抿了抿唇,踏过门槛进了院子,走至李惊鸿近前才开口:“你承诺的,今天会再给我一些解药。” 唉,李惊鸿在心中叹了口气,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可真是无趣啊,真不知道以后她报完仇把他踹了之后谁还会要他。 她抬起下巴转身一边往新房里走一边道:“进来吧,我现在给你。” 崔祯顿了顿,还是跟随着她一起进了新房之中,看着满屋的红绸,他不禁有些局促起来。 成亲吗 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亲了? 还不等他打量完,只见身着大红喜袍的少女端着两个银酒杯笑着向他走来,看着少女眸中如同小狐狸一般狡黠的光,冷静如崔祯忽然生出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不禁后退了半步。 李惊鸿柳眉一挑,“不就是喝个合卺酒,有那么可怕吗?”随后有上前两步靠近他,“还是说你不想解毒了,准备这个月就这么自己抗着?” 崔祯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酒杯上,心中暗暗思忖,难道说解药竟是被她下到了合卺酒里? 少女又将酒杯往前递了递,“来吧夫君,喝了这杯合卺酒和和美美到永久。” 只见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那酒杯一夺,放到嘴边便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后还将那酒杯倒过来向她展示了一下,示意自己喝完了。 李惊鸿轻笑一声,也将那酒饮尽。 放下酒杯之后,她才缓缓对男子道:“解毒丸我会一个月给你一颗,可以保证你当月不受寒毒所扰,等我连续给你解毒六个月,你体内的寒毒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她说着,伸手轻柔的拂了拂他额前的发丝,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语气温柔,“所以啊,逢时,至少你这六个月都要好好听我的话,懂吗?” 第15章 小姐自重 崔祯睁大双眼猛地后退两步,却猝不及防的撞到身后的黄花梨木的衣架上,眼看着衣架就要倒地,李惊鸿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衣架,身子却撞到了崔祯温热的胸膛之上。 窗外的夏风袭来,没由来的吹来一些酷暑的燥意,珠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下一下轻敲在人的心头。 两人都是一惊,少女身上的花露香直冲鼻腔,崔祯立即冷下了眸子,语气僵硬却又严肃道:“小姐自重。” 李惊鸿仰起头来,只见崔祯面含愠怒,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耻辱,她咬牙切齿问:“自重什么啊?” 那表情活像她故意这样做意图非礼他一般,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二人的呼吸相融,她说话时口中的热气扫过他的喉结处,蚂蚁啃噬一般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又像是十分难以启齿一般,冷声道:“这种事本就是强求不来的。”,说完便将头别到一边去,露给她一个薄红的耳垂。 李惊鸿彻底呆住了,闻言不由得气笑了,心中只觉这个崔祯未免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吧。她堂堂九五之尊,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 她将心中怒气压下,顺手将衣架扶好,面色无恙的道:“我才没有要强迫你,你自己心是歪的,看什么都是歪的!” 这副身体实在是太娇小瘦弱了,若是她以前的身体怎么会因为站不稳扑到人身上去,别人就算了,偏偏是崔祯 以后,她得把从前的一身功夫捡起来了。 她一离开崔祯就像是解脱了一般松了口气,他平复了一下,走出去两步淡声开口:“在下可能无法小姐共处一室,还请小姐准允在下去西厢房住。” “不许!”李惊鸿厉声喝道。 室内一静,崔祯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的眸色冷了下来。 就在崔祯以为她执意要“非礼”他的时候,只听李惊鸿恨恨开口:“西厢房要用来做本小姐的书房,你想得倒挺美!” 这崔祯真是和以前一个样,时时刻刻都能把她气死。 还想要霸占朕的御书房,做梦去吧! 只见少女葱白的手指一指喜床旁边的矮榻,“你既然这么不愿意那本小姐也没有勉强人的爱好,以后我睡床,你睡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私自上床。” 崔祯不欲惹怒她,不与她发生什么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听到李惊鸿让他睡榻的要求,只觉松一口气当即便应了,“好。” 新婚之夜,房中烛火摇曳,香炉中的暗香袅袅,两人却谁也不理谁,一人睡床,一人睡榻,红色喜烛燃至天明。 窗外的喜鹊从一处树梢飞到另一处枝头,熹微的晨光将这一幕印在房内的墙面上,照亮墙面上的红双喜。 卯时起是李惊鸿常年养成的习惯,正因为自律,多年来她没有缺席过一次早朝,次次都是准时坐到金殿上。重生之后就算换了一副新的躯壳这个习惯也从未改变。 好巧不巧,她刚一起身,榻上的崔祯也在同一时间起来。 李惊鸿是如此,崔祯也是如此,他早年在翰林院当值的时候就要卯时起来上职,后来到了督察院做御史更是要日日早朝,就算流放北地三年了,这个习惯依然在。 两人看见对方起身都是一愣,随后还是李惊鸿先开了口:“你这是起夜啊?” 崔祯闻言身形顿了顿,刚想说自己要去纸坊做活了,又想起来这位大小姐曾经承诺过与她成亲之后便不用再去做活了,才淡淡回道:“没有。” 复又补充了一句,“出门走走。” 李惊鸿才不愿管他干嘛,于是淡淡应了一声便从箱子里找出一件常服穿上,坐到梳妆镜前自己给自己盘头。 周氏在她成亲之前给她挑好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但她毕竟不是真的李大小姐,她有自己的事要做,身边的人越多只会越麻烦,故而她以不愿人打扰她和崔祯新婚为由拒绝了周氏。 妆奁之中都是新打的首饰,她拿起一个金凤东珠步摇插在浓密的乌发上,葱白的手指轻轻一拨,珠串便在镜中反起晨光来。 李惊鸿刚要起身却在镜中看见正站在门口回望她的崔祯,淡淡勾唇一笑,那身影倏地退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绾好发就听见房门口一声“姑爷”传来,是李北的声音。 李惊鸿立即起身往房门口走去,推开一扇门便看见院中垂首而立的李北以及崔祯走出院门的一个背影。 她收回视线才将目光投向李北,“李管事,有什么事吗,是父亲叫你来的?” 李北连忙上前见礼,“老爷和夫人一直惦记着小姐您呢,怕您没人伺候,又怕私自给您挑了不合您的心意,此番是夫人吩咐我来带小姐去选侍从的。” “叫我去选?”李惊鸿问道。 “正是呢,您这院子里缺个伺候的,先前老爷已经筛选了一批人了,请大小姐随我去一趟人事房吧。”李北笑道。 既然是原身父母的意思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只好点点头随他去了人事房。 到了人事房之后就见两排模样端正、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低眉顺目的站在房中。 还未等李惊鸿有所反应,就见李北已经自顾自的为她介绍起来—— “小姐您看,这位叫李玉,是咱们李家的家生子,他父亲是给老爷做账房的,从小便熟读诗书,今年方才一十五岁。” 接着,李北又走到另一位年轻男子跟前笑道:“小姐,还有这一位,他叫宋明,是庄子上役工的儿子,从前也是官宦家的公子呢,后来跟着庄子上的李妈妈学推拿,现在按摩可有一手呢” “还有这位” 看李北还要介绍,李惊鸿连忙叫停,“唉等等李管事。” 李北不解,“怎么,小姐都不喜欢?” 李惊鸿从进来就感觉有些异样,后来经李北那么一介绍是越听越不对劲。 这些人确定都是她爹给她挑的侍从,而不是那个?怎么有种当年那些老臣给她父皇选妃的既视感啊 “这李管事,这些人一看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放到我院子里也无甚用处,我看还是”李惊鸿想说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李北却“唉”了一声,笑道:“大小姐啊,我看那崔姑爷是个不解风情的,当初又是咱们逼他成的亲,恐他会惹小姐不快,倒不如小姐养几个温柔贴心的解解闷。” 李惊鸿一口气噎的没上来,这个爹怎么还干给自己闺女拉皮条的事呢。这可不行啊,她自己当皇帝是时候都没有这待遇。 “李管事,真的不用了,实话说吧这些人我没有一个看的顺眼的,真要找小的,怎么也得长得比崔祯好看些的吧” 第16章 别来无恙 李北一听这话又看看那两排样貌只能算是端正的年轻男子们,觉得大小姐说得有道理。 不过那崔姑爷的长相也算是百里挑一了,生得那样风姿灼人,他上哪儿给大小姐找一个更好的来啊? 得知这些人李惊鸿都看不上眼,李北也就没了介绍的心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唉,都是我眼光不好,倒是让大小姐见笑了。” 李惊鸿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随即问李北:“对了,李管事,我想问问那些刚被流放来的女帝旧臣他们都被安排在什么地方服役了?” 李北哟了一声,低声问道:“小姐怎么问起那些人来了?” “随口一问罢了,怎么,不方便说?” “嗐,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们从前都是京中没吃过苦的贵人,为了先磨磨他们的性子,我给他们都安排到矿山去了。”李北道。 矿山?她刚重生到这个身体上的时候曾听周氏说过,庄子上数矿山和矿洞的活最是累人,普通的役工都不愿意在那里干活,一有机会就求着要调离,王御医也是如此。 她眸中微动,对李北道:“我想去矿山看看,不知像我这样的闲杂人等可否入内?” “哎呀小姐您这是什么话,这庄子是李家在管的,您是李家大小姐,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虽然不知道大小姐要去干什么,李北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姐最好还是离那些人远些,女帝可是上面的忌讳,过多接触恐惹祸上身。” 李惊鸿闻言额角抽了抽,知他是好意,是以谢道:“我晓得了,多谢李管事。” 酷暑炎炎,矿山上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火星子,丝丝缕缕的燎着工人们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液滴答滴答的没入泥土之中,随着干热的风蒸腾而去。 “放饭了——”工头一声喝,众役工都纷纷放下自己手里的活,一边用衣裳擦着汗一边从四面八方赶来。 看着他们整齐有序甚至还互相谦让的模样工头只觉得好笑,还是来得时间太短了,若是在别的地方,只要大锅一出现都不用喊便有人挤破头抢着来吃饭,哪里还要什么面子和礼数啊 “林掌印,您先您先”一个中年男人笑着的对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道,在工头眼里确实是谦让有礼,在众位以前共事的同僚眼中那就十分阴阳怪气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在京城呢?都被流放了还不忘阴阳别人。 小林子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端起碗就去别处吃了,剩下几人窃窃私语: “我说江大人,您跟一个小阉人较什么劲儿呢,现在可不必从前了。” 那姓江的中年男子轻嗤一声,“老子以前看不惯他拿他没辙,现在还不兴让老子过过嘴瘾了?” 小林子一个人走到河边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一言不发的吃了起来。可他吃到一半就顿觉味同嚼蜡,索性将碗撂在一边,向后一靠躺在了石头上。 石头硌得很,但他并不在意,迷蒙的双目只随着空中的雁群飞来飞去,不多时他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不觉他又做梦了,又梦见了瑞王逼宫那日,他在禁宫中找了她好久却终于在帝王棺椁中找到了她,他痛哭更是扬言要杀了李元朝,可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梦中的画面一转,却是昨日看到的场景,漫天的红绸彩带之中马上的凤冠女子与他目光交汇,明眸如烈火,看见这样的一双眼睛他只能想到那一人。 不,应该说,全天下只有那么一位女子会有这样的眼神。 恍惚间有脚步声渐渐逼近,小林子眉头一蹙,多年的警觉让他睁开双目猛地起身看去—— 水红衫裙的女子立在几步开外的河岸上,从河对面而来的夏风吹过河岸上的萋萋绿草,红裙墨发飘扬,唯有那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小林子连忙从石头上下来,要上前向女子走两步,却又顿觉一阵荒谬 见他不动,女子抬步缓缓而来, “病起长新骨,居然非旧容。” “眼添佩环带,腰减采花蜂。” “对面不相识,何人忽此逢。” 随着她的靠近,小林子的眼越瞪越大,转眼间,她已来到他的身前,声音被风吹得更加缥缈: “吾身无定在,更要问穷通。” 刹那间,身边的风声渐渐停息,水流也仿佛停止了流动,山中草木骤静,只剩下女子的回声在小林子脑中回荡。 在小林子错愕反复的目光中,李惊鸿扬起眉,杏眼微微眯起,语气平静道:“别来无恙啊,宝贤。” 狂风骤起,水流湍急,长空中大雁嘶鸣,脚下的野草疯了一般攀附着两人的衣摆。 直到听见这声久违的“宝贤”,小林子眼中的泪瞬间夺眶而出,双膝啪的一声摔跪在河岸上,声泪俱下的开口:“陛下——” 是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他了解你更胜你自己,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对视,他便能从茫茫人海中将你找到。 跪在地上的少年抱着她的腿哑声痛哭,李惊鸿无奈的抚了抚他的脑袋,将他头顶上的灰拂去,叹了口气,就这样两个人一句话都没再继续说。 还能说什么呢,说往事如尘散去就让它散去吧,还是说他乡再遇故人可这世上早已是物是人非? 什么都不必说了。 日头沉了些,李惊鸿坐在了河岸边的那块大石头上用帕子清理着裙摆上的鼻涕和眼泪,清理了半天将帕子往河水上一扔,嫌弃道:“真恶心,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条裙子了,如今洗干净我也不想再穿了。” 看着那素白帕子没入河水中被水流冲走,一旁站着的小公公手足无措的捏着衣角,“奴才该死,刚才刚才一时控制不好情绪才” 随即又想到什么痛心疾首道:“什么时候连这种料子的衣裳也要陛下这般珍惜了,都怪那个裴玄照,这回我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了才能解气!裴狗!” “呵” 听到“裴狗”二字,李惊鸿忽然轻笑出声。想起先前在宫中的时候小林子就最不待见裴玄照,恐怕还是她常常把裴玄照挂在嘴边,让这小公公听烦了,见不得她天天夸裴玄照。 不过让他说准了,裴玄照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若是小林子知道她现在和他全京城第二讨厌的人崔祯崔御史成亲了,小公公会不会气得跳起来? 【注】文中诗句引用杨万里的《病起览镜二首其一》 第17章 你来煮饭 “陛下您是不知道”小林子刚一开口就被李惊鸿瞪了一眼,他狠狠的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忙改口道: “小姐您是不知道,瑞王登基之后就将那裴狗升为了一品内阁辅臣,就连裴老首辅都是被迫致仕的,明面上辞官隐居,实际上在您那天裴家父子早已恩断义绝了。” 李惊鸿听着朝中的事,微微眯起眼眸。 裴老首辅裴文生曾任她的少傅,可以说和她的父亲差不多,所以她才会对她的儿子毫无戒备心,最终被最信任之人背刺一剑。 “呵”李惊鸿轻笑一声,眸色淡淡,“知子莫若父,他敢保证对自己儿子一直在谋划的事情一概不知吗,现在却做出一副良心难安的样子,早干什么去了。” 黑色的石子被掷入河面,打了几个水漂之后砰的一声没入水中,小林子看着面色如常的女子,小心翼翼问道: “那小姐现在有何打算?” 红裙少女站起身,急风似是有感应一般在她周身缠绕,她的眸子只定定的望向西方巍峨耸立的阿连山。 即便是夏日,山顶的皑皑白雪也从未融化,西下的日光映在雪山顶上,将整个阿连山都镀上一层金边。 “北域门户,阿连山下,就从这开始吧。” 小林子不懂李惊鸿这句从这开始是什么意思,刚要询问,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工头的骂声:“喂!姓林的,下午不干活跑这来偷懒了,可叫老子好找!” 李惊鸿闻声也转过身去,那工头看见她就愣住了,这不是大小姐吗? 走近之后工头连忙向李惊鸿行礼,讪笑道:“唉大小姐,您怎么来了?”随后又看了眼小林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小太监现在这副样子就像是仗了人势的狗一般,尾巴都要翘天上了。 李惊鸿淡淡点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对他说了一句:“这个人我要了。”便迈步离开了。 工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那小公公冲他翻了个白眼,昂首挺胸的跟着大小姐一起走了。 大小姐竟然从矿山带走了一个小公公?这 小林子一路跟着李惊鸿回了家,刚一进门便瞧见了院中坐于桂花树下的男子,这才想起来李惊鸿竟是昨日才成了亲的。 男子正坐在石凳上看书,几朵浅黄色的桂花落在他的发梢与衣摆上,他似是毫无所觉,专注着手中的书册。 “嘶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啊。”小林子喃喃道。 察觉到院门口的动静崔祯缓缓抬眸看来,却在看见小林子的那一刻眸色一变,小林子同样是如此。 “这这这,崔逢时!怎么会是你?”小公公双手叉腰对着树下的男子怒目而视。 崔祯也站起身来,他同样也在疑惑女帝身边的内侍林公公为何会在此处,思及此他不由得看向小林子身旁的女子。 李惊鸿叹了口气,提起裙摆迈过门槛,“我说小林子啊,怎么刚来到家里就毛毛躁躁的,我听闻你之前是宫中当差的觉得你做事定然稳妥这才请你来当管事的,你若再对男主子不敬我便要把你退回矿山了。” 她和小林子二人是何其的有默契啊,她这么一说,小林子便蔫答答的低下了脑袋,可怜巴巴的哀求:“小林子知错了,求小姐不要送奴才回矿山,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啊”活脱脱是一副为了利益而献身的谄媚模样。 崔祯眸光扫过二人,最后落在那唯唯诺诺的小公公身上,曾几何时这位瘦小的宦官也是站在金殿之上龙椅之后的,现在竟是为了能过得舒坦一些甘于屈尊给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做奴婢。 他觉得有些讽刺,不过转而想到自己,难道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同吗?不也是为了一颗解药对眼前这个女人言听计从? “饭做好了,进来用饭吧。”男子看着门口的女子淡淡道,随即便转身往堂屋而去。 李惊鸿满意一笑,轻轻瞥了小林子一眼,小林子委屈的点点头也跟着入了堂屋。 看着桌子上的清蒸豆腐、醋溜白菜小林子气得都想打人了,跳脚道:“这也是给我们主子吃的东西?就这样的粗茶淡饭何以下咽啊?” 崔祯以为他是故意在李惊鸿面前装样讨好,淡淡道:“林管事恐怕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吧,这里是乡下,不是禁宫。” 李惊鸿执起筷子吃了一口,其实味道还算不错,虽不如宫中御膳,但却并不难吃,她第一次知道崔祯还会做饭,本来今天找小林子来已经做好了让小林子掌勺的准备。 “嗯,不错。”她赞许的点了点头,“反正你以后也无事可做了,就在家里学着煮饭打理家务吧,没用的男人我可不要。” 崔祯握在桌子上的手紧了紧,半晌才默默点头。 一旁站着的小林子只觉得心中痛快极了,哼,崔逢时这货现在终于狠狠被陛下拿捏住了吧,啧啧啧真是一报还一报。 次日一早,李北又来到了小院。 他昨日听说大小姐竟然找了一个阉人当侍从属实是大吃一惊,他还以为是他找来的那些人太普通了大小姐看不上,谁料还是自己脑袋里太腌臜了,今日是专门来请罪的。 经过昨日之事,李惊鸿一看见李北就觉得头大,不会是又来给她介绍什么美男的吧。 “大小姐,我听说您将一位矿山的小公公调来了院中” 李惊鸿笑笑,“啊,我一女子实在是不方便找男人做侍从,听闻矿山有一个曾伺候过女帝的小公公,想来还是阉人比较方便些。” “是我思虑不周了。”李北讪笑。 不经意见望见远处的日照金山,李惊鸿眸光微动,忽然问李北道:“李管事,我若是想做官父亲他能不能帮我?” 在房内正要推门而出的崔祯恰好听到了李惊鸿的话,脚步一顿。 李北沉吟道:“小姐的意思是要买官做?” 第18章 真生气了 “小姐的意思是要买官做?”李北惊诧道。 买官?其实从前朝到现在买官的大有人在,这与一直以来所制定的选官制度有着很大关系。自她登上皇位之后便开设了女子科考,文举武举都和男子们所考内容如出一辙,故而现在女子为官已经不是稀罕事。 大昭的官员选拔是科举与推举并行,人们可以通过科考入仕做官,也可以由地方推举进入仕途。 被推举的人既要在当地极有威望又要有值得歌颂的道德品行。前朝便有以一个“孝”字被人们所赞扬,继而被推举为官的例子。 不过这推举官员最大的弊端便是容易让人钻空子,买官这种事就常有发生。 事实上李惊鸿最开始想的是在边关投军,立军功是最快的晋升方式。可且不说她现在这副身子娇小瘦弱一点练武的底子都没有,就算重拾武艺,她的武功路数剑法招式都极有特点,很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 所以,她便不得不“弃武从文”,可惜她一代女帝虽精通治国之道,写文章却憋不出来半个字,自是没法和那些读书人比的。 推举做官,是她能想到最快往高处爬的方式了。 “正是,我成亲后整日待在庄子上也无所事事,好不容易病好了我想给自己找些事做。”李惊鸿道。 “这样啊。”李北点头,随后开口:“我去帮您转达给老爷,对李家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送走了李北,李惊鸿转身便看见了立在门口面沉如水的崔祯,她抚了抚胸口,“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却听男子冷笑一声,语带讽刺的道:“呵,怕不是心虚了吧。” 李惊鸿诧异的看着他,心道今天崔大人又怎么了,吃了枪药似的。 他站在门扉的阴影之中,半张脸被黑暗掩映着,可眼中的锋芒依然刺目,这一回李惊鸿看清楚了,他没和自己开玩笑,是真的在生气。 她凑近两步想看清他的面色,低头“真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啊?她刚刚一直在和李北说话啊。 崔祯看着李惊鸿毫无愧色的眼神更觉恼怒,几乎是咬着牙冷声问: “你要买官?”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下一瞬,她只觉手臂一紧,身子倏地前倾,他竟是一把将自己拉进了房内。 砰的一声关上门,李惊鸿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差点将头撞道门框上。 “你疯了不成?”男子厉声呵斥,李惊鸿皱眉,这句话不是应该她来问吗? 只见崔祯面容冷肃,负手而立,声音掷地有声的道:“这种货贿公行的事你也要做,你当做官是小儿家的游戏吗,想买便买,这大昭律法在你眼中形同虚设?” 李惊鸿的眸光也暗了下来,她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三年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寂寥清冷之感,可骨子里的固执却丝毫未变。 刚才那一番怒斥,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布衣罪臣,而是立于金殿之上的绯袍御史,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也不是什么新房,而是紫宸殿。 “我看你的痴傻之症是康复了,落水之时脑子里进的水还没倒干净!” 李惊鸿闻言一愣,半晌却轻笑出声,崔大人啊崔大人,这张嘴还是和以前一样毒辣。 “你们做御史的嘴,都这么毒吗?”她不禁问出这一句,倒也没有生气。 崔祯一滞,没再说话。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买官一事是违背大昭律法的,但没有坐过那个位置的人是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去思量的。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有黑才有白,有些灰色地带是不能消失的,比如买官这事,存在即合理。”她缓缓道。 御史执掌官员监察,崔祯的刚正不阿有时候是好事,但有些时候不愿变通也是这人在朝中四处树敌,屡屡吃亏的原因。 “存在即合理?”他冷声道,“那你知道做官都是要干什么的吗,上职处理政事造福一方百姓,你一个” 他想说你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做,却又想起另一个人,那人是女帝,同样也是女子,他这样说未免带有对女子的偏见。于是改口道:“你之前从未读过四书五经,更是因病连门都未曾出过,现在想要做官,岂非儿戏?” 她先前痴傻的人尽皆知,若是一个傻子被人推举做了官,哪怕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难免惹人非议。 李惊鸿迈开两步与他拉出一段距离,沉默片刻,终是淡声开口:“这些你不用管,你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一个赘婿罢了,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她推开半扇门,门外的晨光霎时间洒进屋内,将她发髻上的凤钗映的刺眼,女子勾唇一笑:“等你再坐上御史之位再来弹劾我吧。” 说罢,抬脚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女子红裙如火舌一般扫过院中青石板,将满地的桂花也卷进烈焰之中,目光之中的这团火逐渐烧进了崔祯的四肢百骸,他紧紧的攥起拳头,最终又无力的松开 阿连山下的竹林里,微风习习,竹影摇曳,一位红裙少女手执竹枝旋身刺向一片被风吹落的竹叶。 竹枝将翠绿的叶片刺穿,随即直击前方的的绿竹竿,少女绣鞋一点,正要借力之时却堪堪停了下来。 啪嗒一声,竹枝被少女随意丢在地上,竹林里的微风渐止,只剩下少女浅浅的呼气声。 林外守着的白面小少年赶忙躬身前来,从袖口中拿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为少女拭汗。 “主子,别练了,歇一会儿吧,您这样小的怪心疼的呢。”小林子一脸忧心的道,从前陛下一身武功剑法凌厉逼人,现在换了一副柔弱小姐的身子,竟是连剑都拿不起来了,只能用竹枝代替。 李惊鸿也气闷的踢了踢脚边的竹枝,原主实在是太娇弱了,她现在只是练个半炷香的时间就只觉双手酸软,提不起气来。 “无妨,你不用管我,好好在外面守着便是了。” 第19章 推举为官 “可是”小林子还想再劝,只见李惊鸿已经又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竹枝。 小林子叹了口气只得回到竹林外继续守着。 日头西沉的时候,坚定的脚步声从竹林内缓缓传来,女子绯红的外衫挂在细白的手臂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被汗水浸湿的白缎中衣,夕阳下,少女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锁骨滑进衣领里,小林子赶紧低下头。 “主子,还是把外衫披上吧,北地风凉,别吹病了。” 李惊鸿闻言不置可否,任由小林子接过外衫帮她重新披上,她淡淡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未时了。”小林子答道。 李惊鸿穿好了衣裳点点头,迈步往回走,小太监连忙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从山下回到庄子上,路上恰巧碰到了正要去找李惊鸿复命的李北。 “哎呦小姐,小的正要去找您呢。”李北走上前来对李惊鸿见礼,直接开门见山道:“小姐早晨吩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老爷听闻小姐有这等上进心高兴极了,说明日就去帮您安排推举之事。” 李惊鸿一愣,“这么快?父亲可有觉得为难?” 李北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还有什么是钱搞不定的啊,不知县衙里的官职小姐想做什么?有几个闲职还是很适合小姐的,比如地方志的修撰、官衙画师” 这些都是没有任何实权的职位,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她需要一个能插手政事、有话语权的身份。 少女眸光微闪,上前半步低声道:“李管事,县衙的正九品主簿一职,要多少钱才能够?” 李北顿时睁大了双目,“小姐啊,您认真的?”,大小姐从前有傻病,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现在张口就要主簿一职,这就算有钱买下了这官,小姐真能坐得住吗? 李惊鸿点头,“自然是认真的,你只管去问就是了,其他的闲官我不要,我只要这个。”少女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中尽是不容置疑。 李北只得勉强应道:“好小的替您问一下老爷。” 连续三日过去,李北都了无音讯,就在李惊鸿以为这事要不了了之正要寻其他办法时,李北来了。 “恭喜小姐,老爷帮您拿到了庆元县县衙正九品主簿的推举信,两日后等官服官印制好您便可以去县城中上任了。”李北嘴里说着恭喜的话,却在心里给自己擦了擦冷汗。 老爷可真是对小姐有求必应啊,这么离谱的要求竟也能给办到。 李惊鸿闻言一喜,她定了定神问道:“父亲是如何做到的?” “这说来还是小姐的功劳,先前小姐用地契一事拿捏住了赵知县,这次老爷正是用那地契让赵知县以‘仁孝’之名推举了小姐为官。”李北道。 原来是交换把柄啊,她买官,赵知县遮掩,这样以后谁也不能用对方的把柄来说事了。 李惊鸿勾唇笑了,眼中尽是心满意足,眉眼一扫三日来的沉闷,语气轻快道:“告诉父亲,改日我亲自去谢他。” 官服和官印送到李惊鸿面前时是两日后的清晨。 彼时的李惊鸿正坐在堂屋的方木餐桌前用着崔祯准备的早食,她与崔祯分别坐在木桌左右,一言不发的品着白菜豆腐汤。 早膳用到一半,小林子便从门外面带喜色的通禀,“主子,您的正九品主簿官服和官印已经制好了,李管事派人给您送来了。” 只见堂屋外站着一个伙计,手里捧着一张紫檀木托盘,墨绿色的官服和九品玉带整齐的叠放在托盘之上,另一侧则是一张任职文书和一枚官印。 李惊鸿放下小银勺,素白的指尖在餐桌上点了点,“放这里就行了。” 官服印鉴被轻轻搁置在桌面上,对面一直垂眸不语的崔祯却抬起眼眸,目光从那正九品官印上淡淡划过最后慢慢落在了面前眉眼带笑的女子身上。 女子伸出素手执起那枚金色印鉴放在眼前打量了片刻,随后又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崔祯将手中的银勺将做工精巧的银碗中重重一掷,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李惊鸿手中一顿,凝眸向男子望去。 “我吃好了,先走了。”男子清冷的眉眼像是染上了一层寒霜,他的声音沉沉,透出几分漠然。 “唉?”李惊鸿还没来得及发问,下一瞬男子雪青色的衣摆便消失在门口。 立在她身后的目睹一切的小林子轻嗤一声,咬牙切齿开口:“一大早的就知道找晦气,主子,这崔逢时就是嫉妒你眼红您,他自己被免了官,就看不得别人比他强。” 少女将手中金印轻轻放回托盘之上,重新拾起银勺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白菜豆腐汤,面上无奈叹气,实际上却浑不在意道:“他这是老毛病又犯了,终于知道那些京中贵女为何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嫁御史了,眼里揉不得沙子,琐事桩桩件件都要辩出个所以然来,谁受得了啊。” “主子何必受他的气呢,我看他这人倔得很,到时候不一定会站在您这边。”小林子道。 “这可由不得他。” 月河上游,湍急的河流争先恐后奔流而下,浪花不断冲刷着河岸边的岩石,饶是再坚硬的岩石经过十年百年的水流侵蚀也被磨圆了棱角。 男子如松竹般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抚过黑色岩石圆润的石面,沁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渗透了男子的皮肤。 崔祯感受着手心里水波的冲击,心中想的却是方才女子饶有兴致的把玩金色九品主簿官印的画面。 女子看着金印,就像是看着一个玩物,她动动手指头便能轻而易举得到的玩物。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有黑才有白,有些灰色地带是不能消失的,比如买官这事,存在即合理。” 女子沉静的嗓音在耳边回荡着。 他直起身来,河风迎面而来,不断有浪花打在他雪青色的衣摆上,他看着月河奔流的方向,眼中却染上了一丝迷茫。 第20章 亲自送饭 天色微亮之时月河边的小院里便燃起了灯火,未几院内便浮起炊烟袅袅,槐树上几只喜鹊飞过,小院木质的院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一扇。 “主子,马车昨天就在外面给您备好了,小的已经在里面给您焚过两遍香了。”小林子提着一盏风灯走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墨绿色圆领官袍的女子,玉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身姿笔直,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顶罩着纱帽,是一位女官。 李惊鸿走至马车前,一撩官袍摆迈了上去,片刻后车帘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女子清丽的面容,“小林子,叫他中午做好饭菜给我送到县衙里去。” “哎,得嘞。”小林子小跑进院子里,半晌后又回来复命,嘴角抑制不住的笑:“主子,您都不知道刚才我吩咐完崔大人那张脸有多难看。” 女子但笑不语,心中其实也想看看崔祯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但现在,他们要去上职了。 马车车轮滚滚碾压在县城的青石板路上,辰时的太阳还半掩半映在云层与霭霭薄雾之中,从马车上下来还能隔着绸布官袍感受到一丝凉意。 看着县衙牌匾上“庆元县署”四个大字,李惊鸿对身后的小林子道:“你在车上候着就是了。”随后便踏进了衙门里。 庆元县县衙里的县官们都知道今日一位被知县老爷亲自推举的女主簿要来上任。 本朝自从出过一位女帝之后,女子为官已经并不少见,可她们大多都是做一些文书修撰、户籍管理等职位,少有女子能真正执掌官府大权的。 在他们的眼中,女子感性、软弱、优柔寡断,根本不可能像男子一样做到明断是非、赏罚分明。就算是女帝,那也比不上他们这些县衙里的男子汉大丈夫的。 当看到一身墨绿官袍身段姣好,面容娇美的李惊鸿站在官衙中时,各个都露出或轻视、或鄙夷的目光来。 赵知县放下茶盏,客气的介绍道:“啊,这位是咱们庆元县衙新上任的李主簿,以后和诸位都是同僚了。” 赵家和李家退亲的事前段时间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据说他们知县大人还在李家身上吃了个哑巴亏,现在却又推举李家小姐做官 众人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纷纷和李惊鸿寒暄。 赵知县轻咳一声,对下首一位三十多岁的官袍男子道:“陈主簿,你今日先给李主簿安排一些公务来做,她是女子,关照一些。” 最后那八个字说得意味深长,那陈主簿心领神会的拱手称是,随后便对李惊鸿意味不明笑道:“李主簿,随我来吧。” 李惊鸿一路跟着陈主簿来到一间职房,一开门便有灰尘扑面而来,她眉心微微一蹙。 阴暗的职房里放置着几排木架,木架之上堆满了陈旧的卷宗,阳光顺着敞开的木门照亮了房内一小块地,一只老鼠嗖的蹿了出去。 “这些都是庆元县宣和元年之前的户籍卷宗,现下需要重新抄录,我将此事交给李主簿,应当是不算为难女子吧。”陈主簿挑眉淡笑。 李惊鸿淡淡瞥了这人一眼,从她进到官衙开始,这些人说话句句不离“女子”,到底是在提醒她什么啊。 “自然不算。”她平静道。 不知为何,陈主簿闻言眼神里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戏谑,他拱了拱手,“那李主簿有需要再来找我。” 男人转过身走了几步,才望着那职房哼笑出声。 一旁的衙差上前拍了他一下,“怎么样,办妥了吗?” “嗯,一个大字不识的傻子还抄录文书?我看她还怎么打肿脸充胖子”陈主簿轻蔑道。 女人就好好在家里绣花做饭就是了,还想来衙门里抢男人的饭碗? 李惊鸿点上了一根白烛置于满是灰尘的桌案上,随后又铺了一张宣纸在上面。 刚才她已粗略过目,这些户籍文书均是宏治二十六年到宣和元年,这十年之间的文书。 户籍文书十年一革新的政令是她即位第一年所下,李元朝登基后未改变,故而这些地方官便已经要开始提前整理户籍文书了。 李惊鸿点点头,事情提前做,庆元县衙这一点她还算满意。 在外人眼中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李小姐,正在娴熟的磨墨、蘸墨再提笔书写 日头高升,很快便到了正午。 陈主簿坐在职房里喝茶,看着身边杵着的衙差,不耐烦的问道:“那个女人还没出来?” 衙差拱手上前,“回禀主簿,从辰时到午时,一刻也未出来。” 陈主簿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搁,“奇了怪了,这么能坐得住?” 眼看着要放饭了,陈主簿起身,“罢了罢了,硬着头皮抄录下来也不过是鬼画符,到时候往上面一过目,搞砸了找的又不是我。” 午时的撞钟声响起,李惊鸿搁下笔,揉了揉酸麻的颈部。 一上午的世间她已经抄录大半,庆元县的百姓本就不多,今日应该可以抄录完毕。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红唇一勾,迈着轻快的脚步往衙门口走去。 官衙的牌匾下,一个身着青竹色直裰头束雪青发带的年轻男子立在太阳下,因着芝兰玉树的气质叫附近路过的小娘子们频频侧目观望。 不多时,一位墨绿色官袍玉带的女官出现在衙门的石阶上,沉静的墨绿衬得她肤色雪白,殷红的唇更是娇艳,偏生这样容颜秀丽的女子脊背笔直如竹,步伐坚定,不似温室里的娇花,而似是雪山上的竹枝。 “来得倒准时,小林子去接你了吗?”女子勾着清浅的笑,缓缓问道。 男子轻点了一下头,他早上听闻她要他亲自去县衙送饭还以为是自行前往,没想到做好饭一出门小林子正驾着马车在门口等他。 李惊鸿接过食盒闻了闻,唉,不出所料,又是白菜豆腐汤,好在她不是特别有口腹之欲的人。 二人在县衙门口的动作早已有不少人注意,早听闻李家小姐因失节逼婚了一位役工,没想到这位郎君长得竟是这样好看,他们似乎懂了李家小姐为何如此了。 唉,真是可怜的郎君啊,竟然让这样一个傻子给糟践了。 第21章 不明之处 送完食盒之后,崔祯便由小林子驾着马车送回庄子上,男子提着青色衣摆掀帘上马车的时候,似有所觉的往了一眼附近茶楼的方向。 茶楼二层人影晃动,什么都没有。 小林子不明所以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头雾水,“怎么了,姓崔的?”他不耐烦的催促道。 崔祯回过神来,垂眸道了句“无事”,骨节分明的手一抬青竹帘,便跃进了车厢内。 待马车缓缓走远之后,茶楼上一道黑影才显现出来,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啪嗒一声将茶杯置于桌案之上。 李惊鸿用完饭后便继续抄录户籍文书,而另一边,崔祯亲自来给她送午食之事便传到了赵知县的耳朵里。 赵知县眉头一跳,“你说那个役工亲自来给她送了午食?” “是啊,许多人都瞧见了,那人长得一副文人书生模样,却对李主簿言听计从的。”小厮道。 赵知县赶紧喝了口茶水压压惊,心道幸亏这女人没成为他的儿媳妇,堂堂男人在家里给女人做饭,像什么样子。 今早陈主簿让她去抄录卷宗的事他早已知晓,这女人大字不识一个,以前又是个傻的,今日过后想必也就知难而退了。 小丫头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做做官,玩够了也就回去了,还能抵消他一个握在别人手中的把柄,这买卖做得值。 阴暗的职房内不断有老鼠攒动,烛火幽幽,照着陈旧卷宗上一个刺目的名字。 因着太久未下笔一滴黑色墨汁晕染到熟宣之上,这才拨开了执笔之人眼中的迷雾。 “杨、慧、娘” 她一字一顿的在口中咀嚼这个名字, 这是李元朝养母的名字。 她的户籍文书上记录了她的夫婿张顺以及两个儿子张育民和张育才,而这个“张育才”就是李元朝在民间时的名字。 “杨慧娘的户籍怎么会在庆元县,她们一家不是在青州府瑞安县吗?”李惊鸿眼眸微黯,喃喃道。 当初裴玄照就是在青州找到的李元朝,她便下意识的以为杨慧娘一家是青州人,却不想,竟是在凉州府庆元县找到了他们的户籍文书。 上面清楚写着她的丈夫张顺在宏治二十五年的时候投军,战死于宏治二十七年,自此杨慧娘就成了寡妇。 也是同年,皇子李元朝因兵变失踪,流落民间。 她定定看着张育才三个字,这是她的弟弟,也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想必杨慧娘一家在京城过得很好吧 这户籍文书是旧的,上面一家三口的名字还在,只是在上面印了一个“销”字,注销缘由那一栏是空的。 李惊鸿目光微凝。 “杨氏母子为何要销掉户籍?” 李元朝的户籍是应该销掉的,毕竟他是皇室中人,认祖归宗之后销掉民间的身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为何连他养母和哥哥的户籍也要一并销掉? 烛火摇晃了一下,李惊鸿的思绪被拉回,她继续执笔将卷宗上的内容细细抄录,但笔下的字迹却多出了几分凌厉杀意。 快下职的时候,李惊鸿已经将户籍文书全部抄录完毕,正要收拾桌上的卷宗,便听见门口陈主簿的声音:“李主簿,抄的怎么样了?” 李惊鸿将文书整理好,朗声回道:“已经抄录完毕了,只是其中尚有不明之处还需知县大人过目。” 尚有不明之处? 陈主簿眼珠子一转,意味不明的笑笑,“赵大人还在职房,既然有不明之处我便与你一同去请示吧。” “嗯。”李惊鸿淡淡应下,随即抱起一叠码的整齐的文书走出职房。 路上陈主簿看着李惊鸿手中的那叠文书抓心挠肝,这个小妮子不会真的抄完了吧,不认字怎么抄,一笔一笔胡抄? 赵知县正坐在职房里打瞌睡,忽听衙差来报说是李主簿来了,他立马醒了醒神,“让她进来。” 唉,之所以今天留到衙门这么晚就是为了等现在这一刻啊,终于要送走这尊大佛喽。 灯火明灭,转眼间二人便已来到了赵知县的职房内。 陈主簿率先开了口:“大人,李姑娘对这抄录一事有不明之处,是来向您请示的。” 话一开口,李惊鸿便皱了眉,语言的艺术她岂能不懂,一字之差话就变味儿了。 什么叫对抄录一事有不明,分明是抄录中有不明之处。 “陈主簿,你我是同僚,你还是不要在衙门里喊我李姑娘了。”李惊鸿眸光凉凉的扫了陈主簿一眼,随即上前两步将文书放在赵知县的桌面上。 赵知县听了陈主簿意味不明的话心中已然是期待起来,终于来了,这个文盲终于要知难而退了! 只见女子素手抽出一叠文书,翻到其中一页置于赵知县面前,公事公办的开口:“赵大人,这一家人的销户原因为何没有记录啊?” 赵知县只是随意一扫,却顿时瞳孔紧缩,脸色已然是微微一变。 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灯烛爆花的啪哒声以及赵知县瞬间微沉的呼吸 陈主簿在后面好奇的伸长脖子,却依然看不见到底是多么丑的鬼画符竟然让知县大人吓成这样。 半晌,赵知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含糊道:“这个销掉的户籍便不必抄录在新的文书上了,更无须写明原因。” 李惊鸿直起身子细细打量着赵知县的每一寸表情,是了,紧张。 赵知县紧张了。 李惊鸿却故作不懂,“可我记得,注销户籍必须有印鉴、日期、缘由这三者缺一不可才算注销,它缺少其中一点,便不能断定销户。” 赵知县闻言赶紧站起身来,“哎你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这” 少女依然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望着他。 “你就别问了,刨根问底的人死得最快!”赵知县头都要炸了。 这一户是上面某位京城来的高官亲自来销户的,一销就是一家三口人,谁能不怀疑? 但这种事,自己在心里猜测猜测就罢了,怎能问出口?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眼神,终还是低声开口:“上面的人早就默许了,这不是你一个小主簿该问的,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第22章 遮掩真相 叫她抄录就抄录,哪有这么较真的? 李惊鸿得到这个答案其实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 定是某位高官亲自来办的这件事,销户需要写明缘由,一般销户之人除了病故便是意外身亡,而杨氏母子现在身份非比寻常,必然不能写那些大忌不吉的东西,故而怕犯了忌讳这缘由只能空下来。 所以,到底为何给杨氏母子销户? 天空中乌云密布,李惊鸿从衙里出来的时候正落着细细的雨丝,青竹帘马车已经在衙外等候多时了,她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小林子连忙扶住她。 “主子,下雨地滑,您小心些。” 马车上的灯笼照亮李惊鸿紧缩的秀眉,小林子一愣,轻声问道:“主子有心事?” 女子用泛着潮气的官袍拭了拭额角的雨珠,抬眸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回去再说。” 小林子一瞧便知陛下这回定是遇见要紧事了,也不再多言,一拉缰绳便驾着马车回了庄子上。 待到了院中之后已经是疾风骤雨了,好在小林子提前在马车里备了伞,将车停罢,便撑着伞扶李惊鸿下车。 院门打开,崔祯也听到动静撑伞出来,李惊鸿路过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往书房去了。 骤雨拍打在油纸伞上,女子身着官袍的背影隔着雨幕看着不太真切,看她方才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祯抿了抿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随即他踏着雨帘往另一间房去了。 “小林子,当时你跟着裴玄照去接李元朝时,去的是青州不错吧?” 书房内,李惊鸿来不及将官袍换下,便坐在桌案前肃声问道。 见她语气严肃,小林子立即正色起来,躬身道:“回禀主子,是去的青州不错,青州地势险要,小的为了护瑞王殿下差点交代到那儿。” 李惊鸿垂眸沉默,小林子不禁抬眼看她,幽幽烛火下女子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浅浅的影子,正当小林子忍不住要再问时,女子缓缓开口:“今日我在庆元县衙发现了杨慧娘一家的户籍文书,现下已经被人销掉了。” 小林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惊鸿将今日在衙门所见之事毫无保留的讲给了小林子,末了终于问出积压在心里已久的疑问:“为何杨氏母子要销掉庆元县的户籍?” 窗外雷声阵阵,细碎的雨点拍打着窗棂,二人此时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一时无人开口。 半晌,小林子才试着开了口:“许是杨慧娘跟着瑞王进了京之后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村妇的身份?所以,便央求瑞王帮她销户遮掩?” “遮掩?”李惊鸿直觉没那么简单,杨氏有什么可遮掩的?换了别的身份哪有天子养母的身份更好用? 小林子挠挠头,又胡乱猜到:“那许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庆元县人?主子您想啊,现在这件事都不曾被人知晓啊,我都还以为他们是青州人呢” 李惊鸿脑中忽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几乎让她抓不住,好在口比心快提前一步脱口而出:“要遮掩李元朝其实是在庆元县被捡到的!” 窗外电闪雷鸣,轰隆一声惊雷将昏暗的书房瞬间照得明如白昼,官袍女子靠在椅背上,细白的胳膊搭在扶手上支着下巴,在电光闪映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戾。 小公公吞了口吐沫,颤声道:“主子怕不是忘了,杨氏亲口所说是在青州收养的瑞王。”话音刚落,小林子便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微顿,“杨氏说谎了!” 杨氏,不仅骗了众人,也骗了李元朝。 外面雨势渐弱,座椅上的女子已经恢复了神色,轻笑的品了一口茶水,“朕现在也有些好奇了,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次不做棋局中人了,做个观棋者吧。” 这重活一回眼前的迷雾倒是被驱散了不少,让她身在局外越发能俯览全局。 这是小林子与李惊鸿主仆相认以来第一次听她自称为“朕”,遂也躬身长揖:“陛下圣明。” 二人从打开书房的门时,已经是亥时过半,风息雨止,皎月映在庭院中的积水上,满地都是被雨摧残的桂花,花香混着雨后水汽冲进了李惊鸿的鼻腔,她顿觉一阵轻爽。 推开东厢的屋门入内,室内烛火未息,但崔祯却已靠在榻上沉沉睡去,手边还放着一本敞开的书册。 少女将换下的官袍玉带挂在了黄花梨木的衣架上,走到男子熟睡的榻边。 李惊鸿今日上职第一日便有了大收获是以心绪颇佳,看着榻上双眸紧闭的崔祯难得大发善心的将他手中的书本拿开,取了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末了,还蹲在榻边细细打量起了死对头的睡颜。 男子面若白玉,眉目秀雅,左眼下一粒红色泪痣给他添了几分人气,薄唇紧紧抿着,墨缎般的长发在竹枕上铺开。 李惊鸿随意挑起一缕墨发在手中把玩,口中戏谑道:“长得如此芝兰玉树,若是没长嘴或者是个哑巴该有多好。” 可惜了,是个嘴毒的,她不喜欢别人顶撞她。 下一瞬,少女便失了兴致一般将手中滑腻的青丝丢在一边,双指一碰打了个响指,室内的灯烛却只是闪了闪。 想起来这副身子半点武功都没有的事实,少女只得不耐烦的站起身,迈步走到烛台近前将灯火吹熄。 夜色渐浓,房檐上的水滴声也落的更缓。 李惊鸿是被一阵阵难耐的呼吸声吵醒的,她向来浅眠,这是在军营中养成的习惯,很快她便判断出这声音是榻上的崔祯发出的。 她微微睁开眼睛坐起身,借着月色竟是看见了崔祯额头上的细汗,顿时心中一凛。 难道寒毒提前发作了? 她下床走到烛台前燃起灯火,此时才算看清,崔祯面色惨白,呼吸急促,一双好看的眉紧紧拧起,墨发被冷汗湿透粘在他的额角和脸颊上。 男子的嘴唇翕动,似乎是在说什么。 李惊鸿将耳朵凑近,才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娘” 第23章 诊出喜脉 “梦见你娘了?” 李惊鸿这才看见,榻边的窗子不知何时留了一个缝,有雨后的凉风从外面丝丝缕缕的吹进来。 她伸手去将窗户轻轻合上,又从梳妆台上打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一颗棕色的小药丸丢进雕花香炉里。 袅袅的薄烟从香炉中缠绕而出,不多时便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崔祯的紧蹙的眉渐渐松缓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李惊鸿打了个哈欠回到床上,又瞧了一眼崔祯,见他没事才闭上眼睛歇下,入梦之前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多大人了难受了还叫娘呢 几声鸟鸣划破天幕,晨光透过窗格打在男子清俊的面上,崔祯睁开眼时只觉得久违的清爽,待他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子却发现屋中早已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黄花梨木衣架上的官袍也不见了。 男子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掀开身上的毯子才想起来昨夜他似乎是看着书不小心睡着了,而此时的书册却安安静静躺在榻前的小几上,书册一角压着一张熟宣字条,上书—— “今日不必送午食。”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出每个字形状,崔祯眼中诧异之色更甚。 他放下字条便出了东厢房的门,却见堂屋的木餐桌上用笼屉盖着一碗八宝粥和半碟咸菜,应当是留给他的。 崔祯不紧不慢用完早膳,看了一眼院中天色,回到屋里取了一柄油纸伞便出了门。 青竹帘马车缓缓在庆元县衙门口停下,李惊鸿才掀开车帘,小林子便不放心的叮嘱道,“主子,以后可不能大意了,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后果不堪设想” 女子撩起墨绿色的官袍从车上一跃而下,叹了口气,这小林子今早听说昨日她在县衙里抄录户籍文书一事吓得差点惊了马。 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害怕她的字迹让人认出来,其实女帝的字迹除了官场顶尖的那部分官员之外其余之人根本没多少见过,更别说在这北地小县城里最底层的九品小官吏了,故而她压根就担心过这事。 就算是被人认了出来,女帝已死,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尤其是那个姓崔的,今早要不是小的提醒您,您就该让人起疑了!”小林子心有余悸的道。 小林子的谨小慎微其实是对的,往往都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她还不想引人怀疑,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 李惊鸿闻言转过身来对小公公莞尔:“今早这事的确是你反应得快,好吧,我听你的,以后不再用我从前的笔迹写便是。” 小林子看着女子进入县衙的背影眼睛弯了弯,他家主子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听人劝,无论是谁的话,只要有道理主子便会听进去,从不盲目托大。 庆元县县城的街市上人来人往,一场大雨过后,天气晴好,商贩也趁此时机在街边支起摊子。 一位身着雪青色长衫的男子手拿一柄纸伞走进街边的茶楼之中,日照中天,已经是巳时末了,茶楼中并没有多少客人。 男子走到窗边的桌前坐下,桌对面的人放下茶盏,淡笑开口:“逢时,你终于肯见我了。”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魁梧,面容藏在斗笠之下,只听他粗犷又气足的声音便知其定然是个练家子。那人伸出粗糙的大手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清茶放在他的面前。 “尝尝,五两一壶的庐山云雾。” 崔祯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茶杯,并未取来尝上一口,而是看向对面男人斗笠下的模糊不清的面容,平静问道:“这次又是何事?” 魁梧的黑衣男人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憨憨笑着出声: “逢时啊,你母亲她又有身孕了。” 崔祯闻言眉心一跳,随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了一丝无奈。 男人又道:“唉,我昨日看见你在县衙门口和一女官说话,那时你身边跟着人我不便出现,那是何人啊?” 说起这个崔祯面色骤然一冷,执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缄默半晌,才语气冷然道:“是与我成亲的女子。” 男人一愣,刚想问他何时成了亲,却又直觉不对劲。 他自己每次一提到夫人便会不自觉傻笑,可眼前的青年眸光冷肃,称自己的夫人为“与我成亲的女子”,这其中定有什么缘由。 “一年不见,你竟然在北地成了亲,娶的还是个女官?”男人忽然轻笑起来,“唉,要是你母亲知晓了定然高兴。” 崔祯神色淡淡,明显是对此事不愿多谈,看了眼日头,淡淡开口:“母亲的事我知道了,以后这种事不用专门来通知我,我是免官流放之人,不宜再和你们过多接触。” 男人赧然笑笑,“你母亲其实也很挂念你,前些日子去蜀中给你爹扫了扫墓,刚说要来北地看看你,没想到这就被把出了喜脉。” 眼前的人虽然身材魁梧一派肃杀之气,可浑身上下都在洋溢着喜悦之气。 只可惜,这份喜悦崔祯感受不到。 他将手中茶盏撂下,骤然站起身来,“言叔,以后不必再来看我了,你好好照顾母亲,叫她不必挂心我。” 在男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拿起桌边的油纸伞,作揖转身离去。 “唉” 男人冲着他的背影在空中伸了伸手, 口中喃喃自语:“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你娘她已经在路上了,我有什么办法” 李惊鸿下职回到家的时候,崔祯已经做好了晚饭,依然是小葱拌豆腐、醋溜白菜、一碗白粥。 看着堂屋外放置的雨伞,李惊鸿眸光微动,瞧了一眼坐在桌前的男子,随意问道:“你今日出门了?” 崔祯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忙否认道:“没有,今日天气好将伞拿去院中晾了。”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崔祯如此反常,李惊鸿柳眉微挑, 啊,还学会说谎了。 “你紧张什么?” 第24章 解药没了 崔祯不语,似乎是不愿再与她说话,垂下眸子自顾自的用饭。 本来她还觉得这事无甚可计较的,出去就出去了,她又不是要把他禁足。 可偏偏崔祯这副样子让她无名火起, 他说谎了,不仅说谎,还对她的话置之不理,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李惊鸿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面色冷了几分,瞥了崔祯一眼,继续不动声色的用饭。 吃罢晚饭,她便去了书房,今早小林子的话她听进去了,特意命他去书斋帮她买了几本时下文坛之中最流行的某位大家的字帖,她要改变自己的字迹很难,但学习一种新的字迹还是能实现的。 屋内昏暗,她让小林子点了大大小小六盏灯烛,一尺熟宣平铺于案上,漆黑的墨条在澄泥砚中垂直打转儿,不消片刻,墨香四溢。 小林子将一页字帖撕下置于宣纸一侧,李惊鸿提笔蘸墨,一边瞅着字帖上的字一边下手一笔一划的模仿。 写了大概五、六个字后,只见女子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嫌弃,将笔重重一撂,气道:“这就是你说的,近年来文坛之中最具盛名的青山居士所书的字帖?” 小林子看她撂笔的时候就觉得不妙,此时垂着脑袋满脸委屈,“主子,这种破地儿的小书斋,您就别挑了。” 女子两根葱白的玉指拎起那本字帖,往低头绞着衣襟的小公公脚边狠狠一掷,“拿走拿走,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这掌印大太监当得可真是空有虚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再说了,掌印大太监也是您亲封的啊”小林子喃喃,低下头将脚边的册子拾起来。 在这空档,书房的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李惊鸿闻声淡淡瞥了一眼小林子,抻了抻袖子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小公公连忙去开门。 “怎么是你?”小林子声音中带着不耐。 李惊鸿抬眸向书房门口望去,只见门扉之外,树影深深,柔和的月光洒在男子的衣襟上,崔祯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作扣门状,一开门,目光越过小林子与她对视。 见是崔祯,李惊鸿眸中划过一丝惊诧,平日里她的书房不许外人进入,准确的来说是不许崔祯进入,今日崔祯才惹了她不悦,竟是罕见的敲了她书房的门。 “何事?”李惊鸿抬起杏眸淡淡问道。 崔祯垂了垂眸子,默了片刻才平静道:“今日,是该抑制寒毒的日子。” 站在门口的小林子闻言眉心微蹙,疑惑的看了一眼里面的女子。 李惊鸿恍然,原来是来要解药的啊。 不过昨日夜里他因为忘关窗导致寒毒提前复发,她已经将这月份例的解药扔进香炉里了,可以说昨日经过一夜的熏香,他这个月的寒毒应当是不会发作了。 思及此,李惊鸿红唇轻启,刻薄道:“你这个月的解药,没了。” 听到“没了”二字,男子面色微变,廊下有风将他墨色的发丝吹乱,沉声问道:“没了?” 李惊鸿百无聊赖的执起一根毛笔,漫不经心的开口:“想知道为什么?”女子轻笑一声,“今日你明明出了门,却对我说谎” 她吐出的最后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像是一根柳枝轻轻勒了一下崔祯的心神,崔祯的心中微微一震。 他猛地抬眸看向房内的女子,瞳孔紧缩了一下。 李惊鸿抬了抬精致的下巴,示意了一下放在门口的油纸伞。 “你的纸伞上沾了茶渍,你还没发现吧。” 她刚进院子便看见了置于石阶上的油纸伞,便知道崔祯定是出门了,没想到她随口一问崔祯却对她说了慌,她这才细细打量那纸伞,瞧见了伞边有一块新鲜的茶渍,想来今日崔祯就是去了县城中的那家茶楼。 崔祯这才惊觉,眼前这位女子的洞察力竟然这样强,他自小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后在督察院为官,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关注总比寻常人多些,自己竟是没察觉油纸伞上何时沾了一块茶渍。 “对于你今日对我说谎一事,我很不满意所以,”女子顿了顿又道,“这个月份例的解药,没有了。” 说罢,李惊鸿微微勾起红唇,灯烛下女子的容颜忽明忽暗,眼中的火光却亮得吓人。 崔祯不敢相信竟是因为这件事,仅仅因为这一件小事,她便将抑制他身上寒毒的解药扣下,这个女人 他头一次清楚的认识这位名义上的夫人,她的心狠毒、冷硬,就像是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人,她的心狠手辣比之眼前这位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祯双目泛起血红,眼底沁满了寒意,强烈的屈辱敢涌上心头,他忽的生出一种浓浓的自厌 李惊鸿瞧着门外男子,有种下一刻他就要冲进来掐住她脖颈的错觉。 下一刻,就见男子移开目光,将眸中的火光生生压下,拂袖而去。 小林子满手冷汗的快速关上了书房的门,呼了口气才转身开口:“主子,太吓人了,小的从没见过崔大人被气成这样” 李惊鸿冷哼一声,“哼,阳奉阴违的。” 安静而冗长的时间过去,李惊鸿又在书房中练了一会儿字便烦躁的回房睡觉了。 次日清晨,依旧是不等崔祯起床,李惊鸿便早早出了门,路过县城早市的早餐摊上简单吃了早食。 到了县衙,便有好事的衙差见到她调侃道:“哟,李主簿,今日你夫君还给你送午食来吗?能不能也给我们伙计尝尝?” 一提到这事,李惊鸿便心中火气,瞥了一眼那衙差凉凉道:“不敢让他来了,我怕他失手毒死我,你们可别被我连累了。”说罢,便提着袍子离去了。 衙差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挠挠头,不解的喃喃道:“啧,怕不是在家里两口子吵架了吧” 这衙差打了个哈欠正要去找个地方偷会儿懒,不料一道急匆匆的身影却骤然撞到了他的肩膀上,壮硕的衙差被撞得一个趔趄,不满的看向来人:“干什么呢!” 那人急切喊着, “快,快报知县大人,城西出了命案——” 第25章 我要验尸 李惊鸿听到消息被叫到职房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将那通风报信的人围了起来,李惊鸿走近却听见陈主簿头疼道:“这要不要告知一下知县大人啊” 另一位差役神色为难,揣着手嗫嚅:“这事在城西已经传开了,明摆着和知县大人有关,得避嫌啊,还是先告诉县丞大人吧。” 赵知县? 李惊鸿闻言眸光微动,上前两步问道:“命案还和知县大人有关?” “可不是,是赵大人家的外室子亲自来报的案,说是在家中发现了一具死尸呢。”那人惊恐道,随即看到问话的人竟是李惊鸿面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丝轻视。 “赵大人的外室家中?”李惊鸿挑眉,她记得先前退婚的时候曾听赵知县说他的两个外室住在李家送的庄园里,后来李家将庄园要了回来,两个外室竟是搬往城西了吗? 那人冲着李惊鸿摆摆手,一副不愿与一介女子多言的样子,“这事你管不着。” 刚要再问,就只见职房中几位衙役忽而将目光投向门外,陈主簿绕过她作揖,“啊,县丞大人来了。” 李惊鸿转头望去,庭院的绿柳之下,一位身着浅青色圆领官袍,腰束玉带的男子正立于廊下,眉目端正,气质温润,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李惊鸿见陈主簿称其为县丞大人,才知原来这位便是前些日子刚刚从南边调任来庆元县的县丞宋祁玉。 其实李惊鸿前世便对这人有过印象,是宣和二年的二甲进士,正巧与崔祯是同一科,后来外放南方任职,没想到现下竟被调来了这里。 宋祁玉迈步进了职房之中,边走边道:“将命案一事细细说来。” 方才还对李惊鸿不耐的衙差瞬间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将一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讲给了宋祁玉。 “今早便有一十二三岁的孩童来衙门报案,说辰时左右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一具中年男子的尸首,他家就在城西,现在这件事在城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恐慌” 宋祁玉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打断他道:“停一下,先容我问一句,衙门是否已经派人前往城西了?”他说话带着几分客气。 那衙差一愣,摇摇头。 男子的目光瞬间严肃了起来,“为何接到消息没有派人前去查探,而是在这里等着我,难道要等着我去派人不成?” 衙差面上瞬间便泛起了难色,支支吾吾开口:“县丞大人有所不知,那那命案是发生在知县大人外室家中的,这死的又是个男子” 赵知县外室的家中竟然出现了男子,这事关系到知县大人头顶的颜色问题,他们怎么做都怕得罪人。 只见那浅青色官袍男子倏地起身,“就因为这个你们就可以在这里耗着?”随即他扫视了一圈职房中的衙差,问道:“本官现在亲自去查探,不知哪位愿与本官一同前往。” 此时屋中一片寂静,气氛更是降至冰点。 所有人不是缩着脖子便是垂头避开男子的视线,男子见状摇了摇头,正要只身前往,就听到一道女子沉静的声音响起: “下官愿与县丞大人同去。” 众人都循声望去,墨绿官袍的娇小女子从角落里走出来,虽然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女模样,但气质却出奇的沉稳。 宋祁玉审视了面前的女子片刻,点了点头道了句“好”便大步流星的往门外走去,李惊鸿在众人或惊或恐的目光中抬步跟了上去。 西城的胡同里一片寂静,命案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一人敢靠近案发现场。 院门没锁,李惊鸿跟着宋祁玉一道进了院中,一进门迎面就看见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见二人身着官服,瞬间吓得腿软,连忙跪下。 “官官官爷。”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宋祁玉直接道:“尸身在何处?” 小丫鬟一抖,指了指后院,二人不作耽搁便要前往后院。 李惊鸿刚一抬脚,只觉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她的目光凌厉扫向地上的小丫鬟。 “官爷,是我们老爷派来的?” “你说赵知县?”李惊鸿淡淡道,“不是。” 她说完,小丫鬟瞬间便慌了神,李惊鸿瞥了她一眼不再理会,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后院走去。 脚下的杨树叶子被二人踩的沙沙作响,几只乌鸦被惊得从两人的头顶飞过,带着淡淡的腥臭味。 只见一具男子的躯体平躺在树叶堆里,大概四十出头,面部苍白,手臂露出的皮肤已经出现了少量的尸斑。 李惊鸿见状快走几步来到尸身面前,毫不犹豫的蹲下身用手去查验尸体各处。 宋祁玉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随后也跟了上来。 “已经死了最少有四个时辰了。”女子沉声道,她说着,还在翻着尸身各处,“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只腿部有一处青紫。” 随后她又看了一眼矮墙边断裂的枯藤,“约莫是翻墙时磕到的。” 接着,她翻开尸体的衣领处,胸膛和脖颈处有几道细细的抓痕,李惊鸿眉毛一挑,轻嗤道:“还有被女人指甲抓过的痕迹” 宋祁玉闻言眼神微闪,尴尬的轻咳一声。 在女子四处查验的过程中,尸体的衣袖里却忽然掉出一条粉色的绣花帕子,李惊鸿眼眸眯了眯,用两指夹起。 “有女子的帕子,能藏在袖口里,说明和帕子的主人关系非同一般。” 宋祁玉听着她冷静近乎冷漠的分析声,不禁也思考起来,“看起来身上并没有致命伤,那他的死因” 正在此时,李惊鸿的素手熟练的翻开了尸体的眼皮,面色骤然变了变。 “怎么了?”宋祁玉忙问。 李惊鸿定了定神,将手收回。 但她的心中却是狂跳如雷,这个尸体的眼睛竟然已经烂成了脓包,按理说,才死了四个时辰的人,眼球断不会腐烂成这副模样。 眼前的状况,却忽然让她与记忆中的某个东西联系在了一起,李惊鸿眸光微转,怎么会呢? “宋大人,我想要验一验尸。”李惊鸿站起身来,语气微沉。 “验尸?”宋祁玉皱起眉。 现下发现尸体,首先要做的便是将有关之人拿来审问,这么快就要验尸? 李惊鸿也不解释,直言道:“细细审问起来太慢了,我只须验一验这具尸身便能大概知晓其死因,若是等尸身完全腐烂便会错过最佳时机。” 第26章 认得死者 才与这女子接触了不到半日,宋祁玉便发现这位女官身上并没有官场的浊气,更不会迂回婉转的奉承,她对他这个顶头上司说不上多怠慢,但也无甚敬意。 就如同现在,口中喊着他宋大人,却执意要他顺着她的想法来。 微风卷起了二人的袍摆,女子目光坚定,宋祁玉几乎就要一口答应。 正在此时,前院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赵知县被一帮衙差簇拥着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唉,到底发生了何事啊,这这这” 赵知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人死在哪里不好,偏偏死在了他的外室家中,还是他的外室子报的案,现在他快成了全县城的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了。 被赵知县这么一打岔,宋祁玉瞬间冷静了下来,看了眼等他回复的李惊鸿,转头对赵知县拱手道:“现还未查明死者身份,不知可否方便请您家小夫人来问些话?” 虽然赵知县坚定的相信这件事和他的外室月娘无关,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于是对手下道:“去请月娘过来。” 少顷,几位衙差扶着一位战战兢兢的女子从前院走来,女子眼神涣散,似是被吓傻了。 宋祁玉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尽量柔和问道:“这位夫人,可认得此人?”他说着,指向地上的尸身。 那位叫月娘的女子瞬间被吓得惊叫一声,怯怯看了一眼赵知县,连忙摇头,“不,不认识。” 宋祁玉还想再问,却见身旁的女官将一条粉红色的帕子仍在她面前,帕子落在地上展开,一角绣着一个秀雅的“月”字。 “那夫人可认得此物?” 还不等月娘回答,赵知县却抢先将帕子认了出来,疑惑道:“这不是月娘你的帕子吗?”随即便霎时间反应过来,面色大变。 月娘看着那帕子眼睛都睁大了,手足无措的跪在赵知县面前无语伦次求饶:“老爷,老爷信我,我没有,我没有” 李惊鸿上前一步负手站在月娘面前,扬声问道:“夫人,这条帕子,是在尸身袖中找到的,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真的不认得这位死者?” 赵知县怒极,一把揪起月娘的衣领,“快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说话啊!” 女子几乎要被晃的散架,李惊鸿皱眉,伸手扶了她一把,转头对赵知县道:“赵大人,审案不是这么审的,而且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您的家眷院中,所以按照衙门例律,您理应在此案中避嫌!” 宋祁玉也上前来,顶替了赵知县所在的位置,问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子,“夫人,现在证据确凿,从那尸体的身上搜出了您的手帕,您不妨将那人的身份告诉我们,人不是您杀的,没人能将您怎么样。” 宋祁玉语气柔和,女子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又啜泣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他是我幼时的邻居” 李惊鸿紧锁柳眉,直接打断道:“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作何营生?” 有了李惊鸿的引导,女子很快便道:“他叫陈知,就是庆元县人,是宁州卫所大营里的军医” 宁州军营? 听到这四个字李惊鸿眸色一深,立即又问:“他为何会死在你的院子里,你们是什么关系?” 月娘连忙道:“这,这我真不知,我与他一年才会见一次面,昨夜他他来找过我之后便要翻墙离开,我以为他走了的,谁曾想竟是死在了我的院子里” 这话就等于表明了她真的与这男人有染,赵知县青筋暴起,若不是衙差拦着,恐怕就要上去扇她两巴掌了。 李惊鸿听罢便对着宋祁玉开口,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验尸!一定要验尸,这是宁州大营的人,不能如此不明不白死在庆元县。” 到了此时,宋祁玉也没有了再阻拦的必要,于是点了点头。 由于此案赵知县要避嫌,案子便得县丞宋祁玉来审理,县丞大人点了头,各位衙役便将尸身抬去了衙门。 阴冷昏暗的验尸房之中,一具僵硬苍白的尸体静静躺在木床上,火盆中的焰火将一柄小匕首烤得炙热,女子忽明忽暗的身影被投射在爬满青苔的墙壁上。 李惊鸿白皙纤细的手执起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满是斑驳尸斑的皮肤上熟练的一划,开膛破肚,她却眼都不眨一下。 待瞧见尸身腹中早已糜烂发臭的脏器,匕首却一个没拿稳,咣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李惊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口中喃喃道:“七日穿肠散怎么会?” 七日穿肠散是她亲手研制的毒药,那时她的制毒技艺早已成熟,开始研究各种狠绝的毒药,其中七日穿肠散就是她最得意之作,最玄妙的地方便是人服下之后没有任何不适,体内的各种脏器却开始悄无声息的溃烂,只需要七日时间,待脏器全部烂掉,人便也会随之身亡,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李元朝逼宫之前,她所制的所有毒药都被她锁在了重华宫的暗格之中,包括七日穿肠散。 如今七日穿肠散竟然被用在了一个小小的军医身上,那说明,重华宫的暗格不仅被人打开了,而且,宁州大营也有变! 不行,她得想办法去一趟宁州大营。 半个时辰之后,墨绿色官袍的女子从验尸房中走出来,面上依然是镇定自若。 “如何?有线索了吗?”宋祁玉上前问道。 李惊鸿眉心微动,肃声开口:“此人应是中毒而死,具体什么毒,我也尚未可知。” “中毒?这便有些麻烦了” 对于宋祁玉来说,此案毫无头绪,现在除了一个月娘之外没有任何线索,现在又出现一个中毒,简直是焦头烂额。 “我想,我们是否应该从宁州大营入手?”李惊鸿提议道。 宋祁玉当即否定,“那恐怕会很难,我想宁州大营应当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军医之死。” 第27章 婆母万安 宋祁玉一个小小县丞纵然不会为了结案而同意冒着风险和麻烦前往宁州大营调查,李惊鸿作为一个主簿自然不能越过他自作主张。 此案今日只能暂时搁置,经过对月娘等人的复审,再行定夺。李惊鸿就算再着急想去查探,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先下职回家。 临近夏末,北地比其他地方凉的更快一些,城外道路两旁的杨树已经渐渐呈现出斑驳的金黄色,远处的阿连山云雾缭绕,小林子驾着车,这些时日他已经摸透了往返的路,只要一直朝着阿连山的方向行驶便能回到庄子上。 不多时,便看见了牌坊,小林子瞧着牌坊下静候的身影,一拉马缰绳,缓缓停了下来。 李惊鸿在车中看书,见马车停下,以为是到家了,于是正打算伸出一只素手掀开车帘,却听见门外李北的声音响起:“大小姐,老爷夫人叫我来给您通传一声,说是今日府中有贵客来访,请您和姑爷回去一同用饭。” 李惊鸿闻言一愣,将车门的青竹帘掀开,面带疑惑的问道:“客人?是何人?” 李北为难的笑笑,“这个小的尚且不清楚,也是夫人给小的带的话。” “好,我晓得了。”李惊鸿对李北微一颔首,就示意小林子继续往家中赶。 回到小院之后却发现崔祯不在家中,李惊鸿从金丝楠木的箱子里取出一条水红色绣暗梅纹的织金褶裙换上,一边扣上一条珍珠耳坠一边吩咐小林子:“快去找找崔祯,再给他换一件像样些的衣服,打理整齐了再去老爷夫人那里。” 小林子得了令忙去外面找人去了。 待李惊鸿穿戴整齐之后小林子却还没有回来,女子拢了拢身上的衫裙不耐烦的自言自语道:“跑哪去了,怎么这么久” 李北已经候在院门口了,女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不悦的皱皱眉,道了句:“我们先过去。” 李惊鸿独自走到李家院子门口的时候,就见一辆朴实的马车停在院门外,院内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女子的声音,似乎还有小孩子的声音 门外的琴娘一眼便看见了她,眼神一亮忙上前行礼道:“大小姐。”随即又看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身后,疑惑的问:“唉,姑爷怎么没来?” 李惊鸿用葱白的细指抚了抚鬓边的珍珠步摇,“谁知道他又跑到哪去了,怎么,到底什么贵客啊,我听着里面这么热闹?” 一听姑爷没来,琴娘的脸色顿时一变,上前一步赶紧拉住李惊鸿的衣袖,急道:“小姐啊,今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姑爷的母亲啊!” “什么?”李惊鸿眉心一跳,一双特意描摹过的杏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琴娘,“你确定,是崔祯他娘?” 琴娘点头如捣蒜。 殷红的丹寇在自己太阳穴附近狠狠按了两下,李惊鸿顿时觉得近在咫尺的院门此时此刻简直是寸步难行。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女子面庞, 在裴首辅家的花园中,美妇人从花圃中折下一枝淡粉色的芍药递到年仅三岁的她面前,语笑嫣然,“花开堪折直须折,女子本就该趁着大好年华享受这世间的一切,而不是被人关在后宅里,公主殿下以后定然过得比臣妇快活。” 彼时的李惊鸿听不懂她话中意思,只觉得裴先生的夫人真是貌若天仙。 转月便从宫人们的议论中听到了裴夫人与老师裴文生和离的消息,当时裴玄照已经三岁半了,母亲离开后整夜整夜的哭,和离后裴夫人改嫁给了一个崔姓探花郎,便是崔祯的父亲。 后来崔祯父亲过世,听说这位夫人又改嫁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又嫁给了何人? 老一辈的恩怨情仇李惊鸿不了解,却实实在在佩服这位夫人,她曾递给她一朵芍药花说自己定然会比她过得好,可事实却相反,至少李惊鸿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比她快活。 “小小姐,您要不要先进去啊,婢子去帮您找姑爷。”琴娘催促道。 李惊鸿定了定神,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起来,倒不是因为这人是她名义上的婆婆,而是一种见到“传奇人物”的紧张感。 她整理了一下织金交领,抻了抻衣袖上的褶皱,又将头上的步摇捋了捋才抬脚走进了院中。 院中的小丫鬟一见她进来,李惊鸿还来不及阻拦,就忙进堂屋通禀:“夫人,大小姐来了!” 顷刻间,从堂屋里乌泱泱出来五、六个人。 李惊鸿更是一眼便瞧见了那身着鹅黄色袄裙的美妇人,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她依旧是桃花般美艳,一双含笑的美目顾盼生辉,只是小腹微微隆起,一看便知是又有了身孕。 美妇人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子,这孩子的长相随了她七八分,俊秀又漂亮,比之崔祯多了几分少年的纤细柔美。 周氏笑着拉着她的手道:“亲家母,这位就是我女儿菁红了。”随后又向李惊鸿的身后望去,皱眉问道:“唉,逢时呢?不是叫你们一起过来的吗?” “呃”李惊鸿脑中转得飞快,半晌才讷讷开口:“他来之前摔了一跤,衣裳脏了就回去换了,大概很快就会过来” 杜兰泽嫣然一笑,“唉,不急不急,我啊就先和菁红是吗?就先和菁红说说话。” 李惊鸿听到那声“菁红”心中莫名震了震,随即便缓缓走到杜兰泽身前,端正的对她敛衽一礼,“婆母万安。” 周氏看着女儿心中满意极了,她家闺女就是聪明又懂礼,这样一看,谁会相信闺女以前是个傻子? “不必多礼,既然是逢时他娘子,那便如同我的亲女儿一般。”杜兰泽前脚还一派贵夫人的端庄模样,后脚便抓住了周氏的衣袖,语气像个姑娘:“亲家母,你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有多想要个闺女” 第28章 好好待她 杜兰泽瞥了身边的小少年一眼,嫌弃道:“可惜了,生的都是带把的。” 饶是周氏已经和杜兰泽相处一阵了,也有些惊讶于她的“率真”。闺女有这样一个性情如小姑娘般的婆婆,其实也不算坏事。 李惊鸿嘴角微微抽搐,心道有娘亲当孩子面这样说话的吗? 小少年听见母亲的话微微垂下眸子,目光暗了暗,李惊鸿看得心中一软,上前两步伸出素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少年发丝细而柔顺,让她想起崔祯的头发。 小少年微愣,抬起黑曜石般的眸子去瞧她,李惊鸿对他浅浅一笑。 回廊下,红裙少女俯身轻抚着小男孩的头,院中的石榴花开得正盛,却不及少女裙摆鲜艳似火。 这如画般的场景撞入了院外来人的眼中,崔祯微微一愣,随后看见了那小少年身后的妇人,面上就是一僵。 “崔姑爷来了,崔姑爷来了——”琴娘忙道。 李惊鸿闻声望去,院门外一道清冷的身影立于石榴树下,一贯沉稳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些复杂的神色。 杜兰泽瞧见儿子,连忙提着裙摆下了石阶,“逢时,娘听说你成亲了,特地带着西儿从蜀中赶来看看你和你娘子。” 走到儿子近前,随后美目流转,看了一眼李惊鸿又低声道:“我听说你是入赘到了人家家里,我瞧着你娘子不错,家里人也好。” 李铭齐虽然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地主,但做事还是有几分人性,过年过节都允许罪臣们的亲人前来探望,不过罪臣到底是罪臣,亲友怕惹祸上身,很少有来探视的,但杜兰泽却是来过两回。 对于这个娘亲,他虽然对于她的作风有些无可奈何,但却没什么资格挑剔,只能沉默点头。 众人又在院中寒暄了片刻,便去了花厅中用饭。 李惊鸿对于杜兰泽这位“传奇女性”还是有几分敬畏之心的,少见的有些许拘谨,她这副躯壳本就生的娇小可人,她再端着一些,更让杜兰泽对她心生怜爱。 看着少女坐在自家儿子身边,眸子如同小鹿一般战战兢兢,杜兰泽都有些担心她那不近人情,对女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的儿子会不会让这位小娘子受委屈。 席间杜兰泽专门向周氏打听了这个儿媳妇,周氏直叹自己闺女命苦,“红儿从小便生了病,病了十几年了,这段时日身体才好利索,我也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她这辈子康健便好。”说着,还抹了抹泪。 周氏说的自然是女儿从前的痴傻病,但杜兰泽听来,却以为是李惊鸿从小便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十几年才治好,看了眼少女纤细瘦弱的胳膊,心中更是一阵疼惜。 如此娇软易碎的小姑娘,真是该好好疼爱,又瞥见她面沉如霜的儿子,在心底又重重一叹。 夜空如洗,月色清浅,杜兰泽趁着饭后的空档在廊外的庭院中找到了自己的儿子,看着他挺拔的身姿,杜兰泽不禁想起他幼时读书的画面,再到状元及第、绯袍玉带加身,最后被免官一身素衣被流放北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都成家了。 “我听说你是入赘到李家的,还是被李家逼得婚,想来你心中必然是不乐意的”杜兰泽缓声道。 崔祯一愣,随后淡淡开口:“母亲放心,我自己有分寸的,只是现下还有要事” 不等他说完,就听杜兰泽又道:“就算你不乐意那也得接受啊,你想想,你今年已经是二十有四了,男人啊,越老越不值钱。况且你自己还是个戴罪之身,这以后啊,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说着还摇了摇头。 美妇人上下打量儿子片刻,重重一叹:“唉,好在还有李家这样好的人家肯要你,家境优渥财力雄厚,又在北边是一方地主,那李小姐不仅长得貌美还做了个小官,能入赘李家也算是你有福气了,你这样子,娘还一直担心没人要你呢,可算是解决了为娘的一桩心事了。” 崔祯都听得呆住了,您您说得都是认真的吗? “娘以后也指望你有什么出息了,好好在李家做你的赘婿,将你娘子侍奉好了,再生一个孩子,这样你就能在岳丈家站稳脚跟了。”杜兰泽说得郑重其事,确实是在认真的教儿子。 说到此处,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苦恼自语:“我瞧着这李小姐娇娇弱弱的,也不知能不能怀上” 眼见着自己娘亲越说越离谱,崔祯连忙轻咳一声制止,“咳,母亲,您何时回蜀中?” 美妇人闻言轻叹一声,“原本是不急的,谁知道忽然被诊出了喜脉,看过你之后就要赶紧动身回去了。” 话音一落,只见水红色衫裙的少女牵着一个小少年从厅中出来,到庭院中的池塘边看鱼。 少女并没有发现廊下的二人,极为耐心的将鱼食放进小少年手中,素手一指鱼塘教他喂鱼。 月色之下,粼粼波光流淌于池塘之上,将少女的洁白娇美的面庞照得熠熠生辉,往日里眸中的凌厉褪去,罕见的有些温柔。 杜兰泽轻笑,不由得笑叹:“这样好的小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啊,逢时。” 崔祯也侧目望去,良久才收回视线,垂眸不语。 柔弱的小姑娘吗?心可是黑得很呢 次日一早,杜兰泽便要启程回蜀地,周氏和李惊鸿、崔祯一起在庄子口为母子二人送行,一位黑衣斗笠男子坐在车上拉着缰绳,看起来和车夫无异。 崔祯对着那斗笠男子微微一颔首。 “如此,我们便告辞了。”杜兰泽颔首,就要领着言西上车。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皆转头望去,只见一衙差骑马急速奔来—— 斗笠男子默默捏紧了缰绳,却听那衙差一拉马缰,冲着李惊鸿喊道:“李主簿,县丞大人昨夜启程去了宁州大营,命卑职今早驼您立即赶过去!” 斗笠男子闻言,默默将手从腰间的佩刀上拿下来。 第29章 有位兄长 一听宋祁玉去了宁州大营,李惊鸿第一个念头便是宋祁玉同意了她的提议,为了这桩案子愿意前往宁州大营去追查线索。 可是再略一思考,宋祁玉竟是昨日连夜赶去的,还是第二日专门派人来通知的她,李惊鸿瞬间便觉得异常,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正好,我们也正要往蜀中,都是往西南方去,可以顺带捎菁红一程。”杜兰泽笑着道。 “娘子!”那斗笠男子忽然开口,却被杜兰泽一个嗔怪的眼神制止。 众人听了这声“娘子”才恍然明白,这个坐在马车上的黑衣斗笠男子不是什么车夫,竟然是杜兰泽的相公。 “这不必麻烦婆母了吧。”李惊鸿对于宁州大营的事心急如焚,她恨不得能快马加鞭赶紧过去。 杜兰泽却起了小姑娘脾气,怎么也要捎带她一程,“你看这官衙也真是的,竟然让你一个小姑娘在马背上颠簸,从庆元县到宁州大营怎么说也要赶两个时辰的路,坐在马背上都要磨层皮的。” 李惊鸿恍惚间发现,这位“婆母”好像把她当成易碎了花瓶了,不过她这副身体的原主确实也是如此。 “红儿,你就听你婆母的吧,你从小到大哪里走过那么远的路啊。”周氏也劝道。 实在是拗不过杜兰泽,李惊鸿只好上了她的马车,而前来传信的衙役只能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车后面。 车内暗香袅袅,布局宽敞舒适,一张矮几上搁着各式各样的瓜果茶点,李惊鸿和杜兰泽分坐于矮几两侧的软垫上,而言西双手交叠,老老实实的坐在角落里。 李惊鸿瞧着窗外缓缓后退的胡杨树,心中焦急。杜兰泽是孕妇,驾车的还是她相公,赶车的速度自然缓慢。她不禁瞅了眼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红色织金裙衫,心道若是杜兰泽不执意要载她,她还能回家换件官袍再快马加鞭的独自骑马去宁州大营。 思量间,一盏清茶递到了她的面前,杜兰泽笑道:“逢时的性格从小便像他爹,总是不苟言笑的,还爱钻牛角尖,唯一随我的地方就是长相了,还请菁红以后多包容他一些。” 李惊鸿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只能礼貌敷衍道:“那是自然。” 就听对面的美妇人叹了一口气,“唉,我生的这几个儿子,也只有逢时心思最为单纯,不像别的”她说着,忽觉失言,连忙笑笑止住了话头。 别的? 李惊鸿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人的身影,那人紫袍玉带,叛军围城之日推开了紫宸殿的殿门。思及裴玄照,李惊鸿的眸子冷了几分。 比起裴玄照,崔祯的确心思单纯,不然当时也不会被他的老师闫桐拿来利用,牵连入狱了。 想起那日,李惊鸿的心中忽的一刺,她眉尖一挑抿了口茶水,半晌,才试探着开口: “我听闻,夫君还有一位兄长,乃是当朝最为年轻的内阁辅臣裴首辅?” 杜兰泽一愣,轻轻点头,“不错。” “夫君既然是女帝发落的,如今女帝殡天,那裴首辅为何不让夫君官复原职,如此裴首辅在朝中还能有兄弟助力。” 李惊鸿故作出一副懵懂不解的神色,可心下却门儿清,裴玄照表面上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私下也是一位记恨母亲和异父弟弟的小心眼。问出此话也是为了探探杜兰泽对裴玄照的态度。 果然,杜兰泽眼神暗了下来,自嘲一笑,“兄弟?裴玄照坐上首辅之位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我的儿子了,他们更称不上是兄弟” 李惊鸿闻言心中微动,她猜得不错,杜兰泽这样的女子,立场上更偏向女帝。心下顿时一松,唇角微微勾起。 马车行至一处岔路缓缓停下,斗笠男子撩开门帘,粗粝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娘子,我们该和李小姐分开了。” 李惊鸿瞧了眼窗外,成片的胡杨林全部皆是满树金黄,越往西走空气越干燥,这边的胡杨也黄得越早。 “多谢婆母一路相送,剩下的路我让那位衙差骑马载我就是了。”李惊鸿提起褶裙下车。 杜兰泽还想要下车送送她,被她淡笑婉拒。 “那好,你坐在马上,让那衙役在下面牵着马走,千万别巅着了。”美妇人拉开车帘嘱咐道。 衙差瞪大了双眼,心道他是衙差不是马夫,这么走着要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大营去啊。 李惊鸿失笑瞥了一眼衙差,无奈只能先应下。 马车驶进岔路,车轮滚滚碾在黄沙上荡起一阵烟尘,瞧着车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李惊鸿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衙差。 那衙差满脸不乐意,陈主簿说得真对,女人办差就是麻烦,娇贵的连马都不会骑,现在竟还要他牵马步行,真是 还不等衙差反应过来,只见红裙女子一个箭步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漂亮,织金裙摆在空中吹起一个飘逸的弧度,女子一拉马缰,对衙差道:“时间紧急,马我先骑走了,你去附近了官驿再借一匹自行回去吧。” “驾!”就听女子一声口令甩了下马鞭,那马一声嘶鸣,四蹄如同乘了风一般疾驰而去,只留下滚滚黄沙和一道衣带翻飞,赤如烈火的背影。 “咳咳咳”那衙差方才被惊得张大了嘴,此时被呛了一口黄沙,呆呆的看着那马上英姿飒爽的背影发愣。 漠北黄沙漫天,红裙女子如风般疾驰在金黄的胡杨林中,马鞭不断扬起落下,她的动作熟稔又轻巧,鬓发被风吹得纷乱,金色步摇在耳边叮铃作响,李惊鸿却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如此恣意的驰骋在马背上了,她享受着疾风从脸颊划过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跟随父皇御驾亲征的少女时代。 宁州大营的城墙上点燃了烽火,宋祁玉跟着大营副帅叶承志在城墙上巡营,忽然有士兵来报,“叶都尉,宋大人,卫所外有一女子前来,说是说是庆元县衙门的李主簿。” 第30章 夜袭宁州 卫所的栅栏门外,两位士兵拦下一人一骑,红裙女子腰背笔直的坐于马上,手中举着一张牙牌俯视着马下士兵,不耐的道:“我都说了,我受庆元县县丞宋大人之命前来办差,你去通禀一声便知。” 那士兵显然一脸怀疑,对身旁另一位士兵道:“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女细作。”又冲着李惊鸿喝道:“快说,这牙牌是从哪得来的?” 宋祁玉与叶承志一同赶来卫所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马上的女子容颜娇美,却一脸怒容的厉声道:“我今日本就在家中休沐,宋大人紧急派人唤我才急忙赶来宁州大营,走得匆忙是以没换上官服,你们竟是连官府的牙牌都不认了吗?” 话音一落,宋祁玉连忙提着宽袍大袖小跑过去,到栅栏外忙对着那两个士兵道:“唉唉,两位且慢,这位确确实实是我们县衙的主簿,是我今早唤她来此的。” 见到浅青色官袍的宋祁玉,李惊鸿总算是松了口气,翻身下马。 两位士兵不可置信的打量了眼前的女子片刻,口中喃喃:“一个小丫头片子,竟还是一县主簿,能干得了什么啊”忽然看到在宋祁玉身后的叶都尉,顿时住了嘴。 叶承志瞪了他一眼,斥道:“妄议官员,自去领罚吧!”,随后又看向马上的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暗光,笑道:“这位姑娘,便是庆元县的李主簿?” 他的这抹笑,让李惊鸿浑身觉得不舒服,只拱手见了礼便不再理会。 叶承志将宋祁玉和李惊鸿带回了卫所的职房中,本来想留在职房和二人一起聊两句没想到中途被人叫去,不舍的看了李惊鸿一眼,不情不愿离去。 军营中第一次进来一位红妆女子,一路上引得路过的士兵们频频侧目。 宋祁玉看着茶桌对面红裙淡妆的女子,有着片刻的恍惚,和他先前印象中那位不卑不亢的女官不同,着裙衫的李主簿明艳动人,一双杏眼经过细细的描绘更显娇媚,她端坐在木椅上,颈线优美、脊背笔直,莹白的手指执起茶碗在殷红的唇上抿了一口,随即开口问道:“宋大人,为何忽然就改变主意来宁州大营了?” 宋祁玉叹了口气,“李主簿,你有所不知,昨夜宁州大营的人来庆元县衙寻那位名叫陈知的军医了。” “那不正是死者?”李惊鸿闻言一愣,搁下茶盏迟疑一下问道:“军营的人为何要专门来寻一个小小军医?” “小小军医?只怕这军医并不普通。”宋祁玉低声道:“你可知,五日之前鞑子夜袭宁州大营一事?” 李惊鸿闻言面色骤然一变,忽的站起身来,“你说什么,鞑子夜袭宁州?”她的目光倏地变得凌厉起来,与她此时娇媚可人的形象有着些许的违和。 “不可能,鞑子怎么有机会靠近宁州大营?姚策呢,他干什么吃的?”女子疾言厉色,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直呼其名的是宁州军营的军事总督。 宋祁玉神色一凛,向门口的位置瞥了一眼,才心有余悸道:“李主簿慎言啊。” 姚策姚将军是五军都督府宁州军总督,掌管着北地边境线上的所有军队,从宏治年间便开始跟着宏治帝御驾亲征,并与长荣女帝并肩作战多年,女帝登基后便独自镇守北地。 百姓有句话说得好,京中可以没有天子,北地却不能没有姚策,就算姚策与女帝交情匪浅,新帝上位之后也不敢随意动他。 他不在,北地关外的鞑子们就会蠢蠢欲动,北方不稳,皇帝的龙椅岂还能坐稳?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惊鸿这才清醒过来,她方才真是怒极了,竟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县城的主簿。 她拢了拢衣襟,将额前凌乱的青丝别到耳后,“我失言了”,少顷才又压抑的问道:“所以,宁州大营被鞑子夜袭之后呢,损失如何?” 宋祁玉只能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开口道:“啊,幸好叶都尉正巧在附近巡视,发现敌军之后迅速禀报了姚都督,姚都督反应及时、处理得当,虽有伤患,但损失并不严重,此番着急来庆元县寻回乡探亲的陈知就是为了让他尽快回到宁州大营里医治伤患。” 反应及时、处理得当?李惊鸿嘴角泛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笑,鲜红的丹寇紧紧陷进肉里,心中只想把姚策那厮给千刀万剐了才能消气。 怎么,她死了之后觉得李元朝也奈何不了他,就开始玩忽职守了吗? 若她不曾记错,北地边境线的城墙上守卫森严,哨塔更是十步一座,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每半个时辰就要换一次班,这样的程度,鞑子们别说夜袭了,就连靠近一里便会被发现。 姚策,朕真是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可没想到啊,军医陈知,竟是在昨日凌晨死在了庆元县,这也真是蹊跷的很”宋祁玉喃喃道。 李惊鸿又想起她验尸之时在陈知的尸身上所发现毒药七日穿肠散的症状,这种毒药被下在一个小小军医身上,当时她便料定了宁州大营中一定要出什么变故,却没想到会是敌军夜袭。 “所以我昨日便连夜跟着叶都尉来了宁州大营,另外还带了几个县衙里的医师来救治伤患,唤你过来,也是为了协助我好好将此案查明,给宁州军营一个交代。”宋祁玉道。 “我知道了。”李惊鸿颔首,沉吟片刻又道:“上次我和大人你说过,我在陈知的尸体上发现了中毒的迹象。” “是,你不是说,尚不知是何种毒药吗?” “对,所以我请求大人先不要将发现陈知中毒的事情说出去,我猜测,下毒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军营中人,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李惊鸿沉声道。 她虽然话中说着“请求”二字,但语气却丝毫没有祈求之意,宋祁玉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和作风,故而只是淡淡点头,“好的,我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两人在职房中谈完话已经是未时过半,军营中的炊事班吹响了晚饭的号角声,两人从职房中出来,一前一后往炊事房的方向走去。 路过的士兵和宋祁玉打招呼,看到他身后的李惊鸿,先是一愣,随后调笑道:“哟,宋大人的夫人也来了?” 第31章 是你夫人 宋祁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人说的“夫人”指的是他身后的李惊鸿,俊逸的脸瞬间染上了绯红,口中也慌乱的反驳道:“莫莫要胡说,这是庆元县县衙的李主簿。” 今日李惊鸿出门走得急,没来得及换官袍,还是一身接待杜兰泽时的装扮,没想到竟是被人认成了宋祁玉的夫人。 那人一听是县衙主簿,顿时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连忙拱手向二人赔罪:“呀,是我眼拙了,二位大人恕罪” 李惊鸿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便调侃道:“看来宋大人的确是该找媳妇了,这些将士们都在替你着急呢。” 宋祁玉掩嘴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李主簿,我们还是先去用饭吧” 二人一同在炊事营用完晚饭之后便各自在卫所的职房中歇下了,李惊鸿刚刚将鬓发上的步摇拆卸下来,就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宋祁玉便开了门,却不料,门外竟然是今日见到的都尉叶承志。 “叶都尉,这么晚了,有事吗?”李惊鸿淡淡问道。 叶承志似乎是饮了些酒,竟然上前半步一把拽住了李惊鸿的手臂,面上丑态毕现:“小娘子,怎么穿成这样就到军营来了?是不是寂寞了?” 李惊鸿被扑鼻而来的酒气熏得皱眉,用力将手臂抽回来,厉声斥道:“叶都尉,若是再不走我便喊人了。” 叶承志嗤笑,看着月色下美人雪白的脖颈,垂涎道:“你们这些女官,天天在县衙里混不就是干那个的吗,别跟我装,不然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当一县主簿,美人,你若跟了我以后的前程便不用愁了”说着猛地往前一扑想要抱住她。 李惊鸿一个闪身避开,转到他的身后,从袖口中拿出一根银针刺入他的后颈。 只听“咣当”一声,肥胖的男人倒地昏迷。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宋祁玉,他出门一看此景便大惊失色,李惊鸿冷静道:“我没事,劳烦宋大人叫人将他抬回去。” 宋祁玉讷讷点头,忙叫几个路过的士兵将人抬走。“在下夜里和叶都尉喝了两杯。”他是这么撒的谎,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嘱咐李惊鸿:“是我这个当上司的不好,以后你跟我跟紧些。”,李惊鸿点头。 次日一早,宋祁玉便给李惊鸿送来了一件干净的淡青色圆领袍。 “这是家母今年新做的春衫,我还没有穿过,李主簿换上它方便一些。”送衣服时宋祁玉面色有些赧然。 李惊鸿又忍不住一笑,心道这宋大人还真是想得周全,于是也不矫情,道了声谢回到房中直接将那件圆领袍换上。她的身形娇小,穿宋祁玉的春衫还有些宽阔,不过系上腰带也就不碍事了。 少女从门内出来的时候穿着他的青衫圆领袍,宽大的袍袖在她身上却不显臃肿,反而翩然如仙,少女脊背笔挺如同一枝青竹,不知为何,宋祁玉有些莫名脸热。 李惊鸿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走到他面前见礼之后便直接开口道:“听说县衙里的医官在给夜袭受伤的将士们治伤,我今日想去看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宋祁玉颔首,“我也正有此意。”昨日二人分析出陈知的死可能与军营中人有关他便想要一一排查了,那就从夜袭军医常去的伤兵营查起。 伤兵营里药味扑鼻,混杂着醋味和血腥气迎面而来,营帐里外都是来来往往的医官,见到宋祁玉和李惊鸿都纷纷行礼。 “哪边是夜袭受伤士兵们的营帐?”李惊鸿抓住一名医官淡声问道。 那医官呆了呆,伸手指了指最大的帐子:“那边就是了。” 李惊鸿冲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后便抬首阔步向那营帐走去,宋祁玉紧随其后。素手将帐帘掀开,一股脓血味混着汗臭直冲鼻腔,李惊鸿眉头也未皱一下。 里面的伤兵都躺在一张大通铺上,有的闭着眼打鼾、有的则是躺着直哼哼、还有的靠坐在枕头上发愣,整体都是一副精神不太好的模样。 李惊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到一个坐着发呆的年轻士兵面前,那士兵手臂受了伤,正打着绷带,有浅浅的血渍从伤口处渗出来,染红了纱布。 年轻士兵正看着自己的脚尖愣神,忽然面前一道黑影笼罩,他迟缓的抬起眸子,却看到一位身着青色圆领袍的少女。 “你” 还不等他出言询问,少女便将一张刻有“庆元县署”的牙牌举到他面前,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我是庆元县县衙主簿,现下正在查案,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一下。”她的声音冷淡而沉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那年轻士兵只能讷讷点头。 “你可知,陈知陈大夫在宁州大营里做了多长时间的军医?” 那士兵闻言似乎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慢慢道:“我参军时就在了,怎么也得三年往上了” 李惊鸿瞧他说话慢条斯理,眼神也有些呆滞不由得心中疑惑,她眼眸微眯,语带探究又问:“六日前鞑子夜袭,你们那天夜里在做什么,为何竟没有警觉?” 年轻士兵听到鞑子夜袭,眼神瞬间一滞,“不知道啊当时我们都很困放哨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困?”李惊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哨兵竟然放哨的时候犯困?“就算困,看到敌军靠近难道不会瞬间清醒过来?怎么会让鞑子夜袭大营?” 面对李惊鸿眸中质问的冷光,士兵又慌乱起来:“当时的情况我实在是记不甚清了,好在叶都尉恰巧在城楼上路过,及时敲响了警钟这才力挽狂澜”,他脸上都是愧色,看他一身的伤,李惊鸿也不忍再问,只能气闷的拂袖而去。 宋祁玉正在帐外和几个医官说话,见到李惊鸿一脸冷色的掀帘出来,不禁询问道:“如何,有线索了吗?” 李惊鸿摇了摇头,她心中微微有些惭愧,本来是要调查给陈知下毒的凶手的,她却审问了一番夜袭时的事情,是以她又主动道:“我想再去陈知的职房搜查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 宋祁玉点头答应。 李惊鸿被人引着一个人来到军医的职房中,陈知的职房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以及一个药柜,房中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床上的被褥散着,想必是他走得匆忙忘了叠。 李惊鸿先是去那药柜中翻找,里面无非是一些军中常用的金疮药、跌打扭伤膏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便是纱布、绷带、药棉,并无甚异常的。 可她坐上皇位那么多年,心性之中的多疑还是让她警惕起来,看起来越无异常的东西往往才是最有问题的。 她自桌上取了一根灯烛点燃,微黄的烛光瞬间照亮了职房,她将那些跌打损伤膏的盒子一一打开查验,用银针拭取,在灯下观其呈色,又逐一放在鼻息下细闻,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忽然,烛火猛地一闪,室内黑了一瞬,李惊鸿瞬间警觉,环顾四周后却发现并无人靠近,只是待她再次低下头时,却发现烛台上的灯烛掉落在了桌面上, 而那枚红蜡烧去外面那层蜡油之后,竟显现出一个青色的拇指大小的瓷瓶来, 李惊鸿双目顿时一阵暗光闪过,立即扑灭了燃烧的蜡油,也不顾烫手,素手将那枚瓷瓶举到面前,打开放在鼻下一闻——蒙汗药。 第32章 主子的毒 “你说这瓶蒙汗药是你在陈知职房的蜡烛里找到的?”宋祁玉看着眼前的瓶子不可置信的问道。 李惊鸿将她在陈知房中找到蒙汗药的经过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不错,这也太可疑了,谁会将药瓶子藏在蜡烛里,我打开一闻,便发现是蒙汗药。” “不仅如此,陈知所制的金疮药、跌打损伤膏中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蒙汗药,这些药,可都是给将士们用的啊”李惊鸿眸光明灭不定,口气中还带着一丝冷意。 看着宋祁玉越发苍白的面色,李惊鸿又一次提议道:“我觉得,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军医意外身亡这么简单,宋大人,我们需要见一见姚总督。” 二人几乎片刻不歇,直奔姚策的主帅营帐而去。 来到营帐口,却被亲卫拦了下来,“巡抚苏大人来了,都督正在见客。” 宁州卫所被夜袭之事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第十日的时候,现任的宁州巡抚苏成苏大人今日闻声赶来宁州大营,军中各官员都在主帅营帐中。 这位巡抚大人也是一脸菜色,别人在任时宁州平安无事,偏偏他才刚刚上任一年,宁州大营就被鞑子夜袭了。 早在事发当日听闻此消息的时候他便命人快马加鞭的送急报前往京城了,战战兢兢了十日,直到昨日夜里,陛下的旨意便下达了过来,好在陛下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这才忙不迭的往这边来传信。 “姚都督,陛下的旨意本官已经带到了,如此便告辞了。”苏巡抚冲着主位上的魁梧男人拱了拱手。 座上的男人身着银甲,魁梧的身姿即使是坐着都如同一座大山一般,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凶神恶煞,听完苏巡抚传来的消息眼中早已是一片寒霜。 待苏巡抚一走,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原本置于男人身前的木茶几被他一拳头砸出了一个大洞,“娘的,可叫那皇帝小儿揪住小辫子了” 他身边的副将也忍不住骂道:“这次分明是都督您力挽狂澜指挥着兄弟们击退了前来犯贱的鞑子,这好处竟然归到了叶承志身上,皇帝叫他进京述职,我看就是想提拔他,慢慢取代您在北地的地位。” 话音刚落,门口守卫的亲兵进帐通报:“都督,庆元县县丞宋大人和李主簿在帐外求见。” 姚策本不想见,但一想到陈军医命案一事,遂烦躁的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吧。” 李惊鸿跟随宋祁玉进帐,抬眼便看到了姚策那张臭脸,心中暗骂了他一句蠢东西,方才在帐外她都听到了,李元朝因为夜袭之事终于找到了打压他的机会,他如今竟还能坐得住。 不情不愿的给这蠢东西见了礼,便听见宋祁玉将这两日二人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姚策。 原本姚策还左耳进右耳出一副应付公事的样子,却在听到从陈知所制伤药之中找到蒙汗药的时候眼神骤然一变, “你们的意思是陈军医故意给将士们下了蒙汗药?”他沉声问道。 李惊鸿暗暗在后面吐了一口浊气,心道这厮果然还和以前一样,脑子转不过来弯,于是忍不住上前半步接着宋祁玉的话继续说道: “都督,其实依下官猜测,陈军医给将士们下的蒙汗药也许就是前几日导致鞑子成功夜袭卫所的原因。” 此言一出,营帐之中落针可闻,就连宋祁玉也忍不住侧身看向她,大惊道:“李主簿,不要妄加揣测” 李惊鸿定定看向主座上魁梧壮硕的银甲男人,姚策眼眸微眯,似乎正在思量。 身边的副将却已经站起身来,忙道:“都督,我记得那些城门守卫前段时日训练后去军医处拿了一批跌打损伤膏,会不会” 姚策眸色一冷,对李惊鸿道:“将在陈军医职房里搜出的药都呈上来!” 片刻之后,李惊鸿便将那些药逐一摆在了桌面上,姚策命副将另请了医官来查验。 验到那枚拇指大的瓷瓶装着的蒙汗药时,姚策看到那青色的小瓷瓶却微微一愣,忽然出声:“等等。” 只见他走上前去将那小瓷瓶拿在手里仔细辨认,见他如此,副将也凑到跟前。 半晌,才听姚策浑厚的嗓音幽幽问道:“北地会产这样的青瓷?” 下一刻,就听咔嚓一声脆响,男人粗壮有力的大手将青色的小瓷瓶捏成碎片,白色的蒙汗药粉末纷纷扬扬如细雪般落在地面上,他取出一片碎瓷用手在豁口处摩挲片刻,才冷笑一声:“如此细腻的胎质,这瓷器恐怕只有江浙一带才有。” “江浙一带?”副将眼神微动,忽然想到什么扬声道:“叶承志!叶承志是苏州人士!” 室内烛火摇曳,只听听见众人的心跳声以及急促的呼吸声,李惊鸿在旁边观望了已久,姚策这厮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心细如发,这件事到了此时也总算连贯了起来,她也终于能将那件埋在心底的事说出来。 浅青色圆领袍的女子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对姚策平静开口,“都督,下官还有一件事要报,” 女子的眉目在烛火的掩映下让人看不甚清,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陈知似乎死于一种怪异的毒药,下官勘验了他的尸身,却发现他才死了四个时辰有余,体内的五脏六腑却像是腐烂了七日之久”,李惊鸿故意在“七日”二字上着重咬字。 果然,姚策神色变了变。 姚策作为她的拜把子,自然是知道她制毒有术,对于她的七日穿肠散并不陌生,只要她说出了死尸的症状,姚策便很快会猜到七日穿肠散上去。 男人很快便收敛了神色,忙若无其事的下了逐客令:“此事我已知晓,辛苦二位大人了,不过我就此事还有些话需要和手下商议,等有了结果再请二位过来。” 李惊鸿见他已经有了思绪,便颔首跟着宋祁玉一起出了营帐。 待帐中只剩下姚策与副将,一道纤细的劲装身影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 “月移,你怎么看?”男人问道。 一道暗哑的女声传来,语气中沁着悲痛和恨意:“是主子的七日穿肠散,他们用了主子的东西” 第33章 买他的命 女子脸上罩着黑色面罩,眉目凌厉,黑长的青丝被皮质发带高高束于发顶,一身劲装软甲勾勒出笔挺的身材,整个人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像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一般。 “原来裴狗亲自将叶承志调来宁州不仅是为了监视你,还要趁虚而入慢慢架空你好一招釜底抽薪。”女子的声音森然,每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打开了重华宫的暗格,那里面的毒药”姚策越想越觉得惊慌,女帝曾经玩毒药玩的起劲儿的时候可是专门给他显摆过,有些不仅仅是杀人于无形,更是能模拟出各种病症的症状混淆人的视听。 还不等他说下去,就见女子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阵冷冽的风。 “喂!月移,你给我回来——”姚策连忙伸手去拦,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叶承志回京述职那日,李惊鸿便和宋祁玉一起告辞了宁州大营,二人离开时,姚策专门让人备了马车。 案子查到这里,牵扯出来的不仅仅是军医之死那么简单的了,后面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县官能插手的了,此案能不能真相大白于明面上,还需要等待机遇。 马车缓缓停到庆元县城门口的时候,李惊鸿对宋祁玉道:“宋大人,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往别处拐一下,不如你先回县衙去?” 刚提袍从车上下来的宋祁玉闻言一愣,随即便看到了她的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袍子,以为她要回去换身衣裳,目光微动,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啊,好,那我便先回衙门去了。” 李惊鸿看了一眼宋祁玉在城门处消失的背影,转头对车夫道:“麻烦您将马借我一下。” 两山之间郁郁葱葱的林荫遮天蔽日,一人骑着一匹骏马正疾驰南下,马蹄声回响在山间,骏马略过之处翠枝摇曳不止,一人一骑从密林中奔出,冷冽的眸子瞥了一眼挂在山腰的夕阳,更加用力的挥了下马鞭。 与此同时,官道的尽头也有一人拉着缰绳坐于马上,不同的是,这人立在原地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月移不断挥舞着手上的马鞭,看着天边西沉的日光,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不料,远远的官道岔路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她眸色一凛,不知那是何人,正当她想偏移半步从那人身边飞驰而去时,那人却忽然驾马挡在了官道中央。 “吁——”月移连忙将马缰一拉,这才让疾驰的骏马堪堪停住,不至于撞上前面的人,她破口大骂:“喂,你干什么挡着道儿,识相点就滚开,别耽误老娘办正事!” 李惊鸿闻言嗤笑一声,将一枚牙牌抛给她,双手环胸姿态惬意的坐在马上,懒懒笑道:“我就不走,你能怎么着,看清楚了,我可是庆元县县衙正九品主簿,这里是庆元县地界,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月移顺势伸手一接,看到牙牌上“正九品主簿”几个字先是一愣,随后眼里充满了嘲讽,哈哈大笑道:“九品芝麻官还敢拦老娘的路,吃饱了撑着吧,知不知道老娘是谁,老娘可是”,话没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顿住了。 “你是什么?”李惊鸿看着这位自己昔日的影卫吃瘪的样子忽然很想笑,月移还是那么暴躁,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晚她便会赶上叶承志回京述职的队伍,偷偷潜进去一刀割断他的喉咙。 她并不是不相信月移能做到,而恰恰是因为这件事对月移来说轻而易举,她才会来此地截住她的路。 月移还是太冲动了,叶承志既然是上面放到北地的棋子那么一定将他的每一步路都算好了,如今鞑子夜袭卫所一事叶承志有功,李元朝封赏他就等于在责怪姚策,如果叶承志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姚策做的。 所以,无论月移有没有动手,这个闷亏姚策已经吃定了,真一气之下将叶承志杀了才更加麻烦。 “你一个县官干嘛要拦我的路,我还有要事要办,你若是再不让开我便动手了!”月移厉声喝道。 李惊鸿挑挑眉,虽然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勤加练武了,但对比前世来说还差得十万八千里,以她现在这副身板,若动起手来她还真不是月移的对手。 于是她杏眸微微一转,唇角一勾笑道:“这位姑娘,我看你应该是江湖中人,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若答应我就放你过去。”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官场上的人虽表面上光鲜,可事实上却过得如履薄冰,尤其是我们这些女官更加不容易”,李惊鸿说到这里,月移的目光微微一暗。 “前几日我随上司去宁州大营办差,卫所里的那位姓叶的都尉却对我百般骚扰,还以前程威胁我让我陪他一晚,他说自己大概马上就要升官了,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顺手” “所以,姑娘,我能不能向你买他的命。” 夕阳已经坠入山林之中,夜幕降临,鸟兽开始出没,二人的四周一片寂静。 “你说什么?你也要杀叶承志?”半晌,月移才轻笑着问道。 李惊鸿点头,“不过不过我虽然要杀他,却不是一刀砍了他那么简单,我有时间、地点以及具体死法的要求,我希望姑娘能替我实现。” 可能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也可能是被李惊鸿这么一打岔月移冷静了下来,她竟是放声一笑,答应道:“好,这个交易,我喜欢,我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青衣女子撤马让出一条路来,淡淡笑道:“好了,姑娘可以过去了。” 月移一滞,她现在还过去干什么,这交易和她今日过路的目的不谋而合,当然是要从长计议了。 但她又抹不开面子,只得道:“哦,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东西忘拿了,我先回去一趟再过”,说完转身又说了一句:“你的牙牌我拿走了,改日去县衙寻你——” 第34章 练他的字 李惊鸿回了趟县衙将马还给了车夫,宋祁玉见她身上还穿着自己那件圆领袍有些诧异,李惊鸿以为他是想要回来自己的衣服,于是赧然一笑:“宋大人,真是多谢你的衣裳了,这件衣服我都穿过了,不如我再买一件新的还给您?” “不不用了”宋祁玉耳根有些发热,怕她误会连忙又道:“这衣服是我娘亲手做的,李主簿还是还给我这件便是。” “啊,这样啊。”李惊鸿心中责怪自己说错了话,人家母亲给做的衣裳她直接要走不太好,于是歉然笑道:“那我就给宋大人洗干净了还给您。” 宋祁玉垂下眸子轻轻点头。 由于二人连续出门办了三日差,所以特批休沐两日,回来之后由李惊鸿撰写此案卷宗。 李惊鸿在路上还没什么感觉,可一到家门口困意便像潮水一般席卷了全身。 这三日在宁州大营里每日都绷着一根弦,夜里还得防着叶承志骚扰,方才又骑马去追月移行了那么久的路,她这副小身板已经承受到极限了。 “主子,您回来了!”一进门小林子便忙来扶她,“哎呀怎么瘦了,这才过去三日,三日没见,主子就憔悴成这样,可心疼死小的了” 李惊鸿嫌他聒噪,想把他甩开身上却使不出力气,却被小公公抱得更紧。 厢房的门被推开,身着雪青色直裰的男子从门内走出来,看见她身上宽松的男式圆领袍子有一瞬间的怔愣。 其实那日杜兰泽忽然拜访,崔祯虽然面上没表现,但心中还是对她随意克扣他解药的事情抱有一丝怨怼。 后来她忽然被衙门的人唤走,一连两日都没回来的时候他便做好了经受寒毒侵蚀的准备,却不料这些天体内的寒毒竟一刻也未曾发作,他不禁心中疑惑。 直到昨日夜里,他清扫房间时却不慎将那雕花香炉打翻,香炉里熟悉的药香猝不及防冲进了鼻腔之中,他这才发现,解药竟是被放在了房间的香炉里。 想起他某一日做了半宿的噩梦次日起身却神清气爽,看着香炉里烧成药渣的解药,心情复杂,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那个狠毒的女子喜欢折磨他、掌控他,却又在他夜间毒发昏沉之际专门起身为他用药点燃香炉,事后又做一个坏人将他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他真的看不懂这个人。 也许是有些愧疚在心,他今日的眼中比从前多了几分真切,上前两步语气温和道:“你饿了吗,今日我去集市买了一些青菜” 还不等他说完,李惊鸿便烦躁的摆了摆手,“下去吧,我现在只想睡一觉。”说完,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屋,将门咣当一声合上。 崔祯的脚步一滞,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院中树影萧萧,只剩下小林子和崔祯二人,崔祯还在望着厢房的门发愣,另一边小林子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切,无事献什么殷勤,我家主子不吃那套。” 他眸中神色淡了一瞬,并不理会小林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便转身去了灶房。 李惊鸿这一觉便睡到了次日辰时,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穿着那件圆领袍睡了一夜,她连忙将袍子脱下来,唤来了小林子,“你去将这袍子洗干净,晾干之后打理整齐找个好些的锦布包起来。” 小林子看着手中面料粗糙的袍子,嫌弃道:“这玩意主子穿过扔了不就得了,为何还要这么宝贝?” 李惊鸿一个爆栗捶到小林子头上,斥道:“叫你洗你就洗,哪来这么多废话!” 小林子委屈的眼泪都要冒出来,噘着嘴抱着那袍子悻悻离去。 她换上一件桃红色的交领裙衫,将头发简单挽起便来到了堂屋之中,桌上的饭菜已经备好,与往常不同的是,多了几道时令的青菜。 她想起昨日回家崔祯竟然破天荒的出来迎接,困顿之间似乎还听到了崔祯主动问她饿了吗 李惊鸿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心道怪哉啊,真是怪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她虽是想快点控制崔祯让他帮自己做事,不是被逼无奈而是身心臣服于她,要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那便更好了,但崔祯态度的忽然转变还是激起了她的警惕心,不由得想:崔祯不会也和她英雄所见略同吧,装模作样感化她,然后骗她赶紧给他解毒? “哼” 李惊鸿冷笑一声,想都别想,最后的赢家,只能是她。 用完了早饭,李惊鸿便去书房中习字,一想到宋祁玉叫她写卷宗她便有些头痛,只希望她赶紧将新的笔法练出来。 只是,无论她怎么练,写出的字体没有一次让她满意过。 她的性格吹毛求疵,无论做什么都要求十全十美,小林子又去其余的书斋为她搜罗了各种各样的字帖,每一种她都嫌弃的要命,这些所谓的“书法大家”还不如崔祯的字好看,往日里批奏折的时候,折子上的内容虽然气人,但不妨碍她欣赏崔祯秀雅的字迹。 想到这里,她的笔尖顿住。 对了,何不练习崔祯的字? 书房的门开着半扇,李惊鸿手执湖笔抬眸望去,门外的小院中桂花开得正好,雪青色长衫的男子正俯身拿着一个木瓢给院中的花木浇水,他的眸色认真,乌黑的发上落了几片浅黄的花瓣,画面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间,一滴浓墨落在纸面上,李惊鸿轻笑一声,将笔搁下,走到门边对院中人道:“崔祯,过来。” 崔祯取了一瓢水正在考虑先给哪一丛浇,忽然便听到李惊鸿在书房中唤他,语气和蔼温柔,不似寻常凌厉。 他眸子动了动,将水瓢放下,走到书房门口。 平日里李惊鸿不许他踏足书房,故而此时到了门口,他略有些犹豫。 此时的李惊鸿已经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执起了笔,瞧了他一眼,“进来啊,杵在门口做什么?” 听得此话,男子抿了抿嘴,终于提着衣摆踏过了书房的门槛。 第35章 口是心非 黄花梨木的桌子上平铺着一尺素白的熟宣纸,两侧的镇纸压得齐平,右上角摆放着上好的澄泥砚,墨条轻旋,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一看便是极为珍贵的文房四宝。 再看宣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迹实在是不忍直视,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笔墨纸砚,让人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暴殄天物”四个字。 李惊鸿有些赧然的轻咳一声,心道这可不是她的缘故,分明是这字帖上的字丑得难以临摹,她原本的字迹还是十分美观霸气的。 “哦,你也知道的,我从小便得了病没念过什么书,现在到了县衙之中做事难免有一些抄录文书卷宗的活儿派给我,不过我的字实在是拿不出手,听闻你是宣和二年的状元郎,练你的字迹大概比这些杂七杂八的人要强上许多。”李惊鸿说着看向身边的男子。 崔祯似乎是没料到这位可以称得上是“野蛮”的女子竟然能矮下身段主动向他求教,心中不由划过一丝讶然。 李惊鸿看他怔愣着不语,不耐的催促道:“喂,这点事情也做不了?没用的男人我可” 还不等她说完,便只见崔祯一伸手便取过李惊鸿手中的湖笔,俯首在案上的熟宣上写下了第一个字——“道” 这是小林子买来的那本《道德经》字帖的第一个字,崔祯的笔法力道都与字帖上完全不同,字如其人端方清冷,一笔一划还透着一丝灵修之气,李惊鸿暗暗点头,不错,是那些烦人奏折上的字体。 后面的内容如行云流水一般于素白的宣纸上呈现出来,和旁边她歪歪扭扭的临摹形成了鲜明对比。 写完第一段,崔祯将湖笔递给李惊鸿示意让她照着写,李惊鸿柳眉微挑,从那竹节一般的手中接过笔杆子,照着方才所观察到的用笔方式细细描摹。 崔祯的字迹太过端正了,李惊鸿此前的字一直是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头一次临摹如此板正的字迹手不由得有些颤颤巍巍。 正当李惊鸿眉心紧锁,忍无可忍的时候,微凉的触感覆盖了她执笔的素手,耳边男子略带严厉的声音响起,震得她耳廓微微发麻:“为什么总是在笔触最后挑一个勾,横平竖直很难吗?” 他说着,抓紧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素宣上滑动,又写出一个端端正正的“道”字。 李惊鸿微微侧目瞧他,发现他一脸认真,似乎真的如同一个夫子一般在教她习字。 室内寂静,只有笔尖落在素宣上的沙沙声 崔祯似有所觉,猝不及防的侧目,直直撞入女子清冽的眼眸中,他的睫羽微颤,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连忙松开她的手,直起身来后退半步。 门扉外微风拂过,吹进案上几片淡黄色的桂花,暗香浮动,不知是彼此的鼻息还是外面的桂花香。 李惊鸿压下心中的异样,不由得在心中嗤笑,看吧,她就说最近崔祯一定是在密谋着勾引她,好骗她将解药全交出来。 哼,她又不是真的地主家的傻闺女,这点计策还能看不出来?崔祯的演技未免越来越精湛了。 李惊鸿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随后眸色微闪,唇角微微勾起,对崔祯粲然一笑:“想不到夫君这么厉害,唉,怎么不写了,快继续教我!” 说罢,便如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般跃跃欲试的将手递给他。 呵,将计就计,谁不会啊 崔祯看她露出如此纯真的表情,似乎是真心好学,又被那一声“夫君”叫得有些心头发麻,在李惊鸿期盼的目光中不由得又握上了那纤细的素手。 李惊鸿感觉到他的手心沁出了薄薄的汗珠,心中冷笑:嗤,男人果然都一个德行,夸一夸被人说几句“好厉害”就能乱了心神,且看最后的赢家是谁吧。 日光缓缓上移,透过窗子打在桌前两人交握的手上,男子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着素白纤细的小手,湖笔蘸墨在熟宣上留下端方雅致的字迹,不知不觉间过了许久。 写完那句“常有欲,以观其徼”后,崔祯忽然想起了先前两人因解药一事闹出的不愉快,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道:“我昨日打扫厢房,在香炉中看见了寒毒解药。” 李惊鸿听到香炉二字眉心便是一跳,随后听闻他发现了寒毒解药一事便知自己夜里为他熏药的事情暴露了,遂淡淡道:“哦。” “其实你并没有克扣我的解药,对吧。”他顿了顿,又试探,“那日夜里你看我梦中寒毒发作便将解药燃进了香炉里。” 李惊鸿执着笔的手微滞,不耐道:“没有,不是我做的,谁知道那解药为何会在香炉里,扣你解药的事倒是真的。” 女子微动的睫毛出卖了她,看着她口是心非死不承认的样子,崔祯忽的觉得有些想笑,于是也顺着她的意思道:“那,好吧” 二人磨磨唧唧写完一张纸,门外便传来小林子的声音,“主子,衣裳已经洗好了,我就晾在院子里了。”说完,一进门便看见了崔祯正紧贴着他家主子,一只手还紧紧握住她的手 “喂,干什么呢,放开你的爪子!”小林子目眦欲裂,厉声呵斥道,说着就要进来。 “站住!”李惊鸿冷冷开口,小林子身形一滞,面带委屈的看向李惊鸿。 李惊鸿挣开崔祯带着薄茧的手,微微扬眉缓步走到小公公跟前,淡声道:“他是这个家的男主子,这般无礼,就是你在宫中学到的规矩?” 小林子连忙跪下,“主子息怒,奴才知错了” 崔祯暗惊这个从前堂堂的林掌印现在为了活命竟能演到这种地步,想来从前在宫中对女帝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不去领罚!”李惊鸿说完回眸瞥了一眼崔祯,眸光微转,语气温和的淡笑开口:“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第36章 竹林制毒 “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女子的声音回荡在崔祯的耳边,倒是叫他微微一愣。 小林子与李惊鸿对视一眼便知道她心中打得什么算盘,于是不情不愿的剜了崔祯一眼,诺诺的退去。 因着上午崔祯都在李惊鸿的书房中教她练字,故而中午的饭是小林子做的,看着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小炒李惊鸿满意的点了点头,尝了一口便道:“以后的午饭便由小林子做好给我送到衙门里去,你只需做早晚两顿即可。” 其实李惊鸿想表现一下自己的体贴,不曾想崔祯却误以为她嫌自己的饭菜难吃,想起自己虽然入赘又受到了这位妻子的百般羞辱,可她到底不曾伤害过他半分,甚至还给自己解毒,于是不免有些愧疚。 是了,归根到底自己救她才是导致她被退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逼他一个罪臣入赘也是他占得便宜更多一些。 崔祯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以后好好将菜式研究一番,再给你做。” 李惊鸿扬眉,眼底是藏不住的震惊之色,崔祯的演技竟是高超到如此地步了吗。 她轻咳一声,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意:“夫君有心了。” 小林子眉心抽了抽,心道陛下的演技还是差了一些这种违心话也能说出来? 用罢了午饭,李惊鸿便带着小林子带着一个炉子一道去了阿连山下的竹林。 现下已是九月出头,竹叶泛起了斑驳的黄落在地面上,踩在地上有清脆的沙沙声传来。 小林子累得满头大汗,将炉子放下,喘着气道:“唉真是累死了,不过话说回来,主子把这东西搬到这里做什么?不是要练功吗?” 李惊鸿已经挽起了袖子,从满是竹叶的地上拾起了一根竹枝,轻哼一声,“不止要练功,更要炼药。” 炼药?小林子恍然大悟,站起身看着粉色衫裙的女子愤愤道:“谁又惹主子不愉快了,您就说吧,您想杀谁,我小林子替您去做!” 陛下曾受国师影响,自己学习并钻研了用毒之术,往日里那些穷凶极恶偏偏陛下又拿他没办法的人,她便会研制出模拟各种死法的毒药来,无声无息的解决了那些人,再在表面上做出一副损失忠臣,痛心疾首的样子。 所以,主子一要制毒,小林子便知道又是又不开眼的东西了。 李惊鸿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隐瞒,将这几日在宁州大营发生的事情一并告诉了小林子。 说罢,只见小林子跳脚怒道:“岂有此理,月移那货竟然敢对主子您不敬,真是翻了天了,等主子制好了毒药,我亲自去收拾她,必定要给她弄一个像崔祯这样的寒毒好好教训一下!” 还不等小公公说完,一记竹竿便打在了他的小腿上,痛的小林子嗷嗷大叫。 李惊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林子,“若朕有你这般的猪脑子,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的这些属下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便是冲动易怒,她聪明一世,手下的人却都蠢得让她想哭。 若是崔祯这个样的聪明人能为她所用便好了,偏偏是她的死对头 “月移现下还不知我的身份,想必知道了也不会相信,我和她做了个交易,让她帮我用毒杀掉叶承志,现在重华宫的暗格已经被打开,里面的毒药想必已经被他们知晓,是以我才要新制出一种毒来,方能消去那些人的怀疑。”李惊鸿一口气将此事全倒了出来,听着的小林子已经大惊。 女子眼眸微挑,用手中竹枝敲了地上的陶罐两下发出叮叮两声脆响,像是要将小林子给敲醒,“所以,你现在废话少说,快去后山帮我采一些药草。”说着,她将一张叠起的纸条扔给小林子。 小林子连忙躬身离去,李惊鸿吐了一口浊气,将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竹枝上。 只见女子如燕子一般轻轻一旋身,纤细的身躯在林中翻飞,竹枝为剑,在空中划过一道虚影,她目之所及处有一泛黄的竹叶,她手中发力,将手中竹枝猛地向那叶片刺去,一片应声而落,从中间分为两半。 李惊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想起她骑马拦在月移身前的时候不是没有担忧过月移真的会与她动手,若是打起来,她肯定要吃亏。 现在她只想着赶紧恢复以前的武功,哪怕是三成也好,这样也不至于对从前的手下也要战战兢兢了,这样想着,她再次舞动了手中竹枝。 日色渐沉,小林子抱着一箩筐药草气喘吁吁的从竹林外跑进来,“主子,主子,您要的几味草药,我都在后山找到了” 李惊鸿将竹枝收起,闻言微微有些惊讶,看着他那一箩筐药草,果真都是她纸上画的,不由得笑道:“都说阿连山物产极盛,山上的药草有上千种,看来人们所言非虚。” 她用袖子拭了拭汗,命小林子去河边打些水来,随后一一将手中药草摘干净,留下她需要的部分。 火折子将竹竿点燃,将陶罐架在炉子上,再把那些药草放进去,熬煮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股奇异的甜味从陶罐中幽幽冲进鼻息。 小林子动了动鼻子,默默将火烧的更旺些,依照他多年侍奉主子制毒的经验,越是气味香甜,其毒便越阴狠,心中不由得为那叶承志捏了一把汗。 瞧了眼天边升起的弦月,李惊鸿淡淡道:“好了,熄火吧。” 她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竹叶,对小林子道:“打开盖子让它冷下来,结成块之后再用银勺取一些放进瓶子里。” 小林子依言照做。 这边二人在竹林里制药,另一边,崔祯正怔怔看着院中晾着的浅青色男式圆领袍发愣。 这是昨日李惊鸿回来时所穿的袍子,与她离开时的裙衫不同,想必是为了办差临时买的,只是这袍子一看便是男子所穿,她在那边买,为何不买一个合身的? 第37章 暗巷相见 正当崔祯思量间,李惊鸿带着小林子从外面回来,女子出了一层薄汗,淡粉色的春衫紧贴在窈窕的身姿上,勾勒出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段,崔祯忙移开目光。 李惊鸿路过晾衣架顺手捏了捏那件浅青色圆领袍,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小林子吩咐道:“衣裳晾干了,去找一块锦布把它包好,明日去衙门的时候带上。” 小林子忙不迭的去了,李惊鸿对站在廊下的崔祯颔了颔首正要往书房里走,却听男子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这件袍子是” 李惊鸿不作多想,淡淡道:“借同僚的,洗完了给他还回去。” 同僚?崔祯眉头微微蹙起,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似乎没理由与她讲这些。 翌日,李惊鸿到了衙门之后就将用锦布包得整整齐齐的袍子还给了宋祁玉,宋祁玉看着外面上好的锦布愣了愣,这包裹衣服的锦布竟是比自己的衣料还好。 里面的袍子叠的齐整,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打开还有一股浅浅的桂花香气。 “这件衣服,多谢宋大人了。”李惊鸿对着宋祁玉拱了拱手道。 “啊举手之劳罢了。”拿着手中的衣物,宋祁玉不知怎地觉得自己触碰那衣物的手臂微微有些发烫。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到自己的职房去了,回到职房后李惊鸿便开始整理军医陈知命案的卷宗。 卷宗上不能明说陈知是死于七日穿肠散,更不能写太多他们在宁州大营查到的细节,只能以陈知不慎误食相克食物中毒而死的理由草草结案。 李惊鸿回想着昨日崔祯用笔的方式,一笔一划的书写卷宗,职房内一片寂静,偶有老鼠窜过的声音,李惊鸿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倏地烛火微晃,刹那间一支短箭嗖的一声划破了沉静的空气,从窗外射进来吧嗒一声刺入李惊鸿正在书写卷宗的木桌上。 宣纸上方的湖笔一顿,李惊鸿眸光一凛,忽的抬眸往箭羽射来的方向望去—— 房檐上的槐树枝叶摇动,而窗外平静无风。 李惊鸿将湖笔重重的搁在案上,骂了一句“狗东西”便伸手去取那箭羽上绑着的字条。 “后巷见。” 李惊鸿眸光微动,随后便整理了一番官袍,迈步走出了职房的门。 官衙后面的小巷子里与前街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惊鸿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脚步声在巷子中回荡。 “李主簿,你来了。”不知不觉间,一道女子暗哑的声音从李惊鸿的身后响起,她心中暗忖:现下她竟是连人靠近都不能察觉了。 墨绿色官袍的李惊鸿缓缓转身,入目的便是黑衣劲装的高挑女子——月移,她双手环胸,手中还在把玩着和方才一样的箭羽。 “你想好要如何杀叶承志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了。”月移漫不经心道,暗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冷戾。 李惊鸿定了定神,面无异状的从袖口中掏出一枚荷包,伸手一抛抛给了月移。 月移皱眉,在手中左看右看,疑惑道:“这什么东西啊?”,随后将荷包打开,“药丸?”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可以使人作花柳病死状的毒药,叶承志那么好色,待他去京城的秦楼楚馆找乐子的时候你就下在他的茶碗里,这样不光彩的死法他们怀疑也怀疑不到姚总督身上。”李惊鸿淡声道。 月移闻言眸中神色微变,疾言厉色道:“这药丸是谁给你的?” 李惊鸿挑挑眉,平静开口:“自然是我自己做的。” 女帝李惊鸿从没做过花柳病的毒药,这是她两日来新研制出来的,故而绝对不会惹人怀疑。 一念之间冷光一闪,一柄长剑架到了她纤细白嫩的脖颈处,距离她青色的血管只有不到半指的距离,李惊鸿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姿态。 “你自己做的?”月移冷冽的眸子微眯,探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你的毒术是谁所传授?” 李惊鸿扬起下巴,杏眸睥睨着身前执剑的劲装女子,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你的问题这么多吗,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想杀叶承志?” 月移执剑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我也要杀叶承志?” 墨绿色官袍的女子伸出素手轻轻的将脖颈处的冷箭向前一推,“哪来的这么多问题,你杀人的时候也这么多话?” 月移闻言,脑海中又有另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回响起来——“你若是杀人的时候也这么多话早不知死几百次了。” 恍惚之间,眼前的女子已经行至她的身后,回眸淡淡嘱咐:“记得,一定要在叶承志进宫述职之前将毒下了,不能让他在群臣面前胡诌。” 说罢,女子迈步往巷外而去,只留给月移一个纤细的背影。 未时,李惊鸿下职乘着马车往庄子上走,不经意间掀开车帘,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着书院院服的少年背影,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小林子,你瞧前面那人是不是李家公子?”李惊鸿看不甚清,是以便问驾车的小林子。 道路两旁是笔挺的胡杨树,少年浅蓝色的身影格外醒目,小林子细细一瞧,笑了:“没错主子,是李家公子和他的小厮李南。” 马车摇摇晃晃行至二人身侧,李惊鸿一掀门帘,看向车外的小少年,喊道:“浮舟!” 蓝色衣袍的少年一回眸便瞥见了一侧马车上的官袍女子,眸中有一瞬间的怔愣。 墨色官袍的女子跪坐在马车上,一手掀起青竹帘,另一只手仅仅扒着车壁,微凉的风将她的鬓发吹得纷乱,而她的眼眸却带着一丝笑意。 “姐姐?”少年诧异。 马车缓缓停下,女子将车帘掀开,笑道:“快上来吧,地上走回去不累吗?” 李铭齐家中虽然富有,但家中人不常出门,故而家里只有两辆马车,一辆给李铭齐四处奔走,另一辆因着李惊鸿要去县衙上职也就给了她。 至于十日休沐一次的李浮舟李铭齐美名其曰是锻炼他的体格,并没有给他准备马车。 第38章 给姑爷用 在小厮李南的搀扶下,李浮舟上了李惊鸿的马车。 姐姐任职于县衙的事情,他已经听爹说过了,现下看着面前身着官袍腰系玉带,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姐姐,李浮舟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 李惊鸿执起案几上的青釉刻花瓷茶壶,给正襟危坐的小少年倒了一杯清茶,水汽袅袅,茶香四溢,李惊鸿笑道:“难不成弟弟一个读书人还怕官?” 李浮舟脊背一僵,没想到姐姐会这样打趣他,忙道“没没有。”,看着李惊鸿唇角的笑,遂也放松下来,抿了一口清茶。 李惊鸿的目光从他身上的书院院服上划过,她之前在县城里见过有人穿这样的院服,似乎名叫文渊书院,在这庆元县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曾先后出过两位进士。 在原主的记忆中,李铭齐和周氏虽然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这个痴傻的女儿身上,弟弟在家里的存在感并不高,但李浮舟天资聪颖几乎回回院考第一这件事还是让李家父母引以为傲的。 “小舟今年十三岁,似乎明年二月便可以考县试了吧。”李惊鸿放下茶盏,笑问面前的少年。 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场考试便可以被称作“秀才”,这是科举的第一步。 少年一愣,随后微微点头,“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书院里所有甲字班的学生都在为县试作准备,我也不例外所以,以后休沐日可能也不会经常回家了”他说着,垂眸饮了一口茶水。 反正,他回去了也没有人会关心他,所有人都围着姐姐转,他在这个家是多余的 李惊鸿看出了少年眸中一闪而逝的黯淡,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道:“那可不行,休沐日还是要回来的,不然姐姐可是会想你呢。”女子素白的手支着下巴,慵懒的趴在几案上,语气带着一丝狡黠。 “什什么?”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面色倏地红成了煮熟的虾,手中的茶盏差点拿不稳。 李惊鸿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伸手到对面,将他放在身边的书袋一提,从里面抽出一个线缝的本子来。 “喂,你干嘛!”李浮舟大惊,连忙去夺,却被李惊鸿极为轻巧的避过。 “身为你的姐姐,看看你的作业不行吗?”李惊鸿早已翻开了那本子,里面正是李浮舟平日里写的作业和文章,包括一些书籍的见解和观点。 字迹整齐清秀,文采卓越斐然,观点独到详尽 她想起前世过目的那些殿试考卷,李浮舟虽然还小,但已经颇具灵气了。 李惊鸿点了点头,心道这弟弟和姐姐真是截然不同,弟弟聪慧过人,姐姐却是个大傻子。 李浮舟抢夺无果,瞧着李惊鸿边翻看边点头,仿佛觉得他写得很好一般,不由得气道:“你能看懂吗你,快还给我!” “怎么看不懂了,这几日你姐夫都在教我习字,他可是宣和二年长荣女帝钦点的状元郎,这些东西现在对我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李惊鸿挑眉,在状元郎三个字上加重语气,炫耀道。 此言一出,少年的眸子果然亮了起来。 其实庄子上的那些役工不乏有进士出身,但他们毕竟是罪臣,若是光明正大请教叫人瞧见难免生事端,可崔祯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成亲了,是他的姐夫。 “你不是要考县试吗,回家叫状元郎来教你不好吗?定比你们书院那些夫子强上百倍。”李惊鸿道。 山下的小院里升起阵阵炊烟,西沉的落日将阿连山顶的皑皑白雪镀上一层金色,崔祯站在廊下遥望远处的日照金山,忽然想起李惊鸿似乎也常常如此,站在这个位置望着山顶,每当这个时候,她眸中总是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院外传来车马声,不多时,小林子便推门而入,后面不止跟着一身官袍的李惊鸿,还有一个小少年。 崔祯很快认出了他,这人是李家公子,她的弟弟。 李浮舟一进门便看见了立在廊下的男子,一身雪青色宽袍,鸦青色的墨发被一根木簪束于脑后,微风卷起他的衣摆,在这凡尘俗世的小院落里,竟有几分谪仙之感。小少年忽然就能理解姐姐了,这人确实长得好看,搁在家里倒也怪赏心悦目的。 少年上前,对崔祯行了一个文人礼,十分不自在的喊了一声“姐夫”。 崔祯微微一愣,随后面带不解的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女子,李惊鸿淡笑一声解释道:“我弟弟明年二月要考县试,你是他的姐夫,又博才多学,将他带来是想让你帮他指导一二。” 崔祯这才恍然,再次打量眼前的少年,见他身着县城中书院的院服,一言一行也都端方有礼,便知这个少年大概与他姐姐是个截然相反的性子,左右他在这里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遂点头:“好。” 得到这声“好”字,小少年才暗暗松了口气。 李惊鸿在院中来回打量了片刻,发现除了自己的书房似乎没有地方留给这两人看文章了,于是对小林子道:“去吩咐李北往院外再盖一间书房,就说是给姑爷读书写字用的。” “小的这就去。”小林子领命而去。 崔祯闻言却怔然片刻,看着女子姣好的侧颜,语气不定道:“是给我的?” 李惊鸿眉目微微上扬,眸光中闪过一抹狡黠,“怎么,你平日里坐在榻上看书,不觉得累?” 夏风徐徐,一片浅黄的桂花飘摇落在女子的鬓发间,明眸皓齿、浅笑嫣然,崔祯对上她含笑的眸子,不知是否是夕阳所映,似乎能瞧见里面的灼灼火光。 心像被火舌灼了一下那般,崔祯连忙垂眸谢过。 晚饭后,李浮舟和崔祯坐在堂屋里看文章,崔祯将少年的考卷一张一张翻过,紧蹙的眉心逐渐舒缓下来。 李浮舟背着手窥视这位姐夫的神色,无端有些紧张,这可是状元郎啊。 第39章 衙口和离 半晌,崔祯才将那些试卷放下,拿出一根细笔,蘸着朱砂在他的文章上面认真批录几笔,开口道:“具体建议我都已为你逐一批注了,你只需按照批红自行修改便是。” 他的语气温和平淡,李浮舟听不出好还是不好,只得双手接过试卷,谢道:“啊,多谢姐夫,我回去一定好好看。” “若还有不明白之处,只管来寻我。” 李惊鸿见李浮舟抱着书袋急切的离去,竟是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心中有些诧异,起身前往堂屋。 现下早已是戌时过半,院中蝉声阵阵,堂屋里掌了灯,如玉男子坐在双面绣屏下的黄花梨木椅上,灯火掩映,浓密的睫羽在面颊上投下浅浅的影子,他安静的翻看李浮舟留下的线缝本,一页一页看得仔细,没察觉到李惊鸿进了屋。 “你们聊完了?”女子清泠泠的嗓音响起,崔祯忙抬眸看向来人。 见是李惊鸿,他合上本子起身颔首,面色淡然:“嗯,简单看了看令弟的文章。” “令弟?”李惊鸿挑眉,上前两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拉了拉他的衣摆让他坐下,嗔笑道:“说得好像他不是你弟弟一样。” 崔祯这才惊觉失言,成亲两个月以来他其实并没有接受自己已经和眼前这个女子成为一家人的事实,故而她的弟弟也只是她的家人,他垂了垂眸复又抬起,半晌才道了声:“是。” 崔祯坐下,李惊鸿染着丹寇的手指拿起案上的线缝本,漫不经心的翻看起来,“怎么样,依你所见,我弟弟将来能不能考中状元?” 崔祯闻言一顿,且不说李浮舟现在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连秀才都没考,这个女子竟然张口就来问他她的弟弟有没有状元之才?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罢了,她不懂这些倒也无可厚非,以后慢慢教她就是了。 “目前来看,浮舟他的文章还是颇具灵气,不过他年纪尚幼,能学完四书五经已经是不易,现在考虑其他的还为时尚早。”崔祯细心解释道。 李惊鸿不由得暗暗轻嗤了一声,这人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依她所见,李浮舟明明就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她今日在车上翻看他的读书小记,不说见解如何,单说那书就不是小孩子能看懂的。李浮舟能沉下心来阅读,还能写下一些小小观点,这还不足以说明他比同龄人强出许多了吗? 许是感受到了面前的女子对于他的回答不满,他复又补充道:“不过浮舟博览群书、涉猎广泛,以后在文章上也能比其他人多一些见解。” 哼,算他还没有太瞎。状元郎又怎么样,还不是她御笔钦点的吗?有什么了不起 次日李惊鸿去上衙的时候,李北已经带着几名工人来修建书房了,由于院中占满了三间厢房,故而给崔祯的书房只能在院墙外另建,再与院中打通。 “李管事,这书房大约多少时日才能建成?”李惊鸿走之前特意掀开车帘问道。 李北上前两步,笑道:“小姐放心,小的找的都是一些能工巧匠,约莫一个月便能使用了,随后若是小姐想要添置什么物件,尽管吩咐小的。” 李惊鸿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李管事做事我一向放心。” 一路踏着晨光来到衙门口,却见在门外的石阶上里里外外围了不少百姓,应是刚下早市的时辰,不少百姓还提着满篮子的菜,李惊鸿从车上下来愣是怎么挤的挤不进去。 “这是在干什么衙差呢,怎么没人管管?”小林子护着李惊鸿以免她被人挤到。 正在二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女子嘶吼从衙门内传来—— “赵伟帼!你若敢将那两个狐狸精往家里带你这知县也别想再当了,我娘家既然能让你平步青云,自然也能将你拉进泥沼!” 只见石阶上,两个差役拉着一个紫色锦衣的贵妇人,那妇人发髻松散,衣衫被拉出褶皱,但李惊鸿依旧一眼辨认出了那人是谁——赵知县的夫人,两个月前还来她家里退过婚。 一旁看热闹的百姓嗤道:“哟,我倒不知咱们知县大人也是个靠丈人家的。” “你才知道啊,当年赵家只是一群从关外来的流民,得了咱们本地大善人李太爷的援手才在庆元县站下脚跟的,后来娶了官家小姐,老丈人一提携便直升青云坐上了知县之位。”另一边,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磕着瓜子的老头插嘴道。 李惊鸿闻言眼眸一转,上前打听道:“那现在这是又闹哪出啊?” 老头吐了口瓜子皮,不咸不淡开口:“还不是前几日城西那桩命案的缘故,人死在了知县大人外室家中,还传得沸沸扬扬,约莫赵夫人不晓得知县大人给外室买宅院的事,这才闹了起来” 他说着,不经意间看见了李惊鸿身上的墨绿色官袍,面上顿时一惊,“唉?这种事你一个官爷竟要和老朽我一个平民百姓打听?” 话音刚落,就听那赵夫人又是一阵声嘶力竭:“你养外室生外室子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谁曾想你竟然拿着我娘家的银子给他们买宅院,赵伟帼你听着,马上给我和离,你自己和那两个狐狸精过去吧!”说罢,狠狠的挣脱开衙役的手,甩袖走出了衙门。 老者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啧啧啧,得,赵夫人在衙门口这么一闹腾,就算不让娘家出手,赵知县这头顶的乌纱帽也危险了。” 女帝在位时曾修善大昭户律中有关婚姻的条例,不仅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度禁止纳妾的制度,还为保障女子权利特意加了一条:若丈夫私自动用妻子资产则按照金额大小惩处,轻则杖责重则入狱。 虽然有不少人偷摸着养外室、纳小妾,女帝殡天后更是肆无忌惮,但毕竟这条律法还没有完全废除,赵知县作为一县父母官知法犯法也没有空子可钻。 第40章 猝死青楼 听到这里,李惊鸿不禁讥讽一笑。 她又想起赵夫人来李家退婚时说过的话,说她那日幅样子,和前些年信奉女帝的荒唐女子们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赵夫人哪里又不是享受着女帝给她的恩泽,利用着女帝赋予女子们的权利? 衙门口的百姓散的差不多了,李惊鸿才提着袍摆上了石阶。 院中的差役们正在打扫地上的狼藉,其余的人也都低着头各忙各的,李惊鸿回到职房,便听见陈主簿在和一衙差聊天。 “这赵知县的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了,你说以后这衙门岂不是就成了宋县丞的天下了?” 那衙差嘶了一声,颇有些懊悔道:“嘶,早知道上回城西命案那次我就自告奋勇跟着宋大人去了,还能在宋大人面前露露脸” 李惊鸿一言不发的绕过二人回到自己的职房中,走进房内的一刹那,唇角便勾了起来。 县衙要变天了,若宋祁玉做了知县,因着她破案有功自然也会把她往上提拔一二,也真是赶巧了这样想着,李惊鸿心中愉悦起来。 入秋后的京城已没有往日那般燥热,今日城门大开,守卫分列两侧,几位身着宝蓝官袍的文臣立在城门口,似是在迎接什么人。 “唉,来了来了”一官员看着官道尽头出现的一行人马激动喊道。 只见城门外大约十几里开外,尘土弥漫间一行车马正在缓缓驶近,车马上的红色军旗随风摇曳,依稀能看清旗子上篆体的“昭”字。 不多时,马蹄声渐近,为首的人身骑高头大马,银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面色倒是极为红润,可见一路上心情不错,眼睛里都是要加官进爵的喜悦。 叶承志到了城门口也不下马,几位迎接他的官员面色俱是有些难看。 “呃叶都尉,此次都尉在宁州立下大功,陛下特命我等在城门处为都尉接风。”其中一位为首的官员道。 坐在马上的叶承志瞥了三人一眼,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嗯,有劳诸位了,我和属下们已经快马加鞭赶路一月有余,待叶某修整一番,过几日再前去陛下的御书房述职,还请诸位为叶某转达。” 那官员的眉心跳了跳,他们虽是文臣武将分工不同,但级别确是不相上下的,现在叶承志回京述个职就摆起了架子,还要修整几日,可真是 几位官员看着叶承志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愤然:“哼,还没升迁就成这样,真把自己当宁州总督了不成?” 另一位官员叹了口气:“唉,陛下还是太过软善,就连一个边境都尉都能随意拿乔,若是那位还在” 说到此处,众人俱是神色微变,连忙制止:“你快少说几句,那位可是忌讳!” 众人纷纷住嘴敛目。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坊市中传来丝竹阵阵,京城的夜繁华如梦,春风楼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奢靡的气息在纱幔间浮动。数十名舞姬身着轻薄的纱裙随着琵琶声舞动,另有几位貌美的婢子端着酒壶排列而来,而被这些莺莺燕燕围在最中央的人膘肥体胖,双目混沌,迷蒙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环肥燕瘦,流着口水笑道: “啊哈哈,等老子当上宁州总督,以后关外的美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老子就在宁州大营建一个别院,把你们都带过去!” 众位美人闻言都纷纷捂嘴娇笑,其中一位抱着琵琶的圆脸姑娘调侃道:“西域的美人就那般好看?比我们春风楼的姐妹们还好看?” 叶承志又被灌了一口酒,听美人们为他争风吃醋不由得炫耀起来:“嗐,你们不知道,西域鞑子王的舞姬里有一个叫浔香的,哎呦只要她一起舞方圆几里都能闻到香气,啧啧” 他偷偷附在那圆脸姑娘的耳边轻声呼气:“我啊,亲眼见过呢” 房内顿时笑成一团,各色美人中有一位美人看起来似乎与他人有所不同,她身材高挑板正,一举一动也十分僵硬,众人笑时她也不笑,但她只顾着低头倒酒,没有人会注意她。 月移将一粒棕色的药丸悄无声息的放入酒壶之中,浅浅的摇晃了片刻,待叶承志的酒杯再一次见底的时候,带着一丝淡黄的水流又将杯子续满。看着叶承志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之后,月移拿着剩余的酒水默默退出了厢房。 巍峨的宫殿沐浴着熹微的晨光,檐上的琉璃瓦透着蜜色,檐角上挂着的檐铃被秋风吹得叮叮作响,一大早就这么不平静。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年少的帝王坐于龙椅之上,眼中充满了哀戚之色。 殿中众位官员都垂首而立,眼神却直往最前面那位身着绯色官袍的挺拔背影上瞟。 半晌,少年帝王终是拭了拭泪道:“叶都尉这样的将才,竟是刚立了大功便骤然长逝,朕心中也是难受至极。” “陛下节哀。”清冷的声线在殿中响起,那人面若冠玉、身形欣长,站在众臣最前方,袍袖下的面色让人瞧不出情绪。 “查!要给朕查个清楚,好好的叶都尉怎么一回京便出了事。”少年帝王起身,从御案前负手走出来,“大理寺,昨日叶都尉是在哪里出事的,身边都有何人,都给朕查个清楚!” 众位官员面面相觑,过了好半晌才站出一个青袍官员,举着笏板悻悻开口: “陛下昨夜,叶都尉是在春风楼突发急症而亡的死因其实早已查清楚了” 此言一出,众位官员臊得纷纷要捂脸,堂堂一军都尉竟然死于花街柳巷?死到哪里也比在那里强啊 “什么?”李元朝闻言有着一瞬间的困惑,随即又道:“我不管什么春风楼还是北风楼,这么快就查出死因,为何方才不报?” 那官员满脸都是冷汗,心道还不是那些阁老们要保护您纯良的小脑袋瓜,若是什么都给您说了,您还能不知道春风楼是个什么地方? 第41章 借势升官 新帝的性子说好听点叫纯善温和,说难听点就叫一个“蠢”,因他从小走失民间,回宫之后老臣们便格外怜惜他,对他关爱备至、百般呵护。 宣和三年几位老臣在御花园中为其指点文章,这位陛下在穷乡僻壤长大,写出的文章直叫文臣们皱眉。 正当白胡子少傅要严厉的指出他文章中的错漏之时,就见怯生生的小少年连忙后退两步,并拉着其余先生们一道往后退。 众人不解,有人便开口询问:“殿下这是在作何?” 少年捂着胸口,垂着清澈的眸子,惊疑不定的对各位老臣告罪:“先生恕罪,方才在脚边发现一只虫蚁,不忍心踩踏,这才失礼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本要批评他的少傅顿时心中一软,也不忍再斥责他。 自此,瑞王心善纯良不忍心踩死一只蚂蚁的美名便传遍了朝野上下,臣子们皆叹:这心狠手辣的女帝竟然有一个如此良善的弟弟,若是这个皇位由这样的人来坐那岂不是大昭之福? 至于现在连青楼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文人雅士们怎么会教一个单纯的孩子这些东西,不知道也是合理的。 面对少年皇帝的质疑,大理寺卿只能擦着汗道:“是微臣失职了”看了眼前面的裴首辅,终于艰难的开口:“叶都尉死于花柳病,依照尸身上的状况来看,叶都尉得这病可能已有三四年了。” 话音一落,殿中便响起了窃窃私语,叶都尉竟然染了花柳病?不过他死前都在青楼里醉生梦死,那这也说得过去。 众臣忙看少年帝王,果然是一脸懵,若不是怕损失了帝王威仪,恐怕就要当场问一句什么是花柳病了。 面如冷玉的绯袍男子眉心微蹙,转过身看了一眼众臣,淡淡开口:“诸位先退下吧,此事便交由我与陛下商议。” 李元朝松了一口气一般感激的看了一眼裴玄照,顺势而下:“诸位臣工,先退下吧。” 殿内只剩下二人时,李元朝才喊了一声:“老师。”又问道:“方才大人们说得是什么意思啊?” 裴玄照看着少年清澈的眸子,薄唇微微翕动,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此事陛下不用操心了,交给臣便是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北地近些日子总是落雨,石板路上总是湿漉漉的,每落一场秋雨,寒意便更浓几分。 此时的庆元县县城里,各个茶摊、酒肆、巷子口都在议论着一桩大事—— “那位新来的宋大人才刚被调任过来没几天顶头上司赵大人就遭殃了,宋大人马上就顶替了赵大人的知县之位,瞧瞧这官运,啧啧啧”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当初城西命案那次县衙里没几个人敢和宋大人一起去查的,只有一个女主簿,现在也跟着宋大人升官了,真是时也命也。” 崔祯从集市提了半斤豆腐路过茶摊,这些议论声便不绝于耳。 女主簿? 他心中疑惑,不由得上前两步,语气谦恭的问道:“敢问,是哪位女主簿?” 聊天的人见他生得俊逸不凡,又十分懂礼,便回答:“还能是哪个女主簿,自然是那个姓李的傻小姐呗。” 复又晃了晃手里的茶水,酸不溜秋的嘟囔:“这傻子命可真好,当时就她一个人傻不拉几的要跟宋大人去城西,谁能想到傻人有傻福,不仅没被赵知县迁怒还升了官,现在啊,该叫一声县丞大人了。” 说话间,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滴滴点点落在地面上,茶摊上的几人大惊,“哎呦”一声连忙抱着脑袋往家里跑。路上的行人也忽然加快了脚步,纷纷躲在屋檐下或是撑起了手中的伞。 冰凉的雨点落在眉间的时候崔祯才从恍惚之中惊醒过来,也跟着人群跑到最近的一处廊檐下去。 “这雨可真是说下就下啊”身旁有人抱怨道。 崔祯用雪青色的衣袖擦了擦额角的雨珠,暗怪自己今日出门前为何忘拿纸伞,后又想起自从上次因为纸伞和李惊鸿闹了不愉快小林子便把那伞拿去当柴禾烧了,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左右不过一个阵雨,下一会便停了。 身边的人还在议论赵知县被贬之事,谈到李惊鸿,总要酸上两句:“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就是巴结上了宋大人才升的这么快,要我说啊,那女人整日粘着宋知县一起查案,孤男寡女的还不知道背地里有什么勾当呢” 听到此处崔祯擦拭的手微顿,清润的眸子里顿时沁满了寒意,刚要出言叫那人住口,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平和却带着严肃的斥责:“休得胡言!” 众人包括崔祯皆侧目望去,只见街中的细细密密的雨幕里正站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二人各执一柄油纸伞,其中的女子面容昳丽身穿一袭淡色朴素衣裙,虽打扮与平常截然不同,但不是李惊鸿又是谁? 再看旁边那名男子,身量偏高,亦是眉目如画, 但看见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崔祯蓦地瞳孔一紧,呼吸微微滞了半拍, 竟是那日李惊鸿从宁州回来时所穿的那件淡青色圆领袍。 “尔等在大庭广众之下编排县衙官员,是想在大狱之中与赵大人作伴不成?”宋祁玉上前两步厉声道:“任命李大人为县丞,俱是因为李大人在西城命案中立下大功,本官都自愧不如,诸位竟在这里以女子之身作筏子编排她!”一贯温润的男子少见的疾言厉色,到底是为官者,自带的气场已经压了人三分,众人闻言纷纷跪地求饶。 “大人,草民知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一下子跪了一片,此时唯一还立着的崔祯便显露了出来,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李惊鸿的视线。 男子雪青色的长袍微微沾了雨丝,发丝微湿,薄唇紧紧抿着,眼下的那枚朱砂色的泪痣泛着水光,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 李惊鸿起初一愣,随后便倏地笑了起来。 身旁的宋祁玉察觉不解的侧目看她,只见李惊鸿提起素白色的裙摆迈步向廊檐里面走去,走到那宛若谪仙的男子面前停下,笑问:“夫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42章 对她非礼 “夫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众人便齐刷刷的看向里面的崔祯,都说李家傻子小姐两个多月前逼婚了一个貌若潘安的役工,想必便是这位了吧 崔祯眸光微闪,敛下眸子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啊,路过。” “那正好,此时我也要下职了,你便和我一道回去吧。”李惊鸿笑道,随后又转身对雨幕中撑着纸伞的宋祁玉道:“宋大人,我这便先回去了,明日将卷宗整理好之后再送到你的职房里去。” 宋祁玉看着眼前的男女有一瞬间的怔愣,李惊鸿和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平静的道了一声:“好。” 不多时,小林子便驾着李家的马车来到了茶棚外,李惊鸿踏着雨点掀开青竹帘与崔祯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雨势渐大,雨滴重重的打在宋祁玉头顶的油纸伞上,他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纸伞,半晌,一旁的衙差才讪讪的问:“大人,直接回衙门还是” 宋祁玉的手紧了紧伞柄,淡淡吐出一句:“回衙门。” 几声惊雷划过,李惊鸿连忙将车窗封好,纷纷扬扬的雨滴浸湿了她的半边手臂,她浑不在意的挽起了袖子。 对面的男子正垂眸用巾帕擦拭衣角,不知为何,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 只听女子轻笑一声,崔祯不明所以的抬起眸子,李惊鸿的目光落在他雪青色的衣摆上,好笑的开口:“你都擦了多久了,那是能用帕子擦干净的吗?” 男子不语,将帕子叠好塞进了袖袋中,端坐着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李惊鸿对上他平淡无波甚至说得上有些凉意的眸子,不由得眉头微皱,崔大人又怎么了? 外面大雨倾盆,马车行得极慢,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在车顶上响个不停,可车内却寂静的有些可怕。 两人目光对视了良久,才听见男子淡漠的嗓音缥缈的响起:“听说,你升任了庆元县县丞?” 女子转了转杏眸,颔了颔首:“不错。” “上次同你一道去宁州大营的人,就是方才那位宋大人吧。”他又道。 “不错。” 见她承认的这样坦然,他忽然又有些问不下去了,自己到底想要问什么呢?其实他也不知道。 罢了,她的事情他有甚可问的呢,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能相安无事就已经是最好了。 见对面的男子面色不定,李惊鸿心中更加疑惑,这崔祯到底想说什么啊?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她前倾身子,正要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车子却猛地剧烈晃动了一下,车帘外传来小林子的惊呼声,还来不及反应,她便在车中一个没坐稳直直朝对面的崔祯栽了过去。 崔祯眼眸微睁,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想要拉住她,却不料手只能堪堪抓住她的一片素色的衣袖,车壁上的窗户被风吹得大开,冷风夹杂着雨点灌入车内,只听见“嘶啦——”一声,女子素白的广袖迎风而起,霎时间在空中荡起波澜 他大惊失色,却被她连带着一起往车尾跌去,眼看着就要压在女子的身上,他胳膊肘狠狠的在车底一撑,总算没有就那样压上去。 李惊鸿痛得只觉自己的脊梁骨要被摔断了,没忍住轻哼出声,睁开双眼却撞进了崔祯极近极深的黑眸里,两人皆是怔了怔。 一阵风吹过,她忽然觉得手臂上有细细密密的雨珠落下,这才惊觉自己的一整条衣袖竟然被崔祯那厮给扯下来了。 崔祯的呼吸顿时一滞,身下的女子青丝缭乱,裸露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衣领下的喉结无意识的滚动,直到触碰到李惊鸿含嗔带怨瞧着他的目光才猛然清醒。 “主子,您没事吧!”车帘被一把掀开,小林子急切的目光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瞬间崩塌,几乎要冲上来扯开崔祯的身体:“喂,姓崔的你他娘的在干什么,赶紧给我滚下来,快啊” 李惊鸿终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压在身上的男子狠狠一推,一个轻盈的翻滚才终于逃脱了桎梏,她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袖子压着怒火对眼前的男子厉声呵斥:“放肆!你真是你真是无礼!” 她少见的有些词穷,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无礼”。 “是我失礼了”崔祯也局促起来,心跳声如雷,竹节般的双手慌乱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小林子在耳边骂骂咧咧,他也不敢再去看眼前的女子。 李惊鸿怒火中烧,她堂堂女帝在金殿上是多么威风凛凛,现下竟在荒郊野地被死对头撕破了衣袖,崔祯最好祈祷她这辈子都不能东山再起,不然她第一个就要杀他灭口。 再也压不住暴脾气,想骂他两句最终还是无可奈何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你的外裳脱下来给我披上!” 三人回到小院时雨声渐止,马车方才在土路上的斜坡滑了一下,好在马车的各个零件都还完好,不然他们便只能等雨停了再回来叫人了。 “姐姐,姐夫,你们这是”李浮舟每到休沐日便会来小院中向崔祯请教功课,李惊鸿吩咐给崔祯建的书房早已竣工了,李浮舟便是从书房里出来的。 三人形容狼狈,姐姐身披男子的外衫眸色凉凉,姐夫的身上只剩下一件中衣,面色也不好看,就连驾车的小林子也是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叫李浮舟有些不解。 李惊鸿斜睨了崔祯一眼,淡淡道了一句:“你先去吧。”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往厢房里走去,身后的小公公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也忙不迭的跟上。 李浮舟瞧着姐姐扶着腰背的素手忽然一个可怕的猜想划过脑海 他看向崔祯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这个姐夫,不会在车里对姐姐非礼了吧! 崔祯怔愣望着女子进门的背影,并没有发觉身边少年异常,待厢房门合上,才道:“走吧。” 第43章 崔祯备的 李惊鸿回到厢房之中一把扯下了身上雪青色的外袍,袍子被雨水淋过,上面隐隐透出厢房里常点的雪后青竹香。 她将袍子扔给小林子,不耐的道:“去帮他洗了,天晴之后晾出来。” “是。”小林子捧着那半干的袍子嫌弃的看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应了。 沐浴之后李惊鸿便觉得有些浑身酸软,无端有些发冷,心道不妙,这副娇弱的小姐身子不会淋了淋雨便要生病吧。 脑袋昏昏沉沉,恍惚间看见一个人影从窗户前略过,她心中警觉却半点都提不起眼皮来。 昏黄的灯火越来越模糊,李惊鸿暗暗骂这副身子没用,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雨歇云散,小林子一个人蹲在廊下洗衣服,边搓洗着衣袖边念叨:“什么破衣裳也配让咱家亲自洗,姓崔的可真是不要脸,竟然对主子无礼”说着用棍子狠狠的拍打了几下衣物,才解了气。 刹那间一股凉风从耳边划过,伴驾多年的经验让他直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遂立即抬眸环视院中,眼前极快的略过一道虚影。 下一刻,一柄泛着寒光的冷箭从后面咣的一声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有水珠滴在他的眉心慢慢延伸至面颊,耳边充斥着房檐上雨滴落下的声音,有一瞬间小林子恍惚间有种错觉,那是他脖子上淌下的血滴。 小林子瞬间一僵,双目圆瞪颤颤巍巍的举起了双手,“敢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在下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半晌,一个暗哑的女子声音冷冰冰的从身后响起: “林宝贤,堂堂掌印大太监竟然在穷乡僻壤里洗衣服,丢死人了!”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和语气小林子的眼睛顿时瞪的像铜铃一般,他缓缓回过头去,脖颈浅浅擦过剑刃留下一条细痕,待转身看到那张蒙着黑布的脸,立即松了一口气,重重跌坐在地上,白嫩的手不断抚着胸口。 月移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的小公公,冷嘲道:“吓成这样?” 过了片刻,小林子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随即又想起她现在还不知道主子的身份,且前些日子主子还用现在的身份与她做了交易便明白过来,“你是来找主子的?” 听到这声“主子”,月移又猛地将剑抵到他的颈边,厉声斥道:“主子?在这天下你只有一个主子,她已经殡天了现在才不到两年,你就另寻新主了?” 小林子心中不由得意起来,看吧,他就说嘛,他与主子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仅仅一个眼神他便能将主子认出来,这些人根本比不上他。 “那怎么了,人总要活下去的,我不先保住小命怎么去手刃李元朝为主子报仇?”小林子对她翻了个白眼。 月移收回剑,不再与他争论,而是冷冷道:“李主簿呢?与她做的交易我已经办完了,叶承志死得干净利落,并没有引起怀疑。” 小林子重新蹲起身搓洗衣物,“这事我来转达便好了,你没事便可以离开了。” “窝囊废。”月移看着他的样子不由低骂一声,随后又道:“告诉她,我想让她多制一些毒药给我,问她想开什么价钱,无论多少,我都可以满足。” “知道了。”小林子不耐的摆摆手,待院中的黑影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后,才暗暗骂了一句:“你也配和主子谈条件?” 雨后夜空如洗,院中湿漉漉的石板上映着皎皎明月,李浮舟请教到亥时才离开小院,送走了他,崔祯又在书房中看了半刻书才回房。 心中纷乱如麻,手中的书竟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的闪过马车中女子娇嗔的眼神以及雪白的细腕。 房中灯还未熄,可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李惊鸿墨色长发如缎子般垂落床沿,巴掌大的脸颊隐隐泛着淡淡的红色。 崔祯不敢再多看,忙熄灯上了榻。 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白日的马车上,温热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女子素白的衣袖全部吹乱,温软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的眸光温柔,他们就这样在马车上对视着 李惊鸿第二日睡醒之后才听闻月移来过的消息,想来昨日在门外瞧见的黑影应当不是她烧糊涂了。 “咳咳咳”她又忍不住咳起来,昨日风寒来得突然,睡过一觉之后头倒是不痛了,就是咳嗽不止,她今早便让李北去衙门帮她告了假。 小林子心疼的将一碗黑色的药汁送到她面前,只见满脸病容我见犹怜的女子拿过药碗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一饮而尽。 小公公连忙递上一个蜜饯,李惊鸿看着他手中黄色的蜜饯嫌弃的道:“你有病吧,拿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啊,这都是姓崔的准备的,我便直接给您端来了” 李惊鸿淡淡瞥了一眼那蜜饯,用纤细的手指推开,“不要不要,谁爱吃谁吃!” 不知为何,崔祯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出现过,不过她现在虽然整日里在崔祯面前作戏,心中却依然拿他当死对头,人后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她还装什么娇娇小姐,她才不吃死对头的东西。 李惊鸿的话音刚落,就见小公公直接将手中的小蜜饯扔进了嘴里,讨好笑道:“那小的替您吃” 李惊鸿不由得无奈的扶额,她的手下都是一群什么蠢货啊。 用罢了早饭她便换了一件束袖的衣裙打算去竹林练功,见她要出门,原本在小书房中看书的男子连忙迈步出来,略有些严肃的开口:“你生着病这是要去哪里,今日不是告假了吗?” 女子脚步未停,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口道:“出去走走而已,不是去衙门。”,说罢,也不等他再出言,迈着阔步出了院门。 看着女子头也不回的背影,崔祯头一次觉得有些气闷,他好像从来不能左右她做任何事 第44章 那名主簿 连续练功三个多月,李惊鸿虽然还不能恢复到前世十分之一的武力,但对于原身这样一个娇弱小姐来说已经是突飞猛进的进步了。 前世的李惊鸿无论是剑术还是骑射都是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的练出来的,就连让鞑子闻风丧胆的宁州总督姚策都要逊色她两分,除此之外,她最为得意的还是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她自小便与宫中暗军营的影卫一起训练,有时候月移调侃,若她不是公主,到了江湖上左右也能混个第一杀手当当。 可现在,她却连剑都拿不起来,甚至连门外有人靠近都难以察觉,这个事实让她觉得即不安又不甘,不安是因为她必定是要走上倾覆朝堂之路的,若没有强大的自保能力她都不知道会不会在睡梦中被人杀死,而不甘,则是因为本来属于自己甚至使用起来游刃有余的能力忽然被剥夺,难免让人心有不甘。 “主子,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备好了。”小林子一边大喘着气一边从竹林外拖来一个一人多高的稻草捆。 李惊鸿正掂量着手中轻巧的木质小弓箭,闻言一抬头便愣住了,蹙眉问道:“这这什么玩意?” 小林子将那稻草捆重重的往地上一支,小身板累得都要直不起来,邀功般笑道:“稻草人啊,小的给您做了好久呢,保准您怎么射都射不烂!”说着还伸手拍了拍上面的稻草。 “”看着那被扎了三捆的巨型稻草垛子,李惊鸿额角一阵抽搐,心中叹道,罢了罢了,怪只怪朕身边可用之人太少了。 她拉了拉手中的弓弦,好在以她现在的力气拉这把弓不成问题。 林中竹叶摇晃,秋风从她的颊边划过,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耳边只能听见风的声音。 女子侧过身子,从地上取一根木箭抬手缓缓搭在弓弦上,若是有军营的人在场,便会惊叹她的姿势是多么标准漂亮。 李惊鸿的目光与箭尖所指之处齐平,她这才发现,“稻草人”的头顶处还贴了一张白纸,专门用朱砂色的笔写了“裴狗”二字,心中不由得有些想笑,李惊鸿的唇角微微勾起,同时手中弓弦一松,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下一秒,只见那稻草人晃了一晃,那根短箭直戳稻草人头部。 “好!主子真厉害,射死裴狗!” 林内响起小林子的鼓掌叫好声,李惊鸿无奈的瞥了他一眼。 小林子将插在稻草人上的短箭拔出来小跑着再递到李惊鸿手上,笑着开口:“主子的步射还是和从前一般厉害。” 李惊鸿闻言冷笑一声,神情微黯叹道:“是这弓和箭都太小了而已,练练准头还凑合,以后还是要慢慢换成大弓和铁箭。” 黄沙滚滚,长河落日,一根泛着寒光的铁箭正中靶心,锋利的箭尖重重刺入红心之中,周围传来众人的喝彩声。 姚策忽的将长弓扔给身边的副将,不可置信的看向月移,“什么?你真的对叶承志动手了?” “不错,约莫不出五日消息便会传到北地来了。”黑衣蒙面的女子淡淡道。 “你怕不是疯了!”姚策的脸色顿时大变,伸手揪起月移的衣领就往营帐里去。 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方才都督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和兄弟们比射箭呢吗,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营帐之内,月移一个闪身堪堪躲过了姚策的拳脚,见她竟然还敢躲,姚策更为恼怒,面上的刀疤狰狞至极,伸手要再打一拳的时候,只听月移忙开口:“姚策,你冷静些,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说什么说,我看你是越发蠢笨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他,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是我姚策容不下他吗?” 叶承志本身就是裴玄照调来北地牵制他,甚至到了必要时候取代他的,鞑子夜袭一事只是一个开始,上面那些人明摆着就是要借此事提拔叶承志,提高他在北地军营的地位,若是在此时不明不白被人所害,众人都会想到是他姚策所做,甚至用这件事来将他一军。 “他虽然是我杀的,但绝不会死得不明不白,更不会让人怀疑到你头上。”月移一口气说完,一个鲤鱼打挺翻滚起来,将剑柄抵在身前防止眼前的男人再发疯。 “一开始,我也是想直接追上去杀了他的,但半路却被那位李主簿拦下”她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将自己与李惊鸿的交易说了出来。 营帐之中的气氛时而紧迫时而沉寂,待月移缓缓说完,姚策紧握的双拳才放松下来。 “你是说,那枚能让人假作花柳病而死的毒药是先前和庆元县宋大人一道来卫所的那名女主簿给你的?”姚策目光明暗不定。 月移点头,“不错,她说她在军营中曾被叶承志非礼过所以想报复他,我向军营中其余盯梢的暗卫打听过,证实了确有此事。” 姚策的目光深邃,脑海中又回忆起先前跟在宋祁玉身后的女子面貌,心中思绪万千。 “这种毒,惊鸿之前虽没做过,但和她所制的那些毒的效果都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假作出各类死状混淆视听,杀人于无形这世上,竟还有人会制这样的毒药吗?”姚策感慨道,一想到那个人,心中不免又伤感起来。 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北地都尉猝死青楼案”终于有了眉目。 从一开始宁州军都尉叶承志立功进京便有不少好掺和事的百姓猜测,皇帝终于要动女帝的最后一个旧臣了,北地也不会再是姚策一人独大的局势。 可众人却没料到这位叶都尉在升职前一天却一命呜呼了,死在哪里不好,偏偏死在了青楼里,不免让人觉得荒唐。 皇帝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理,先是判断出叶承志是死于花柳病,后又审问当晚陪叶承志的舞娘,却不料,审出了令所有人为之震惊的大秘密。 第45章 状告妻子 “叶都尉醉酒之后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去过鞑子的大营,还说那里有一名叫浔香的舞姬,天生异香,鞑子首领赫连昊穹亲自将舞姬送给了他”圆脸的官妓跪在大理寺的公堂上,颤颤巍巍的将叶承志在春风楼那夜所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全部倒出。 此言一出,公堂上一片哗然。 酒后吐真言,叶都尉竟然说自己去过鞑子的大营,鞑子首领还送过舞姬给他,就连舞姬的名字都说得一清二楚,这事若是真的,联系起鞑子夜袭宁州大营的事情来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一时间各种猜测萦绕在人们心中。 虽然蹊跷,但仅仅一句酒后之言还不足以给叶承志扣个通敌的帽子,最重要的是,叶承志已经死了,不是何人所害而是因花柳病病发猝死。 此事很快便传到了北地宁州,宁州百姓生活在边境常年与鞑子打交道自然不会傻傻的认为那只是叶承志的酒后之言那么简单。 “哼,鞑子什么时候有胆子夜袭宁州大营了,我看就是那个叶承志为了升官伙同鞑子欺骗朝廷!”茶摊上的百姓恨恨道。 “得那种病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想取代姚将军,呵,还没升官就遭了报应吧,这叫什么,恶人自有天收!朝廷也是瞎了眼,他死了就能放过他了?” 乘马车路过茶摊的李惊鸿素手放下车帘,唇角轻轻勾起, 在宁州百姓心中,为大昭镇守边疆保北地安宁的姚策比皇帝的地位还要高,他们信奉和依赖的只有他们的姚大将军。 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件好事,她既然要在北地东山再起,北地的民心越是松散便越有利于她倾覆李元朝,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姚策是她的人。 马车在衙门口缓缓停下,因着上次淋雨生了风寒,李惊鸿愣是在家中养了数日才好全,今日是她病好后第一日上职。 “县丞大人。” 李惊鸿走过衙门口的石阶,不断有衙役向她恭敬见礼,她面上逐一颔首回应,心中却觉得好笑。 自从赵知县被免官,宋祁玉升为庆元县知县后整个衙门的人都对她恭敬了起来,不仅是因为她升任了县丞,更是因为在他们心中,自己是宋祁玉的心腹,宋祁玉是庆元县衙的一把手,她李惊鸿就是二把手,其实事实也是如此。 “县丞大人,昨日您要的文书下官昨日给您抄录好了,今早已经呈在您的案上了。”一衙差从职房出来眯眼笑着对李惊鸿拱了拱手。 “辛苦你了。”李惊鸿略一点头便抬脚进了知县的职房,那衙差都没有机会说些别的什么,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 待职房的门关上,陈主簿从廊下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愤愤不平道:“看吧,升了官就不把人放眼里了,女人啊在男人堆里就是好混。”后面半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让人忽略了他语气中的酸意。 衙差从他的话中品出了些什么,想起方才女子娇美昳丽的面容心中不由恶意的猜想道:“也不知她平日里和宋大人单独在职房里都干些什么勾当” 然而此时不知在干什么勾当的李惊鸿正站在宋祁玉的桌案前,面露难色的看着桌上一尺多高的文书,艰难的开口问道:“宋宋大人,您在开什么玩笑,我只告了四日假,怎地就能积压这么多活?” 宋祁玉头也不抬,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淡淡开口:“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小的县衙主簿了,既然升任了县丞,这活自然与之前不同。”他说着将桌案上高高的文书往外推了推,“快拿去批阅吧,务必在今日下职前做完。” 李惊鸿咬了咬牙,瞧了一眼宋祁玉,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正要搬起那摞文书回职房,忽闻一阵鼓声从窗外传来。 那鼓声急促又响亮,李惊鸿的身形一顿,去看对面的宋祁玉,宋祁玉恰好也抬眸与她对视,随后二人异口同声道:“鸣冤鼓?” 衙门口鼓声如雷,惊起了树枝上沉眠的鸟儿,有路过的百姓闻声观望,只见衙门口的石阶上一位身着白色长衣的男子正双手紧握着鼓槌,一下一下的敲打着衙门外立着的一人高的大鼓,男子侧对着众人,但单从一个侧脸便能看出来这男子样貌端正俊逸,眉目间带着悲愤。 衙门口的鼓多长时间没被人击打过了?总而言之,若不是什么惊天的大案,无人会击响这鸣冤鼓。 “堂下何人击鼓?”一道清润而不失威严的男子声音从石阶上传来,众人纷纷望去,就见一位青色官袍的男子负手立于高处,而他的身后则站着一位墨绿色官袍的女官,想必这二位便是如今庆元县县衙的宋知县和李县丞了。 话音一落,鼓声便戛然而止,那名白衣男子放下鼓槌转身朝着石阶上的二人屈膝一跪,拱手行大礼声泪俱下道:“草民秦泽要状告曲昌县知县魏韵青去岁贪墨朝廷赈灾银一百五十两,人证物证皆在!” 此言一出,周围的百姓哗然,包括衙门里的衙差也都吃了一惊,随后都是面面相觑,第一次听闻有人告旁县知县的,有些手足无措。 宋祁玉面色微变,他在外任职的时日不长,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怔愣之间却听身边女子沉静的嗓音响起: “这里是庆元县县衙,你若是要状告曲昌县知县也不应到这里,该去宁州府府衙禀明知府大人或是去宁州府巡检司寻监察御史。” 众位衙差这才回过神来,是啊,找他们来干什么,曲昌县和庆元县是同级,他们哪里管得了那边的事啊,何况还是人家知县大人。 却听跪于石阶下的白衣男子冷嘲一笑,“只怕他们本身便是同气连枝的” “休得胡言!”宋祁玉斥道,“有话便明说,莫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混淆视听。” 只见那男子跪地叩首,悲戚愤然的扬声道:“大人,实不相瞒,我乃曲昌知县魏韵青的丈夫” 第46章 女帝该死 “大人,实不相瞒,草民乃曲昌知县魏韵青的丈夫。” 男子话音一落,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是了是了,我记得隔壁曲昌县的知县大人是个女官来着,这人就是她的丈夫?”百姓们交头接耳。 “这丈夫揭发妻子贪墨,是要大义灭亲?” 再看那跪在石阶下的男子,清瘦的背影跪得笔直,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再配上他慷慨激昂的话语,不由让人有几分震撼。 “草民虽是魏韵青的丈夫,但也是大昭子民,去岁年末曲昌雪灾,数千灾民冻死饿死在街头,惨不忍睹。”他声音悲愤,又似极力压制着,“朝廷拨下赈灾银三百两,本以为能好生安置流民至少让他们安稳度过年节,却不想这钱真正用在安置流民上不过一百五十两,另外的一半,却被魏韵青私吞殆尽!” “诸位大人!”他再次叩首,“早听闻庆元县宋大人两袖清风、廉洁奉公,希望大人能为曲昌县因雪灾死去的百姓做主,还他们一个公道!” 周围的空气霎时间寂静下来,男子痛心疾首的声音在人们耳边不断回响,他的话如同一记响锤重重击打在众人心口处,震得众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有围观的百姓愤然道:“真是中饱私囊的狗官,去年的雪灾那么多流民被活活冻死,她竟然连老百姓们的救命钱也要贪,真是该死!” 有一人起了头,其余的百姓也纷纷壮起胆子怒骂:“朝廷拨款三百两,她都能贪一半,可见有多么肆无忌惮,方才听这位公子的意思这魏韵青还和宁州知府有勾当?定是因为如此才这么明目张胆!” 一时间,群情激奋,百姓们现在一人一口吐沫恐怕都能将那十恶不赦的魏韵青给淹死。而那位自称是魏韵青丈夫大义灭亲的男子秦泽正恭敬笔直的跪在衙门口,正义凛然。 李惊鸿居高临下俯视着石阶下的人,眸光深邃,半晌她才侧头对身边的宋祁玉道:“先稳住这些人,再快马加鞭给知府去信一封,具体的还需了解清楚情况再说其他的事情。” 宋祁玉颔首,让身边的衙差速速去宁州府传信,随后开口对衙外乱哄哄的众人道:“诸位,此案我等尚还无权受理,待禀明了上级及宁州巡查御史,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不料,他话音刚落,便有围观的百姓喊道:“西城命案那次还以为宋大人是个不畏强权的,想不到这一当了知县,就开始畏首畏尾,难道也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说嘛,都是官官相护的”其余人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李惊鸿冷肃的目光精准的从人群之中寻出那出言挑唆之人,对身边的衙差吩咐道:“二排左数第三个,去将那人拿下。” 衙差领命而去,就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方才那名乱带节奏的男子被衙差揪了出来,周围的百姓连忙后退,让出一条道出来。 “喂,凭什么抓我,我一没杀人二没犯法,你们是心虚了不是?” 宋祁玉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却见李惊鸿眉目中满是不屑,对男子的骂声充耳不闻,上前两步站在石阶上对着跪在下面的男子肃声开口: “秦泽是吧,你先进来说话,你想揭发谁都无所谓,既然来到我们庆元县,就该守规矩,不可在此扰乱庆元县秩序。” 秦泽身形一顿,抬眸瞧了眼石阶上的女官,官袍玉带,目光凌厉的似乎能看透他的内心,他暗自捏了捏手指不敢再看,轻轻叩首应是。 县衙之内人影匆匆,发生了这等大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衙差们频频往议事厅的方向张望,里面的正是今日在衙门外状告自己结发妻子的秦泽。 李惊鸿一边用轻轻吹了口热茶一边用余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秦泽眉目端正,人长的也算清秀俊朗,身形偏瘦,一看便是不常干活的读书人,方才观其谈吐,竟也不俗。 杯盖在杯口刮出清脆的响声,秦泽也在暗暗窥视着李惊鸿,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不,能做官并掌权的女子都不是池中之物。 就比如,他的妻子魏韵青 “听秦公子的口音似乎不像是北方人,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女子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的问道。 秦泽立即放下茶盏,恭敬答道:“草民的确不是北地人,在下出身金陵秦氏,与夫人成亲后随她一起调任来北地的。”说到夫人二字时,他的眼中带了明显的暖意。 金陵秦氏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也算书香门第,李惊鸿曾有耳闻,随即点点头,“看来公子与魏知县的感情还不错,那为何要如此大义灭亲?” 秦泽闻言眼神一暗,轻轻叹了口气,“我对夫人的感情自然是坚不可摧,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忍心看着夫人一错再错我不但是她的丈夫,更是大昭的子民,自从发现了这件事,我日日寝食难安,心中有愧”说到最后,他已然是要痛心疾首的落泪。 李惊鸿倒是不为所动,她心肠一向硬的可怕,更不会在审案时共情谁。 刚准备再挖掘些其他信息,就听议事厅的门被打开,一衙差急匆匆进门覆在她耳边低语道:“县丞大人,宁州府那边传来消息,明日巡按御史舒大人将来庆元县亲自审理此案。” 她闻言眉心微凝,不由多问了一句:“舒大人?哪个舒大人,可是名唤舒子濯?” 那衙差先是一愣,随后点头:“正是这位舒大人。” 将此事告知秦泽之后李惊鸿便差人将他安置去了衙门的客舍里,此时的她一个人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雪山云顶思绪万千。 重生之后进入官场难免遇到故人,这对她来说不算稀奇,可这一次遇到的可不是她的故人,是崔祯的。 杨树稀疏的枝桠落着几只毛茸茸的雀鸟,北地的凛冬将至,车轮不打油也会冻得寸步难行。 舒子濯从车上下来,看着城门上“庆元县”三个大字,对身后的车夫道:“先去找个地方修修车,我自行前往县衙。” 身边的侍从为他披上一件大氅,低声道:“大人,您要见的那位役工小的已经将他请进城中的茶楼了,不过迫不得已还是报了您的名字” 舒子濯闻言颔首,“我知道,许是因为听到了我的名字他才肯答应出来一叙,走吧。” 茶楼二楼靠窗户的位置坐着一道芝兰玉树的男子身影,虽是身着布衣,但却难掩其一身书卷气息,见到出现在桌对面的舒子濯,放下茶盏淡淡道:“我毕竟是戴罪之身,你竟这样明目张胆?” 舒子濯看见他这副样子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的鼻子,气道:“逢时,三年了你在这里白白浪费了三年时光,你就没有一丝不甘?” 崔祯的手一顿,眸光慢慢与他对视,舒子濯看见他的神色也愣住了,这还是那个从前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吗?他双目苍凉,眸中尽是看透尘世的悲哀,谁能想到这人不过才二十有四 “女帝可真是该死!”他咬牙切齿骂道,“明明是闫桐一人之过,偏偏要牵连你受如此刑罚!” 崔祯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来,“慎言,那是你我的老师” 舒子濯不欲与他再谈往事,转而道:“对了,我听闻你竟然被庄主家逼婚入赘,你有这样的难处,为何不联系我?若我插手,你断不会叫人如此侮辱,娶一个傻子为妇!” 他都查清楚了,那个庄主的女儿又傻又野蛮,当日竟将好友绑了逼着他成亲,崔逢时是多么明月清风的男子,要配就要配京中的高门贵女、世家千金,一个穷乡僻壤地主家的粗俗闺女也配得上他? “事情已经发生,我留在她身边还有要事未完成,若一切事了”他脑中忽然划过女子的面孔,顿了顿才道:“我会主动与她提出和离。” 第47章 问心有愧 李惊鸿从衙门口下职的时候迎面行来一辆朴素的马车,马车的四周还有几名衙差围着,李惊鸿下石阶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片刻,车帘从里面掀开,一角青色的官袍显露出来,玉带束着纤细的腰枝,身形高挑、眉目清丽,是个女官。 那女官从车辇上下来,立在石阶之下,同样也看到了李惊鸿。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远处的雪山被薄雾掩映的看不真切,两位官袍玉带的女子在石阶上两相对视,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面颊上露出两枚浅浅的酒窝来,主动上前搭话道:“想不到庆元县也有女官。” 李惊鸿快走两步从石阶上下来,走到与她齐平的位置,拱了拱手道:“下官庆元县县丞李菁红,敢问前辈是”其实在见到这女子的时候李惊鸿心中对她的身份已经有数,若是她没猜错的话,此人便是曲昌知县魏韵青了。 “你说你叫李”眼前的女子面色微顿,随后轻咳一声,转而道:“啊,本官乃曲昌县知县魏韵青,今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是巡按御史舒大人叫我来此听候审问的。” “大人认识我?”李惊鸿挑眉问道。 魏韵青摇了摇头,垂眸淡笑道:“是李县丞的名字与长荣女帝的名讳同音,我听到你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有些失礼。” “提及女帝在现下可是忌讳,魏大人似乎不惧。” “问心有愧之人才会有忌讳,可我没有。”魏韵青说罢,浅笑颔了颔首便越过李惊鸿提袍往衙门里走去。 衙门口的风灯在风中摇曳,李惊鸿转身望去,魏韵青的身影在石阶上投下浅浅的倒影,路过那鸣冤鼓时她身形一顿,似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后一步一步消失在门里。 问心有愧的人才会有忌讳, 她话中之意明了,似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话,又似是在说今日秦泽击鼓状告之事。 李惊鸿的红唇微微勾起,眉眼露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这个魏韵青,可真是个妙人。 李惊鸿回到家中,崔祯已经备好的晚饭,北地到冬季吃的最多的便是白菜,时间久了,醋溜白菜也成了他的拿手好菜了,思及次,李惊鸿不由一笑。 崔祯抬眼瞧她,见她看着桌上的菜笑,不解的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李惊鸿摇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光微转,状似无意的提起了今日之事, “今日城中出了件新鲜事,不知你听说没有?” 崔祯一愣,她这是何意,难不成又是在试探他有没有出门? “这倒不曾。”他面不改色道。 “庆元县县衙外的鸣冤鼓被人敲响了,敲鼓之人所要状告的竟是他的夫人——曲昌县知县,说他夫人去岁贪墨赈灾银一百五十两,民告官,夫告妻,你说事这稀奇不稀奇?”李惊鸿笑着,似是觉得十分有趣。 崔祯看了笑意吟吟的女子一眼,垂下眸子低声提醒她:“公堂之事,不可言笑。” 李惊鸿唇角的笑容一滞,如同被人浇了冷水一般,瞬间就没了与他慢慢细说的兴致,心道崔祯这老毛病又犯了。 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继续道:“你猜这案子交由谁来审理了?”说罢,眼中划过一丝幸灾乐祸,“是巡按御史舒大人,好像名叫舒子濯。夫君从前也在督察院任职,可认得此人?” 看着崔祯忽然停箸的手,李惊鸿笑意更盛。 舒子濯,与崔祯同为督察院右都御史闫桐的学生,但不同的是,他早早与闫桐师生决裂,因此一直在外巡按,最后闫桐入狱,舒子濯是唯一没有被他牵连的学生。 崔祯,他一定很羡慕舒子濯吧,羡慕舒子濯还能做着他想做的事,而他,却被迫流放,大好年华被浪费在荒凉的北地。 良久,才听对面的男子道:“的确认得,但并不熟悉。”他的神色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筷子若无其事的夹着菜,看起来并不在意。 李惊鸿不信他真的如表面上那般无动于衷,漫不经心道:“此案闹得满城风雨,定是会公开审理的,你若好奇可以去看看堂审。” “我并不好奇,审案子以前在三法司看得太多了,无甚好看的,倒不如在书房里看看书。”崔祯道。 “随你。”李惊鸿笑笑不置可否。 冬日的清晨寒风瑟瑟,道路两旁的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凉风一吹便摇晃几下,往日热闹的早市如今连摊贩都寥寥无几。 身着鹅黄袄裙,头梳双螺髻的少女挎着篮子走在集市上,见此情景不由疑惑道:“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早市上连人都没有,难道是因为天气太冷,都赖床了不成?” 她身边的小丫鬟闻言捂嘴笑道:“小姐,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哪会因为天冷就不做了啊。”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卖鱼的老伯插话道:“二位怕是不知道呢吧,今日县衙里有件大案要审,人都去县衙门口看热闹去了,卖东西的自然也跟着人去县衙口卖了呗。” “什么大案啊?竟有这么多人去看?”少女问道。 “曲昌县知县被丈夫揭发贪墨赈灾银两案,巡按御史舒大人亲自来审理,这你都不晓得,小丫头,你是不是庆元县人啊?”老伯说着吐了口升腾的热气。 “唉,你这老头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小姐可是城中李家的二小姐”小丫鬟还未说完,就被李敏仪一把拉住。 “秋叶,休得无礼!” 那卖鱼的老者一听是李家,神情瞬间恭谨起来,“哟,是老头子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是李大善人家的小姐,失敬失敬。” 李敏仪大方的淡淡一笑,“无妨,是我这丫头不懂事。”,小丫鬟冷哼了一声。 “走吧,我们也去衙门瞧瞧,我还从未见过女官呢,倒是十分好奇。”李敏仪道。 待二人走后,卖鱼的老者叹道:“不愧是李大善人的孙女,可真是貌美又心善啊” 第48章 我不认罪 北地的冬季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辰时,城中的薄雾散去枝桠上留下浅浅一层白霜,庆元县县衙外,小商贩呼着热气背着篮子穿梭在人群中,“唉郎君,要不要瓜子花生,小娘子,来个糖块吧”,一中年男子摆摆手,“走开走开,别在前面挡着!” 小丫鬟秋叶用尽吃奶的力气才为自家小姐挤出一条道来,她拍了拍县衙门口的石墩子喘着气道:“小姐,您站上去就能看见了!” 李敏仪看了眼石墩子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让小丫鬟扶着站了上去。 只听公堂内传来啪的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接着便是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左右衙差齐呼:“威武——” 庄严肃穆的声音震天,惊得房檐上鸟兽四散,公堂之外围观的百姓们也霎时间安静下来。 李敏仪扶着秋叶的手,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那公堂内瞧去—— 堂中高挂黑底金字“明镜高悬”的匾额,墙壁上描绘的是昭昭日月海纳百川,一位身着青绿色官袍腰系玉带头顶纱帽的年轻男子端坐在堂中,左手边是火签筒,右手执着惊堂木,声音洪亮沉稳的道:“堂下何人?” 只见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躬身跪拜:“草民秦泽拜见舒大人。”,公子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决绝。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今日升堂的竟是在宁州府巡按的御史舒子濯。 “秦泽,将你的诉状呈上来。”舒子濯说罢,便有衙差取了秦泽的诉状置于桌案上。 其实在升堂之前舒子濯早已了解了案件的大致情况,但公堂上还是要按照程序和规矩来,先看原告的诉状。 堂内堂外寂静一片,似都是在等着他看完,良久,才听舒子濯拍响惊堂木开口问道:“秦泽,你既然要状告你妻子曲昌县知县魏韵青贪墨赈灾款,那本官问你,你可有人证物证?” 秦泽点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单据,展开后双手举过头顶:“回大人,草民拿来了魏韵青去岁末的一份购地合同,不多不少总共花费一百五十两银子。”手中的单据被取走,秦泽又道:“我与魏韵青本就是夫妻,身为她的丈夫岂能不知道她的月俸到底有多少?直到今年七月在她的妆匣里突然看到这张合同,我才知道她竟然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块地。” 堂上的舒子濯将单据过目,堂外的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百五十两银子啊,我记得知县为正七品,每月月俸才三两银子,不吃不喝四、五年才能攒个一百五十两,啧啧啧贪得可真够多的,为了销赃偷偷买地连自己丈夫都不告诉。” 啪—— 惊堂木一摔,堂内的舒子濯喝了一声肃静,随后便对堂内衙差道:“宣魏韵青!” “宣,被告魏韵青——”衙差严肃的呼喊声响彻在公堂内外。 众人齐齐朝某个方向看去,枯枝掩映间,就见一位身着墨绿色官袍的女子从一侧的长廊下缓缓入内,女子面上不施粉黛却仍旧娇美昳丽,腰背笔直步履生风,一点也不像是被告该有的颓然姿态。 待看清女子的面容后,众人才发现这女官不是什么曲昌知县魏韵青,是李家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小姐。 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浅碧色常服的女子,此人,才是真正的魏韵青。 “这就是那女人?长得就是一副精明算计的样子,不像秦泽公子那般面善。” 话音不大不小,却刚好传进李惊鸿耳中,她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冷嘲,转头向人群中淡淡一扫,瞧了眼说话人的长相。 嗯,长得就是一副没脑子的蠢样子。 人群中的李敏仪却顿时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个走在前面的女人长得怎么有点像她的堂姐李菁红?可她又觉得难以相信,怎么可能是她呢她明明,明明是个傻子啊。 李惊鸿将魏韵青带至堂上后便退往一边,路过端正跪在地上的秦泽时,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秦泽依旧波澜不惊,眼中一片淡然之色。 “下官魏韵青拜见舒大人。”魏韵青是七品知县,同为官,自然不用跪,只恭敬一揖以表敬意。 “魏韵青,你丈夫告你贪墨赈灾银两,并用一百五十两赈灾银买了曲昌城外的一块地,你可认罪?”舒子濯道。 堂下女子丝毫不见慌乱,微微一笑,平静开口:“我不认。”,转而看向一旁的秦泽,不疾不徐道:“仅仅一张购地合同怎么能证明我贪墨赈灾银?那一百五十两银子,是我自己的。” 秦泽也看向魏韵青,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阿青,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咱们家的家底有多少我作为你的夫君还能不晓得?咱们先前过了那么久的清贫日子,不就是在今年年初才宽裕起来的吗,我还以为你又涨俸禄了,却不想你竟是贪了灾民们的救命钱,这让我良心难安啊” 他说着,跪地前行两步拽住魏韵青的衣角,声泪俱下道:“没关系的阿青,就算你以后丢了官免了职你也依然是我的妻子,我今日所做之事皆为自己的良心,我对你的爱重从未改变,所以你还是早些回头,我们一起过平凡夫妻的生活,就算穷点苦点,只要你我在一起都不是问题。” 此言一出,在堂外掀起来轩然大波,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姑娘们都纷纷抹起了泪,“这样的郎君可真是难得一见,心有大义不惜状告自己的妻子,可情与义终究不能两全,妻子落难他也依然对自己的妻子不离不弃” “这个魏韵青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样一个疼她的相公还整天抛头露面的当什么女官,就是仗着相公脾气好!” 就连李敏仪也唏嘘不已,眸光锁住那道跪在魏韵青身前的清瘦背影叹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君子。” 李惊鸿双手环胸靠在公堂一侧的砖墙上,她的上半身被廊檐遮挡在阴影之下,公堂外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不绝于耳,她的目光恰巧落在男子正对着她哀戚恳切的面容上,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却勾起一个沁着寒意的弧度。 真是做作 第49章 可疑之人 “我说了,我没有贪赈灾款,买地的钱是我自己的。” 魏韵青沉静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堂外已经有群众忍不住激愤道:“你自己的?你怎么证明那一百五十两是你自己的?” 魏韵青闻言却笑了,“谁主张,谁举证,我为什么要证明那一百五十两是我自己的,秦泽既然认为那是赈灾款,就应由他来证明。” 一时间,百姓们便吵嚷起来,若不是有衙差拦着,就要冲进来和魏韵青吵了。 “啪——”惊堂木重重拍在桌案上,舒子濯皱眉呵斥:“肃静!” 待堂内安静下来,舒子濯揉了揉眉心,问魏韵青:“秦泽的诉状中说,朝廷拨款三百两白银,而你只拿出了一百五十两安置百姓,此事有曲昌县衙的账本可查证,本官问你,另外的一百五十两在何处?” 原本神情泰然自若的魏韵青闻言面色却渐渐变得复杂,李惊鸿仔细瞧着她,半晌,才听到魏韵青的声音道:“什么三百两,大人怕不是搞错了,去岁朝廷拨给曲昌县的灾银只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和九十六石粮,何时成了三百两?” 刹那间,堂内堂外的气氛都变得古怪起来,此时却有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这定是在狡辩吧!” 秦泽却忽然跪向堂上,“大人,草民有人证!”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一位同样身着官袍的干瘦中年男子以及一个衙差模样的人一起走进了堂内。 “这位是” 那名中年男子作揖道:“回大人,下官乃是曲昌县县衙主簿徐瑞,这位是我县衙门的衙差王二麻,当日朝廷的赈灾款和赈灾粮就是我等前去接应的,我二人在驿馆亲自清点了赈灾银,的的确确是三百两无疑。” 魏韵青收起了维持在面上的笑意,再次对舒子濯一揖,“大人,赈灾银两的数目是知府大人提早对下官言明的,赈灾银和粮食抵达曲昌县衙之后下官也同样亲自清点过,确实只有一百五十两,这一点,与下官共同清点的账房可以作证!” 一听见她吐出知府大人四个字,李惊鸿便暗道要糟糕,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外面的百姓便有人愤然喊道:“你就别搬出来知府来压人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知府之间有什么勾当,你们沆瀣一气,官官相护,夺走了灾民们的救命钱!狗官,该死!” 昨日秦泽击鼓时便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的将知府也拉进了水里,在百姓们心中埋下暧昧不明的种子供人猜疑,经过一夜时间发酵,当知府大人四个字亲口从魏韵青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无疑就是在印证百姓们心中各种各样的猜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果然猜的没错。 霎时间,堂外的群众群情激奋,就连外围的人不知怎么的也激动起来,大喊着:“狗官,该死——” 李敏仪满脸通红,也跟着周围人一起挥舞着帕子,叫道:“狗官!丧尽天良!” 日照中天,寒气似乎随着太阳的出现褪去了些许,百姓们的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堂内一片寂静,李惊鸿的眸光死死锁定跪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脑中不由得飞速翻涌着各种念头, 夫告妻,民告官,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样做之后的结果又能得到些什么 她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昨日偶尔与之对视时,秦泽的眼神, 说不清道不明,他好像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那眼神是畏惧的,是不甘的,是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屈辱的 李惊鸿瞧着堂内一站一跪两夫妻,忽然心下明了, 呵,男人的那点自尊心啊 “肃静——”堂上舒子濯不停拍着惊堂木,却依旧止不住堂外百姓们的叫喊声,他眉头紧蹙,目光不经意扫过一侧,却见一名墨绿色官袍的女子双手环胸靠在阴影处,她所立的暗处像与外面的喧闹隔出一个世界般。 李惊鸿察觉到他的视线也不慌乱,转过头去红唇翕动,对他做了个口型。 舒子濯扶着惊堂木的手一顿,竟是看懂了那唇语,她说的是——改日二字。 于是他吐了一口浊气,将醒木往案上重重一拍,“退堂,两日后再审!” 衙差们赶忙敲起了退堂鼓,木棍再次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频率,声音之大足以传入所有人耳中。 百姓们正还处于激愤状态,现在退堂就是泼他们的冷水,遂纷纷叫嚷着不许退堂。 李惊鸿从阴暗处缓步而出,随便抓住一个衙差对他指了人群中两个人,“四排第三个,五排杨树底下那个,将他们抓到衙门里。” “是。”衙差连忙应是。 堂后的院墙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枯枝缠绕的回廊下,残叶被踩出清脆的声响,舒子濯闻声回头望去,就见方才堂上与他做口型那名女官正跟在他身后。 他停下脚步,眸中尽是疲惫之色,哑声问道:“何事?”这一上午的堂审可谓是耗心耗力,他现在只想回职房里躺下歇着。 那女子迈步上前对他拱了拱手,笑道:“舒大人,下官昨日和今日都在衙门外抓到了几名可疑之人,不知大人现下方不方便和下官一道审问?” “没空。”舒子濯答的毫不犹豫,说完转身便要走, 他巡按御史,是专门来他们衙门里审理魏韵青案的,这人把他当什么了,廉价劳动力吗?随便几个小喽啰也要喊他来审。 “自然是与今日的案子有关的,舒大人也想尽快结案,不是吗?”她拂了拂袖子上的枯叶,上前道:“我来审,大人只需在一旁坐着听便是了。” 审讯室内,舒子濯被李惊鸿安置在一旁的靠椅上,还不忘笑着嘱咐道:“大人若是实在累可以闭着眼听,只是别睡着了才好。” 舒子濯额角一抽,心道这人什么意思,诚心为难他吗这不是? 而李惊鸿的面前已经绑了三个人,分别是昨日和今日在衙门外的人群中吩咐衙差抓来的。 李惊鸿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几人浑身一震, “说,谁派你们来堂外煽动百姓情绪的?” 第50章 玄照亲启 “说,谁派你们来堂外煽动百姓情绪的?” 煽动百姓情绪? 舒子濯刚闭上的眼睛又疑惑的睁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牢中只有小小一面窗户,稀薄的日光从外面洒进来,依稀能看清空气中浮动的灰尘,被衙差绑着的三个布衣男子正是昨日和今日衙门外在人群中叫得最欢的三人。 “冤冤枉啊大人,草民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不等他哭喊完,李惊鸿不耐的冲着衙差挥了挥手,两名衙差上前不顾布衣男子的哭喊分别拿黑色布巾蒙住三人的眼睛,旋即将几个铜盆放在他们脚下。 舒子濯直接看呆了,这是在搞什么? 李惊鸿瞧着几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轻笑一声,声音似是沁了寒意:“想不起来是吧,没关系,本官给你们放点血,让你们慢慢想,等血一滴一滴盛满了铜盆,你们若还想不出来,那本官便放你们走。” 说着,便咣的一声抽出身边衙差腰间的佩刀,一道寒光晃了人眼,在舒子濯和几位衙差震惊的目光中轻轻在三人手腕上一划,舒子濯吓得连忙站起身,却见三人的腕子上只有一道浅浅破皮的红痕,他又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三人被蒙着眼睛,只感觉凉而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的腕子上划了一刀,随后脚下的铜盆便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仔细想想吧,让你们的血慢慢流,”女子清灵的声音自三人耳畔响起,带着一丝鬼魅,“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们,等铜盆满了,你们,也就没命了” 舒子濯这回彻底不困了,看着眼前女子这奇特的审案方法目瞪口呆。 滴答滴答滴答 人在黑暗中感官会被无限放大,牢房若有似无的腐臭气息萦绕在三人的鼻腔,不断有老鼠窜动,似在啃食着什么东西,约莫还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腐臭味是什么,人的尸体吗,是否也是像他们这样一滴一滴血流干而死?老鼠在啃食什么东西,是不是人的骨头 “我说,我说,我说!” 大约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有人发出颤抖的呐喊声,击溃了其余几人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是有人指使我们的,他给了我们钱,说只需要带着人喊几句话就行了大人,我发誓,我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少废话,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李惊鸿又摔了两下惊堂木,三人震得一哆嗦。 半晌,才有一人颤颤巍巍开口:“回大人,是一个妇人年约四十来岁的模样。” 李惊鸿眉心微挑,看向身边坐着的舒子濯,舒子濯此时已然是睡意全无,他本以为这女官叫他过来一起审案是为了在他这个监察御史面前留下印象,好让他年末考评的时候给她记上一个中上,却没料到眼前这三人还真与此案有关系。 这案子,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是有人能说出那妇人身份,本官立即停止给他放血。” 李惊鸿的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人迫不及待抢先答道:“我,我知道,那妇人我曾去曲昌赶集的时候见过,据说是秦泽秦公子的姨娘,去岁刚从金陵老家接来北地的!” 姨娘?想来秦泽在金陵秦家只是一个庶子 李惊鸿挥了挥手,便有衙差挪开那人脚下的铜盆,室内少了一道滴滴答答的声音。 舒子濯却嗖的起身,转身出了牢房,李惊鸿瞧了眼他的背影,对身边几个衙差道:“好生看着他们,将方才那人的话写成笔录让他签字画押。”随后便也跟着他出了牢房的门。 阴寒的气息被锁在牢房里,外面的阳光洒在身上,才让人缓缓透出一口气。 “看来这秦泽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光风霁月,不然怎会使出这样的手段让全城百姓和他们站在一处。”舒子濯望着院中的枯枝眸色不明道。 只听女子轻笑出声,“男人嘛,一旦处于弱势久了,自尊心便特别强,秦泽是世家庶子,少时掌控不住自己的命运,成亲后掌控不住自己的妻子,只剩下那点可怜的尊严在苦苦挣扎,能不疯吗他在公堂上揭发妻子贪墨,从今往后魏韵青便只能丢官罢职,从高空摔落,在家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 她若无其事的剖析着男人肮脏的本质,丝毫不在乎她身边就站着一个男人。 舒子濯额角抽搐,不禁侧目看她,虽然这话他作为男人听得很不爽,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不知怎么的,他脑中不自觉划过崔祯的脸,心中暗忖:男人处于弱势久了,真的会变得丑恶,那逢时呢,他被迫入赘伺候那么粗野的乡下女子,他的心中又是什么感受? 李惊鸿观察着他的面色,转而道:“不过秦泽做的事和本案关系不大,还是要尽快查清楚朝廷去年年末到底给曲昌县拨了多少银子。” 舒子濯颔首,“此事,我会交给我手下的人去办。” 日色西沉,庆元县本就在雪山之下,故而冬日只要快到夜幕降临之时便会飘起薄雾来,李惊鸿走后舒子濯便回了庆元县专门为他准备的临时职房。 烛火下,一张信纸铺开,舒子濯略一沉吟,提笔写下一行字: 玄照亲启,见字如晤 冬日夜色来的早,李惊鸿回到小院时周围已经漆黑一片,唯有院门口的风灯亮着,远远地为她指引着回家的路。 她发现这两日崔祯总有些心不在焉的,今早她去上职的时候见他在院中浇水,水都流尽了他却还举着花洒,做出浇水的姿势,眼中的情绪纷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如同现在,她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饭,他却连菜都不夹,只顾着垂眸吃碗里的粥。 李惊鸿眉目微敛,继续不动声色的吃着饭, 她想着,是时候该逼崔祯一把了,她既然要用他,他便不能只做饭浇花这么简单, 她要让他回到朝堂上去。 第51章 重做御史 她之所以故意在他面前提及舒子濯,今日又有意无意在舒子濯面前以秦泽为引子说出那样一番话,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这对同门想起对方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舒子濯一定会想法设法帮崔祯脱离现在的困境,而崔祯自己,看到昔日的同门仍在做自己心中之事,他又岂能甘心在这苦寒之地磋磨一生? “我今日见着那位御史大人了。”女子轻快的声音在堂屋内响起,崔祯不由得抬眸望去,李惊鸿笑意盈盈又道:“审起案子来是和我们衙门里的人不同,从骨子里就带着让人畏惧的威严,夫君先前审案也是如此吗?” 堂屋中忽然有些安静,烛火掩映下,男子睫羽遮住了眸子,低垂的叫人看不清情绪,半晌,才听他淡淡道:“御史所审的都是朝廷官员,其实并无什么不同。”他看起来兴致不高,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一年到头所审的案子也不多,这个大概没办法回答你。” 只见女子面带遗憾的点了点头,又似是有些赧然的笑道:“原来是这样啊,说实话,我也很想看看夫君穿上官袍审案时是什么模样呢,应该会比舒大人要英俊潇洒一些吧” “咳咳”崔祯闻言忍不住轻咳几声,这个女人,每日上职都只看男人不成? 他抬头,蓦地看见面前女子狡黠的笑意,心底微微一叹,虽然生性娇蛮脾气又差,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芝兰玉树的男子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可心中,又忍不住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再次穿上御史官袍呢? 这个想法刚一萌芽,崔祯便瞬间将它掐灭掉, 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那个人若是没死他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重新站在大殿上,可那个人死了,裴玄照根本不会再给自己一丝一毫的退路。 下一次升堂要到两日后,恰逢李惊鸿休沐,她早晨在竹林练完剑便收拾一番,往周氏与李铭齐的家走去。 月河里的水一到冬日便会冻住,往日波光粼粼的河面如今只有千里冰封,好在太阳还算和煦,她早晨又才练完剑,故而也不觉得有多冷。 一路上看见的都是埋头干活的罪臣和家眷们,见到她路过,连忙低下头,待她走后才敢瞧她一眼。 其实这里面不乏有李惊鸿前世所熟悉的面孔,有罪有应得的,也有被她牵连的李惊鸿收回视线,不再看这些人。 回到家中,周氏却并不在家,琴娘看着只身而来的大小姐,忙上前道:“夫人去药田监工了,要午时才会回来,小姐不如先进去坐坐?” 李惊鸿点头进屋,琴娘为她沏了一杯热茶,她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 琴娘看着自家小姐品茶的动作,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高贵优雅的人,小姐总从病好了之后,整个人就和换了个芯子一样。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李惊鸿闻声望去,却听身边的琴娘惊喜道:“哎呀,婢子都忘了,今日是老爷从曲昌回来的日子,小姐,快出门去迎接吧,老爷一回来就见到您,指定高兴!” 李惊鸿闻言微微一愣,不由起身,“你说他从曲昌回来的?” 是了,李铭齐虽然管着庆元县的庄子,却还在隔壁县做着生意,曲昌吗李惊鸿忽然加快了脚步。 虽然已经重生三、四个月了,她对着周氏倒还能勉强喊出一句“母亲”,可喊李铭齐“父亲”却觉得怎么也叫不出口。 犹豫再三,她才有些窘迫的微微对男人行了一个万福礼。 “呀,我的宝贝闺女来了,快让爹瞅瞅,哟,这新衣裳可真好看”男人似乎有些胖了,但看她时眼中的宠溺之情却从未改变。 琴娘掩嘴笑着将二人引入内室,又为李铭齐倒了一杯热茶,茶香四溢,李铭齐对着琴娘叹道:“嗯,看来夫人又准备了新茶,闻着可真香” “可不是呢,都是夫人专门为老爷备着的。”琴娘道。 瞧着李铭齐归家的笑脸,李惊鸿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她开口问道:“您在曲昌还好吧。” 李铭齐闻言差点被茶水烫到,受宠若惊的点头:“好,好,一切都好。” 李惊鸿淡淡一笑,也抿了口茶水,李铭齐嘿嘿笑完室内便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又状似无意道:“不知您有没有听说最近曲昌县知县被夫状告贪墨一事?” 听到女儿又主动搭话,面前的男人放下茶盏,认真道:“自然听说了,还是在咱们庆元县审的呢,”说罢,似是又想起什么:“唉?红儿不是在庆元县做主簿吗?” 一旁的琴娘闻言噗嗤一笑:“老爷还不知道吧,小姐在衙门立了功,升任了县丞,现在是我们庆元县的县丞大人呢!” 李铭齐许久不曾归家,他与周氏的信上全是你侬我侬没眼看的东西,从来不曾提起过这件事情,此时的他已经惊得瞪大了双眼, “哎呀,竟有此事?” 李惊鸿轻咳一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小小县丞八品小吏,实在放不上台面,可李铭齐却高兴的眉眼都弯了起来,“我女儿真是太有出息了,唉,你等着,我改日就去老宅报喜去,看谁还敢说我闺女傻。” “所以我现在因为此案要问您几个问题!”李惊鸿实在是忍不住了,急忙将这个女儿吹拉回来,她还有正事要办呢,语气太急,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的撒娇意味。 “是,大人尽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见大块头的男人忽然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语气恭敬的道。 琴娘在一边笑出了声。 李惊鸿无奈的扶了扶额,终还是忍住笑问道:“他们都说曲昌也有雪山,不知是哪一座?” “嗐,那叫玉昆山,其实也是阿连山的一部分,传说里面有一汪冰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不过啊,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不过传说罢了。” 第52章 男人自尊 “活死人肉白骨?”李惊鸿闻言眸光微动,她前世作为大昭女帝也未听说过大昭国内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看过魏韵青的购地合同,一百五十两银子买的就是玉昆山山下到半山坡的一块地,先前觉得奇怪,那么多银子干点什么不好,买一个常年积雪的地做什么, 玉昆山有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冰泉,李惊鸿心中不免往这上面猜测。 “那都是你祖父那一辈的传说了,玉昆山的积雪逐年增厚,从前对个盛夏时节还能进山瞧瞧,现在早就无人能进山了,久而久之,这传说也就无人提起了。”李铭齐道。 见女儿神色有异,李铭齐不由问道:“怎么了闺女,你若是想见识见识里面到底有没有冰泉,为父即便花上上百两银子也要找人帮你开路进山!” 李惊鸿闻言差点一口茶水呛住, “您说笑了,我只不过比较好奇而已。”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有这样的父亲,恐怕她今日随口夸一句月亮好看,转天他便能找工匠搭起高台帮她把月亮摘下来 日照中天,还未到午时周氏便接到传信赶了回来,好几个月未见丈夫想说些悄悄话,可碍于女儿在场两人便生生收敛住,李惊鸿只觉得自己这顿午饭吃得怪多余的,整个人比天上的太阳还亮眼。 她眼睛也不敢乱看,用巾帕胡乱抹了抹嘴角,“母亲,我吃好了,有些困了想回去午休了您二位也休息吧。” 周氏瞪了一眼李铭齐,看着女儿笑道:“红儿既然累了就回去歇息吧,你每日在衙门里那么忙,休沐日愿意在家中多躺一会儿便躺着,不必这般守规矩的来给我们请安。” 李惊鸿闻言还是礼数周全的对二人福了福身:“怎么会累呢,这都是应该的。”她既然用了李大小姐的身体,就理应替她孝敬这一对父母,何况他们还对她这么好 次日李惊鸿出门时天空飘起了小雪,雪落在衙门口的台阶上将门前铺成了一片白色,李惊鸿提着袍摆踩着薄薄的一层积雪拾级而上,迎面便碰见了正要出门的宋祁玉, 这些日子巡按御史舒子濯在衙门里审案,所有人都变得勤快起来,包括宋祁玉。 “宋大人这一大早的要去哪?”李惊鸿拱了拱手,顺便拂去自己衣袖上的雪片。 “城外有案子要查,”宋祁玉颔首以示回应,“我先走了。” 李惊鸿点点头,走了几步到门口处,不禁又回头望去, 她摸了摸下巴,不知最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大人好像总是在躲着她一般 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李惊鸿转身迈步进了衙门。 “县丞大人,舒大人请您去他的职房一叙。”一衙差见她进门,忙走上前来禀报。 李惊鸿心中微讶,遂也没先回自己的职房,而是半路直接转去了舒子濯那里。 职房内并未点灯,窗外的积雪映得室内比先前明亮了几分,炭盆在墙角发出滋滋的响声,案前之人专注提笔写着公文并未察觉李惊鸿的入内。 叩叩叩—— 她用手指骨敲了敲门框,“舒大人,唤下官来有何要事?” 舒子濯这才抬眸,撂下笔道:“李大人来了,昨日我派人沿着此案各种线索去查探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李惊鸿缓步进门,闻言柳眉微挑,心道这舒子濯办事的效率还真高,嘴上问道:“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只见几根修长的手指将几封信件推至案前,男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分别派人从秦泽处、魏韵青处、官府处兵分三路查起,除了魏韵青一百五十两银子的来历不明之外,官府之人所记录的赈灾银数目竟然真的只有一百五十两,这一点,与人证说得有出入。” 秦泽一口咬定去年年末的赈灾银有三百两,之所以这么肯定,一是因为魏韵青手里忽然出现的一百五十两购地钱,二是因为有人证——曲昌县的主簿和衙差亲自在驿站清点过,亲眼看见是三百两。 可事实却是,朝廷只批了一百五十两。 “那这凭空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两到底是”李惊鸿也被绕晕了,当日堂审,魏韵青听到赈灾银三百两那一瞬间的错愕根本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舒子濯叹了一口气,“现在不该纠结这凭空出现的银子,而是已经能证明魏韵青并未贪墨赈灾银,秦泽这一番轰动全城,只能算作诬告。” 他的语气并没有即将结案的轻松,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沉重。 是了,秦泽最聪明的地方便在于懂得拿捏人心,提前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让众人站在他那一边,不仅如此他的姨娘还专门雇人煽动百姓情绪,取得舆论上的优势, 百姓把自己代入到弱势的位置,天然就站在官府的对立面,若是告诉他们其实错了,魏韵青无罪,他们不仅不会就此偃旗息鼓,反而会引起更大的不满。 李惊鸿是女帝,没人能比她更懂民心。 “这个不必担心,魏韵青能坐到知县之位,还处理不好这等小事?”李惊鸿浑不在意的开口。 许是案子终于有了眉目,房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李惊鸿正饶有兴致的瞧着外面的落雪,就听青年语气略有纠结的叹道:“难道失意久的男人都会变得疯狂吗?” 李惊鸿嘴角微微一抽,转过头来又见舒子濯摸着下巴道:“可惜我这辈子最失意的时候也不过离开闫桐,且最后也算因祸得福,还真没体会过那种感觉” “”李惊鸿瞥了他一眼,嗤笑:“不如去庆元县县城外的庄子上,那里全是一朝跌落谷底的天之骄子,不过秦泽可不一样,他是可怜的雄性自尊心作祟,纯粹不能接受妻子比自己强罢了,” “就像男人总是喜欢能干的女人,娶回家里后却想把她们困在厨房里做菜。” 舒子濯挠挠后脑,虽然心中拼命告诉自己她不是在说自己,她话里的“雄性”和他不是一种雄性,可还是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内心告诫自己:只要他以后千万别成为她话中那样的男子,这话就永远骂不到他,嗯,是这样的 第53章 她要休夫 二次堂审当日,舒子濯将真相呈于众人面前时,秦泽当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本官已经从州府批银两的文书上查证过,去年年末朝廷拨下的赈灾款只有一百五十两银子,而曲昌县的账本也能证明,魏知县这一百五十两每一笔都花在安置灾民上,所以,魏知县贪墨赈灾银这一罪名并不成立。” 此言一出,堂外围观而来的百姓意料之中的激愤起来,“看看,我就说了他们做官的都会官官相护,还从州府查证,谁知道州府有没有人和你们串通一气来欺骗百姓?” “既是如此,魏韵青买地的钱又是哪里来的,一个女人在官场上混,谁知道她的钱都是怎么得来的?”有个闲汉模样的男人酸道。 舒子濯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想起昨日李惊鸿说那些剖析男人字字诛心的东西,连忙咣咣拍了两下惊堂木赶紧让这给男子丢脸的闲汉闭嘴。 “舒大人,”魏韵青忽然上前两步拱手道,“韵青作为被告方原本不必亲自举证自证清白,但我知道,若是不向诸位百姓说明清楚我买地钱的来源,以后韵青坐在这个知县之位上恐怕也难以服众了。” 她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单据双手呈给衙差,“这是汇通钱庄的取款单据,玉昆山下那块地是我一位朋友托我帮他购置的,他不想出面,是以将钱汇给我,以我的名义买下那块地。” “本来是我那朋友的私事,我本不愿拿出来公之于众,谁料我的丈夫竟拿此事污蔑于我”魏韵青的目光扫向秦泽,秦泽不由后退半步。 舒子濯看完单据点了点头,“此单据为真。” 场外的百姓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都有些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只听侧边一道沉静的女声传来:“舒大人,这三个人可要让秦泽公子好好认认?” 李惊鸿阔步在前,身后的衙差押着三个精神萎靡的布衣男子走上了公堂, 秦泽看见那三个男子先是一瞬间的错愕,后似是想起来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魏韵青不解。 李惊鸿将几张认罪书让衙差展开呈于群众面前,扬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这几日如此慷慨激昂的为秦公子讨公道不知有没有钱拿?” 一听这话,有人拍着胸脯道,“当然没有,我们就是路见不平!” “呵,”只听女子一声轻笑,“这三位和你们一样,也是专门为秦公子讨公道的,可是每人每天都能领一个银锞子呢,你们瞧,都是做一样的事,有人能拿钱,有人只能白干,我都替诸位觉得亏啊” 话音一落,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皆是不明白李惊鸿话中的意思。 有识字的,便将那认罪书上的字念了出来,“秦氏庶母托我每日召集百姓去公堂之外,必要时呐喊声讨官府,每日一个银锞子作赏金” “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堂内惊堂木一拍,人群瞬间安静,舒子濯盯着堂下早已面色发白的男子,沉声道:“秦泽,暗中扰乱公堂秩序,你好大的胆子!” 秦泽面色骤变,双膝一软轰然跪地,“大大人草民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利的妇人嗓音从堂外闯入众人的耳中,“大人,这一切都是妾身一人所为,我儿半点也不知情啊!” 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从人群中提裙跑来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鬓发微乱,一脸的惊慌失措。 “姨娘!”秦泽顿时睁大了眸子,一双眼里满是水汽,更显可怜。 妇人跪在秦泽身边,不住的向堂上磕头,“要惩罚就惩罚妾身吧我儿从小可怜,此事都是受我这个当姨娘的挑唆!” “姨娘你,你这是” 舒子濯将视线移向秦泽,“秦泽,你姨娘此言若是真的,这罪便要定下了,到时候受牢狱之灾,也不知她能不能受得住。” 牢房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壮汉进去都受不了,何况一个中年妇人。 秦泽紧握的手攥紧又松开,良久之后像是下定决心道一般: “秦某的确毫不知情” 李惊鸿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嗤笑了一声,眸中嘲意更盛,秦泽不经意间与她视线交汇,瞳孔一缩,落荒而逃一般垂下眸子。 堂内吧嗒一声脆响,火签令被舒子濯掷到地上,像是阎王的催命符一般,秦泽死死低着头,感觉到有衙差前来将身边的母亲带走,他却半点都不敢睁眼。 舒子濯无意间瞧见李惊鸿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态,终是揉了揉眉心,心中叹道:怎么这些男人就不能争点气呢,这样以后他连在李县丞面前为他们这些正常男人辩驳的勇气都没有了 本以为这便要结束了,看热闹的众人也瞬间觉得无趣,都要各做各的事去,却听见许久未开口的魏韵青忽然道:“不知舒大人可否帮下官取纸笔来,在此作个见证,下官要休掉这个不贤不德的夫婿!” 顿时一片哗然,就连李惊鸿也饶有兴致的挑起了眉,休夫?这么说来秦泽也是入赘到魏韵青家的了。 秦泽闻言慌乱的双膝行至魏韵青身前,抓住她的素色衣摆苦苦哀求,“阿青,阿青别不要我” 男子长相本就文弱俊逸,削瘦的身板跪在地上,一袭本该纤尘不染的白衣也沾上了泥土,看得堂外的年轻姑娘们都有些心生怜悯。 魏韵青丝毫不理会秦泽的哭求,从衙差手里拿了纸笔便开始龙飞凤舞的写下休书二字,面色淡淡,看不出半点情绪。 “这女人怎么会这样心狠,不就是夫君误会她了吗,她夫君都已经跪地求她了她还想怎么样?”外围抱着孩子的女子道。 “秦相公可真是可怜啊,先是被自己亲娘坑害,后又被自己妻子休弃,他又做错了什么” 李惊鸿有时候真恨自己耳力为何这样好,不然便不会听到这些能把她皇陵里的尸体气活的言论, 母亲替他顶罪,妻子被他污蔑还要被人职责,这个天下对男人未免太宽容了些 第54章 是否爱过 周围的声讨此起彼伏,可魏韵青却恍若未闻,几笔将休书写完,素白的广袖一扬,白纸黑字的休书随风飘落在秦泽面前,却仿佛重若千斤。 “从今往后,我与秦公子,恩断义绝。”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说这话到时候,魏韵青的神色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仿佛她现在不是在休夫,而是在办公事。 这样的眼神狠狠刺痛了秦泽的双目,他忽的不顾形象的爬起来踉踉跄跄追上魏韵青的背影,声嘶力竭质问道:“魏韵青,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当年将我从秦家救下你否也只是可怜我?” 魏韵青并未转身,而是微微侧头,淡淡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仅仅是爱就能满足你的贪心吗?秦泽你太让我失望了。”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注视着二人。 说罢,女子理了理袖子,迈步走进了人群之中,直到消失不见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白衣男子颓然而立,眼角的微红给整个人更添了一丝破碎感,看得周围的年轻姑娘们不由得心生怜悯。 李敏仪绞了绞手中的帕子,终还是走上前去,秋叶大惊失色:“小姐” 只见她掏出一颗银锞子塞到了秦泽手中,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却怕周围人将她认出来,扭头便跑。 这一幕落在了衙内的李惊鸿眼中,她瞧着那些女子对秦泽投来的怜爱目光只觉得喉咙中一股血腥气上涌,她抬步上前走到秦泽面前,目光凌厉的看着眼前这男子。 秦泽与她的目光对视先是有一瞬间的慌神,后又垂眸立即挤出两滴泪,做出黯然的神色。 李惊鸿眉眼带着一抹冷嘲,红唇微启轻嘲道:“喜欢示弱的男人,只会得到怜悯,不会得到尊重。秦公子,好自为之吧。” 靠了女人一辈子,现在落到这种地步,竟还想着靠女人的接济,做梦吧! 这案子到了现在,也算是结案了,李惊鸿在职房中整理此案卷宗,门外却传来一阵人声。 片刻后,有衙差来禀报:“县丞大人,舒大人要回宁州府去了。” 李惊鸿闻言停笔,抬眸问道:“现下便要启程了?” “正是,知县大人正携众位大人在衙门口相送呢,您也快过去吧。” 落了两日的雪,庆元县终于在这一天放晴,天色湛蓝如洗,远处的阿连雪山清晰可见,整个庆元县银装素裹,一队人马停在庆元县衙门口。 “李县丞,就等你了。”马车前,披着大氅的舒子濯见到李惊鸿从容一笑。 李惊鸿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对他拱了拱手,半开玩笑道:“舒大人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了,看在我们衙门管了你这么久饭的份上,年末的考评都给我们县衙打个中上便好了。” 众位衙差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舒子濯也笑了,“那是自然,这个案子诸位帮了本官不少忙,理应回报诸位。” 想不到随口一说,他竟真的应下了,不仅李惊鸿,连众衙差也愣了愣。 宋祁玉又与舒子濯寒暄客套几句之后,众人便目送舒子濯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在雪地中行进,车中男子掀开车帘不断招手,诸位衙差拜别这位巡按御史大人。 待看不见车影之后,才有一捕快忍不住对李惊鸿拱手道:“多谢县丞大人了,若是下官考评能得一次中上,那下官明年就有机会往上升一升了。” “是啊,这回见到御史大人,我们可卯足了劲干活呢,就想给大人留个好印象,不过您帮我们这么一提,这事就算有着落了。” 李惊鸿不由笑起来,“我可是本县县丞,衙门二把手,有好事当然要想着大家了,宋大人,我说得对吧!” 听到这话,这些日子奇奇怪怪如宋祁玉也弯了弯嘴角,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衙门里的气氛难得如此和谐,待众人都其乐融融的回到自己的职房中去,落在后面没人搭理的陈主簿恨恨的咬了咬牙,翻了个白眼。 舒子濯的马车一路出了庆元县的城门,并没有继续往南回宁州府去,而是直直沿着城外的小路向着雪山的方向走去。 “大人,前面的庄子就是罪臣及官眷的流放之地了,”车夫顿了顿,有些犹豫的问道:“大人,真的要进去吗” 据说里面还有一些女帝的旧臣,大人就不怕引祸上身? “少废话,本官还用你操心?”舒子濯不耐的道。 得,伺候这样一位主子是他的福气,车夫一挥马鞭,车在雪地中行得更快了几分。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远远便瞧见一个高耸的石牌坊,牌坊外还挂着两条黄色的幡,随风飘荡,牌坊的不远处就是一片连绵的雪山,太阳正好,雪山周围难得没有云雾。 “在这种地方住着,若是不干活,倒还算享受”舒子濯叹道。 车夫给门口的管事说明了身份与来意,管事听闻是来找姑爷的,倒也没有为难,还差专人为他们领路。 小院里的桂花落了,梅花却开得正好,一年四季院中景致各不相同,想来建造这座宅院的人定是废了极大的心思。 崔祯坐在小书房中看书,时不时抬起眸子欣赏一番窗外的雪景,心中一片宁静之感。 外面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就听到小厮的声音:“就是这里了,这是我们小姐和姑爷住的院子。” “哟,以为是流放,实则在享福啊” 崔祯闻声撂下书本起身打开书房的门,见到来人,顿时有一瞬间的怔愣。 “姑爷,这位大人是专程来寻您的,小的就直接带人过来了。”管事笑着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院中残雪映梅花,二人对视,一阵无言 半晌,只听崔祯道了一句:“进来吧。”便转身掀帘进了屋内。 两人相对而坐,舒子濯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这屋子明显是一间书房,内置的家具摆设看样子都价值不菲,就连茶杯都是上好的青瓷。 “寻我到底何事?”崔祯忍不住打断他打量的目光。 此时,舒子濯才收回视线,抿了口茶,道:“逢时,你想不想再回到朝堂,重新做回御史?” 第55章 同母兄弟 “逢时,你想不想再回到朝堂,重新做回御史?” 一时间室内静谧无声,带着茶香的热气弥漫的二人之间,让舒子濯看不清眼前青年的神色。 舒子濯又道:“你三年前被闫桐牵连被流放此地,女帝在时我没办法帮你平反,现在女帝殡天,你的血亲兄长还是当朝首辅,你何不抓住机会回到朝堂,继续坚守你心中之志呢?” 炭盆里的银碳钻出几点火星子,跳在地面上再慢慢熄灭,良久之后,青年男子如竹节般的手指才缓缓执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淡声开口: “你错了,女帝在时我还尚有翻身的余地,现在新帝登基,裴玄照把持朝政,他根本不会给我半点机会。” 舒子濯闻言满脸错愕,“唉为什么啊,他不是你同母异父的兄长吗,同母的比异母的兄弟更亲近,而且我瞧着裴首辅这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最关键的是,裴首辅曾欠过我一个人情,这人情若能用到你身上,救你脱离苦海,也算值了!”其实他先前已经给裴玄照去信一封了,信中倒是没提崔祯,只是问候一番拉拉关系、叙叙旧情,再重提一下旧事,好让裴玄照想起他这个人来。 通情达理? 崔祯的脑海中忽然出现幼时的一段画面, 书院里人声鼎沸,许多学生挤着往甲字班的课室偷看,十岁刚进书院的崔祯也被人拉着一起躲在课室外的草丛里。 “唉,你们快看,那个人就是裴家公子,听说他是这次府试的榜首,才十三岁就考取了秀才,好厉害啊!”一位同样刚入书院的小童激动的低声道。 只见松柏疏叶间,课室的窗子内正端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少年一身月白的书院院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目低垂看着手中的书卷,一股儒雅之气。 “哇——”其余的小童们都异口同声发出惊叹声。 忽然小童瞧见了崔祯的脸,竟是指着他惊呼一声,众人都不明所以,就连崔祯自己都有些困惑。 “你你你不是崔探花郎家的公子吗?裴公子是你的同母哥哥啊!” 那一次是崔祯第一次知晓自己还有一位同母异父的兄长,是一个十三岁中秀才的天才。 人人都说裴家公子不仅天资聪颖,为人更是通情达理,谦逊和气 后来,当那位受尽人赞美和喜爱的兄长将他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的发泄时,崔祯心中暗忖:通情达理?谦逊和气?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一张假面而已 茶水冷透,不留神洒在衣袖上,洇出一块神色的茶渍,他不在意的理了理袖子,将茶杯搁在案几上。 见他如此心不在焉,舒子濯不由急了,“唉我说崔逢时,你出身书香世家,高中状元之后又一路坐到正四品佥都御史,你就甘心守着一个穷乡僻壤地主家的粗鄙村姑过一辈子?” 崔祯闻言理袖子的手一顿,抬眸颇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之人,半晌才问出口:“你没见到过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李惊鸿,这几日舒子濯一直在庆元县县衙审案,按理说早该见过身为县丞的李惊鸿。 只听舒子濯嗤笑一声,嫌弃道:“本官一天天忙得很,哪有机会见什么闲杂人等!” 专程去见一见那个村姑,他是疯了不成? 他下意识环顾了眼四周,本来以为今日找逢时必定能碰上那女人,却不料只有逢时一个人,嗯,这正合他的意,他可不想和野蛮又粗暴的女子打交道。 崔祯抿了抿唇,心道怕是李惊鸿虽然坐上的县丞之位可依旧没什么实权,舒子濯在县衙之中这才不曾见过她。 “其实她”刚想说其实她虽然行事霸道蛮横,但心地其实不坏, 下一刻,就被舒子濯挥挥手打断,“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宁州府了,我怕再多待一会儿和你那野蛮的娘子撞个对脸,走了走了” 日薄西山,舒子濯瞧着远处的金山回头嘱咐了句:“逢时,我说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啊” 崔祯对他拱了拱手,并不言语。 衙门前石阶上的雪已经被扫净,傍晚天空中又聚了一些乌云,不多时便有绒绒细细的雪花落下,又将石阶上覆上一层新雪。 李惊鸿从衙门里出来时门口已经点了灯,忘了眼天色心道恐怕这雪又要下上一夜了,明早起来路上定然又是一阵折腾。 小林子将车驾到路口,李惊鸿刚要撩袍上车,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今日甚为熟悉的声音: “李大人,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酒楼坐坐?” 李惊鸿回头望去,只见斜后方的一处酒楼,灯火阑珊中,素色衣裙的女子茕茕立在房檐下,几片细雪落在她乌黑的发间,整个人透着清冷之气。 是魏韵青。 李惊鸿随她在酒楼的雅间中坐下,桌子上却早已摆好了满满一桌菜肴,李惊鸿心中微讶,不禁抬眸看了眼对面的魏韵青。 “今日堂审过后就想要答谢李大人了,我知道,审案的虽是舒大人,但李大人也为此案做了不少事,我在此多谢李大人了。”她说着便要对李惊鸿一揖,李惊鸿也不推拒,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受了。 “不用谢我,你我都是女官,在官场上能混上这个位置实属不易,我只是顺手罢了,难得你还专程答谢。”李惊鸿边说边执起筷子,也不顾什么礼仪,直接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质鲜美,入口即化,被崔祯像喂兔子一样喂了几个月的李惊鸿终于吃上了肉,不由愉悦的眯起眼睛。 魏韵青勾了勾唇,也动了筷子。 “对了,我有一个疑惑不知魏大人能否解答?”李惊鸿吃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李大人但说无妨。” “玉昆山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里面真的有一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冰泉吗?” 魏韵青闻言放在桌下的手指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第56章 你怕了吗 李惊鸿看着她的眼睛,魏韵青目光顿了顿,轻笑一声才道:“很惭愧,这种事情我作为曲昌县的知县也不甚了解,既然是传说,或许是有的吧” 李惊鸿闻言也淡淡一笑,继续执起手中筷子夹红烧肉塞进自己嘴里,屋内一时间只剩下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其实,今日公堂上还有一点不明之处,我是专门来为李大人解惑的。”魏韵青抿了一口茶水与李惊鸿对视。 “嗯,我知道,你要说的是此案中多出的另一个一百五十两。”李惊鸿随意的点了点头,又埋下头去吃菜,似乎眼中只有面前的菜能引起她的兴趣。 这桩案子一开始,秦泽之所以那么信誓旦旦的在衙门口击鼓状告魏韵青贪墨,一是因为魏韵青手中凭空出现的买地钱恰恰好好一百五十两,二是因为衙门里有衙差和主簿曾亲手在驿站清点过赈灾银,亲眼见到三百两整。 有了物证又有了人证似乎魏韵青贪墨赈灾银是板上钉钉了,但经过调查,魏韵青的买地钱是有来路的,官府的出库银也有记录,那唯一的疑点只有主簿和衙差见到的那一百五十两了。 “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今日下衙之后细细一想,倒是想到了我先前偶然发现的一桩密事,” 她看着李惊鸿鼓动着的腮帮子,低声开口:“杨国公这两年来,一直在通过官府运输银钱。” 李惊鸿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杨国公名唤杨威,是李元朝养母杨慧娘的兄长,先前和杨慧娘一起进京,她死后,就被李元朝封为了国公爷。 “这件事,是我两年前无意中发觉的,京城往西北运东西总会经过曲昌,有时候会行水运,我时常便会发现船身上的水位线有异。后来我便专程留意此事,久而久之,竟然发现每次这种时候便会有身带杨国公府腰牌的人随行,且每一次,都是去往青州。” “青州”李惊鸿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魏韵青接着道:“我想起来,赈灾银两也是先到曲昌,然后再去往青州的,想来衙差在驿站清点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便是杨国公私下要借着官银运输运往青州的。”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李惊鸿手中的象牙筷停滞在半空中 杨威,他私下里到底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竟然借着官衙往青州运银钱,一运便是那么多两。 啪嗒一声脆响,李惊鸿将牙白的象牙筷往桌子上一搁,盯着面前的女子沉声问道:“这么大的秘密,你为何要告诉我,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你发现了此事,你的下场” “呵”只听素衣女子轻轻一声笑,抬眸道:“现在你不也知道了吗,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啊,难道你怕了?” 李惊鸿闻言柳眉上扬,心道这女人还真是疯,也不知是想让她干什么, 不过,怕? 李惊鸿心中冷笑,她有什么可怕的,她李惊鸿可是要倾覆王朝的人,不管魏韵青要干什么,还能疯得过她? “魏大人说笑了,想起来先前与大人初遇之时,曾听大人说过你颇为崇尚女帝,不知对现下的政局,有什么看法?”李惊鸿勾唇浅笑道。 魏韵青也同样回以一个粲然的笑容,“日暮穷途,一落千丈。” 她说着,素手从案边执起一只酒杯来往李惊鸿面前送了送,李惊鸿了然一笑,单手抄起身前的酒杯与她一碰, 两杯相撞,发出清泠泠的响声,像是二人一锤定下的心照不宣的盟约。 回程路上,李惊鸿躺在马车上,酒气四溢,熏得她有些头晕于是干脆将头露在车帘外面枕着手臂,车一边行驶着,一边看天上的星夜。 小林子驾着车忍不住劝道:“主子啊,您快把脑袋收回去吧,现在可是冬日,还是在晚上,小心明日吹得头疼。” “吵死了,闭嘴!”李惊鸿皱眉骂道,说话间口中酒气四溢, 马车摇摇晃晃,耳边不断有凉风呼啸而过,鬓发松散随风飘荡在风里,李惊鸿睁开一双充满水汽的眸子,将漫天星辰都映了进去 重生以来第一次饮酒,虽然这副身子酒量差,但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李惊鸿忽然低低的笑起来,在伸手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吓了小林子一跳, “我说主子,您快醒醒酒吧,这样回去得吓着多少人啊” 只听女子嗤笑一声,缥缈的声音随着冷风吹入小林子的耳中, “你懂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 披星戴月一路回到家中,院门是开着的,晕乎乎进了门,李惊鸿一进门就瞧见堂屋内崔祯在和一人说着什么,走近一看,竟是李北。 “哟,李管事,这么晚了在这里作甚?” 崔祯远远的便闻到若有若无的酒气,还以为是自己鼻子出了问题,忽的听到一道带着醉意的女子声音,懒懒的带着一丝调笑。 一侧目便看到雕花木门外李惊鸿正摇摇晃晃走上阶梯,她的鬓发微微凌乱,面颊上是桃花般的红色,一双杏眼浅浅的挑起一个略带媚意的弧度,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闻到淡淡的酒气,他不由得眉心微蹙。 李北见状怔愣了一瞬,旋即忙迎了上去,笑道:“小姐回来了,可让小的好等啊。” “到底何事啊,我现在困得厉害,你长话短说吧。”李惊鸿说着打了个哈欠。 李北闻言颔首,下意识回头瞧了眼身后的男子,开口道: “庄子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些日子老爷吩咐小的在役工中选拔几个管事的,这样也方便管理,”他顿了顿又道,“小的选了几个,没想到老爷又钦点了一个” 他说到这里,李惊鸿心中了然,目光投向屏风下的男子,“父亲不会钦点了崔祯吧。” “唉,小姐聪明,正是姑爷呢!”李北笑道,“老爷说了,姑爷作为小姐的夫婿,现在应该学着打理庄子上的事,以后才能给小姐分忧呢。” 第57章 朕的男妃 李惊鸿揉着太阳穴,支撑着眼皮瞥了眼面前的李北,问道:“那父亲要派给他什么活啊?” 李北躬身笑道:“在庄子上的账房里,负责米粮、布匹的分配。”说着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老爷说,崔姑爷先前是御史出身,故而年末给役工们考评的事情也交给了姑爷。” “考评?”李惊鸿皱了皱眉,“这不合适吧。” 崔祯虽然与她成了亲,但到底还算是罪臣之身,与役工们是相同的身份,若是由他来负责工人们的考评,这不是让他得罪人吗 “老爷就是这么吩咐的,小姐,您就不必操心了。”李北笑着一揖,语气很是强硬,看来确实是李铭齐的意思了。 “那,夫君怎么说?”李惊鸿将目光投向屏风下的男子, 崔祯的眸光动了动,只听他声音低沉道:“我觉得可行。” 他已经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里荒废数月了,每日能做的事情只有发呆、做饭、侍弄花草,连出趟门都会被人盯着,有了书房之后才过得没那么煎熬,现在要给他一些事情做,他愿意还来不及。 男子的眼眸在烛火下亮着灼灼的光,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其他。 见他自己都没意见,李惊鸿便更不会说什么了,于是打了个哈欠对李北道:“那便如此吧,我困了,后面的事情你自己和他交代吧” 说罢,便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往东厢房走,小林子忙跟在身边伺候她。 “主子慢点” 李惊鸿的声音渐远,月色下只剩李北与崔祯二人相对而立, 李北瞧了眼身前的男子,面上客气的道:“崔姑爷,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您便来账房报到,到那时我再与您细说。” “有劳了。”崔祯面无表情的一揖。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将月色笼罩出一层朦胧的光辉,廊下的风灯摇曳,在门扉上映射出男子端方雅正的影子。 “吱呀——”一声,崔祯伸手推开东厢房的门,空气中的酒气混着若有似无的青竹香扑面而来,他的脚步一顿,片刻之后终是迈过了门槛。 室内烛火幽幽,烛台上的灯已近快燃烧殆尽,最后挣扎出幽微暧昧的光,崔祯走到窗前将窗扇的缝隙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房内更显安静。 “朕口渴了,给朕倒杯水来” 绯色纱帐内,女子的声音软软的传来,声量不大,如同小猫儿哼哼一般, 崔祯没有听清楚,抬脚上前两步来到床前,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瞬,他只觉眼前一黑,一个红色的大软枕猝不及防的砸到了他脸上,“嗯”他闷哼一声,不由后退两步。 “朕叫你给朕倒杯水,没听见吗!”女子的声音染上的不满,可奈何音色太娇柔,倒显得娇嗔。 崔祯将脸上的软枕拿下来往榻边一扔,清雅的眉紧紧蹙起,眼中少见的带了怒意,“你” 喝醉了酒竟还把自己当成了皇帝? “快啊,渴死我了”前面还凶巴巴的,后面就又成了小猫哼哼。 崔祯叹了口气,无奈的缓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名贵的青花釉里红茶壶来,倒了一杯茶水。 他将浅绯色的纱帐掀开一角,伸手将杯子递了进去。 床帐内温热的香气泄露,崔祯淡淡别过头去。 忽然,一股大力拽住了他的手臂,崔祯大惊,手中杯盏没拿稳,温凉的茶水洒在了他的手背上,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的整个身子便随着那股大力直直往床帐内倒去—— 绯色的薄纱从他的颊边划过,清幽的淡香气瞬间充斥他的鼻腔,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下一刻,崔祯便跌倒在了柔软的锦被上,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绘着龙凤呈祥的帐顶,目光再往下,一张艳若桃李的女子面容出现在他眼中。 李惊鸿的身上已经换上了柔软的白色寝衣,藕臂慵懒的支着下巴,趴在崔祯的颊边,领口散乱低垂,泄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她的杏眸中还带着醉意,眼神也不复往日般凌厉,而是勾勒出浅浅的媚色, 她的红唇轻启,温热的气息扑到他的脸上,“你就是朕新入宫的男妃?”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崔祯大惊失色,慌乱的想要撑起身子,却被身边的女子用细白的手指轻轻一按,又倒在了柔软的锦被之中。 染着丹寇的手指微微挑起他精致的下巴,崔祯就看到身边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仿佛在勘验货品的满意之色,她点了点头,“嗯,倒还算不错,今晚你就来侍寝吧” 真把自己当女帝了? “李菁红,你放开我,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崔祯的声音被怒意染的有些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帐内的光昏黄暧昧,女子的柔软的手指轻轻抵在了他的薄唇上,低低在他耳边笑道:“嘘,不就是想要个名分吗,你长得如此俊朗,朕可以将你封为四妃之一,怎么样?” 热意从耳廓传遍全身,他早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四肢百骸想被一束小小的火苗点燃了一般, “你清醒一点”他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已变得异常沙哑。 他想推开伏在他身上的女子,却不知为何,女子的手指明明轻柔的抵在他的胸口,他却无论怎么使劲,都被束缚的动弹不得。 恍惚之间,女子身上清幽的香气忽然靠近,唇上一阵柔软袭来,崔祯的脑中轰然一道嗡鸣声炸开,清冷的瞳孔骤然紧缩。 室内暗了下来,灯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了,崔祯忽然想到京城南山寺中的那棵桃花树,山中寒凉,这树总是得等到孟夏时节才能开出满树桃花, 那一年他春闱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之后专程去寺中上香,浅绯色的花瓣落在他大红的衣袖上,他伸手拂去,触感芬芳柔嫩,就像此时 第58章 女帝名讳 手中的茶杯已然脱落,不知滚落到何处去了,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身前的女子却忽然止住了动作,崔祯睁开眸子看去,只见她一侧头倒在了枕头上, 下一刻,身侧传来浅浅的鼾声,竟是睡了过去? 崔祯终于得以喘息,终于使出力气将身上的人推开,脱离了桎梏后一个挺身,连忙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帐从那龙潭虎穴之中逃了出来。 身上的衣襟已经散乱,崔祯回过身子看了一眼床帐,伸出手拭了拭额角的细汗,他喘息着吐出一口浊气,迈步走到窗前又将刚刚才被他合上的窗扇打开, 冷风猛然灌入,崔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适,头脑中顿时清明起来。 他不自觉轻抚自己的嘴唇,瞳孔震动,今日她对他做出了那样亲密的事 不该,实属不该 他留在这里是被逼无奈,她与他成亲也是别无他选,他们本身就不是两情相悦,更别提做什么夫妻了,他们二人总会分道扬镳的。 窗外夜色如墨染,月已照中天,廊下的微风袭来,看天色约莫子时过半。 酒果然是穿肠毒药,想到方才李惊鸿的那一番作为,他的耳后又不由燥热起来,咬了咬牙,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 竟竟还把自己幻想成了女帝,将他当成了男妃,想到这一点,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李菁红”他忍着恼怒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个名字,目光却忽然在窗外梅花树上顿住—— 他不常叫她的名字,只今日就唤了两遍,此时才发现,这女子的名字竟是和长荣女帝的名讳同音, 女帝名唤,李惊鸿。 想到那个人,崔祯的眸色冷了两分,他身上常发寒毒的骨髓又传来隐隐痛感, 吱呀一声,将窗户扇关上,崔祯躺回了榻上,将厚厚的锦被盖在了自己身上。 李惊鸿是被闷醒的, 睡梦中昏昏沉沉呼吸不畅,宿醉的眩晕感随着愈发清醒的意识逐渐席卷了每一根神经,她睁开双眼才忽觉自己竟然是面朝锦被趴着睡的,一个用力翻过身来,日光透过纱帐映在李惊鸿的脸上,天亮了。 她刚起身,脖颈上的疼痛感便传来,她咬着牙转动着肩膀,骨骼发出“嘎达嘎达”两声脆响。 房门恰逢此时被推开,小林子端着一盆水进来,看到李惊鸿已经坐起身笑道:“主子,您醒了?” “嗯。”李惊鸿闭着眼应了一声,揉了揉额角问道:“昨日喝了太多酒,现下脑中有些发昏,我记得昨晚李北来了这,后来他什么时候走的?” 喝完酒就断片这种事之前从来没发生过,她的警觉性很强,就算喝了酒也能保持高度紧张,想来还是原主体质的问题,不仅酒量差,还爱断片。 “和您说完话就走了啊,他还能和姓崔的聊天不成?”小林子不明所以道。 李惊鸿颔了颔首,也对,李北本来就烦这些自恃清高的罪臣,肯定不愿意和崔祯多说一句话。 “崔祯呢,他去账房了吗?” 小林子点头:“啊,一大早就被李管事叫走了,不过瞧着他眼下黑黢黢的,昨晚许是没睡好吧。” 没睡好? 因为要去账房干活太激动了,睡不着觉? 李惊鸿想不出来便也不在意了,将小林子手里的湿帕子接过边擦脸边道:“你上次不是说月移专程来这里想要与我做毒药生意吗,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交给她去。” 小林子一愣,撅起嘴道:“您真要和那个不开眼的东西做生意啊。” “当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我给她制毒她给我钱那么简单,我要她帮我做事,做得让我满意了我才会赏她几粒毒丸。”李惊鸿说着,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信封,小林子忙双手接过。 “去吧,她答应了你再回来。”李惊鸿从黄花梨木的衣架上取过一件窄袖外衣披上,一看这个打扮,小林子便知道自家主子要去竹林练功了。 “小的知道了。”收起信件,小公公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与此同时,崔祯正由李北带着来到了李家庄子的账房里。 算盘珠子相撞的噼啪声、纸页的翻动声撞入人的耳膜,顿时让来到这里的人平白生出一种紧迫感。 “这里的账房先生一共有五个,你负责给役工们分配每月的粮食和布匹,统计出来之后直接找宋明,让他带你去库房便是。”李北说着,领着他来到一处柜台前。 柜台里正坐着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身穿一件天青色的文人衫,正低着头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抬头看到李北,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哟,李管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个就是宋明,他父母也是七、八年前流放过来的,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你们俩一起做事,应该比其他人有话聊。”李北道。 宋明这才瞧见李北身后的崔祯,笑容蓦地收住,不咸不淡打了声招呼:“姑爷啊” 崔祯只觉得此人看着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心中也没多想,客气的拱了拱手:“叨扰了。” 待李北走后,那个叫宋明的年轻人便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冷着脸将一摞册子堆到他手上,淡淡开口:“这些是庄子上的役工名册,你不是要给他们写考评吗,今日下午便拿着册子挨个去巡查吧。” 崔祯点头,宋明刚要走,复又转过身来,低下声音道:“哦对了,我们宋家是在药田服役,记得,别写错了评级。” 最后那半句话语气意味深长,崔祯在官场沉浮数年,岂会听不出宋明话中深意? 他是要他给宋家评优。 崔祯心中不由嗤笑,从前闫桐总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些事不是只有官场才有,在这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账房,这些人情世故都存在 所以才需要御史,所以才需要督察院。 “自然不会写错。”他淡淡道。 第59章 是崔御史 县城郊外的一处茶棚里,小林子早已在此地等候了多时,半壶茶水下肚,官道的尽头才有一道黑色劲装的身影姗姗来迟。 墨色的窄袖短衣,皮靴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作响,半张脸被黑色面罩遮住,只露出一双寒气逼人的双眸,这一身冷冽气场普通人看见都不禁退避三舍,但小林子却面色平常,拍了拍身边的长凳示意她坐下,甚至还给她倒了杯茶水。 “李主簿想好了?”月移并未理会他,抱着剑在茶摊旁边站立。 小林子不悦的纠正道:“啧,什么李主簿,主子早就升任庆元县县丞了,以后叫她李大人!” 月移嗤笑一声,“小小县丞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这狗东西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吧,她开了多少钱?”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林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往桌子上一放,“这是主子给你的信,你自己瞅瞅吧。” 月移面带不悦的一把将那信封拿起来,三两下拆开,皱着眉瞧起来。 “咳咳”小林子不小心瞥了眼她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 “你发什么癫?” “你你把信拿反了!” 月移一惊,连忙将信纸倒过来,瞪了小林子一眼,继续皱着眉读信。 小林子差点忘了,这货大字不识一个,正准备一把夺过来给她念,可转念又一想,主子既然知道月移是个纯纯的文盲,却专门写了信给她,目的可能不单单是让月移一个人知晓信上内容, 姚策是了,月移现在藏身于姚策手下,主子这封信,其实是要带给姚策的。 小林子觉得自己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别看了,回去找个识字的给你念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才不识字,我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看书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懂不懂,再说我不识字就把你的眼珠子刮下来!”月移气得跳脚,咬牙切齿道。 这句话竟被她理解的这么血腥,小林子不欲与她再多言,往茶摊扔了两个铜板拍拍屁股走人,只留月移一个人坐在长凳上艰难的辨认信中的字迹。 “青青州什么鬼东西!” 算了算了,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还是回去让姚策念给她听吧。 荒芜的矿山上,役工们拉着一车车矿石从矿洞里走出来,冷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划在他们裸露的肌肤上,原本舞文弄墨的手早已生满了冻疮。 “他们都是今年七月份刚被发配到这的女帝旧臣,除了其中一个小公公被大小姐挑去伺候,其余的都在此处了。”矿山管事的工头侧目对身边的男子道。 崔祯的目光落在这些人的脸上,其中不乏有他熟悉的面孔,都曾是明确的女帝一党,甚至还有被他弹劾过的人、在朝堂上和他吵架的人 虽是如此,但崔祯还是不免感到可惜,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女帝虽然行事荒唐、特立独行,一双眼睛却是清明,她的爱才之心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要有才干便能得以重用。 有满身破衣烂衫的中年役工抗着斧头从他面前经过时忽然顿住了步子,仔细瞧了他半晌,一根黑黢黢的手指指向崔祯的鼻尖,“你是崔御史?” 工头斥道:“江凯,在这个地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乱说话!” 崔祯却朝他拱了拱手,淡声道:“在下正是崔祯。” 只听中年男子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老子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你当年当众在紫宸殿上下老子面子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 “去去去快干活去,人家现在是庄主家的姑爷,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再找事年末考评就给你记个丙等!”工头大骂江凯。 江凯一听,看着崔祯的眼神又变得更加鄙夷,但考评确实能拿捏住他,嗤笑一声抗着斧头便扬着下巴离去了。 见人离去,工头立即转身对崔祯道:“这人嘴欠的很,在矿山和谁处得都不好,他今天冒犯了您,您就给他评个丙等给他点颜色看看!” 年末的考核关系到这些罪臣每年能领多少粮、多少布,崔祯在北地呆了三年,对于评级低于乙等的后果再清楚不过,意味着以后要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粮。 “他平日里干活如何?”崔祯忽然侧头问道。 工头一愣,“啊,干活倒还可以,这人想得开,接受的也比别人快,来这第二天就开始犯贱调侃别人了。” 崔祯颔了颔首,垂眸用炭笔在名册上勾了几笔,工头好奇,不禁伸长脖子窥去,只见江凯的姓名后面,写了一个清雅的“甲”字,工头瞪大了双眼。 这个崔姑爷不会是个傻子吧,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还给人评个甲等? 男子的写完收起笔,继续迈步往矿山里面走去, 每到一个地方都不免遇到熟悉的人,有的撇撇嘴白他一眼,有的则是像江凯那样阴阳怪气,更有甚者对他破口大骂 崔祯面不改色,只是询问身边工头实际情况之后便提笔为他们写下评级,工头都看呆了,真有这样以德报怨,干活不带一点私心的人? 巡完了矿山,下一个便要去药田。 经过一上午的巡查,庄子上的工人们都听闻了崔祯负责役工考评的事,见他过来,都纷纷做出一副努力干活的模样。 药田里的环境不似矿山上那般恶劣,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药香,王御医正提着一个木桶在田间浇水,一瓢一瓢的水下去,渗透在干黄的土地中。 崔祯走过去瞧了瞧,王御医手下的药田侍弄的极好,就算在干燥的冬日,也细心的给药苗盖上麻布保暖,足以看出对药田的尽心。 反观另一边,干涸的土地都裂出了常常的缝隙,小药苗都耷拉着脑袋,寒风吹过,瑟瑟发抖。 “这边的田是谁负责?”崔祯问道。 一边的工人抬眸瞅了一眼,支支吾吾开口:“是宋家人的地。” 第60章 入幕之宾 正说着,一个身着布衣的妇人打着哈欠从茅屋里推门出来,“大清早的,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烦死了!” 院中众人面面相觑,工人们都埋下头继续干活,只有崔祯一个人挺拔的立在院中枯黑的槐树下。 “清早?现在都已经快午时了。”在一边浇水的王御医哼哼道。 那妇人耳朵尖,闻言立即掐着腰指着王御医破口大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用得着你来说风凉话?干你的活去吧!” 崔祯眉头皱起,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冷声开口:“这位大婶,您可是宋天齐的夫人乔氏?” 妇人这才将视线转向他身上,不悦道:“怎么了,你又是谁?” 只见眼前的男子朝她一拱手,淡淡道:“我是账房里的管事,负责庄子上各位役工的年末考评,我姓崔。” 姓崔? 妇人黑眼珠一转,眸中带了几分不屑,嗤道:“你就是那个崔姑爷?想必我儿子宋明已经和你打过招呼了,你只管给我家评甲等便是了,其他的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说完,妇人转身伸了伸懒腰,往灶房做饭去了。 待她走后,才有人窃窃私语道:“他们宋家人就仗着来得时日早,乔氏嘴甜哄得庄主夫人开心就整日好吃懒做,现在把她儿子弄进了账房做事,更是肆无忌惮了。” “药田已经是最轻松的地方了,他们还不用心照料,都是老王头看着那药苗旱在地里可惜才帮他们照应的,谁料他们不但不感激还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了。” 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到崔祯耳中,他上前两步走到王御医跟前,弯下身子问道:“王御医,宋家人一直如此明目张胆吗?” 王御医头也不抬,手上拿着水瓢忙个不停,抽空回答了一句:“我来的时候就是如此了,乔氏惯会巴结庄主夫人了,”他说着,抬起头看了眼周围,附在崔祯耳边低声道: “前段时间老爷不是要给大小姐选伺候的男仆吗,我亲耳听见乔氏给李北塞钱让他把宋家儿子宋明引荐给小姐呢,好在小姐最后没看上他家儿子。” 崔祯闻言身形一滞,目光迟缓的看着地上的药苗,有些不可置信的重复道:“男仆?” “啧,说是男仆其实就是男小妾啊,入幕之宾嘛”他又奇怪的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唉,这事你不知道?” 这位可是正牌姑爷啊。 崔祯沉默,他真的闻所未闻,李家人居然还给李惊鸿安排过这样的事 真是真是荒唐至极! 王御医看着身边青年骤然冷下来的面色忽觉自己说错了话,当着别人面谈论人家的绿帽子算怎么回事啊 “唉,我随便一说,你可别多想,都是过去的事了” 崔祯站起身来,他的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声音却已经沉了下来,“无事,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别的地方了,王御医,保重。” “啊,嗯。”看着青年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让王御医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年关将至,庆元县县衙里异常忙碌,今年所有的案件卷宗都要一一整理妥当才能安心放年假。 李惊鸿将一整个桌案的公文全部批阅完成后疲惫的靠在椅背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她在御书房批奏折都没有这么累过,小小一个县城人口不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倒是不少。 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李惊鸿起身披上白色兔毛大氅,推开职房的门走了出去。 院中一片寂静,官员们都在自己的职房里干自己的活,只有一两个衙差拿着大扫把在院中扫着积雪。 “李大人,明日就要放年假了,这个月的俸禄能不能提前给下官们啊,俺们还想给家里媳妇买两匹棉布呢。”一位衙差见她出来,憨憨笑道。 李惊鸿闻言一笑,“那是自然,这个月的俸禄现在不给你们难不成还要等到年后?” 却见那衙差双眼放光,两手激动的一拍,笤帚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真的啊,李大人您可真是个大好人,以前赵知县在的时候每每到了年末就要等到过完年节才能给俸禄,我们都过年过得紧巴巴的” 想不到赵知县还有这个毛病,扣朝廷给衙差们的俸禄,想来是拿去钱庄吃利息了。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今日下职之前你们就可以去账房领俸禄了。”李惊鸿正色道。 “唉,俺这就去告诉兄弟们!” 那衙差笤帚也忘了捡,边小跑着边对着各处衙差激动的喊道:“兄弟们,李大人说今晚就可以领俸禄了!” “这个月的俸禄今日就可以领了,李大人方才亲口和我说的!” 这衙差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欢呼,整个县衙里都重新热闹起来,充斥着喜悦的气氛,总算有了点要过年的气息。 李惊鸿站在廊下,瞧着那衙差的背影不由得轻笑出声。 下职的时候,李惊鸿经过衙门口,在旁边站岗的衙差纷纷热情的对她见礼, “好了好了,你们下职了就赶紧去账房领钱吧,回去的时候给家里人多买些东西,不用在这里杵着了。”她掀开车帘笑道。 “是!” 李县丞可真是个好上司啊,想想从前那赵知县,哪会主动让他们赶紧下职回家啊,若是谁到点就走,反而会被他臭骂一顿,好像在衙门里耗的越久才越称职似的。 城楼上挂起了大红灯笼,月色之下红影朦胧,映照着城门楼上“庆元”二字,为城中增添了几分喜气。 这是往年没有的,李惊鸿专门给宋祁玉提出的建议,这样让城里的百姓有点过年的气氛,心情也会好一些。 出了城一路回到庄子上,马车路过账房的时候李惊鸿对小林子道:“你先放我在这里下来吧,我去账房看看。” 夜幕降临,帐房内已经掌了灯,这是李惊鸿第二次来这里了,上一次来还是因为李北要帮她选侍从,想到这里她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帐房内有人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听见脚步声,柜台里一位年轻人抬起头来,见是李惊鸿,眼中瞬时一亮, 宋明忙上前,面带喜色道:“大小姐!” 第61章 她已成婚 “大小姐!” 李惊鸿抬眸,只见从堆满账册的柜台前走出一个五官端正、面白如玉的少年人,少年走上前来到她的眼前,身高与她齐平,看样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李惊鸿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女子直白打量的目光下,少年微微垂下眸,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双手捏着衣摆,细声细气开口:“大小姐,您怎么有空来账房了,啊小姐想必是刚下职吧,我给小姐沏一杯茶吧” “不必麻烦。”李惊鸿微微蹙眉,波澜不惊的道。 “不麻烦不麻烦,小姐,快请坐吧。”少年三两步走到桌边,纤长的手提起茶壶姿态优雅的为李惊鸿斟了一杯热茶。 眼前这个小子好生奇怪,就算她是大小姐,倒也不必如此殷勤。 在衙门里忙碌了一整日也没顾上喝口水,现下看到茶水倒是觉得有些口渴了,于是她微微一颔首,迈步走到桌前的木凳上坐下,伸手接过了那杯茶水。 “多谢。” 杯中热意从手中传来,李惊鸿眉目不由舒展开来,轻轻抿了一口茶。 崔祯从农庄回到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幅场景—— 室内烛火幽幽,暖光色的光晕下女子冷白的肌肤如玉般润泽,红唇被茶水沾湿,泛起润滑的光, 宋明的双目在女子身上挪不开视线,咽喉不自觉的吞咽着 脑中几乎是不做思考,身体便先一步推门而入—— “咣当——” 半掩着的门扉被一股大力推开,重重的撞上书柜又狠狠往回一弹,在静谧的傍晚发出极大的声响。 房内二人都是一惊,李惊鸿放下杯子侧身望去,见到来人的面色,不由诧异道:“崔祯?” 她本就是来账房寻他的,但无意中这么一句,却叫崔祯嘴唇抿得更紧。 “见到我很惊讶?” 崔祯沉声道,目光瞥向一旁的宋明,少年眉毛微挑,淡淡扫了他一眼,唇角带了一丝得意的笑。 李惊鸿闻言眉心轻蹙,美目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圈,只觉得怪异之感更甚, 吃枪药了吧 “不惊讶。”李惊鸿平静道,因为她本身就是来找他的。 四周静得有些可怕,崔祯不说话,李惊鸿也不开口,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望着对方,中间暗流涌动,仿佛在互相较着劲,宋明看着二人,只觉自己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大小姐”宋明忍不住轻声唤道。 还不等宋明说完,就听崔祯冷声打断:“小姐,是时候回去了。” 一想到此人曾经被李北引荐给李惊鸿当入幕之宾崔祯便觉得宋明五官端正的面容下总带着谄媚的丑恶嘴脸,让他想起了京城里专门讨好贵妇人为生的小倌面首之流,真让人作呕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瞥了一眼崔祯,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服,一言不发的迈步走出了账房,目不斜视的从崔祯身前经过。 女子的背影没入黑夜中,室内只剩下崔祯与宋明二人相对而立。 宋明的下唇被他咬的泛白,这个崔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他还没能和小姐说上一句话呢,真是晦气 崔祯的眼神清明,只站了片刻便转身拂袖离去,雪青色的衣摆纤尘不染同样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深沉,无边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云雾掩映,在枝头若隐若现。 李惊鸿坐在马车上,崔祯掀帘进来,一股寒气涌入车内,女子凉凉的笑声响起: “崔祯,现在你在外面都敢和我那样说话了?” 男子的动作一滞,面色如常的理了理衣袖端坐在车内的软垫上,沉默不语的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 崔祯不答,李惊鸿又道:“是不是最近我太给你脸了,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马车缓缓行进起来,就在李惊鸿以为他还要继续充耳不闻的时候,崔祯淡淡开口: “崔祯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是小姐的夫婿。” 语气不卑不亢,倒有了几分从前在金殿上的样子。 “不知小姐还记不记得,自己已经是已婚女子了。” 李惊鸿在黑暗中挑眉,“所以呢?” “大昭户律,无论是嫁娶还是入赘都必须遵循一夫一妻,男子不许纳妾,女子不许养面首,起码在你我还存有婚书的情形下,你不能找外人厮混。”崔祯义正言辞道。 他们二人没有夫妻之实也有夫妻之名,无论他们两个人因为什么原因绑在了一起,有那一纸婚书在就必须遵守规矩,不该越过的线便不能越。 他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有解毒,无论将来还能不能回到朝堂,他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辈子对于娶妻生子本就没有太多想法,更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 但他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为了心中那点平衡感,都不能忍受李惊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养男人。 听得这话,李惊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是方才她在账房里和那小账房先生说话让他给误会了, 可她又不认识那个小账房先生,甚至连名字都不晓得,他这是又发哪门子疯? 上来就拿她制定的大昭律法压人,果然永远改不了老毛病。 如果可以,李惊鸿真的很想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很快她便冷静下来,不行,她不能因小失大,毁了她长期以来对崔祯温水煮青蛙的成果 崔祯一鼓作气说完,等了半天却不见对面女子继续咄咄逼人的回应,忍不住抬眸看去, 只见昏暗的车厢内,女子低着头,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我竟不知你心中是这样想我的”,李惊鸿心中暗暗翻白眼,面上却一改方才的冷淡,垂下眸子故作受伤一般低低道。 崔祯心中一紧,不由得伸手去扶她,下一瞬,女子再次抬起脸时眸中的倔强已然褪去,双目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悲痛,“我今日,一下职连家都没回便去账房找你了,想不到,你竟莫名其妙对我发这样的脾气” 第62章 是真心的 方才还疾言厉色的女子,瞬间杏眸积蓄着泪水便如珠子般滚落。 崔祯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你” “我承认当时逼迫你入赘我们家是因为我被退婚抹不开面子着急想挣回来一些脸面,可我既然已经和你成了亲,就把你当做我的夫婿了,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原主的声音本就软糯娇柔,再加上李惊鸿有意放低了姿态,如同被人欺负了的小姑娘一般。 方才听到李惊鸿说来账房是专程找他的,崔祯瞬时冷静了下来,想起来自己前一刻说出的那些话,真是如利剑一般伤人,再看看面前垂头抹泪的女子,心中顿时一阵愧疚。 他刚刚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连问都不问一句便直接下了定论,在外人面前对她黑脸,她这个人一向最要面子,能忍到车里再骂他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那么娇蛮霸道的一个女子竟是被他严苛的质问委屈哭了,真的是他错了吗 “对不起,你你别哭了,是我的话太过不堪入耳了,我向你道歉” 他做御史在朝堂上与各种各样的人争辩,与人交谈便不自觉会露出几分严厉,因此从前在京中胡同里居住时,小孩子们一见到他就会跑,他从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眼前垂眸拭泪的女子,心想以后讲话是该要注意一些了。 李惊鸿抹着眼泪,颤声道:“罢了罢了,我也知道我本身的性子蛮横就不讨人喜欢,你这样在京城风光过的读书人指定是嫌我粗鲁无知看不上我的,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真心想和你过日子的” 黑暗中,崔祯能看到女子的双肩都在隐隐颤抖,他忽又想起昨日她醉酒后朦胧的那个吻,显然她那时不清醒,今日也已经忘了个干净。 不过她说,她是真心想和他过日子的,难以想象,骄傲如她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不是,也应该试着接受她一下?即使自己对她并没有感情 崔祯伸手想去扶住她瘦弱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身侧动了动,终究是没能抚上去,“对不起,今日是我不对,今日回去后,我我一定再多教你写一些字” 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可以补偿她的方法了。 李惊鸿面上乖巧点头,心中却冷笑,男人的心性可真是不定,女人示个弱,梨花带雨的掉几滴眼泪就能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原则,果然,性情淡漠如崔祯也不例外。 可她讨厌对别人示弱,若不是为了一点一点的将他拉上自己的贼船,她也不能捏着鼻子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看着眼前青年眸中的愧疚之色,李惊鸿脑海里又回响起了重华宫里的小宫女阿香的声音:“男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像陛下这般要强的性子不把男人气死就不错了” 不多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崔祯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见小林子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一挥马鞭车便往马棚里驶去了。 东厢房内,李惊鸿沐浴完坐在铜镜前用巾帕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明日开始衙门便要放年假了,也就是说她有一整月的时间不用上衙。 李惊鸿的视线落在铜镜下的那枚精致的匣子上,两根葱白的细指在铜锁上轻轻一捏,“啪嗒”一声,紧闭的匣子松开一条细缝。 匣子里静静躺着两个棕色的药丸,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依她对崔祯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低头在李家做一辈子的赘婿,之所以还能相安无事,就是为了寒毒的解药。 她已经在舒子濯面前有意无意的提点过他,据说舒子濯还亲自来庄子上找过崔祯,若她没猜错的话,舒子濯定是在劝他回去了,门路舒子濯一定有,只看崔祯何时点头,他便能离开这个荒山野岭。 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崔祯体内的寒毒彻底清除,他便会离开了, 所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账房门外便排起了长长地队伍,卯时还飘着雪花,直到太阳光将雪山照亮,雪才渐渐止住。 队伍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愁,昨日夜里他们便得知了考评结果,勤奋干活的是甲等,可以领两石粮食一匹棉布,而丙等就比较惨了,只有半斤棒子面。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回宋家人都被评了丁呢!”队伍中有人低声道。 一听这话,前后的人都纷纷侧过头来竖起耳朵,“什么什么?你开玩笑呢吧,那可是宋家人啊,不对,还有丁这一等级?” 其实在各地服役的罪臣每年都是有甲乙丙丁四个评级的,但是李家庄主夫妻还算仁善,最差也是给人评个丙,从没有过“丁”这个等级,丁级上报了朝廷是要挨板子的, 这得多好吃懒做,才能评上这种等级啊 “管他呢,反正这回宋家人可嚣张不起来喽”众人早已苦宋家人已久,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姿态。 宋明在账房里看到名册上用炭笔力透纸背的“丁”字差点没气炸,咬牙切齿喃喃道:“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谁给他的胆子敢阴我宋家” 他明明都告诫过崔祯了,可他竟还是油盐不进, 呵,那就别怪他给他点苦头吃了 辰时一到,崔祯便和李北一道来了账房,二人的身后还拉着一车棉布,很明显是专门为工人们过冬准备的。 李北一进账房就发现只有一个老先生坐在桌案前打算盘,环视了一圈屋内,皱眉问道:“宋明那小子跑哪去了?” 老先生闻言慢吞吞的抬起头,扶了扶挂在一只眼上的琉璃镜片,开口道:“啊茅厕去了,内急。” 他话音刚落,就见宋明小跑着进了账房的门,“李管事,我来了!” 李北瞪了他一眼,直接道:“那就赶紧开始分发粮食和布匹吧,别耽误了工人们干活的时间。” 第63章 青州探秘 “崔姑爷,库房的钥匙是在你那里吧。”老账房问道。 崔祯颔首,从袖口中取出一把钥匙来,这是他刚刚来账房时李北交给他的,说这钥匙只有一把让他好生保管。 “在我这里。” 李北冲身后的工人挥挥手,“来几个壮实的,跟我一起去库房拉粮食。” 平日里干活不积极的工人们这会子都跟打了鸡血一般跃跃欲试,纷纷举手喊道:“我来,我来!” 山脚下积雪未化,竹林之中一片静谧,原本竹叶上覆盖着的薄薄一层素白色顷刻间被一根细长的竹枝挑得雪花四溅,红衣女子手持一竹枝翻飞在银装素裹的竹林间,身法轻盈,绯红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起舞,小小的竹枝竟能在空气中划出剑鸣声。 正在女子将要收势之时,耳边霎那间有不同寻常的风声划过,有人偷袭! 李惊鸿目光一凝,手中竹枝挽出一个剑花来,一个旋身直接出剑挡去,地上的积雪被她一脚溅出三尺高,下一刻,就见一片短短的刀片扎在李惊鸿手中的竹枝上,狠狠的刺穿。 李惊鸿倏地转身,寒风夹着雪片从她的颊边掠过,落在她的睫羽上,她不禁眯了眯眼。 一片素白的竹林尽头,黑衣劲装的女子双手环胸姿态慵懒的靠在一棵翠竹上,两指之间夹着的正是方才刺穿李惊鸿竹枝的刀片。 这人李惊鸿再熟悉不过,不是她的影卫月移又是谁呢? “是你。” 李惊鸿努力压下急促的呼吸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适才的那一番条件反射般的防御已经用尽了她全部力气,她看向月移手中的暗器—— 月牙形的刀片薄薄一层,在日光下泛着寒凉的冷光,它的名字叫做“龙鳞”,是她从前专门给月移的设计的独门暗器,想不到有一日也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又问,目光却往竹林外看去,月移若是想在小林子眼皮子底下进来的确是轻而易举。 “呵”风将月移低哑暗沉的笑送进了李惊鸿的耳中,只听她淡淡道:“我若是不来又怎么会发现看起来文弱纤瘦的李大人,武功竟然如此高强,连我的暗器都能接住” 月移方才在暗处观望了一会儿,本以为李惊鸿只是耍耍花架子,没想到她的暗器龙鳞离她还有三丈远的时候她便已经警觉起来,还将龙鳞给接住了。 李惊鸿提起竹枝,素手一夹将刺入竹枝上的月牙形刀片取了下来,凝固的积雪被她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片刻之后便行至月移近前。 将那刀片一抛,抛到了月移手中。 “直接说吧,上次我在信上所书之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李惊鸿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一提到这个,月移立马站直了身子,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此前小林子在茶摊上给了她一封李惊鸿的信,但她识字不多,看了半天也不能连续的读完一句话,故而她专门回了一趟宁州大营,让姚策念给她听。 不料姚策读完信件面色大变,直接问信件是谁所写,她只好如实相告。 “先不说我如何考虑,容我先问你一句,你为何要我跟踪杨国公的手下去青州,你知道些什么,有什么目的?”月移问道,这不仅是她的疑问,更是姚策想要打听的。 毕竟杨国公是李元朝的“舅舅”,她还是打探清楚为好。 李惊鸿的气息已经平复下来,她将竹枝插在雪地里,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这件事啊,是曲昌县知县魏大人发现的” 她将魏韵青是如何发现杨国公偷偷借助朝廷运输私自往青州运银子的事情挑着月移能理解的给她讲了一遍。 “女官晋升之路如此艰难,我和魏大人同为女子自然要相互扶持,将此事查明,若能揭露杨国公的秘密,我二人也算立了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李惊鸿理所当然的道。 月移虽然脑子一根筋,但官场之事也算了解一二,闻言不由冷哼道:“你们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且不说杨国公是李元朝养母的亲哥哥,你们揭露此事难道不是打他的脸?还晋升,你们走夜路的时候不被暗算就不错了。” 李惊鸿柳眉一挑,想不到月移现在想事情都如此全面了,随即淡淡一笑:“皇帝就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这些事可由不得他” 就如同前世,她一个皇帝拗不过众多老臣,不得不将田地改革一事交由李元朝来做。 李惊鸿杏眸微眯,“怎么,这事你不愿意帮忙?” 月移抱着剑的手渐渐握紧,能将杨家人拉下马这种好事她和姚策当然乐见其成,他们只需查明真相再交给这两个女官便好,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不会有分毫损失。 最重要的事,她帮这个女人做事,这个女人会以毒丸作为报酬。 “自然愿意。”月移道。 李惊鸿从竹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小林子在林子外百无聊赖的团着雪球,再看他的脚边,已经排列了四五个大小不一的雪人了 “唉,主子出来了?”余光瞥见从竹林里走出的红色身影,小林子连忙站起身傻笑着拍了拍身上的雪。 瞅着他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李惊鸿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还能指望他什么呢,玩得开心就好 “明日陪我去城里的铁匠铺子挑几样轻一些的软剑,以后我不用竹枝练剑了。”李惊鸿边走边道。 “啊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今天一个不小心差点被月移暗杀了,她必须加快步伐了。 二人一路往回走,走到河边的时候却听见一阵嘈杂的人声,身边的小林子惊道:“主子快看,咱们家门口怎么围了那么多人啊,他们疯了吗,这是在干嘛?” 李惊鸿也抬眸望去,就见原本静谧的小院门前一反常态的围满了人,看穿着,竟还是庄子上的工人们。 第64章 粮食掺沙 “姓崔的,你是吃软饭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吧,竟敢坑老子?” 远远的,一道熟悉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小林子闻声翻了个白眼。 江凯身穿短打棉布衣,手中拎着一个布袋子,站在小院门口大声唾骂着。 他的身后还跟着众多身着布衣的工人们,同样手中都提着鼓囊囊的布袋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嚷嚷着 而人群的最中央,依稀能看见一个挺拔的青年男子身影负手而立,正是崔祯。 李惊鸿眉头微蹙,侧头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小林子噘着嘴摇了摇头,“不晓得,不过方才叫唤的最急的那个是江凯,江凯您还记得吧,就是先前您亲自提拔的那个工部郎中,嘴又欠话又多,烦得要死。” 小林子这么一说,李惊鸿便想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她当时还是公主的时候替父皇去山西巡查,正巧查到一个黑工厂,从里面解救了三十多名黑工。 黑工们被解救出来不知她的身份,其中江凯抱着她的腿哭着求着要给她做牛做马,后她实在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将人安排在了工部继续当工匠。 “俺的娘嘞,你个小女娃还是个公主?” “怎么说话呢!” 江凯神经大条,说话也没个把门的,当时就惹恼了小林子。 李惊鸿没料到此人在营造方面造诣极深,最后才破格让他进了工部为官,负责多项水利的督造。 瞧着那被晒得黝黑的脸和愈发粗壮的手臂,李惊鸿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原来是他啊” 那边江凯还在大声嚷嚷:“要给我们多少粮我们就拿多少,可你竟然往我们的粮里掺沙子,滥竽充数,这让我们怎么吃啊!” “就是啊,从前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本以为你能给宋家人考核评个丁还算是个公平公正的,谁曾想我今日便看见乔氏拿了新布要给宋明裁衣服,你这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崔祯眉头紧锁,今日他刚从账房回来便有一群役工在院外围堵闹事,他本以为是有工人对考评不满,没想到却是这种事情。 他上前两步,欲伸手去拿江凯手中的粮袋子,“请让我先查看一二。”,还未触碰到粮袋,只听“哗啦”一声,金黄色的谷粒子如瀑布一般洒落在地,冲到了崔祯的衣摆和鞋面上。 众人大惊,崔祯的身形微微一顿,满地金黄的不仅仅是谷粒,还有细密的黄沙 立在江凯身边的黑瘦男子将手中粮袋狠狠往地上一掷,骂道:“看,我就让你好好看看,入赘了就以为自己做了主子不成,我看你这个姓崔的和宋家人是一丘之貉,整日里只靠着给庄主一家拍拍马屁,阿谀奉承几下便能逍遥自在了!” 这人满脸怒容,一双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其余众人也早已苦宋家人久矣,心中便认定了崔祯和宋家是一伙的,吐沫星子横飞的谩骂起来。 骂声不绝于耳,崔祯却恍若未闻的俯下身去,用手拾了一把地上的粮食,一把谷粒之中竟掺着一大半的黄沙。 “唉唉,别说了,小姐来了” “小姐” 周围的声音骤然压低了几分,崔祯忽觉眼前一暗,一双小巧的鹿皮靴出现在眼前。 他的目光上移,红色的裙裾随风微微扬起,女子抱着手臂,面容冷肃的看向众人:“都堵在本小姐的院门口干什么呢,有事赶紧说事,别吵吵嚷嚷的。” 说罢,俯下身去对蹲在地上的青年伸出了手,“还不快起来。” 崔祯一愣,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李惊鸿出现在这里让他心中微微有了安定之感,他看了眼面前细白的腕子,并未将手搭上去,自己站了起来。 江凯见到大小姐来了,理直气壮的告起状来:“大小姐,您来看看,这是账房新发下来的两石粮食,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把我吓尿了,谷子里掺和着那么些沙子,叫我们怎么吃啊,吃完还不得拉出一个土疙瘩来?” 他的话太过直白,在场的又都曾是文人,闻言都不由得捂着鼻子暗暗皱眉。 小林子嫌恶的看了一眼江凯,做出一个干呕的动作。 “是啊,若是庄子上不愿给我们这些罪臣一口饭吃,那大可不必拿掺了沙子的粮食来糊弄我们!”那名黑瘦男子又道。 李惊鸿与崔祯对视一眼,随后转而向众人歉然一笑,“这件事的确是账房出了差池,大伙先将领来的粮草留下,我现在便让李北连夜去城中粮铺里重新买一些回来发放给大伙,大伙放心,我作为李家庄子的大小姐一定会查明真相。”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听到李惊鸿承诺重新发放粮食暂时压制住了他们愤怒的情绪,可查明真相这种事 他们若是没记错的话,大小姐之前是个傻子啊,靠她爹花钱买官进了衙门,还查明真相,这不是开玩笑吗? “罢了罢了,只希望大小姐能对所有役工一视同仁,不分亲疏。”那黑瘦男子道。 李惊鸿眸光微动,方才这个黑瘦男人说的那番话她自然是听见了,现在这个“一视同仁”定然不是在说崔祯,而是那宋家人。 李惊鸿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事情暂时得到了解决,这些工人纷纷将掺了沙的米袋子搁下离开,江凯路过小林子的时候不屑的轻嗤了一声,不等小林子反应便哼着小曲儿走了,只留小公公一个人在后面气得跳脚。 暮色已至,天边缀着几粒星子,小林子将院中的灯一盏一盏点亮,照得人心中清明了几分。 堂屋里,李惊鸿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看着面前的垂眸不语的青年叹道:“怎么干活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我不来,你一个人岂不是要被他们给欺负了?” 崔祯闻言却忽然抬起脸来,某种划过一丝讶然,“你信我?” 李惊鸿歪着头柳眉微挑,杏眸在灯下映着光彩。 “不然呢?”她一字一顿道。 第65章 探探口风 粮食掺沙子,这种事崔祯做了有什么意义,就算是想占便宜,也大可不必用这么蠢到家的法子。 她在此作为现在这个身份不敢说了解崔祯,只能说她相信他。 “你是我的夫婿,我不信你信谁,难道去信那个又黑又丑的壮汉?”李惊鸿脑子里划过江凯傻愣愣的脸,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崔祯轻咳一声,“咳话也不能这么说。” 她信他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关系,是一条船上的人,而不是相信他的人品,崔祯微微叹了口气。 “所以,他们说的宋家人,到底是谁,怎么说得好像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一样?”李惊鸿将杯盏放下,问道。 说到宋家人,崔祯的目光不禁投向眼前的女子,她似乎是真的不记得宋明这个人了,至于宋家人 他略一沉吟,低声开口:“宋家曾是京中的一户官宦人家,七、八年前被人牵连举家流放宁州,算是在庄子上待的时间比较久的老人了,正因为在这里的时间久,和庄子上的管事们混得也熟络,甚至” 他说到此处,抬眸看了一眼李惊鸿,继续道:“甚至与庄主夫人的关系都处得甚好。” “我母亲?”李惊鸿眸光微动。 崔祯略一颔首,“我前日曾去庄子上各处走访巡查,到宋家人所服役的药田的时候,宋夫人才刚刚起身,那时,已经临近午时了。” 李惊鸿葱白的手指在黄花梨木椅子的扶手上轻叩着,辨不清眼中神色。 “在王大夫和药田各工人的言语中所知,这种事似乎已经甚为寻常,连他家的药田都是王大夫照料的,那位宋夫人竟还要我给宋家评一个甲等”他说着,心中觉得有些可笑,不禁轻嗤出声。 言罢,李惊鸿眸中的冷色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玩味一笑:“那你给他们评甲等了吗?” 崔祯闻言一顿,忙道:“自然没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捏了捏手中的茶盏才又开口:“我给他们评了丁。” “咳咳”李惊鸿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嗓子眼里,崔祯一愣忙放下手中茶盏想上前去,终还是没有起身。 “怎么,你觉得不妥?” 李惊鸿用袖口拭了拭唇角的茶渍,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问出这话的时候崔大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危险啊 “没没什么不妥的,就算他们家夫人是母亲的朋友在庄子上好吃懒做不干活也是不行的,听你所言,宋家人着实是太得寸进尺了,的确应该惩罚他们以儆效尤。” 听到李惊鸿这样说,崔祯才舒展了好看的眉,垂眸饮了一口茶水。 “不过,这件事情我需要先知会一下母亲,去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对宋家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李惊鸿道。 次日山雾朦胧,鸟兽远远躲在山林里不敢出来,山庄不复往日那般平静。 “小姐,这都到年关了,城里各个米铺粮铺的余粮早就销售一空了,现下只能弄来这么多了”李北看着身后寥寥几车粮食,为难道。 今早他才知晓分给役工们的粮食里竟然被掺了沙子,而且,已经有工人去小姐家门口闹过一轮事了。 小姐吩咐他赶快去县城的铺子里收购些粮食,却不料城里的铺子余粮也不剩多少,重新给役工们分配定然是不够的。 账房门口已经围满了另一批今早才发现此事的工人们,一个个火急火燎的要来讨个说法。 “往年怎么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定是那姓崔的中饱私囊,克扣了我们的粮食!”有工人愤愤道。 “姓崔的,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崔祯起身推门而出,李北想伸手去拦也没能拦住,“小姐”他转头看向李惊鸿,李惊鸿看着他的背影,淡淡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室内另一侧的柜台里,宋明听着门外此起彼伏的谩骂声与其中夹杂着微不足道的青年声音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弧度。 崔祯,好好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攀上了大小姐就变成人上人了,居然还敢阴宋家,真是不自量力 李惊鸿从账房后门出去,直接往李家大院而去,院中琴娘正在侍奉周氏修剪花木,见到李惊鸿眼中瞬时一亮,“大小姐!夫人,大小姐来了。” 周氏抬眸,看见来人面上一喜,将手中的剪刀递给身旁的琴娘连忙上前来,“红儿,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娘了?” 李惊鸿淡淡一笑:“衙门昨日便放了年假,今日休沐,自然要来给母亲请安。” 琴娘笑道:“小姐一休沐便来给夫人请安了,可见心中是惦念着夫人的。” 周氏拉住李惊鸿的手往屋里走,“快进屋里,尝尝娘新命人从南方水运过来的花茶。” 李惊鸿随着周氏一路穿过回廊来到花厅里,就算是在冬日,廊下的花木也被照料的如春日一般绿意盎然。 瞧着李惊鸿惊讶的神色,周氏莞尔,指着那些花木道:“这些花草平日里都是放在暖房中的,今日天气好,将它们摆出来晒晒太阳。” 李惊鸿点了点头,原主的印象中李家是有这么一个花房,周氏喜欢侍弄花草,李铭齐便花重金为周氏打造了一个四季如春的琉璃花房。 她转头看身侧的妇人,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泼妇,可在丈夫李铭齐的心中也是如珍宝般爱重的女子吧。 二人在花厅中落了坐,琴娘为李惊鸿斟了一杯茶,“小姐,快尝尝。” 李惊鸿道了谢接过,瞧着眼前面色红润的妇人,随口问道:“我听闻母亲在庄子上和一户姓宋的人家关系极近,不知是不是在药田里服役的那一户?” 周氏一愣,旋即便笑了:“关系倒也不算多近,只是他们家来得早,他家夫人乔氏是京城来的,挑布匹的眼光不错,偶尔闲来无事唤她来陪我去城里逛逛集市罢了,红儿问他们作甚?” 第66章 配不上你 “这段时间要给工人们年末考评,父亲将这件事交给了崔祯,他给宋家人评了丁级。”李惊鸿放下茶盏,淡淡道。 话音刚落,就见周氏瞪大了双眼,略有些吃惊的道:“丁级?这可是要挨板子的啊” 考核评级为丁是最差的一等,基本就是在告诉朝廷,这个人好吃懒做又不服管教,应该狠狠的惩罚。 到时候一上报官府,便有当地巡检司里的人前来对他施以刑罚,挨板子都算是轻的。 “这乔氏他们家里虽然偶尔偷偷懒,可一直都很老实的啊,前段时间他家儿子宋明还进了账房做事,红儿,逢时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周氏一脸疑惑,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看来宋家人的肆无忌惮都是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出来的,李惊鸿叹了一口气, “母亲,宋家人已经不是偶尔偷偷懒这么简单了,若不是崔祯亲自去巡查,也不会知道他们得寸进尺到了如此地步” 李惊鸿将崔祯当日里在药田所见所问一一对周氏讲述,周氏听得大为震惊,“竟还有此事,她她真的是这么给逢时说的?” 那日乔氏曾说过:“想必我儿子宋明已经和你打过招呼了,你只管给我家评甲等便是了,其他的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李惊鸿原原本本的将这话复述给了周氏,“的确如此,当时在药田里,很多人都听到了,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王大夫。” 立在一旁的琴娘闻言忍不住气愤开口:“乔氏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夫人念着与她的交情对宋家再三照顾,还同意将她儿子引荐给小姐当侍从,她却仗着夫人的那点喜爱对姑爷如此不敬,真是” 周氏连忙按住琴娘的手,琴娘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眼李惊鸿,连忙住了口。 “琴娘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给我引荐她的儿子?”李惊鸿的眸光在二人的脸上流连,脑中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种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周氏一脸尴尬,绞着帕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狠狠的瞪了身边的琴娘一眼。 “难不成那一次李北给我找的那一群少年里面,还有乔氏的儿子宋明?”李惊鸿大惊,她就说为什么在账房里看见宋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思及此,嘴角不由得轻轻抽动。 “呃啊哈哈,这也是我与你父亲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搞不定逢时嘛不过我现在看着那小子长得也实在一般,配不上你,也难怪你看不上。”周氏干笑两声,眼神飘忽的道。 李惊鸿无奈扶额,老爷夫人,你们二位就放过我吧 她忙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压压惊,缓了缓心神又开口:“所以这件事情母亲还有其他想法吗,若是母亲不愿” 她想说,若是母亲不愿那我也是不可能留情面的,可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听周氏“啪”的一拍桌子: “哼,真是太给他们脸了,平日里给她家里人行了那么多方便,现在竟也学会得寸进尺了,红儿,你和逢时想怎么惩罚他们就怎么惩罚,丁级就丁级吧,得敲打敲打他们了,不然就要飘到雪山顶上去了!” 李惊鸿将被周氏掌风震下来的一缕发丝默默的别到耳后去,轻咳一声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正午时分,山中的薄雾渐渐退却,日光洒在冰冻的河面上,李北带着人在河面上凿冰取水。 见到李惊鸿,李北连忙踉跄着上岸,拱手道:“大小姐。” “现在账房那边怎么样了,还有人在闹吗?”李惊鸿平静问道。 李北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不知崔姑爷给工人们说了什么,先让他们都回去了,今早从城中粮铺运来的粮食已经发给昨日在小姐院门口留下掺沙粮的那批工人了。” 李惊鸿颔首,“嗯,你去告诉他们,需要拿掺沙粮来账房才能换新粮,明日我要去一趟曲昌县,你帮我备下马车。” “唉好。”下一刻,李北便愣了,“小姐怎么要去隔壁县?” 只见女子像看傻子一般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庆元县里没粮了,我不得去别的地方找粮?” 李北挠挠头,是这个道理,不过 “不过这种事小姐吩咐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哪能让小姐亲自去跑一趟啊。” 李惊鸿无奈理了理袖子,皱眉道:“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要去找曲昌县知县,你认得吗?” 竟是要直接去找隔壁县的知县借粮,李北闭了嘴。 待李惊鸿回到小院的时候,崔祯小书房的灯已经是亮着的了,李惊鸿走上前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门。 半晌,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青年男子有些疲惫的面庞。 崔祯看到来人一愣,随即低声开口问道:“你回来了,怎么样,夫人是如何说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像是许久未被人拨响过的琴弦。 “母亲并不在意,听闻此事甚至还有些生气,你也知道,她的个性一向爱憎分明,若是有人触碰了她底线,她可不会管那人是谁。”李惊鸿语气轻松的道。 她轻快的声音似乎也感染了他,崔祯眉心一松,淡笑道:“这样便好,”又抬眼瞧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不自觉又道了一句:“这倒是和你也有些相似。” 李惊鸿微微一怔,白了他一眼,转过脸去才开口:“明日,你和我一道去曲昌县一趟。” “你要去隔壁县买粮食?” 她点了点头,“这边的粮铺都被李北搜刮干净了,只能去别的地方找找了,再不行就去宁州府,总不能不给工人们发粮食。”她说着抬眸看他,“你不愿意去?” “岂会,此事也有我的疏忽在。”崔祯忙道。 李惊鸿得了答复便立即去书房提笔给魏韵青写了一封信,写完用信封装好递给一旁的小林子,“今晚快马加鞭给魏大人送过去。” 第67章 一定有粮 寅时的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曲昌县署内铺着石砖的甬道上,有衙差挑着灯笼往唯一亮着灯的职房而行,灯影越行越快,直至隐入职房的门内 魏韵青端坐在桌案上提笔书写公文,灯烛晃动了一瞬,她抬眸望去,见到来人便搁下了笔,平静问道:“司天监的赵监正怎么说?” 那衙差跑得太快,喘了口气才拱手答道:“回知县大人,赵监正在玉昆山下勘测了数日,玉昆山今年应当是不会再有大雪了,赵监正还说山背面或许会落小雪,但影响不到曲昌县境内,大人今年可以放下心来了。” 魏韵青闻言眉心松缓了些,随即不由得又看向那衙差,面带诧异的问:“既然如此,你跑那么急做什么?本官还以为玉昆山那边出了什么要事。” 那衙差一愣,似是想起来什么,忙伸手去袖口里鼓捣起来,鼓捣了半天终于在魏韵青疑惑的目光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来。 “啊是卑职疏忽了,方才在衙门口见到一人鬼鬼祟祟的,卑职一问,那人竟自称是隔壁庆元县县城李大人身边的小厮,是专程送信给大人您的,他给我看了牙牌我才拿了信,这才急急忙忙给您送来” 他说着,将手中的信封恭敬的呈上了魏韵青的桌案。 信封搁在灯下,叫人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字——韵青亲启,李菁红。 魏韵青眸光微动,将信拆开来看,读过上面的内容,面上竟是划过了一抹喜色。 天色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嵌着几颗残星,雪山顶上,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绽出一抹淡金色的朝霞。 残留十几日积雪的官道上,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行驶,李惊鸿掀开车帘看着慢慢倒退的胡杨树,对着前面的车夫喊了句:“劳烦再快些。” 车夫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闻言轻咳了两声,慢吞吞开口:“大小姐啊,积雪路滑,再快就要翻车啊。” 李惊鸿捏了捏手中的布帘,气得都想让那老头坐车她来赶。 “路面的土冻住了,还是慢些为好。”清雅的男子声音在对面响起,崔祯身着一件青竹色圆领袍,外罩长衫,静静的端坐在车内的软垫上,如无瑕白玉的脸上难掩眼下的淡青色 李惊鸿闻言撇了撇嘴,终是坐了回来,早知道就让别人去送信了,小林子不在,李北就给她配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当车夫,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歇歇脚,有这功夫早就走一个来回了。 她瞧了眼对面青年的神色,少见的有些疲惫,这些日子他白日上矿山下田地,夜里还要整理庄子上数千人的考评,有时要忙到亥时才能回到小院。李惊鸿晚上偶尔起夜时发现他的鞋垫都被磨出一个大洞,可见每日要走多少路。 不料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先将粮食给工人们补齐再去调查此事幕后的真相。 车虽然行得迟缓,但走得平稳,案几上的茶杯纹丝不动,今日李惊鸿穿了一件素色裙衫,不知为何崔祯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上次二人一同乘车他失手扯断她衣袖的画面,忽觉有些局促 车内一时有些安静,半晌,崔祯问道:“你如何确定,隔壁曲昌县就一定会有余粮?” 李惊鸿百无聊赖的理了理鬓边银钗上的珠串,手臂支在桌案上,姿态慵懒,闻言漫不经心的解释道:“这还不简单,曲昌县紧邻玉昆山,那边冬天很容易发雪灾,去年不就是如此吗,所以魏韵青一定会在县衙里大量囤粮以备不时之需。” 崔祯恍然,随即眉头轻轻皱起,又道:“既是为防患雪灾备下的救济粮,曲昌县知县又怎会卖给我们?” 他不禁将目光移向对面的女子,李惊鸿一席素色袄裙半趴在桌面上,正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铜镜歪着头打量自己头上的钗环。 日光从车窗外打进来,自铜镜映在她光洁的面上,竟是比鬓边的珍珠更耀眼几分,晃得崔祯微微别开眼。 李惊鸿将铜镜撂下,心中有些不耐烦,这人就不能少刨根问底一些?御史的臭毛病! 她能说自己曾和国师略学过一点观测天象的技能吗? 也懒得继续解释,扬起下巴想也没想便道:“自然是因为我和魏韵青关系极好,我们义结金兰,我想要多少她就给我多少,再说了本小姐又不是不给她银子,她有什么理由不卖给我?” 李惊鸿泄愤一般一口气说完,对面果然没了声响。 她轻哼一声,又拿起铜镜兴致勃勃的打量起自己的银钗来,这银钗可真合她的眼光。 崔祯抿了抿薄唇,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罢了罢了,和她计较什么呢?她又什么都不懂。 那魏韵青只听舒子濯的描述便知道是个八面玲珑的,说什么义结金兰大约也只是李大小姐单方面这么认为的,从她那里买到粮约莫不大可能。 崔祯轻轻一叹,唉,实在不行就去曲昌县的粮铺里搜罗一些,如此也能缓解一些燃眉之急。 日头渐渐升高,车外时不时有了嘈杂的人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李惊鸿打帘一看便看见了写着曲昌二字的城门楼。 “小姐,这便到了。”车夫见她掀帘子,笑呵呵的开口。 李惊鸿闻言在后面白了他后脑勺一眼,这都走了一个半时辰了才走到,这老头还好意思笑。 “直接进城往曲昌县县衙里去。”李惊鸿吩咐道。 马车行至城门口的时候,有官兵在查验身份,“喂,车上的人都下来出示身份文牒!” 崔祯的手一顿,他是罪臣,按理来说不能出服役的李家庄子,不曾想今日曲昌县竟有人在城门口处查验身份,李惊鸿淡淡瞥了眼他,不慌不忙的从车帘里直接递了一个牙牌出去。 看到牙牌城门守卫顿时恭敬起来,俯身一礼:“原来是庆元县的县丞大人,卑职有眼不识泰山了,快请快请——” 第68章 想要多少 马车一路顺利的行至曲昌县县衙门口,远远地便有一个清瘦的人影迎了上来——正是小林子。 “主子!” 小林子连忙去扶李惊鸿下车,刚笑着要讨几句夸奖,下一刻便顺着掀开的车帘看见了车内的芝兰玉树的男子,脸上的笑顿时便僵住了。 “他怎么也来了啊?” 这个姓崔的怎么阴魂不散的,主子出来办正事也要出来跟着碍眼 李惊鸿提着裙摆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淡淡道:“是我叫他一道过来的。” 小林子一惊,连忙转过脸赏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低声骂自己道:“呸,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懂什么!” 崔祯提袍下车,看见小林子也是一愣,想不到李大小姐思虑的还算周到,竟提前叫人来打了招呼。 正在此时,从衙门里走出一个衙差来,小跑着来到三人近前,对着李惊鸿躬身一揖,“李大人,我们知县大人已经在衙门内等候了,请随卑职进来吧。” 李惊鸿微一颔首,随即扫了眼身边的崔祯道:“随我一道进去吧。” 小林子在衙门外等候,李惊鸿与崔祯二人被衙差领着一路往魏韵青的职房走去。 因着放了年假,衙门里除了个别换班的衙差便没了其他人,整个县衙冷冷清清的。 “二位,请进。”衙差将二人引到一处门前,门是开着的,想来就是魏韵青的职房了。 李惊鸿刚才迈步进门,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茶香味,旋即便是轻柔的笑声:“昨日收到你的信我从一早便在衙门里泡好茶等你了,茶都热了一壶又一壶了,没想到你现在才来。” 宽敞的职房内,四面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工笔画,窗前放置着一方几案,身着淡青色官袍的女子跪坐在矮几前的软垫上,手执茶壶,淡笑着看着来人。 李惊鸿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还不是因为冻了路,我怕行快点会死在路上。” 魏韵青闻言一笑,这才看到她身后的青年男子,“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的夫君,他不放心我,特意陪我一起来的。” 崔祯一顿,错愕的抬起眼看她。 李惊鸿说着,对崔祯眨了眨眼睛,杏眼微微挑起,掀起浅浅潋滟的波光。 明明不是 毕竟有外人在场,李惊鸿胡说八道崔祯也就由她去了。 魏韵青扑哧一声笑出声,“好了,快坐来坐吧。” 二人落了坐,略微寒暄了片刻,便进入了正题。 “魏大人既然看了我的信今日能坐在这里等我,想必也已经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了。”李惊鸿道,“如此,我便直说好了,魏大人,敢问现下曲昌县粮仓里还有多少余粮?” 她言罢,崔祯不由攥紧了五指,心中为李惊鸿捏了把汗。 说实话,他不认为魏韵青会将曲昌县粮仓的粮草卖给李惊鸿。 直觉告诉他此人并不简单,若是真要好心卖谁一个面子,也绝对会在别处讨回来更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他不禁看向身边的女子,不,准确的来说她还是一个少女 不谙世事娇宠在家中十余载,真的能在魏韵青手下讨到好处? 半晌,却听魏韵青道:“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崔祯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如此轻易便答应,是不是还留着什么后招 李惊鸿不由莞尔,“魏大人是在说笑?我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 “你也知道的,曲昌县毗邻玉昆山,尝尝备着粮草应对寒冬,尤其是去年年末那场雪灾的缘故,今年我便特意收购了粮草五百石。” 她说着抿了口茶水叹道:“只是昨日司天监的监正已经勘测过了,说今年玉昆山不会再落雪了,若你不来,我真不知道那些粮该如何处理了” “哦?司天监的人也来了?”李惊鸿听到此处微微坐直了身子。 魏韵青似是没想到李惊鸿的关注点竟是这个,笑了笑开口:“可不是,去年那场雪灾实在是损失太大了,说是首辅大人亲自派来观测天象的。” 首辅大人 裴玄照? 崔祯与李惊鸿心中皆是思绪万千。 “只是若是只有五百石粮食,怕还是不够啊。”李惊鸿喃喃道。 “谁说只有这些。”魏韵青面带无奈的捏了捏太阳穴,“我们县衙那倒霉主簿私自在民间收购了几百石粮想偷偷立个大功,他没想到今年是个太平年,今早才支支吾吾告诉我,现下都在库房里堆着呢” 她想到这事就来气,偷偷摸摸想要投机耍滑,最后还要她这个上司来收拾烂摊子。 “不会是先前在公堂上帮秦泽作证的徐主簿吧?”李惊鸿放下茶盏问道。 魏韵青疲惫的点了点头,“我估计着加起来也有上千石粮了,也不知够不够你们用”随后,她吩咐身边的衙差道:“常喜,领着李大人去库房看看。” 那名叫常喜的衙差领命,对李惊鸿一拱手:“李大人,请随我来。” 李惊鸿与崔祯对视一眼,二人便一道跟着衙差往库房走去。 还未到库房,便听到一阵吵闹声从院墙内传来—— “这魏韵青是不是有毛病啊,老子花了九百钱一石买下的粮食她竟要折半贱卖出去?还要卖到庆元县,这粮就是老子从庆元县买来的,一来一回白折腾了!”男人的声音气急败坏。 身旁有人安慰道:“徐大人消消气,别和女人一般见识,这魏韵青只想着赶紧解决了这些余粮,根本不懂经营之道,自然是不如您的。” 这话似是将男人哄高兴了,只听他得意轻哼一声道:“呵,不过一个娘们儿罢了,靠着和知府大人那点关系才升的这么快,要不然怎么轮得到她来当这个县官?” 两人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泠泠的女声插入,语气中带着一丝嘲意: “这么瞧不上女人,怎么自己搞出的烂摊子还要魏大人来替你收拾啊?” 院内的二人皆是一惊,下一刻,只见一名身着素色袄裙的女子从院门外缓缓走来,这女子他们见过,正是庆元县公堂上那名女县丞。 第69章 被他护着 李惊鸿迈过门槛,盯着院中的两人,目光锐利如刀。 呵,果然是那个在公堂上为秦泽作证污蔑魏韵青的主簿徐瑞。 徐瑞身边的衙差没见过李惊鸿,加之李惊鸿今日并未着官袍,便以为她是哪个衙差的家眷,于是轻嗤一声,不屑道:“小丫头片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乱跑,再在这里胡说八道,信不信官爷爷我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哦?是吗以下犯上?”李惊鸿闻言轻挑了眉,上扬的眼尾带着一抹嘲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缓缓开口:“这说得似乎是你才对吧。” “嘿,哪来的这么一个不懂事的贱丫头”那衙差的脸色骤然大变,咬着牙抄起一根衙棍想要上前去教训眼前的少女一番,下一刻便听到常喜的声音: “李大人!” 常喜小跑着从院门外跟上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面带忧色的崔祯,李惊鸿回眸甚至能瞧见崔祯额角的一层薄汗。 青年看着面前满面通红青筋暴起的衙差,粗喘着将少女一把拉至身后,用自己修长的身子将李惊鸿挡得严严实实。 李惊鸿只觉手臂一紧,猝不及防的被男子大力拽到了后面,看着眼前因剧烈喘息而起伏不定的挺拔背影有着一瞬间的怔愣。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的掌心传来,她看着被崔祯的手掌紧紧环住的手臂,像一块炙热的铁环将她箍紧,李惊鸿一时忘了挣脱 “张大成,你干什么呢,把棍子放下!”常喜呵斥那衙差道,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徐主簿身上。 方才在院门外徐瑞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让庆元县来的县丞大人撞见了这些丑事,当时只觉丢人丢到家了,刚想进来教训一番,没想到这位李县丞竟是比他跑的还快。 那叫张大成的衙差见到常喜一愣,随后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啊,原来这个贱丫头是你带进衙门里的,常喜,这丫头片子在这里冒犯了徐主簿,你就没什么要表示的?” 在一旁立着的徐瑞闻言不由抹了把冷汗,这个蠢货,捎带上他做什么真想上前把他的嘴堵上! 常喜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刚要开口,却见被青年男子护在身后的素衣少女缓步从后面走了出来。 李惊鸿将细腕从崔祯握紧的手掌中挣脱开来,理了理被男子捏皱的衣袖,顺手从袖口取出一枚牙牌,上前两步,从容不迫的举到二人眼前朗声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本官乃庆元县县丞李菁红,” 她说着,目光扫向不远处的徐瑞嫣然一笑,“要说罪名,徐主簿私下妄议上级以下犯上在先,你这小吏言语冒犯本官在后你说,你该有什么表示?” 那牙白色的令牌在日光下反着凌厉的光,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庆元县署”四个大字,张大成就算是脑中一片混沌也能看得明明白白。 常喜又开口道:“张大成,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衙门里动武!” 话音一落,张大成像是脱了线的木偶一般,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棍子也从手中脱落轱辘轱辘不知滚到何处去了。 他瞧着眼前素色袄裙面容昳丽的少女,不敢相信这竟是庆元县的县丞大人,可那牙牌却做不了假。 “大大大大大人,是卑职眼拙,大人恕罪”张大成不住的对着李惊鸿磕头,李惊鸿却不为所动,给了常喜一个眼神便径直往库房走去。 李惊鸿途经徐瑞的时候微微顿了顿脚步,徐瑞的头更低了一些,她轻轻冷哼一声便目不斜视的略过他,徐瑞捏紧了手心。 身后的声音渐渐减弱,又穿过一道院门,李惊鸿快步走在前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不等她回头,肩头便有热意传来,李惊鸿眸光一凝,刚想要反手劈过去一个手刀,忽然熟悉而清冽的雪后青竹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是崔祯身上的味道,她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崔祯的掌心攫住前面女子的肩头,一个用力将她身子扭转过来,面向自己。 他手中的青筋凸起,薄唇紧紧抿着,眼中是压制不住的愠怒:“你是疯了不成,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要往前冲,遇事如此冲动,方才那般危险,若不是后面还有我与常喜,你一个弱女子落在那二人手中岂不是要吃亏?” 掌心少女的肩膀瘦削,俯身看去足足矮了他一个头,回想起适才那个名唤张大成的衙差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焦急 李惊鸿的双肩被他握得有些疼,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崔祯见状眸光瞬间清明了些,猛地放开了紧扣她双肩的手,吐出一口浊气垂眸道了句:“对不起” 片刻,他定了定神又开口:“只是,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般冲动了”语气颇有些劝导意味。 冬日和煦的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投落在青年男子的眼角眉梢,他眸子微垂,好看的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二人离得极近,李惊鸿又在他身上闻到了雪后青竹香,那是她最喜欢的香,同样也是她身上的味道 方才他护着她时宽阔而挺拔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她在战场上一人能抵挡千军万马,她于朝堂之上只手便能翻云覆雨。 所有人都默认她是无坚不摧的,就连负责保护她的两个影卫月移和花影都是这么认为。 前前后后两辈子加起来,将她护在身后的人,只有他一个。 李惊鸿勾唇轻轻一笑,其实方才被人当成柔弱的小姑娘护着也挺好玩的,还有,她头一次见到死对头这么慌里慌张的模样,真是有意思,有趣至极! 见她笑得狡黠,崔祯的脸又沉了下来,“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吗” 李惊鸿忙点头,“听进去了,听进去了。” 崔祯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第70章 庄上的粮 二人一路行至库房门口,门外站着两个守门的衙差,先前魏韵青便与他们打过招呼,故而李惊鸿一来便将库房的锁打开来。 “李大人,所有的粮都在里面了,知县大人吩咐过了,您想拿多少便拿多少。”衙差恭敬道。 李惊鸿略一颔首便迈步进了库房大门,崔祯紧随其后。 库房内充斥着米粮和桔梗的香气,一排排粮食整齐堆放在四面墙边,房顶有一道通风口,让室内的粮食不至于受潮。 “还真是只多不少啊”李惊鸿看着眼前满屋子粮食喃喃道,旋即她对身后两个衙差吩咐道:“拿秤砣来。” “是。”两个衙差领命而去。 “现下庄子里还有五百八十八人需要换粮,甲等、乙等、丙等各个评级的工人加起来一共需要粮食九百石。” 崔祯沉静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李惊鸿挑了挑眉,对此倒是不意外。 崔祯做事向来如此,无须她操心。 李惊鸿点点头,口中却道:“那我们就要一千两百石,无论是甲、乙、丙几等都额外各加二十斤粮。” 崔祯闻言眉头一蹙,略有些不解问,“这是为何?” 只见女子素手支着下巴轻叹了一口气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引起工人们躁动吧,他们这些人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平民工匠,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给他们换过了粮食就能安抚住他们吗?恐怕以后若是不小心再出了什么其他事情,这件事会被他们做筏子反复提起来。” 崔祯微微一愣,眸中露出恍然之色,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他不禁又将目光投向素色衣裙的女子身上,想不到她竟思虑的如此周全,连以后的事情都想到了,是跟着庄主夫妇耳濡目染学到的吗 不多时,那两个衙差便搬着一个水壶大小的秤砣进了库房,“李大人,秤砣来了!” 李惊鸿点点头,抱臂吩咐道:“去称一千两百石粮食来。” 一千两百石? 两个衙差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怎么,不是说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吗?”李惊鸿不耐的开口。 其中一位衙差面露难色恭敬拱手:“是,李大人,容我们多叫几个兄弟来。” 不出片刻,十多个衙差从院外涌入库房,蚂蚁搬家似的将粮仓内的粮食搬运过称,有些还需要打开粮袋分装。 要称完一千多石粮食要花费不少功夫,崔祯立在秤砣前计数,李惊鸿刚一抬首瞧了瞧日头,身后便有衙差搬来一把木椅。 “李大人,您先坐。” 李惊鸿理了理裙摆依言坐下,屁股才沾到椅子,面前便有一杯清茶适时递来,李惊鸿心中一动不由抬眸去看那衙差,她接过茶盏淡淡开口:“你们倒是有眼力劲儿。” 比那徐主簿和张大成强多了。 那衙差笑笑,俯身恭谨道:“这都是卑职们应该做的,李大人您放心,先前冒犯您的那个张大成已经被我们知县大人革职了。” 这李大人刚一来就有人倒霉,他们能不得小心伺候着吗? 李惊鸿抿了口茶水,闻言微怔,“哦?这么快。” “您方才一到库房常喜就将那不开眼的东西押去了知县大人面前,知县大人听了常喜的禀报当场就查办了张大成,现在他已经收拾铺盖走人了。”他讨好道。 这种小喽啰,根本不足挂齿,倒是那个徐主簿 李惊鸿心中轻叹,魏韵青现在一时半刻也动不了他,愿此人以后能安分些吧。 一杯温热的茶水下肚,李惊鸿半日来奔波的疲惫终于减退了一些,正要起身上前看看过了多少称,就见崔祯蹲在地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粮袋子,而他面色沉重,眉心紧锁,正望着手中一把谷子发呆。 李惊鸿眸光微动,站起身来迈步到他近前,也俯下身去瞧他手中那把谷粒子。 女子乌发上清甜的桂花香萦绕在空气中,崔祯一滞,忙过转头来,二人猝不及防就是一个对视。 “一个谷子有什么好看的,瞧的那么认真。”李惊鸿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他的手。 崔祯站起身来,将手中那把谷子递到李惊鸿眼前,面色凝重起来,“这粮食,是庄子里的粮食。” “你什么意思?”李惊鸿也直起身子,盯着他手中那把谷子看了看,不解他话中之意。 “你看它稻壳的颜色,明显与这库房内不是同一批粮,反而与庄子里库房中的粮是同一种。”崔祯正色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急促。 李惊鸿哪里分得清楚这些,瞅了眼他手中另一把谷子,的确颜色不一,不过庄子里的粮食她倒是没见过,“你瞧清楚了?” “千真万确。”崔祯说得肯定,随即他似是又想起什么,忽然道: “对了,你是否还有印象,方才在库房院外的时候听到那姓张的衙差和徐姓主簿说话,那徐主簿曾言这些粮食都是他从庆元县采买来的” 经崔祯这么一提醒,李惊鸿也记起来了,当时在院外,她是听到过这么一句话来着。 崔祯果然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注意的最为仔细。 “所以,你的意思是,徐主簿从民间采买来的这些粮草,极有可能是我们庄子上的粮?”李惊鸿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库房里都是掺了沙的粮食,粮食和沙子凑在一块才那么多,剩下的一部分粮食就和不翼而飞了一般,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崔祯颔首,“不是可能,是一定。” 这么肯定吗? 李惊鸿对他过目不忘的本领领教的极为深刻,一个能发现她的冕服穿过没洗又拿出来再穿一次的人,这样的洞察能力,简直可怕的要命 “小姐,想要查出那暗中捣鬼之人,或许需从那徐主簿开始。”崔祯沉声开口。 李惊鸿无异议,她走两步来到方才给她奉茶的那名衙差跟前,低声吩咐道:“去通传一声,本官要见一见魏大人。” “唉,卑职领命。” 第71章 为你正名 职房内,魏韵青将一本卷宗合上,轻轻搁下手中的朱笔,眉头轻蹙:“你是说,你怀疑徐主簿从民间采购来的粮食是出自你们庄子上的库房?” 李惊鸿颔首:“听徐主簿说这些粮食是从我们庆元县采买来的,我想除了我们庄子上的库房,恐怕搜刮了整个庆元县的粮铺都不能一次性凑出来那么多粮来。” 她瞧了眼身边的青年,笑道:“加之我夫君心细如发,方才在库房里仔细检查了一部分粮食,发现稻壳与我们庄子库房里的品相一致,故而才有此猜测。” 崔祯端着茶水的手微微一顿,轻咳了两声。 虽然她说得都是事实,但不知为何,话说出来让他听得有些赧然 魏韵青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前面的理由倒能说得过去,后面的那句话真的不是在当着她的面调情? “毕竟是我们庄子上的事情,还请魏大人能行个方便,帮我们证实一下粮草的来源,好让我们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揪出来。”李惊鸿道。 魏韵青闻言微微点头,应道:“这个好说,我直接将徐主簿叫来询问一番不就知道了?”她说着,挥了挥手叫门外的候着的衙差进来,吩咐道:“去唤徐主簿。”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瑞才姗姗来迟,来的时候嘴角的哈喇子还没擦干净,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似乎是没注意到屋内还有两人,眯着眼睛随意对魏韵青一拱手:“魏大人,何事啊” 崔祯暗暗皱眉,他竟不知,这些底层衙门里的官员上职时竟都是这样的状况,不是在和人吹嘘就是在偷懒困觉。 下次若是再见到舒子濯,定要他作为巡按御史好好整顿一下这不正之风。 魏韵青面上神色如常,却不愿与他多言,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徐主簿,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是在何人手里收购的那一批粮食?” 听到“粮食”二字,徐瑞才清醒了些,他抹了把眼角的生理性泪水,不耐的开口:“不就是庆元县采买来的吗,那姓宋的一旦粮就要收我九百钱呢” 又想起这个女人竟要将他花大价钱收购来的粮贱卖掉,他话中便不免带了些怨气,眼神一瞟,余光猝不及防的碰上坐在木椅上喝茶的李惊鸿,女子冷冽的目光将他攫住,徐瑞瞬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女人怎么在这? 此前与秦泽在庆元县状告魏韵青时他还以为这个李县丞不过就是个和魏韵青一样的寻常女官。 可她抓了他吩咐秦泽姨娘安排在庆元县衙外的人,那些人出来之后都和疯了一般,仅有一个清醒的一脸惊恐的道出狱中之事,以及,这个女人是怎么审犯人的。 她,只会比魏韵青更难缠,并且,令人不寒而栗。 徐瑞瞬时觉得整个职房阴冷的如同冰窖,从脚底生出刺骨的寒意来。 “你说与你交易的那人姓宋?”一道淡漠的女子声音响起,徐瑞不由浑身一震。 他不自觉点头。 “还记得他的名字、样貌吗?”李惊鸿又问。 徐瑞咽了口吐沫,定了定神,“名名字记不甚清了,但依稀记得那是一对父子,老子长得瘦高,儿子约莫十六、七岁,挺白净的就这些。” 一对父子,其中儿子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长相还不错 李惊鸿与崔祯对视一眼,二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宋明一家,宋家。 魏韵青见状心中了然,提议道:“其实想要确认那人身份,还可以查一查当日购粮的单据,单据上必有签名指印,一看便知。” 她说罢,睨着站在堂中的徐瑞,神色淡淡摆了摆手:“徐主簿,你先下去吧。”旋即,又对一边候着的常喜道:“去账房取上个月的账册来。” 往日若是魏韵青这般对徐瑞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定要阴阳怪气几句,可这一次徐瑞却如蒙大赦,看都不敢再看李惊鸿一眼,忙不迭退了出去。 不多时,常喜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进了房内,呈到了魏韵青的桌案上,随后翻开其中一页,里面装订着一张薄薄的购粮单据。 “大人,这便是徐瑞上个月从民间采购粮食的单据。” 李惊鸿将茶盏放下,抬脚走到魏韵青桌前去看那账册,一张四方的单据装订在十二月五日那一页,上面写有一共购粮八百五十石,以及交易的金额,最后才是甲乙双方签字画押。 “宋明”魏韵青念出纸上的字迹,抬头看李惊鸿,“这人可是你庄子上的人?” 崔祯闻言也站起身来,李惊鸿从魏韵青手里将账册接过,与崔祯一起看那单据。 看见那白纸黑字的两个字,崔祯冷声吐出两个字:“果然” “如此说来,倒真是宋家人偷偷将库房里的粮草卖了出去,又用沙子来充数。”李惊鸿的眸色冷了下来,她沉吟片刻,转头对魏韵青道:“魏大人,可否将此单据借我拿回庆元县一用?” “自然可以。”魏韵青想都没想便应下了,“李大人帮过我那么多次,这点小事对于韵青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魏韵青将黏在账册上的那张购粮单据揭下来递给李惊鸿。 崔祯不由抬眸瞧了一眼身侧的李惊鸿,李大小姐除了在庆元县县衙那次,何时又帮过魏韵青了 李惊鸿收起单据,心中顿觉松快,转过头来对身边的男子扬眉一笑,“这下一切都解决了,等我们给工人们换了新粮食再和宋家人新账旧账一起算了,也好向众人证明你的清白。” 崔祯一怔,随即微微颔首。 她竟还惦记着帮他正名的事。 魏韵青瞧了眼窗外的天色,轻笑一声:“瞧瞧,陪着你们‘审案’一不小心便过了午时,我这个做地主的便请你们去曲昌县最好的酒楼用罢午饭再回去吧。” 第72章 一条船上 过了饭点,酒楼里的客人寥寥无几,魏韵青带着二人一路行至一处雅间。 待李惊鸿与崔祯落了坐,有小二拿着菜单前来,躬身道:“二位是我们知县大人的贵客,本店的招牌菜有清蒸羊排、孜然羊腿,不知想要吃点什么啊?” 听到羊肉李惊鸿暗暗皱了皱眉,却还是道:“那就来你们的招牌菜便好。” 魏韵青略有些意外,“怎么不点你喜欢吃的?” 崔祯闻言目光也扫向身边的女子,李惊鸿一愣,有些不自然的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干笑道:“啊,我这人没什么口腹之欲的,随意便好。” 这是她常年身处高位养成的习惯,在饭桌上要做到没有任何喜好与厌恶,更不能让人看出她对哪种食物青睐,桌上有什么便要吃什么。 崔祯心中暗忖,她虽是不愁吃穿的大小姐,但好像的确在饮食方面没什么欲求,不然也不会毫无怨言的吃他几个月的白菜豆腐了 魏韵青斜睨了一眼李惊鸿身边的男子,转而对小二道:“那再来一份红烧肉吧,劳烦多浇一些酱汁,其余的菜便按照我常点的那些来。” 李惊鸿眼皮猛地一跳。 红烧肉魏韵青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连这都被她看穿了,到底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她盯着窗外的杨树枝,又端起杯子灌了几口茶水进去。 “好嘞,大人稍等。”小二领命而去。 雅间的门合上,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李惊鸿清了清嗓子开口:“咳咳今日之事还要谢谢韵青呢,我先以茶代酒敬韵青一杯。” 出了衙门,李惊鸿便唤魏韵青的名字,她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魏韵青莞尔一笑,也执起杯子,“不必谢我,你们也为我解了燃眉之急,若没有你们我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粮食了。” 二人将杯中茶水饮尽,魏韵青转而道:“对了,菁红是否还记得我与你谈起的关于杨国公之事?” 听到“杨国公”三个字,崔祯呼吸微凝,不着痕迹的抬起眸子。 李惊鸿颔首,她刚一知道此事便去信给了月移,她眸光微动:“可是又开始了?” “不错。”魏韵青肯定道,“昨日朝廷的官船从京城运来了一批布匹,是给边境守军的封赏,我的人在渡口又发现了杨国公的人,身上虽没再挂杨国公府的腰牌,但他的脸我们认得。” “这艘船沿着北地边境一路往西北、西南而去,恰巧途径青州府。”她道。 青州,依然是青州。 杨威到底要在青州做什么,这几年之间频繁往青州运送大批银两,到底是要干什么 正说着,菜便上来了,红烧肉的味道一飘进鼻腔,李惊鸿的眼神便一亮,她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 魏韵青淡淡一笑,拿起筷子道:“好了,这些事到时候我们私下再在信上详说,先用饭吧。” 李惊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故作矜持的将筷子伸向盘中红嫩嫩的肉块 话题说一半停住了,崔祯再好奇也没有办法,看着埋头用饭的二人,也只能压下心中漫天疑云,执起手边的竹筷。 傍晚霞光似火,微风轻拂着流云划出丝丝缕缕的彩线,天边红日西沉,酒楼亮起了灯,周围人声逐渐喧嚣。 崔祯提着衣摆上了马车,坐下后不由又掀开车帘,看着在路边相对而立的两个女子。 二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李惊鸿便转身向着马车走来。 车帘从外向内掀开,素色袄裙的女子三两步跃上来,一个转身便稳稳坐在了软垫上,“唉,此事总算解决了。”她吐出一口浊气,对车外的人命令道:“小林子,天黑之前给我赶回庄子上!” “得嘞!”车外传来小公公细声应答,随即一道马鞭声响起,车子动了起来。 从庆元县到曲昌忙碌了整整一日,李惊鸿一坐上马车疲惫之感便传遍四肢百骸,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往后一靠斜在软枕上假寐。 崔祯瞧着她可以称得上是“不雅”的姿态,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沉默下来。 车轮的响声吵得李惊鸿睡不着,她不由半掀开眼皮,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人。 无论马车如何摇晃,崔祯依然端坐在矮几前,衣摆齐整、纹丝不动,若不是他剑眉紧锁,眸中情绪暗涌,李惊鸿几乎要以为他被施了定身术。 今日魏韵青谈起杨威丝毫没有避讳他,大抵也只以为崔祯只是一个普通平民男子。 不过这样也好 “你一定很好奇,为何魏大人这样厉害的女官会对我另眼相待吧?”李惊鸿轻缓的嗓音忽而在车内响起。 崔祯闻言身形动了动,并未回答。 “因为她主动告诉了我一个骇人的大秘密。”她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令人察觉不到的引诱。 “关于杨国公?”崔祯直接道。 李惊鸿微微一挑眉,身子坐直了些。 他心思倒是敏锐。 于是她将上次在庆元县酒楼,魏韵青所言之事挑挑拣拣的告诉了崔祯,隐去了自己与魏韵青之间的往来。 “我知道了魏大人的秘密,以后也就算是上了她的船,和她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唉,没办法了”李惊鸿叹道。 听完李惊鸿一番讲述崔祯先是暗骂李惊鸿糊涂,这么轻易便让人给拿捏住了,后又觉魏韵青此人狡猾至极,为了拉帮结派用尽了手段 到了最后才是震惊杨国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开始猜测他往青州偷运银子的原因。 李惊鸿在黑暗中细细观察着他的面色,从恨铁不成钢到愠怒,接着便是细细思量 她在心中暗自点头,不错,这件事果然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他曾为四品佥都御史,监察百官,杨威这个国公爷本来便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不低调行事也就罢了,还在暗中搞这些小动作。 按照崔祯一贯的性格,知晓了这件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第73章 小姐唤你 说是天黑之前回去,小林子也没说大话,马车行至庄外的时候最后一缕暮光也沉至山间。 各处已燃起了灯,李惊鸿直接让小林子将车驾去账房。 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平板车,上面堆了半人高的粮袋子,驾车的两个衙差累得气喘吁吁,跑那么快是要赶着投胎还是怎么着? 快到账房的时候,李惊鸿坐在车里便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账房外,已经围满了工人,一个两个还都拖家带口的,将账房外的路都堵的水泄不通。 “不是说最迟今日就要给我们换新粮的吗,我们等了整整一日,现在天都黑了新粮食还没到我们手里!”一位壮汉满脸怒色质问道。 李北哑口无言,看向身边的庄主夫人。 周氏也是今日午时有工人找上家门才知晓庄子上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分给工人的粮食里被人用沙子充了数。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怀疑崔祯,可当即便在心中否定,崔祯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蠢的事。 李北少见的为崔祯辩解道:“夫人,这件事小姐和姑爷已经去解决了,小的看着姑爷不是那样的人” 站在周氏后面的宋明咬了咬牙,李管事竟也帮那厮说话。 “这我自然晓得,我还没那么傻,可在他掌管库房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有他的责任在的。”周氏道。 她说罢又急道:“你也是,红儿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种事不先知会我却由着她去折腾,脑子里进水了吧!” 李北被骂的一头冷汗,心道大小姐只怕没您想得那般懵懂无知 宋明适时插话道:“夫人息怒,小姐那样单纯,定是姑爷的主意,不过,姑爷这也是好意” 周氏眼眸动了动,不搭话。 “快看,那不是大小姐和崔姑爷吗?”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全都伸着脖子看去,只见路边的马车上,淡青色的修长身影立在车外,一位身着素色袄裙的娇小女子从车上一跃而下。 “崔姑爷不是说要给我们换粮吗,我要去问问他,粮到底在哪!” 有人带头,一呼百应,“走,去问问他,别一次次的哄骗我们,我们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工人,休想给我们画饼充饥!” 李惊鸿从车上下来抬眼便看到如同潮水一般向这边涌来的人群。 崔祯不自觉的往她身前挡了挡。 “崔姑爷,你昨日不是说要尽快给兄弟们换粮吗,今早李管事告诉我们最迟今日便能将新粮给到我们手里,我们在此处等了一天了,请问粮呢?” 周氏的心提了起来,忙让人过去解围,宋明暗暗勾了勾唇。 临到年关,外面的粮铺哪有那么多粮,还大言不惭要筹粮,真是笑话 还不等崔祯开口,身边女子清脆的嗓音响起,李惊鸿率先道:“各位稍安勿躁,此事是崔祯不察之失,我先替他给诸位道个歉。” 她声音不大,却奇异的有种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我先前说了今天给大家换粮就一定不会食言,这事本就是我们失职,为了补偿各位,我做主以我们李家的名义给每户多加二十斤粮,让诸位安安心心的过年。” 李惊鸿言罢,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一人开口问道:“大小姐说得是真的,不是在哄我们吧?” “真的会多给我们那么多粮?” “我不止是李家的大小姐,更是庆元县县丞,你们可以不信李家小姐的话,县丞的话总该信吧。”李惊鸿道。 随后她看见挤在人群中奋力往这边挪的李北,扬声道:“李管事,去将后面两车粮取下来给大伙分了。” 人们自觉给李北让出一条道来,李北总算喘了口气,带着人小跑着过来,去后面的车上搬粮食。 周氏这才找到空子来到李惊鸿和崔祯近前,“哎呀,你们两个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先告诉娘一声啊。” 崔祯上前一步对着周氏行了一礼,歉然开口:“夫人,此事是崔祯的过失。” 周氏瞥了眼垂眸作揖的青年男子,想要骂他两句,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活是老爷吩咐你去做的,你接手库房再到事发前后差不了两日,我晓得你没工夫做那些。” 周氏又不是傻,崔祯哪能一夜之间能将库房里的粮食偷走一半再全部掺上沙子?库房内的粮食定是早早便被人掉了包。 账房外面灯火通明,工人们拿着掺了沙的旧粮去换新拉来的粮食,每家每户还能额外再领二十斤粮,原本积攒了一整天的怨气瞬间消散殆尽,拿完了粮还专门来李惊鸿面前道声谢谢,李惊鸿都一一颔首回应。 工人们来来回回搬着粮食,人来人往中素色袄裙的女子与身边的青年对视,旋即淡淡一笑,宋明不由暗暗握紧了拳。 恍惚间忽觉肩膀一沉,有人拍了他一下,“小宋,大小姐唤你过去呢。” 宋明心中一跳,“大小姐?”,随即便是一阵喜悦涌上心头。 夜幕降临,月色被朦胧的雾气遮掩着,遥遥挂在远山之巅。 宋明来到李惊鸿三人近前缓缓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了,起身吧。” 素衣女子在皎洁月光下好似下凡的谪仙,宋明压下心中的悸动,刚一起身耳边便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放开我放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儿子在账房干活吗,小心你以后都领不到月钱!” 宋明闻声一惊,猛地转身望去,就见三两个护院粗鲁的押着一对中年男女前来,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母双亲! “哟,这不是乔氏吗,她这是犯什么事了?” 账房外面还有不少换粮食的人,破天荒的看见宋家人倒霉,都不由停下脚步看起热闹来。 宋明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李惊鸿,“小姐,大小姐,这到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惊鸿身上。 天边云雾散去,露出一轮满月,月光下女子眸光如刀,挥了挥洁白的衣袖,身边的小公公便恭敬递来一张薄纸。 李惊鸿将那薄纸举到宋明眼前,沉声问道:“宋明,谁给你的胆子私自倒卖库房里的粮食?” 第74章 你丑儿子 看到眼前的那张单据宋明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月光拨开云雾照亮周遭的一切,围观的工人里不乏有眼神好的,一眼便看见了白纸黑字上“宋明”二字。 “唉?还真是宋明啊,他怎么敢的我先前还以为是崔姑爷干的” “那可是咱们的粮食啊,想不到他竟自己偷偷卖了,宋家人可真是胆大妄为!” 眼前的少年人脸色煞白,李惊鸿却不为所动,厉声开口: “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了是不是,每年给服役工人的粮食都是朝廷所发,你擅自倒卖官府的粮食,就没想过一旦事发,整个庄子上都要为你担责!” 宋明不仅仅是罪臣之子,还破例做了庄子上的账房先生,他做得事情若是暴露,人们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他们李家。 宋明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李惊鸿的质问声清晰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宋家人更是大惊失色。 乔氏一看见周氏,眼睛便顿时燃起希望,奋力挣脱开护院,跌跌撞撞跑到周氏跟前。 “夫人,夫人您要给我宋家做主啊,明儿这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啊,他是个什么品行您是知道的啊” 周氏的眸色早在看见李惊鸿拿来的那张单据时彻底冷了下来,她抿着唇猛地将哭着求饶的妇人一脚踹开,乔氏猝不及防被她踹翻在地一时竟忘了言语。 周氏冲着她呸了一口:“我呸,亏你还是京城里官宦人家的贵妇人,这些年在庄子上钻了多少空子,偷吃偷拿了多少东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真以为我傻?” “还把算盘打到我闺女头上,整日里在我耳边叨叨你那丑儿子有多好,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配不配!” 周氏生起气来那一股子泼辣劲儿就上来了,周围的工人们都自觉退避三尺。 被她骂作“丑儿子”的宋明坐在地上神情恍惚的摸了摸脸。 闻讯赶来看宋家笑话的工人们都觉得解气极了,宋家儿子丑不丑的另说,宋家人每天偷拿伙食又好吃懒做是真的,这是众人头一次觉得从周氏这个泼妇嘴里说出的话这么顺耳。 李惊鸿有些哭笑不得,上前扶住周氏的手臂,无奈道:“您消消气。” 周氏指着被护院们押着的宋家人,对身边的李北吩咐道:“李管事,把他们都给我赶到矿洞干活去,年末的考评如实呈到官府,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让其他人都引以为戒。” 李北忙道:“是。”,随即冲着几个壮汉一挥手。 护院们领了命,粗暴的将瘫软在地上的宋明拽了起来,又将一旁哭喊个不停的乔氏像拖死狗一般拖走,宋氏一家三口被赶往了矿洞去,耳边只有乔氏凄厉的求饶声不停回荡。 周氏斜睨了眼周遭看热闹的工人们,掐着腰斥道:“看什么看,怎么,你们也想去矿洞陪他们?” 众人连忙扛起自家的粮袋子转头就跑,生怕周氏觉得不解气再把火烧到他们身上来。 冬夜的风寒凉刺骨,李惊鸿早早的让琴娘将周氏送回去了,她在账房外与崔祯一起送走了最后一名工人后吐出一口哈气暖了暖手。 “大小姐和姑爷先回去吧,剩下的这些让小的处理就是了。”李北道。 李惊鸿点头,看着地上一袋袋掺了沙了粮食,问道:“这些粮食要怎么处理,难不成就这么扔了?” 若是都扔掉那可太可惜了,这是多少穷人家几个月的口粮啊 “这”李北也有些为难,一斤两斤的挑挑拣拣还能吃,这么多石粮,挑挑拣拣得挑到何时。 “可以用来喂鸡、喂家禽。” 说话的是崔祯,李惊鸿与李北闻言皆侧目看他。 李北干巴巴道:“我们庄子上也没养禽类啊,偶有两三只鸡鸭也都是役工的家眷们在喂。” 李惊鸿眸光微动,想到什么忽地开口:“那我便来养。” “小小姐没在说笑吧?”李北彻底呆住了,大小姐难道真的要为了消化这一堆掺沙粮去养家禽? “我没在开玩笑,李管事,明日就在山脚下给我劈出来一块地当鸡舍,再去集市上给我买些小鸡仔来。”李惊鸿打定了主意一般。 这次为了四处筹集粮食花了她不少银子,这些银子都是李铭齐夫妻给原主的,她以后要做的事少不了要费银子,李氏夫妻再财大气粗也经不住给她养私兵啊,所以,她还是得给自己找些来钱的门路。 养殖嘛,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场地和工人,雇那些工人家眷每日帮她看着鸡舍,鸡生蛋、蛋生鸡攒下的银子就是她的本钱。 连崔祯都愣住了,他只是随口一个提议她竟真要让人置办一个鸡舍? “你明日就着手去办吧。”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回去歇了,你们自便吧。”说罢便由小林子扶着上了马车。 寒风瑟瑟,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李北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背影,打了个哆嗦。 大小姐自从病好之后就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不是要做官就是要养鸡,下一次又会想干嘛,总不会要造反吧 晨光穿过重重云雾洒在官道之上,铁蹄踏过路上的坚冰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一人一骑从曲昌县衙奔至庆元县境内,在城外一处茶棚停下。 小林子两手揣在袖口里抱在身前,看到来人喊道:“这里!” 马上之人一拉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这人正是常喜。 常喜从外面夹袄的内兜里掏出一封信件递过来,“拿好了,直接交到李大人手中!”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切记,不要落到外人手中。” 小林子看了眼手中的信件,便猜到这其中定是写了有关杨国公一事,随即点头应下。 李惊鸿一觉睡到辰时,来到书房便看见了搁在案上的信件,她展信快速浏览了一遍,忽的勾起了唇角,放下信纸对一旁的小林子吩咐道:“去联系月移,让她速去宁州渡口跟上那艘前往蜀中的官船,务必紧盯画上之人。” 她说着,将信中夹带的一张画像推到了案前。 第75章 助兴药丸 小林子伸手将画像拿到自己面前来。 画上之人长脸鹰钩鼻,双目狭长,一双嘴唇薄而细,人中之上还有一颗黑色的痣。 他略一皱眉,这张脸似是有些熟悉,仔细在脑中搜索却不知到底在哪里见过。 “啧,一瞧便是奸诈之相。”片刻之后,小林子道。 嗯,是了,奸诈小人都是长着这样一张脸,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李惊鸿头也未抬,淡淡吩咐:“快去吧,官船只在宁州府码头停留两日,别让她墨迹” 小林子闻言收好画像,领命而去。 李惊鸿梳洗一番过后,从书房的暗格中取出一条长长的木匣。 匣子打开,寒光一晃一柄长长的铁剑躺在匣中。 李惊鸿先是一愣,随后将剑取出拿在手里上下一打量,却是笑了。 “这个小林子,真是有心了。” 前些日子,月移在竹林中偷袭她,于是她便吩咐小林子去帮她在县城中的铁匠铺子里打一柄铁剑来。 用竹枝练习剑法数月,她也是时候该上手用剑了。 而她手中这把剑 是小林子仿照她前世的佩剑“春风斩”让人铸造的,就连剑身上的花纹都复刻了下来。 她轻抚那雕刻粗糙的纹路,轻轻一笑,提起剑便往竹林走去。 临近年关,庄子上已有了过年的氛围。 流放的罪臣有单蹦个的,也有拖家带口的,就算是到了边疆苦寒之地,日子也总得过。 “崔姑爷,你家里托人给你带了个包袱。” 崔祯在账房中整理账册,便有个伙计抱着一个小包袱进来。 他先是怔愣片刻,随后道:“多谢,放在桌案上便好。” 那小包袱四四方方,上面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一看便知道是杜兰泽亲手系上的。 他将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件颜色清雅的冬衣和春衫外加一封书信,以及一个小瓷瓶。 崔祯打量了片刻,小瓷瓶上什么都没写,他不由蹙了蹙眉。 再去打开那封信件,杜兰泽甚少给他写信,若真有话要讲也只是夹带张字条,信封这么厚,也不知写了什么,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展开便是一阵扑鼻的茉莉香,信笺的纸面杂糅着几片花瓣,娟秀的字迹款款: 我儿逢时亲启,见字如面,年关将至不知逢时近日如何? 我于腊月初八诞下一子,甚是气人,又是个男儿,你言叔为其取名为言冬。左右他也没读过什么书,以后取字还是要劳烦你。 菁红最近如何,你二人还没圆房吗? 包袱里的小瓷瓶是为娘特意为你求来价值千金的纯阳丸,延时助兴还不伤身,你 信还未读完,崔祯便“啪”的一声猛然合上信纸,耳垂红的能滴出血来。 “真是,真是荒唐” 再看手中的那枚小瓷瓶,只觉像烧红的烙铁一般烫手,只想将它丢到月河里去。 哪有做母亲的给儿子这些荒唐之物的? 随手翻翻后面的大几页信纸,皆是说明此药用法的,崔祯越看脸越烫 “呦,李管事来了?” 门外忽然有人声传来,他心中一慌,手忙脚乱的将那几页信纸胡乱塞进包袱里,将包袱系了一个死结。 李北推门进来的时候,崔祯已经正襟危坐,提笔写着账册,只是不知为何,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 李北一愣,“姑爷这是病了?” 崔祯清了清嗓子,“没有,”随后抬眸看他,平静问道:“何事?” “哦,这不是快到年节了吗,老爷马上要回来了,按照惯例,咱们大房一家要回老宅过年,姑爷也要准备准备。”李北道。 老宅? 崔祯眉心一动,“可是庆元县县城里的李府?” “正是。” 那宅子他去过,崔祯的脑海中顿时又浮现出当时在那古朴的庭院中李惊鸿居高临下对他逼婚的场景,实在不算什么太好的回忆 他面上的潮红褪去了些,淡声问道:“要准备什么?” “呃”这可把李北问住了,上门女婿第一次回祖宅需要准备什么,他也不甚清楚。 想了想若是问小姐,小姐会如何答,于是只道:“姑爷将自己收拾齐整便好了。” 左右老宅那些人怎样都是看大房不顺眼的,还管他们做甚。 崔祯怪异的瞧了眼李北,“我知晓了。” 未时三刻,崔祯从账房内出来,日色已经偏西沉去,他环顾了下四周,见周遭没人,便将手中包袱紧了紧抬步往河边走去。 手中小瓷瓶如烫手的山芋,他闭了闭眼,刚准备将手中瓷瓶掷出去,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少年惊喜的声音:“姐夫——” 崔祯一惊,忙将瓷瓶藏入袖袋中,转过身来便见到夕阳下,一个身着浅蓝色书院院服的半大少年在河岸上朝他挥手。 李浮舟一愣,惊恐道:“姐夫,你怎么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你可别想不开啊!” 小少年的脑海中各种想法天马行空。 天啊,姐夫做赘婿终于受不了世俗的眼光了吗? 想死可以,只是先辅导他过了县试再跳河啊! 崔祯看着跌跌撞撞从河堤上跑下来的少年,不动声色将袖中的小瓷瓶往里藏了藏。 忙开口道:“浮舟你误会了。” “姐夫,你可别跳啊,我们先生讲过,跳河是最丑的一种死法,尸体会肿成一大块肉,连脸都辨不出来”李浮舟苦口婆心道。 他身后的小厮李南不知从哪里叫来了一帮壮汉,在河堤上往下喊:“少爷,您快拉紧姑爷,小的找了一群会水的汉子,马上就下去救姑爷!” 不多时,崔姑爷站在河边欲轻生的消息便传遍了庄子上下。 李惊鸿从竹林回来边擦着汗边听着李北急急忙忙的禀报,一阵无言。 “哎呦小姐,我今日去账房便瞧出姑爷不对劲了,谁曾想啊,谁曾想” 他竟没了生念! 李惊鸿额角微抽,吐了口浊气,皮笑肉不笑的道:“有没有可能,他本身就会水呢” 会凫水之人想轻生又岂会去河边? 李北一愣,一拍脑门儿,“是啊。” 嘿,他怎么忘了,小姐落水,还是崔姑爷下去救的呢。 第76章 他又心虚 这一番动静闹得极大,全靠李浮舟身边的小厮四处嚷嚷着救人,连附近干活的工人们都听到了。 李惊鸿不慌不忙的在家中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件干爽的衣裙坐在梳妆镜前擦拭湿漉漉的乌发,待满头黑亮柔顺的头发尽数擦干,随意为自己挽了一个流云髻。 院外传来人的交谈声,李惊鸿依稀能辨认出属于少年微哑的嗓音。 她默默叹了口气,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缓缓的掀开珠帘往外走去。 “姐夫,我方才偶然听见有工人说你这段时日在账房做事受到了有心之人的污蔑,你是不是因为这事想不开啊那个姓宋的小子一心想要飞上枝头,放心吧,他长得那么丑,我姐才看不上” 李惊鸿脚步一顿,不由伸手抚了抚额,这个便宜弟弟,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小舟。” 李浮舟正给崔祯说着,乍然听见厢房内女子唤自己的名字,抬眼看到倚门而立的李惊鸿忙把嘴闭上。 李惊鸿轻轻瞪了他一眼,才去瞧他身边的青年男子,崔祯一身淡青色棉布直裰手中紧紧抱着一个湖绿色的小包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副忍耐已久的神色。 “你嚷嚷什么呢,平日里瞧着挺聪明一个孩子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连你姐夫会水都忘了,不然你姐姐是怎么嫁给他的?”李惊鸿低斥了他两句。 李浮舟垂下眸子用手挠了挠头,“还还不是因为当时姐夫神色太奇怪了,我这才这才误会了。” 崔祯似乎察觉到李惊鸿的目光总往自己手中的小包袱上瞟,不由将手中之物用宽袖遮了遮。 这微乎其微的动作也逃不开李惊鸿的眼睛,在李惊鸿的眼中这无疑就是心虚,她杏眸微微眯起,到底是什么东西,藏那么紧 李惊鸿压下心中疑惑,幽幽开口接着道:“再说了,哪有人拿着那么大一个包袱去投河的啊,你也不动脑子想想。” 经她这么一说,李浮舟的目光也不禁看向崔祯手中的小包袱,疑惑道:“姐夫,你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拿着它去河边啊?” 崔祯面色一滞,半晌才缓缓答道:“也非是什么重要之物,只是今日家人送来的一些衣物罢了。” 他少见的主动问起李浮舟:“对了,你最近的课业如何,明年三月的县试你准备的如何了?” 说起这个,少年的神色便认真了起来,“嗯,就跟姐夫说得那样,按部就班的准备着,该休息的时候绝不再看一本书。” 李惊鸿依旧靠在雕花门框上,闻言微微扬起眉。 哦?崔祯竟还教小舟劳逸结合,她原以为他这样品学兼优的状元郎和那些国子监的老顽固们一样,都是以念书念到废寝忘食为荣呢。 她甚为满意的暗暗点头。 “走吧,我去书房里帮你看看文章。”崔祯说着,就带着李浮舟往小书房里走去,步伐比之平日里要快上几分。 啧啧 看着掩上的书房门,李惊鸿轻哼了一声。 这个姓崔的,现在竟也变得狡猾了不少,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好奇,那小包袱里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藏着掖着是吧,她偏要去看。 李惊鸿把玩了一会儿颊边的碎发,便要转身回到房里去,才迈过门槛,耳边便传来小林子颤抖的声音:“主子主子啊。” 她闻声望去,只见小林子灰头土脸的从院门外一瘸一拐的走进来,嘴角还泛着青紫色。 李惊鸿面色骤然一变,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从石阶上下来行至小林子身前,“怎么回事?” “妈的,姚策那个王八蛋,主子,您一定要替我讨一个公道啊!”小林子闭着眼哭喊道。 李惊鸿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瞥了眼紧闭的书房门,狠狠剜了小公公一眼,“你再大点声?” 小林子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全部咽了下去,委屈的摇了摇头。 “进屋再说。”李惊鸿将手收回来,转身往她的大书房走去,小林子低着头抽抽搭搭的紧随其后。 李惊鸿靠在椅背上,看着小林子将房门关紧,淡淡问道:“怎么就遇见姚策了,你身上的伤是他打的?” 此间没有外人,小林子憋了一路的委屈终于得以宣泄,放声大哭道: “可不是,我本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去给月移送信的,谁知姚策今日也来了,不知月移那货跟他怎么编排我了,上来就说我背叛主子,还给了我两拳” 李惊鸿疲惫的叹了口气,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了,她又问:“那月移后来去没去宁州码头?” “自然是去了的,她说这是她亲自答应主子的,”他应罢,又委屈的咕哝道:“就是姚策跟个疯狗一般。” 去了便好,她还以为这事被姚策给搅黄了呢 抬眸瞅了眼委屈巴巴如同被丢弃的小狗一般的小林子,李惊鸿终是心软了下来,她伸手拉开一旁的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小药箱来。 起身来到床边的矮榻前坐下,对小林子招了招手:“宝贤,过来。” 小林子顿时止住了抽噎声,有些怔愣的抬起脸望向窗边坐着的女子,女子一身浅绯色的衫裙,刚沐浴过,鬓边几缕碎发松松散散落在颊边,在灯下平添几分温柔,他不由自主抬步走到女子近前。 李惊鸿拍拍他的手臂,下巴一指旁边的位置,“坐下。” 小林子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啊小的不敢” 李惊鸿眼风冷冷的扫过去一眼,小林子连忙一屁股坐在矮榻上,与她齐平。 只见女子素手将案几上的小药箱打开,取出几块药棉,蘸了些药水往他的嘴角擦去,口中叹道: “以后呀自己小心些,传信就传信,别和他们说些有的没的,瞧,被打了吧。” 凉凉的药水刺在面上,小林子心底却生出融融暖意,嘟囔道:“您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他嘴欠呛了姚策? 哼,她还不了解手下这些蠢货吗,每一个人脑子都缺点什么东西,就没有一个聪明如他们主子的! 第77章 偷偷去看 “所以你听进去了没?”李惊鸿瞪他,下手也不由重了些。 小林子疼的一哆嗦,忙应道:“听听进去了,小的以后不跟那二傻子一般见识了” 李惊鸿轻哼一声,继续帮他上药 天色已晚,夜幕低垂,李惊鸿听完小林子的禀报之后便回到厢房中躺下了,她心中还惦记着崔祯那个小包袱的事情,若是不探个明白,恐怕她今晚是睡不着觉了。 模模糊糊听到厢房门从外面推开的声音,李惊鸿心中一动,将呼吸放均匀假寐起来。 崔祯帮李浮舟看完了文章已经是亥时过半,送走了小舅子便要回房歇下了,明日一早还要去账房。 他推门进屋的时候灯烛将灭未灭,昏暗的烛光勉强能让他视物,床帐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想必她已经入睡了,崔祯将烛火熄灭,合上窗子后便上了榻。 帐内的李惊鸿一直竖着耳朵注意着崔祯的动静,听见他上了榻,心中稍定,她像一只潜伏在黑夜中的猫,静静等待着崔祯入眠。 良久,李惊鸿才悄无声息的起身,慢慢掀开床前的纱帐,轻轻的下了地。 她从前的轻功步法极好,走在地上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不过现在她脚下的绣鞋难免会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经过崔祯榻前的时候,李惊鸿略一停留观察了片刻,确定其睡着了她才继续行动。 她一路悄么声的行至外院,浅浅的“吱呀”一声推开小书房的门—— 李惊鸿点了灯,崔祯的书房布置的和他的人一般,房内收拾的整整齐齐,简朴中不乏雅致之感,桌案上还留着几张李浮舟的文章,约莫是今晚所看。 她环顾四周,没能看见那湖绿色的小包袱。 啧,果然有鬼,若只是简简单单几件衣服至于藏得那么仔细吗? 嗯说不准是舒子濯给他带的什么密信之类的,李惊鸿眸色翻涌,想要一探究竟的决心更为强烈。 李惊鸿在房中各处翻找,终于在书桌底下的书箱子里看到了一角绿色的包袱皮,李惊鸿眼神一亮,可算是让她给找到了! 习惯使然,她率先迅速记忆了一遍包袱放置的形态和位置,随后轻手轻脚将小包袱从书箱中取了出来。 她屈膝蹲在书桌下,将手中灯烛搁置到一边,轻轻解开了上面的结,包袱打开,一阵熟悉的百合香气幽幽萦绕在李惊鸿鼻尖。 李惊鸿动了动鼻尖,这个味道曾在杜兰泽的马车上闻到过。 “嘶难道崔祯没说谎?”她喃喃道。 包袱里的确有几件衣服,另外的,还有一个小瓷瓶和一封书信,她打量了片刻那厚厚的信封,这该是杜兰泽给儿子的新,这个她不能看。 李惊鸿将书信放在一边,将那小瓷瓶上下摇晃两下,里面是颗粒状的东西,接着又打开瓶塞放在鼻下闻了闻—— 李惊鸿双目顿时睁得浑圆,又不确定般倒出来两颗仔细一闻,瞬时将那小瓷瓶丢了出去。 “这这这,这个姓崔的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这种禁药!” 李惊鸿看着滚落在地上的瓷瓶神色有些复杂。 这个药她一点也不陌生,名为纯阳丸,是先帝时期风靡一时的上流社会秘药,用来为男子延时壮阳的奇药。 之所以一闻便知是因为这药原本就是她看着做出来的。 当年她父皇还在位时国师纪昀便已经是宫中威望极高的炼丹圣手。 世人只知晓纪昀道行极深能炼仙丹延年益寿,少有人知他炼丹修行什么的只是个幌子,实则是个沉迷蛊毒和奇药的妖道。 陵西王李辰因早年伤了身体导致身患隐疾,不知从何处听说国师炼药一绝便进京来求药。 彼时纪昀在丹房里绘声绘色给年仅十岁的李惊鸿讲述男子隐疾的医治办法,以及用了他配的药后那陵西王能够如何如何大展雄风云云 “一夜七次没什么问题,不过吃过一回药得歇个十天半个月。”纪昀说着往嘴里塞了一个葡萄。 李惊鸿虽然年幼,聊起这些也丝毫不害臊,还脸不红心不跳的与纪昀讨论了好久这药的命名问题,“你这已经不能算是壮阳丸了,你得叫纯阳丸才能体现你这药的与众不同,药效之猛!” 纪昀也深以为然,满意的将药的名字定为了“纯阳丸”。 西陵王拿了此药三年抱俩,五年生仨,足以看出此药有多么奇效。 不过后来有王孙贵族滥用纯阳丸导致七窍流血而亡,先帝便下令将此药列为禁药,不许再面世。 李惊鸿冷静了片刻,将滚落在地的小瓶收拾起来,脑中也清明了些。 “按说这药七、八年前国师便已经不做了,现在怎么又在民间出现了?” 她心中疑惑,不由去看包袱里那封信件,思虑了片刻还是伸手去打开了信封。 的确是杜兰泽写的,先是问候了崔祯,后又说了自己诞下一子的事情发了发牢骚,接着是 李惊鸿不禁抽了抽嘴角,她读完那封信,再去看手中的瓷瓶忽然便明白了,她总算知道崔祯为何藏着掖着的了,敢情这药是她那忙着“拼闺女”的婆母给的,李惊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将包袱按照原本的顺序收拾好,从小瓷瓶中取出其中一枚药丸出来收入袖袋中,将一切都放置成记忆中的样子。 从小书房出来,李惊鸿没有直接回东厢房歇着,而是去了西边她自己的大书房中。 推开屋门在案前坐下,从桌边的下抽屉中拿出几枚银器,用一根银镊子夹起方才在崔祯那处得来的纯阳丸在灯烛下切开细细查验。 “竟不是从前留下的药丸” 药丸横切面还带着新鲜的潮气,一看便是近三个月所制。 这世上除了纪昀,有又谁还会做纯阳丸呢? 李惊鸿的眼眸在灯烛下忽明忽暗,黑沉沉的瞳孔中有暗流翻涌。 纪昀,是你吗 你现在又在何处呢? 第78章 只想给他 天将明,庄子上便热闹了起来,李老爷李铭齐回来了。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日便是除夕,李铭齐近日在周边几个县做生意故而比往年回来的要早些。 李惊鸿一大早便带着崔祯往李宅去了,庄子上的工人们都歇了,河边仅有几个妇女在凿冰取水。 二人一到院门口便听见了李铭齐的朗声大笑,李惊鸿不由弯了弯眉眼,抬步进了院子,便瞧见院中的空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有的箱子合着有的敞开,她好奇一瞥便瞧见了满箱的绫罗绸缎。 李家原本是北地边境的地主之家,不仅有矿山还有田地庄园等等资产,后来朝廷将阿连山等地征用为役工服役流放之地后,李铭齐便开始做起了漕运的生意。 每年从北往南跑漕运,每到年末总是会带不少南边的稀奇货来,今年也不例外。 “哟,老爷夫人快看,小姐和姑爷来了!”琴娘率先看到了她二人。 李铭齐和周氏一道从花厅中出来,李铭齐朗声笑道:“我的闺女来了!快让爹爹瞧瞧。” 李惊鸿上前对二人福了福身,也回以一笑:“一早便听李北来报说您回来了,我这便带着夫君一道赶来给您请安。” 崔祯也拱手对李铭齐一揖,青年的动作依旧是清雅端方,找不出一丝不妥之处。 李铭齐的目光不由打量起他来,轻哼一声,沉下声音开口:“哼,我今早回来的时候听说姑爷昨日竟要跳河轻生,这事是真是假?” 李惊鸿和崔祯都是一愣,在一边的李浮舟微微挠了挠头。 李惊鸿噗嗤一声笑出声,“那都是小舟的误会,您忘了,夫君可是会水的,不然当时如何从河里救我上来的?” 崔祯也道:“昨日逢时只是想着去河边吹吹风,没曾想,竟叫人误会了去” “呵,我还当你对这门亲事耿耿于怀,想要以死相逼呢”李铭齐斜睨着他轻嗤道。 “逢时不敢。” 周氏掐了一把丈夫的手臂,“好了,大过年的别找不痛快,你不是给红儿带了礼物吗?” 李铭齐哼哼两声也不再说话,顺手从内衬口袋里取出一个锦盒来,笑着对李惊鸿道:“快瞧瞧爹爹又给你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李惊鸿接过锦盒,打开一瞧,红色的锦盒之中静静躺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羊脂白玉手镯,最为奇特的是,在这玉镯之中有一道如同朱砂一般的条状纹样,在阳光下好看至极。 “好漂亮的镯子。” 周氏又指着地上的一大堆箱子对李惊鸿道:“你瞧,你爹爹从江南专门给你挑的布料,花型都是这边没有的,你挑出几样喜欢的,剩下的明日回到老宅再给敏仪她们挑。” 李敏仪? 李惊鸿脑中又闪过当日在衙门外瞧见的鹅黄色衫裙的少女,心中冷笑,对陌生男人都能生出怜悯的“好姑娘”却对自己姐妹如此狠心,可惜了周氏还这般疼爱她,有好东西还想着她 她缓步走到那几个箱子前,李北已经叫人将所有箱子全部打开供她挑选,这些箱子里不仅有绫罗绸缎还有各类首饰头面以及新奇的小玩意等等。 “若不是身边有人拦着,你爹只怕要把整个江南都给你搬来了。”周氏嗔道。 李惊鸿笑笑,俯身从一个箱子里抽出几条浅色缎子来,“这个颜色可以给弟弟做件春衫。” 正垂眸独自抠着手指的少年一愣,抬眸便看见自己的小厮李南从李惊鸿手中接过两匹绸缎,李南嘿嘿笑道:“唉,小姐真是了解公子,公子平日里穿天青色最好看!” 李浮舟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受宠若惊,平日里姐姐选完才能轮到他,今日姐姐却先帮他挑好了。 李惊鸿又在各个箱子前翻翻找找,眼前一亮,取出一条墨绿色绸布,“这颜色适合给父亲做腰带。” 李铭齐闻言眼睛一亮,忙叫李北将那条墨绿色布匹接过来看来看去,憨憨笑着夸赞道:“不愧是我女儿,这个颜色甚好,爹爹赶明就让人赶制一条腰带出来。” 接着,李惊鸿又挑挑拣拣,分别给周氏和崔祯也挑选了几批衣料。 崔祯看着手中的几匹绸布中最上面的正红色锦缎微微有些发愣。 这个颜色他除了曾经的御史官袍以及只穿过一次的婚服之外再没有过这个颜色的常服,不知是否是李惊鸿放错了。 李惊鸿瞥了他诧异的神情一眼暗暗勾起了唇角,知道他不会穿,但是就是想给他是怎么一回事呢 次日一早,李家人便动身回了庆元县县城中的老宅。 李惊鸿与周氏夫妇坐在一辆马车上,后面的那辆马车是李浮舟和崔祯,原因无他,李铭齐想和闺女说说话。 两辆马车缓缓在胡同口停下,一家人相互说着话往胡同里走去,李惊鸿边走边打量着周边环境,想起上一次来这个李家老宅还是她刚重生的时候,距今已有小半年之久了 不多时,一道古朴的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石门上的牌匾苍劲有力的写着“李宅”二字,石墙上的爬山虎藤纵横交错,看起来有些年头。 门外的家丁瞧见是李铭齐一家,打了个哈欠很是随意的对众人行了个礼,“哟,大老爷回来了。”随即指挥着一旁的小仆从,“去里面通禀一声,说大老爷回来了。” 说罢,便请李铭齐众人进府。 瞧着这侍从阴阴阳阳的样子,李惊鸿不由暗自皱眉。 从原主零碎的记忆中可以看出,整个李氏一族都对李铭齐这个人以及大房一家十分看不上眼。 不仅因为李铭齐没怎么读过书而是去做了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更是因为他有原主这么一个痴傻的女儿和泼妇般的媳妇。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李家族长倒是对在书院念书的李浮舟还有几分好脸色,庆元县李氏一族已经几十年没出过一位进士了,可以说是对李浮舟寄予厚望。 由人领着进了李府花厅,李氏族人都到齐了,白须族长坐于上首的位置,两侧是各个叔伯婶婶。 李铭齐带着周氏等人给族长见礼。 “三叔公,小侄携家眷给您请安了。” 李惊鸿不情不愿的随意一福身,抬眸便对上了一双如小兔子一般的眼眸。 “堂姐来了。” 第79章 新的弟弟 李敏仪依旧身穿那件淡黄色的裙衫,眉目间却比之从前多了些愁绪,李惊鸿颔了颔首以作应答。 “哟,这便是浮舟吧,这么长时间不见,长高了不少呢,快过来,让三叔婆瞧瞧”白胡子族长身旁的一位老夫人笑着对李浮舟招手,这是现任李氏族长的夫人——秦氏。 周氏却暗暗皱眉,明明两个都在这里,秦老夫人却独独喊了李浮舟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将她闺女红儿放在眼里啊。 李浮舟也觉得浑身难受,只有在李家老宅,所有人才将他看得比姐姐重,可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秦老夫人唤他,他又不能推辞,只好抿了抿唇上前去。 “浮舟明年开了春就要参加县试了吧,在书院里学得如何,夫子有没有和你说过此次县试你能不能通过?”秦老夫人和蔼的道。 李浮舟眉头紧了紧,还是耐心答道:“在书院里一切照旧,这种事夫子不会随意打包票” 他说完,厅中众人都互相递了个眼神看向老夫人,果然,秦老夫人的兴致淡了淡,开口道:“你啊,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念书了,也得叫人多管着些了。”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之意。 “是。”李浮舟略一颔首,也不做辩解。 周氏翻了个白眼,这秦老夫人话中之意不就是暗讽她将精力放在女儿身上太多吗,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众人这才将目光放在了李惊鸿和她身边的崔祯身上。 李家孙辈里最大的姑娘便是李菁红,当初李老太爷还在世,为她定下了与赵家的亲事。 谁曾想长大后竟是个傻子,还丢了清白,最后听说傻病好了嫁了个庄子上戴罪之身的役工,想来便是她身边这位了。 李家有些族人是第一次见到崔祯,不由暗暗惊叹,他本就生得芝兰玉树,再加上今日李惊鸿专门为他挑选了一袭清雅的竹青色锦缎长袍,墨发由玉冠半束着,整个人如同茂林修竹,气质斐然。 随即便想到这人是个罪臣,还是在边境服役的低贱役工,瞧着他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轻蔑。 “红儿在县衙里做事可还顺利?”族长开口问道,李铭齐给李惊鸿在县衙买官做的事情族长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还专门写信将李铭齐臭骂了一顿,直言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后来李惊鸿跟着宋祁玉“走狗屎运”升任县丞县丞,他倒是没再言语过了。 李家人常年在外打拼,知晓此事的并不多,闻言都纷纷疑惑道:“大姑娘竟进了县衙里做事?” 他们所理解的做事,就是打打杂、整理整理文书之类的,却没想过是做官,一个傻子就算傻病好了又能干得了什么? 一旁的李敏仪却是猛然看向李惊鸿,难不成她此前在衙门口瞧见的女官 只见李惊鸿面不改色,微微一颔首应道:“还算是顺心。” 一旁一人占着两个座位,肥肉都快要溢出来的叔伯李淼嗤笑一声,有些好笑的对李铭齐开口: “我说堂哥,你平日里不是最疼你家红儿了吗还让她出去做事,小丫头去了衙门里能干什么活啊,写个文书都不知道从哪边开始写,还不够添乱的呢” 李淼在外地县衙里当了个混吃等死的小官,自诩很懂官场之道,听到李惊鸿在县衙做事迫不及待的显露一番。 李惊鸿挑挑眉,“哦,那不知可否请教叔伯,官府的文书要从哪边开始写?” 李淼一愣,挠挠头含糊道:“嗐,你不会就多学着点,到时候就懂了” 另一边,又有族人好奇问道:“唉,不知大姑娘在衙门里是做什么活的,画师还是巡检?” 这回李铭齐可就有得聊了,斜睨了一眼瘫在座椅上的李淼,与有荣焉的道:“红儿啊,掌管全县户籍、粮马、税收和文书档案,是庆元县的县丞大人!” 众人大惊,李淼闻言差点笑出声来,“什么,县丞?堂哥,你说瞎话不带打草稿的啊!” “怎么,你不信,不信就问问三叔公,或是去庆元县的大街上打听打听,看看路人知不知道咱们的县丞大人是不是一位姓李的女官。”李铭齐得意的道。 李惊鸿看着这位父亲洋洋得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李淼不信,可李敏仪却是已然信了八分,上次在县衙门口秦公子堂审,她便亲眼瞧见了和堂姐极像的女官,当时她还没能认出来,如此一看,还真的是李惊鸿? “唉,敏仪,怎么没见到你娘?”周氏问道,进来半天了还没看见二房的妯娌柳氏。 李敏仪回过神来,忙应道:“啊,娘去接弟弟了。” “弟弟?”周氏惊道,二房柳氏丧夫只有李敏仪一个女儿,哪来的弟弟? 秦老夫人笑道:“老大媳妇你还不知道呢吧,族长从京城的远亲那里过继了一个自幼双亲亡故的男娃给二房,说起来还和浮舟同岁呢,老二媳妇已经去接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过继? 周氏不常回来的确不知情,李铭齐却一拍手,“好啊,这样二房也算有后了,以后还能照顾敏仪她们娘俩,二弟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说着又略一沉吟,“只是不知,从京城来的孩子,能不能适应这苦寒之地” 族长摆了摆手:“唉,他在京城也是寄人篱下的孤儿,来了这里,便成了我李氏嫡脉二房的嫡子,有什么不能适应的。” 正说着话,外面便有小厮来报,二夫人携二公子回来了。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望去,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不多时,两道人影出现在院中,二夫人柳氏便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款款走进花厅。 刚被噎过的李淼眼前一亮,目光在少年身上流转片刻,哼笑道:“哟,模样倒是可人。” 李惊鸿不由打量起他来,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面容清秀,身着一袭月白圆领袍,端端正正的上前对众人行了一大礼:“晚辈哲彦拜见诸位叔伯、婶婶。” 这讨喜的面相、周全的礼数一下子便博得了众人的几分好感,尤其是秦老夫人,笑着开口:“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第80章 玩玩阉人 族长也喜笑颜开,嫡脉孙辈人丁单薄,大房只有李浮舟一个男丁,二房连个男人都没有,眼下过继来一个如此懂礼的孩子,也不由高兴起来。 “这孩子便是哲彦了,早年我去西京老家祭祖时还见过他爹娘,不曾想没多久二人便双双离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孤儿,以后还请诸位当叔伯的多多疼惜哲彦。”族长捋着胡子道。 “那是自然。”李铭齐第一个应道,看见二房有后他也很欣慰。 秦老夫人连忙让李哲彦起身,慈爱的问道:“哲彦今年也有十四了吧,不知读书读得怎么样,是否也要参加县试了?” 李浮舟的眸光不由微微抬起。 只见那月白衣袍的少年恭谨一笑,拱手道:“回老夫人的话,哲彦已经在京城通过了府试和院试,身上已有秀才的功名了。” 啊?已经是秀才了? 众人大吃一惊,就连秦老夫人都不由愣愣的看向他。 还是二夫人柳氏淡笑一声,缓缓开口:“是呢,我也听闻哲彦这孩子在京城宏乐书院里念书,书院的夫子们常夸他有状元之才呢” “哟,状元之才?当真?”秦老夫人瞬时瞪大了眸子。 李惊鸿柳眉一挑瞥向身边的崔祯,崔祯似有所觉似的也不由与她对视。 二人目光相接,崔祯微一抿唇,李惊鸿那目光就像是在说,连这小孩都有夫子夸是状元之才凭什么他崔祯还笑话她夸自己弟弟。 崔祯敛起好看的眉眼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 厅中众人都围着李哲彦热络的聊着,李浮舟却淡淡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不是全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 可下一刻,方才那位在李惊鸿身上吃瘪的叔伯李淼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 “嘿哟瞧瞧,咱们老李家终于有个读书料了,以后倒也不用指望着浮舟了。” 李惊鸿的深色渐凉,说得好似大家多指望李浮舟,他又有多不争气一般。 她唇角一勾,淡淡道:“我们家当然不必指望浮舟一人,他有我这个做县丞的姐姐就可以无忧无虑安稳过一辈子了。” 李淼膝下无儿无女,在外县混个小官就指望家中有人飞黄腾达,他也跟着鸡犬升天,现在她就是要告诉他,别再押宝了,无论李浮舟将来怎样,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李淼又是一噎,他怀疑李惊鸿是在阴阳他,可偏生她语气和顺,让他找不到半点差池,只能憋下这口气 良久,族长瞧了眼天色,用拐杖杵了两下地面发出咚咚两声响,花厅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男丁们该随我一道去城外的宗祠里祭拜了。” 李氏的宗祠近年来才从西京迁到庆元,逢年过节家中子弟都要一同去祭拜。 厅内男丁纷纷起身,李铭齐冲着候在院中的李北挥了挥手,“李北,去车上把那从江南带来的布匹首饰搬来给夫人太太们挑。” “是。”李北领命而去。 女眷们坐在椅子上不禁都微微直起了腰,翘首以盼的等着今年大房带来的好东西。 厅内只剩下女眷们和李浮舟与李哲彦两个年纪尚小的孙辈,崔祯是姑爷,又是个戴罪之身,李家人嫌晦气,也没叫上他。 一抬抬红木箱子从院外被家丁们排列至院中,李北吩咐人将箱子打开,霎时间,绫罗绸缎、首饰头面便要晃瞎众女眷的眼。 周氏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道:“老夫人和弟妹们随便挑,都是我家老爷从江南做生意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 众人原本还矜持着,周氏这么一说,纷纷抬起脚步去院中挑选。 “唉,这个花型很适合我家圆儿姐” “这个颜色可以做件披风。” 李家人虽然看不上大房经商,但每次逢年过节拿大房给的好处倒是积极,李敏仪也去挑了几个头面和首饰,连带着拿了两匹锦缎。 周氏和李惊鸿坐在椅子上默默饮茶,一旁的二夫人柳氏瞧了眼周氏,不经意的开口:“嫂嫂,不知浮舟所在的书院名唤什么书院?” 周氏闻言一愣,看向自己的儿子,李浮舟抿了抿唇替她答道:“是城西的天德书院。” 这事问周氏,她又怎么会记得? 柳氏闻言叹了口气,“哲彦是个苦命孩子,在京城念书又刻苦,来到了这里我也不能亏待他,我想着不如让哲彦跟着浮舟一起上学?” 李浮舟一愣,忙看向自己母亲。 周氏莞尔,“这怎么不行呢,以后哲彦就是你的儿子了,那也是我的侄儿,过了年浮舟交束脩的时候我就让老爷将哲彦的一起交了。” 柳氏面上一喜,“快,哲彦,谢谢你大伯娘!” 那白衣少年十分有眼力劲儿的对周氏躬身一拜:“侄儿谢过大伯娘。” 李惊鸿瞧着那柔弱的二夫人柳氏淡淡将茶盏搁下,说话虽是轻轻柔柔,三言两语就让周氏帮她的养子把书院的束脩给掏了,这语言的艺术,比之京城里那些高门贵妇也是不差的。 周氏疼惜她孤儿寡母,她李惊鸿可忘不了,原主的死,就是她造成的。 天色渐暗,空中飘起雪来,李府的下人们在庭院中掌了灯。 大房一家被安排在西跨院,府中的饭菜有些油腻,李惊鸿用过晚膳便出门溜了溜食。 老宅的庭院古朴雅致,李惊鸿缓步走上花园中的石拱桥,凉风夹杂着雪片吹在脸上,她竟觉得有几分凉爽。 许是练了半年功的缘故,原主的体质有所改善,就算在冬夜,手脚也都是热的。 李惊鸿站在桥上任细雪落在鬓角和睫羽上,倏地耳边一动,她猛然转头望去—— 只见在不远处的桥下,一白衣少年正提袍要往桥上走,见李惊鸿发现了他,愣了愣笑道:“想不到这么老远姐姐就发现了我,我以为我的脚步很轻呢。” 李惊鸿探究的轻轻眯起了眼眸,冷声开口:“有事?” 李哲彦淡淡一笑,“哲彦初到李府,还不曾来问过姐姐安,恰好在园中见到了姐姐,这才来打声招呼。” “现在你见过了,我便先走了,你自便。”李惊鸿神色淡淡,转身便要从桥的另一边下去,走出两步,忽的转身提醒道:“以后不要叫我姐姐。” 言罢,便踏着雪花飒然离去。 李哲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中笑意渐渐褪去。 “嗤” 他从旁支被过继到了李氏嫡脉二房名下,来了才发现,二房只有一对孤女寡母,连给他交束脩的多余银子都没有。 反观大房,财力雄厚不说,这位大姐竟还是一位县官。 他不由有些怨怼,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过继在大房名下呢 寒风席卷着雪花刮进回廊里,小林子将手踹在袖口里护着手中炭盆冒着风雪往李府库房里跑。 李家嫡脉各房亲戚今日都回了老宅过年,管事原本给各个院子都准备了足量的银碳,不料今日落雪,夜里定是比白日更冷,故而忙唤各房下人来领些新的银碳。 小林子只顾着埋头猛跑,进回廊时没注意路,脚下台阶一绊,他惊呼一声手上炭盆脱手而出身子直直往前栽去—— “老爷当心啊!”一声阴柔的男子声音自耳边响起。 下一瞬,小林子便撞到一堵软趴趴的肉墙上去,那肥肉往回一弹,又将小林子弹了回来。 “大胆,竟敢冲撞三老爷,哪房的奴才!” 小林子这才堪堪稳住身形,摸了摸被撞得眩晕的脑袋,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是一个满身肥肉的中年男子,那肚子似是怀了足月双胞胎的妇人一般大,胖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少的清秀小厮。 “三老爷?对不住对不住”小林子自知撞了人连忙道歉。 对不住? 一个下人怎能用这种语气给主子说话? 小厮急了,刚想上前教训几句就被身旁的男人挥手阻止。 “老爷” 李淼瞧着方才撞进他怀中的小林子,眼神中带了一丝兴味,“小奴才,你是哪个院子的?” 小林子只觉得眼前之人肥腻的脸上尽是怪异之色,眼神怪让人恶心的,只匆匆道:“是西跨院去库房拿银碳的,若是无事的话,我小的就先走了。” 他说着,忙俯下身去拾地上的炭盆。 清秀小厮注意到,自家老爷的目光竟在那小奴才的腰身上流连,不由暗暗握紧了袖子。 “老爷。”他幽怨的唤了一声。 只听李淼自肺腑中发出几声低笑,肥腻的手猛地捏住小厮的下巴,笑道: “柳儿,你叫上他一起来伺候爷如何,爷还没玩过阉人呢” 第81章 帮我暖床 雪势渐大,李惊鸿被李哲彦的突然出现一搅扰,顿时便没了继续逛园子的兴致,吹了吹风便兴致缺缺的回去了。 回到西跨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廊下浅浅的积雪上残留着几道男子脚印一路通向厢房之内,这是崔祯留下的。 她出来逛园子,除了消食之外其实也是不想和崔祯一直共处一室,从前在家中她还能去书房坐坐,现在到了李府,两人不仅在一间房,还仅仅只有一张床,这委实叫她难受。 走到厢房前,李惊鸿弹了弹披风上的积雪才推门进了房中。 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房内坐在桌前看书的男子抬眸望来,掩下眼底的那一抹不自在,开口问道:“这么快就消食了?”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想让她在外面多呆一会儿? 嘴上却道:“在外面碰见了些没眼色的,扰了本小姐的兴致。”她说着,不由缩了缩袖口。 屋内虽是烧着银碳,却依旧四处渗着凉意,原因无他,老宅实在是太老旧了,西跨院又常年无人居住,炭盆一时半刻是烧不暖和的。 崔祯闻言合上手中书本有些诧异的看向她,“发生何事了?” “还不是那个从京城过继来的孩子,我一瞧那人虽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讨好李家二房就够了却还要来跟我套近乎。”李惊鸿撇了撇嘴。 上来就叫她姐姐,谁是他姐姐啊 崔祯大致也能了解深宅大院中的各种弯弯绕绕,他与父母自小生活在京城,逢年过节崔探花也要回洛阳崔氏的老家。 每到此时,杜兰泽便会一个人呆在京城中等他们回来,她讨厌大户人家的后宅。 李惊鸿裹着披风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十四岁便考中了秀才,这倒还算挺厉害的” 崔祯默了默,语气有些复杂的迟疑道:“十四岁考中秀才算是很厉害吗?” 李惊鸿举起茶杯的手紧急停在嘴边,目光挪向对面的青年男子,男子清冷的面容上是真切的困惑,似乎是真心不解这个问题,在向她虚心求教一般。 差点忘了,这位可是十二岁中秀才,十八岁便状元及第,鲜衣怒马簪花游街。 对于他来说,十四岁考中秀才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还不如自己 李惊鸿轻咳一声,眼神飘忽的开口答道:“嗯倒也没那么厉害,也就一般般吧。” 崔祯闻言松了松好看的眉,一副“我就说嘛”的神色,瞧得李惊鸿颇为窝火。 “不过,李公子在京城的书院我甚是熟悉,正是我少时读书的地方。”崔祯淡淡说道,语气中有一丝怀念。 “你说的是宏乐书院?” 青年微微颔首,尽管在书院之中有一些不好的回忆,但经历了这么多再回首,都化成了想念和感慨。 寒气沁人的厢房里,二人裹着外衣坐在桌前饮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嗑,难得气氛这般和谐。 窗外雪停了,传来一道道梆子声,二人这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子时了。 李惊鸿坐在桌前紧了紧自己的披风,按捺住打哈欠的冲动,不禁余光偷窥对面的青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置啊,她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床她是一定要睡的,之所以耗到此时是她在努力说服自己让崔祯今晚和她挤在一张床上。 她习惯独寝不说,龙榻之上又岂能容他人鼾睡? 可这屋子里除了桌椅板凳就剩一张床了,地上又怪冷的 灯烛又爆出一道火花来,李惊鸿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闭了闭眼,视死如归的开口道:“啊,是该就寝了。”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也不看崔祯的神色,自顾自的往床边走去,大手一挥将床帐掀开,里面的清冷之气扑面而来,李惊鸿不由打了个哆嗦。 就连床帐里也这么冷 她眸光一动,转身开口:“夫君,这帐子里好冷啊,你上来一起暖暖,我们挨着睡便暖和了。” 方才李惊鸿走向床榻时崔祯坐在椅子上就已然僵直了脊背,眼下她还主动邀请他同眠 崔祯的耳根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目光却直直盯着书卷上的字。 李惊鸿见他看书看得认真,以为他还不想睡,于是便先行上了床,“我先躺下了,你看完了书就赶紧过来吧。” “嘶,好冷,”说罢,感受到被子上的凉气侵袭而来,两条腿如同进了一个冰窟窿一般。 旋即也顾不得别的什么,直接对桌前的人喊道:“崔祯,被子里好冷,你快进来帮我暖暖,不然本小姐今晚要冻死!” 若说先前邀他同睡李惊鸿心中还有一丝不适,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想让他赶紧上来,她一个人一晚上也暖不热这被窝。 任床上的女子如何唤他崔祯都恍若未闻,双目像是要将手中书册盯出一个洞来。 许是厢房中太冷了,将他的思绪都给凝固住了,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喂,你耳朵聋了吗”李惊鸿恼了,怎么还需要她三催四请呢,索性冷声道: “崔祯,还有两个月你的寒毒就要清干净了,你这么冻着是想要引得寒毒复发,再多治几个月的疗程吗?” 多几个月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一般打破了他冷凝住的思绪,崔祯耳尖热意稍退,目光也清明了些。 是啊,寒毒,他怎么能因小失大呢。 心中渐渐冷静,随即道了句,“我知道了。”便合上书册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阔步来到床边。 雪后青竹的气息一靠近,李惊鸿便愣了愣,抬眸便瞧见男子面容清冷,边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宽衣解带那漆黑深沉的眼眸边与她对视,眼下的那颗泪痣在灯烛下忽隐忽现 李惊鸿不由自主向后挪了挪,索性撤出一块空位来给他,拍了拍那空位淡淡道:“你就睡在外面好了。” “嗯。” 第82章 与朕共饮 李惊鸿只觉身边床榻一沉,清冽的男性气息瞬间充斥在狭小的床帐之内,她鼻尖动了动竟觉得有些好闻。 她前世年少时曾在军营中度过一段时间,成日里和姚策这等粗莽之流混在一处,在她的印象中男性啊不对,应该说是雄性的气息都是汗味熏人,腋臭混着脚臭的味道。 但躺在她身侧的崔祯却从没有过那些气味,他的衣裳每日都要一换,鞋子更是时常要放在通风处晾晒,有条件还会用香料熏上一熏。 对待自己如此一丝不苟,连带着前世她懒省事穿了没洗的朝服都能叫他抓住把柄提醒自己注意仪态 虽然过头了些,总比不爱干净的臭男人强。 身侧逐渐暖和起来,鼻尖是清淡的竹香,李惊鸿的思绪慢慢变缓,很快便入了梦。 而躺在她身边的崔祯可就没那么好过了,耳边是女子清浅而绵长的呼吸声,有轻柔的气息有节奏的在他耳边扫来扫去,如同无形的小刷子一般。 原本因听到寒毒而冷却下来的血液又慢慢变得躁动起来,他将头转过去拢了拢身上的中衣强迫自己快些入睡。 嗯,快点睡着就好了,到了梦中就不用面对这个女人了。 崔祯想着,呼吸渐渐均匀了起来 梦中的确没有她,反而在繁华缭乱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巍峨的宫墙中层楼叠榭,金殿之内奏琴舞曲一片歌舞升平,身边的同僚们互相举杯品着宫中的仙酿。 身边有人朝他敬酒,崔祯不做思虑便直接推拒,没有一点委婉之意,来人不免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找到了新的酒友。 他以为热闹的宫宴之中只有他一人与之格格不入,一抬眸却见金殿的高位之上,身着玄金缂丝冕服的女子亦是垂眸独饮。 虽是这重重宫阙的主人,却仿佛融入不进这一片繁华之中。 不知是哪位同僚喝多了竟大声嚷嚷起来:“崔御史多次拒酒,同僚们敬你一杯你也不给面子,难不成这金殿之内竟没人能请得动你?”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崔祯身上,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高座之上那人的注意,她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唇笑了起来。 “哦?这殿内竟没一人能入崔大人的眼?”女子的语气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来了兴致一般端着酒杯从高座上缓缓走下来,曳地的织金长裙泛着如鱼鳞般的光。 她在众臣的目光中一路行至崔祯身前,崔祯起身淡然一揖,“陛下说笑了。” 女子将手中金杯一举,笑道:“来吧,崔大人,与朕饮一杯。” 九五之尊亲自邀请,崔祯也没理由再推拒,便执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谁料美酒刚一下肚,崔祯的眼前便晕乎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耳边众人的惊呼声传来他的身子却不听话的向前倾去—— “铛”的一声,几案上的碟子倾倒在地,一只手却稳稳扶住他的肩膀。 “一杯就醉成这样,以后诸位还是别招惹这人了”女子无奈的声音幽幽入耳,他想直起身子,手中酒杯中几滴余酒却不慎洒在她华贵的冕服上。 好在她并没有发现。 梦中画面一转,依旧是重重禁宫之内,礼炮声阵阵,众臣身着朝服垂首立在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太监一声尖细的高唱,女子从宫门处缓缓入内。 崔祯亦垂首,目光静静的落在脚前的地面上。 脚步声渐行渐近,他感觉颊边一道风拂过,微微侧目,只见那件玄金缂丝的衣摆自他眼角划过。 他注意到那冕服绣着日月星辰的地方有一处浅浅的水渍,忽然忆起某次恍惚之间的记忆,他不由暗暗皱眉。 待大典结束,女帝召众臣到御书房议事之时,他不禁提醒道:“陛下这件冕服先前穿过了应该洗一洗才是,也算是对祭奠的敬重。” 一向冷静的女子闻言脸却少见的通红,勃然变色道:“崔大人胡说什么,朕的冕服次次穿完都要洗净后焚香的!” 崔祯只觉她在睁眼说瞎话,想要辩驳却不知该从何辩起,只得摇头叹息。 “喂,姓崔的,醒醒!” “啧,怎么回事,主子都起了还没醒,这种赘婿放在老丈人家都该打断腿!” 崔祯朦朦胧胧间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张白净无须的大脸便出现在眼前。 小林子见他总算是醒了,直起身子掐着腰数落道:“我说姓崔的,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老高了你还在房里躺着,赶紧收拾收拾起床和老爷夫人一起去给李家族长问安。” 他家主子卯时便起了,在院中练了好一会儿功,这会儿都吃上早饭了,这个姓崔的竟还在赖床?真是丢人死了。 崔祯脑海中清明了些,他撑起身子来瞧了瞧窗外的天色,的确已经天光大亮,只是不知为何像是魇住了一般,沉在往事的梦里迟迟未曾醒来。 “我知道了,劳烦林管事先出去吧。”崔祯边起身边道。 小林子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的门。 崔祯换上一件崭新的袍子,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去了前厅之中,李惊鸿正坐在桌前用饭,见他过来,用下巴指了指桌案上的早食,“快吃吧,吃完还要去主屋请安,晨昏定省,深宅大院里就是这么多麻烦的规矩。” 崔祯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略一颔首便坐下用饭,李惊鸿不由挑了挑眉。 今日这是怎么了 辰时一到,二人便跟着大房夫妻一道去往主院。 走到主院门外,迎面款款走来三人,最前面的美妇人身着一袭清雅的藕荷色衫裙轻笑着打招呼道:“大哥大嫂也来了,既然碰见了,那便一道进去请安吧。” 正是二夫人柳氏。 她身后跟着一对少年少女,少年十分有眼力劲儿的上前见礼,“大伯,大伯娘,姐姐” 随后他略过了李惊鸿身旁的崔祯,笑着对李浮舟打招呼,“弟弟。” 第83章 因她而起 李浮舟撇了撇嘴,李惊鸿却是眉目一冷。 “想必哲彦还不熟悉吧,这位是你的大姐夫。”周氏忙笑着介绍道。 她倒是没多想,只以为李哲彦刚到李家,不认识崔祯。 李哲彦一愣,眉眼转了转也拱手道:“啊,失礼了失礼了,大姐夫安。” 崔祯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李惊鸿侧目用余光瞧他,心思明显不在此处。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都别在这客套了,赶紧进去吧。”李铭齐道。 众人都纷纷迈步进院。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今早便出了太阳,主院中早早有下人将积雪扫了干净。 李惊鸿跟随着众人给族长与秦老夫人见礼,她躲在后面,行礼的时候也只是敷衍的微一屈膝。 原因无他,陛下本人还真不是谁都愿意给面子的,受了她的礼,怕是会折了这些人的寿。 崔祯瞧着她那副不恭不敬的模样不由暗暗提醒道:“给长辈见礼要认真恭敬些。” 李惊鸿轻哼一声,斜睨他,“回神了?” 从晨起用饭时他就心不在焉的,来到主院这一路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李惊鸿倒是很少见他这副样子,也不知是怎么了 崔祯闻言沉默片刻,也不再说她。 他们二人说话声音极低,却被身后的少年听了个明白。 李哲彦敛下流动的眸光,心中暗惊: 他来李家之前就将李家众人的情况打听了个清楚,据说这位姑爷是个不受李家待见的赘婿,还是位身份低位的罪臣。 当初李家大小姐有一门不错的亲事,就是落水被他所救,人家嫌弃她失贞才被迫招了这人为婿。 故他方才在主院门口故意忽略他想探探李家大房对他是个什么态度,没想到大夫人也不像李家其他族人那般嫌弃他,大概也是破罐破摔只能接受了吧 只是这位李大小姐貌似还是很看重他的,适才他听到二人对话,这崔姑爷训斥她她竟也没有生气,可真是有趣。 族中众人见完了礼,男宾女宾便要分开到不同的厅中说话。 李惊鸿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拉了拉周氏的衣袖,“母亲,我好困,我能不能回院子里歇着啊” 她第一次在民间大户人家过节,规矩竟是比禁宫中还杂,应付的人比在宫中还多。 她最是讨厌这些有的没的规矩礼仪,不如早些回去,趁着院中没人练练功。 周氏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家女儿,她虽然自诩泼妇但并非不懂礼数,这种时候让女儿回去岂不是要落人口舌? 她自己可以不要名声,但不想女儿被人议论,于是拍了拍李惊鸿的手劝道:“红儿,忍一忍,坐在那不说话,很快便过去了。” 李惊鸿不愿让她为难,只能勉强点头。 花厅中众人已经饮上的茶,李惊鸿缓缓入内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秦老夫人的声音在厅中响起,“老二家的,上次我给敏仪说的那位宁州府员外郎家的郎君你们考虑的如何了,大姑娘出阁了,敏仪也该准备上了。” 李敏仪早早便来了花厅,坐在秦老夫人身侧的位置,闻言垂下了眸子。 李惊鸿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嫌弃。 柳氏放下茶盏不失礼数的开口应道:“孙媳是想着再给敏仪相看相看别的郎君” 她话音未落,秦老夫人便眉头一竖,“还挑什么挑啊,再挑能有长辈们给她挑的好?你就说你是不是嫌弃那郎君是庶子? 敏仪丧父,本就不好说亲,那孩子虽是庶出却是员外郎家唯一的男丁,嫁过去就是正牌太太,还相看什么” 李惊鸿听着他们谈话,神色平静。 民间大户人家嫁娶无论男方女方皆讲究双亲健全,像李敏仪这般丧父的的确不好说亲,有些人家忌讳。 李敏仪低头绞着帕子不语,显然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秦老夫人见母女两个没人搭腔,心中火起,冷声斥道: “你们不愿意有什么办法,要怪就怪你大姐,若是不与赵家大闹一场退了婚嫁给了一个低贱的工人,老身我给你说亲也能有几分底气,就是那知府大人家的嫡子也不在话下!” 李惊鸿饮茶的手一顿,嘿,她可一句话都没讲,不知怎么的又将她拉下水了。 周氏也是面色一变,忍不住打岔: “老夫人,这怎么又能怪到我家红儿头上?若不是红儿有先见之明退了和赵家的婚事,那赵知县倒霉我们李家不也要跟着倒霉?” 她说话急切嗓门又大,不像柳氏那般温言细语,秦老夫人向来厌恶周氏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于是这火便有处可发了,秦老夫人拍案怒道: “你还有脸说,你们不将过礼送给赵家那片庄子收回,那赵知县又怎会花他夫人的银子安置外室,赵夫人又怎会去衙门口大闹让他丢了官职!” “说到底就是怪你们退婚,是你们作出来的孽,连累的老身给二房说亲都畏首畏尾!” 厅中众女眷都不敢出声,柳氏倒是默默隐身了。 只听“啪嗒”一声响,是茶碗重重搁在桌案上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的李惊鸿倏地起身,冷笑一声淡淡开口:“照此说来,李敏仪说不上亲事皆是因我而起了?” 厅中女眷面面相觑,连李敏仪抬起头震惊的看过来。 秦老夫人也没料到李惊鸿忽然如此,怒道:“大丫头,你这是干什么,敢这样对长辈说话,难道我说得不对?冤枉你了?” 李惊鸿勾唇淡淡一笑,眼中却是嘲色: “老夫人说的不错,老夫人说得对极了,赵知县违反大昭户律养外室一点错都没有,官府将他免官都是官府的错,都是律法的错,若是没有这律法赵知县这么好的县官便不会入狱了” 她越说,厅中众人的脸色越白,秦老夫人都要拿不住手中的茶盏。 “您没冤枉我,是官府冤枉了赵知县,您是这个意思吧”李惊鸿轻声道。 第84章 他是阉人 “您没冤枉我,是官府冤枉了赵知县,您是这个意思吧” 李惊鸿现在是庆元县县丞,某种程度上,她便代表着官府。 此言一出,秦老夫人大惊失色,忙站起来道:“胡说,胡说!” 又看向一旁的周氏,指着李惊鸿,“你快管管她,都在家里摆起官架子了,这话是能乱说的?” 李惊鸿轻笑一声,淡淡道:“看来老夫人还知道我是官啊。” “你”秦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头一次见老夫人被噎成这样,还是被自己闺女气的,周氏甚至莫名觉得舒心了几分,哪还会怪罪李惊鸿,只做做样子劝说道:“好了好了红儿,老夫人不是这个意思。” 厅中暗流涌动,女眷们齐齐低头喝茶,生怕自己被卷进去。 “老夫人,老夫人——” 忽然从院外传来一道慌乱的声音打破了厅中怪异的氛围,只见一个小婢女急急忙忙跑到花厅里,连礼都顾不上行上气不接下气的禀告道: “老夫人,大小姐身边的奴才把三老爷的小厮垂柳给打了,眼下西厅的老爷们已经过去了,三老爷很是生气,说赶紧叫大小姐去领人呢!” 李惊鸿闻言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婢子言中的“奴才”说得是小林子,顿时眉目一紧,“你说什么?” 小婢子忙又重复了一遍。 三老爷,也就是李淼,那个浑身肥肉油腻腻的胖子。 “带路!” 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李惊鸿唰的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哎呀说她造孽她还顶嘴,瞧瞧,走到哪里都准要惹是生非!” 秦老夫人指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破口大骂。 主院的小花园中,小林子被几个家丁一脚踹翻在雪地里,飞溅的雪花打在他白净的面庞上,小林子痛呼出声:“啊——” 一声冷哼从身材浑圆的中年男子口中发出,“贱阉狗,竟敢划伤垂柳的脸,来人,给我拿鞭子照他脸上抽!” 周围几个家丁从腰间抽出几条鞭子来,作势就要往小林子脸上打。 “主子,救我——”小林子死死护住脑袋哭喊着。 “你喊皇帝来也没用!” 眼瞧着鞭子便要扬起,只听空气中“嗖”的一声,接连便是几声闷响,几个围着小林子的家丁瞬间“哎呦”一声痛呼倒地。 李淼见状大惊,吼着质问倒地不起的家丁,“怎么回事!” 却见家丁们抱着膝盖痛苦的呲牙咧嘴,“呜呜啊啊”的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主子,你来了!”原本被踹倒在雪地里的小公公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在李淼的眼皮子底下跌跌撞撞的跑向假山。 李淼转身望去,银装素裹的古朴庭院中,女子绯红的广袖在风中拂动,一双杏眸如同粹了冰一般冷冷的注视着他,让他不由后退半步。 李惊鸿看着满身泥雪的小林子,心中又是一阵怒火翻涌,她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林子刚要开口,却忽觉有些难以启齿,张了张嘴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来 “你说话啊。”李惊鸿有些急了。 “呵,大侄女,没想到你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反倒是有个阉人啊。” 不远处李淼油腔滑调的调笑道,“啧啧啧这是什么癖好呢?” “你这阉奴今日在花园中无缘无故打伤了我的小厮,还划破了他的脸,我想教训教训她,大侄女应当是没意见吧。”他又道。 李惊鸿闻言转头看去,李淼肥腻的身子后面,垂首立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小厮,那小厮面容白净,长眉细目的略有几分媚意,只脸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白璧微瑕。 她瞬间便心下了然,呵,原来是个变态。 恰逢此时,一众李家的男女老少从主院中匆匆赶来,还伴随着秦老夫人告状的声音: “族长,这大丫头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今日她刚在花厅中顶撞了我,接着她的下人又在别处打了老三的小厮,她当了官咱们李家就拿她没办法了不成?” 人群中一道素色的男子身影快步来到李惊鸿面前,瞧了眼不远处的李淼和几个家丁,蹙眉责备的看了她一眼。 虽不言语,李惊鸿却瞬间读懂了那眼神,他在说:你又冲动。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嗤,几个小喽啰而已,她几个毒针飞过去不出片刻就撂倒了。 族长拄着拐杖一锤地面,“发生了什么事,大丫头,听说你的奴才打了你三叔的小厮,有没有这回事?” 李惊鸿还未开口李淼便道:“爹,您还不知道吧,大侄女身边的这个奴才,他是个阉人!是个太监!” 李惊鸿只觉得身边小林子的身子猛地一颤。 此言一出,园中众人瞬时发出了阵阵惊呼声,纷纷看向小林子,李惊鸿不着痕迹的将身子挡了挡。 “我昨日便注意到了,这奴才面白无须,走路的步伐也是阉人才会有的动作,诸位也知晓,我在陵西王的封地做官,对阉人可太熟悉了”李淼扬着肥厚的下巴,语气中带着卖弄之意。 “我说大丫头身边怎么连个婢子都没有,搞了半天是个阉人在伺候?” “这这成何体统啊!” 族长目光犀利,看向一旁的李铭齐:“老大,此事当真?” 李铭齐显然觉得这没什么不妥,阉人,又不是男人,怎么就不能使唤了? “三叔公,确实如此,此事我和她娘都知道,呃她夫君也知道。”李铭齐挠了挠头,不懂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老夫人怒道:“一个姑娘家身边竟跟着个阉人,真是太不像话了,大丫头,你是不是想丢光李家的脸才肯罢休?” 瞧着李淼话里话外都再将事情往小林子“阉人”的身份上引,李惊鸿冷声开口:“不是要说奴才们打架的事吗,宝贤,你先给诸位说说怎么回事吧。” 一句话,将话题瞬间拉了回来。 李惊鸿暗暗握了握小林子的手,小林子定了定神,终于鼓足勇气般说道:“是是那个叫垂柳的小厮忽然跑到我跟前,说说要我去陪他主子一晚!” 李淼没想到他真敢当众说出来,瞬时间,园中众人看向他的目光皆变得复杂起来。 第85章 一个断袖 “你一派胡言!”一声怒吼传来,不是李淼,而是人群中的秦老夫人,她的脸上尽是慌乱。 李惊鸿挑了挑眉,这秦老夫人是李淼的母亲,作为全天下最了解自己儿子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淼有此癖好。 瞧她这副慌忙否认的样子,哪里都透着心虚。 小林子似是忽然从李惊鸿身上获取了勇气。 “是真的,今日小姐去了主院,小的就在外面候着,后来那个小白脸就凑过来问小的要不要去园子里透透气,小的也没多想就跟来了,谁曾想谁曾想” 他咬牙切齿,“谁曾想来了园子里他便拉起了皮条!说他主子还没试过阉人,那般不堪的话小的一着急便打了他,他的脸也是他自己不小心撞到树枝上划破的。” 那个叫垂柳的小厮一脸阴柔相,幽幽的凑过来在他耳边气若游丝说“主子想试试阉人的味道”时他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当场就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 “你这狗阉人,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说的这些有谁看见又有谁听见了,我看你就是想倒打一耙是不是?” 他说着又看向挡在小林子身前李惊鸿,“大丫头,你竟还护着这刁奴?” 李淼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官场浸淫多年,他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官威在,若是普通百姓早就要吓得屈膝跪下,可他面对的不是普通人,是庆元县唯一拥有实权的女官,是长荣女帝李惊鸿。 只见面前的少女不仅不见慌乱,甚至勾唇笑了起来,“我的奴才打了三叔伯的小厮,三叔伯没有先关心那小厮被踹了一脚的膝盖如何,倒是颇为在意他被划伤一道细痕的脸蛋”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啧,侄女倒是觉得小林子的话有几分可信呢” “这好像方才在园子外的时候是听见老三说这小厮的脸被划破了,后来到了园子里又听见了他提了几次”有位女眷轻声私语。 “确实是颇为在意的模样啊,还有,哪有这么大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小厮还是一个半大少年的,还长得那么白嫩,老三不会真的好龙阳吧” 李淼感受着众人怪异审视的目光,只觉得如芒刺背。 这些年他为了掩人耳目收了满院子通房美婢,昨日瞧见这清秀的小太监猎奇的心理作祟,一整晚都心痒难耐。 今日才叫他的娈童想办法去将那小太监哄过来,不曾想即没解了痒又将这难以启齿的秘密暴露人前。 这样的癖好,在世家大族中足以成为一件令整个家族颜面尽失的事情了。 族长重重的将拐杖往石子路上一敲,想要发火,却终是叹了口气:“老三,明日你便将这个小厮打发了吧回头再让你母亲给你相看一个良家女子为妻” 李淼曾有过一任夫人,不过成亲每两年女方便主动提出和离,当初李家人还猜测那女子是不是在外面偷人了,这下他们倒是想通了。 话中之意已经清楚明白,人的癖好是天生的,族长想掰回来也无能为力。 李淼一听瞬间大惊失色,“爹,不要将垂柳送走啊,求您了,爹”。 那躲在李淼身后的垂柳闻言亦是扑通一声跪下,拉住李淼的袖子梨花带雨的哭求:“老爷,不要丢下奴家,奴家没了老爷就真如贱草一般任人宰割了” 垂柳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让园中众人都暗暗皱起了眉,哪有小厮自称“奴家”的。 原本还有几人对小林子的话有几分怀疑,这下也不得不相信了——他们李家,竟真出了一个断袖! “丢人,真是丢人,大庭广众之下狐媚主子,来人,把他拉出去发卖了!”白胡子族长的胡须都被气歪了,指着垂柳的手指不停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爹爹不要啊。” 李淼浑身肥腻腻的肉,要个人才能拉住,眼睁睁的看着小厮被两个家丁拖走。 饶是李淼再护着这小白脸,李家下人也不敢不听从族长的命令,生怕族长被气得咽了气,现在可正过年节呢 院中回荡着垂柳的哭喊声,李淼的脸涨成猪肝色,被几个族人驾着指着李惊鸿破口大骂: “这个傻子把一个阉人放在身边就不丢李家的颜面了吗,一个小小女子不仅招罪臣为婿还养阉人,既然发卖了垂柳,就要将这个阉人也一并打死才好!” 看着歇斯底里的李淼,族长叹了口气对身边下人道:“把三老爷送回他的院子里去。” 下人们忙应是,几个族人外加下人们拖拽着,才将李淼拖出了花园,四下霎时间安静下来 李惊鸿拍了拍小林子的脊背,“没事了。”,一旁的崔祯淡淡打量二人一眼。 “大丫头。” 沉缓的嗓音传来,李惊鸿不卑不亢的抬起眼眸与族长那双沧桑又锐利的眼眸对视。 “这个小阉人,你也不能留。”族长肃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李惊鸿上前半步,平静开口:“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垂柳那样的娈童,更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不能留下他?”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堂堂李家大小姐,又做了女官,就应该安分守己一些,养一个阉人在身边成何体统啊,还想学宫里那些贵人不成?”秦老夫人怒目而视。 这个死丫头将她淼儿的隐秘肆无忌惮的暴露于人前,害她的儿子伤心成那副样子,若不能出这口气打压一番这无法无天的臭丫头,她恐怕要憋得吐血而亡了。 族长也深以为然,沉声对着李铭齐道:“大丫头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若叫人知道我李家大小姐身边放着一个阉人伺候,叫人怎么看李家?老大,你” 还不等他说完,李惊鸿便扬声打断:“不用怪罪我父亲,小林子是我要来的,他没错,我更不会赶他走,若是李家容不下他,我也一并离开李家便是了。” 第86章 别跟着我 她说着,美目一转又看向秦老夫人,红唇微启: “正巧老夫人也说了,都是我作孽害得她没法给李敏仪说亲,既然我是这样一个灾星,离开李家不是正合了老夫人的意?” 李铭齐闻言神色一变,投向秦老夫人的目光一冷,“三婶竟这样说红儿?” 周氏从早上开始便已经忍了许久了,都怪自己,明知道秦老夫人向来不待见她们为了那点子名声硬生生的将女儿拘在主院中坐了一上午,平白往耳朵里灌了那么多糟心话。 她算是看清楚了,人的气焰就是此消彼长的,先前她脾气爆整个李家都不敢拿捏她,现在她有心改变,那些人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被人骂泼妇又如何,她就要做泼妇! 周氏掐着腰扬声道:“老夫人不乐意让我们大房回老宅就直说,犯不着有个什么倒霉事都要怨到我家头上,毫不相干的事情也要想着法的往我家红儿身上靠,大不了我们以后便不来了,省的谁都过不好年!” 就连李敏仪相不到好亲事都要怪到她家闺女头上,说句不好听的,单就李敏仪丧父这一点就没法高嫁。 “你你们,”秦老夫人被气得火冒三丈,柳氏忙上前扶住她。 就听立在一旁的族长冷哼一声,“哼,就为了一个阉人,你们竟连家中长辈都敢顶撞?” 柳氏瞧了眼族长的脸色,也适时开口:“嫂子也是怕红儿受委屈这才一时冲动对三婶那般说的,三叔公别怪她” 她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秦老夫人本就厌恶周氏偏宠女儿,怒道: “受委屈?她闺女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宝贝人人都要捧着她,泼妇教出来的孩子就是没有体统也失了规矩!” 说罢,她又指着李惊鸿,“我告诉你,在老宅可没有人像你娘那般惯着你,若是不将那阉人打断一条腿哪来的丢回哪去就别再说自己是李家的大小姐了。” 檐角的铃铛迎风作响,随之传入众人耳中的是李惊鸿的轻笑声。 “好,那我就走。”她说得心平气和,内心里翻了一记白眼,一个“李家大小姐”的身份以为能威胁的了谁。 她又不是单纯无所依的世家女,家族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小林子是她的人,曾是立在龙椅之下的林掌印,这些人羞辱他就等于羞辱李惊鸿自己。 李惊鸿回头扫视了一眼小林子,三两步走到周氏面前,“母亲,恕女儿失礼了。”说完也不顾园中众人的各色目光,目不斜视的迈步往外走去,小林子忙不迭跟了上去。 “嘿,你们瞧瞧,这丫头跟谁学的,像什么样子!”秦老夫人跳脚道。 “怎么着,就是跟老娘我学的。”周氏噼里啪啦说完扫了眼自己丈夫也拂袖而去。 族长差点又要背过气去,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刚要出言让李铭齐这个做男人的好好管教这对不懂事的母女。 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的大男人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影,再一瞧,只剩下垂花门下匆匆追出去的一片衣角。 “唉这都什么人” 李惊鸿一路从李家老宅的大门出来来到巷子里,巷子中人来人往看着从李家只身出来的李惊鸿纷纷露出猜疑的神色。 “主子,主子等等我——”身后传来小林子的声音,李惊鸿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没有慢下来。 “主子您是不是怪我了”小林子忽然委屈起来,声音中带了丝哭腔。 李惊鸿猛地转过身,面色微沉冷声道:“若是落了泪便不许再喊我主子了。” 小林子连忙绷住了将哭未哭的脸。 “你的警戒心是有多低,昨日被人盯上都丝毫未察觉,那小厮三言两语你就跟着他去了园子里,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恐怕要被那死胖子抽掉一层皮了。” 李惊鸿牙关紧咬,她怎么会怪宝贤呢,她只是后怕。 怕小林子若是再这样不留神,她又不能及时赶到该怎么办? 他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失去他 “别跟着我。”她不等小林子继续说话转身拂袖往巷子外走去。 她那样想着,说出口的确是全然相反的话。 李惊鸿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是刺的人。 不知不觉又下起了雪,素白的雪花落在她的睫羽和眉间,李惊鸿出了巷子。 今日是除夕,街上人烟稀少,他们来时乘的马车还停在巷子外,车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马也早被牵到了马棚里。 李惊鸿越过马车直接往街上走,街道上各个店铺门扉紧闭,只有三两个小贩还在风雪中支着摊子。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她练功勤勉,很早便发现有人跟着自己,以为是小林子,也就没搭理。 直到察觉到那人来到了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她才停下脚步缓缓开口:“我说了别跟着我,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去” 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她闻到了淡淡的竹香,随即回眸望去。 回头便撞进了一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眸里。 见到来人,李惊鸿一愣,“怎么是你?” 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竹柄,英挺的鼻尖微微有些发红,像是被冷风吹的。 李惊鸿再一往下看,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便出来了。 崔祯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一言不发,慢慢将手中的伞举过她落满细雪的发顶。 李惊鸿只觉头顶一暗,再没有冰凉的雪片落在她的脸上,她抬头,眸光微闪。 “笨蛋,哪有人下雪打伞的。”她轻声嗫嚅。 崔祯抬眼瞧了瞧两人头顶的一方小天地,半晌才认真的开口:“我是江南人士。” 她杏眸一挑嗔了崔祯一眼,“鬼才信!” 崔祯明明祖籍在洛阳,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若她是原主估计真的信了,可她灵魂里住着的是李惊鸿。 李惊鸿也不揭穿他,索性和他一起并排躲在伞下,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被隔绝在外。 “你这是要去哪里?”崔祯问道。 李惊鸿被问住了,她当时只想着赶紧从那压抑的深宅大院里赶紧出来,并未想着要去何处。 崔祯这么一问,她不由思索起来 良久,她才答非所问道:“嗯想吃糖葫芦。” 崔祯闻言神色如常,“那走吧。” 第87章 你想玩吗 李惊鸿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居然会应下。 现在这个时候,哪里有卖糖葫芦的啊 空旷的街道上偶有两、三个行人匆匆路过,崔祯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走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沉静的气息,李惊鸿的心绪也渐渐平息下来。 “对了,我走之后”她忽然开口问道。 不等她说完,只听身侧男子清润低醇的嗓音响起: “老爷和夫人都很生气,也从李府出来了,我说由我来寻你,便让他们带着浮舟先行回去了。” 李惊鸿闻言颔了颔首,这她便放心了,随即抬眸去看身旁的男子,有些诧异的开口: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家这样很不守规矩,很没有礼数吗?” 纵观全天下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没有一个像他们一家四口这般,除夕当天顶撞族长,举家跑路的。 崔祯这人循规蹈矩了小半辈子,每一步都恪守成规不允许自己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她甚至曾觉得御史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这样的崔祯,今天竟没皱过一次眉。 她言罢,崔祯似是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不觉得。” 李惊鸿更为诧异,不觉得? “我母亲便常常如此。”他和声道,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奈。 李惊鸿恍然大悟。 原来崔大人的底线是被她的婆母大人一次次拉低的啊 “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李惊鸿口中喃喃自语道。 “什么?”崔祯问道。 李惊鸿忙轻咳一声,“没什么,没什么,我在说到底要去哪里买糖葫芦啊?” 崔祯瞧了眼四周的景物,淡道:“快到了。” 二人撑着伞一路来到一条小巷子里,巷子的两侧错落有致的民房挤在一起。 巷子的尽头,风雪之中一个布篷支在土墙下,土墙上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哑乱响,窗下坐着一个熬糖水的布衣老头。 旁边的稻草捆子上扎着几个红果串子,亮晶晶的裹着糖汁。 “还真有卖的啊”李惊鸿叹道,不由看向身边的男子,“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卖糖葫芦的?” 崔祯边往前走边道:“两年前我在城中买书本,突发了寒毒,就是这位张老伯将我救起的。” 李惊鸿淡淡点头不语。 崔祯叫她在外面执伞等候,自己冒着细雪跑去买糖葫芦。 李惊鸿望着青年踏雪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似是和卖糖葫芦的老者寒暄了片刻,老者瞅了眼不远处立着的李惊鸿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递给了他两个红艳艳的糖葫芦。 青年的侧颜轮廓棱角分明,挺鼻薄唇勾勒出清冷的线条。 他从袖口掏出两个铜板递给老者,老者却连连摆手,青年无奈叹了口气,还是趁其不注意将铜板搁在布篷下的木桌上。 雪落了一会儿便停了,李惊鸿将伞收了,抖了抖上面的积雪。 忽的一串红得晶亮的糖葫芦伸到她面前,“拿着吧,你不是想吃吗?” 李惊鸿撇了撇嘴将合起的纸伞塞进他手里,伸手接过糖葫芦。 她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有真的想吃,但她看着刚裹上糖汁的红果子,竟也突然觉得有些馋。 张口咬下去半块,酸意一下充斥到口腔之中,李惊鸿不由眯起了眼眸,有水渍从眼角溢出。 崔祯的唇角无意识的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李惊鸿抬眼便看见他在笑,以为是在嘲笑她,轻哼一声斥道: “有什么好笑的。” 只见男子微微一愣,笑?他笑了吗 巷子里有几个小童追逐着,不停往地上扔着炮仗。 炮仗在地上炸开了花,发出“嘭”的一声炮响。 “那是什么东西?” 李惊鸿瞬间警觉起来,忙拽起身边崔祯的衣袖。 她动了动鼻尖,有硫磺的味道,是火药? 崔祯见她这副认真又警惕的模样,顿了顿才问道:“没玩过炮仗?” 炮仗?炮也可以用来玩?那不是打仗用的吗 崔祯略一思考便了然了,李大小姐先前有离魂之症,幼时自然也没玩过普通小儿玩过的东西。 见她一双杏眸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孩子手中的炮仗似是觉得新奇,嘴角还挂着蜜色的糖渍,崔祯只觉得的心中被人捏了一下。 不由开口问道:“想玩吗?” 李惊鸿闻言转了转眸子,她还真有点好奇这么小的“炮”是怎么玩的 她略一点头,下一刻,崔祯便上前与那几个孩童说了些什么,那孩童很是大方的递给他一把。 “既然那姐姐那么可怜连炮仗都没玩过,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送她几个,让她开开眼吧。” 小童稚嫩的声音传入李惊鸿耳中,李惊鸿眉心一抽,喂什么叫让她开开眼啊 她幼时虽没玩过这玩意,在宫中见过的各种奇珍异宝可多了去了好吗? 崔祯也没料到小孩子竟如此实诚的说出这话,微微侧过脸去看身后不远处的女子,女子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他不禁弯了弯眉眼。 青年回到她身边,将从小童手中要来的炮仗放进她手心几颗,随即扬手一掷,地上瞬时传来“啪”的一声炮响。 李惊鸿被吓了一跳,也学着他的样子扬手将小炮仗掷了出去—— “啪。” “砰。” 窄巷中发出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过了片刻又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以及追逐的脚步声 日暮西沉,下过两场小雪之后,终于在傍晚露出了夕阳。 城外的官道上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慢吞吞的徒步往西走,李惊鸿边走着边往无人经过的路边丢炮仗,听着声响乐此不疲。 “我从前在宫在家里时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我得让李北去城中打听打听,在哪里能买到。” 想不到民间的小孩子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玩。 崔祯侧头看去,少女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如此鲜活的神色,从前那副沉稳庄重的神情都让人忽略了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 第88章 别丢下我 二人就这么一路慢慢悠悠的走回了庄子上,待夜幕降临才回到了家中。 李惊鸿先与崔祯一道去了李铭齐和周氏那里,院中燃起了炊烟,远远地便闻到一阵肉香。 李北早早候在门口,见到来人眉开眼笑:“哟,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夫人。” “什么味道这么香?”李惊鸿动了动鼻尖边走边问道。 “是夫人在准备年夜饭呢,这是头一回在庄子上过年,夫人今日专程让小的跑了一趟县城中的集市,把能采买的都采买了,小姐和姑爷快些进去吧。”李北道。 二人刚走进庭院中,周氏便急急忙忙从灶房中出来,看见女儿面色如常不由放下心来,看了眼她身侧的崔祯笑着道: “嗐,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年轻人的心思,快进去暖和暖和吃年夜饭了。” “母亲不会怪罪我吧”李惊鸿迟疑的问道。 若是从前,她想做什么便直接去做,我行我素根本懒得去管无关紧要的人是什么感受。 可她现在,却莫名很在意“家里人”对她的看法,会不会因她觉得为难 只听周氏轻哼一声,“你当你娘我为啥这么不招他们待见,还不是因为老娘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高兴了就直接骂街,惹急了我直接动手,哼,你这种程度比你娘年轻时还差了不止一点。” 周氏的“泼妇”之名其实最开始就是从李家族人口中传出来的。 “老宅里除了二房母女,根本没一个好东西,亏你爹还成日里带江南的稀奇货给他们”周氏低声骂道。 李惊鸿的眸子在听到“二房母女”的时候闪了闪,终是淡淡笑了笑,对她所言不予置评。 她转而开口:“我们快进去吧,我有些饿了。” 周氏闻言忙冲着灶房喊道:“琴娘,快些将菜呈上桌来,我的红儿饿了。” 说罢便领着李惊鸿往饭厅中走去,李浮舟早早便坐在桌边候着了,见到李惊鸿与崔祯回来瘪了瘪嘴问道: “大过年的去哪里逛了,这么晚才回来” 周氏挥手一敲他的脑袋,骂道:“去去去,有你这做弟弟的这么质问姐姐的吗,闭上嘴等着吃饭。” 不多时,琴娘和几个婢子便将年夜饭上了桌,李铭齐从外面回来后,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吃起了年夜饭。 周氏夹了两筷子红烧肉放进李惊鸿的碗里,“来,红儿从小便最爱吃娘做的红烧肉了,快多吃一些。” 李惊鸿一愣,原来原主也最爱吃这个? 她身旁的李浮舟轻哼一声,“明明我也喜欢吃娘做的红烧肉,娘却只给姐姐夹菜” 李铭齐闻言笑了,“去年在老宅吃年夜饭的时候老夫人不是一直在给你夹红烧肉吗,我可是记得你当晚就吐了,还发誓说再也不吃了,现在又喜欢了?” 一提起这个李浮舟的脸色瞬时难看起来,他是孙辈唯一的男丁在老宅人人都把他当成宝,尤其是秦老夫人,每次他们在老宅用饭她便将桌上所有好菜都放到他眼前。 去年年夜饭不知从哪里听说他爱吃红烧肉母亲却只给姐姐做,一连给他夹了半盆肉,他勉强吃下后当晚就吐了。 虽然他在自己家中如同捡来的孩子一般,人人都忽略他宠着姐姐,可他却莫名喜欢这种感觉。 只有在家中,才没有人时时刻刻都要关注他在干什么,不会有人走到哪里都要围着他,更不会所有的话题都在谈论他。 他不喜欢被人关注,像押下的赌注一般被人关注 晚饭过后,李惊鸿便与崔祯乘马车回了小院。 崔祯今日被李铭齐哄着喝了杯酒,李惊鸿记得他酒量差得很,前世宫宴上一杯就倒,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李铭齐和李浮舟驾着饮下了一杯。 结果就是 她瞧了眼身侧眉头紧蹙阖着双眼歪在车壁上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行至小院,李惊鸿率先从车上下来,李北唤了两个壮士的家丁来抬崔祯。 “直接将他送进房中去。”李惊鸿指挥着家丁进了院子往东厢房去。 小院中四处都掌了灯,院中的雪也被清扫过,不用像也知道是谁做的。 提着裙子走到厢房门口的时候李惊鸿停住了脚步,对身后家丁道:“你们先把他抬进去吧。” 家丁们忙应是,李惊鸿看着他们进了房门,才理了理衣摆往一侧的耳房行去。 耳房是留给下人住的屋子,小院中只留了小林子一个人伺候,他便一个人住在这里。 房中还点着灯,还不等李惊鸿靠近,里面的人就似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般,唰的打开了房门。 李惊鸿一愣,身着单衣的小公公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小林子忙垂下了眼,低声开口道:“主子” 李惊鸿在心中轻叹一声,上前揉了把他的脑袋迈步进入了燃着烛火的耳房之中。 小林子暗淡的眸子亮了亮,像一条小狗一样尾随着李惊鸿进了房门,还不忘将门好好的掩上。 他才一转身,就见李惊鸿伸手将一个纸袋递到他眼前,“愣着做什么,快拿着。” 小林子忙接住,也没敢低头去看,抿了抿唇开口:“主子,小的依您说的反省了一个晚上以后,以后不会整日里没心没肺的除了吃便是睡了” “你不用想太多,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怎么开心怎么来便好。”李惊鸿瞧着他低垂的眸子,轻声开口说道。 她下午已经想明白了,还是她不够强大,还是她太过大意,小林子之所以被人随意侮辱欺负归根结底都是在她。 她若是能站在像前世那般的高度,谁还再敢像今日这般威胁她打断小林子的一条腿? 小林子无须改变,他开心便好,要改变的是她。 可小林子闻言却慌了,“啊主子,您不会是要放弃我了吧” “主子,我以后定会警觉起来,您不要觉得我没用,别丢下我”他说着哭腔都要出来了。 第89章 同床共枕 眼看着小公公就要跪下来,李惊鸿眉头狠狠一抽,斥道:“喂,你别这么没出息啊” “主子我知道我没用,当初您力排众议执意要封我为掌印大太监的时候那般决绝,我却辜负了您的信任,惹了那么多麻烦” 李惊鸿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一把将他托住,忍者暴躁好声好气道:“我没用怪你,宝贤,你快起来。” 在李惊鸿的费力拖拽下,小林子终于直起了身子,可那张白净的脸却仍旧哭丧着。 李惊鸿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那油纸袋子,“打开瞧瞧吧,今日在集市上给你带的。” 一听是给自己的,小林子忙去扯油纸袋,打开后一根红艳艳裹着晶莹糖汁的糖葫芦出现在他眼前,小公公的眼中顿时露出一丝欣喜。 “主子专门给我带的?” 李惊鸿颔首,“还是崔大人找到的呢,我知道你喜欢这东西,便给你带回来了一串。” 又听到崔祯也一起,脸便有些耷拉下来,不过还是狠狠的咬下半块山楂球。 李惊鸿刚要提醒他什么,就见小林子的脸顿时被酸皱了,“好酸好酸啊姓崔的是不是故意要酸死我的” 瞧着他的样子,李惊鸿噗嗤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谁让你一下子咬那么大一口的,慢点吃行不行啊。” 盯着小林子小口小口吃完那根糖葫芦,又强制他反复漱口之后,李惊鸿才从耳房里出来。 此时已近临近子时,月朗星稀,院子里的腊梅枝被风雪压得低垂,几片残瓣落在雪地里,梅香暗暗浮动在鼻尖。 李惊鸿轻舒了口气,在廊下立了一会儿便往东厢房走去。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有些累了,不过能回到自家小院中还是让她不由心情舒畅起来。 轻轻推开厢房的门,房内的暖气便席卷了她全身,若是在老宅恐怕进了屋子还要裹上披风。 房内并没有点灯,李惊鸿将外衣脱下整齐的放置在外间黄花梨木的衣架上,随后素手掀起珠帘往内室走去。 她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珠帘碰撞噼里啪啦的声响也回荡在房内。 她知道,崔祯一旦醉酒定是雷打不动的睡,任何声音都唤不醒他,这个在前世的宫宴上她已经深深的领教过了。 李惊鸿一路摸黑来到自己的床边,踢掉鞋子掀开纱帐便上了床,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一侧的软榻上,空无一人。 她上床在黑暗中找到锦被一角,不做多想撩开钻了进去,直到她碰到一个温热的身体—— “什么东西” 李惊鸿瞬时一惊,一个旋身警觉的卧了起来。 半晌,她才察觉出不对劲来,纱帐内弥漫着浅浅的酒味以及崔祯身上的味道。 她猛地扯开床前的纱帐,就只见窗前的软榻上整整齐齐,月光洒在锦被上,榻上空空如也。 “这个李北”她无奈的扶了扶额,咬牙喃喃道 罢了,也不怪他。 她只是让李北将人送到厢房里,李北又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一直以来都是分床睡的,便自然而然的将人扔在了她的床上。 月光随着扯开的纱帐打在她的床铺上,李惊鸿这才瞧清楚,在她身侧的锦被之中,男子双目紧闭,侧身静静躺在那里。 柔和的月辉照在他清冷的面颊上,给他添了一丝柔和。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角下一点泪痣,鼻梁挺秀,两片浅淡的薄唇紧紧抿着,长长的墨发在枕头上随意又纷乱的铺开,宛若堕下凡尘的谪仙 李惊鸿眸光微动,像被灼灼火光吸引的飞蛾一般无意识的朝他靠近,她不由伸手去轻抚他的眉眼。 不得不说,这副面容在某些地方与那人是极相似的,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身上也留着一样的血。 想到那个人,李惊鸿的眸光逐渐变得狠戾起来,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了几分 直到她碰到崔祯眼下那颗浅红的泪痣。 她的手忽然一顿,倏地收了回来。 李惊鸿的眸光恢复了清明,她看着睡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勾唇一笑,伸出指尖淡淡挑起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淡淡开口: “既然你也恨他,就和我一起将他拉进泥潭里不好吗,以后你便是京城里唯一被人称道的少年天才,再也没人拿你和他比较了” 男子似是觉得不适,眉心动了动,李惊鸿这才默默收回手来。 她将纱帘一拉,也钻进了锦被之中,随后慢慢的靠近他,再靠近他,与他贴在一起 崔祯又做梦了。 这一次的他还是少年时的模样,身着宏乐书院月白色的院服抱着几册书本站在廊下躲雨。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突然,他瞧着街上在雨中四处跑窜的行人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书册终是没有下定决心。 “哇,那边有一处屋檐,玄照,我们快些过去避一避!”街角处传来一道轻快的少女声音。 听到“玄照”二字崔祯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便只见朦胧的烟雨中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雨水跑了过来。 他有些慌乱的避过身子,余光中,少女鲜红如海棠的衣裙还是不由让他多看了两眼。 少女明眸皓齿,一头乌发被雨水沾湿了几许,杏眸更显清澈无尘,她牵着身边年轻男子的衣袖将他拉进廊下,抖了抖纸伞上的雨水将伞收好。 崔祯正要收回视线,却对上她身侧那人深如潭水的眼眸。 是他同母异父的兄长,人称京城第一少年才子的裴玄照。 他连忙收回视线,避到一边去。 “唉,可真是倒霉,为何每次出来寻你玩不是阴天就是下雨,是不是老天看不得我们俩好啊”少女叹气道。 “瞎说什么呢。”裴玄照清润的嗓音淡淡响起。 一旁的崔祯却不由恶劣的在心中回应少女的话:可不是吗,老天都看不得他好 不多时,一辆华盖马车行至此处,少女的声音又响起:“是宝贤来接我了,快上车。” 他余光中,少年和少女相携着上了马车,崔祯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 下一刻,少女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喂,这把伞送给你好了,赶紧回去吧。” 第90章 您可真傻 “喂,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啊!” 崔祯这才意识到是在唤自己,愣愣的转过头去,就见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身着海棠红裙衫的少女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素白的手指拿着一柄油纸伞递给他。 “这把伞你拿着吧,我瞧着你怪可怜的,反正我们也用不到了。”少女淡淡道,说着将手中纸伞往前又挪了挪。 雨帘在二人之间隔开一道界限,崔祯却瞧见车内男子淡漠的眼神,竟带着一丝讥讽。 他暗暗握紧了拳,平静开口婉拒:“不必了,多谢姑娘,我在此地等雨停了再走。” 少女杏眸微眯不耐的道:“本宫姑娘好心借给你伞用,你还不识好歹了,这雨一时半会儿的可停不了呢,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慢慢等着吧。” 说罢,车帘一拉,华盖马车的车轮忽然转动起来,哗啦一声淌过地上的水坑崔祯避闪不及,溅到他身上两点泥渍。 雨没过一会儿便停了,听着渐弱的雨点声崔祯心中暗笑那红衣少女。 她说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可老天偏偏停了,可真是应了她方才那句:老天也在和她作对 他不由心情舒畅的用手去接房檐上的水滴,水滴啪嗒一声落在手上,崔祯却是一愣。 这雨滴落在手上为何他感受不到丝毫凉意? 脑中思绪有什么被衔接上了,是了,他现在是在做梦,在睡梦中怎么会感知到虚无的东西? 崔祯时常会做清醒梦,忽然发觉自己置身于梦中,随后便控制着梦境往自己所想的轨迹发展 正想着,那辆马车忽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仿佛刚才的画面重演了一般。 车帘被掀开,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依然是那一把雨伞从车内伸出来到他面前,她道:“喂,这把伞送给你好了,赶紧回去吧。” 车内那和他长相极相似的男子依然冷冷注视着他,可崔祯知道,现在是在他的梦境中。 他却上前一步将那对着他的伞柄紧紧握住,毫不费力的往前一拉。 霎时间,执着纸伞顶端的女孩子也被他的力道带出了车厢,满脸震惊如一朵盛放的海棠花一般向他扑来。 崔祯的大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肩膀,将她的身子一转靠在他的胸膛上,拿起手中那柄纸伞挑开车帘直指车内的裴玄照。 “殿下,您可真傻,竟还没认清楚这人温和面具下的真面目吗?”他俯身在少女的耳畔恶劣的低语,眼眸却盯着车内的人。 想着那令人厌恶的女人就在他的掌下被他死死握着,他心中恶意更甚,与她再贴近了一些,缓缓开口: “殿下,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将来的某天会死在他的手上,你不是最爱他了吗,他若背叛你会是什么感受,嗯?” 在梦中人的胆量会如野草般疯长,会将人心中某一处的恶念不断放大,进而表现出与清醒时完全相反的一面。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的梦,他想做什么都可以肆无忌惮去做。 下一瞬,他却忽的愣住了。 他只觉胸膛上一阵柔软之感,垂眸看去,不知何时被他“挟持”的少女却转过身子面向了他,一双纤细的手臂将他紧紧环住,埋在他的怀中与他相拥。 “夫君” 少女抬起巴掌大的脸颊,额角几缕乌发被雨水沾湿,双眸颤巍巍的瞧着他。 崔祯顿时大惊,怀中人的脸并非是那位“殿下”,而变成了另一个女子。 这是是李大小姐,是他的“妻子”李菁红。 四周的景色如同被大雨冲刷一般褪色,崔祯的脑海中也渐渐清明起来,只有怀中温软如玉的感觉依旧在。 他猛然睁开双眼,刺目的晨光晃得他有些痛。 可入目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屋顶,而是雕花的帐顶和绯红的纱帐,这是在床上? “嗯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女子嘤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崔祯这才惊慌失措的侧头一看,自己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女子,李惊鸿缩在锦被之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发顶,他只要微一垂眸便能闻见她发膏的桂花香气 她纤细柔软的身躯严丝合缝的紧贴着他,一双手臂也如同在梦境中那般环住他的腰身,崔祯瞬间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敏感起来。 李惊鸿柔嫩无骨的手无意识的划过他的后腰,他呼吸一滞,忙想要推开她,却被她缠得更紧了几分。 “你”崔祯急得额角沁出了些许汗珠。 他到底是怎么睡到床上来的? 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昨晚李铭齐要拉着他喝酒,他刚要推拒,却被李浮舟和李铭齐架起灌了两杯酒水下肚,再然后 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的整整一夜吗? 崔祯没注意到的是,他怀中紧紧拥着他的女子却是目光一片清明,根本不像刚刚睡醒的模样。 埋在他中衣里的李惊鸿淡淡的勾了勾唇角,心中嗤笑,她怎么可能和他整夜相拥而眠呢? 昨晚李惊鸿想着既然他睡在了自己床上,那她便利用此机会,让他明天一早便惊觉自己的“僭越”。 于是便躺在他怀里拥住他,没想到这个姿势这么累,这样下去她很难睡着。 最后她干脆将他挪到一边,自己裹着被子睡去,直到今日早上方才又环了上去,故意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你,你快放开我”崔祯直觉她若是再这样纠缠下去只怕要出大事,忙手忙脚乱去推她。 不料,手上却触碰到一片滑腻的皮肤,他脑中弦断,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缩回手。 李惊鸿睡觉一向自由惯了,里衣向来都是松松垮垮歪歪斜斜的,这次自然也没多留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还在闭着眼睛装睡,小肚子上却传来温热而粗糙的触感,她顿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指着崔祯失声叫道:“大胆!放肆!你登徒子!” 第91章 不愿耽误 “大胆!放肆!你登徒子!” 李惊鸿一起身,忙整理好歪七扭八挂在身上的里衣。 崔祯的脸也瞬时覆上了一层绯红,他瞠目结舌,“对不起,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他方才,他方才只是想去推开她罢了。 李惊鸿喘了几口气,逐渐冷静下来。 她不能再如此了,她既是想稳住崔祯,让他好生留在自己身边就不能从心底里排斥他的靠近,甚至,还要主动靠近他。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犯矫情了。 “咳咳”只见李惊鸿轻咳一声,撇了撇嘴道: “昨日你醉了酒,是李北叫了人把你抬回来的,我不愿让他们知晓本小姐这么久了连个男人都搞不定,把你放在榻上恐引起他们怀疑。” 崔祯也支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原因他方才便已经猜到了,他醉酒定然不是她将他背回来的,若是外人,自然会将他放在床上。 毕竟,哪有夫妻在同一间屋子里还分床睡的啊 “我一向睡相不好,这不是睡着睡着就把你当成软枕抱着了吗”李惊鸿边说着边拿了自己一绺乌黑的秀发玩弄起来。 一提起这个,崔祯又觉得耳根发烫,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罢了罢了。”他叹了口气,抿了抿唇便掀开身上的锦被越过李惊鸿翻身下床去洗漱。 瞧着他披衣的背影,李惊鸿眸光一转,轻声开口道:“喂,夫君,不如你以后别在榻上睡了,一点也不舒服。” 崔祯穿衣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略带诧异的看向坐在床上的女子。 “你说什么” 李惊鸿在心底白了他一眼,又道:“我的意思就是,以后咱们就像正常的夫妻那般,同床共枕喽。” 崔祯的眸子却渐渐沉静下来,他沉声开口:“你怕是忘了,你我二人是因何成婚的?” 李惊鸿挑了挑眉,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当初你我成婚皆是被逼无奈,只不过你是被世俗流言所逼,而我” 而他却是被她所逼罢了。 她不知从何处得来抑制他体内寒毒的解药,也许是李铭齐给的,他为了解毒亦是觉得她遭受退婚也是因他而起,故而才答应了同她成亲。 他以为,做一对表面夫妻已经是二人的共识了。 房内静了片刻,才听到李惊鸿的声音响起:“可不管最初是什么缘由,我们都已经成婚了啊,难不成你就想这么着过一辈子?日日睡在硬邦邦的榻上?” 崔祯闻言身形一滞,敛下了眸子。 这段时日他再是对这种事不开窍也感受到了,李惊鸿有心要与他改善关系。 他觉得他们之间平和相处便好了,不做夫妻也可以做朋友,就算以后他要离开也能够好聚好散。 可他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 半晌,他才淡淡开口:“我们之间没有情意在,是没办法真正做夫妻的,逢时,也不愿耽误了小姐,若小姐哪天有了心仪的男子务必提前告知我,我会自愿让贤。” 说罢,他复又补充了一句:“但与我担着这夫妻名分之时,还请小姐克制一些,我们互相都留给对方些许体面在才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惊鸿一大早的差点要被他气晕过去。 姓崔的真是不识好歹,一边说他们二人没办法做夫妻让她另找心仪的男子,一边又说找心仪的男子可以但不能在与他是夫妻的时候找 还真是贪得无厌! 不行,她引导着让他重回朝堂可不是让他抛下自己一走了之的啊。 今日还是有些心急了。 李惊鸿缓了缓神,也从床上掀帘下来,无所谓的道:“那这次就当我没说吧,你也当没听见好了。” 珠帘后,崔祯离去的背影微微顿了顿,低声吐出四个字:“如此甚好。” 放年假的日子李惊鸿每日练练剑、写写字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这些日子老宅那边的人还来庄子上找过李铭齐夫妻一两回,皆被李北不咸不淡的挡了回去。 只有二房的柳氏派嬷嬷前来的时候才得以见到了周氏。 据说是来问关于李哲彦年后去书院念书的相关事宜,估摸着也是来探探口风,瞧瞧大房还愿不愿意为李哲彦支付束脩了。 周氏虽然对老宅那些人不满,但对于柳氏这个妯娌还是有几分怜爱的,当时便直言先前所言不会改变,也就是说年后李哲彦依然要跟随李浮舟一起去县城里的天德书院。 这事可是让李浮舟连续两日吃饭都不香了。 “浮舟,我方才讲得你可听进去了?”李惊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庄外,李惊鸿和崔祯相携送李浮舟去书院。 李浮舟这才回过神来,“哦,听到了。” 李惊鸿轻轻叹了口气,“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县试了,休沐的时候带齐上课时写的文章回来让你姐夫好好给你看看。” 李浮舟点了点头,马车上的车夫不由催促道:“公子,今日夫人吩咐了,还要去老宅接一趟哲彦公子,您快些上车吧,可别误了时辰。” “知道了。”小少年不耐的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上了车。 送走了弟弟,李惊鸿便和崔祯一前一后往回走。 过了年之后春意忽然在北地勃发,道路两旁的杨树也开始抽了新绿。 二人自从上一次清晨的谈话过后便再没有这样一起单独相处过,气氛有些尴尬。 这条路他们二人也曾一起走过一回,还正巧是除夕那日,思及此,别扭之感更甚 李惊鸿仔细想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怪异的氛围,忽然眼中一亮,停下脚步对身后之人开口:“唉,上次你不是说你母亲给你寄了东西来吗,除了衣物就没有别的什么?” 崔祯闻言脑中的弦蓦地绷紧,口中干巴巴道:“别的什么?” “就是家书啊,字条什么的,你以为是什么?”李惊鸿挑眉,欣赏着他一闪而逝的紧张。 第92章 甘愿受罚 崔祯莫名松了一口气,他避重就轻的开口:“母亲是寄了封家书给我,也没说什么,只道幼弟出生,要我取字的事。” 李惊鸿是看过杜兰泽那封信件的,于是颔了颔首,“那就没提到我?” 她停住脚步,待崔祯上前之后和他一道并排走。 青年闻言缄默片刻,半晌才道:“也问候了你最近好不好。” 其余的,他便难以启齿了,他也曾给母亲表达过他入赘李家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谁料母亲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似是认定了这门亲事一般。 “婆母如此关心咱们,我想着不如找个时机去探望探望她,正巧你幼弟出生,怎么也该去见一面不是?”李惊鸿笑逐颜开,忙提议道。 崔祯一愣,“小姐忘了,我流放庆元县无法去别处。” “嗐,这算什么大事啊,给你随便拿一个身份文牒不就混过去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 她还能不知道这些城门守卫? 每日在城门口混天熬日子,哪有闲心一一查看。 崔祯微微蹙眉,似是觉得她话中不妥遂提醒道:“你这话别在外面乱说。” 李惊鸿连连点头,又忙问道:“所以,咱们何时去探望他们啊?” 崔祯心中想到了什么,淡淡开口:“再说吧,只怕他们也不愿被外人打扰” 李惊鸿闻言蓦地想起上次他们在庄子外送杜兰泽离开时忽有衙门的人过来给自己传信,杜兰泽那位现任丈夫却要随时准备拔刀的警惕心。 他们在防备官府的人。 县城的天德书院里人头攒动,一群身着天蓝色书院院服的少年们围在甲字班课室的门口,相互挤着不知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听说了吗,甲字班来了一个秀才呢!”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对身旁众人窃窃私语道。 天德书院在县城里算是蒙学,最小的学生五、六岁,最大的也只到十七八的年纪。 也只专注于辅导学生考取秀才、举人这些功名,再往上这书院里的先生也教不了了,有些先生都还只是个秀才呢。 “这么厉害?从前怎么听说过,是哪家的小孩啊?” “他是李家二房今年刚刚过继来的公子,还是从京城来的呢” 外面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坐在窗户边的李浮舟烦躁的揉了揉脑袋。 “李浮舟。” 陈夫子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忽然在上方响起,李浮舟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夫子已经来到他近前,全课室的学生都在看着他。 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忙去遮盖案上的书,却被陈夫子苍老的手先一步夺了过来。 一本《齐民要术》大剌剌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夫在讲《孟子》,你竟在看这些杂七杂八的无用之物” 陈夫子冷哼一声,“哼,有些人就仗着自己那点天资便开始在学业上散漫懒怠,殊不知总有江郎才尽泯然众人之时。” 说着又看向众学子中唯独低头看书的李哲彦,“倒不如学学你的堂兄,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依然不骄不躁,脚踏实地。” 陈夫子的声音浑厚,一下子便传到了课室外面,在外面围着的孩子们闻言面面相觑。 李家大公子李浮舟虽是甲字班课业第一名,但其实在念书上并不如其他学生那般努力,每到休沐他总是第一个出书院大门,他在课上看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书都被夫子没收了一箩筐。 依照夫子所言,就是天赋使然。 “学生上课看别的书固然不对,这个学生甘愿受罚,但有一点先生说得欠妥,” 李浮舟略带少年嘶哑的嗓音从室内传来:“科考写策论要纵观大局,只四书五经未免过于片面,况且《齐民要术》也并非什么杂七杂八的书,而是讲述农耕与生产的,所谓‘食为政首’,谁说它对科考便毫无用处?” 这是姐夫和他讲的,此前姐夫在他的包袱中发现了这本书,当时他也像此时这般慌忙遮掩,可姐夫的涉猎却比他还要广,不仅没有批评他不务正业,还很支持他将书中所学用在文章上。 陈夫子用戒尺狠狠打在少年的手心上,少年不闪不避,乖乖受罚。 “你向来歪理一套一套的,老夫便等着瞧,看你还能散漫到几时?” 蒙学的学生们是不需要住在书院的,故而一散学便三三两两的往家跑。 三两个学子聚在一起聊得便是今日在学堂里的新鲜事。 “那李浮舟也真是狂妄,都要考县试了还在课上看话本子,还顶撞陈夫子” 这小孩子也是道听途说,将杂书默认为了话本子。 “我瞧着兴许过段日子,甲字班的榜首就要易主了。” 书院外的柳树抽着嫩芽,一身浅黄色袄裙的少女拎着食盒款款站在树下。 她身边的婢女秋叶喜笑颜开,捂着嘴道:“二小姐,您方才听到了吗,大公子在书院里不好好念书天天看话本子呢。” 李敏仪虽然心头莫名有些幸灾乐祸面上却斥责道:“别胡说,都是一家人,大弟若是不好,我们也讨不了好处。” “那不是还有哲彦公子呢嘛”小丫鬟噘着嘴嘟囔。 是的,她李敏仪现在也有弟弟了,她们二房也不再是孤女寡母。 正说着,身穿书院院服的李哲彦从门口出来,看到李敏仪小跑着过来,“二姐。” 李敏仪淡笑着将手中食盒递到他的手上,“哲彦,今日在书院如何,是否还适应?” 李哲彦眸光一转,“我倒是还好,只是浮舟他似乎不甚愿意与我说话,今日课上夫子发现他看闲书,又恰好拿我作了对比,我瞧着他似是记恨上我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好看的眉眼耷拉下来,这可把小丫鬟秋叶气坏了,恨恨道:“大公子自己不争气竟还给我们哲彦公子脸色!” 李敏仪瞥了她一眼,她才低下了头。 “我知晓了,这绿豆糕是母亲做的,你和大弟分着吃。”她目光闪了闪,又道:“你说的事,我也会告知家里人的。” 第93章 养了私兵 给李哲彦送完绿豆糕,李敏仪并没有直接回李家,而是转往城西一处民房走去。 李敏仪的母亲柳氏出身书香世家,极重规矩,平日里不允许李敏仪随意出闺阁,每月只可出门上街两次。 她今日是借着给李哲彦送点心的由头才得以出来,自然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走到一处巷子,秋叶便熟稔的守在巷口,嘱咐道:“二小姐,您快去快回,别呆太久。” 李敏仪走到一扇木门前轻轻敲了三声,下一刻,门便从里面打开,一张俊逸的男子面孔出现在眼前。 一侧茶馆二楼的包间里,小林子打着哈欠看着眼前见底的茶壶,唤了声小二:“小二,再续一壶茶来!” 小二闻声慢吞吞进了包厢,不情不愿拿走了茶壶,心道这人点了壶茶便一直占着包厢,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刚这么想着,面前便忽然出现一个脸上带着黑色面具的女子。 小二吓了一跳,茶壶都差点没拿稳。 月移皱了皱眉,直接绕过他进了包厢之中。 包厢中,小林子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小二来了,淡淡道了句:“放下吧。”,靠着椅背继续等。 直到听见桌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才抬眸望过去。 “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若我是刺客,你早死了。”月移讥笑一声道。 小林子闻言瘪瘪嘴,罕见的没有回怼她,而是道:“既然你从青州回来了,那事情也该有眉目了吧。” 他话音刚落,月移便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没想到这李县丞还真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你猜我跟着杨国公的人在青州发现了什么?” 小林子将信封收进袖口,随口应道:“发现啥了?” “青州城外的断崖下面,有军队练兵的痕迹”女子淡淡道。 “你说杨国公在养私兵?”小林子大惊失色。 月移心情极好,轻笑道:“这回还真要好好感谢李县丞了,这消息对我们甚为有利,姚策知道了也不会再打你了。” 小林子不欲与她多说忙站起身来要赶紧回去禀报李惊鸿,刚一起身,便瞧见楼下的小院中有一道熟悉少女的身影。 月移见他弓着身子跟家养的大鹅一般往外探头探脑,不由也疑惑的往窗外看去。 只见茶楼下的民房之中,有一男一女站在破旧的小院里,鹅黄色袄裙的少女从衣袖中掏出一枚银钗递到男子手中,男子接过银钗却没有放手,轻轻握住了少女白净的皓腕,少女羞怯的垂下了脑袋。 “嗤,大户人家的小姐接济穷小子的戏码有甚可看的,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月移嘲讽道。 小林子却没搭理她,他认出来了,那鹅黄色衣裙的少女不正是李家二房的李敏仪吗,而他对面那人不是在衙门口状告妻子的虚伪男秦泽又是谁? “唉” 月移还要再说点什么,就见小林子似是没听见他说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毛笔在宣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而在控制那支湖笔的手却被另一只大手包裹着。 李惊鸿侧头瞧了眼身侧青年认真的眸子,诡计得逞一般弯了弯唇角。 “最后一笔不要提前撤力。”青年低沉醇润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方才她唤崔祯来教她习字,起笔落笔时故意放软了力道,才终于引得他看不下去,直接上来抓住她手把手的为她演示。 似是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了相处的界限,崔祯写完最后一笔之后便连忙松开了女子的手,暗恼自己又大意了。 房中有些安静,正待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主子,我回来了。”是小林子的声音。 李惊鸿眸色一敛,对身侧青年道了句:“你先出去吧。” 崔祯如蒙大赦一般,颔了颔首快步出了书房的门。 小林子进门便看见他,白了他一眼便忙来到李惊鸿的桌案前,“主子主子,月移今日从青州回来了!” 李惊鸿搁下笔坐了下去,从小林子手中接过信封打开一瞧,嘴角不由抽了抽。 “所以,月移那货到底想表达什么?”她说着,将手中信纸翻转过来。 只见那淡黄色的信纸上画着几条弯弯曲曲的线,和几个大大小小的圈。 小林子一愣,他怎么忘了月移是个文盲啊,遂忙开口: “哦,她和我说她一路跟着杨威的人去了青州,在青州城外的山崖下发现了练兵的痕迹,杨威在青州养了私兵!” 随即他又仔细瞧了瞧那信纸上的鬼画符,竟然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从她手中接过信纸解释道:“主子您看,这想不想一个城门,这个像不像山” 李惊鸿眉头皱得死紧,小林子给她讲解了半晌她才迟疑开口:“所以说这是一个地形图,上面就是杨威养私兵的位置?” 其实自从知道杨威常年往青州运银子开始她便生出了多种猜测,什么最花银子? 那必然就是军队。 所以,她在听到答案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 “主子,您说这杨威都从一个泥腿子变成皇亲国戚了,他还想要什么啊。”小林子愤愤的道。 李惊鸿冷笑一声,“不管他想干什么,一个泥腿子竟懂得养私兵,你信吗?” 那杨威她曾接触过,吆五喝六的不过一个爱吃喝嫖赌的闲汉罢了,得了封赏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娶个漂亮婆娘当续弦,极为安于现状。 他的背后,定另有人指点。 李惊鸿将新不慌不忙的收到抽屉里,抬眸却见小林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还在这杵着?” 小林子抿了抿唇,还是将今日在茶楼包厢里看到的那一幕给说了出来。 “李敏仪和秦泽?”李惊鸿却是笑了,“这二人怎么到一块儿去了?” “自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不忘接济落魄男人。”李惊鸿嘲讽的摇了摇头,“真是不懂了” 小林子贱兮兮的提议:“主子,不如给她捅出去?” 李惊鸿却摇头。 原主的仇是一定要帮她报的,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做,顾不上她。 第94章 不许弃我 李敏仪回到李府的时候已经日色西沉,她的眼角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容光焕发的模样路过的婢子瞧见都要叹一句二小姐越长越俏丽了。 待她进了二房所住的东院,抬眸便瞧见二夫人柳氏正坐在厅内,一双凤眸冷冷的注视着她。 李敏仪心中咯噔一声。 下一刻,就听柳氏沉声开口:“跪下。” 秋叶惊呼:“夫人”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她们今日所做之事被夫人知晓了。 李敏仪依言在院中跪下,乖乖的露出白嫩的手心。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若要出门须得酉时之前回来,而现在,已经酉时一刻了。”柳氏说着,执起戒尺在李敏仪手上狠狠一敲。 少女白皙的手心顿时起了一道红痕,触目惊心。 柳氏瞧着心中也是一痛,闭了闭眼语重心长道: “敏儿,别怪母亲心狠,这么多年依照高门贵女的标准来要求你、鞭策你,都是为了你好,母亲不愿让你止步于这小小的县城。” 哪个母亲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可她的母亲,是真的想要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 “女儿,知错了今日去与哲彦送点心,特意和他说了会儿话才回来,母亲哲彦与我说了些在学堂里发生的事,母亲不想听吗?”李敏仪咬唇看向柳氏。 这话倒是吸引了柳氏的注意,“哦?你说来听听。” 古朴的花厅内,秦老夫人“啪”的一声将茶碗摔到桌案上。 “顶撞夫子?我们李家何时出过这样无礼的子弟了?我就说浮舟不该养在周氏那里,若是在老宅,哪里会做出这种叛逆之事!” 一旁的张嬷嬷瞧着愠怒的老夫人忙给她顺气,瞧了眼对面的柳氏,十分有眼色的道: “老夫人莫气,不是还有哲彦公子呢吗,哲彦公子年纪轻轻中了秀才,我听闻书院里的先生都要尽心栽培他呢,哲彦公子的前途无量呢” 秦老夫人这才想起来,李家现在不止有一个孙辈男丁了,李浮舟不争气,她还能指望李哲彦啊。 是了,李哲彦聪明又懂事,比那油盐不进的李浮舟要讨喜得多。 前途无量 秦老夫人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眼前不由浮现起了李哲彦未来中进士光耀门楣的画面 天气渐暖,河面的冰一日一日融化,庄子上的妇人们再也不用每日凿冰取水。 李惊鸿沿着河畔而行,看着河岸上抽芽的绿柳和细草,心情也不由舒畅起来。 年后衙门里没有什么大事,她在衙门整理了几日文书之后便回来休沐了,倒也不是她懒惰,实在是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处理干净,她若日日在衙门里,何时才能攻下崔祯这块玉? 不多时,李惊鸿便行至庄子入口的门房处,里面的门房瞧见是大小姐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遂忙出来见礼:“大小姐您来此处是有何事要吩咐?” 李惊鸿礼貌笑笑开口:“年前姑爷家里不是给他送了包袱吗,我这里有一封姑爷的回信,你帮我按照原来的方式寄回去。” 她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枚信封,以及塞了一块银锞子给门房。 门房受宠若惊,“哎哟,哎哟大小姐您真是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职责所在,怎好意思再收小姐您的银子呢” 虽是这么说,却将银子拿得更紧了些。 李惊鸿勾唇一笑,“那姑爷的这封‘家书’便劳烦你了,切莫出了差池。” 那门房连连保证后李惊鸿才满意的离开。 这自然不是崔祯所写的什么“家书”。 而是以她的名义给杜兰泽的回信,先前杜兰泽给崔祯的那瓶纯阳丸她须得弄清楚来历,进而看看能否顺藤摸瓜找到国师纪昀的下落。 李惊鸿回到小院的时候崔祯不知何时从账房回来了,她一进门就瞧见他在她的书房门前轻叩。 房内自然是无人应答,只听崔祯又伸出手叩了三声。 “咳咳” 李惊鸿在他身后轻咳出声,立在门前的崔祯闻声一顿,转过身来,“啊,我还以为你在家中,原是出去了啊” “夫君找我何事?”她脸上略带着些许笑意,似是满意他的主动,说着提起裙摆上了台阶。 二人在廊下相对而立,微暖的春风卷起李惊鸿的衣摆纠缠到崔祯的腿上,那亮晶晶的眸子是在等着他开口。 崔祯微微垂下眸子,再抬起眼来时已敛去了一闪而逝的神色,薄唇轻启道:“今日是该服解药的日子。” 李惊鸿闻言眼中神色淡了淡,原来又是来要解药的啊,她就说,这姓崔的没事怎么会敲她书房的门。 “嗯,知道了,你等着,我去给你取来。”她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随即去房中取解药,她取出一枚棕色的药丸,当她看见那精致的匣子中仅仅只剩下一颗药丸的时候,脑中忽然敲响了警钟。 没时间了,最多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她既要崔祯重返朝堂,又不能叫他抛下她 李惊鸿捏了捏手中药丸,收起眸中翻涌的神色,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屋门。 崔祯乖乖在门外候着,不过片刻女子淡笑着从门内出来,伸手将药丸递到他眼前,轻快的道:“给你,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是倒数第二颗了,也就是说再有一个多月你身上的寒毒也就消散殆尽了。”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愉悦,似是真的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崔祯接过药丸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余温,是啊,只剩下一个月了,折磨了他三年的寒毒就要与他彻底告别。 “多谢小姐。”他由衷的道。 无论她是如何知晓他身中寒毒,又是如何得到这些解药,总而言之都是她救了他,他应该要感谢她。 李惊鸿勾唇一笑,心中却暗暗道: 崔祯啊,我可不稀罕你口头上的答谢。 以后助我覆王朝、杀裴狗,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所以,不许你弃我而去 第95章 唯你能破 春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雾才渐渐散去,整个庆元县城都透着一股孟春的潮意。 城外的官道上,舒子濯自一辆简朴的马车中掀帘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着什么。 不多时,道路尽头远远出现另一辆马车,马车中人似是瞧见了探头张望的舒子濯,竟是缓缓停了下来。 舒子濯一愣,就见一侧的马车上一支素手轻轻撩起一角窗帘,一张昳丽的女子面庞出现在眼前。 李惊鸿笑着打招呼:“哟,这不是舒大人吗,今日怎么有空来庆元县了?” 瞧见是熟人,舒子濯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但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随意应道:“啊,路过此处见一位故友。” 李惊鸿并无意外,抿唇笑了笑,“这样啊,那下官便先行去上职了。” 舒子濯敷衍着颔了颔首,李惊鸿敛去神色放下了车帘。 待马车缓缓进了城之后,李惊鸿才又勾起了唇角。 官道上还渗着些积水,崔祯一路从庄子上步行而来不免沾湿了鞋袜,他与李惊鸿出门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就算如此他也没打算坐她的马车。 “唉,逢时,你可算来了,我一大早就在此处等你了。”舒子濯总算找到了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身影,忙喊他。 舒子濯见他湿了鞋袜忙叫人将他扶上马车,“为了等你,我见了两个同僚都没顾上寒暄,你还来得这么慢。” 听到同僚二字崔祯似是想到了什么,眉毛动了动。在马车上坐好问道:“到底何事?” 舒子濯一向闲适安然,从没这么火急火燎过。 “嗐,我不跟你绕弯子了,这一次,你势必得回去了。” 崔祯握在宽袖下的手一顿。 只听舒子濯一声叹,将一根冷箭和一张字条呈于他面前,随后娓娓道来。 昨日舒子濯照常在宁州府巡检司的水缸里摸鱼,忽然就听见头顶嗖的一声响,抬眸便瞧见一根冷箭深深刺入他倚坐的廊柱上,箭尖之锋利让他拔出来时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见过不少大场面,对此舒子濯也不惊慌,往四周环视一圈便一声不吭的解开系在冷箭上的字条。 是的,箭上绑着一张字条。 他初看字条上所书便是一惊,反复瞧了数遍之后便手忙脚乱的在院中踱起步来,他不敢声张,直到今日一早才约了崔祯来此处相见。 那张字条现在正摆在崔祯手上,上书:杨威青州养私军,欲查此时先于官运开始。 他忽的便想起先前与李惊鸿去曲昌县借粮之时,李惊鸿在马车上所言之事: 杨国公利用官道运输私运大笔银两去往青州。 这事是曲昌知县魏韵青发现告诉李惊鸿的,当时只是发现了有此异常,其余的一切还在观望中。 “养私军?”崔祯眉头紧蹙,喃喃道。 倒也不是不可能 舒子濯身子前倾急切开口:“这字条查不到来源,更不知其上所言是真是假,不过结合你前些日子与我信中所提及的那件事,我倒莫名觉得极为可信。” 不错,崔祯年前从曲昌回来便给身为巡按御史的舒子濯去了一封信。 不仅好好说叨了一番基层衙差含混度日等问题,还重点写了魏韵青发现的这则大秘密。 “这事你难道不想查个清楚明白?杨国公只是陛下养母的兄弟,泥腿子一个,这些年作恶多端,朝廷上留着这样一个祸害,逢时你能安心的在乡下安逸?” 舒子濯循循善诱,最后那句话带上了一丝怒其不争。 崔祯闻言睫羽轻轻一颤。 车内安静的只能听到雨珠打在车顶上的声音,外面似乎又下雨了 “还有一事,” 舒子濯正色道:“湘西的南诏国半月前忽然进攻南疆边境,西南军惨败不说,还让人将西南军的总督虏了过去,南蛮耀武扬威。陛下大怒,说要将姚策派往西南。”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我今日,原本便是要去宁州大营替朝廷传信的。” 他越说,崔祯的面色便越是苍白,他的舌尖只有两个字,那便是“荒唐”。 姚策在北地是定海神针,调去南疆对抗南诏,北地的鞑子必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到时候,南北统统失守,大昭危在旦夕。 可这话却没法骂出口,因那决策之人坐在高高的金殿之上。 舒子濯说完,欲言又止的抬眼看面前虽着布艺却丝毫不减风华的男子,开口: “逢时,朝中乱局,唯你能破。” 李惊鸿敏锐的发现,崔祯这些日子与她说的话越发少了。 往日二人虽也不常闲聊,但用饭的时候总少不了要聊两句。 何况自那次他带她去买糖葫芦之后,二人之间也算“相敬如宾”了。 但这些天,似乎又回到了刚成亲时候的氛围。 李惊鸿可以确定,他在躲着自己。 上次通过舒子濯的嘴将杨国公养私兵的事情传达给他之后,想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重回朝中了。 李惊鸿推门进入厢房,看见崔祯已经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满身尽是疏离之气,不由目光凉了凉。 怎么,现在是连作戏都不肯了吗? 她定了定神缓步走进了屋内。 崔祯闭着眼假寐,他其实丝毫没有困意,脑中思绪纷乱复杂。 他这些天来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舒子濯所说的那些事。 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只离开了三年,短短的三年朝中局势竟已混乱至此。 不,确切的来说是从长荣女帝殡天,新帝登基之后。 官场沉浮数年,他其实早已在被定罪下狱之时对此感到疲惫,在北地三年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到老。 可他当真放得下吗? 瞧见曲昌衙门里一个小小衙差偷懒他都看不过去,真的会对显而易见要坍塌的大厦无动于衷吗? 他不能,所以他要离开这里。 耳边响起女子的脚步声,崔祯立即闭上了双眼,装作已经入睡的样子。 半晌,他感觉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他的榻前。 第96章 前去西南 崔祯屏住呼吸。 他感觉那人投下的阴影就像一张网一样将他罩住。 下一瞬,他身上的锦被被人往上掖了掖,崔祯猛地睁开双眼。 李惊鸿的手一顿,随即轻轻一笑,低声道:“啊,吵到你了?” 室内烛火幽微,崔祯却略闪避了下眸子。 “没有。”他淡声道。 接着,就见女子忽然往床榻的放下倾下身子,崔祯的神色紧绷起来,“你这是”。 “吱呀”一声,榻边的窗扇被一双细白的手合上,李惊鸿直起身子含笑道:“就算是春夜,也不能大意,再有一个月你体内的寒毒就会尽数排出,这期间若是着了凉恐怕会对解毒不利” 春日的确让人心生燥意,不过夜里寒凉,她说得有道理。 崔祯默了默,道了句:“多谢。” 李惊鸿闻言却嗔怪的瞥了他一眼,“谢什么,以前也没见你动不动就言谢的啊” 她的杏眸似娇似嗔,被烛火晃得像一汪春水泼洒到人心上。 崔祯无话可说,大概是近段日子已经在潜意识中要将自己从这段梦境中抽离开吧,他总有些心神恍惚。 “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小姐歇了。” 李惊鸿若无其事的打了个哈欠,吹熄了灯烛便一头扎进了床帐之中。 崔祯仰躺在榻上毫无睡意,他心中一会儿是杨国公,一会儿又闪过舒子濯最后的那句“逢时,朝中乱局,唯你能破。”,最后却是方才女子灯下的一双眼睛。 他要离开了,他如何与她开口呢? 夜色昏暗,前路难辨。 一阵匆忙的马蹄声踏过寂静的山林,暗淡的月光下人影绰绰,是一队轻骑兵。 然而此时在山林外的官道上,一人一骑正飞驰着追赶上来,马蹄声惊动了那队轻骑兵中为首的那一位,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人顿时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他们面前,月光恰好在此时拨出重云,马上女子纤细的身形显露出来。 “你怎么跟来了?”姚策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声道。 月移唰的一下翻身下马,三两步行至他的面前,将手中佩剑横在他面前。 “姚策,你疯了吗,你怎么能搁下北地不管跑去西南?”她的声音急促的质问道。 她今夜本就要去与姚策商议杨国公的事,到了主帅营帐外却被他的亲卫拦下,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进去。 她心觉古怪,硬闯之后才发现姚策不见了踪影。 在她的再三逼问之下,其中一个亲卫便告诉了她姚策要被朝廷调往西南对抗南诏之事。 “你知不知道你一旦离开” 还不等她说话,姚策粗犷的声音便接着道: “我一旦离开,北边的鞑子便会趁虚而入直攻宁州?”他顿了顿,“所以,我去西南一事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你听懂了没?” “你” 月移简直要被他气死,还要再说什么,只听姚策又开口道: “西南边境南诏进犯,我作为大昭将领自然责无旁贷,我是大昭的将士,不止是北地的将士。” 他言罢,一拉马缰朝身后挥了挥手,对眼前的月移道了一句:“别挡道了。” 月移乖乖让开,纷乱的马蹄声从她身侧飞驰而过,掀起了她佩剑上的剑穗。 半晌,她才转身,蹙眉紧紧盯着远去的那队轻骑兵,口中呢喃:“值得吗” 她不是将士,她只效忠女帝一人,她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西南边境战事吃紧,南诏国俘虏大昭将领的事还是传到了百姓耳中。 早餐摊上两个大老爷们侃大山,“西南总督是个不中用的棒槌,瞧瞧我们宁州的姚将军,镇守北地十余载让鞑子听到他的大名就闻风丧胆,怎能会发生被人虏去的丢人事?” “啧,怎么能将我们姚将军与那没用的西南总督比呢,真是有辱姚将军的威武!” 他们说话间,身边一辆马车匆匆掠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李惊鸿在衙门口下了车,身边衙差行礼都顾不上答应,便疾步去了宋祁玉的职房中。 房内青年男子正捧着一封信函来回踱步,看到李惊鸿也没留意她并未敲门,忙唤她进来。 “西南急报,想必你也听闻了,今日唤你来还有一桩要事。”宋祁玉最后的话中带了一丝迟疑。 李惊鸿直觉不妙,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朝廷暗中调离了宁州大营的姚总督前去西南支援,这件事是军机秘密,只有宁州边境各县县官知晓,以备意外发生。” 李惊鸿闻言心神一凛,“你说什么,姚策弃了北地去了西南?” “他怎么能离开宁州大营,朝廷难道没有可用之人了吗,他一走,北地边境的防线岂不是岌岌可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决策,是她那个好弟弟做的吗,还是 宋祁玉瞥了眼门外,低声道:“你别激动,姚将军离开宁州只带了两千轻骑兵,姚家军和宁州十万大军还驻守在边境。” 听闻此言,李惊鸿骤凉的血液才渐渐回暖,她也冷静了下来。 十万大军都还在,那倒问题不大,只是 “只是,姚策去西南一事一旦泄露,后果将不堪设想。”李惊鸿道。 引起边境各县百姓慌乱不说,还可能让鞑子钻了空子,他们可是蠢蠢欲动很多年了 自南方而来的春风吹进荒芜的北地,西南边境战乱并没有给这边的百姓们带来丝毫影响。 若是有人留意便会察觉到,县城城楼上的守卫似乎多了一些,城门口查验文书的官兵也更加仔细了些,城中四处巡捕的捕快也不会随便躺在茶棚里偷懒了。 李惊鸿每日都暗中查访城中各个守卫,四面八方都严阵以待。 她查看完城门各处部署之后便要直接下职回家,城门校尉点头哈腰的将李惊鸿送出城。 刚才一走到城门口,便听到一阵骚动。 “喂,把他给我抓起来!” 李惊鸿循声望去,只见城门口的守卫从进进出出的百姓中揪出一位身材纤瘦的年轻男子。 她原想下职不理,走了两步却顿住。 “怎么了李大人?”校尉问道。 李惊鸿眼眸微眯,她瞧见了年轻男子的脸——是秦泽。 第97章 她怎么敢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家在曲昌县,我此去是要回家的”秦泽被两个官兵推得一个趔趄。 周边进出城门的百姓见是个白净俊秀的公子,都不由多瞧两眼。 “怎么回事?”李惊鸿缓步走近到城门口,眸色淡淡的瞥了眼秦泽,开口问道。 几个官兵都是认识她的,见她前来都忙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回答道: “启禀大人,此人鬼鬼祟祟的想要出城,我等例行查验他的身份,他却迟迟拿不出身份文牒来,这才要拉他去审问一二。” 正待此时,被推搡倒地的秦泽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眼便瞧见李惊鸿,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又是这个女官 不过下一刻,他便上前几步双膝一软跪到了李惊鸿身前,“李大人,您认得我的,我是秦泽啊,身份文牒我没带在身上,在我曲昌的家中,我不是什么可疑之人啊” 他长相端正又一身干净的书生气息,本身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坏人,又说和李县丞认识,众位官兵一时也都犯了难。 谁叫他那么鬼鬼祟祟呢 身后的城门校尉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看着李惊鸿。 李惊鸿上下打量了秦泽半晌,若有所思。 半晌,才实话实说道:“这人本官的确认得。”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自从魏韵青在衙门外休掉秦泽之后,这个男人便再也没有回过曲昌,而是在庆元县躲躲藏藏,靠着女子们的怜悯与接济生活。 确实认识他,只不过是看见就觉得十分讨厌的人罢了。 秦泽面上一喜,“多谢李大人帮草民证明身份!”接着又很是懂礼的对二位官兵拱手:“官爷,这下可以放草民出城了吧。” 官兵看向李惊鸿,女子眼神冷嘲又淡漠,实在不像这位秦公子表现的那般熟络。 只听李惊鸿公事公办的道: “我虽能帮你证明身份,但却依然要搜你的身。” 她说着,冲着身边官兵一摆手,官兵心领神会,一个上前夺他的包袱,另一个去检查他的衣袖。 “唉不可”秦泽脸色一变,却已经被人制住,动弹不得。 那粗布包袱被官兵搁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惊鸿挑了挑眉。 “李大人,您瞧,怎么这么多女人的金银首饰?”那官兵惊呼。 金银首饰? 李惊鸿闻言俯下身来一瞧,小小的包袱里躺着两件衣服和几两碎银子,再有便是一根银发钗、一对金耳坠外加一个翡翠扳指。 她伸手将一根银钗拿起细细打量,旋即眼中便划过一抹冷笑。 这银钗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李铭齐从江南带回来,拿到老宅去让女眷们挑选的那批首饰中的一个。 她前些日子便听小林子说亲眼目睹李敏仪和秦泽在一处,想来这东西定然是李敏仪拿给他的。 “呵,她怎么敢的” 身边城门校尉听到李惊鸿的喃喃自语一时有些摸不透这位大人到底是如何想的,迟疑的问道: “大人是否有什么问题啊?” 只见女子唰的起身,冷然瞥了一眼被官兵搜身的秦泽,淡淡道: “将人放走,东西留下。” 城门校尉睨了一眼那小包袱中的金银首饰,不明所以的颔了颔首:“是。” 一番毫无尊严的搜身之后,秦泽终于被放开,他羞恼的整理着身上的文士袍,忽然胸口被人扔来一样东西,他忙接住。 一看,是自己的包袱。 “你可以出城了。”官兵冷酷的声音传来。 秦泽背着包袱走了两步,忽觉有些不对劲,旋即匆匆打开包袱来看。 他大惊失色,他的银钗和玉扳指呢?金耳坠也不见了 空荡荡的包袱中,只剩下两件衣服和几块碎银子,其余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恼怒之色慢慢浮上白净的面庞,他死死盯着城门口的位置,狰狞的神色将原本的俊秀吞噬的一干二净。 “是她,又是她” 日色西坠,云霞满天,城楼上燃起了灯火。 小林子今日被她派去办事,是以驾着马车来迟了一些。 城门校尉瞧着地上的“赃物”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纠结半晌才开口问道:“大人,这些首饰” 不等他支支吾吾说完,李惊鸿一挥袖,“都放到我车上来!” “啊这”校尉惊叹于她的明目张胆。 李惊鸿不耐的皱了皱眉,校尉一个哆嗦,忙将地上的金银首饰用宽袖包好猫着腰给她递进马车上。 小林子嫌弃的瞅了他一眼,一挥马鞭车子便急速驶离了城门。 行至庄子口的时候车子慢了下来,李惊鸿似有所觉的掀开车帘。 恰逢正前方也有一顶轿子正缓缓往外走,小林子拉了拉缰绳抱怨道: “这轿子抬得可真慢,小的险些刹不住车。” 李惊鸿眉头轻蹙,庄子上谁会坐轿子出门啊,周氏肯定是不会的。 正思量着,跟在小轿侧边的嬷嬷便惊喜道:“哟,二夫人,您瞧前面马车上不是大小姐吗?” 话音刚落,轿帘一打,露出一位头戴轻纱幂篱的妇人,妇人闻言被嬷嬷扶着下了车,动作优雅的挑不出一丝一毫毛病。 “是红儿啊。”柳氏温声打招呼。 李惊鸿暗暗吐了口浊气。 她怎么来了? 耐着性子下了车,平静道了句“二夫人”。 身边的嬷嬷神色一滞,心说这大小姐也太没有礼数了,作为小辈连礼都不给长辈行一个。 李惊鸿才不给她行礼呢,不然可对不起她身上这件官服。 柳氏面色尴尬的笑了笑,“县丞大人下职了,啊,我今日闲来无事便来拜访大嫂,与大嫂说说话。” 李惊鸿淡淡“嗯”了一声。 心中却冷笑,不知这次又骗了她那傻娘亲什么东西。 天色渐暗,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凝固,一阵风吹过,柳氏身边的嬷嬷才找到机会,“二夫人,您吹不得风的,我们不如下次在与大小姐聊?” 柳氏轻轻笑了一声,对面前的李惊鸿道:“那红大人,今日我便先回去了。” “嗯。”李惊鸿只是发出这一个音节表示回应。 嬷嬷张了张口欲说什么,被柳氏掐了一下闭上了嘴。 李惊鸿看着小轿缓缓离去之后才瞧着一旁的门房道:“她怎么来了?” 第98章 我的东西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这位二婶从前便常带着李敏仪来庄子上玩。 周氏虽然泼辣,为人却耿直,没什么心眼。 这母女二人每次来便要给她们塞上一堆东西回去,有时是布匹、有时是首饰头面。 但自从原主落水之后,柳氏也有半年没有踏足过李氏山庄了,李惊鸿想,大概是因为心虚了吧 这一次,又是干什么来的? 门房看着大小姐的一身官袍也不由恭敬了几分,答道:“二夫人来时也没拿拜帖,只说在老宅闷得慌想来和夫人说说话,老奴禀告夫人之后就放她进去了。” 竟是不请自来? 也是,他们大房除夕那日在老宅闹了那么大一通,周氏大概也不愿再往老宅下帖子了。 李惊鸿颔了颔首便上车往里面走,回到小院之后换了件常服去了周氏那里。 开了春天气也没先前那般冷,院中琴娘正带着下人们将暖房中的花搬出来松松土。 周氏在房中饮茶,见她过来面色一喜,“红儿,今日怎么有空来娘这里了?” 李惊鸿极为随行的坐在她对面,在这位母亲面前,她无须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 “听闻今日二夫人过来了?”她取过一杯茶,状似无意问道。 周氏听到“二夫人”三个字一愣,随即颔首笑道,“是啊,你二婶来了,与我聊了聊哲彦在书院中的情况。” 她叹了口气又道:“你也知道,你二叔亡故之后二房就剩下你二婶和敏仪了,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现在好了,过继来一个争气的儿子也算有了希望。” 李家是世家大族,自然也有丰足的产业支撑中馈,可二房死了男人更没有任何收入,所以孤女寡母二人只能靠着老宅给的月例银子过活,确实是紧巴巴的。 “所以二夫人今日来”李惊鸿试探道。 “唉,读书笔墨纸砚都是要花银子的,你二婶说哲彦在书院中练字,那一尺宣纸正面用完反面用,她又拿不出银子去买好纸,听闻咱们庄子上有造纸坊,便说想要讨要点边角料给哲彦练字。”周氏道。 李惊鸿闻言额角突突直跳,茶杯都差点掉了。 特意来要点边角料练字 这位二夫人如此说,谁还好意思真的拿边角料给她啊? “所以母亲给了吗?” 周氏奇怪的瞅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她要我当然会给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边角料而已,纸是朝廷的不能给,这些还吝啬什么?” 李惊鸿: 得,她忘了,她的这位母亲一根筋,没听懂柳氏千回百转所要表达的话中内涵,人家要边角料她还真就给了边角料。 她看着坐在案前怡然自得品着茶的妇人,手默默在袖子里竖起一个大拇指。 怪不得今日柳氏从庄子上回去身后半点东西都没带。 “对了母亲,我想让您辨认几样东西。”李惊鸿说着从小林子手中接过几样首饰递到周氏面前。 周氏从她手中接过一枚素钗,忽的笑了,“哟,这不是你爹从江南带的那批银饰吗,我当你嫌太素气不喜欢呢。” 李惊鸿眸光动了动,“这是城门守卫从一年轻男子手中搜到的,并非是我的。” 周氏闻言愣了愣,“年轻男子?” 再瞧手中素钗,样式分明是女儿家带的,且是李铭齐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一批。 “还有这枚玉扳指,母亲是否也认得?” 白玉扳指光滑润泽,一瞧便是上等货,这边境的小县城可不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周氏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唤李管事来。”,她对身后的琴娘吩咐道。 这些是他们家的东西,又是女子所用,怎会落在外男手中,关系到李家女眷名誉,她也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铭齐从江南带来的所有货都由李北一一登记入库,就算是送到了老宅,也清楚明白记录了谁拿了什么东西。 李北拿起玉扳指细细瞧,半晌之后才拱手道:“夫人、大小姐,这正是老爷从南边带的和田白玉扳指和素钗。” 周氏闻言将茶盏重重往桌案上一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老宅的下人手脚不干净拿出去变卖了?不明不白落在外人手中被人发现了该如何解释?” 李惊鸿开口问道:“李管事,你是否还记得这些东西都是哪位女眷拿走的?” 李北思量了半晌,才若有所思道:“这一模一样的素钗有许多,可这玉扳指只有这么一枚,嘶小的记得应该是二小姐拿走了。” “敏仪?”周氏大惊。 李敏仪的素钗和玉扳指怎么在一个年轻男子手中? 莫非 “不对,敏仪那孩子一向懂规矩的很,定是下人偷拿去卖了。”周氏向来怜惜二房母女,不愿相信李敏仪与人私相授受。 一旁的李惊鸿却淡淡开口:“不知母亲还是否记得去年在县里闹得沸沸扬扬那桩夫告妻案,那个年轻男子正是当日里状告妻子的丈夫——秦泽。” “那日堂审结束后,我亲眼瞧见李敏仪塞给了秦泽一个银锞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震的室内几人都有些心神恍惚。 “所以我认为,李敏仪,在用我们大房接济给他们的钱财接济外男。” 周围众人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良久,周氏才迟疑的开口: “红儿你是什么意思?” 李惊鸿的指尖在桌案上轻叩着,闻言缓缓道:“母亲,以后不要给二房钱财了,省的都拿去养了奸人。” 奸人,自然是秦泽。 一旁的琴娘急了,忙跺脚道:“夫人,我常和您说二夫人就是来骗您钱财的您还不信,她们过得那般紧二小姐还有富余的钱财养男人,那一个扳指都能给哲彦公子买几十刀纸了,何苦还来要边角料!” 刹那间,只听“啪”的一声,周氏一掌狠狠拍在了桌案之上。 琴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闭上嘴。 下一刻,就听满脸怒容的女子厉声道: “哼,二房真当老娘是冤大头了不成?” 第99章 不是骗子 清晨潮湿的露水浸在古朴的石子路上,天才刚蒙蒙亮,然而此时的李家妇人已经自秦老夫人的院子里请安回来了。 柳氏回到东院后叫嬷嬷掩好了门,转头对默默跟在后面低眉顺眼的女儿开口:“老夫人的话,听听就算了,你得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李敏仪一愣,忙称是。 女眷们每日晨昏定省,这段时日秦老夫人说得最多的便是李敏仪的婚事,今日也不例外,叫她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太挑剔,敲打了她一番。 母女二人在案几前坐下,下人们自觉的下去,只留她们两个人。 柳氏自袖中拿出一张请帖来,“我动用了不少夫人太太们的关系才帮你弄来了这么一张巡抚夫人赏花宴的请帖,届时不少宁州贵胄家都会去赴宴,你要抓住这次机会。” “梅夫人?”李敏仪接过那张帖子,红缎绸面还带着烫金滚边,右上角绣着一朵精致的梅花,代表着巡抚大人之妻梅氏。 “当真?我可以去梅夫人的赏花宴?”李敏仪拿着帖子的手轻颤着。 柳氏莞尔一笑,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这段时间只想着这一件事就好。” 她说着瞧了眼李敏仪身上的袄裙,微微蹙了蹙眉道: “我记得上次从大房拿回来的那些首饰里面有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玉扳指,你去把那扳指当了做件新衣裳和头面,你身上这件衣服穿得太久了。” 李敏仪袖中的手倏地握紧。 柳氏似有所觉的问道:“你怎么了?” 还不等李敏仪回答,门外便传来嬷嬷有些急促的叩门声。 “二夫人大小姐带着几个官兵来老宅了,说说有一桩案子要找二小姐问话!” 柳氏和李敏仪皆是一愣。 “案子?”柳氏疑惑。 有什么案子要找李敏仪一个闺阁女子问话? 李敏仪的手却逐渐变得冰凉 庭院深深,树影婆娑,熹微的晨光洒在石子路上,道路两旁排列着十余位官兵。 李惊鸿身着官袍自然而然坐在李府花厅的主位上,闲适的端起一盏茶放在嘴边。 四下安静异常,厅中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老夫人在一旁的木椅上如坐针毡,若放在从前她定是要呵斥大丫头一番。 可今日,李惊鸿一进门便亮出了自己庆元县县丞的身份,还带了官兵前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一对上那双冷淡如霜的眸子,就莫名偃旗息鼓了。 不多时,花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人,老夫人,二小姐与二夫人来了。”嬷嬷诚惶诚恐的道。 李惊鸿这才抬起一双眸子。 二夫人柳氏在前,李敏仪在后,二人款款来到厅中。 刚踏入花厅,李敏仪便对上了李惊鸿冷冽的眸光,她心中一颤,定了定神才屈膝行礼。 “姐大人。” 柳氏面带忧色的开口问道:“大人,不知什么案子竟要来问敏仪的话敏仪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会和什么案子有关啊?莫不是弄错了?” 啪嗒一声,主位上的女子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红唇轻启:“将东西呈上来,是不是弄错,二夫人一看便知。” 随着她一声令下,一位衙差双手托着木托盘三两步来到了众人面前,就见那红木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根素钗、一个玉扳指以及一对金耳坠。 今日不是休沐日,老宅里大多是女眷,她们纷纷伸长脖子望去,看到托盘上的几样首饰都不由面面相觑。 “这素钗好生眼熟啊” 再看李敏仪,却已经是双目圆瞪,僵硬的立在原地。 “李敏仪,你可认得这些东西?”李惊鸿淡淡发问。 还不等李敏仪开口,便有厅中女眷认出了那素钗,“唉,那不是先前大房带回老宅给各房挑选的素钗吗,我记得有好几支。” 她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支发钗,恰好和托盘上的一般无二。 正在此时,柳氏也去瞧那几样首饰,不正是她方才问李敏仪的那枚玉扳指吗? 秦老夫人疑惑道:“难不成是抓到了什么窃贼,偷了二丫头的东西?” 厅中众人神色各异,李惊鸿唇角勾了勾,轻笑一声开了口: “不,不是什么窃贼,只是一个四处行骗的闲汉,骗了不少姑娘家的钱财首饰,那对金耳坠便是城东一位商户女之物。” “我就是怕李敏仪也上了那骗子的当,这才前来问问。”她淡笑道。 闲汉? 也就是说是一位男子了 二姑娘的首饰竟在男子身上被找到了,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着神色。 柳氏是见过那枚玉扳指的,并且知道这枚玉扳指一直在自家女儿手中,她看向李敏仪,发现她已经面色惨白。 “这么说二丫头被人骗了钱财?”秦老夫人问道。 “不是的!” 从进来开始便未曾开过口的李敏仪忽然扬声反驳。 柳氏握着帕子的手松了松。 下一刻,就听少女略带颤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不是什么骗子,他没有骗我,他不是姐姐口中的那种人!” 柳氏大惊,直觉不妙:“敏仪,住口——” 李惊鸿挑了挑眉,“李敏仪,你为何如此护着一个外人?” 厅中众女眷也品出了些许不对,秦老夫人更是怒不可遏,“胡闹,胡闹!二丫头,说,你到底背着家里人和谁来往了?” 李敏仪脑中的弦早在瞧见那枚素钗和玉扳指时就已经断了,她现在完全没有了理智,只顾着给心上人辩解: “他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说着,双膝一屈跪在李惊鸿面前,“姐姐明察啊,不管他犯了什么错,请姐姐网开一面不要为难他” 柳氏忙去拽她,“敏仪,你这是做什么!” 李惊鸿在桌面轻叩的指尖一顿,睫羽轻轻掀起。 “李敏仪,你好大的胆子啊,敢用我们大房的钱财去养男人” “我不管那男人如何,我来只为告诉你,以后大房不会在接济你们任何财物,你好自为之。” 第100章 姑爷生辰 春夜寒凉,老宅里的花木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李敏仪已经在这里跪了一整日了。 自李惊鸿早晨离开之后,秦老夫人和几个辈分稍大的老夫人对李敏仪三堂会审,在几人的轮番审问之下终于问出了秦泽的名字。 “那人竟是去年在庆元县县城里闹得极大的那桩诬告妻子案子的丈夫,不仅当众被原配妻子魏知县休夫,还净身出了户,你说二丫头你傻不傻去接触这种人!” 李敏仪面色惨白,一双膝盖早已麻木,可她依旧摇头。 秦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道:“你们二房的日子什么时候那般宽裕了,让你还有闲钱散财给外人?与这样一个人私相授受,二丫头,你是要把李家的颜面丢光吗?” 孙辈里两个姑娘,大丫头从前是个傻子现在又不懂礼数咄咄逼人,她向来更喜欢顺从又温和的二丫头。 可她想不到,这个平日里最懂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丫头竟惹出了这等丢人事。 “祖母,秦公子与我是两情相悦,求祖母不要拆散我们”李敏仪早就豁出去了,荣华富贵她不要了,只要和秦泽在一起,哪怕被赶出李家,她也甘之如饴。 柳氏在一旁看得心惊,她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女儿,却漏算了女儿也有自己的心思,不是她随便捏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面人 她眼见秦老夫人就要发作,眼疾手快提前上前一步,宽袖一甩狠狠给了跪在地上的李敏仪一个耳光。 只听祠堂内“啪”的一声脆响。 接着便是柳氏恨铁不成钢的厉喝: “孽障!你还敢顶嘴,我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从小教你的《女训》都背到哪里去了,从今往后若无必要你不许再出闺房一步,日日抄书反省,直到出阁为止!” 李敏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的母亲,眼泪一下子蓄满眼眶。 柳氏打完,转向秦老夫人的方向跪下,“老夫人,都是侄媳妇教导无方,此事此事还请老夫人不要告诉族长大人与各位叔伯,留敏仪一个容身之地” 柳氏打都打了骂也骂了秦老夫人也不能再说什么,可心中郁闷之气难解,指着李敏仪道:“好,我可以不和族长说,可二丫头从今日起便要相看郎君了,出了这等事要早日将她嫁出去才好断了她的念想。” 李敏仪声泪俱下,却被柳氏一个眼神制止住。 柳氏忙磕头,“多谢老夫人。” 秦老夫人看了眼天色,“柳氏,你带着二丫头回去吧,以后,除了请安之外,不许她再出闺房的门,你自己说的话应如何做你知道的。” “是,侄媳妇明白,侄媳妇这就带敏仪回去。” 春夜渐浓,案前灯火幽幽。 玉扳指和素钗自然是被李惊鸿带回来了,她可不愿自家的财务去供养一群白眼狼,有这些钱不如给她后山的鸡舍雇两个人看管。 年前的时候李惊鸿为处理掺沙粮一事让李北筹备了鸡舍养鸡。 这些天李北已经逐渐布置妥当了。 他特意在后山找了一块空地围起篱笆来做鸡舍,同时又去集市上采购了三千只鸡苗,现在正叽叽喳喳养在鸡舍里。 有些罪臣的家眷整日里也无事可做,李惊鸿便雇佣她们来帮她养鸡,还承诺若是养得好便给她们每年多分些粮和油。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胜任这种活计,有些女眷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抑或是高门贵妇,不曾做过这些事。 不过没关系,一步一步学,在鸡舍中就如同在官场,从小做起随着技能提升而慢慢升职,从监管十只鸡到上百只,最后升为“舍长”,都是李惊鸿陛下想出的妙计。 “记住,不要把她们当做‘女子’,也不要让她们互相称呼为某某夫人或某某氏,是什么职位就喊她们什么,更不要瞧不起她们。” 李惊鸿将那本“鸡舍官员名册”递给李北,吩咐道。 李北一愣,忙接过名册应下,“所以小姐,我们先定下的这位管事就是王夫啊不王舍长?” “嗯。”李惊鸿满意的颔首。 王夫人名为王珍,是先礼部侍郎秦大人的夫人,陪着秦大人一路从乡下高升到京城。 人人都说她是村里来的糟糠之妻早晚要被秦大人抛弃,可她却丝毫不理会京中闲人的议论,不仅在府中维持着从前的田园生活,更是与秦大人感情依旧。 让这人来先行管理鸡舍真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李惊鸿这样想。 风将掩住的窗户扇吹开,露出窗外浓浓夜色,月满如盘,皎白的光洒在窗棂上。 “今日这月色极好呢。”李北极有眼色的叹了一声。 李惊鸿淡淡勾了勾唇角,问道:“今日已经是十五了吗?” “不错,今日恰好三月十五。”李北笑着应道。 却发现李惊鸿的眸光深了几分。 三月十五,距离崔祯体内寒毒完全清除的期限只剩下最后十六日了,可她近日有总被公事所绊,加上崔祯有意无意躲着她,她很久都没与他一同单独说几句话了,有也只是寒暄,还没往下进行就被他匆匆避过 李惊鸿的手渐渐握紧了几分。 李北瞧着大小姐神色不对劲,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忙补救道: “小姐,小的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姑爷的生辰好像快到了,就在这个月呢!” 生辰? 李惊鸿眼中微闪,忽的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三月廿九,月末。”李北有些尴尬,大小姐都不记得啊。 不过他在二人成婚时给他们合过八字,自然知道崔祯的生辰是几日。 三月廿九不正是解毒的最后一日吗? 李惊鸿心中纷乱,忽然有了一个十分荒唐,却又极为有效的法子 不行不行 她反复否定又反复拾起,那个念头在心中却越来越强烈。 这件事,她只要去做了,崔祯就一定不会再抛下她独自走掉了。 第101章 与她和离 朝阳东升,一抹晨光从窗外透入。 崔祯从榻上起身,昨日他收到了舒子濯的传信,今日二人便约在县城茶楼见面。 他伸手去摸榻边的衣物,可触到那不同于往常的柔滑触感手微微一顿。 崔祯疑惑的向榻边看去,就见手下所触碰的衣物不是昨夜他褪下的那件棉布素衫,而是一件淡青色的锦衣春衫,领口处用月白色的绣线绣着竹叶暗纹。 这好像不是他的衣服 正待他迷惘之际,“吱呀”一声响,厢房的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小林子双手抱着一双男式皂靴面无表情的进门,见他正愣愣看着手边的衣物,挑了挑眉。 “醒了?” 崔祯闻声抬眸,小林子已经抱着皂靴步入内室,将皂靴往榻下一放—— “看什么看,这些都是主子给你准备的衣物,她可对你真上心呢” 虽然话是主子教给他说的,可话中的酸意却是他发自内心的。 崔祯目光一顿,迟疑的问道:“小姐这是为何?” 小林子白了他一眼,“为何你还不懂,你不是状元郎吗,这点事都想不清楚。” 他念完了自己的台词,在心中嫌弃了自己一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 窗外鸟雀莺啼,婆娑的树影洒在淡青色的锦衣春衫上,崔祯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没去动那件崭新的外衫,而是从塌下的木箱中翻出一件颜色暗淡的灰布袍子来。 他穿好了袍子,瞧了眼外面的天色便抬脚走出了厢房的门。 春光明艳,碧空如洗。 大概是寒毒真的快消散了,他才行至院门口额角便出了一丝细汗。 身上的棉布袍子很厚实,现在穿在身上倒叫他有些燥热。 崔祯:“” 当他再次从院门内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然换上了那件淡青色的春衫。 青年君子如玉,轻薄的春衫随着他行走的步伐微微荡起,清冷如月下之竹,却又平添几分风雅恣意。 舒子濯见到他的时候饮茶的动作都缓了几许,差点被茶水呛到。 “咳咳咳”他忙将茶杯放下,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了他半晌,“你你你这是” 现在面前男子的模样,倒叫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在京城的时候,那时的崔逢时也是这般风华无双,多少京中贵女偷偷觊觎,却又望而却步。 崔祯皱了皱眉,耐下性子开口:“你不是说裴玄照已经给你回信了吗,他怎么说?” 提起正事,舒子濯才收起了神色,一本正经道:“是,他已经同意将你召回朝廷,调令不日就会送到宁州府,你安心等着便是。” 他劝说崔祯回朝之后便给现任首辅裴玄照去信一封。 崔祯怎样也算女帝霸权之下的“受害者”,与现在朝廷的利益并不冲突。 他在心中提及了崔祯当初受“迫害”的始末,并请求给崔祯官复原职。 而裴玄照虽然同意为他翻案却对官复原职一事含含糊糊,只道现在督察院并无空缺,崔祯若是回朝不是被外放做官就是被安排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职位上。 故而舒子濯便提议,不如让崔祯留在宁州巡检司,在他的手底下做事。 裴玄照这才同意。 舒子濯瞧了眼对面人身上的春衫,一瞧便是新做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为他准备的。 他思量了片刻,开口道:“逢时,你既被召回也就不算什么罪臣了,离开那流放之地你娶的那位也当不作数吧。” 崔祯是被逼婚的,现在他被免了罪,再也不必受那地主家的桎梏,还有那蛮横不讲理的村姑就更不必怕了。 他早就旁敲侧击的问过逢时了,逢时根本就没碰过那村姑,正好一走了之,两不相欠。 崔祯睫羽微微颤了颤,饮了口茶水,淡淡道: “不作数,我会与她和离。”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春日天气无常,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中午便阴云密布。 崔祯刚一回到小院便打了雷,他忙快走几步来到书房之中,即使走得快身上也不免被淋了几滴雨水。 他将春衫褪下挂在木架之上,轻轻抚了抚上面的绣纹,眼神微暗。 对不起,在下并非良人 窗外雷声大作,电闪雷鸣间崔祯已在案上铺开一张素纸,毛笔蘸墨,几滴雨丝隔着窗棂飞溅到砚台上。 崔祯提笔,手顿了顿,才缓缓在纸上写下“和离书”三个字。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 李惊鸿执伞快步走在一处暗巷中。 天边乌云聚积,时不时便有道道电光从天而降,李惊鸿的脚步却没有迟疑过半分。 暗巷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陈旧的木门,门外的长幡已经被雨水浇得尽透,不过上面的字却依旧能清晰辨认。 “妇药堂” 李惊鸿推门而入,直接开口道:“我要的东西呢?” 她的声音淡漠,雷电映出她昳丽娇美的面庞,在廊下坐着煎药的中年女子一愣,这才认出了她。 “是姑娘啊,你要的东西老身已经帮你制好了。”中年女子说着便从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枚指甲盖大的小药包。 她略有深意的瞧了李惊鸿一眼,贼溜溜笑着将药包递给李惊鸿,“这药若是用得让您满意了,下次记得再来我老郑娘这里。” 李惊鸿掂了掂手中的药包,略一颔首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老郑娘唏嘘道:“啧啧,这样美的姑娘都要用强?现在的男人可真是不识好歹” 雨越下越大,城外的官道上,早有一辆马车静静等候,周围还立着二三官兵。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渐近,只见半掩半映的雨帘中一道穿着蓑衣的挺拔身影驾马前来,来到此处停下。 官兵中有一人认出了来人,“崔大人!” 崔祯翻身下马,身上虽着蓑衣但奈何雨势太大,如玉的面颊上早已被雨水浸湿,不断有水珠从他英挺的鼻尖滴落。 这些应当就是舒子濯派来接应他的人。 崔祯点头,“嗯,是本官。” 第102章 一别两宽 裴玄照没有让崔祯官复原职,而是将他调入宁州府的巡检司为司正,在舒子濯手下做事。 他知道,裴玄照可没那么好心。 “崔大人,雨大快上车吧,等我们明日到了宁州府,调令也会随之送到李氏山庄。”官兵道。 崔祯颔了颔首,他撩袍上马车之前蓦然回头,想去再看看那座雪山,却忘记了今日大雨,密布的乌云将山顶遮盖的严严实实,细密的雨丝层层叠叠,他还是没能看见。 “崔大人。”一旁的官兵催促道。 他转过身,再也不带一丝留恋的两步掀帘迈进了马车之中。 马鞭声伴着雨水响起,马车轱辘辘行进起来,慢慢消失在连绵不绝的暴雨中 李惊鸿回到小院的时候浑身都已湿透,她已知晓昨日崔祯在城中与舒子濯见了一面,想必就在这两日,崔祯便会被一纸调令调离。 小院中冷冷清清没有点灯,廊下的灯笼随着狂风翻飞摇曳,李惊鸿将伞收好放在外面,推门便入了厢房。 厢房中暗沉沉的,李惊鸿喊了一声:“夫君,你在吗?” 房内无人应答。 一声雷鸣自屋外响起,电光瞬时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此时李惊鸿才看清,房内空无一人。 她脸上的神色微变,立即冒着雨三两步跑至专门为崔祯建的那间小书房,门被她粗暴推开,房内依旧是空空如也 她似是有所感应一般,抬起脚缓缓行至窗前的桌案上,电光再次闪过,她清楚的看到被镇纸压在下面的那张“和离书”,身上的冷意侵入血液。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李惊鸿凉凉念着纸上的字迹,念到最后眸光已彻底冷了下来。 崔祯在和离书的最后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指印,旁边还特意留出空位让她签字画押。 呵,可真是极为妥帖呢 “逢时,你可真是好样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今日便丢下一封和离书一声不吭的走了。 “舒子濯还是我帮你牵的线呢,你怎么能丢下我呢?”她轻声呢喃。 发梢上的雨珠啪嗒一声滴落在纸面上,晕染了些许墨迹,李惊鸿将它原封不动的搁置在原处,起身回到了东厢房。 外面雨声急促,她却不紧不慢的将湿衣褪去,重新换上一件海棠红的对襟裙衫,裙摆上的海棠花用金线镶着边,电光一闪美轮美奂。 铜镜中女子容颜精致绝伦,她从装匣中取出一支凤钗缓缓插入鬓间,凤尾上的珠串在镜中摇曳生辉。 她对门外唤了一声,一道轻盈的女子黑影瞬间跃入房中。 月移颇为不耐的开口:“说吧,要我做什么?” 路途漫漫,雨声不止。 越往南走雨势便越是如同倾盆一般,官道地势低洼,积水几乎可以漫过脚踝,就连马儿也寸步难行。 崔祯已经将蓑衣脱下,可他的身上依旧湿淋淋的,包袱里原本带着的衣物也尽数被雨浇湿,他无从换起。 忽然,车帘外传来几声兵器相接的响声,伴着雨丝使人觉得不同寻常。 崔祯眸光一紧,忙出声询问:“前方何事发生?” “山贼,我们似乎遇见山贼了!” 山贼?这样的雨势怎会有山贼? 还不待他细想,下一瞬一道冰冷的剑光便刺入了马车之内,霎时间电闪雷鸣,凛冽的电光自刀剑映射刺痛了他的眼睛。 “何人行刺?”崔祯厉声道,他第一反应就是裴玄照派来的人。 狂风四起,车帘被人一剑斩断不知被风卷到了何处,崔祯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 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身形却并不魁梧,“哼,你不配知道,爷奉命取你性命,你乖乖赴死便是。” 声音暗哑雌雄难辨,却带着死士特有的冷意。 “你是谁的人?裴首辅?”虽然冷剑抵在脖颈,崔祯却依旧冷静的开口。 月移在面具下挑了挑眉,随即微一颔首,“倒是不傻。” 崔祯眸色沉了下来,他不知为何觉得这人很是奇怪,不仅没有立即杀了他,竟还承认了是裴玄照的人。 他脑中飞速思虑该如何脱困,忽然脚腕一动向身后车壁就是一脚,薄薄一层车壁被他一脚破开,他趁着月移怔愣之际直接破门而出,从车上摔下踉跄的跌在雨地里。 崔祯膝盖被摔得一震刺痛,如柱的雨珠瞬间倾落在他的脊背上,月白的袍子被泥水打湿,惊雷闪过,照得他如同池中被雨摧残的青荷。 月移恼怒的咬了咬牙,心中被他给耍了,忙也跳下车往崔祯的方向追去。 正待此时,几名官兵终于挣脱了束缚大喊一声举着刀枪往这边靠近。 月移心道搞砸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荷包中掏出那湿漉漉的药包来,一把将地上匍匐的崔祯提起,扯开外面的那层纸就往青年的嘴里塞。 崔祯心头一凛,只觉自己今日只怕真的要折在此处了。 雨水混着湿漉漉早已结成块的药粉往崔祯的口腔中流去,月移掐着他的下颌看着雨水一点点将药粉冲刷进他的咽喉,终于将他推开。 看着崔祯趴在雨地中猛咳的身影,月移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虽然出了些小意外,但任务她也算是完成了。 身后官兵就要冲上前来,只见她身形一闪,一跃跳上了马车顶上,趁人不备绕到官兵后面翻身便骑走了其中一人的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驾马离去。 “崔大人,崔大人——” 崔祯趴在地上,冰凉的雨从下颌角流下,但不知为何他却不觉寒冷,反而觉得内心燥热,这雨凉爽舒适。 他不知那人给他喂得什么毒药,但他没有服下即死那应该还是有救。 他抓住身边一官兵的胳膊,艰难的开口道:“去去附近医馆” “是!” 众官兵将人扶进马车之中,崔祯靠在车壁上眉目紧蹙。 他恍惚中感觉到马车已经启动,迷茫的睁开了双目。 无人看见,黑暗中的如玉公子面色潮红,湿漉漉的长发沾在额角,好看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一层迷离 第103章 是我的人 “这种荒山野岭,哪里会有什么医馆啊”那官兵中领头的被雨淋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他回头望了眼马车,其实方才他注意到崔大人并没有什么外伤,大人要去医馆,是否只是从马车上趔趄下来的摔伤? 雨势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一行人在官道上艰难前行,前路漆黑一片,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一道惊雷炸响,电光瞬时将四下照得通明。 官兵的眼睛亮起,他回头对身后喊道:“前面有一间驿站!崔大人,不如我们先行去驿站避雨?”他迟疑问道。 雨声急促,车内却迟迟无人应答。 “崔大人?”官兵心中恐他出事,便要去掀他的车帘。 下一瞬,一道喑哑的男子嗓音忽然响起: “好。” “大人眼下还能坚持吗,附近大约没有医馆。”官兵听他压抑的声音不免担忧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车内人又道:“不妨事。” 不妨事,因为崔祯已经确定自己没有性命之忧。 这短短几息的功夫,体内的经脉如同被一簇火苗慢慢燃烧一般,顺着他的血管燃到他的四肢百骸 阴暗的车厢内,芝兰玉树的青年男子半靠在车壁上微微喘息,如玉的面颊和脖颈上隐隐透着绯红。 细密的汗珠自他微湿的眼角缓缓滑落到他滚动的喉结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欲色。 他努力在混沌中维持一丝清明,思索着那刺客到底是何居心,为何为何要给他下这样的药? 可体内的欲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崔大人,驿站到了。”车厢外传来官兵的声音。 崔祯定了定神,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才掀开车帘出去。 如柱的玉珠打在他的面上,他体内的躁动才渐渐压下了些许,支撑着他不至于在众下属面前出丑。 驿站简陋,护送的官兵给崔祯要了一间客房,崔祯又向小二要了一盆冷水之后便上了楼。 电闪雷鸣被挡在窗外,崔祯踉跄着摸索进了房内。 室内似乎焚过香,淡淡的海棠气息隐隐约约萦绕在鼻尖。 崔祯跌坐在床沿上,轻喘着将身上的湿衣褪下只留一件里衣。 他仰躺在绵被上,难耐的轻吟,他这辈子前二十多年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苦 咚咚咚—— 三声轻缓的叩门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中分外清晰。 崔祯似有所觉的睁开双目,迷离的眼睛渐渐聚焦,他想大概是小二送水来了。 哑声道:“请进” 木门吱哑一声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轻缓的脚步声。 “劳烦搁在床下,多谢。”男子的嗓音中含着压抑,像是陈旧的箜篌。 来人在床边脚步顿了顿,脚步声又响起,再下一刻就是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崔祯放下心来,本想起身,却浑身软绵绵的,脑中混沌一片。 他想,罢了罢了,兴许醒来便好了 不知何时,他沉沉坠入梦中。 “夫君,为什么丢下我啊” 梦中女子泫然欲泣,杏眸中积聚着层层湿润,好似在控诉他的无情。 他心中一滞。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般无情” 霎时间女子已经翩然将至他的身前,殷红的唇翕动,竟快要贴上他。 体内的火乍然被点燃,女子柔弱无骨的身躯如藤蔓一般缠绕上他,铺天盖地的海棠花盛放,香气席卷了他的唇齿、他轻颤的指尖、他身上每一处灼热 他忽而飘至云间又骤然坠入地狱,极致的愉悦裹挟着他,却又给他最大的痛苦。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梦中的云雨却未歇,还不待他思量,那柔软的藤蔓便又一次缠绕上来,将他拉进无尽的深渊。 李惊鸿借着窗外的幽光一寸一寸打量着崔祯沉溺的神色。 她觉得新奇极了,从来没在清冷疏离的崔逢时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他星目禁闭,剑眉时而轻蹙时而又舒展,眼角下一点泪痣都晕染着情潮,绯色的薄唇翕张,悦耳又细碎的音色从中溢出。 他可真诱人啊 李惊鸿轻笑一声,俯身吻住他的耳垂,在他的耳畔气若幽兰道: “你是我的人了,逢时” 云雨初歇,药物带来的情潮渐渐褪去,一道惊雷响起,将崔祯从无尽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轰隆—— 崔祯猛地睁开双目,眸中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然与清明。 身上的酥麻感还在取悦着他的神经,触到的一片柔滑却让他脑中倏地炸开。 他忙看向身侧,只见一道婀娜的女子身影赫然躺在他的身旁,女子背对着他,绸缎般的墨发黏在香汗淋漓的脊背上,不用想也知道是个美人。 崔祯心中一沉,他怕是真的与人有了首尾。 他梦中明明见到的是那人,可却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这一刻,他甚至生出了自缢的想法。 “唔” 身侧女子嘤咛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崔祯立即起身穿好里衣,此事并非他所愿,打算着若是这女子不能接受昨晚发生的事那他便以死谢罪好了。 雨声渐歇,黎明的微光从窗外洒进屋内,一夜过去了。 女子也撑起身子,海藻般的长发纠缠在光洁的身躯上,她微微侧过脸,开口道: “夫君,生辰快乐。” 崔祯的眸子自她说出“夫君”二字时便骤然瞪大,不可置信的将目光扫向她明艳动人的侧脸。 李惊鸿转过身来,墨发半映半掩着玲珑的曲线,风姿绰约,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容来。 她的一双眼睛仿佛可以摄魂夺魄,竟瞬间勾起了他刚刚平息下的妄念。 是她,怎么会是她呢? 还好是她 还好不是别人。 崔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随即错开视线,忙从床边扯出一件被揉皱的衫子给她披在身上。 帮她系上衣领时骤然看见她颈上的红痕,崔祯睫羽轻轻一颤。 避开眸子,开口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 第104章 是很好睡 “你怎么会在这?” 他不告而别,他甚至还留下了诀别的和离书,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李惊鸿却一脸不知情。 杏眸轻轻眨了两下,笑道:“今日是夫君的生辰啊。” 崔祯心头一动。 就听她又道:“我本准备了礼物想要回家之后送给你,却听门房说你出门访友了。” 出门访友,正是他离开时的说辞。 “我瞧着这雨下得猛,一时半刻是歇不了的,故而有些担心你,便命人和我一道顺着官道寻你了。”她轻声道。 崔祯不由抬眼看她,她竟是担心他才追出来的,可那么大的雨,她平日里一点罪都不能受的性子,竟就这样带人出来了? “不曾想我心中忧心之事果真发生了,你竟然遇着了这等事”她说着,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脸色却微微泛红,“不过好在我来了。” 崔祯闻言面上亦是发热。 是啊,真是太巧了,一切都刚刚好。 不过 他又凝眸看向对面,眼中染上了一丝迷茫。 经过昨晚,他们已经不再是名义上的夫妻了,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夫妻之实。 那么,他便不能再丢下她,他夺了她的清白之身。 虽然他之前从未在心里承认过这桩婚事,也从未想过与任何女子共度一生,但以后,他要为昨夜的事负责。 或许,他也应该尝试着与她相处、与她举案齐眉,其实想想,他心中并不排斥 屋内光线明亮起来,满室的狼藉映入二人眼帘,崔祯不自然的轻咳一声。 “咳咳先起身吧,时辰不早了。” 崔祯尽量避免与李惊鸿目光相接,他自顾自取过中衣披上。 见身边女子一动不动,他不由迟疑道:“你” 李惊鸿在心中白了他一眼,哼,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木头。 嘴上却柔声道:“夫君我想沐浴” 崔祯的身影一顿,就见胡乱披着衫子的李惊鸿长发上沾着黏腻的汗,他瞬间恍然,暗恼自己疏忽。 于是轻声对她道了一句,“你等着。”便披衣下床往房门处走去。 她听到他清润的嗓音响起,叫小二备热水来。 不多时,便有几人抬了一桶热水置于房内。 一个早晨过去了,崔祯看到李惊鸿还是不免耳根发烫,道了句:“你先在这里沐浴,我出去一趟。”随后便逃也似的出了门。 光洁的玉腿缓缓迈入浴桶中,李惊鸿面上一改方才的羞涩,变得玩味起来。 她勾起唇角,舒适的靠在浴桶上,感受着水波的温度。 窗外的槐树枝被风拂过发出嘎吱一声脆响,李惊鸿蓦地抬起眼皮,眸中平静无波。 “呵,想不到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大费周章让我帮你做戏,就是为了把那姓崔的给睡了?” 暗哑的女子嗓音响起,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跃进窗里,月移屈膝撑着手臂,吊儿郎当坐在窗棂上。 李惊鸿挑眉一笑,“是,我把他给睡了。” 月移惊叹于她的厚脸皮,不过又甚是好奇的问道:“啧啧,崔逢时从前在京中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难搞,多少人利用美人计拉拢他都未曾成功过,洁身自好的要死,不知这种雏儿睡起来什么滋味?” 的确,崔祯曾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男光棍,说好听点吧,也可以叫洁身自好。 曾有不少大臣想结交他给他送美人,结果他不仅不领情转头就参人家一本。 就连女帝李惊鸿都曾派貌美的女间谍去试探过他,转天女间谍打死也不再去了。 李惊鸿点头直接承认道:“嗯,确实很好睡,青涩是青涩了点,但我只喜欢干净的男人。” 月移一愣,这李小姐倒是和主子极为相似。 主子还是公主时,先帝曾提议过给公主择驸马,问公主喜欢什么样子的。 公主只道:“情啊爱啊心啊都可以不在我这里,但他的身体只能属于我一人,只能我来享用。” 对此,她深以为然。 她真不能理解风月话本子上那些女主角,说什么只要丈夫心在她这里只爱她一人,她便能不介意丈夫与其他人有首尾。 果然,那些话本子都是男人写来骗女人的,像主子和李小姐这般想法才是正确的。 思及此,月移忽然愣住,她怎么又将主子和李小姐放在一起比较了? 这姓李的配吗? 叩叩—— 二人沉默之际,传来两道敲门声。 “夫夫人,大人说您梳洗好了便可下楼用饭了。” 月移听到有人来了,嗖的一声闪出窗外,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李惊鸿暗笑一声,淡淡应了句:“我知道了,辛苦。”便从木桶中缓缓起身。 落了一天一夜的倾盆大雨,今日晨起天色终于放晴。 队伍在驿站休整了一夜,官兵们身体健硕,都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围在大堂的饭桌前叽叽喳喳起来。 看见一位同伴从楼上下来,底下人忙招呼道:“呦,人齐了,崔大人,小的们能开动了不?” 崔祯一愣,又瞧了眼楼上厢房的方向。 那个被他派去传话的官兵瞪了说话那人一眼,“啧,什么人齐了,夫人还没下来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夫人?哪门子夫人啊? 正待此时,楼梯上一阵轻慢的脚步声渐近。 崔祯闻声望去,只见李惊鸿一袭海棠红对襟衫裙,微湿的长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随云髻,金凤钗随意别在云鬓中,珠串随着她下楼梯的步伐微微荡漾。 女子娇颜如玉,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仙女儿一般好看!” “俺嘞娘啊,这也忒美了。”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艳声,崔祯不由皱了皱眉头。 李惊鸿已经从楼梯上下来,来到众人眼前,她看向其中如松竹般清冷的青年,笑着唤道:“夫君。” 崔祯心头一颤,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周围官兵一下子炸开了锅。 天啊,这位貌美小娘子竟是崔大人的夫人? 可她从哪冒出来的? 第105章 她后悔了 待崔祯与众人介绍李惊鸿是自己的夫人后,李惊鸿便十分自然的落了坐。 李惊鸿只觉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她环视了一圈众官兵打量的目光,歪着头问身侧的崔祯道: “你不是说要出门访友吗,这些不会就是你的朋友吧?” 崔祯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些人身着官兵的袍服,一个个都五大三粗的,崔祯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放在他们之中格格不入。 况且,李惊鸿任职于庆元县县衙,怎么不识得官兵的打扮呢? “唉唉唉这可使不得,俺们这些大老粗可不配当崔大人的友人,夫人真是抬举俺们了” “崔大人?”李惊鸿又眨着眼睛询问他。 崔祯轻咳了一声,在心底叹了口气才道:“其实我有件事情忘记让你知晓了。” “我被无罪召回了,今后要于宁州府任职巡检司司正。” 崔祯心中莫名忐忑,瞒了她这么久,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告诉她。 李惊鸿闻言果然神色变了变,崔祯心中一紧,忙补充道:“我并非是故意瞒着你,未成事前我也不敢随意乱说。” 其实不是这样,他曾经想摆脱她、摆脱这个屈辱的婚姻一走了之才故意不告诉她的。 但现在他对上她清澈潋滟的杏眸,却觉得曾有过这样想法的自己怎么那样坏。 李惊鸿暗暗挑眉,其实她只是没想到崔祯竟这般不争气,她还以为他可以官复原职呢,却没料到只是在宁州巡检司做一个小小的司正。 这舒子濯怎么也如此无用,不是和崔祯是十分要好的同窗吗,根本就没尽心帮他吧。 她略带几分不满的白了崔祯一眼,自己昨夜那桩买卖怎么算都亏了! 她她现在有些后悔! 被李惊鸿娇嗔一瞪,崔祯更添几分慌乱,她真的生气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衬得周围官兵都如同灯火般明亮,众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闷头扒拉饭。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官道上还残留着不少积水,空气中沾染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李惊鸿掀开马车车帘看着青年男子修长如松竹的背影。 与他有了亲密关系,再打量他的时候就不再是浮于表面,她的目光滑落到他的束腰处,他精瘦的腰如同竹节一般有力 李惊鸿不由咽了咽口水,想着下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 崔祯负手立在官道旁淡淡吩咐着:“劳烦诸位在此地多留半日,待本官将夫人送回家中再与诸位一同去宁州府上任。” 他待人一向平和有礼,众官兵也不好说什么,那是人家夫人,送夫人回家有什么大不了的?众人自然连连应下。 李惊鸿放下车帘,待马车缓缓行进的时候才睨了眼对面的男子道,“其实大可不必送我回去,我直接跟着你走,到宁州逛上一逛再回去也无妨,就当是送你去上职了。” 崔祯面色微滞,如玉的面上带着几分不自然,星眸微垂道:“你明日不是也要上职吗,再说我初到宁州也没有安置的地方,不如待我安顿好了住处再接你来逛。” 他执意要送她回去,是因为还有一桩麻烦等着他去处理 二人一路乘车回到小院之后,李惊鸿就见崔祯率先下了马车,不知为何,脚步有些急促。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跟在他后面,皱眉道:“你怎么也下来了,赶紧坐车回去吧,来接你的人还在驿站里等着你呢。”她记得,崔祯这人最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了。 就听他胡乱应了一声,便往小书房里去。 李惊鸿在身后的絮叨崔祯充耳不闻,直奔小书房的桌案前,看到桌上放的东西丝毫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他不由松了口气。 崔祯听着外面越发靠近的脚步声,看也没看一伸手便将桌子上和离书撕成粉碎塞进了衣袖里,动作之快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下一瞬,门扉处探出一个窈窕的少女身影来,门外的阳光洒在她海棠红的衣裙和长发上,宛若神女。 偏她还笑得狡黠,撇撇嘴道:“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他闭了闭眼,心中叹道:唉,造孽啊 崔祯说是让官兵们在驿站等他半日,自然也不能食言。 李惊鸿又与他闹了片刻之后便放他上车去了,她的目光在他挺拔的身子上恋恋不舍的流连了一会儿,忽的伸出素手将崔祯的手臂一拽—— 崔祯正在弯腰上车,被人大力向后一拉脚下自是站不稳,他心中一惊还没有所反应整个身子就向后倒去。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却感觉自己的脊背被人用手托住,一阵海棠花香袭来,女子浅浅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夫君,我一会儿就让人把房中的小榻给撤掉。” 女子气若幽兰,扫在耳廓让他心头颤了颤。 李惊鸿只见崔祯玉色的脖颈倏地透出秀色可餐的红,她色心一起没忍住在他耳下的颈子上落下一个淡淡的吻,随后立即放开了他。 “一路顺风。” 风中春意浮动,崔祯坐在马车里还能隐隐感受到侧颈处一阵阵的酥痒。 他不禁怔怔望着窗外绿柳依依的河面,眼下的红痣似在发烫,心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暖意盎然,微风拂面。 李惊鸿的眸子却渐渐淡了下来,脸上也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神色。 她心中不屑的轻嗤一声,总算将这难搞的给稳住了。 理了理裙摆正要往回走,只听一声:“小姐——”,她蹙眉回头望去。 李北从不远处急匆匆的跑过来,踉跄着满头是汗。 “小姐,小姐,姑爷他” 李惊鸿神色一变,以为是崔祯又出了什么事,忙厉声问道:“姑爷他怎么了?” 只见李北面色一阵惶恐,结结巴巴开口:“庄子上收到宁州府的调令,说说是要将姑爷无罪召回了!” 李惊鸿闻言额角微抽,她还当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合着是调令来了。 她平静道:“本小姐早就知晓了。” “那那那姑爷呢?”李北忙问。 “自然已经去上任了。” 第106章 僭越之处 李北一听便大惊失色道:“哎哟我的小姐,您怎么就这么让姑爷走了呢?他” 他家小姐傻啊,他恨铁不成钢,却偏偏不能责怪小姐。 李惊鸿一脸错愕,问道:“什么意思?” “哎呀小姐,您好好想想啊,崔姑爷还是一个罪臣的时候我们如此欺辱他,逼他入赘,他若是有机会翻身,不就正好可以一走了之吗,万一万一他还记恨着先前的事情,来报复咱们可怎生是好啊!” 李北一脸焦急,在心中洗洗思量他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曾经的罪过那个姓崔的,千万不要回头找他啊 李惊鸿掩嘴轻笑了一声,“呵李管事,你也太多虑了吧。” “且不说崔祯不是那样人,况且这件事他已经告知于我了,他只是去上职而已,难不成我还要拦着他不让他走?耽误了上职的期限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他有他的事,我还有我的事呢,你说我堂堂庆元县县官还会怕他一个小小的司正?你就放心吧,他不会报复你的。” 李惊鸿说完便觉得有些困倦了,昨日奔波了半宿又费了半宿的神,她现在要好好睡一觉。 她打着哈欠往小院里走,边走边吩咐道:“就按我说的和父亲母亲解释清楚,我困了,先歇了,这种事以后不要来烦我了。” “唉”看着大小姐快步离去的背影,李北终究是将信将疑的回去禀报了李老爷和周氏。 宁州府巡检司中,舒子濯瞧着将落未落的日色来回踱步,时不时问问身边小厮几时了。 “大人,现下已经未时末了。”小厮怯怯开口。 舒子濯闻言一拂袖,急得喃喃自语,“昨日雨下得那般大,逢时不会在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 哎呀,都怪他,想让他尽快脱离那里于是昨日就派人去接他来宁州,不料傍晚忽然电闪雷鸣,直至今日太阳落山都不见他的影子,他真有些担心崔逢时了。 毕竟,他总那么倒霉 “大人,您快看,那不是虎子他们吗,他们把崔大人接来了——”小厮眼睛一亮,指着街道尽头的一行人惊喜道。 虎子正是舒子濯派去接人的官兵之一。 舒子濯也看到了那缓缓而来的马车,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提着袍摆上前去迎他。 崔祯打帘一出来差点和舒子濯来了个脸对脸,他往后一撤,蹙眉道:“你这是” “唉,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路上遭遇什么不测了!”舒子濯说着,忙打开折扇为自己扇扇风。 崔祯还未开口,就听一旁的官兵虎子道: “大人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崔大人这一路可真是波折至极。” 怎么个波折法呢? 先不谈大雨夜在官道上莫名遇见劫匪的事,就说崔祯将李惊鸿送庄子里再重新上路之后,马儿跑了一日一夜饿的在路上啃了农户的油菜花,赔了二十吊钱才解决。 后来到了城门口,更是因为城门守卫有眼不识泰山被拦下检查了好一会儿 巡检司的职房中茶香袅袅,舒子濯听完虎子将他们一行人在路上的遭遇面带复杂的看向崔祯。 他可真是个倒霉蛋啊,唉,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 舒子濯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茶盏搁在一边问道:“你应是彻底摆脱那地主一家了吧?” 随后又笃定的笑道,“恭喜啊逢时,从今往后恢复自由之身。” 崔祯闻言恍惚了片刻,才理解了他话中之意,他苦笑着摇摇头,“子濯莫要再提此事了,我思量清楚了,不打算与妻和离。” 妻? 舒子濯愣了愣,“逢时,你这是什么话,你都已经不是罪臣之身了,何苦还受那份屈辱?” 随后他略一沉吟,眼中一动,“你还是心中过意不去对不对?你又没有丝毫僭越之处,何须对她负责?” 听到“僭越之处”四个字,崔祯眸光闪了闪,十分不自然的咽了口茶水,缄默不语。 舒子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唰的起身,难以置信的指着他,大骇道: “你该不会该不会被那个村姑给睡了吧!” 噗—— “咳咳咳”崔祯猛地被茶水呛住,眼角眉梢浅浅的绯红却是不能忽视的,“舒子濯,闭嘴!” 可他却恍若未闻,痛心疾首的扶额,“哎哟我说你今日怎生与往日这般不同,眉眼之间都是荡漾之意,原是被那村妇给玷污了!崔逢时,你不干净了!京中倾慕你的娘子们要因此少一大半了!” 太吵了,真是太吵了。 崔祯将茶碗往案上重重一搁,发出“叮”的一阵响。 舒子濯闻声从指头缝里看他,只见崔祯薄唇紧抿,面色沉沉,似是真的生气了。 他这样的相貌平静时清冷如月,若是严肃起来就是冷冽如霜。 崔祯淡声开口:“我的事你勿管,”说罢又抬眸上下打量了面前人一番,“不如先想想自己罢。” 这话可让舒子濯瞬间熄了火,闻言就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了回去。 唉,可怜他青年才俊,这么多年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他瞧了眼崔祯又摸摸自己的脸,明明自己比姓崔的更英俊风流啊 说白了,还是舒子濯自己太挑剔,不是嫌这个八字中火多与他犯冲,又是嫌那个喜食辛辣和自己吃不到一块去。 久而久之,宁州府的媒婆都嫌他嫌的要死,打死都不给他介绍姑娘了。 “唉?”舒子濯忽的眸光一转,自桌案下方取出两张拜帖来。 那拜帖用红缎封面,右上角是金线绣着的白梅。 他十分大方的扔给崔祯一张,崔祯不明所以。 “我竟忘了,知府夫人的赏花宴还给我下了两张帖子呢。”他勾唇一笑,“逢时,这宴虽名为‘赏花宴’可赏的却并非是真正的花,而是美人。” 到时候逢时见到了众多风采灼人的高门贵女,就自然会嫌弃那蛮横粗鄙的村姑了。 第107章 一块残肢 一场春雨过后,城外山中绿树成荫,草木茂盛,冬眠的野兽也从沉睡中苏醒。 山脚下的猎户穿着蓑衣背着弓箭往深山中狩猎。 几日前的那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山中有几处滑坡,脚下的泥土仍然湿滑泥泞,猎户有些后悔,应该再等两日的。 可是没办法,一家几口人都张着嘴等着吃饭呢 “咔嚓”一声脆响,猎户不由往脚下看去。 这一眼,便使他遍体生寒。 他的脚下,赫然是一只人手。 从年初便一直消停的庆元县衙门,今日终于又忙碌了起来。 李惊鸿跟随宋祁玉一路来到县城外的玉螺山下,这山位于县城的东南方,海拔不高,山形似海螺,并不像北部阿连山、玉昆山那样常年积雪,而是呈一片青绿色。 山中栖息着不少飞禽走兽,常有猎户进山打猎。 “官爷,就是在那边在那边发现了人手!”猎户惊恐道。 今日一早便是这位猎户面色惨白的来衙门报官,称自己在玉螺山打猎之时发现了尸体的残肢——一个断手。 饶是一个五大三粗靠与野兽搏斗为生的七尺男儿,竟也颤抖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鼻腔中充斥着腐败树叶和人体糜烂的味道,李惊鸿不由蹙了蹙眉,再看身后跟着的众多衙差,有的竟伏在树根旁吐了起来。 宋祁玉侧头问她,“可有不适,不如你在这里候着?” 李惊鸿摇了摇头,“不必。”说罢,她便越过宋祁玉的身体,迈步走了上去。 官袍男子看着她的背影眉目微凝,遂也忙跟了上去。 来到近前,腐臭之气更甚,随着猎户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条灰白生蛆的胳膊静静躺在泥土中,手指处有被踩过的鞋印,大约就是猎户发现它的原因。 “只有一块残肢,没发现其他部位吗?”李惊鸿沉静的问那猎户。 猎户忙摇头,“只只有这一条胳膊,说不准是前日里那场大雨从山上冲下来冲断的” 是了,前天的雨那般大,造成山中四、五处滑坡,不是没这个可能。 只不过 李惊鸿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屈膝蹲在那条残肢近前,她取了身旁一根木棍将残肢上的泥土清理干净。 这只手臂自手肘处断裂,断裂处的骨头平整异常,并不像是被山石砸断。 “不,”她开口,“这只手臂一看就是人为用利器所切。” 众人闻言俱是脸色一白。 李惊鸿又打量了那残肢片刻,接着道:“依照尸体的呈色和腐化程度来看,此人最多也就是三日前遇害,其余具体的东西时日尚未可知,毕竟下了场大雨,洗刷了许多人体特征。” 宋祁玉在她身后,自是也瞧见了断裂处平整的切口,他原先还猜想尸体的主人是否是由于大雨被困山中意外身亡,现在看来当是被人所害。 他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差役们挥了挥手,扬声下令:“所有人,兵分三路搜山,发现可疑之处立即发信号。” “是!”众衙差纷纷往四处分散而去。 李惊鸿抬眸对宋祁玉道:“宋大人,我们也去找找吧。” “你”他想问你能撑得住吗,忽而又想到方才还是李惊鸿一马当先的去检查残肢,问出此话倒显得他多虑了,遂点头,“嗯,好。” 那猎户领了赏钱便自觉离去,众人开始搜山。 与此同时,宁州府的一座宅院里,绿柳随风拂动,春水荡漾。 湖心亭里几位貌美的婢女正给贵妃榻上的贵妇人打着扇子,轻纱倩影,若隐若现。 “顷儿呢?最近可曾出过院子?”贵妇人睁开凤眼,红唇轻启。 亭中几位小婢女听得这个名字俱是不动声色的轻颤了一下,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忙回话道:“回夫人,公子近日以来都不曾出过东院。” 贵妇人拍开给她捏肩的手,有些烦闷的坐起身,身后便立即有婢子给她披上了一件绣着腊梅的衫子。 夫人爱花,其中最爱梅花,原因无他,夫人姓梅,人们都称她为梅夫人。 梅夫人站起身便要往东院去,身后的小丫鬟都纷纷踟蹰在原地,不敢跟上去。 夫人又要去东院看公子了,自从公子被巡抚大人的小妾所害从马车上摔成残疾之后就和变了个人似的,性情暴躁易怒,阴晴不定,时常打骂下人,故而婢子小厮都不愿去东院侍候。 梅夫人瞧出婢女们心中所想,叹了叹,便只让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跟着。 行至东院,门口是与府中别处不同的阴冷与寒意,梅夫人不由拢了拢袖子。 大丫鬟自觉的去叩门,来来回回叩了半盏茶的功夫院内才有一仆人应道:“谁啊?”语气毫不客气。 “是夫人来瞧公子了。”大丫鬟道。 半晌,院门才吱呀一声推开,从里面探出一个满脸火烧疤痕的脸,大丫鬟不自觉后退半步,就算见多了这张脸也还是会被吓到。 梅夫人与丫鬟一同进了门,院中荒芜杂草丛生,东厢房内猝不及防传出一声女子痛苦的低吟和男子疯狂的冷笑。 梅夫人快步走到门前倏地将门推开,见到房中情景面色一白。 身后的大丫鬟却吓得惊呼出声,“啊” 房内之人闻声转过头来,苏顷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一只袖口空空荡荡,另一只手却举着一个烧红冒烟的烙铁,他面上还带着未曾收回去的狰狞笑意。 焦香的皮肉味道铺面而来,梅夫人忍住了腹中翻滚的呕意。 只见屋中悬挂着几个貌美的少女,少女皆是一丝不挂,用白绫绑着吊在房梁上,她们娇嫩白皙的身躯上,被烫出了不少焦黑的颜色。 苏顷笑起来,并不避讳,“娘?你来看我了?” 看到儿子的笑,梅夫人倏地泪如雨下,她看着屋中的景象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斥责。 若是能换来她儿子开心,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出了东院,梅夫人拭干净眼角的清泪,吩咐身边婢女:“去打听打听又有哪个院子的婢女失踪了,给她们家里人每户送一袋银子去。” 第108章 白骨洞穴 山中薄雾漫漫,越是往深处走,腐臭味便越重,这漫山遍野似乎都被这种糜烂之气缠绕 “菁红,你快看!”宋祁玉惊呼一声,忙快步上前去。 李惊鸿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泥泞腐烂的树叶中,静静躺着一只残臂。 又是残臂,又是从手肘处平整切开,和方才如出一辙。 她心中一凛,也三两步跑至近前,刚要蹲下,却听“砰——”的一声,天空中一道火光炸开,是信号弹。 二人面面相觑之际,又分别有两道火光自不同的位置炸开,看位置一道是是在半山腰,另一道是在山顶。 难道不止他们有了发现? 李惊鸿站起身来,正色开口:“分头去看。”,说罢转身就往山顶的方向走去。 宋祁玉一惊,“喂,这深山老林里你一女子,万一遇到野兽可如何是好,还是与我一起先去山腰。” 女子转头侧身,目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若真遇到了野兽你这样瘦弱的身板我们二人都要沦为口粮,你还是自去山腰吧,那边野兽少。” 瘦弱的身板? 宋祁玉闻言下意识伸出胳膊来看自己,当真看起来那般瘦弱?他是一介书生,又没做过什么重活,瘦一点也 “喂,人呢?” 方才还在身前与他说话的女子在顷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只剩宋祁玉一个人茫然的立在山林之中。 遮天蔽日的密林间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风般掠过,李惊鸿衣袂翻飞,身体轻盈似箭,脚尖在枝桠上轻轻一点,人便借力往另一处跃去。 如今她的轻功只恢复到前世的五成,与女帝那出神入化的飞鸿掠影之法自然是无可比拟,但于此时对她来说已经是够用了。 李惊鸿站在树顶才能透口气,林中密闭,那腐朽之气直冲她的太阳穴,几次都欲呕出来。 她忘了眼山顶的方位,继续运转轻功急速跃去—— 山顶崖风瑟瑟,高处不胜寒,衙差们搓着手取暖,加之四下一低头便能瞧见森然白骨,便更让人觉得阴冷了几分。 一阵阴风吹过,“咔嚓咔嚓”的窸窣脆响自林中传来,衙差们皆警觉起来。 “谁!什么东西!”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里,虚张声势的喝道。 这地方阴气忒重,又有这么多死人,说不准能碰见什么脏东西呢 下一刻,只见从林中款款走出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来,稀薄的日光穿过薄雾笼罩在女子身上,宛若林间精灵。 “娘嘞,怕不是什么女妖精吧!”众人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猛然间没认出他们的顶头上司来。 李惊鸿白了他们一眼,冷声开口:“瞧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子,少摆出你那副怂态,丢人。”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众人心中一震,又定了定神才发现来人是谁,忙对李惊鸿行礼。 虽是挨了骂,但心中却一松。 李惊鸿公事公办的被他们带到山顶一坍塌处,甫一走进便有刺鼻的腐尸臭气袭来,她眉头一皱就看到那被雨水冲垮的地方竟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洞穴。 洞穴外不断溢出黑漆又粘稠的尸水,周围四散着或完整或零碎的人体躯干。 顺着洞穴再往里看去,里面堆满了半腐或已经风干的尸体,隐隐还能瞧见下面的森森白骨。 眼前的画面太过骇人,就连见惯各种残酷场面的李惊鸿都是心中一震,她脸色微白,捏紧了手指。 到底是谁,到底如此残忍、如此病态 “大人,我们方才就是在此处发现了这个洞穴,应是前日大雨被冲垮了山体,才露出里面的尸洞,方才王仵作已经查验过洞外几具较为完整的尸身,皆为十六至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子,死亡时间初步判定为三日前。”一衙差禀报道。 一阵阴风掠过,腐臭气熏来,又有几个衙差忍不住跑回林子里,干呕之声传来。 李惊鸿眉目间愁云不散,叹了口气吩咐道:“来几个胆大的,和我一起进洞查探。” 李惊鸿从洞里出来时,面白如纸,额角布着细密的汗珠。 日落时分,宋祁玉在山脚猎户家中终于等到了李惊鸿一行人,他自己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众人相顾无言的回到了县衙中。 明明到了下职的时辰,职房内却灯火通明。 陈主簿本想溜之大吉,一瞧今日全衙门上下都在加班,也不好意思走了。 灯火映在一张三尺长的羊皮地图上,宋祁玉自是已经知晓李惊鸿一行人在山顶所见,听到李惊鸿亲自带着人下尸洞时,眼中不由划过一抹惊异之色。 “尸洞越往里走那些尸身的腐败程度便越深,走到尽头已经尽数是白骨了。” 女子淡声道,她的眼神映着火光,却不像从前那般明亮。 宋祁玉亦是震惊,他不禁喃喃:“如此多的女子被害,为何衙门里从来没有人来报官寻人?” 难道是这些人都是奴籍? 可就算哪家奴才丢了,也得寻人吧,为何半点风声都不曾有过? 依照仵作与李惊鸿所判断,那些尸体距今最近的遇害时间仅仅只在三日之前,最远甚至能追溯到六年前 六年,这期间凶手连续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若不是前日暴雨冲垮了山体,将尸洞露了出来让人发现,不知这个秘密还要掩埋于深山中多久。 这边李惊鸿和宋祁玉都还没下职,便发现有一衙差在职房门口徘徊。 李惊鸿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懒声道:“别杵着了,有事就来报。” 衙差一惊,这才悻悻的走了进去,禀报道:“大人,适才有一对不开眼的夫妻非要来报官说自己闺女被人所害,我叫他们明日来,可他们非说要在门口等到大人们来为止” 报官也是有时限的,太阳落山,衙差下职,按理说只能明日再来。 可那夫妻是个较真的,非说他们没见到县太爷出来,硬要等在门口,要不是知县大人不许衙差动粗,他早把人打出去了。 “你说什么?” 只见二位大人同时起身,都凝眉望着他。 衙差忙道:“小的这就赶他们走” “不对,你说他们为何见官?”李惊鸿急道。 “说是女儿被人害了” 不等他接着说,女子便冲了出去。 第109章 花宴请帖 密云遮月,夜色深沉。 原本应下衙的庆元县署,却连夜开堂审案,灯火通明。 今日与李惊鸿和宋祁玉进玉螺山的衙差都被下了封口令,宋祁玉怕打草惊蛇,不允许他们透露风声,即便是衙门中共事的同僚也不可以。 陈主簿在衙门里转了又一圈,不明白今日那个姓李的又发什么疯,大半夜开堂审案。 他问了一圈也没人给他透露什么情况,最后只好灰溜溜的离开了衙门。 公堂之上,时不时有差役为灯烛添油加蜡,整个堂内清明如白昼。 “你的女儿一个月前去了宁州苏府做丫鬟,你说的苏府,可是巡抚苏大人的府中?”李惊鸿立于堂内主位一侧,听罢夫妻二人的陈述,发问道。 来报官的这一对夫妻姓田,是庆元县城东一户做豆腐生意的人家,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 家中贫寒,女儿便提出要去大户人家做下人每月补贴家用,夫妻二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却不料这个月该回家的日子二人没等到女儿,却等到了苏家的补偿金。 说他们女儿干活时意外身亡,主母疼惜下人特意送来二十两银子当作补偿,叫他们出去不要传闲话等等 “正是宁州巡抚苏家,”中年妇人声泪俱下,“大人,民妇不要什么赔款,民妇只想知晓自家闺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活不见人,死总要见尸吧” 是啊,拿着二十两银子只对人家父母说人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二十两银子就想买我女儿的命,我家闺女是我们的宝贝,他们怎么能如此糟践!”那中年男人愤愤道。 李惊鸿心中一片酸涩。 他们今日在玉螺山中见到成堆的尸体与残骸,他们无一不是父母的女儿,可整整六年,衙门里却没有来过一个她们的家人为她们伸冤。 诚然二十两银子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一笔不菲的价钱,可区区二十两赔偿金就能让他们对亲生骨肉冷漠至此吗? 堂中一片沉寂,半晌,高座上的男子才戚然叹道: “二位放心,此案本官定会给出一个答复”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午时,二位来衙门里认尸吧” 中年夫妻闻言一怔,“认尸?” 妇人眼泪蓦地如洪水决堤一般落下,她似是听明白了,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颓然的倒在了丈夫的肩膀上。 寒夜无尽,微凉的夜风将廊下的灯吹得摇曳,宋祁玉命衙差连夜赶往玉螺山收殓尸体。 “让王仵作跟着去,明早之前先将近一个月内身亡的尸身收殓干净,带回衙门里。”他吩咐道。 “是。”衙差们领命而去。 李惊鸿近五、六日都泡在职房中不曾回过庄子上了。 不止是为了玉螺山一案,更是因为崔祯不在家,她所要攻的那块“玉”不在,她也没必要来回折腾了,怎么省事怎么来。 期间周氏还曾让人来问过她一回,她都以公务繁忙敷衍过去了。 午时用罢了午饭,李惊鸿便躺在职房的矮榻上小憩。 自从她高升县丞之后,职房也换成了最大最舒适的。 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李惊鸿逐渐放松下来。 不断有和煦的暖风拂在她的面颊上,发丝撩起带来阵阵痒意 忽然一道几不可查的脆响传入李惊鸿的耳中,下一刻,她蓦地睁开双目。 “谁?” 她的话音刚落,职房的木门砰的一声被风关上,一道瘦长的影子抱剑立在门后。 见是此人,李惊鸿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换了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软枕上,红唇轻启,“是你啊,请你帮忙的事,你做的怎么样了?” 月移撇了撇嘴,这语气,说是求她帮忙,谁信啊? 黑衣劲装的女子从怀中掏出一物,在手中扬了扬便抛向榻上。 “这种小事还来麻烦我这样等级的杀手,我告诉你,我是杀人用的,不是偷东西用的。”月移不屑道。 李惊鸿看着手中缎面绣梅花的请帖,确定了这正是巡抚梅夫人“赏花宴”的帖子,满意的看了月移一眼: “嗯,是这个,不过你是如何得来的,真是偷的?” 请帖上所书的受邀者名为“孟小姐”。 “也不算是,”月移淡淡道,“那白家老爷只是去年新调来宁州的小官,家中后宅内斗得厉害,有下人想要将帖子卖到黑市去,被我抢了下来。” 所以说,她若想光明正大去苏府查案,就要以这位孟小姐的身份前去。 好在宁州女眷圈子无人见过这位孟小姐。 “好,辛苦你了。”李惊鸿赞许的看着她。 心中叹道:唉,月移的脑子似乎好使了不少呢 古朴冷清的宅院中,李敏仪幽闭了多半个月的闺房门终于被人打开。 二夫人柳氏正在使唤着裁缝给女儿量体裁衣,只见李敏仪却神色淡淡,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敏仪,打起精神来,你瞧瞧你这蜡黄的面色,哪个郎君见到会喜欢?”柳氏拍了拍她的面颊。 李敏仪抿了抿唇不言不语,任身边众人围着她一顿折腾。 婢女秋叶从外间捧来一个托盘,她激动的对李敏仪道:“小姐您快看啊,夫人专门给您新打的头面,您打扮起来一定是赏花宴上最出挑的娘子。” 李敏仪依旧普通没听到一样,愣愣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柳氏忍无可忍,一伸手“哗啦”一声将妆台上的东西打落在地上,吓得秋叶忙跪下。 “李敏仪,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去了赏花宴什么样的郎君公子你见不到,可你却一心想着那个骗子!” 话音未落,李敏仪的眼泪便刷的落下。 柳氏恨铁不成钢,“你被他骗了那么多钱,还惹得大房不快,娘当了自己的嫁妆给你打头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李敏仪一怔,娘竟然为了给她打头面当了自己的嫁妆? “所以,李敏仪,娘为了你付出这么多,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娘?” 第110章 必须得去 裁缝为李敏仪量好了身拿了赏银匆匆离去。 柳氏飞快的瞧了一眼李敏仪,语重心长的开口: “敏仪,你瞧瞧,咱们二房日子过得那样紧母亲为了你在赏花宴上能得青睐还是不惜给裁缝赏钱也要让她给你好生做衣裳,一个银锞子能给哲彦买多少刀练字的纸?” “现在母亲将钱都花在了你身上,你可不能不争气啊” 柳氏的话语像巨石一般重重敲打在李敏仪的心神上,她嗫嚅了片刻,终是乖乖的应了一声是。 柳氏极为满意的笑笑,抚了抚她的发顶,“很好,敏仪,郎君都喜欢像你这般柔弱顺从的姑娘” 宁州府上层圈子都以能参加苏巡抚府上梅夫人的赏花宴为荣。 各官家夫人热衷于带着自家未曾婚配的姑娘公子前来,不仅是为了给自家结交权贵,更有为子女相看之意。 李惊鸿坐在职房里,听着小林子絮絮叨叨给她讲述孟小姐的性格特征及家中简要情况。 原来这孟小姐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母亲早逝,后母压迫,在家中如履薄冰。 就连赏花宴的请帖后母都要说服她让给小妹,孟小姐没有面上表现的那般单纯柔弱,转脸就叫仆从偷偷将请帖卖去了黑市,这下谁也去不了了。 李惊鸿听得竟觉得这孟小姐有些意思,她轻轻笑了一声道:“真是苦了孟小姐了,本能将帖子卖到黑市大赚一笔银子,却被月移那货抢了去,怪可怜的” 她说着从妆匣中拿出两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小林子:“去叫月移送到孟府孟小姐的房中,就说是买她的请帖钱。” 小林子接过银票,脸上是一闪而逝的心疼,“啊宁州小地方上不了台面的小宴会罢了,一张请帖哪里值这么些银子啊。” 李惊鸿挑眉,带着调笑的口吻道:“哟,堂堂林掌印何时连二百两银子都这般心痛了?” 小林子脸一红,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孟小姐名唤孟问钰,喜穿藕紫色、喜莲花、喜珍珠饰物。 李惊鸿走到黄花梨木的衣架前,衣架上妥帖的挂着一件藕紫色对襟外衫及一条素白色睡莲散花百褶裙。 “孟小姐府上并不十分富裕,故而小的没敢挑太贵的。”小林子忙道。 李惊鸿赞许的颔了颔首,由小林子服侍着将衣裙换上,再于镜前细细梳妆。 她见过孟小姐的画像,一个娴静婉约的清秀佳人,她自然不会改变相貌让自己和孟小姐的脸一模一样,但也会尽力让自己往那样感觉去靠拢。 她用眉刀将自己纤长的柳眉改成柔美的弯月眉,扑了些脂粉使浓烈而凌厉的五官变得温和,眼角处用螺黛细细描摹,杏眼愈加水润而无辜。淡樱色的朱唇一点,柔顺而娴雅的美人映在铜镜之中。 她取了一副珍珠耳铛戴上,鬓边的莲花银簪松松的压住发髻,脑后墨发披散,是未出阁女子的发式。 晨光潋滟,春色浓如许。 小林子在院子里收拾东西,东厢房的门被人缓缓打开,他有所察觉的抬眸望去,只一眼便当场愣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女子温雅娴静,一双水眸柔光潋滟,淡眉樱唇,一派温婉。 这张脸是李惊鸿,但又不像李惊鸿。 若从前的她如一朵鲜红的海棠,明艳动人;那现在的她就像是浅淡的茉莉,温柔淡雅。 如果小林子彼时第一眼见到的是这样的李惊鸿,他绝不会一眼将她认出来。 “您这这是什么神奇的换头术啊,小的也想学一学,给自个儿换一张粗犷英武一些的脸。”小林子边说着边上前想要去仔细瞧瞧李惊鸿的脸。 下一刻,就被李惊鸿一掌拍开,“走开,什么换头术,想换脸去找月移学易容去,我可教不了你。” 骂罢了小林子,李惊鸿便一改往日的闲庭信步,双手规规矩矩的交握于腹前,莲步轻移身姿袅袅的往外走去。 小公公在院中微愣,怎么主子只有在骂他的时候才像主子啊 李惊鸿被人扶着登上马车,坐在车中掩嘴一笑。 哼,作戏自然要做全套,京城不乏柔美佳人,她将她们的走姿神态一学,定能演得比孟问钰还像她本人。 马车缓缓在庆元县城外的官道上停下,而路的另一侧,同样有一辆马车。 宋祁玉是庆元县知县又是进士出身的青年才俊,自然也收到了请帖,先前李惊鸿曾说她今日也要去苏府赴宴,他以为是要扮成他的婢女或是小厮。 当温婉似玉的少女自车中掀帘见礼时,宋祁玉怔住了。 杨絮自风中拂过,几缕白绒落在女子柔软的发上更添几分秀美,女子掩唇淡淡弯了弯眉眼。 “民女孟问钰见过宋大人。” 宋祁玉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你” 李惊鸿葱根般的两根手指夹起一张缎面请帖,“我买了别人的帖子,今日不用劳烦大人你帮我混进去了,我自有办法。” “见到了我别忘了唤我一声孟小姐,千万不要叫错了,大人。” 她说着,狡黠一笑,只有在此时才能窥见几分从前“李惊鸿”的模样。 日头东升,时辰不早了,二人寒暄片刻之后便一前一后乘车往宁州府而去。 然而在另一边,宁州巡检司的衙署中,青袍玉带的男子端正坐在案前写字,他垂眸之际眉眼疏朗如清月,再一抬眸,眼中清辉流转,冷如深潭。 “你到底何时走?”他无奈的看了眼面前的舒子濯,语气不耐的开口。 舒子濯手拿请帖重重的板在崔祯面前,“崔逢时,你到底跟不跟我去?” 赏花宴的请帖多难得,他好不容易弄来两张,他还不识好歹了。 舒子濯挡住了他案上的光,崔祯皱眉挪了挪地方,冷声道:“不去,你快走吧。” “嘿,油盐不进!” 舒子濯指着他,忽的咧嘴一笑,“本官现在要以你顶头上司的身份命令你,今日这个赏花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第111章 为她不值 宁州巡抚苏大人的府邸中一片春意盎然,红墙碧瓦庭院深深,澄澈的池塘边绿柳依依,湖心亭内已经围坐了一圈环肥燕瘦的妙龄少女,满园春色都不及她们展颜一笑。 她们嬉闹着,不断发出清泠泠的笑声,路过的小厮仆从都不由偷偷抬眼望去。 李敏仪身着一件浅粉色对襟彩蝶罗衫,下配暗花凤尾裙,鬓间淡黄色的绢花娇俏可人,坐在众女之中也丝毫不逊色。 她来得早,故而早早便和亭内众人打成了一片,小姑娘们心思单纯,见李敏仪生的娇美秀丽说话也温声细语都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不断有女眷三三两两来园中赴宴,夫人们都将自己家的姑娘往湖心亭里推,小小的湖心亭都快撑不下了,好像进了湖心亭才算跻身贵女内部圈子一般。 看着湖中那人满为患的廊桥,梅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荣才不得不无奈的上前对众女眷行礼道:“太太小姐们,我们夫人请诸位进春芳园中落座。” 女眷们一愣,纷纷从湖心亭往外围挤去,外面的人走不动,里面的人出不来,廊桥上一时陷入了诡异而又尴尬的混乱。 刚入园的李惊鸿见此情景“嚯”了一声,心道她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还是幼时宫中选秀她偷偷去瞧热闹的时候。 沿着平整的石板路而行,随大流一起走到了一处名为“春芳园”的院落。 园中垂柳新绿,层层叠叠的杏花树如同粉红的烟云,不时有片片花瓣飘落,假山怪石鳞次栉比,潺潺清泉自石洞中流出,清澈见底的溪水蜿蜒在园中,虽为人造,却宛若天工。 众女齐齐发出一阵吸气声,只见沿着曲折的溪流边放置着一张张蒲垫,有轻薄的小竹筏托着酒壶顺着水流蜿蜒而下。 “好香啊,这是杏花酿!”有姑娘脱口而出。 春荣赞叹的一颔首,“小姐说的不错,正是我们梅夫人用这园中杏花亲手所酿的杏花酿。” 李惊鸿动了动鼻尖细细一嗅,暗暗点头,这位梅夫人的确是一位酿酒行家。 众位女眷纷纷被人领着落了坐,孟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孟小姐又是头一次受邀来赏花宴,自然也受不到下人们的重视,李惊鸿被安排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位置,身边有个假山挡着,她若不说话别人都发现不了她。 来赏花宴相看郎君或是想出出风头的贵女自是不愿坐在这个位置,但对于另有所图的李惊鸿来说此处再方便不过。 耳边传来奇怪的“嘎吱嘎吱”声响,李惊鸿耳力非常,循声侧目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就见自己身边的蒲垫上,正盘腿坐着一个圆滚滚的少女,少女身上的襦裙都快勒不住她的肉,她啃着面前果盘中的核桃仁和瓜果,那奇怪的“嘎吱嘎吱”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少女似有所觉的与李惊鸿视线交汇,将自己手中的果盘往怀里护了护,白了她一眼,口中含糊道:“瞅啥瞅?”,接着扭了扭圆溜溜的身子转过去继续吃。 “” 李惊鸿嘴角抽了抽,好像她会抢了她的吃的一样,她可不稀罕,李惊鸿也了转过去。 她抬眸,便直直对上宋祁玉微微含笑的眸子注视着她,宋祁玉似是没料到她会转过来,顿了顿,目光飞快一闪收起了神色。 李惊鸿并没有在意,此时她才发现,溪流的两侧分别坐着男宾和女宾,她所坐的这一侧是女眷们,而女眷们的对面则是青年才俊。 她不禁看向自己对面的位置,希望不要长得太寒颤,不然她一会可要吃不下饭。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直至宴会开始之后对面的两个蒲团依旧是空着的。 曲水流觞,梅夫人是为风雅的女子,赏花宴开始之时她特意请了乐师奏琴,不是琵琶或筝,而是文人雅士钟爱的七弦古琴。 琮琮琴音伴着水流之声,众人皆是神色陶醉。 李惊鸿饮了口杏花酿,神色依旧清明。 身边有婢女前来换碟子,她柔柔一笑,低声开口道:“劳烦姑娘引个路,我想去恭房。” 园中众人陶醉在美景美人中,并未发觉一位女子的离席,只有宋祁玉看着花雨中紫衣少女翩翩离去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 少女方才离开,便另有二位青年男子入了席。 一位清冷如月,一位潇洒如风,二人甫一进园子便有无数道或惊或叹的目光频频投来—— “快瞧好俊俏的郎君。” 舒子濯折扇一打,端得是一副风流倜傥,他享受着这些目光,领着崔祯一路来到二人的位置上落座。 坐下一瞧对面的蒲垫上空无一人,不禁有些失望的轻声叹气:“唉,这满园春色配上曲水流觞是何等风雅,偏偏对座无美人,真是可惜了” 崔祯微微摇了摇头,他今日本要看几本公文的,此人软磨硬泡甚至不惜用官威压他非要拉他来这种地方。 他湖水般的眸子四处打量了周围一圈,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宋祁玉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移开眼去。 心中淡淡轻嘲一笑,呵,听闻李惊鸿的这位罪臣丈夫最近被无罪召回,似是去了巡检司中做事。 他与李惊鸿此次所办之案是秘密行动,李惊鸿不会告诉她丈夫,她丈夫自是不晓得她也会来。 赏花宴 说是赏花宴不如称为男女相看宴,这个男人,果然开始寻高枝思量着另聘高门贵女了 他真为李惊鸿不值。 崔祯认出他来虽是微微一愣,可到底没太放在心上。 这人正是庆元县的知县宋祁玉,李惊鸿的上司,因为他的提拔李惊鸿才得以高升县丞。 看来他也被邀请来参宴了。 春风渐起,千金们在宴席上大展身手,抚琴作诗哄得梅夫人笑逐颜开。 很快便轮到了李敏仪,她要跳一支舞,柳氏特意为今日宴会花重金在乐坊请来了善舞的师父,她的百蝶裙也是为今日准备的。 第112章 暗夜相会 庭院中琴声悠扬,粉衣少女身姿轻盈秀美,腰肢宛若杨柳,身姿翩然若仙。 恰逢一阵春风乍起,广袖上的彩蝶掀起双翼,纷纷扬扬的杏花随风萦绕在少女翩然的身姿中,漫天花雨中她娇美的容颜若隐若现,广袖开合,如一朵迎风起舞的芍药花。 园中的姑娘们面露惊艳之色,公子们更是看至了眼,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着这女子是哪家的姑娘。 一曲舞毕,舒子濯放下酒杯象征性的鼓了鼓掌,轻啧了一声,“唉,若无这春风相助,这舞也只就勉强可观罢了。”他摇了摇头,“不过已经不错了。” 言罢,有转向一侧,“逢时,你觉得怎样?” 崔祯正百无聊赖的着摆弄自己面前的酒杯,他先前听到耳边惊叹声时不由抬眸看了一眼,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自然认出亭中女子正是李家二小姐,他的妻妹李敏仪。 虽短暂的惊讶了一下,随即便低下头接着玩弄面前酒盏。 心中却想着这样雅致的园子若是下次能带惊鸿来见识一下便好了,可惜应是没什么机会了 “喂,我问你话呢,你一直低着头谁会注意到你啊”舒子濯拿折扇戳了戳他。 崔祯不耐的揉了揉鬓边的太阳穴,浓密的眉毛皱起,闭了闭眼,无奈的道:“舒大人,饶了下官吧” 李敏仪在亭中盈盈矮身对众人行礼,梅夫人鼓掌连续大声说了几个好字,想来是满意极了,又命身边大丫鬟取了自己的彩蝶簪赠给了李敏仪。 李敏仪感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不禁微微红了脸,风拂过树叶传来沙沙声,她忽觉背后有些凉意,不明所以的朝一处假山石瞥了一眼。 是自己想多了吧,那处怎么会有人呢 枝叶如幕布般遮盖住溪石边的假山,山石后面杂草丛生,的确是空无一人,只那枯草上的车轮印清晰可见 李惊鸿从恭房出来之后便甩开了小婢女,她一路放轻脚步如鬼魅一般行走于苏府各处。先将苏府布局探了个清楚明白,后又一处一处仔细查验起来,不放过任何一处异常。 可惜这一趟走下来毫无收获,或许她应该先回到席上,与宋祁玉细细商量一番再做打算。 她正想着,便听到一阵车轮声 不,准确的来说不是车轮的音声,比那要更轻一些。 李惊鸿忙顿住脚步,隐匿在黑暗中。 声音越来越近,枯藤遮挡在她的面前,透过纵横交错的藤蔓,一辆轮椅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李惊鸿眸光凝了凝。 轮椅上坐着一个面白如枯骨的少年男子,身上鸦青色的锦袍一瞧便价值不菲,他右手推动着椅子上的木轮,另一只手的袖口却是空空荡荡随风飘扬。 他身后的仆从亦是面如鬼魅,伸手想要去帮他推轮椅,却被少年一手挥开。 “公子” 少年自顾自单手费力的转动着轮子。 待轮椅声渐渐走远,李惊鸿才悄然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的车印,这苏府的公子竟是一个瘸子吗 等等!李惊鸿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人没有左手 李敏仪捏着手中纸条心砰砰跳,手心里的汗快要将上面的墨迹浸湿。 方才她一曲舞毕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便有婢女上前偷偷塞给她一枝杏花外加一张纸条说是府中大公子托她送来的。 苏府的大公子她抬眸去看亭中的人,那不正是梅夫人的儿子吗,梅夫人的儿子也就是巡抚大人的儿子 她心中仔细权衡,看来母亲说得果真没错,这个赏花宴可真是没有白来。 她一只手紧握那张字条,另一只手摩挲着方才梅夫人赏她的蝴蝶簪。 秦泽,秦泽你竟如此愚弄我,待我嫁入高门做了巡抚大人的儿媳,你就等着吧 李敏仪眼中寒意尽散,又换上了那副乖顺的模样,她起身对身边婢女道:“劳烦姑娘了。” 婢女颔了颔首,转过身去面上透出一丝怜悯。 曲声未尽,直至夜幕降临宴席还未结束。 李惊鸿屏息顺着车轮印记走近一处冷清的院落外。 也是奇怪,这所宅院明明在苏府最好的位置,周边却没有下人来来往往,朱红的大门紧闭,处处透着阴冷。 她悄无声息绕到院落后面,足尖一点借助墙边一棵石榴树三两下跃上了院墙,院内荒芜萧索,那位面如鬼魅的仆从正在打扫庭中落叶,将要转身的那一刻,李惊鸿便又一个闪身蹿到了房檐之上。 夜幕渐沉,天边最后一丝光也尽数消散,李惊鸿才真正隐匿在黑暗中。 她耐心的伏在屋檐上,如同一只夜晚捕猎的黑猫静静等待猎物的到来。 院中已被那仆人潦草点上了灯笼,昏黄的灯光挂在院门口,风吹过来随意摇摆两下,让人不觉有些脊背发凉。 叩叩叩—— 朱红的大门被轻轻叩响,李惊鸿侧耳细听。 “是是我。”一道怯怯的女声响起。 院内鬼面仆人忙去开门,那扇朱红的大门打开一角,一个婢女提着灯笼立在门口,而她的身后 李惊鸿一惊,竟是李敏仪!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敏仪进了院门显得有些拘谨,虽然她极力掩饰着,但还是不免被仆从的脸吓了一跳。 鬼面仆从塞了一个银锞子给那个婢女,婢女吓得不敢接,提起灯笼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她听到仆从用嘶哑的声音对李敏仪道:“进来吧,我们公子在里面等你许久了。” 李敏仪面上一红,对他道了谢之后就莲步轻移往点灯的厢房里走去。她也没注意到整个院子里只有眼前人一个仆人。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字条,心中激荡。 门扉缓缓推开,却不见里面人的踪影,李敏仪心中疑惑,轻轻喊道:“公子公子?” 待她往里走了几步之后,身后的们忽然“砰”的一声被关上,一道大力箍住她的腰,她猛然向后跌去。 霎时间,她便瞧见了房门上的斑斑血迹 第113章 送上门来 房内四处的烛火幽幽,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猛然出现在李敏仪的眼前,她对上那双狰狞又血红的双眼不禁惊叫出声。 “啊啊——” 她腰间传来剧痛,这才发现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腰肢,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谁,走开走开啊——” 李敏仪奋力的扭动着身体,苏顷只有一只手自然不能全然控制住她,只听他森然一笑,李敏仪便猛然被推到了地上。 地板上一片粘稠,李敏仪睁开眼便与一只眼球冷不丁的对视。 “啊啊——” 手上全是血怎么擦也擦不掉,李敏仪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处 她颤抖着身子坐起身来,不住的往后退。 眼前男子竟是坐在轮椅之上的,他的左手袖管空空,右手上已经从一侧的博古架上取下一根长钳子。 烛火在钳子上反射着冷然的光,李敏仪抖如筛糠,喃喃道:“苏公子是苏公子唤我来的,你是谁,我要去找苏公子” 男子闻言似是觉得十分好笑,轻嗤道:“苏公子?你不会不晓得他单独请你来他宅院中的意思吧,你晓得的,所以” “你装什么装!” 他说着一钳子狠狠甩在李敏仪的小腿上。 啪的一声,李敏仪感觉自己的小腿几乎要被敲断。 “现在本公子就坐在你面前,你倒还开始拿乔了,贱人!” 啪的一声细钳又甩下去,李敏仪的百蝶裙瞬时绽开一道口子,她声嘶力竭喊道: “救命,救命——” 啪。 “娘,梅夫人救命啊——” 啪。 “救我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苏顷垂目瞧着匍匐在地上的少女就像是在瞧一只将死的蚂蚁,他狰狞的目光中透着不屑: “你以为你喊破天际就有人会来救你吗?呵我告诉你,没有人会靠近东院,更没有人会听见你的喊声” 他的话音未落,房内的灯火一闪之后陡然齐齐熄灭,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两侧的门板被弹在门框上,李敏仪抬眸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道衣袂翻飞的女子身影。 那身影逆着光而立,冷风灌入,将她的轻衫广袖吹得扬起。 “你真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 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离不可查的威压。 李敏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苏顷面色一顿,迟滞的转动着轮椅,见是位纤瘦的少女,顿时眉头一挑,换上了一副讥笑的神色。 “哟,还有送上门儿来的呢” 逆着光他虽看不到女子的面容,但单看这身段便能猜出定是一位窈窕美人。 若是卸下她的一条手臂,一定会很美吧 李惊鸿借着月光打量着这间厢房,房中简朴至极,几条白绫迎风招展,墙壁上、门扉上、地面上四处都是干涸的血迹 再瞧房中之人,坐在轮椅上的苍白少年男子嘴角勾着狰狞又阴鸷的笑容,一双眼睛里布满通红的血丝。 而他脚下匍匐的少女,身上的衣裙已经被抽的稀烂,血色浸在破布上,几乎不能蔽体。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腐臭气,李惊鸿目光微凝。 女子步伐款款的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正在此时天边的浓云遮蔽住月辉。 李惊鸿秀雅的面容渐渐显露,许是夜色的缘故,温婉的脸上竟透着一丝清冷不羁 这强烈的反差深深吸引了苏顷的目光,他的眸色变得有些欣赏和痴迷。 她浅淡的弯月眉挑起一个冷嘲的弧度,翦水秋瞳斜睨着他,刻薄开口:“谁送上谁的手里还不一定呢,不要脸的死瘸子。” 苏顷脸上肌肉不住的颤动,眼中是压抑不止的兴奋。 “呵呵呵呵哈哈。”他笑得既痴又癫,身体却不由要往李惊鸿处靠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嗯?告诉我” 李惊鸿没有搭理他,越过他看向瞪大了眼睛发怔的李敏仪。 “你还在这里杵着作甚,现在不滚等着被这疯子卸掉胳膊扔到山上去吗?” 李敏仪又是一个寒颤,她慌忙站起身绕过轮椅,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待跑出了院子,身体渐渐回温,才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她此时才如梦初醒,回头望去,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方才那女子竟是李惊鸿! 阴风拂过,吹得廊下檐铃一阵轻响,宛若夜里鬼魅的嘤咛。 方才还痴痴看着李惊鸿的苏顷眼下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你知道了些什么?”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李惊鸿对李敏仪说的那句话信息量太大。 卸掉胳膊扔进山里? 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难道,被她发现了? “你这个残废断了腿折了手还不老老实实认命在房里躺着,作妖祸害无辜之人,我若是你啊缺胳膊少腿定要羞怯的不敢出门了。” 她嫌弃的看了眼他的腿,恶毒的道:“竟还拖着残破的废体偷窥良家女子?” 她轻嘲一笑,“真是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 女子刻薄的用词像刀子一般划着苏顷的神经,他面色苍白如纸扎人,僵硬的面颊不断抽搐。 “你你” 他按动着木轮慢慢向李惊鸿靠近,李惊鸿分毫不退,甚至还上前了半步。 “怎么,一个猪狗不如的废物也妄图收拾我吗?”她倾身到他面前,红唇轻启: “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说着,李惊鸿足间一扫,木轮椅的轮子应声断裂,苏顷整个人往右边一倒侧翻在地上。 “来人!来人!” 他双目泛红,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呃啊” 忽然一只小巧的绣花鞋踩在了他左臂的断裂处,狠狠的研磨。 “你喊啊,你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你那丑陋的奴才已经被我绑到树上去了,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 “四百多条人命,你慢慢赔吧” 第114章 二人相见 李敏仪不知自己是怎么逃过府中下人的视线寻到门外候着的秋叶。 秋叶看到自家小姐满身狼狈衣不蔽体的模样差点惊呼出声,忙上前边哭边询问李敏仪遭遇了什么? 李敏仪只让她扶自己去马车上换了身衣裳,并警告她道:“不许问,更不许将今日之事告诉母亲,你听到了没有?” 秋叶头一次见自家小姐如此严厉,点头如捣蒜,许是在宴席上受人欺辱了,也不知小姐的清白之身还在不在,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能问出口。 在马车中换上了一件备用的旧衫裙后李敏仪便悄无声息的回了宴席之中。 此时宴席已过大半,她离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以为自己回来也无人发现。 她定了定神,继续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亭中乐曲声不止,园中各处掌上灯,月华下杏花飘落于水面上随波逐流,杏花酿与各色菜肴放置与竹筏之上随溪水缓缓送至众人面前。 梅夫人一边晃着手中银杯一边侧耳听着大丫鬟春荣的耳语,目光讶异的扫向座下垂目不语的少女。 “顷儿竟放她回来了?这小子也学会怜香惜玉了?”梅夫人挑眉。 春荣矮身又道:“是呢,我瞧大公子叫人将这李姑娘唤走也以为李姑娘有去无回,现在送了回来还换了衣裳,想来公子应该是中意这位姑娘的。” 苏顷看中的姑娘,进了他的院子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梅夫人不禁又重新审视了一番李敏仪,“模样嘛,倒还算周正,只是这出身到底是差了些,一个破落户家族还没了父亲” 不过想想自家儿子的情形,梅夫人不禁轻轻一叹,“罢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对顷儿来说特别的姑娘,就勉为其难的迎娶她进门做个正房太太吧” 此时的李敏仪还不知晓自己已经得到了巡抚夫人的“青睐”,她刚逃出生天,心中仍回想着先前那一幕。 那个女人好像是李惊鸿,却又不那么像,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李惊鸿回到宴席上的时候赏花宴已经进入了尾声。 一旁的胖姑娘已经吃饱喝足,正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打饱嗝。 见她回来了,一脸诧异,“嗝还以为你走了呢,都吃完了才回来,你只能饿着了。” 李惊鸿一阵无言,干脆不理她,端起面前的桂花酿饮了一口。 嗯,希望这桂花酿能遮一遮她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朗空星垂,花树下佳人垂首啜饮,几瓣粉红的杏花落在她的黑发和衣襟上,叫人看了呼吸一滞。 舒子濯轻摇的折扇缓缓停了一下来,眸光微动,对面的美人美景猝不及防的撞入眼中,他忙去拍身边青年的手臂。 “喂,逢时看那个姑娘。” 身边男子有些不耐,他清俊的眉微微蹙起,并不想理会此人。 一会儿叫他看这个,一会儿又让他看那个,真不知道他请自己来此地到底是何目的。 “你自己看吧。”他冷淡道。 舒子濯有些着急了,狠狠将身边人的衣袖一扯,崔祯一个不小心便被他扯了过来。 “你快瞧,你快瞧,这次真没骗你!” 崔祯不悦,刚要斥他,目光却不自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瞥去—— 崔祯却猛的顿住了。 水流对面位子的主人终于回来了,是位年轻的女子。 藕紫色的衫群曳地,层层叠叠铺在草地上。 墨发半披,耳边的明月珰映着月色。 她正在饮杏花酿,广袖半遮面,一双弯月眉温婉可人。 崔祯怔怔注视着对面的紫衣女子,眼中仔细分辨着什么 舒子濯见他如此,不禁笑道:“逢时你看,我说我没有忽悠你吧。” 他靠近崔祯耳边低声道:“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是哪家的姑娘?” 崔祯依旧没有言语,他似乎是被定住了一般,下颌紧绷,一双眸子里充满了探究。 紫衣女子将杯盏放下,待瞧清楚她的面容以后,崔祯的眼中猛地露出了错愕。 李惊鸿怎么会? 再细看,此女举手投足之间与他的妻子李惊鸿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李惊鸿绝不会如此端庄的跪坐在蒲垫上,饮酒更不会以袖遮面,她也不会梳着未婚女子的发式。 这天下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舒子濯也愣住了。 他起初在月下看得朦胧,女子又只露出半张脸。 眼下看到了庐山真面目,他竟觉得这位姑娘如此眼熟。 有点像有点像庆元县县衙里的那个女阎王! 诚然,那女阎王长得也不错,但整日里穿官袍戴纱帽让人根本无法产生什么旖旎之感。 可眼前这位姑娘却如皎皎明珠一般令人移不开眼。 这二人目光如此直白,李惊鸿自己没感觉到那是不可能的。 她早就发现了舒子濯和崔祯。 不禁暗恼舒子濯这货,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带有妇之夫来参加这种聚会? 崔祯自己定然是没兴趣的,这个她十分放心,定是这舒子濯搞的鬼。 她不怕他们盯着她看,继续自顾自的啜饮,举手投足皆是京城贵女礼仪中最标准的那一套。 自然也不止崔祯与舒子濯两个人注意到她,另有几个对岸的少年郎频频向李惊鸿投来目光,更有甚者靠竹筏向李惊鸿所在的位置传递信物。 有来搭话的郎君李惊鸿也一一礼貌回应。 夜色渐浓,不少宾客欲离席,梅夫人唤了婢女们打着灯笼相送。 舒子濯不死心,决定要拦住那紫衣少女,帮自家兄弟好好打听一下到底是哪家的女子。 他头一次见到自己这不近女色的好友如此怔愣的注视一个姑娘这么久。 他对崔祯谎称自己要去如厕,实际上偷偷跟随李惊鸿一路来到了院外。 此时已有三三两两宾客离席,李惊鸿正跟随一婢子往外走去。 “姑娘留步。”舒子濯快步跟来,面上却端的风流自如。 李惊鸿眉毛一挑,转身只瞧见舒子濯一人,不禁愣了愣,怎么只这货一个人? 她兴趣淡了淡,也没忘记自己的人设,福了福柔声道:“公子何事?” 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楚,却也依稀能辨出女子窈窕的身姿。 他目光一转,“在下想替好友求姑娘芳名,不知” “不信。”女子柔柔道。 “啊?” 李惊鸿斜睨了他一眼,可夜色太浓对面人未发现。 “我说的我才不信,什么你的朋友,是你自己想问的吧。” 第115章 我废了他 “什么朋友,是你自己想问的吧。”李惊鸿挑眉柔声道。 舒子濯身边的好友仅崔祯一人,她不觉得崔祯会随意打听姑娘家。 “”舒子濯抽了抽嘴角。 经她这么一打岔,方才在宴席上一瞬间的惊艳瞬间消失了。 还以为是个温柔的小姑娘,没想到却是呛人的小辣椒。 他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自是没工夫和小姑娘家周旋,见两句话还没能知晓她的姓名,便立即做了罢。 “既然姑娘不方便告知芳名,那在下就先不打扰了。”他摇着扇子缓缓开口。 夜风拂过,尽显风流。 李惊鸿闻言颔了颔首,微一福身道了句“告辞”便没事儿人似的转身离开。 这样的以退为进对她可没用。 夜色中灯火朦胧,舒子濯看着渐行渐远的蹁跹倩影竟是愣住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胸腔中哼笑出了声,他第一次被闺阁小姑娘耍弄。 “嗤,我还就非要知道你是谁。” 夜宴已散,梅夫人今日很是尽兴。 夜里回到房中,连苏成都诧异的问道:“今日赏花宴办的如此高兴?” 自从六年前儿子苏顷出事之后,梅夫人便再没有一日真正开怀过。 她极爱面子,又极要强,故而从未在面上表现出来过。 梅夫人但笑不语,苏成更加好奇了,除了儿子的事情,什么能让她这么开心,心中想着,便也这样问了出来。 “老爷莫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待事成之后妾身再告诉您。”梅夫人笑道。 她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婢女的失声呼喊: “老爷,夫人,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乌云遮月,狂风四起,巡抚苏家乱作一团,彻夜灯火通明。 苏顷被人从房梁上救下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身上的华服尽数被扒去,赤身裸体的被一条白绫悬挂在房梁上,身上骇人的残缺之处没有了遮挡,全部大剌剌的展示在一干婢子仆从眼前。 他的口中被塞了布团,取出时涎水如泄洪般流了出来,良久不能合上。 而他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血窟窿,血流不止。 “唔唔呃” 苏顷急切又愤慨的要说些什么,奋力扭动着身子。 可没动两下,众人便发现他仅剩的腿和手臂被折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没动两下就痛得他嗷嗷直叫。 更为可怖的是,大公子苏顷的房中竟然遍地都是干涸的血迹,以及人身上的残肢。 府医双手颤抖的为苏顷把完脉,擦了擦汗禀报道:“大公子仅剩的手臂骨骼断裂,除此之外公子的腰椎也遭受重击,从今往后恐怕是连坐都无法坐起身了” 原本苏顷的双腿受伤以后便只能坐轮椅行走,现在不仅伤了仅剩的手臂连腰间的脊柱都断了,双目还被挖了,可真是在这孱弱的身子上雪上加霜。 梅夫人吓得晕了过去,苏成勃然大怒,当即吼道:“究竟是谁,竟敢在苏府内行凶,还害我儿至此” 他的目光扫向屋中众人,一干仆从全部瑟瑟发抖。 偏生东院内除去那个丑陋的奴才再没有其他人伺候,让苏成一时气急都不知道拿谁来撒火。 “去给我查,好好审问那个丑奴才,若是抓不到残害我儿的凶手,全府上下的奴才统统给顷儿以死谢罪!” 房内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仆从们牙齿打颤的声音。 梅夫人早早被抬回了院子,苏成出了厢房的门管家老刘大气不敢出的走上前来。 “老爷,是否要去报官?” 苏成脚步一顿,侧目望了望厢房门扉上干涸的血点子。 “不必报官,差使府上的人去查,查到凶手之后关入府内地牢,我势必要让那人生不如死”苏成的眼中不断翻滚着暗流。 老刘心下了然,低头称是,回去之后便给各处下了命令,少爷的事,在外面不许透露一个字。 月黑风高,今夜忙碌的不止苏府。 李惊鸿将赴宴的藕紫色衫裙换下,随意披上一件素色常服,而她手中的琉璃瓶里,躺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 暗淡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琉璃瓶上,李惊鸿半眯着眸子在手中把玩。 门被敲响,她立即将琉璃瓶塞进袖口收起来。 宋祁玉拿着几本卷宗从外面进来,见她立在窗边,有些欲言又止。 他看了眼手中的卷宗,决定先说正事,“我已将这六年来进苏府做下人女子的姓名户籍全部查到。” 他说着,走了进来将卷宗放在了桌案上。 “这卷宗上的人有些还在苏府做事,有些则有去无回,苏府给出的说法和先前来报官的那对夫妻所说的相差无几,不是做事时意外身亡就是犯了错被处置。” 李惊鸿闻言并不意外,她今日赏花宴上也听得几句闲言碎语,大约就是六年前苏家大公子遭苏成的小妾暗害,身患残疾之事。 从那之后苏家大公子苏顷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据说伤到了命根子,从小定下的亲事也黄了。 依她今日所见,苏顷已经精神失常了。 他靠折磨女子为乐,侮辱她们,将她们的手臂和双腿折断变得和自己一样。 这么多年来,苏成和梅夫人不可能不知晓。 而他们,却纵容苏顷做尽恶事、残害无辜之人 李惊鸿翻看着桌案上的卷宗,只觉得这册子上一笔一划写出的名字都在向她控诉着她们的冤屈。 这册子那样厚,她翻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翻到底。 “听闻梅夫人仁善,每月十五都会在宁州城外给穷人施粥,可我倒是觉得此人并非真的有怜悯之心。” “她的怜悯是傲慢的、高高在上的。” “她以为施舍给那些女子家人一些银子便能抵消自己‘视而不见’的罪孽,让自己好受一些吗?可笑” 李惊鸿的声音极冷,极轻,宋祁玉不禁抬眸去看她。 他想问先前在赏花宴上她去哪里了。 “所以,我废了他。”她淡淡道。 第116章 见她一面 “所以,我废了他。” 李惊鸿似乎看出了他未出口的疑问,淡淡回答了他。 宋祁玉闻言有些不解其意。 废了他?她说得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赏花宴期间你去找了那位苏大公子?” 夜风从窗外灌入,琉璃瓶在袖中叮铃作响。 李惊鸿素手伸进袖中摩挲了一下瓶身,笑了笑并不否认。 “你疯了?”宋祁玉大惊,“那苏公子并非什么正常人,你” 苏顷以残害女子为乐,李惊鸿一个柔弱的女子,单枪匹马去查探苏顷的院子,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他对上面前女子沉静的目光。 不对,李惊鸿明明正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的面前啊 只听女子轻笑一声,“一个残废而已,连立都立不起来,我一个正常人还奈何不了他?” “所以你” “我把他剩下的那条爪子也弄折了,他摔坏了腰,大约这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了。”李惊鸿口气轻松,似是做了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她没有告诉宋祁玉她还挖了苏顷的一双眼睛,毕竟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接受。 宋祁玉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胆子怎么这样大? 虽然苏顷罪该万死,这种程度的惩罚对于他所做的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 “你这样,若是被苏府的人发现” 这个,李惊鸿便更不担心了。 她将卷宗放下,“就算发现了苏成也不会报官,你放心好了。” 李惊鸿做事一向心中有数,若不是笃定苏成心中有鬼不敢闹大,她定不会放开胆子去教训苏顷。 清晨的宁州城内被一层薄雾笼罩,李惊鸿收拾好昨夜整理出来的案件卷宗从驿站中走出来。 宋祁玉已经先回衙门了,他们二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前一后分开返回庆元县。 李惊鸿刚掀开车帘便被吓了一跳。 她不动声色抓紧了围栏才使自己没掉下车去。 “你怎么在这?” 她瞧着车内冷不丁出现的人影咬牙道。 月移大剌剌的坐在车内,手中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支小匕首,见到李惊鸿才停下手中动作。 “你托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妥了,不过那小妞也是个胆大的,竟要求见你一面。”月移打着哈欠。 昨日李惊鸿让月移给孟问钰送了二百两银票就当借用她的请帖和身份去赏花宴的报酬。 她赴宴之时月移便探入了孟府之中,悄无声息的将两张银票与李惊鸿写下的字条放入了孟问钰闺房窗边的小几上。 而月移则静静隐匿在窗外的老槐树上,确保孟小姐看到银票与字条。 她在树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孟问钰来到窗边,看到那两张银票。 月移准备要走,却不料那孟小姐看过字条后并未去取银票,而是走到窗边,扬声开口道: “不知是何方神圣,小女孟问钰可否一见?” 月移并未回应。 她又道:“这钱小女便不收了,就当送一个人情给您,望您能与我见上一面。” 听她不收这钱月移便有些苦恼了,她不收自己没法给李县丞交差啊,她来就是要看着孟问钰收下银票的。 于是她略一思量,身影一闪跳下槐树。 孟问钰还要再说,忽然便觉得一阵风从面前吹过,她忙以袖遮面。 下一刻,几案上的两张银票瞬间消失,只留下两片槐树落叶,她甚至都没看清是何时不见的。 孟问钰心中一喜,“您是答应与我见面了?” 空空的庭院依然无人应答,但孟问钰笑逐颜开。 月移言罢,李惊鸿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兴趣。 “想要见我,好啊,我也有些好奇,这个小丫头到底要做些什么。” 月移向来不多言,李惊鸿同意以后,她便去了孟府找孟问钰。 驿站对面茶楼的雅室中,李惊鸿点了一壶庐山云雾,静等孟小姐的到来。 晨间的薄雾散去,同一时间,舒子濯也打听到了昨晚紫衣少女的名字——“孟问钰”。 “那是宁州府衙孟知事家的长女,大人,您打听这个做什么,不会是看上了吧”虎子惊道。 他家大人何时打听过哪家姑娘啊,而昨日从赏花宴回来便直接让他去查了一位姑娘 啧啧啧,梅夫人的赏花宴不愧是宁州府上流社会的“相看宴”,看来他家大人娶媳妇有望了! 舒子濯闻言一愣,用折扇“啪”的一声狠狠敲在胡子的脑袋顶上: “你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和我没关系。” 这哪儿是他看上了,分明是逢时看上了,他打听那人也只是为了给逢时牵线,没有私心的。 虎子被敲了一下头顶火辣辣的疼,他揉着脑袋不忿的想着:大人还在口是心非些什么呢,反应这么大,急忙否认的样子他才不信。 舒子濯白了他一眼,“孟家是吧,我知道了,你赶紧下去吧。” 虎子不敢惹他,赶紧溜走了。 茶楼里人影绰绰,一位头戴幂篱的紫衣少女缓步上楼。 被人领到一处雅间前,敲了两下门之后进入雅间。 雅间内竖着一道山水绣屏,透过屏风往里瞧去。 女子窈窕笔直的身影坐在窗前的桌案前,只见她伸手提起茶壶,泡茶的动作优美又标志,孟问钰不由心中暗叹,竟是比教她茶艺的嬷嬷动作还标准。 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茶香,似是庐山云雾。 “进来坐吧,不是想要见我吗?” 女子清泠的嗓音像泉水一般敲击在孟问钰的心神上,让她立即回过神来。 少女忙快行两步绕过屏风来到内室之中,没有了绣屏的遮挡,女子的模样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 弯月眉和自己如出一辙,面容和煦温婉,偏生一双眸子凌厉又淡漠,叫人不敢与其对视。 孟问钰垂眸上前坐下,将头上的幂篱也摘了下来。 李惊鸿也抬目打量起她来,嗯,看起来的确想是位婉约少女。 不过实际上是不是她便不得而知了。 “说吧,孟小姐见我到底有何要事?” 孟问钰惊讶于她的直接,愣了一瞬,于是也直言道:“姑娘,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117章 可曾定亲 “姑娘,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李惊鸿素手托腮,美眸一转诧异道,“哦?要我帮你的忙?” 眼前的紫衣女子轻呼了一口气,眉目间略染愁色。 “我知晓姑娘定然并非寻常女子,不然也不会出入我孟府犹如自家宅院一般。” 这话让李惊鸿有些尴尬,她瞥了眼隐匿在暗处的月移掩饰性的轻咳一声。 孟问钰又道:“我想入金陵女学求学。” 金陵女学? 李惊鸿闻言眸色微深,金陵女学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她在位之时曾在各地兴办女子学堂,京城、洛阳、金陵都开设了女学,以招收女子学生培养女官为主。 她死后李元朝上位,女学逐渐没落,也不知是不是她位处北地的缘故,倒是越来越少听闻关于女学的消息了。 这个孟问钰该不会是要让她帮她搞到女学的名额吧。 李惊鸿敛起随意姿态,正色道:“你想入女学为何要我帮忙,我连赏花宴的帖子都要去黑市买,我怎么能帮你入女学?” 她话音刚落,就见孟问钰提起裙摆往地上一跪,“姑娘,我知道你有能耐,你的手下也很厉害,姑娘以我的身份去赏花宴想必对我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我在孟家身份尴尬又受后母弟妹排挤,我若不想受人摆布就要为自己打算。” 孟问钰是孟老爷原配妻子所出,后来亲生母亲去世后母进门还带着一个弟弟,彼时孟问钰才知晓她的父亲早就在外面养了外室生了外室子,就等着她母亲一命呜呼好把外室和儿子迎进门。 后母次年就为孟家又添了一位嫡女,她这个长女在孟家好似一个外人一般。 孟问钰哽咽:“前些日子,我后母说服了我父亲要将我许配给一个纨绔子做续弦,那人儿子都有两个了,我父亲本身不同意的,可后母却说那人是杨国公的表弟于我父亲的仕途助力颇大,我父亲已经动摇了” 她见李惊鸿神色有变,忽的跪走两步来到她的座椅前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姑娘,我都想好了,只要您能命您的手下替我搅黄这门婚事,我上了金陵女学将来出人头地之后必不忘您的大恩!” 脚边紫衣女子俯身将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李惊鸿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的眸光深邃只抓住了一点——杨国公的表弟。 半晌,女子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你口中那位杨国公是否就是皇帝养母的兄长,杨威?” 孟问钰哽咽的声音顿了顿,反应了一会儿才颔首应是。 不然除了那位杨国公,还有何人? “呵”只听女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好,我答应,你说说想让我怎么帮你?” 李惊鸿看向她。 孟问钰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中戒备一松,便不禁将自己心中真实所想透露了出来: “若是杨彤能意外身故,或者家中有丧事” 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连忙捂住嘴噤声,垂眸心虚的不敢看李惊鸿,生怕惹了她不悦。 李惊鸿却是倏地笑了。 这个小姑娘,表面上人畜无害,心倒是个狠的。 不过,正对她的胃口。 她站起身来,睥睨着她,“你方才说待你出人头地之后会报答我的话不是在诓我吧。” 跪在地上的少女猛的摇头,连忙否认。 李惊鸿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居高临下的开口:“好,你安安心心在家中等着就是,这个忙,我会帮你。” 李惊鸿从茶楼里出来已快近午时,她也没想到竟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宋祁玉一早便回了庆元县,想必现在早已在县衙里等她等得不耐烦了。 她也不做多留,直接一抬脚上了马车。 刚吩咐车夫快些赶车,还未说完帘子便又被人从外面掀起来,一张带着面罩的脸出现在李惊鸿眼前。 “喂,姓李的,我可不是你的手下,以后别人若是再这样说你还不否认的话,我就要找你的麻烦了。”月移边说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似在威胁她一般。 “哦?你叫人误会了还怪我喽?”李惊鸿眉目微扬。 这货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心甘情愿给她办事,她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嘴上说着不是手下,还无意中做着手下该做的事。 月移闻言果然跳脚了,她将匕首尖尖怼到李惊鸿的面前,凶巴巴道:“老娘再说一遍,你与我只是交易关系,我帮你办事你给我报酬,老娘才不会和林宝贤一样随随便便背板原主!” 说罢,她冷冷一哼,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李惊鸿失笑,摇了摇头便吩咐车夫驾车离去。 孟问钰回到孟府,从孟府的后门悄悄入内。 她一路走小路回到自己的闺房,婢女小珠已经等的着急了,见她回来忙迎上去。 “小姐,您可回来了,您不知道,府中来了位大人物呢!” “大人物?”孟问钰疑惑。 此时,主仆二人所说的“大人物”正于孟府的花厅中与孟老爷说话。 孟老爷孟祥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他抬头瞄了一眼面前这位男子,身着月白色圆领锦袍,一双桃花眼含笑,手中折扇轻摇,一派风流不羁。 单看这副贵公子模样,谁能想到这人是宁州府的巡按御史大人啊 孟祥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家里竟招来了这尊大佛。 他再也忍受不了,擦了擦冷汗开口问道:“大人今日莅临我府,寒舍蓬荜生辉,不知大人有何要事啊” 舒子濯饮够了茶水,将杯子搁下,直言道:“嗨,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来打听一下,贵府的孟小姐可曾有定亲?” 孟祥一惊,差点呛住。 “什什什么?” 他没听错吧。 舒子濯虽然端的风流,可这种事从来没做过,不禁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二人皆没有注意到的是,花厅的屏风处人影晃动的一下,一个小婢子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第118章 别的心思 孟府的主院中,夫人张氏听到小婢子来报修剪花枝的手一顿。 “你可听清楚了?那位大人真的是在问府中姑娘的婚事?” 小婢子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婢子听得一清二楚。” 张氏放下手中的剪刀,将目光投向在窗边玩耍的女儿身上。 “可我家琴儿才十二岁,这这就让人给相中了?”她喃喃自语。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小女儿很少出门啊 那位大人可是巡按御史,这么大的官平日里孟老爷够都够不到,今日就相中自家女儿了? 她越想唇角的弧度便越盛。 小婢子顺着张氏的目光瞧去,脸顿时皱成了一团,讪讪提醒道:“夫人,那位大人许是说得大小姐” 她话音还未落,张氏的脸色就一变,像是被人泼了冷水一般,狠狠瞪了她一眼。 张氏忽然就没了兴致,冷哼一声道:“哼,大丫头早就定了人家了,以后不许乱说!” 小婢子忙低头称是。 另一边,孟问钰被孟祥请到了花厅之中。 舒子濯坐在主位之上,远远的便瞧见一片紫色的衣角出现在月洞门处。 孟问钰只听来传话的婢子说父亲要见她,具体是来做什么她一概不知,稀里糊涂跟着婢子来到花厅。 因她方才刚偷偷出去过,怕孟祥是要兴师问罪心中不免发虚,走路时连头都不敢抬。 迈着小碎步来到厅内,缓缓一福身。 舒子濯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眼前的紫衣女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想确认一下她的面容,偏偏她还耷拉着脑袋,舒子濯不得不也皱着眉俯下身去瞧。 孟祥就瞧着舒大人看自己女儿都快要看痴了,忙斥责孟问钰:“大丫头,这位是宁州府巡检司的巡按御史舒大人,你总低着头做什么?” 孟问钰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慢慢抬起脑袋来,逐渐露出一张温婉又柔和的面容。 孟祥满意的暗暗点头,他原配生的这个赔钱货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地方也就剩这几分姿色了,若是叫舒大人看上了,他也不是不能考虑。 只见舒子濯却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这位真是孟小姐?” 一屋人都愣了,半晌孟祥才道:“这的确是我闺女啊” 孟问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慌乱起来,她记得这位舒大人也受邀参加了赏花宴,她猛地看向舒子濯,难不成 此时此刻,舒子濯哪里还能意识不到真相? 那晚他见到的那个“孟问钰”是冒名顶替去苏府赴宴的,他被一个冒牌货给刷了! 春风和煦,官道两旁的杨柳新绿,风中纷纷扬扬的杨絮落在马鼻子周围,行走中的马打了个喷嚏震得车中李惊鸿一顿。 “大小姐,杨絮太多,马儿有些惊了,不碍事的。”车夫在外面扬声安抚道。 李惊鸿“嗯”了一声,继续忙手头的事情。 过了半晌之后,身下的车子却迟迟未动,李惊鸿急于回庆元县,不由催促道:“还没好吗?” 有风将车帘掀起一角,恰逢此时李惊鸿不经意的一瞥。 几缕杨絮随风入内静静从李惊鸿眼前漂浮而过,车帘外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正定定注视着她。 李惊鸿心头一跳,瞳孔不由微微放大,连呼吸都缓了半拍 男子身形修长,眉目舒朗如星月,墨发被玉冠束起,他们二人早就做过了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不是崔祯又是谁呢? “你你怎么会在这?” 她话音还未落,车帘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掀开,李惊鸿还未反应过来,蔚蓝锦袍的男子已经一脚迈入了车内。 他也不应声,直接在她对面坐下,随后用眼睛细细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寒潭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滑过她的弯月眉,又流连于她的眉眼之间,眸子愈发深沉。 半晌,才听崔祯蓦然开口: “这话应当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会在宁州城,又怎么会乔装出现在苏府的宴会之上?你你为何还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 还与旁人相谈甚欢。 他一想起昨日围着她转的几个少年郎心中便有些膈应,她为何还要装扮成未婚少女的模样,引得那么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去她面前晃悠。 即便如此最后那句崔祯没问出口,可他的语气还是让李惊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昨晚见到崔祯和舒子濯的那一刻本就没想瞒着他们,只不过她是去查案的,又怎能贸然与他们相认? “我自然是有要事在身,用自己的真实身份恐会有不便之处。”李惊鸿见他目光中似有疑虑,便也毫无保留的将查案之事告知于他。 见他依旧是将信将疑,于是李惊鸿反问了他,“哼,那夫君呢,背着我去那样的宴会,是否怀着别样的心思?” “你莫要胡说!”他忽然正色起来,一掌重重敲打在车内的矮几之上。 许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他默默收回手臂,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微微颤了颤,低声开口道:“是舒大人非要命我陪他去的,不要开那样的玩笑很不好笑。” 李惊鸿若有所思的审视了他片刻,随即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 崔祯不禁抬眸看向对面,“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要道歉。 崔祯忽然有些自责,难怪从前那些同僚总说他不近人情,就连那金殿之上的女帝被他气急了也大骂他这样的人一定找不到媳妇。 他从前还不甚在意,现在觉得的确是有一些的,比如他方才不该那样严肃那样公事公办的对自己的妻子说话。 “抱歉,我方才的语气有些急了。”他歉然道。 “啊?”李惊鸿诧异的眨了眨眼睛。 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崔御史都会说好听话了! 第119章 还要睡吗 “对不起,我方才也不该对着你拍案” 他没说一句“抱歉”和“对不起”李惊鸿的眼睛就瞪得越大。 李惊鸿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听到过崔祯说过这么多抱歉的话,一生清高的崔大人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惊鸿轻咳一声,干巴巴开口:“不必如此,你我夫妻之间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况且也是我先拿你开玩笑的” 她言罢就在心中腹诽,怎么回事,从前崔祯对她冷言冷语爱答不理的她觉得再正常不过,现在乖顺起来她反而感觉浑身不自在了。 崔祯闻言也觉自己太过见外,想想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之间相处从不会这样生分。 杜兰泽总是捉弄父亲,父亲脾气太好无论怎样都不会生气,直到母亲不小心弄坏了他最爱的一方砚台,才气得父亲小半日都不曾与杜兰泽说话。 后来晚上杜兰泽偷偷溜进了父亲的书房,二人在里面待了一整夜,第二天父亲便不生气了。 幼时他还不懂这是为何,母亲到底是如何哄好父亲的,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过来这其中原因,尤其是那夜大雨之后。 思及此,崔祯的耳根有些发烫。 他一直自诩清心寡欲之人,少时潜心学业,做官之后在官场做事难免会听到同僚讨论一些荤段子,当时他只视这些为污秽之物并且十分鄙夷。 但自那一次之后,短短的几日之内那些旖旎暧昧的片段常常冷不丁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就连他的梦里也充斥着浓郁的海棠香气,夜里被热醒隔几个时辰就要冲一次凉水澡。 车内静了下来,崔祯垂眸不语的同时李惊鸿也在打量着他。 目光从他的腰身、手臂、肩膀一直滑过他的喉结和脸颊。 仿佛又感受到了他紧致的肌肉,又看到了他难耐的滑动着喉结、快慰时从额角渗出的细汗以及绯红的眼尾。 她幼时从国师那里看来的香艳话本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和女人一旦睡过了双方的身体便和有了感应似的。 她不见他时几乎都快要把这人给忘了,可她一见到他、一靠近他,那些身体上的记忆就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灌入她的脑海之中,让她清楚的记起这个男人有多好睡。 她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崔祯,恰逢对面的男子也抬起眸子来,二人目光相接,空气中有暗香浮动。 二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欲。 “要睡吗?” 李惊鸿率先开了口。 直白露骨的语言让崔祯的面色瞬间红得滴血,他张了张口,发现喉咙沙哑的发不出一丝一毫拒绝的声音 绵软的春风拂过官道两旁的柳枝,轻柔的将嫩绿的新芽抽出,枝叶与风在空中缠绵,不舍春风这么快就要离去。春风却丝毫不留情,它头也不回的朝着下一处奔赴而去 驿站的木窗扇吱呀吱呀作响,房内懒懒的伸出一只素手将它推上,下一刻,那雪白的皓腕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捉住一把扯了回去。 “别闹了,我累了。”女子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和甜腻。 男子的呼吸声有些粗重,可听她说累也便乖乖的安静下来。 李惊鸿枕着胳膊面朝窗子闭目躺着,身上白色的丝缎寝衣已经皱巴巴的搭在身上,她是真的乏了。 身后是难以忽视的炽热气息,混着青竹香气将她笼罩起来,滚烫而又密集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后颈上,身后的人蓄势待发,让她感觉到危险。 她烦躁的皱了皱眉,自己怎么就闲着没事要招惹他呢 之前崔祯中药之后任自己摆布的样子的确是好睡极了,可这和他清醒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不仅青涩的横冲直撞还有用不完的精力,搞得她快要累死了。 正想着,腰上又传来一片热意,崔祯的大手不知何时又扣了上来,身后的人也靠近了几分。 崔祯红着脸不肯说求欢的话,可他炽热的鼻息已经替他说明了一切。 李惊鸿气急,不耐的开口:“好烦啊,我真的累了,你能不能不要” “我知道”身后的男子哑声道,“我只这么待一会,一会儿就好了。” 窗扇不知何时又被风吹开,窗外正值日落,云霞满天。 二人躺在榻上看着外面的落日余晖,晚风将身上的燥意吹散,只留下一片宁静祥和。 感受着片刻的安逸,崔祯的心中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奇异之感。 如果能与一人举案齐眉,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过完这一辈子,其实也很好。 也许,他这他一辈子都只能在偏远的宁州府做一个小官,而她在衙门里也有自己的差事,他们二人会有许多共同话题,不至于像那些高门夫妻一般没话聊。 也许,几年之后他们也会有一个孩子,可能是个和她一样飞扬跋扈的小姑娘,也可能是像他这般沉闷的小男孩。 他这样想着,就见怀中女子从床头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个小药丸服下。 他眸光顿了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李惊鸿将药丸吞咽下去,又随手把瓷瓶放了回去,见崔祯问自己,毫不隐瞒道:“避子丸。” “什什么?”他闻言如遭雷击,僵硬的坐起身来。 李惊鸿奇怪的瞥了身边的男子一眼,只见他面色微沉,一双好看的眉紧蹙,紧紧盯着自己。 她也坐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寝衣,疑惑道:“怎么这样瞧着我?” 李惊鸿心中咯噔一下,这个姓崔的不会还想着让朕给他生孩子吧? 哼在做什么白日梦,他配吗? 心中虽气恼,李惊鸿也努力不让自己在面上表现出来,她眉目一转,柔声解释道: “我才刚上任县丞没有一年,这个时候怎么能有孕呢,夫君可不要怪我啊。” 她神色委屈又无辜,瞧瞧瞥了一眼那眉目如画的男子,发现他依旧是不为所动,面色沉的更厉害了。 她讷讷的轻声问道:“怎么了?” 第120章 你勾引他 只听面前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她。 半晌,才开口道:“这种药对女子身体损伤极大。” 他略一沉吟又道:“我以后去医馆寻一些男子服的避子药来,你以后不要再吃了。” 金色的落日余晖透过窗子洒在他的半张面颊上,英挺的鼻梁上是睫羽浅浅的阴影,双眸中透着认真与固执。 李惊鸿的目光又不由滑向他松散的寝衣里,她咽了口口水,不自觉点了点头。 崔祯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抿了抿唇对李惊鸿道:“时辰不早了,你要不要再在宁州城住一晚?” 暮色西沉,看日头应该已经未时过半了。 李惊鸿假装没听到崔祯口中的挽留之意,一边披衣下床一边道:“不必了,我回到衙门还有要事,不耽误你了。” 看着她穿衣的背影,崔祯想说没什么耽误的,左右他在巡检司也不忙,陪她的时间还是有的。 只不过李惊鸿先前说过自己是来宁州查案的,他也不再多说。 二人收拾好了一切,崔祯在驿站外送李惊鸿上马车。 车夫打着哈欠,他方才又在车上睡了一觉。 先前原本大小姐都已经出城了,一停车却被姑爷追上了,二人不知为何又要回城中,在驿站中待了好久直到日落才出来。 呵,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年轻人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李惊鸿又换上了那件赴宴时的藕紫色衣裙,原因无他,方才二人一时情急将原本的常服给弄破了,她又没带其他衣服只能先将就一下。 黄昏的暮色为她渡上一层暖色,温柔的晚风掀起她宽袖上轻盈的衣带,崔祯清楚的听见自己心头颤动的声音。 “那我就先走了,夫君,等你休沐的时候我们再见面。”李惊鸿含笑开口。 崔祯闻言喉头微动,刚要颔首,却忽的又想到了什么,倏地伸手拉住她将要转身而去的衣袖。 李惊鸿一怔,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然,我在宁州城内买一处小院吧,待你什么时候想过来了,便可以来住几天。”他说着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驿站,更加坚定道: “以后便不用挤在这简陋的客栈中了。” 李惊鸿饶有兴致的挑眉一笑,“哈?夫君才复职,哪里有钱买院子啊?” 崔祯闻言略有一些不自在,垂了垂眸子低声开口:“成亲之前,李北曾给过我二百两现银” 那是李家给他的入赘聘礼钱,他曾视其为侮辱,从来没有动过里面一分一毫,整个箱子都被他尘封在榻底下。 可现在,他要拿这笔银子给李惊鸿在宁州城买一处落脚的小院,让她住的舒适一些。 “地契上就写你的名字,院内也会专门给你留一间书房,只希望你能给我留一块空地种一些花木便好。” 崔祯的眉目中流淌着柔和暖意,似乎他们现在真的在宁州城有了一间小院。 他眉眼弯起,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眸中像涌动着一汪湖水,眼下的泪痣似乎也闪烁着霞光。 李惊鸿发觉自己心跳的有些快,心中暗骂,这个崔祯怎么又在勾引她啊。 他从前在朝堂上那副吹毛求疵嘴里吐不出半句好话的淡漠模样到底去哪里了,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温柔认真起来看起来十分秀色可餐啊! 清浅的风自二人身边拂过,崔祯还抓着李惊鸿的半截衣袖,二人身上的衣带相互缠绵着,静静看进对方的眼睛里。 李惊鸿拼命吞咽着口水,方才还对他的痴缠感到厌烦,此时却疯狂的回忆起与他共赴欲海的欢愉。 她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改变主意再留一晚,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李惊鸿猛地转过身子,春风骤起扬起她藕紫色的衣摆,轻垫脚尖勾起他的脖颈,浅樱色的唇瓣贴向男子的薄唇,旁若无人的将吻印在他的唇角。 舒子濯面沉似水的从孟家出来,当他看到孟家小姐的容貌时,他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不,是那个“孟问钰”冒名顶替去参加赏花宴,也不知到底有何企图 他一路上郁气难平,心中思量着逢时绝对不能被这来历不明之人迷了心窍。 不知不觉行至城门口一处宽阔的街道上,天边的斜阳刺目,他伸手挡了挡。 这一挡,视线便清晰了起来,可一瞬间,他的目光顿时凝固住,满眼都是震惊。 就见前方金色的夕阳洒满大道,一侧的驿站外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前一对男女相对而立,男子靛蓝长袍眉目如画,女子紫衣翩跹面容温婉。 男人正是他的好友崔逢时,而那女子,身上的那件藕紫色衫裙他昨夜才见过,不是那个冒牌货“孟问钰”又是谁? 他心中咯噔一下。 下一瞬,紫衣女子踮起脚尖,双手勾住自己好友的脖子吻向了他紧抿的薄唇 姿态之大胆放浪与自己昨日宴会所见的温婉顺从的模样大相径庭。 果然图谋不轨! 崔逢时竟也不躲? “喂!你们在做什么!” 闻此熟悉的声音,李惊鸿与崔祯皆是一惊,旖旎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李惊鸿忙退开两步,崔祯也松开了紧握她的手臂。 二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路的对面,舒子濯满脸惊骇,手中扇子也不把玩了,快步上前,急匆匆来到二人身旁。 “你们”他顿了顿,用扇子狠很指向李惊鸿,“你,你到底是何人,究竟有何企图,你知不知道,崔逢时乃是有妇之夫,你不惜潜入苏府勾引他,到底藏了什么心思!” 李惊鸿被他骂的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还未开口,就见舒子濯又失望之极的看向一旁的崔祯,扼腕叹息道: “逢时,你不是一向视女色为洪水猛兽的吗,怎么轻易就让这妖女给骗了,我告诉你千万不要相信她,她说不准就是裴玄照那货派来蛊惑你的!” 第121章 这是内子 崔祯亦是一头雾水,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不解道:“子濯,你到底在说什么?” 舒子濯悲愤的用扇骨重重敲了下自己手心,“哎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今日被奸人所骗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你啊” 李惊鸿嘴角微抽,奸人?谁啊她吗? 崔祯正色道:“子濯,这位是内子,休要胡说些不着调的话。” 内子舒子濯的身子瞬间僵住,目光有些迟滞的看向李惊鸿。 他不可置信的开口,“你说什么?” 怎怎么可能,不是说崔祯娶的那个媳妇儿是乡下土地住家的傻闺女吗?这位 李惊鸿也转过身来,柳眉一挑,不耐的与他对视,她挑衅道: “舒大人,我还想问问你呢,明知道逢时是有妇之夫为何还要将他带去那种宴会?你又打得是什么主意?” 李惊鸿眼眸微微眯起,面上早就没了什么温婉和顺,声音也不再做伪装,语气凌厉又刻薄,让他瞬间想起一个人来——庆元县县衙里的那位狠辣的女县丞! 李惊鸿此时未着官袍,脸上还刻意化了妆,昨夜光线暗淡距离又远,舒子濯没能察觉倒还情有可原,只是现在离得那样近,那双眸子却是再也骗不了人。 他几乎是瞬间便脱口而出:“是你,你是李大人!” 李惊鸿弯了弯唇角,她自己本就没有可以对他们二人隐瞒,故轻轻一笑开口:“现在才发觉,舒大人在名利场中可不似公堂上那般敏锐啊。” 舒子濯如遭雷击一般,他昨夜便觉得此女与那女阎王有些神似,可偏偏未曾将两人往一处想过 他猛地将头转向一侧的锦袍男子,呆滞的开口:“所以你的妻子就是就是庆元县的李大人?” 崔祯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心道这人不是早就见过了吗,难道起初他并不知晓李惊鸿便是自己的妻子? 舒子濯有些晕头转向了。 不是说逼崔祯入赘的是一个蛮横的村姑吗,怎么又成了庆元县县丞 “所以所以老子被你们给耍了?” 李惊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什么叫耍,我们可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我昨夜乔装来赴宴也是为查案而来,是你自己太迟钝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她眼眸微扬,又转回方才的话题:“所以,舒大人,你明知道我夫君已经是个有妇之夫为何还要硬拉他来赏花宴?你是为你的下属鸣不平,觉得他与我成亲受了委屈?” “这这这” 舒子濯一个头两个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能说李大小姐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彪悍的泼妇吗? 再略一思量李惊鸿在庆元县衙审问犯人时的画面,他又不禁打了个冷颤,举起双手作出投降姿态:“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惊鸿看破不说破,不愿与他计较了,随后转头对崔祯道:“那我便先走了,你可不许在外面沾花惹草!” 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威胁,配上她娇憨的表情倒是十分可爱,崔祯没忍住勾起了唇角,忙颔首,“我知晓了。”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城门处之后,舒子濯才回过神来。 他方才一直注意着这二人的神色,他从没见过女阎王露出那样女儿家的情态,也更未见过自己的好友常年淡漠的眼眸目染温柔。 崔祯送完了李惊鸿便要起身回巡检司,路上走了半晌才听身侧许久未出声的舒子濯开口: “逢时,我记得先前你不是还很讨厌这个女人的吗,离开庆元县之前还那样决绝的说要写和离书,怎么转眼就变得如此恩爱了?” 恩爱? 崔祯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自己与她在别人眼里是十分“恩爱”的吗? 他默了一瞬,“子濯,以后莫要在她面前提起和离书的事情了。” “以前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心悦与爱到底是什么,他从小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中并非一无所知。 可这天下不是所有夫妻都像杜兰泽与他父亲一般琴瑟和鸣,大多是相敬如宾、和睦共处就到此为止了。 那夜的意外发生之后,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妻子,其实说不上心悦她,心中只把她当成自己的责任。 可时间越久,越与她相处他便越来越向往自己和她也能如同父母一般琴瑟和鸣。 即便没有“爱”,二人也能成为在这世上彼此的依靠,这样也很好。 这回,舒子濯是完全打消“拯救”崔祯脱离苦海的心思。 他不敢了,见识过女阎王的那些手段,他真害怕他若是再给崔祯物色什么高门贵女晚上睡觉都会被那女人偷偷杀掉。 “对了,李大人方才说来苏府查案,到底是什么案子还需要那般小心翼翼,难不成和苏家人有关系?”舒子濯问道。 崔祯闻言略一思量,还是没将李惊鸿所说之事告知于他,只道:“你过段日子也许就能知晓了。” 说是这么说,但并没有过多久,隔天舒子濯便知道李惊鸿到底为何事而来了。 天才将将黎明,宁州城的寂静便被城门口的一声声哭喊打破。 卯时才能正式开城门,叫喊声从寅时便不绝于耳。 门外的百姓只跪下大喊冤屈,站得远远的也没有其他动作,城门守卫也没有理由驱赶。 只待卯时城门大开,便看到又一众百姓身着素衣丧服,肩扛白幡,一边哭喊冤屈一边入了城门,来人约有二十余位。 城中早有赶早市的百姓,一众素衣丧服的百姓在大街上哭喊自然而然引起了许多注目,有爱看热闹的在后面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官衙的街道,眼看着这些人在大街上跪下。 “求求各位官爷给我们家女儿讨一个公道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我们做父母的连给孩子安置个棺木都没办法,求求官爷替我们做主啊!” 第122章 何来失职 这些人甫一跪下,便声泪俱下的哭喊着。 什么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发生了什么命案? 众位百姓纷纷被这喊声吸引,手上的活也不干了,围在此处要打听个明白。 清晨已经有不少官差前来上衙,听闻外面的动静也都出来查探。 有巡捕房的人从阶梯上下来问话:“喂,官衙重地,何人在外吵吵嚷嚷?” “官爷容禀,我们乃庆元县一农户,去岁秋末女儿经人介绍去了宁州巡抚苏大人府上做短工,年节之时本应回家团聚,可女儿没回来我们却收到了来自苏府的赔偿金!” “苏府的人只道我女儿干活时意外身故,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余什么也不透露,只区区二十两银子就给我们打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买命钱呢。” 苏府? 那官差眉头一紧,那可是巡抚苏大人的家中啊,这些人要找苏大人讨公道? 官差一时拿不准主意 恰好舒子濯与崔祯从马车上下来,舒子濯远远的便听见这夫妻二人的哭喊声,自然也听见了有关苏家的事。 苏家庆元县他忽然明白了李惊鸿昨日是为何而来。 他从马车上提袍下来,官差见有主事的人来了,连忙对地上跪着的几人开口:“看见了没,那边是宁州巡检司的巡按御史舒大人和巡检司司正崔大人,你们若是有冤屈就和他们说。” 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各地又设有巡按御史监察各地方官员,这宁州能克苏成的人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夫妻二人对视片刻,二话不说扛起身上的白幡小跑至舒子濯身前屈膝跪下,“舒大人,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舒子濯一愣,崔祯随在他身后,目光扫向地上众人心知这应就是李惊鸿昨日所说,那件案子的当事人。 他心中怜悯,对身后想要上前驱赶的官差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叫他们说完。” 天空中最后一丝黑暗褪去,朝霞明艳灼人。 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围聚在此,妇人看着周围愈发围拢的人群,终于喊出了昨日李县丞教给她的话: “苏家大公子六年间残害良家少女上百位,侮辱致死之后均抛尸于距离宁州城两公里外的玉螺山上,苏府中人不但不加以制止还为其遮掩” 百姓们闻言皆倒抽一口冷气,这其中不乏有将女儿送进苏府后下落不明的人家,面上的神情也瞬间一白。 她说着,泪如雨下:“就算草民豁出全家的性命也要为自家的女儿、那些玉螺山上的白骨向道貌岸然的苏大人讨回一个公道!” 一家老小伏跪在地上,可他们的脊背却丝毫不弯曲。 当他们听说玉螺山上埋葬的不仅有自己的女儿还有千千万万的白骨时他们难以置信,为何这六年来从没有女孩们的家人报官寻女? 难道他们不想知道自己的骨肉到底在哪里吗,为了那微不足道的二十两银子就甘愿忍气吞声吗? 正想着,人群中又冲出来一位身上打着补丁的中年妇人,边哭边跪在舒子濯面前。 “大人,民妇之女三年前入了苏家做粗使丫鬟,不到半年就有人来告知民妇女儿在厨房不慎落入油锅身亡,还给了一笔抚恤金我原本一直以为女儿真是这样死的,可听这位大姐之言,难道我儿之死另有蹊跷不成?” 这边的动静早已有人报给了宁州官府,府尹忙带人赶来,见到舒子濯已经在此,自觉退到他身后去。 舒子濯转头看向一旁的崔祯,吐了口气眉头紧蹙的开口:“逢时,你认为此案该如何处理?” 他知道,昨日李惊鸿与崔祯碰面必然已将此案内情吐露给了他。 “先派人去玉螺山查探,再请苏成大人、苏夫人和苏公子前来问话,最后再派人于宁州城与周边各县排查寻找同样在苏家丢失女儿的人家。”崔祯沉静道,他的语气冷然又严肃,身上的官威不亚于一旁的舒子濯。 身后有官差望过来,不知道为何舒大人还要询问一个小小的司正。 舒子濯闻言想都没想,直接吩咐道:“去照崔大人所说的办吧。” 短短两日时间,宁州城内天翻地覆。 先是有庆元县百姓来城中喊冤状告巡抚苏成之子残害良家女子后抛尸。 接着官兵们便从城外玉螺山抬下数百具白骨,据说这山上还有一个尸洞,是苏家人用来杀人抛尸的地方,由庆元县县官发现收殓了大部分尸身,其余的都被陈列在宁州城外。 白骨森森,何其残忍,这真的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公子做的吗? 随后宁州下属的各县都有人家前来认尸,有些蒙在鼓里的只能抱着白骨哀声痛哭,有些心中有数的,则赶紧将尸体下葬心虚的闭门不出。 而始作俑者苏大公子却不知为何瘫了,疯疯癫癫的喊着谁的名字要将她碎尸万段。 曾在上流社会风光无限的梅夫人短短几日憔悴的似乎老了十岁,她没了生念,什么都招了。 最嘴硬的莫过于苏成,他官场沉浮十余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诩不会和妇人一般见识,可他的妻子儿子统统招供,只凭他一人之词也难以再让人信服。 大厦将倾,曾经花团锦簇的苏府早已被查封,门前更是一片萧条。 李惊鸿又跟随崔祯来到此处,看着门前被砸烂的臭鸡蛋不由喃喃道: “六年了,让他们多快活了六年,我可真是失职” 崔祯眼睫颤了颤,安抚道:“六年之前你尚未做官,何来失职一说?” 她这次所做的一切,足以让崔祯对她刮目相看。 李大小姐不是买官只为了开心玩玩的草包,她敏锐又聪慧,此案能破她功劳极大。 她有怜悯之心,不是不食肉糜的骄纵小姐。 李惊鸿摇了摇头,她说得不是这个。 她的确在自责,责怪自己在位之时为何没有对偏远的边塞多上上心,为何会出现苏成这样的官员,为何没有保护好那些女子 第123章 属于你的 这些都是她的失职之处,枉她还自诩明君。 “崔祯。”她忽然唤他。 青年男子侧身,静静等着倾听她的诉说。 “你说,连这边陲小城都能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别的地方京城、江南、岭南乃至整个大昭又有多少个苏成和苏大公子呢?” 他们是不是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是否也有像玉螺山尸洞里那些姑娘一样被无辜残害的人? 崔祯闻言将目光转向李惊鸿的面上。 女子的发丝被微风吹到眉间,一双眸子里是与以往不同的浓烈情绪,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惊鸿。 叫他以为她从前的蛮横跋扈不谙世事都是伪装,而那之下是这样一双沉静而深邃的眼眸。 只一瞬,李惊鸿便恢复了平静,挽上他的手臂狡黠一笑道:“对了,你不是说买了小院子吗,快带我去瞧瞧!” 崔祯被她忽然转换的情绪弄得一愣,停了半晌才应道:“哦这就去。” 是了,崔祯今日带李惊鸿来宁州本是要和她一起看新院子的,恰巧路过此处才停下感慨了一番。 二百两银子在宁州这样的边陲小城足以买到不差的宅院,不过崔祯还是精挑细选了一番,在宁州主街的巷子中选中了一间二进的院子。 这院子略比他们在乡下住的那间小一些,一共两间房,院中有一棵二人环抱的老槐树以及一口水井。 李惊鸿提着裙摆进到院里,扑面而来的便是清新的槐花香气,她抬头望去,就见老槐树下垂的枝桠上正挂着一串串如小灯笼般洁白的花簇,有些承受不住重量,压弯到了水井之上。 李惊鸿轻快的行至井边俯身向下看去,清澈的净水映出她明艳的倒影来,水面上不时有落下的槐花打着转儿,芳香四溢。 “以后用这井中的水煮茶也会有一股槐花香吧。”她有些兴奋的回过身对身后的男子道。 崔祯闻言也迈步到近前,井水中瞬时出现了二人的影子,他微微怔愣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不错,这井中的水都是阿连山下的雪水,用此煮茶再好不过。” 逛完了院子随后二人便往房中走去,房内已经简单置办了家具,床榻、桌椅板凳都一应俱全,入门处还专门安置了珠帘,虽不如他们原来家中那般奢靡华贵但也足以见其用心。 看到他只准备了一张床,李惊鸿暗暗点头,看来他已经过去心里那道坎儿了。 李惊鸿静静坐于床上,正细细打量着床帐上到底是何纹样,下一瞬,一张地契出现在她眼前。 崔祯修长笔直的身子静立于床榻前,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地契,看着床榻上女子不解的神情,他耐心解释道: “这间院子的地契,上面写的你的名字,是属于你的院子。” 地契上的确用端正的行楷写着“李菁红”三个字,一瞧便是出自崔祯之手。 李惊鸿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她手中也不去接那张地契,而是懒懒的向后仰在床榻上,调侃道: “喂,聘礼送你便是你自己的银子了,买个院子干嘛还在地契上写我的名字?” 只见如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略一垂眸,语气落寞的开口:“我刚脱离那戴罪之身,如今身无分文连住所都要用你给的银子买,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这是我现在能唯一给你的。” 李惊鸿柳眉一挑,“哦?原来你觉得入赘我家是十分丢面子的一件事。” 崔祯闻言心头一凛,“并非如此!” 并不是这样。 也许在众多男人心里,入赘上门当女婿是一件十分有损男子气概的事情,但他其实对于此时并没有多少看法。 起先他的确很是屈辱,但他屈辱的是被毫无尊严的逼婚,是李家人高高在上拿他当一件商品一样的态度。 “我只是觉得,比起这个不能为这个家出力才是一件十分丢面子的事情。” 很奇怪,那一次在赏花宴上看到宋祁玉之后他便莫名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他不愿让外人看到,作为李惊鸿丈夫的他有多么无能。 他的纠结与自责都被李惊鸿敏锐的捕捉进眼里,她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大。 她嗓音柔和,循循善诱:“那夫君以后便努力升官发财,以后等夫君当上了首辅,我们便也不用待在这苦寒之地了。” 崔祯拿着地契的手指微顿。 首辅 他面色淡了些,看着女子明亮的眸子却又释然一笑,想来在她的认知中“大官”也只有首辅了。 “首辅怕是不行了,我努力官复原职,回到督察院继续做佥都御史,到时候也能给你很好的生活。”他含笑开口。 李惊鸿闻言面上带笑,心中嗤道:首辅之位连想都不敢想,还信誓旦旦要给她好的生活。 呵她要的生活可不是在京城当贵夫人,而是重新坐回那金殿之上,将所有负她之人都踩进泥里,而崔祯,是最适合辅佐她之人。 不过她不会在口头上逼迫他,随即乖顺的点头,“好啊,你可不许食言!” 巡抚苏成举家入狱的消息传遍了宁州及隶属宁州的各个县城,苏成一家引起了百姓们的口诛笔伐,尤其是在庆元县,皆因此事是庆元县的一对夫妻率先报官才将苏成拉下马。 听到秋叶传来消息的李敏仪一阵恍惚。 自从赏花宴回来后,她便无一日不做噩梦的,母亲盘问她在宴会上表现的如何,有没有入了哪家郎君的眼,她不敢多说全部都一一搪塞过去。 直到听闻苏家举家下狱之事,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据说玉螺山上那些尸体还是咱们县衙里的人发现的呢,小姐,你说吓不吓人?”秋叶后怕道。 李敏仪又想起那夜遇到的女子,若不是她,自己恐怕早已和玉螺山上那些尸首一样,被掩埋在不见天日的尸洞中去了 思及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那人,是李惊鸿吗? 第124章 深林窃密 北地的春日没有以往那般干燥,初春时落了几场雨之后天气有些回凉,恼人的倒春寒反反复复让人不得劲。 曲昌县城门处进进出出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商客,他们要把北地养育出来的高头大马跋涉千里运到南边去卖。 商客牵着一列马儿出城,行至城门外时忽的从人群中闪出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来,眼看着就要撞上马队,商客一惊吹了声哨扬声斥道: “喂,闪开闪开!” 那身影却仿佛听不到一般直直往一匹汗血宝马的腰臀处撞去—— 马受了惊,嘶鸣声穿破天际,而那灰不溜秋的身影也被纷乱的铁蹄踏了个遍,呜呜呻吟着滚到官道一旁,露出一张还算俊秀的面庞。 “妈的,敢惊老子的马,老子看你是活腻了!”商客满脸怒容,一扬马鞭便朝着那人的身上挥去,瞬时打得皮开肉绽。 “我不是故意的求爷饶命” 地上的男子受不住疼痛,在鞭雨中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子,边告饶边连滚带爬的跑入了一旁的山林中消失不见 路边茶棚看热闹的老头瞧着怒火中烧的商客劝慰道: “嗐,打两下就得了,那人从前怎么说也是咱们知县大人的夫君,还是留些体面吧。” 密林中寒意刺骨,秦泽身上的灰布文人衫在胸前破了一条大口子,凉风灌入掀起伤口一阵剧痛。 他喘着粗气奋力在林中奔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恶鬼在穷追不舍。 日薄西山,一阵整齐的马蹄声自密林中穿行。 秦泽回想起方才马队商客的鞭子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手忙脚乱躲在一块山石之后。 马蹄声整齐划一,还伴有兵器相撞的清脆细响,秦泽觉得有些不对,探出头望去。 只见遮云蔽日的密林之中,一队骑兵正穿林而过,他透过层层叠叠枝叶瞧见了他们腰间摇摆的牙牌——是宁州军! 秦泽屏住了呼吸,静待他们走过。 长长的队列自林中走过,马蹄声止后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藏在山石后面的秦泽额角渗出了汗,正在他思量这些军队什么时候才能走完之时就听从中传来一声训练有素的: “原地休息!” 随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落地声,咕咚咕咚的饮水声,以及窃窃私语的交流声。 “南诏国有那么难对付吗,要调西北的十万宁州军过去?” “咱们姚总督已经去西南快一个月了,也没传来什么捷报,不会姚总督” 那边忽然噤了声,不多时,哨声响起,军士们纷纷站起身来赶路。 秦泽冷汗连连的从密林中出来时,已经是月照中天,他的双腿已经酸麻,可比之这个,在密林中所听到的秘密让他更为惊心——驻守宁州的十万大军被调离了,就连姚策也在一个月前去了西南。 而这个秘密,宁州百姓并不知情。 “呵”他冷笑一声。 她们不是自诩父母官吗,若连城池都守不住,她们还能高高在上多久呢? 雪山半腰的雪融化汇成涓涓泉水往月河中流去,竹林中虽还透着丝丝凉意但李惊鸿却已是汗流浃背。 手中长剑在竹叶中翻飞,将路过的风掀起一个凌厉的弧度,脚步轻移见带点湿气。 快一整年的复健练习已经让她的功力恢复了近五成。 刚重生的时候李惊鸿不习惯身上没有功夫,常常觉得没有安全感,尤其是意识到自己的下属杀掉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时,这种急于恢复实力的紧迫感更是到了极致。 好在原主的这具身体骨龄尚幼,身体轻盈资质也尚可,她才能通过自己前世的经验逐步恢复至今日。 李惊鸿长剑一挑发出“嗡”的一声剑鸣,这是内力充斥到剑上时才会发出的嗡鸣,长剑自毛竹中穿刺而过,下一刻,长长的竹竿倒地掀起一层尘土。 女子莞尔一笑,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 “小林子!”她唤了一声,一道少年的身影从林外迈着小碎步跑来,就听她吩咐道:“把地上竹子拾掇拾掇,送到鸡舍让人搭窝棚!” 小林子垂目就瞧见竹林中满地都是被一剑砍断的长竹枝,忙应道:“是。”心中赞叹:这些都是主子砍的,主子真厉害。 回去的路上,李惊鸿一遍擦汗一边听着小林子给她汇报鸡舍两个月来的业绩。 “前些日子刚孵出十几笼小鸡仔和上百斤蛋来,王夫人啊不王舍长联系到县城里一家酒肆长期供应鸡蛋和鸡,已经预付了十两银子定金,全部收到货后会再付三十六两尾款。” “现下后山的鸡舍除去各项支出净入账五十八两,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折成现银了。” 李惊鸿满意的颔首,看来这位王夫人也是个能干的,沉吟片刻,她又问:“其他妇女呢,有没有十分出色的?” 小林子略一思量,想到了什么笑着对李惊鸿开口:“哦对了,还有一位年轻的尹姑娘即聪慧又不怕吃苦,曾是兵部尹郎中家的大小姐,鸡舍的账目都是她在打理,最近正计划着去周边县城谈订单呢。” 周边县城? “那她戴罪之身岂不是十分不便?”李惊鸿眼眸一转,从袖口掏出一枚官印来,“你去帮她写一份通行文书,盖上我的官印,如此便不用担心通行问题了。” 小林子忙接过。 李惊鸿站在山腰上往下看,目之所及处恰巧能看到几个干活的妇女,她们聊着天笑着背着谷子往山上走,脸上是不同于后宅妇人的松快。 举家流放能有多松快呢,不过忙碌的成就感还是能给她们带来一丝甘甜。 她转身,两根葱白的手指啪嗒一响,“在后山寻几个能说会道的妇女,让她们跟着尹姑娘一起去各处跑单子,签到的单子按二八分成到她们手上。” 李惊鸿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的财宝一般双目透着亮眼的光。 她想,这些妇女的确是她的财宝,她们应该去发光。 第125章 馋他身子 阿连山上的积雪经过连日来晴好回暖的天气逐渐消融,只剩下山头与半山腰处还是一片雪白,李惊鸿在书房中习字疲乏之时常会眺望雪山之巅,日出日落还能欣赏到日照金山的美景。 近来衙门里无事发生,除了处理后山鸡舍琐事之外,她便时常去宁州城找崔祯小住两日。 咳咳主要还是馋他的身子。 崔祯似乎也早已食髓知味了一般,二人只要共处一室总会纠缠到一起去,也不知是谁先开始撩拨的。 崔祯洁身自好了二十多年,初尝云雨之后反倒让她见到了这人光风霁月的皮囊之下不为人知的一面,刚开始还是李惊鸿主导,愈往后他便愈加反客为主。 当她神志涣散他突然掐住她脖颈的时候,抑或是他眸色深不见底蓦地用竹节般的长指戏耍她舌头的那一刻 就像是清冷无暇的月亮,它的背后也有阴暗的沟壑。 李惊鸿事后气愤的责问他,却只换来青年脸颊泛红,垂眸歉然道:“抱歉,当时的我就似不是我自己了一般,想那么做便做了” 这副认真懊恼的模样让李惊鸿再也气不起来,只想赶紧将他再一次扑倒在榻上。 试问与秀色可餐的死对头共赴巫山是什么滋味,李惊鸿答曰:爽极。 这两日休沐,李惊鸿本欲再往宁州去,不料来了月事只得作罢。 不能睡觉那和死对头在一起还有什么滋味呢,索性在家中料理一些正事。 她三日前已经将尹秋月等人的通行文书拟好了,当日几人便去了曲昌县,她倒也不担心这几人,毕竟都曾是官家小姐,心眼子可比淳朴的老百姓多得多。 手中百无聊赖的执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思量着西南的战事,不知不觉便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阮”字。 阮是南诏的国姓。 她记得,自己刚登基那一年万国来贺,南诏国主阮天枢便派使臣进贡了一种名为“万蛊香”的香料,称是用上万种蛊虫耗费百年才能炼制出一块,可以通过人的梦境篡改记忆,已达到控制人的效果。 不过,燃香之时还需有南诏国的术士在一旁做法才有次奇效。 彼时李惊鸿只觉得南诏就是来哄人将他们南诏术士留在大昭而故意搞出这邪乎的东西,面上奉承了几句便直接扔库房里去了。 眼下南诏进犯边境,她才又想起此事来。 “呵邪乎的小国。”她轻嗤一声。 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姚策打服了。 窗边的风铃忽的被风吹起,上下翻飞呤呤作响,屋内瞬间变得阴暗下来,李惊鸿抬眸看去,只见原本晴好的天色骤然乌云密布起来。 她皱了皱眉,刚想起身关窗,忽听到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小林子的呐喊: “主子,主子,宁州卫军报,鞑子昨夜偷袭宁州卫所,宁州军不敌现已后撤到宁州城外五十里!” 风铃被一阵飓风吹落,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还没完,小林子喘了口气又道: “鞑子忒阴险,声东击西目的却是攻下曲昌县城,现在鞑子已经占领了曲昌,恐怕下一步就是庆元啊主子!” 不绝的狂风灌入,将未来得及合上的窗扇吹得反复摇摆,砰的一声撞击到窗棂上,室内瞬时一片寂静。 李惊鸿几乎要抓不住笔,却厉声喝道:“你在说什么,宁州卫所有十万大军驻守,怎会被鞑子打得退后到城外五十里?” 此时的小林子脸上早已皱成一团,将哭未哭的开口:“衙门里来报信的人说,半月前朝廷早已下达密令将宁州的军队调往西南支援,只是这密令不知怎地让鞑子知晓了啊” 密令 李元朝竟下密令调离了宁州军,怪不得连她这个县官都没听过任何风声。 李惊鸿脑中空白了一瞬,她眼睫无意识的颤动着,费了好大的力才迫使自己保持镇静,而在小林子眼中,她只是略惊了半刻便立时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月移呢?”她冷声问道。 “从事发后便未曾出现过。” 她低骂了句“混账”随后抬眸道:“走,去衙门。” 鞑子一夜之间突破宁州卫所防线攻破曲昌之事早已在百姓之中炸开了锅,引起一阵恐慌。 宁州城内,菜市口有愤慨的年轻人背着包袱要逃命去,走前还不忘忠告道: “诸位赶紧收拾细软罢,听闻朝廷早两个月就将姚总督调往西南去了,半月前更是秘密抽调了十万宁州军,北地无人镇守,小生逃命去也!” 百姓听闻不但守卫宁州的“战神”姚总督走了,十万宁州军也没了,一时间乱作一团,慌忙着回家收拾东西也要逃走。 城门口的官兵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的人流,一片兵荒马乱。 崔祯动弹不得,在人潮之中被推搡着随波逐流,忽的手臂一紧,一股大力将他往一处拽去,人才从中脱离出来。 小巷子里,舒子濯半蹲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的官帽不知何时被挤掉了,衣裳也歪歪扭扭,虽是他将崔祯救出,可他瞧着却比崔祯狼狈的多。 “原本想着先有序疏散百姓,可不知谁起得哄,这些百姓都跟疯了一样往出挤,时间、效率都大大降低”舒子濯说着,擦了一把额角的汗。 崔祯面带忧色的瞧着巷子外的人潮,恍惚的喃喃:“也不知她那边怎么样了” “她?”舒子濯顿时了然,“你说的是李大人啊,怕是不太妙曲昌县被拿下,下一个就是庆元了。” 其实要打到宁州府来还得一段时日,首当其冲的一定是庆元县。 黑云压城,庆元县的城楼下同样聚满了想要出逃的民众。 李惊鸿随意披上官袍便出来了,身侧的宋祁玉同样是一筹莫展。 “大人,放我们出城吧,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不断有百姓跪地恳求。 她看着城门外的官道,不是她不放行,而是 身后的陈主簿也不断催促,“李惊鸿,你就把城门打开让百姓们出城又能怎样,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是耽误疏散时间吗!” 她回眸睨向他,陈主簿一脸急切,不知何时手中已经提了个小包袱。 第126章 你们想走 “你想走?”她冷声道。 陈主簿一愣,忙将包袱藏好。 “不能开城门,就算开了,他们也走不了多远。”她淡声道。 庆元县地方小北面又有阿连山为屏障,故而城门是向东、西两侧开的,西侧无路可逃,东侧又面朝曲昌,只怕百姓逃不了多远便会被赶来的鞑子撞个正着。 陈主簿闻言面皮抽动,牙都快要咬碎,他真想大骂李惊鸿。 一个无知妇人懂什么,走了狗屎运升了官还真以为自己多能耐了,她想死,他们这些人凭什么要陪她。 李惊鸿自动忽略了身后陈主簿愤恨的眼神,她继续和宋祁玉一起对城门各项守卫进行部署。 “哨台上时时刻刻都要有人放哨,发现异动立即点燃烽火。”李惊鸿边走边对一旁校尉吩咐。 “另外,速速派人去宁州府求援,如果宁州府也没有援军那就请求朝廷。” 校尉应了一声又有些迟疑的看向一旁的宋祁玉,这位知县大人好像李大人的小跟班似的,李大人安排守卫的时候他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宋祁玉见校尉看他,皱眉道:“按李大人所说去做便是。” “是。”校尉不敢再多言,麻溜去了。 李惊鸿见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越俎代庖了。 她一接到消息便没有再将自己当成庆元县的女官李菁红,而是大昭的国君、守卫边疆的将士,遂在方才安排部署时全部一锤定音,没有和宋祁玉商量过。 “宋大人”她歉然开口。 “不必,我相信你。”宋祁玉和声道。 李惊鸿怔然,“相信我?”或是说,相信一个女子能部署好守卫。 宋祁玉颔首,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李惊鸿的不同寻常之处。 都说她是买官上位,县衙里到如今还有不少人对她很不服气,觉得一个女人凭什么压他们一头。 但与李惊鸿共事多日,无论什么案子她都亲力亲为,徒手验尸抑或是潜伏查案每一次都令他刮目相看,他不觉得李惊鸿是人们口中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小姐”。 二人正静静立着,忽的便有官差从城楼一角飞奔而来:“二位大人,有曲昌县魏知县的飞鸽传书!” 天边乌云卷积,像是憋着一股闷雷。 李惊鸿在哨所中与宋祁玉一起读完了魏韫青的来信。 信上所言不多,只说鞑子这回进攻得十分巧妙,像是对曲昌县的部署极为了解一般,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攻下曲昌县城,她怀疑有内奸暗中指点。 另外就是鞑子夺下城池之后并没有大肆屠杀或做什么,只庆祝了一番便开始继续密谋和练兵,想必他们的野心不止一个县城那么简单,让李惊鸿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信上的笔迹匆忙而混乱,一瞧便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出的最后信号,李惊鸿的手指渐渐捏紧 “多耽搁一日,韵青和曲昌百姓便多一分危险,这个李元朝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她喃喃的似是再骂当今陛下的大名,宋祁玉也没有了让她慎言的心思。 他也对此事颇为不赞同,先是调离姚策也就罢了,就连十万大军也要一并抽调,只堪堪在宁州卫留下一万人驻守。 “调军的密令事关重大,也不知是谁泄露给了鞑子。”宋祁玉皱眉道。 李惊鸿眼眸微眯,连他们这些县官都不知道的密令想必只下达给了宁州巡抚,也就是苏成,会是他泄的密吗 正思量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惊鸿立即绷紧了神经,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 “大人,不好了,不知是谁偷偷召集了想要出逃的百姓,许多人一起将城门给破开了!” 李惊鸿倏地起身,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些人这么着急去送死吗? 城门口的大街上一片混乱,城门的门栓被人踩在地下,城门大开众多百姓鱼贯而出,而人群之中一位墨绿官服的男子佝偻着身子隐匿其中,随着众人一起逃了出去。 “关城门,关城门!”校尉大吼。 终有几个官兵勉强将门栓捡起来,喝退了余下的百姓之后才堪堪将城门关上。 剩下的百姓眼看着城门关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官兵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狗官,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吗,现在朝廷不管我们了,是要让我们成为鞑子的刀下亡魂吗!” “快放我们出城,我们自己会跑!” 李惊鸿来到城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官兵守着城门,百姓们背着包袱怒目而视,两方对峙如同敌人一般。 “诸位稍安勿躁。” 一道清亮却沉稳的女声打破了此时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城楼一侧的石阶上正立着一个身着官袍的女子,原本满脸愁色的官兵们见到她瞬间松了口气。 “你就是李县丞,方才县衙里的陈主簿明明说好要带我们出去,可他现在却抛下我们自己逃了,这是不是你们这些狗官的阴谋,想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掩护你们,自己逃跑?”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质问道。 听到陈主簿这三个字李惊鸿眸色冷了一瞬,她与宋祁玉对视了一下,二人心下了然。 原来是那厮搞得鬼。 “诸位听我一言,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城内,鞑子已经占领了曲昌县,你们出逃必要路过那里,到时候被鞑子抓去必死无疑,反倒在城中有城中士兵把守还可以等到援军。”李惊鸿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带着一丝威严。 李惊鸿的话的确震慑住了一些民众,但有自以为是的人依旧不依不饶: “我们不信!这周边的山路鞑子能比我们更熟悉?我们宁愿自己搏一条生路,也不愿意在这里等死!” “对,我们不等死!” 场面一度混乱,各守卫都面面相觑。 李惊鸿其实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若人不听劝她必不会苦口婆心。 正待此时,哨兵忽然对下方喊道:“有方才出逃的百姓回来了!” 李惊鸿一愣,随即下令:“开小门。” 第127章 太后之位 城门的门扇上有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门,通常为报信的官兵使用。 为防止这些群众再抓住机会倾巢而出李惊鸿只让他们开了小门。 城门口的各百姓都有些蠢蠢欲动,不明白都逃出去了怎么还有人回来的。 小门被打开,只见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妇人匆匆忙忙跑进来,满脸都是惊恐之色,甫一进门便瘫倒在了地上。 李惊鸿见状心道不妙,忙提袍从阶梯上下来,来到妇人身边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瘫软着身子,颤声开口:“死了他们都死了” 死了? 她声音不大,但围在四周的百姓们都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听她讲话,听到“死了”二字,有人不解道:“谁死了,你为啥又跑回来了?” “路上有鞑子一刀一刀将他们抹了脖子陈主簿也死了!”妇人打着冷颤,勉强将话说清楚。 此言一出,周围立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方才妇人跟着人流冲出了城门逃到了往东走的官道上,但她腿脚慢包袱里又装着不少东西故而落在了出逃的人流后面很远。 这些人是受陈主簿鼓动,自然也是以陈主簿马首是瞻,纷纷跟在他的后面。 不料路上果真遇见了鞑子的骑兵,见是大昭人二话不说就要开杀,偏生陈主簿身着官袍,鞑子认出了大昭官袍头一个便取了陈主簿的首级,剩下的民众也都四处逃窜,妇人便是这个时候趁乱回了城。 听妇人断断续续说完,周围众人已是鸦雀无声。 李惊鸿暗暗冷笑了一声,陈主簿,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死了,还是以这种方式。 从前陈主簿给她使了不少绊子,也没少在衙门里说她的闲话,但李惊鸿只当他是蚊子苍蝇并不愿给他半个眼神,现在他自作自受被鞑子一刀砍了脑袋,可真是让李惊鸿相信了天道有轮回。 一旁的宋祁玉转过身去,肃声对众人开口:“现在,还有人要出城吗,若执意要出去送死,本官亦不会拦你。” 无人应答。 “好,从即日起,除必要之外所有百姓须得在家中紧闭房门,无召不得出。”宋祁玉扬声下令。 这一回,没有人再嚷嚷着出城了。 北地一片兵荒马乱,千里之外的京城确是一派祥和。 杨国公杨威在春风楼喝得烂醉如泥,两个妖娆美人正扶着他上轿子。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有军士驾着高头大马极速前进,手中拿着一道被血红色火漆封住的信卷——一看便是加急军报。 朱雀大街上严禁纵马,可看到他手上红色的军报,行人们不敢不让。 杨威刚要上轿子,身侧一阵疾风划过,扶着他的美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连带着杨威肥胖的身子也歪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谁啊,谁敢撞我们国公爷?” 只见那纵马之人充耳不闻,直直驾着马朝禁宫的方向奔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重重叠叠的宫殿中不停的有人将急报传递到下一个人手中,最后大太监匆忙的将信函呈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上。 而拿起信函的却不是皇帝本人,而是身着官袍玉带的年轻男子,看到鲜红的火漆印他眉头一皱。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密函打开,扫了眼上面的内容,目光沉了下来。 “陛下现在何处?”他冷然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响起,大太监手中拂尘轻颤,半晌才讷讷道: “在寿康宫和杨氏用午点。” 杨氏,是陛下的养母杨慧娘。 “慢点吃”女子轻柔的嗓音在水榭中响起。 寿康宫的池塘边绿柳成荫,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几只戏水的鸟儿。 水榭的石桌上,少年帝王正像孩子一般坐在石凳上大口大口吃着点心,婢子宫娥都守在外面自觉低下了头。 李元朝吞下一口青团,鼓着腮帮子对面前的人道:“娘,还是您做的点心最好吃。” 她对面的女子却跟吓到了一般忙用手指点他的嘴唇,“嘘,陛下莫要再叫那个字了,仔细让人听见。” 女子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过半,相貌平平。但身上的衣料首饰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就连头发丝都被精细的养着。 “哼,真不知道朕想尽一尽孝道,给您讨一个太后之位怎么就那么难呢,老师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百善孝为先,可我想封您为太后为何还百般阻止?”少年似是十分愧疚,连手中的青团都搁下了。 杨慧娘眸光微动,拿出帕子细细为他擦拭嘴角,安抚道: “陛下不要这样自责,老臣们都是为了陛下好,我能住在这寿康宫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今生也不求别的了,只求你兄长能出人头地” 她还未说完,就听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李元朝一愣,转头看向杨慧娘,歉然开口:“娘,你先回去歇着吧,老师来寿康宫寻我定是有要事。” “呃哦,好。”杨慧娘有些遗憾,淡淡一笑便退了下去。 走到池塘外,冷不丁与挺拔清贵的男子擦肩而过,男子目不斜视,杨慧娘却是侧头望了望他修长的背影。 水榭中,少年帝王仔细将嘴上的糕点残渣处理妥当,见到来人起身略一颔首,“老师,有什么事吗?” 男人躬身一揖,起身后将一道密函捧在手中,“陛下,北地紧急军报。” 少年面无异色的接过,待看完信函,脸色已然大变。 只见他直接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急声道:“这这这该如何是好,老师,鞑子夺下了北地一城这该怎么办啊!” 眼前的少年慌了神,手抖的都要拿不住信函,连声向最为信任的人求助。 然而此时,裴玄照的眸子如同淬了冰一般寒冷,一字一句开口: “陛下陛下为何要背着臣调走宁州的十万大军?” 第128章 做错了吗 “陛下为何要背着臣调走宁州的十万大军,这么大的事,竟也不与臣商量。” 少年帝王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连忙上前抓住裴玄照的手臂慌张解释:“老师,朕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您也知道被南诏国抓去的是杨光,他是我娘的堂弟啊!” 裴玄照的双眸彻底阴沉下来,他错开自己的手臂微咬着牙开口:“陛下,杨氏,不是您的母亲。” “朕”李元朝一时慌张失措,暗恼自己竟又在老师面前犯了忌讳。 裴玄照再一次认真审视面前惊慌失语的少年。 再一次质问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无勇无谋、优柔寡断、只一味沉溺在儿女亲情上的李元朝,真的会比她更适合做皇帝吗? 他现在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少年自从坐上了那个位置已经开始着急摆脱他的掌控了。 李元朝垂着眸子不敢与面前的男子对视,直到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陛下,可有想到应对之策了?” 怕他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关于宁州被夺下的城池。” 少年闻言却是一愣,应对之策?这种事一向不都是由老师来替他决定的吗,为什么忽然让他来思量? 看着眼前少年帝王怔愣的模样,裴玄照略有些自嘲的道: “陛下不是已经长大了吗,不是想要自己做主了吗?” 李元朝浑身一震,瞬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老师说的,是真的? 李元朝激动的脱口而出:“那能不能先救下杨光,先救杨光,再回宁州赶走鞑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他清楚的看到裴玄照愈渐淡漠的眸子。 “请陛下下令命西京三万驻军支援宁州。”不等他说完,裴玄照便打断了他。 李元朝身子一僵,只得讷讷点头:“就依老师说得来” 裴玄照回到府邸的时候马车与杨国公府的轿子擦肩而过,车帘被风掀起,传来阵阵酒气,他微微凝了眉。 他上台阶时瞧了眼生锈吱呀作响的灯笼吩咐身侧家丁换上一盏新的,裴府自从没有了女主人就变成如今简朴素净的模样,连府门口的灯笼坏了都无人发觉。 家丁们瞧着大人今日冷肃的模样纷纷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青年男子一路行至主院,院中的一处凉亭中,一身素色宽袍面蓄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石桌前与自己对弈。 “父亲。”青年躬身行礼。 中年男子并未抬眼,只微微一颔首以作回应。 “少帝选秀之事可否与众臣商议妥当了?”中年男子淡淡问道。 裴玄照顿了顿,今日军情一事事发突然,他便将原本要办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父亲,北地军情紧急,此事恐怕要容后再议了。”随后,他便将今日军报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他瞧着中年男子愈发深邃的眸子,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想着,以少帝的心性,恐怕” “恐怕还不如李惊鸿?” 裴玄照指尖微颤,只听棋子被抛掷棋篓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冷笑像是从中年男人的肺腑中挤出: “呵那是你无能!” “阿照,别忘了先帝临终时的托付,皇子才是国之根基,女子,连进入紫宸殿的资格都没有。” 中年男人似是十分满意的看了儿子一眼,“当日能杀掉李惊鸿,你做的甚好。” 裴玄照垂下的眸子瞳孔紧缩。 就听男人捋着胡子接着道:“像她这样的人,若不下死手毁掉,只要给她留下一线生机,她终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庆元县城门处,哨兵的烽火再一次点燃,城楼上所有守卫齐齐戒备起来,将弓弦拉满。 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戒备解除的信号发出,城门上的弓箭手先是错愕,随后再一次怒骂出声,“爷爷的,到底来没来啊?” 这些天以来,不断有鞑子的骑兵在接近城门处晃荡,每一次都点燃烽火开始戒备,却又一次次的戒备解除,整日被戏耍,守卫们已经没先前那般警觉了。 李惊鸿站在楼台一角,皱眉瞧着眼前的情形。 鞑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这般狡猾了,想当年她在北地与之交手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群顾头不顾尾的大老粗。 而如今,不仅学会了声东击西,更是熟知如何击溃对方心态的玩法,真不知是何人指点的。 李惊鸿略一思量提起袍摆走向哨台,那哨兵还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垂下了脑袋悻悻行了一礼:“李李大人。” 她扶住哨兵作揖行礼的手,“不必多礼,以后探到鞑子骑兵距离城门快二十里的时候再点燃烽火,若是只有一两个骑兵的话就不必理会了,传信给我就好。” 哨兵一愣,“传信给您?” “我一直都会在城楼处。”李惊鸿理所当然的说完,也不理会哨兵的惊愕,直接下了楼。 看着她笔挺的背影,哨兵暗暗稳下心神,再去瞧一望无际的荒原,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似乎也没那么孤寂茫然了 曲昌城内,街道上四处都是打砸抢掠的纷乱痕迹,各家各户房门紧闭,只有一列列高大凶悍的鞑子士兵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巡视。 其中有一身着大昭文士袍的青年男子与这些人格格不入,倒是十分显眼。 他旁若无人的行走在鞑子军士面前,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曲昌县衙的牢房之中。 甫一进入,牢房里阴暗潮湿的气息便席卷了他全身。 他脚步未停,行至一处牢房外顿住脚步。 铁栅栏内静静坐着一位素袍女子,她的眉眼轻轻合着,即使身处牢狱面上的英气也丝毫未减。 “韵青,你可后悔了吗?”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嘲,却又有极大满足。 牢房内女子缓缓睁开眼眸,眼中并没有对方想看到的惊慌和狼狈,她轻轻一笑,“我还纳闷鞑子怎会对我曲昌县的守卫如此熟悉,原来是你啊。” 第129章 开仓放粮 “没错是我,韵青,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刺一刀的滋味如何?”秦泽的眼中尽是狰狞。 “背刺?”魏韵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种感觉我早在去年就体会过一次了,现在这个抱歉,你早就不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所以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神色平淡,双眸中还含着浅浅笑意,坐在潮湿阴冷的杂草中依旧是云淡风轻。 “你”秦泽的双手蓦地抓紧了面前的栅栏,眼中仿佛点燃了熊熊烈火:“你说什么,韵青你在故意哄骗我吧。” 她怎么能说没有特别的感觉,怎么能对这事丝毫不在意,怎么能说自己不再是她最亲近的人 “秦泽,你被赶出曲昌县那么多次,不会还做着自己是知县夫君的白日梦吧,你在庆元县靠着骗女人钱过活,以为我不知道?”她轻笑一声,“我根本就懒得理会你。” “我当时真是瞎了眼看中了你的皮相,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人,勾结外敌围城呵,我死之前也要第一个杀了你。” 她说着,眼中有冷光一闪而逝。 秦泽的后槽牙被他咬得嘎嘎作响,他拼命挤出一个冷笑,“哼,且看你还能不能实现吧。” 一连几日,鞑子派过来戏耍哨兵的骑兵都没能再次看到庆元县的烽火被点燃,似是自觉没了兴趣一般,接下来的两日都没再出现过。 李惊鸿不敢掉以轻心,如今城中守卫仅仅只有三千余人,而据魏韵青传信中所言,鞑子这一次出动了两万大军攻占曲昌,后面似乎还有更多人在边境外蓄势待发。 “大人,县衙的粮仓中余量告急,许多百姓家中也不剩多少口粮了,恐怕坚持不了几日了。”一位衙差匆匆忙忙跑来。 李惊鸿心神一凛,是了,他们已经在城中困了小半个月了,七日之前就有百姓家中缺粮,那时宋祁玉已经开仓放过一次粮了。 她从腰间取出一块牙牌递到那位衙差手上,想也不想便吩咐道:“出北城门去李家庄子上,找到庄主夫人让她打开李家粮仓分给庆元县的百姓们,就说是县丞大人吩咐的。” 她特地在“县丞大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强调这是命令。 衙差意外的瞧了面前女子一眼,立即道了句“是”随后忙不迭的去了。 李县丞命李家开仓放粮,听闻此消息,拿着家里米缸破碗被安排去领粮食的百姓对此大为震惊。 谁人不知道,李家在庆元家大业大,就连李县丞的官位都是拿银子堆出来的呢? 百姓们其实对此心知肚明,偶尔也调侃几句李惊鸿拿钱买官又走狗屎运升官的笑谈。 可在此危急关头,李惊鸿作为庆元县县丞竟然如此慷慨,不惜拿家中的私粮来救济城中百姓,不少人对她再次刮目相看。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驻守城门这一点李大人已经比那拿百姓开路的陈主簿强了百倍,何况还拿自家的余量分给咱们反正我是没见过比李大人更尽责的父母官了。”领粮的队伍里有人道。 县官说好听些叫一县父母官,“父母官”对自己的子民哪能藏私呢 可又有谁在危急关头不想着自己保命? 拿到了李家分的粮食,庆元县的百姓这一次才真真切切敬畏起李惊鸿来。 队伍的最后,两个婆子架着一个老太太从后面慢慢走到最前面。 那婆子也不顾前排正在领粮食的布衣百姓,直接将一个水井口大小的米缸往地上一搁,挤开排在第一位的妇人,居高临下的道: “这边是李家老宅的老夫人,先给我们老宅装满一缸。” 分发粮食的恰巧是小林子和李北,小林子瞧见原本排在第一位的妇人被这婆子撞了个趔趄顿时面色一凉。 竟是看也不看那婆子,直接将一勺谷子装进妇人的袋子里淡淡道:“后面排队去。” “你你这奴才有没有眼力劲儿,我们可是老宅的人,老夫人都亲自来了你怎么能让我们排到后面去?”婆子大怒。 一旁的李北公事公办的开口:“我们大人说了,余粮本身就不多,要保证城中百姓都能分到粮食。” 他说着瞅了一眼地上的大米缸,“城中百姓人人平等,不能因您是老宅的人就能特殊对待,所以您若想领粮就让家中以人为单位,亲自来按份例领取吧。” 不仅是秦老夫人和两个婆子,就连队列里的百姓们也都震惊了。 他们没想到李大人竟这样大公无私,自己家里人来领粮都还要排到他们这些外人后头去,若不是亲眼所见,都不知道李大人是如此一心为民的好官! 百姓们暗暗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秦老夫人斥责道:“你这奴才好不懂事,我乃李氏一族族长夫人,你们大房怎么就是这样教导你和我说话的?叫你们大夫人出来!” 发粮的二人直接不予理会,小林子冲着后面拿着盆碗排队的百姓们挥手喊道:“诸位继续逐一领粮,遵守先来后到不要插队!” 百姓们接过自己的粮食之后都会瞟一眼一旁傻不愣登立着的秦老夫人和两个婆子,对李惊鸿的敬畏之心又更上一层楼。 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其中一婆子有些为难的开口劝慰道:“老夫人不如奴婢先去后面排上队吧,不然奴婢真怕最后发完了咱们就领不到了” 秦老夫人气得都快要站不稳,听她这话又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可偏偏这事又只能这样办,“那你还不快去!” “是”婆子不敢再耽搁,急忙往长不见底的队尾跑去。 粮自然是够发的。 小林子将粮全部分发到百姓手中之后回到庄子上又清点了一番庄上的余粮,最多也只能再维持两日了。 若到那时援军再不来,他怕自家主子就要直接带兵突围出去了。 第130章 兵马围城 城中浓云聚散数日,终于下起了绵绵细雨。 李惊鸿坐于城楼上的哨所中展开崔祯自宁州送来的书信。 自庆元县关闭城门那一日起,崔祯便陆陆续续用飞鸽送来四、五封信,所写的无一不是战事或公事相关,李惊鸿的回信也亦是如此。 二人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可这一次,信中崔祯的遣词造句以及笔下的语气显然松快了一些,竟先是问她是否安好。 李惊鸿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接着她便知晓了原因,原来是宁州城内的百姓已经尽数转移,宁州知府向朝廷求援得到了回应,说陛下已经派遣了两万西京军来支援宁州,执掌西京军的宣平侯年轻时是战无不胜的西征将军,有他来定能解宁州之困。 届时,他们夫妻二人便可以团聚了。 最后,叫她不必惊慌,静待援军即可。 读到此处,李惊鸿连日来紧蹙的眉头也不由放松了一些。 李惊鸿慢慢把素手伸出廊外,清凉的雨丝落在手心里,感受着片刻的安宁。 她靠在廊柱上,微弯着眉眼看着楼台外的雨,坐在城门的高处能俯瞰到百里之外的青山和延绵不绝种植着胡杨林的官道。 雨线绵绵密密织成一张大网,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李惊鸿原本平静淡然的目光倏地凌厉了起来。 她立即起身将手中信函随意塞进袖口中,三两步来到廊外眯起眸子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那朦胧雨幕的尽头,分明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影。 她抬头看向高处的哨兵,就见他似是被雨打湿了眉眼,也正便瞧着黑影的方向边揉着眼睛。 丝丝缕缕的雨落在她的长睫、眉宇之间阻碍了她的视线,可她习武数月,耳力也刻意照着前世影卫们的训练方式加以练习。 空气中除了风声、雨声,还有马蹄声。 “点燃烽火,全军戒备!” 李惊鸿沉静的嗓音自细雨中响起,与此同时哨兵似也看到了远处大批的黑影,立即将烽火点燃,城楼上所有弓箭手齐齐将弓弦拉满。 果然,那星星点点的黑影逐渐变成一个个身材高大带着斗笠的骑兵,不是一人两人,而是上百人的骑兵团,他们行得有些迟缓,正慢慢靠近城楼。 看到烽火台上再次被点燃的烽火,城中百姓纷纷跑回家中将房门紧锁起来,只祈祷下一次自家的房门不是被鞑子的铁骑踏开。 宋祁玉连忙冒着雨丝赶到城楼之上,士兵们手中的弓箭已经蓄势待发,何时放箭,只待校尉的一声令下。 “准备!”校尉的声音传入每一位士兵的耳中,弓弦又拉紧了一些。 “等等。”李惊鸿蓦然打断。 众人闻声一愣,宋祁玉看向一旁立在雨中的女子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下一刻,便有人替她说出了口。 “校尉大人,鞑子的马后似乎还带了百姓!”哨台上的士兵吼道,他站得高,自然看得更清楚一些。 带了百姓? 众人再一望去,就见缓缓靠近的每一个骑兵后面,都用铁链拴着四五个身着布衣的大昭百姓。 他们双手被束缚在铁链之中,脚步有些跟不上马蹄的速度,为了不摔进泥里,踉踉跄跄的小跑着才勉强不掉队。 可有些老弱妇孺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前面的马蹄不停,他们也爬不起来,只能像拖死狗一般被铁链拖拽着走。 “难道是曲昌县的百姓?”宋祁玉瞳孔微震,声音暗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校尉也目眦欲裂:“他爷爷的球!这些狗鞑子竟像牵狗一般侮辱我大昭子民,老子非要废了他们穿成串不可” 城楼上看到这一幕的将士们也是暗暗咬牙,想想之前姚将军还在的时候鞑子何曾这样嚣张过。 不多时,那些骑兵停在了城门下十几里处,其中一名颈上佩戴长串象牙的骑兵举了举身侧的长刀,隔着雨帘耀武扬威大喊道: “喂!昭国的病秧子们,天天在城楼上战战兢兢防着我们累不累啊,我阿索勒给你们表演一个训狗解解闷!” 他喊罢,便有一步兵将马后铁链上拴着的干瘦大昭百姓推到阵前,那人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下一刻,就见那叫阿索勒的骑兵伸脚踹了那干瘦男子一脚,“去,狗爬着去见你们的大昭的官。” 布衣男子却以为这是要放他走,忙连滚带爬往庆元县城门的方向跑去。 “哼,让你跑”刹那间,一柄长刀立时穿过男子的胸膛,鲜血混着雨丝四溅,男子重重倒在地上,目光定定注视着遥远的城门。 狂风袭来,细密飞扑在李惊鸿的面上,这一瞬仿佛是那男子的血喷薄到她的眼睛里,她与那奄奄一息的男子隔着雨帘对视 他在问,为什么不救我 她刚要抬脚却被一旁的宋祁玉拉住,“你干什么,不要冲动,他们这样的激将法就是要激怒我们,哄骗我们出城门,整个庆元县城内只有几千守卫,如何能抵得过那些赤身肉搏的鞑子。” 宁州常年有姚策的宁州军镇守,各县虽有不少士兵守卫,但却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出城与鞑子拼命就是送死。 “我知道”这三个字似是从肺腑里发出的,李惊鸿握紧了双拳。 “哎呦,看来你们昭国的这些狗官还是将自己的命看得更重一些啊。” 鞑子哈哈大笑的声音响彻雨幕,像利剑一般刺进人的耳膜。 “来,再牵两只过来耍耍!”阿索勒又向后面挥了挥手。 铁链叮当作响,两位身着轻薄春衫的女子被拖了出来,阿索勒猥琐的目光流连在二人被雨打湿的前襟上,“啧啧可惜了。” 城楼上的李惊鸿看清楚那两位女子面容的那一刹那,瞳孔瞬间一缩。 “尹姑娘。” 宋祁玉闻言一愣,“你认识这二人?” 李惊鸿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们,不错,是李氏山庄被她派遣出去谈生意的尹秋月和另一个女子,他们去了曲昌,被鞑子抓起来了! 第131章 拿箭来! “来,阿达,你先取下一颗漂亮的脑袋给城楼上的官爷们开开眼!” 阿索勒笑着吩咐身后一个同样带着象牙的士兵。 尹秋月被迫跪在泥地里,冰凉的雨丝像尖刺一般将她扎个千疮百孔,她其实有些庆幸,取下首级死得倒还算痛快,至少不用被这些鞑子淫辱而死。 她的耳边是另一位女子的哭喊声,其次,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钢刀扬起的风声。 她轻轻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一个“痛快”。 “来,睁开眼好好看看你们昭国的父母官是多么冷血!”阿达的声音在尹秋月身后响起,她轻颤一下,依然紧闭双目。 钢刀上铁环的撞击声响起,就在她抓紧衣袖准备赴死的那一瞬。 耳边“嗖”的一声刺破凝固的空气,想象中头身分离的疼痛没有到来,灼热而黏腻的液体喷洒在她的头顶,一侧传来女子尖利的惊呼声。 尹秋月下意识睁开双眼,余光所见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猛然倒地,正是方才要取她首级的阿达。 而他粗粝的脖颈上,一支锋利的羽箭穿刺而过。 “妈的,是谁?”阿索勒不可置信的吼道,那羽箭之快他都没能察觉就射死了阿达。 同一时间,庆元县高高的城楼之上,李惊鸿脚踏石阶,一双素手将弓弦拉满,弦上的羽箭早已破空而出,雨丝纷纷扬扬洒落在空空的弓弦上。 疾风卷起她墨绿色的袍袖,衣袂翻飞间依稀可以看见那双灼如烈焰的双眸。 城楼上的士兵一片寂静,就连宋祁玉与校尉都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刚刚发生了什么? 怎么那鞑子忽然一箭倒地了? “拿箭来!”女子狠戾的声音响起。 身边那被夺了弓箭的小士兵一愣,忙恭恭敬敬递上一支新的羽箭。 方才就在那阿达举起大刀要去砍那姑娘的脑袋时,他手中的弓箭悄无声息的被人夺走了,下一刻就见到李县丞动作标准且轻而易举拉满了弓,一箭将那阿达射死。 李县丞一个女子竟有这样厉害的箭法。 “李菁红”宋祁玉不禁轻喃道。 他睁大了双眼看着那弯弓射箭的女子,连绵的雨丝给她罩上了一层薄纱,晕染出生动的色彩。 她会武。 “嗖”的一声,又是一箭破空,直直将要去砍另一名女子脑袋的鞑子射死。 城门上的众守卫不由欢呼惊叹,一时间士气大振。 李惊鸿将弓箭放下,回身对士兵们扬声道: “想手刃鞑子的,会骑马的将士们,谁敢和我一起出城会会这些狗东西?” 瞬时间,一呼百应。 “我!我要跟李大人一起去!” “还有我,就算死也要拉几个鞑子当垫背的!” “俺不会骑马,但俺要跟着去!” 李惊鸿满意的点头,转身便往石阶下走去。 她十几岁便上战场,鞑子,还没在她面前嚣张过。 宋祁玉看着跟随在李惊鸿身后的众士兵心中一震,“菁红,不要冲动!” 下石阶的李惊鸿抬眸看了宋祁玉一眼,略一颔首继续往下走。 这这到底是听进去了没 城门大开,看着一众昭国士兵出城,阿索勒也不再去计较死去的两个人。 终于将他们引出来了,目的也算达到了,据昭国那个小白脸说城中的守卫兵都是吃白饭的,根本毫无战斗力。 只有一个会射箭的文人不足为惧,说不定此次便能攻破庆元,再拿下一城。 阿索勒也喊道:“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李惊鸿翻身跃上马背,手中随意取走城门口守卫的一根长枪,一马当先往前奔去。 众位士兵一瞧县丞大人一位女子都打了头阵更是卯足了劲儿跟上。 嘶吼声,兵戎相接的声音都融入雨中。 李惊鸿率先来到敌军阵前,鞑子瞧她是女子都打心眼儿里轻视她,阿索勒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们昭国的女人不在家生孩子伺候男人竟跑出来当官?昭国真是无人了吧哈哈哈” 李惊鸿却丝毫不予理会,提起手中长枪便直接朝他的要害刺去。 阿索勒没料到这女人出招如此凌厉,他堪堪躲过袭来的长枪,面上的轻视之色渐渐褪去。 有点本事 周围的大昭士兵对阵鞑子明显力不从心,没多久便有不少倒下的。 李惊鸿一边与阿索勒缠斗一边为周围两个士兵解困,长枪在阿索勒的肩头虚晃一过,却刺中了一侧的鞑子军。 被李惊鸿所救的小兵见状大喊一声表示感谢,随后更加投入于战斗之中。 大昭士兵虽不如鞑子经验丰厚,但胜在勇猛,李惊鸿又拖住了他们之中最厉害的。 鞑子见此局面对自身不利,便想着撤离。 “先撤——” 刚调转马头欲撤离,却只觉马身一沉,鞑子兵一瞧顿时大惊。 只见原本被他们当做人质绑来羞辱的那些曲昌县百姓不知何时将自身上的铁链与其他人拴在了一起,他们借力使力死死拖住马匹,竟是不让他们走了。 尹秋月先前因要被拉出来砍脑袋是以让鞑子解开了铁索,她瞧着这些鞑子欲离开灵机一动将头上发簪拔下,狠狠刺入离她最近阿索勒身下的马屁股上。 汗血宝马顿时惊得前蹄几乎要立起来。 马上的阿索勒一愣,下意识分身安抚宝马,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惊鸿抓住时机将长枪刺进他的心口—— “呃啊” 男人不可置信的看向手执长枪的女子,女子微微勾起了唇角。 再往前一寸,鲜血立即喷涌而出。 下一刻,高大威猛的汉子应声倒地。 “李大人好厉害!”有大昭士兵欢呼。 李惊鸿却垂眸看向马下一侧的尹秋月,对她赞赏的微微一笑。 有不少士兵目睹了方才那一瞬,李惊鸿将对方的领队刺死了。 那个在城门外叫喊侮辱大昭百姓的鞑子,被他们的大人杀掉了! 将士们瞬间热血沸腾,还有什么能比将口出狂言的狗贼斩于马下更令人兴奋的呢? 第132章 是影龙卫 城楼上的众人也都目睹了方才那一幕。 雨幕太密,他们猛擦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知道下面传来士兵们的欢呼声,众人才真的意识到,方才不是幻觉,李大人亲手将阿索勒斩杀了。 校尉扶着城墙,双目圆瞪,半晌才看向一旁的宋祁玉:“宋大人李大人功夫竟这么好?她一个女子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宋祁玉不答,他眸光深邃,眼中也尽是疑云。 刀剑碰撞声更为急促,每一声都是大昭将士的怒吼,兵马围城,屠杀百姓 他们启能像个缩头乌龟一般在城中避难? 鲜血仿佛喷溅进了他们的眼睛里,双目赤红着,他们的脑海中只有“杀”。 李惊鸿一人对二,手中长枪被她转的飞快,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用过长枪了,但除却起先有些生疏之外现在她已经完全顺手。 许是她杀掉了他们的领队,这些鞑子开始着重攻击李惊鸿一人,从一开始的两人围攻到眼下的五人,你来我往之间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一把生锈的长刀向她的手臂袭来,李惊鸿闪身躲避,偏偏头顶处又冲来一把铁剑。 她避之不及,那铁剑将她头顶的官帽到空中去,刹那间藏在帽中梳得整齐的长发在雨中绽放开来,柔顺的发丝扬起如花般的弧度。 李惊鸿一个旋身摆脱困局,沁凉的雨丝将她身上的官服打湿大半,跨坐于马上勾勒出女子姣好柔媚的曲线,墨发披散至腰间,明眸如燃烧的烈火。 像雨中燃烧翅膀的蝴蝶。 与她对战的鞑子都愣了一瞬。 天空中有惊雷闪过,前面两个围困她的鞑子忽觉心口一痛,倒下的那一刻,他们才知晓眼前的不是电光,而是女子手中长枪发出的冷光。 嗒嗒,嗒嗒—— 官道的另一侧传来训练有素的马蹄声,是一队黑衣骑兵,众士兵以为是鞑子来了刚想要再提刀而上,只听李惊鸿一声“等等”他们才没有飞奔过去。 浓云遮天蔽日,不断有电光闪过,那队黑衣骑兵踏着雨水渐行渐近,李惊鸿的黑瞳却逐渐微微睁大。 黑衣轻甲,头上的斗笠压得极低让人看不见他们的双眼,不断有雨珠从帽檐滴落。 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具上,银龙纹在电光中泛着幽幽冷光,李惊鸿心头一滞。 影龙卫! 她的影龙卫竟还在? 再看那队黑衣骑兵,打头阵的女子不是月移又是谁,他们脚下的马蹄声整齐划一,驾马的动作训练有素,与普通的军队区别极为明显。 “这些是”有士兵一时分不清他们是敌是友。 李惊鸿解释道:“别怕,是自己人。” 说罢,她一声令下身边的士兵继续向着鞑子攻去。 似是默契极大,李惊鸿在后面追击撤兵的鞑子,月移直接带着影龙卫于侧后方包抄,前后夹击,本来便人数不多的鞑子无路可逃,纷纷被极快的杀招斩于剑下。 “那些是谁?”城楼上的校尉亦是大为震惊,这些黑衣骑兵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不如宋祁玉见多识广,于是忙看向一旁的人,让他给个答案。 宋祁玉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紧,口中喃喃道:“影龙卫” 像是禁卫的名字。 他声音不大,校尉闻言却不解的问道:“影龙卫是什么?我记得大昭上十二卫里没有叫这个的啊” 宋祁玉摇了摇头,眼眸紧紧盯着城楼下的黑衣军团: “不,影龙卫是宣和年间女帝亲自组建的亲卫军,不同于禁宫的上十二卫,他们属于暗卫,且只属于女帝一人。” “影龙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其武功之高强是普通将士远远不能及的。” “长荣女帝殡天后影龙卫也随之消失不见,当今陛下多次派人寻找无果,有人说他们早就随女帝而去了,也有人说他们已经被斩草除根,没曾想他们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校尉听罢心中涌起一阵奇异之感,连陛下都苦寻无果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出现在他一个普通人面前,他也算开了眼了。 说话之间,城楼下的战局胜负已分。 影龙卫的加入给了李惊鸿极大助力,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鞑子抹杀大半。 不错,是抹杀。 影龙卫是暗卫,做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任务,一下手便是杀招,招招致命。 “留下几个活口!”李惊鸿吩咐道。 鞑子今日只来了个不到千人的小军团,现今只剩下四个活口,若不是她拦着,影龙卫真会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城门大开,迎这些伤病和被俘虏的百姓进去。 李惊鸿走到先前被一刀刺穿的那名男子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一口气,先帮他止血然后找两个汉子抬进去。” “是!” 伤病、百姓纷纷从身边擦肩而过,李惊鸿终于抬眼看向月移。 她想问的很多,有关月移、有关影龙卫,还有她死后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都不能开口。 半晌,只轻声问道:“你之前去哪里了?” 只听面前马上的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哼,狗皇帝脑子进屎了偷偷要调走宁州军去南诏救那个没用的杨光,许是知道我一直藏在宁州卫,还派人故意将我引开,那群被驯服的废物没了我的阻止,狗皇帝让他们去哪他们就去哪了呗。” 月移从没有隐瞒过自己曾经是女帝亲卫这件事,面对李惊鸿说起话来也毫不避讳。 “我回来后便听闻宁州出事,连夜将我的兄弟们叫上过来支援。” 李惊鸿颔首,还想多听她透露一些影龙卫的情况,于是顺嘴道:“多谢你们了,不然我们等朝廷的援军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话音未落,就听前方传来一声嗤笑。 是月移身后的另一名影龙卫,他语气恶劣: “别等了,援军不会来了。” 李惊鸿一愣,还来不及分辨这个说话的是何人,那人又开了口: “狗皇帝派去给西京军传旨的人,已经死在路上了。” “执掌西京军的宣平侯现在还不知道宁州出事了呢” 第133章 你叫惊鸿? “此话当真?西京军此刻还未启程?” 崔祯豁然起身,眼睫微微颤抖。 议事房内的气氛凝固,谁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乌龙。 他们眼巴巴在宁州心急如焚的等援军,到头来所谓的“援军”竟还没启程前往宁州。 皇帝派去下旨的人不明不白死在了传旨的路上,西京军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此事,那他们翘首以盼个什么劲儿? “怎会如此”崔祯暗暗握紧了拳头。 前日他还为宽慰李惊鸿给她去信一封,让她不必惊慌安心等待援军即可,现在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李惊鸿会不会有危险。 她再如何聪慧,到底也只是个姑娘,鞑子的铁骑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身为女子她甚至还可能遭遇更危险的事。 一思及此,他的手心便不由沁出层层冷汗,竟有呼吸停滞之感,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 谈话之间,议事房外忽然有官兵匆匆来报: “报——各位大人,探子收到消息,鞑子派了一小批军队从曲昌往庆元县攻去了,只怕现在已经攻到城门之下了!” 崔祯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室内众官员面上不显,其实内心早已慌了神,宁州城的百姓已经被安排撤离,空荡荡的城中只有他们这些官宦和府兵,若是鞑子破开城门首当其冲便是他们。 坐于上首的知府陆嘉誉还算冷静,他一言不发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陆大人,还请借我一匹快马,我亲自前往西京求援!”是舒子濯的声音。 众人都是一惊,想想连陛下派去下旨的人都不明不白在路上遇害,这位巡按御史大人是不要命了吗? 陆嘉誉揉了揉眉心,“允了。” 随后他又肃声发问:“宁州府兵眼下有多少人可用?” 一旁的军司愣了愣如实答道:“约三千兵马。” 大昭国下各州府都有自己的府兵两到三万人,可宁州有宁州军驻守,府兵仅仅有一万人,除却守卫宁州城以及护送百姓撤离的兵马,可用来支援庆元的只余三千兵马。 “寻一熟识地形的领队,带着这三千兵马前去解救庆元县。”陆嘉誉道。 崔祯闻言眸光一动,他立即躬身一揖,“陆大人,下官自请前去庆元。” 众官又是一惊,这一个两个的御史都不要命了吗 男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下官在庆元县度过三载光阴,对那里最是熟悉。” 绵绵细雨将歇未歇,如水雾般落在发顶。 李惊鸿说不震惊是假的。 李元朝命西京军支援宁州的旨意在路上被拦截,还将送信之人给杀了 谁会这么大胆? 她正思量着,一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望去,就见两位姑娘双膝一屈在她的脚边跪下,其中一位正是方才助她刺死阿索勒的尹秋月。 “秋月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少女跪伏在泥泞的地面上,裙衫上沾满了泥渍,可神情却是一片真挚。 尹秋月是罪臣之女,举家流放到北地服役,如花般的年纪被困于苦寒之地让她终日沉闷度日,直到小姐在庄子里安置了鸡舍,并让她出门谈生意她才觉得这苦日子没那么难熬 方才她被鞑子绑至阵前,千钧一发之际是小姐射出一箭救了自己的性命,这救命之恩她没齿难忘。 “不必如此。”李惊鸿语气依旧是淡的,“换成任何一个百姓我都会射出那一箭,我在北地为官,这是我的责任。” 尹秋月笑了笑,又深深一叩首,“这对小姐来说是职责,但对秋月来说小姐就是秋月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秋月必竭尽所能报答小姐。” 她身后的姑娘亦是庄子上的女眷,闻言也向李惊鸿叩首表态。 李惊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快速回城,随后又将目光扫向黑衣烈烈的影龙卫 随即对月移开口:“既然你们来都来了,不如和我一鼓作气将曲昌夺下,怎么样?” 她话说得似乎极为信任他们,月移不由意外的挑了挑眉,方才李惊鸿一人敌五的场景她来时看得真切,说实话这女人的武功的确令她刮目相看。 “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这个,还用你说?”月移身后的那名男子又开口了。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又唤醒了李惊鸿对此人的回忆——影龙卫副指挥使,代号夜晖,向来是不会好好说话的一个人。 他不愿受人约束,被他师父编入影龙卫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为了能被逐出影龙卫多次故意顶撞她这个主子。 可李惊鸿是谁,她偏不如他所愿。 她以为自己死后夜晖会高兴得第一个离开影龙卫,不解他为何还在,不是向往自由吗 “你看我做什么,小心小爷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夜晖凶狠的威胁道。 李惊鸿闻言瞬间乐了,不由逗弄他:“看你长得风流不羁,好看。” 夜晖一愣,方才的气焰瞬间消失,哼哼着挠着头,“那是自然” 看着李惊鸿揶揄的笑以及月移快要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夜晖才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分明被面具遮得死死的啊! 被俘的百姓安顿进城,宋祁玉从城门口快步往李惊鸿的方向走来,离近了些才听到他们之间正在商议夺回曲昌的事,宋祁玉心中一惊,不由打断: “菁红,此事绝非儿戏,不可贸然行事。” 李惊鸿顿了顿,回过身来看向宋祁玉,宋祁玉脸色不太好,许是方才一直挂心的缘故。 她缓声道:“你不必担忧,我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劳烦你守在城中安顿好难民和其余百姓,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对月移颔了颔首,一挥马鞭直奔前往曲昌的官道而去。 宋祁玉阻止不及更无法拦下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随着一群黑衣骑兵飞驰而去。 “你叫惊鸿?” 夜晖驾着马追上前方的女子,有些怔然的问道。 “我方才听见那人是这般唤你的,这是你的名字?”他不依不饶。 第134章 已故之人 李惊鸿闻言微一颔首,依旧目不斜视专心驾马。 身侧许久未传来声音,李惊鸿不禁侧目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夜晖默了默,随意道:“无事,只是和一位已故之人撞了名罢了,那人也叫惊鸿。” 一位已故之人? 李惊鸿心中不满,哼,真是大逆不道,她可是他的主子! “哦,这样啊。”她兴致缺缺,显然不欲与他再聊下去的样子。 可夜晖却仿佛没察觉到般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我还有极重要的事要说给她听眼下也没机会了。”,言语中带了一丝莫落。 极重要?这倒是勾起了李惊鸿几分好奇,这厮能有什么要紧事,难道事关李元朝谋反的大秘密? 刚欲试探一番,前面的月移便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惊鸿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行至距离曲昌县城门外三十里的密林处了,他们一行人没有走官道,密林的枝桠掩映间依稀可以看见巍峨的城门楼。 如此近的距离,城楼上的人若是耳力稍微好一些,便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马蹄声。 “先在此处下马,静静埋伏,等待时机。”月移飞速下令,随后众影龙卫都应声下马,训练有素。 密林之中一片寂静,只有树枝滴雨的轻响以及影龙卫蛰伏的气息声 影龙卫的训练与普通军卫不同,他们生来便要隐于暗处,来去都要像影子一般悄无声息。 只有黑夜,他们的力量才会发挥到极致。 阴云密布,雨早已停歇,天色暗的比往日早了些许,荫蔽的密林之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来几个人,一会儿直接和我一起跃上城墙潜进去探路”月移吩咐着忽然回身对着李惊鸿的方向迟疑道:“你” “我也一起去。”李惊鸿沉静开口。 “你会轻功?” 李惊鸿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怎么,很意外,我自认为不比你们差。” 这话说得狂妄,夜晖不屑一顾的嗤笑出声,这女人怕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吧。 众人中月移最为了解李惊鸿,果然,她略一思索道:“好,你若是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就自生自灭好了。” 夜晖讶异,“真要带上她?” “少废话。”月移说罢,嗖的一声率先闪出了密林。 暗沉无光的夜幕之下,几道如鬼魅般的黑影正悄无声息的靠近曲昌县城门。 约莫那群鞑子没什么见识,城楼上的灯笼也未点燃,只有几团火把燃在城楼上以作照明,这恰好予他们方便。 城门外有几名健硕的鞑子兵把守,月移与夜晖各自抛出手中暗器,几个大块头瞬时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走!” 城楼上望风的鞑子兵正在交接班,漆黑夜色的遮掩下,黑影从城墙一侧跃去,足尖瞧准几块砖瓦轻轻一借力人便攀附而上。 影龙卫中人,都是百里挑一的习武天才,自小被选入宫中做暗卫,整日活在暗无天日的厮杀里接受常人所不能忍耐的极致训练,培养一个影龙卫要花费二十年之久,这其中不知有多少人被残酷的淘汰 而留下来的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想要驯服这些人,唯一有用的方法就是比他们更强,女帝李惊鸿做到了。 “你这轻功确实有两下子。”夜晖打量着紧随其后的李惊鸿。 李惊鸿轻笑,披散的长发随风扬起,“能得到你的夸奖真是荣幸之至。” 二人寒暄间已经有影龙卫飞至城楼之上,就见他悄然靠近其中一个鞑子兵手中匕首寒光一闪便抹掉一人的脖子。 李惊鸿与夜晖等人紧随而上,都以同样的方法解决掉城楼上站岗的鞑子兵。 黑夜成了他们最好的面具。 他们此次的目的是先将城中鞑子兵的布防摸透,十几个影龙卫兵分三路分别从城墙、城门、城内查探,李惊鸿自动和月移一起潜往城内。 一路飞檐走壁,行于屋顶房檐之间,不多时便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小楼上,楼内时不时传来不成调的乐曲声和粗犷的大笑声。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处乐坊,李惊鸿暗暗伏在檐角上。 对应着的二楼里一个满脸蜷曲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盘着腿姿态粗鄙的坐在软垫上,左手揉捏着一侧女子的腰,右手攥着酒壶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 “阿索勒呢?怎地去了这么久,莫不是被那些废物给擒住了?”大统领将酒杯一搁问道。 “许是直接攻破城门了吧,那小子走之前还扬言一次拿下两城,我还以为他说笑呢” 随后,又是一阵哄笑声。 楼内之人纵情声色:“哈,这昭国连酒也酿的这般精细,更别说这些美人儿了哈哈哈哈大统领喜欢哪个随便挑。” 只见那中间坐着被称为大统领的男人轻哼一声,“老子就看上那个女知县了,但那毕竟是秦兄的女人,嗐算了算了,找几个那样式的随便伺候伺候吧” 女知县听到这三个字李惊鸿心中一跳,也不知魏韵青还是否安好。 “嗳,大统领您喜欢何必管那小白脸怎么想,左不过一个昭国人,等我们拿下宁州之后杀了一了百了,他的女人还碰不得了?”身边一人调笑道。 亲卫眉目一转,“大统领,您快瞧!” 门后的屏风被撤开,大红色地毯上躺着一个身着轻薄纱裙的女子,雪白的纱裙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墨发缠绕在腰间,众人这才发觉,她的双手被铁链紧紧束缚住,殷红的唇中被一团麻布堵着。 整个人柔若无骨的软在地上,只那双眼睛清冷静谧。 李惊鸿瞳孔一缩,是魏韵青! 她那模样似是被下了软骨散,无力又小幅度的挣扎着 “大统领,知道您喜欢,这不就给您送来了。” 大统领也是一愣,手边的美人瞬间索然无味,看着那双清冷如潭水的眸子他瞬间热血沸腾起来。 “我去救她!”李惊鸿回身对月移说罢,立时飞身往楼中去。 第135章 弱女子吗 月移眼看着李惊鸿孤身纵入楼内,她隐约听小林子提起过,李惊鸿和曲昌县的这位女知县关系匪浅,看来确实如此。 她身后的影龙卫不由迟疑着开口:“指挥使” “按兵不动,不要暴露了我们。” 他们若要以少胜多拿下曲昌,正是需要点什么吸引鞑子的注意力。 鞑子们正沉浸在莺歌燕舞中享乐,一道极快的身影闪过将原本软在地上的美人飞快掠去,他们反应过来之时李惊鸿已经扛起魏韵青一脚踏上了窗台的栏杆。 魏韵青费力的转过头才看清楚李惊鸿的脸,她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 “你真的好重啊” 李惊鸿抱怨着垂眸看了眼距离她们两层楼高的地面。 “你是何人!给我抓住她!” 耳边传来粗犷的怒吼声,李惊鸿咬了咬牙带着魏韵青飞跃而下。 曲昌县城中的鞑子乱做了一团,各处驻守的士兵听闻城中进了刺客接到命令开始全城搜捕起来。 “你们四个别在这杵着了,跟我去那边搜!” 被叫到的四个鞑子兵垂下脑袋应下,夜色中无人发现这几人的脚步略比旁人轻快,身形也更精瘦。 万丈苍穹之上没有一丝星光,崔祯带着三千府兵踏着泥泞来到庆元县城外。 城楼的哨台上似乎有所察觉,立时燃起了烽火,崔祯依稀能看见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 他即刻让身后的士兵举起宁州府兵的军旗,飞扬的黄旗出现在暗沉沉的夜色里,楼台上的弓箭手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援军!是援军!” 庆元县城的城门从内打开,只有宋祁玉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拱门下。 崔祯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抿了抿唇翻身下马行至宋祁玉面前,急声问道:“宋知县,菁红呢,她可还安好?” 随即他又记起了什么面色一白,“我听闻鞑子派兵围住了庆元县,现下如何了?” 宋祁玉不禁仔细打量面前的男子,他对他并不陌生,崔祯,和他同一年科考的状元郎。 后拜入原督察院右都御史闫桐的门下,从此青云直上。 他从前以为崔逢时这样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清高和迂腐,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甚至和他曾碰到的那些“大儒”一样反对女子为官。 现在看来,这位崔御史和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菁红做他的妻子应当不会受委屈。 如此,他便也释然了 “影龙卫出现了,菁红和他们一起去曲昌了。”宋祁玉缓缓道。 短短的两句话所包含的东西足以让崔祯心神巨震,不知先从哪一处思量起 宋祁玉继续道:“你即带了援兵便速速去曲昌支援,虽有影龙卫但鞑子毕竟人多。” 崔祯暗骂了一句:“胡闹”,随即抬起幽深的眸子责问他道:“她一弱女子,你竟也不阻止!” 芝兰玉树的青年早已失了往日里的君子风范,快步翻身上马命身后府兵快马加鞭赶往曲昌。 看着马上男子匆忙的背影,宋祁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喃喃:“弱女子?” 是徒手验尸,一箭射穿敌军咽喉的弱女子吗? 暗夜如浓墨般化开,不知何时又布下细细密密的雨丝,似一张天罗地网罩在曲昌城的上方。 李惊鸿夺了一匹马带着魏韵青在城中四处逃窜,有时遇到“自己人”便会任她逃离,有时遇到真正的鞑子兵,她便拿起弓箭对准他们的头颅。 大统领在营帐内狠狠拍案,他怎么也想不通,城中尽数都是他们的兵马,为何能让一个小小刺客逃窜这么久都抓不到。 他忍无可忍拿起手边的大刀,“本统领亲自将那刺客擒来!” 李惊鸿身前带着魏韵青花费了好大力气才驾马奔至城门口,鞑子兵已经聚集在她身后,兵马让出一条道来,不多时先前见到的那位大统领扛着大刀起码缓缓而来。 他脸上笑意可怖,看着她身后的城门勾起唇角,“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给我将这刺客拿下——” 他话音还未落,身边便传来一声声惨叫和倒地声,大统领惊骇望去,就见原本在他左右的士兵们竟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准确的来说,是单方面被杀。 那些“鞑子”终于将身上兵服脱下,露出黑色劲装来,他们下手极快,霎时间取人性命。 城门被人打开,李惊鸿将魏韵青放下立即便有人将她接过,她一挥马鞭奔出城门抬手往空中丢出一个信号弹。 大统领心道不妙,也不管身侧倒地的众人,提刀驾马便追着李惊鸿而去。 李惊鸿身下的马自然不如大统领的汗血宝马,不多时便被追上。 她眼看着带着血气的大刀越来越近,眉间一凝瞬时矮下身子从地上捞起一把被人随意丢弃的铁剑来。 冷光袭来,李惊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剑一挡,暂时避过了大统领的大刀。 她专心与大统领缠斗,一旁密林中看到信号的其余影龙卫倾巢而出,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去城中支援。 李惊鸿微微勾唇,也不算太笨。 苍茫的雨幕下,两道身影在马上你来我往,李惊鸿墨发浸湿海藻一般缠绕在她笔直的脊背上。 她已经接下了大统领十余招,体力渐渐透支。 这副身子,可真是拖后腿。 她不敢下马,方才背着魏韵青那一跃将她的右腿小腿扭伤,她现在驾驭着马才能勉强与大统领一战,只是这马似乎也不如别人的。 轰隆隆—— 雷声滚滚,曲昌县城外另有一大批军马飞速靠近。 雨滴从崔祯精致的下颌骨滴落,他竭力在雨中睁开双目。 城楼外苍茫的雨帘中,两道身影纠缠着,不断有刀光剑影在二人身侧闪过,身后有府兵道:“那两人是谁?曲昌城好像破了?” 崔祯心中似有牵引一般,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那二人看。 骤雨倾泻而下,一道电光闪过,周围顿时亮如白昼,他看清楚了其中一人的脸。 第136章 她的剑招 骤雨倾泻而下,一道电光闪过,周围顿时亮如白昼,他看清楚了其中一人的脸—— “崔大人,那是鞑子的大统领阿达木!” 身边有见过大统领阿达木的宁州军,方才那一刻立即认出了他。 “那与他缠斗之人又是谁,是庆元的驻城军吗?” 耳边只有嗡嗡的耳鸣声,他听不见周围人的议论声,半晌才启唇:“进城支援!” 身边的士兵们得了令呼啸着从他的两侧驾马杀去,而崔祯静坐于马上,任雨滴倾泻在他的头顶发间,双目只紧紧盯着那纤细的背影。 李惊鸿自然注意到了身侧的援军,有停下来帮她脱困的,可这些士兵不是阿达木的对手,阿达木也只固执的纠缠李惊鸿一个人。 “把马借我一用!”李惊鸿飞速说着,直接左脚一使力,飞身坐到一侧士兵的马上。 那士兵一惊,恰好阿达木的大刀袭来,他被身后的女子大力一推,一个踉跄从马上摔下,将将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李惊鸿换上了新的“腿”之后,逐渐开始进攻起来,阿达木不信一个女人能在他手下过二十招,他沉浸在了这场比试中,仿佛忘了身后的城已经丢了。 其实以她现在这副身子,应对阿达木很是吃力,只能靠多年来的经验与招数躲避。 但她若一直这么耗下去迟早要被阿达木耗死,不如速战速决。 她余光看了眼城门的方向,随后手中剑气微转,使出与先前不同的剑招来。 城门内,月移看到冲进城内的援军立时对身后众影龙卫发出信号,收到信号的影龙卫解决掉手中的人之后悄无声息的隐入黑暗里。 鞑子们已经被影龙卫杀得所剩无几,援军们进来只收个尾将他们尽数歼灭。 月移此时才想起来李惊鸿独自一人将大统领阿达木引出城去,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此时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忙跃上城楼,视野顿时宽阔起来,天边已经逐渐泛起黎明之色,微亮的光透过重重云层笼罩下来,城外两道身影依旧缠斗不止。 “那是那个女官,她居然还活着?”一旁的夜晖惊道。 这么久时间,他以为阿达木早就将她给杀了,或是两个人斗个两败俱伤,没想到二人竟一直僵持到现在 众影龙卫好奇心大起,不由凝眸望去,这一瞧便觉出不对来。 “你们看她的剑招!” 月移的瞳孔瞬间紧缩,她定定的看着那身着官袍长发披散的女子,手中的剑光快得几乎要连出一条线来。 女子翩然的身姿莫明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在一起 “寒光十三剑!”身边夜晖脱口而出,语气中是震惊与迷茫。 寒光十三剑是前影龙卫指挥使夜寒独创的剑法,夜寒不仅是所有影龙卫的师父,更是传授女帝李惊鸿武艺的师父。 此剑法只有十三招可练起来却甚是不易,正常影龙卫学到第七式便到极限了,好一点的能学到第十式,只有女帝能完完整整使出十三式。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使出寒光十三剑,难道她也曾是夜寒的弟子? 手中长剑几乎与李惊鸿融为一体,内力充斥在剑招里透出层层寒意。 阿达木接到第七招的时候面色骤变,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李惊鸿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第八招第九招第十招,体内内力不足以维持,她将最后两个杀招合并在第十一式中,一剑砍断阿达木的右臂。 一把钢刀和一条手臂应声落地,钢刀插进泥里瞬间将刀面上的血腥掩盖,李惊鸿喘着粗气双目中似有烈火燃烧。 她觉得,自己的丹田怕是也要燃尽了 失去了平衡阿达木也从汗血宝马上摔落,他想用左手去抽插在地上的大刀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刀柄。 雨早已停了,清白的天光将城外的狼藉照得一览无余。 李惊鸿孤身一人坐于马上,潮湿的长发被风卷起,露出她精瘦的腰肢来。 墨绿色的官袍早已被刀剑划得破烂不堪,有几处深色还晕染着血迹,长剑上的血滑落,渗进泥里消失不见 下一刻,长剑摔落在地,女子的身躯摇摇欲坠。 “菁红——” 李惊鸿昏迷之前仿佛听到了崔祯的声音,她奋力侧头看去,却只见到一个策马疾驰而来的轮廓 她想,他是什么时候来得呢,又看到了多少,她之后又要如何解释? 不管了,先睡吧 李惊鸿昏昏沉沉之间,少见的梦回了幼时。 作为大昭唯一的公主殿下李惊鸿从小不爱琴棋书画,倒是颇喜欢上树打鸟下河摸鱼,御花园的假山、宫内的榕树常是她休憩的地方。 裴玄照常常为了寻她被迫将整个禁宫每一个角落都摸得透透的。 李惊鸿毕竟年幼,能费的地方有限,逃学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裴玄照找到抓回学堂。 直至有一年夏日,夜里她突发奇想要去屋顶看星星,好不容易爬上东宫的琉璃瓦之上,一个脚滑整个人便要从房檐上摔下去。 夜深人静她又专门避着宫女太监偷偷出来玩根本没人发觉他们的皇太女殿下竟爬上了东宫的屋顶,李惊鸿奋力呼救,无人应答。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小小的身躯紧紧揽住。 四周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就连耳边的风声都停滞了。 眼前的人身着一席黑色夜行衣,以黑巾覆面,只一双眼睛透着冷冽杀意。 李惊鸿感觉自己被人抱着落了地,她的心也跟着落到了实处。 待她站稳,就见那黑衣男子跪地行礼道:“影卫夜寒参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切莫再一个人做这危险的事了。” 劝慰的话语中透着冷酷与默然,李惊鸿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定了定神,不允许自己的气势被人压过:“你就是孤身边的影卫?” “是。” 第137章 恭迎主子 所谓影卫,如影随形。 他们在危险时刻像影子一样守候主人,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便会自觉隐入黑暗。 “你方才像飞一样的功夫好生厉害,你教教我,怎么样?” 那一年,九岁的皇太女偷偷拜一见不得天日的影卫为师,自此开启了习武之路。 耳边几声鸟鸣萦绕,李惊鸿皱了皱眉,不自觉翻了个身,右腿处蓦然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痛得她脑海中瞬间清明。 “嘶” 她猛地睁开双眼,不由伸出藕臂遮挡刺目的日光,不料手臂也是酸痛的,整个人如同要散架了一般。 “主子,你醒了!” 李惊鸿这才注意到房内还有其他人,她侧头一瞧,月移正单膝跪在床榻边。 “嗯”李惊鸿随意应了一声。 应罢忽觉有些不对劲,等等!方才月移唤她什么? 她顾不上浑身刺痛倏地坐起身,心头一跳,这房内不止有月移一个人,床榻下跪着乌泱泱一片黑色劲装的影龙卫。 “我等恭迎主子——” 众影龙卫单膝跪地,飞快齐声道。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李惊鸿的目光迟缓的对上为首的月移。 月移双手交拜至眼前,眉目微垂,肃声开口: “月移先前瞎了狗眼,对主子多有冒犯还请主子降罪!” 她一侧的夜晖也僵硬着身子,视线闪躲着不敢与李惊鸿交汇,叩首下去:“夜晖也请主子责罚。” 李惊鸿面色依旧苍白,腰上的伤几乎要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尽管如此她仍握紧胸口的衣襟,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如何得知” “寒光十三剑。”月移的声音响起。 李惊鸿闻言眸光微动。 是了,只有这个了。 她视线再度扫向地上伏跪的众人,微微叹了口气。 “起身罢,你们事先不知情我不会责罚,没想到你们都还在。” 月移再次起身,尽管依旧是一副肃然冷静的模样,眸中浮动的雾气却出卖了她,“我等即认陛下为主,活为陛下而活,死也会随陛下而去。裴狗逼宫,彼时我等只想手刃他为陛下雪恨之后再一起到下面为陛下开路,是国师纪昀将我等拦了下来。” 李惊鸿微怔,国师? 只听月移接着道:“他说陛下命不该绝,阎王不会收,让我们静候主子归来。” 国师纪昀有几分本事,又是女帝至交,月移虽不相信他说的阎王什么的邪乎的鬼话,冲动过后冷静下来也知报仇一事应徐徐图之,随后便投奔姚策而去。 李惊鸿轻轻抽了抽嘴角,无奈的扶额,看来纪昀还真算准了。 她顿了顿才正色道:“那你们可知眼下纪昀在何处?” 月移微微摇头,“不知,只逼宫那一次在占星阁中一别后,再未见过。” 李惊鸿微一颔首,影龙卫是她的亲卫,那仅限于她还是皇帝的时候,可如今 她用手臂撑着坐直了些,“诸位,如你们所见我成了他人的手下败将如今更是什么都没有别说俸禄了,连你们应有的待遇都给不了,所以” 她的目光看向垂首跪着的夜晖,“所以我给你们一个选择,若不愿继续做影龙卫,以你们的身手江湖上尽可以随意潇洒去,若是想继续跟着我,那我李惊鸿若有再次东山再起那一日定然不负诸位。” 地下跪着的众影龙卫一惊,“主子说得这是什么话,我等既认您为主,自然是要追随您的,我等所折服的又不是皇帝那一个身份!” 若是他们只认“皇帝”那还卧薪尝胆这么久做什么,直接归顺李元朝那个狗贼不就行了? 李惊鸿被说得一愣,她忘了,这些人可都是有脾气的。 随即看向埋头不语的夜晖,“夜晖,你不是常说不喜欢这样刀光剑影暗无天日的生活吗,你” 话还未说完,就听青年飞快打断道:“主子!” 他微别过头,极不自在的开口:“刀光剑影、暗无天日的确很糟糕但是”他目光飞速瞟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女子耳尖泛红,“但为了主子,我愿意留下来,还请主子待大业一成答应属下一件事” 一件事? 李惊鸿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这有何难,有你相助可保朕心中安定。” 待事成之后他想要什么她给不了? 她现在的目的就是要尽可能留住自己从前这些旧部,没有人能更了解影龙卫这支队伍是一把多么锋利的剑,他们之中少一人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更何况李元朝也在四处寻找影龙卫的下落。 以退为进是试探,但李惊鸿始终相信他们会永远忠诚于自己。 “主子,有人靠近!” 说话之间,月移眉眼忽然一冷。 她耳力非凡,是现在李惊鸿所达不到的。 “仅有一人,现下已行至回廊。”她肃然道。 李惊鸿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应下,眨眼之间地上顿时空无一人,只有四面窗子微微摇动和轻微的风声发出细微的响声 不多时,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雪青色的袍摆出现在门扉后。 “怎地起身了?” 青年润泽的嗓音响起,崔祯快步朝床榻走来。 他今日身着一席雪青色外袍,内里的月白交领深衣将锁骨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喉结。 眼下淡淡的阴影昭示着他的疲惫,就连往日里熠熠生辉的泪痣都黯淡了下来。 李惊鸿略有些心虚的别过眼,“你来了” 只见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扶住她的双臂,倾身上前四处打量她,“伤口如何了,还疼不疼,还是躺下吧。” 他身上清雅的气息袭来,李惊鸿不禁抬眸去看他,迟疑的问道:“你没有话问我吗?” 她昏迷之前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如果他在场的话,应该有话要问她的吧。 她其实还没想好特别完美的说辞。 崔祯扶着李惊鸿的手一顿,只听他道:“先躺下再说。” 第138章 真真假假 李惊鸿依言躺下,脑中却在飞速编纂着完美又能不引起怀疑的理由 下一刻,却见崔祯微微摇了摇头,“不想说的话也无妨,只是此事让我开始反思” 他略微哀切的目光对上她:“反思是不是还不能让你信任,让你无法对我敞开心扉。” 李惊鸿一愣,不知为何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 随即他眼中又瞬时恢复了以往的温情,和声道:“不过没关系,我会等到你想告诉我的那一天。” 崔祯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我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说着,就要起身。 李惊鸿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崔祯回眸,她才迟疑的问道:“这么快就要走,很棘手?” “确实有些”崔祯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陛下要调查给西京军传信之人的死因,还有灾民安顿一事,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 的确,赶走了鞑子,还有一对烂摊子等着收拾。 李惊鸿点了点头松开了手,“那你快去吧,别太累了。” 窗外鸟鸣声阵阵,和煦的春光洒在室内。 崔祯温和的神色一转身便瞬时褪去了大半,他步伐沉沉的踏在回廊上,如深潭般的眸子里涌动着未明的色泽。 若说他从前还当李惊鸿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纵使骄纵跋扈了些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但经过昨日所见的那一幕,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身后的女子绝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姑娘家,她手上既有能祛除寒毒的解药,又身怀能将阿达木斩于马下的武功,可却偏偏隐藏的极好 他从前在她身上感受到那些隐隐的违和之处终于在此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周氏出身商贾之家身上丝毫没有大户人家的礼仪风范,可身为她女儿的李惊鸿举手投足之间却挑不出丝毫粗鄙之处。 再比如李惊鸿先前患有失魂之症,按理来说恢复之后应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可李惊鸿的“精明世故”都被隐藏在她娇蛮跋扈的外表之下,让人直接忽视了过去 他瞬间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彼时舒子濯帮他脱罪,他已决定要与她和离,写好和离书启程去宁州府的当晚他便遇到了劫匪。 那劫匪正是裴玄照的人,可劫匪没有要了他的命,却给他下了春药 那夜为何那么巧,在客栈里遇到了前来寻他的李惊鸿呢? 裴玄照 难道这一切都是裴玄照的计谋,就连李惊鸿也是其中一环。 他再次抬起眼眸,眸中如同淬了寒冰一般。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些日子,他真是掉以轻心了。 他又回眸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绪变得平静下来,随即转身离去。 这已经不重要了,他想。 李惊鸿足足修养了五日才下床走动,这段时日里她虽足不出户,但月移总能给她带来最新的消息。 当日她昏迷过后便在曲昌的官衙里歇下了,府兵抓获了一批鞑子做俘虏,又在他们口中审问出关押百姓们的地牢所在。 安置好了百姓,宁州府的各官员也到达了曲昌。 关于影龙卫,并没有人提及,只是将救援曲昌的功绩记在了李惊鸿和及时赶到的崔祯身上。 对朝廷的说辞是李惊鸿带庆元守城军救援曲昌,后崔祯携宁州府兵赶到,将攻城略地的鞑子一网打尽。 李元朝得知派去传旨的人死在半路,便下令严查此事,如今还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线索。 舒子濯请来了西京军暂时把守宁州,目前不必担心鞑子卷土重来,如今府城及各县官员都忙着安抚百姓,处理战后相关事宜。 “魏韵青呢,她怎么样?”李惊鸿侧躺在床上问道。 当时情况太过危急,她带着魏韵青只有累赘,于是便将她放在了城门口,她身中了类似软骨散的东西,也不知后面有没有受伤。 “主子不必担心,当时在城门口有咱们的人接应了她将她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现下也在官衙中养伤。”月移道。 听罢李惊鸿才算是放下心来。 “不过”月移似是有些迟疑,面色复杂的看向李惊鸿欲言又止。 李惊鸿淡道:“说。” “不过我们的人曾替魏知县看过,她所中的软骨散似乎还含了烈性催情药的成分彼时情况紧急,援军来后我等便收兵了,也不知魏知县是如何破解的”她摸着下巴认真想道。 那日之后的清晨看见魏知县还挺神清气爽的,许是找小倌解决了吧。 十日之后,李惊鸿命人去庆元县取了官袍来,换上官袍出了养伤的院落。 她一直休憩在曲昌县衙官宅之内,甫一出院便直接让人带她去了议事房。 房内有宁州几位顶头的官员,知府大人陆嘉誉在她养伤期间来探视过一回,她已经见过,随后便是军司以及她的丈夫崔祯和舒子濯。 “女中豪杰来了。”舒子濯举着扇子调笑道。 李惊鸿早已习惯了他这不着调的模样,遂也不应答,只拱手对屋内主位上的陆嘉誉见礼。 “免礼,落座吧,李县丞。”陆嘉誉一抬手,手指的方向恰好是崔祯身旁的位置,李惊鸿微一颔首,含笑在崔祯一侧落了座。 与身侧青年对上视线,李惊鸿轻轻眨了眨眼。 崔祯顿了顿,亦勾唇浅笑,随后便转过头去听陆嘉誉说话。 李惊鸿见状撇了撇嘴,这个姓崔的怎么又这样不解风情了,明明先前都已经如胶似漆了,现在又装什么避嫌。 她养伤的十来日里这人只来瞧过她两次,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虽说现下的确是多事之秋,可每次见面的时间也太短了,且穿得那么严密,每次她想上手往里摸一摸都被他无情拒绝,只能看不能吃,可馋死她了 “如此,你二人便等朝廷的封赏下来即可。”陆嘉誉说着,目光恰好扫向李惊鸿。 李惊鸿心虚的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 第139章 你喜欢我 宁州现今有西京军驻守可暂保一时太平,鞑子损失惨重短时间之内亦不会卷土重来。 军机泄露一事的真相现也已水落石出,可私通外敌的罪魁祸首秦泽却在援军到达曲昌那一日逃之夭夭,至今下落不明。 宁州各地街头巷子口四处都贴着通缉犯的画像,南来北往的百姓都要一一接受城门口官兵的仔细辨认,体型年龄略有相似便会被仔细盘问,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小丫鬟秋叶挎着篮子从集市上过,路过烧饼摊,掏出两个铜板包了一个烧饼塞进篮子里。 前方一队官兵例行检查,走过路过之处行人回避,小丫鬟心头一跳连忙闪身到巷子里去。 待官兵走过,小丫鬟挎着篮子垂头快步离开了集市。 城东的破庙里,蛛网从门头一直垂落至门槛,破败的泥菩萨身后正瑟瑟发抖躲着一个黑影。 有脚步声靠近,黑影抖的越发厉害。 秦泽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秦公子。”一道细如莺啼的少女声音自空旷的屋内响起,秦泽一愣,猛地抬头望去。 瞧见小丫鬟的面容,秦泽戒备的神经忽然一下放松。 秋叶见他躲在泥菩萨身后,忙提起裙摆踏着杂草走过去,“秦公子,你在这里啊。” “啊是敏儿,敏儿唤你来的!”男子俊逸却憔悴的面上顿时燃起了希望。 秋叶从篮子里掏出先前在集市上买的烧饼递给他,抿了抿唇道:“秦公子,快吃吧,看你受难,小姐心里也不好受。” 秦泽喜出望外,他拿起烧饼也顾不上什么君子仪态,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连掉在杂草上的渣屑也不放过。 秋叶撇了撇嘴。 见他快吃完,又放软了声音道:“秦公子,你先在这里躲几日,等城中巡查没那么紧之后,小姐自会将你安置到别处。” 秦泽点头如捣蒜,忙表忠心:“好好请姑娘告诉二小姐,秦某对小姐的心意如昭昭日月从未变过,还还请小姐怜惜” “晓得了,婢子自会转达,时辰不早了,秦公子好生养着罢。”秋叶不再多言,转头便出了庙。 快行数十步后才转过身子“呸”了一口,骂道:“晦气东西!不要脸的贱蹄子。” 议事房中一直到午时才散了会,李惊鸿曾听闻宁州知府陆嘉誉是个恨不得住在职房里的工作狂,当时作为皇帝有多欣慰,现在作为他的下属就有多心累,从辰时到午时,半刻都未歇过。 “今日便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事明日再议。”陆嘉誉起身道。 众官员均是微微舒了口气,纷纷拱手拜别。 李惊鸿揉了揉酸麻的腰眼,唉,她刚养了小半月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身侧的崔祯已起了身,见她还没动,随即转过头垂眸轻声道:“我还有公务未处理,你饿了先自行去用饭罢。” 李惊鸿闻言略有些错愕的看着面前的青年。 她瞥了他一眼,轻哼道:“喂,也没见别人像你这般忙啊,我腰有些痛,你就不能先扶我回房吗” 崔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了,她本身就在养伤,久坐几个时辰定然难受。 一旁经过的官员们有些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崔祯的肩膀,语重心长:“我说崔司正,李县丞可是这次的大功臣,又受了伤,你放着自己媳妇不管去着急处理什么公事这像话吗?” “是啊,崔司正,你那时候听到鞑子攻往庆元吓成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自请亲自带兵支援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呢,快去陪媳妇吧。”另一人也调笑道。 魂不守舍?自请带兵? 李惊鸿眸光一转,眼睛亮亮的看向面前的男子。 原来崔大人这么担心她啊 崔祯淡淡笑了笑,伸出手臂去给李惊鸿扶,对身后众人和气道:“下官惭愧。” 众官员哈哈大笑,却无人发觉如玉男子眸中一闪而逝的嘲意 回官宅的路上李惊鸿抱着崔祯的手臂细细回味着方才听到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崔祯不明所以,“怎的又笑了?” “哼,就是想象了一下你担心我担心到魂不守舍是什么模样”李惊鸿嘴角上扬。 崔祯眸色淡了些。 好笑吗?呵也许在她眼里是很好笑吧。 把他当成傻子一般戏耍,看着傻子团团转,这足以令人发笑。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李惊鸿请戳他的腰间。 崔祯皱了皱眉,平静道:“说什么?” “说你其实已经很喜欢我了啊。” 啪嗒—— 廊外水井上的竹添水轻轻敲打在井边的青石砖上,流水声淙淙。 崔祯顿下步子,微凉的眸子定定看向身侧的女子。 李惊鸿亦随他停下,转身眉眼弯起与他对视,“怎么,你不承认?” 周围空气沉静下来,李惊鸿能闻到他身上的青竹香,半晌,才听他淡笑开口:“承认。” 二人一路回到李惊鸿的暂住的院子,崔祯本要告辞离去,李惊鸿却率先砰的一声将门合上。 她靠在门扉上,伸出细白的指尖勾住面前青年高高的领口,眼眸如同淬了星光的湖面。 这个暗示,在两个亲密无间的人之间再明显不过。 可那清冷如玉的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清明,他闻声劝慰道:“你该休息了。” 李惊鸿暗暗不满,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次两次不解风情,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竟还要去处理什么公务。 柔嫩的指尖慢慢下滑,轻轻划过他的胸膛一路往下 她早已将这具身子摸索透了,轻而易举点到了要害之上,引得男子微微倒抽一口凉气 李惊鸿看着面前男子棱角分明的下颌轻轻颤动了一下,气若幽兰: “夫君最近到底怎么了嘛我总感觉你似乎对我疏离了许多,是最近忙累了吗,不如咱们一起休息休息” 第140章 女人心狠 一起休息休息? 幽幽的海棠花香萦绕在鼻尖,沉寂的暗室内女子近在咫尺的唇瓣如花蕊般绚烂,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朵花是多么的柔嫩,连揉碎的花汁都是甘甜的 他的眼中染上了一丝迷茫,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自主轻轻抚上殷红的唇角。 门外的鸟鸣声婉转嘤咛,却瞬时拉回了崔祯的思绪,他的手一顿,轻别开了眼眸,再看向李惊鸿时双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沉静。 他理了理衣襟,微微后退了半步,淡笑着温声对她道:“听话,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能乱来。” “你!”李惊鸿瞬间被气得咬牙跺脚,偏生眼前的男人一副温和体贴的模样,话里话外又是在替她着想,让她无论如何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她冷哼一声,伸出手对着他的胸膛轻轻一推,将青年推得又后退了半步,狠狠白了他一眼随即便抬脚往内室走去。 崔祯略怔了怔,道了句“好好休息”推开面前的房门走了出去。 待听到身后的屋门被轻声合上,李惊鸿默然转过身回头望去,眸中的探究一闪而逝。 “官爷,那私通外敌的贼子就在里面!” 庆元县城东的破庙前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头戴幂篱,提着裙摆为一队官兵引路,她身后的小丫鬟亦步亦趋的跟着。 “来人跟我进去搜——”领头的官兵一声令下,一众身着银甲的兵卫提着刀飞砍断散布在门上的蛛网,冲入庙中。 秦泽正卧在蒲垫上酣睡之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皱了皱眉刚想要睁开双眼看看,一股大力便从后颈处将他整个人猛地提起。 “啊何人”秦泽惊呼出声,再一看破庙内来人的服饰,双目顿时睁大。 “以为跑到这里来就找不到你了吗,可笑带回衙门里去!” 秦泽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官兵押着出了破庙,抬眸间两道熟悉的女子身影撞入眼中,他眼中一亮,刚要求救,下一刻就见到领头的官兵冲那头戴幂篱的少女抱了抱拳: “多亏了李二小姐,我们才能将此通敌卖国的贼人捉住,此事在下会如实禀告知府大人,想必官府必有重赏。” 少女略一颔首,柔声道:“小女毕竟是李大人之妹,这都是小女应该做的。” 众人纷纷称赞,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妹,姐姐是巾帼不让须眉,妹妹也非寻常女儿家。 耳边充斥着少女和官兵之间的寒暄,秦泽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听不懂了 他不解的看向黄衣少女,李敏仪是李敏仪将他供了出去,他那么信任她 女人,果然是这全天下最心狠的! 卖国贼秦泽伏法了。 这个消息一出,全宁州的百姓都为之欢呼呐喊,秦泽一案由知府陆嘉誉陆大人亲自审理,最终拍板赐腰斩之刑,其尸首挂至曲昌县城门楼处曝晒三天以儆效尤。 行刑之日,各地百姓前往宁州城菜市口,想要亲眼看看这个给宁州招致灾祸的败类是个什么模样,曾听见过这人的大姑娘小媳妇说,长得俊秀极了。 可此时的秦泽早已被牢狱中的各类刑罚折磨的瘦骨嶙峋,双颊凹陷,脸上的伤痕溃烂黄色的浓水揉着泥土,仔细看还有白色的驱虫趴在里面啃食着伤处,叫人忍不住想吐。 曾经那些接济过他的娘子们见状也不禁心生嫌恶,不禁暗忖自己真是眼瞎了,当初才会怜惜这样的男人。 “唉,人不可貌相啊,仪表堂堂一个公子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有人叹道。 另有一挎着篮子的夫人啐了一口道:“呵那一副好皮相全留着给他卖惨用了,南风馆的小倌都没这样不要脸的。” 秦泽像一块砧板上的肉,扒光衣服被人丢在刑台之上,多日来的严加审讯让此时的他早已麻木,只想一刀来个痛快。 “噗——”刽子手大饮一口烈酒喷在染满血锈的刀刃上,在众人的欢呼之中一刀挥下,血溅三尺。 在刀砍向自己之前,秦泽原本暗淡的眸子瞬间瞳孔紧缩,紧紧盯着楼台上的一处。 他恨她,他恨他,他真恨这两个人 他就知道,这二人早有勾连,呵若他死后能化成厉鬼,定要生生世世纠缠他们,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视线渐渐模糊,噗通一声,秦泽应声倒地。 百姓们瞬间大呼“漂亮”,这一幕大快人心,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不要钱一般不断打在秦泽没了生气的尸身上。 “卖国狗贼死了,干得漂亮!” “叛徒去死吧,害了那么多人!”菜市口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不远处的楼台之上,魏韵青看着这一幕神色淡淡的放下竹帘,目光转向桌案对面的男子,“你把他折磨的够可怜的。” 只听对面之人轻笑一声,将茶盏搁下,“怎么,你心疼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看见他这副样子,我心中自然是复杂又感慨。”魏韵青说着,轻轻一叹。 那一年江南烟雨,与众同僚一起饮酒游湖,一时心软救下那个可怜的美少年,经年逝去,谁能想到,她与秦泽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哼”男子冷哼一声,语气微冷:“你这样,倒显得本官心狠手辣了。” 魏韵青看向眼前的男人,鸦青色暗金长袍给他原本严肃的气场之上更添了几分威严,冷冽的眉眼正森森的注视着她。 魏韵青一愣,匆忙解释道:“陆达人想岔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下官还是要多谢大人相助的,若不是大人” 她还未说完,陆嘉誉便冷然打断:“魏韵青,本官说过了,那件事,不准再提了,就当没发生过。” “是,下官不敢了。”魏韵青拱手一礼。 她笑了笑,似赔罪般倾身为他斟上一杯茶,“大人,请。” 陆嘉誉不耐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盏,却再不发一言。 第141章 官复原职 巍峨殿宇上的金色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富丽堂皇的光泽,檐角的铜铃轻轻晃动,已入了夏,阵阵蝉鸣声让人无端觉得烦躁。 李元朝支着脑袋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耳边是内阁各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撕扯着有关于北地军情之事,他表面上听得极为认真,心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前些日子他本欲在朝堂上重提册封杨慧娘为太后的事情,可偏偏北方外敌进犯,他自知在此事上理亏便先按下了册封之事不提,眼下宁州已恢复太平,他得找个机会将此事重新磨一磨。 能磨下来最好,若是不行那也不能委屈了娘亲。 “关于崔司正的封赏,陛下有何看法?”吏部尚书周忠捧着交握的双手开口,似是没察觉到小皇帝的神游,他又补充道: “崔司正正是先前督察院的崔御史,闫桐的徒弟,与女帝更是水火不容,依臣所见不如让其官复原职,他心中感激定会更加效忠于陛下。” 半晌却无人回应,殿中静悄悄的无人说话,众臣皆抬眸偷瞄上首龙椅上的少年。 只见少年仍是一副听得极认真的模样,时不时还要点头回应,可 “陛下?”周忠唤道,就差拿袖子在他眼前晃一晃了。 “额啊!爱卿方才说的什么?”少年忙回过神来。 一瞧这副样子,底下的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陛下这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呢。 周忠又将方才的提议又说了一遍,又想起了什么,另加了一句:“对了,臣记得这位崔司正还是裴首辅同母异父的兄弟呢,兄弟二人同心协力辅佐陛下,没有比这更妥当的事了。” 李元朝听了听,刚想问问裴玄照,一转头却发现首辅的位置上并无他的身影,随后才想起来这几日老师告了假。 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师大概也没意见,于是颔首:“好,此事就交给吏部来办。” 众臣不到午时便从御书房内出来了,有官员瞧了眼日头心道自从少帝登基之后每次御书房议事都超不过一个时辰,大多都是众臣们说,陛下只管说好与不好。 不仅大大提升了官员们的参与感,还能早早下职回府,只是也不知这样一位陛下对大昭来说是福还是祸。 周忠在前面走着,后面一位紫袍官员越过人群行至他身侧:“唉老周啊,咱们还有正事没与谈呢,你作甚说散就散!” 周忠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罢了,陛下还年少,议事半日也累了,让他歇一歇吧。” 身后众官员纷纷嘴角轻抽,周大人,要不要这样双标,从前女帝亦是年少登基,在御书房中议事可是连午膳都来不及用的。 当年对女帝执政万般挑剔,现在少帝只不过坐着听了一个时辰您就心疼成这样? 不过这话朝臣们只敢在心中腹诽,一朝天子一朝臣,伺候好现在龙椅上那一位就行了。 多半个月过去,李惊鸿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宁州各县已重新部署完毕,她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回庆元了。 虽然陆嘉誉总说要封赏她,可李惊鸿知道,报上朝廷的折子里只说明了崔祯救援及时,关于李惊鸿只是顺带提了一句。 并不是要剥夺她的功劳,其实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毕竟影龙卫的行踪不便被朝廷的人知晓,而她本人也并不想那么快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她没想到的是,他们要回庆元的前一日,朝廷的封赏便下达了宁州。 更令她意外的是,李元朝竟下旨让崔祯官复原职了。 “崔大人,官袍和官印都已取来了,将宁州的公务处理妥当之后便进京上任罢。”来传旨的吏部官员将装着官袍官印的木匣子递给他。 舒子濯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真不敢相信,你才被我捞出来没几日便官复原职了。” 微风拂过崔祯浓密的睫羽,他不由微微眯起双眸,看着手中的木匣子他的心中却无一丝激动与欣喜。 裴玄照,他竟没有阻拦? 又或是,这也是他给他设下的又一个陷阱呢 院门外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清脆笑声,“听闻我夫君高升了,诸位今日不如一同随我们回庆元,我设宴请诸位喝一杯。”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回廊处一席水红衫裙的李惊鸿迈着轻快的步子朝这边走来,她眉眼带笑,鬓边的金步摇一步一晃,整个人如同绚烂的海棠花。 “唉好啊,李大人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崔大人高升,不知朝廷给了李大人什么封赏?”有同僚笑问。 本就是无恶意的玩笑话,那同僚还以为夫妻二人立了大功,朝廷都各自有封赏,遂调笑起来。 崔祯和舒子濯闻言也望向李惊鸿。 女子却粲然一笑,大大方方道:“知府大人亲自赏了我一百两银子,请诸位吃酒席足够了!” “啊这” 众人面面相觑,李大人亲自带兵杀进曲昌县城,这样大的功劳朝廷没有加官进爵竟只有知府大人给的一百两银子? 崔祯脸色微微一变,看向李惊鸿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复杂和不忍。 他虽怀疑李惊鸿是裴玄照派来的细作,但她领兵围城是真,独自抓获阿达木也是真。 若不是为了保卫宁州,她完全可以不用暴露自己会武这个秘密,更不会那么快引起自己的怀疑 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这次宁州大捷,功劳最大的就是她。 可朝廷却仅仅封赏他一人,自动将李惊鸿忽略了,只陆嘉誉给了些银子便随意打发了她。 “无所谓啊,升了官几年的俸禄都没有一百两这么多。”女子不在意般摊了摊手,随后对众人道:“好了诸位,别在这里杵着了,快快启程回庆元,我包下最大的酒楼好好宴请诸位!” 见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众官员也不好说什么,人家自己开心就行了呗,他们瞎操什么心呢。 再说了,一百两啊,比比他们的俸禄也不知道谁才是该可怜的那一个。 第142章 那个孽种 裴玄照收到李元朝下旨让崔祯官复原职的消息时,他正在细细翻阅探子发来的密报。 待听到李元朝竟不问他的意见私自决定之时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怒极反笑:“呵他生怕我过得太舒心吧” 垂眸而立的下属头更低了几分,这个“他”,说得应是当今陛下了。 “罢了,随他去吧。”随后下属就见桌案前矜贵的男子将另一封密信扔给他,眸色不明道:“叫人去查一查,崔逢时的那位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下属一愣,忙应道:“是。” 待打发了下属,又处理一番公务,裴玄照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理了理衣襟抬脚往主院走去。 都说前任首辅裴文生是个痴情种,自从与夫人杜氏和离后始终也未再娶妻。 人人痛骂那杜氏是个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人,有这样位高权重又洁身自好的丈夫还去勾搭新科探花郎,真是不要脸至极。 裴玄照走在院中,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到底是如何想的,既然深爱母亲,当初为何同意和离。 既然同意了和离,这些年又为何紧追母亲的踪迹不放,几欲疯狂的窥探着她的生活。 收起心中所想,他来到身着白色宽袍的中年男子面前端正一揖,恭敬道:“父亲。” 中年男人正在闭目养神,淡淡“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崔逢时在宁州立了功,陛下将那崔逢时召回京中官复原职了。”裴玄照如实禀道。 却听面前之人轻嗤一声,语气不屑道:“哦?那个孽种?” 杜兰泽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在他看来,都是孽种。 “让他来就是了,我知你心中不喜他,不过他一个无依无靠又曾在朝中树敌无数的御史,对你造不成任何威胁,不要因为一个孽障和陛下起冲突。”中年男人淡淡开口。 裴玄照默默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父亲同意崔祯进京,怕是打着见到母亲的主意吧 “选秀一事该提上日程了,少帝马上成年,后宫不可空置。”裴文生又一次提醒他。 青年垂头应是。 次日早朝之时,裴玄照便在大殿上提起为李元朝选秀扩充后宫的事,众臣纷纷附议。 “朕”李元朝想说他不愿选秀,他每天只想吃吃糕点打打叶子牌,不想每天算着日子将时间耽误在临幸宫妃身上,偏偏他没理由推拒。 大殿上一片沉寂,众臣都在等着高座上的少年点头。 只见少年帝王忽然眸光一亮,朗声开口道: “诸位爱卿,选秀之前朕想先将杨氏册封为太后,朕成了家也要为养母尽一尽孝道,报养育之恩。” 下面的朝臣皆无言对望起来,这 “陛下,杨氏乃是平民出身,能养育陛下已经是上天赐福于她了,册封太后这不合规矩啊!请陛下三思。”周忠道。 李元朝却没有知难而退,又开口:“可若不能报答杨氏的养育之恩,朕也无心选秀了” 小皇帝学聪明了,会威胁人了。 裴玄照微挑着眉在众臣的议论纷纷中率先站了出来:“封杨氏为太后也并非不可。” 李元朝眼前一亮。 “但杨氏毕竟不是太祖皇帝之妻,是以不可入玉碟,逝后也不可葬入皇陵,只享太后之尊与太后之名。”裴玄照沉静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裴玄照这意思,就是让杨氏当个挂名太后,满足一下小皇帝的报恩之心,在以此让他答应选秀。 李元朝略一思索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都是“太后”没什么不一样的,只要让娘亲当上“太后”就可以,其他的娘亲大概也不在意吧,娘亲说过,只要他能好好的她便满足了。 “好,那臣便让礼部着手在民间女子中开始选秀了。”裴玄照作揖。 本朝皇帝选秀并不看中门第,民间女子只要家世清白、贤良淑德且得了皇帝喜爱都能入宫为妃,大昭就曾出过几任平民皇后,反而是那些世家女,并不愿进宫与人共侍一夫。 入了夜,庆元县城内最大的酒楼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听闻今日李县丞包了场,在此地宴请宁州各位官员,排场极大,直至傍晚才散了席。 众官员喝得烂醉如泥被安排进馆驿住下,李惊鸿倒是喝得不多,今日的主角是崔祯,他升了官,同僚们频频灌他的酒。 李惊鸿知晓他那可怜的酒量,才与人碰了两杯便倒在了桌上。 送走了宾客,李惊鸿才提着裙摆掀开马车车帘。 月光泄入,车内青年歪在车壁上双眸紧闭,夜色掩盖了他微红的双颊,却覆上了几分迷人的色泽。 李惊鸿欣赏了一会儿便上了车吩咐车夫回馆驿,她坐在车上望着车外不发一语。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崔祯会这么快进京,不过这样也好,能早些接触到那些人。 经年过去,也不知现在京中是个什么情形,现在她恢复了五成实力,影龙卫也回到了她的手中,她不用担心有人会对自己不利了。 视线收回车内,李惊鸿才发觉对面的崔祯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眸子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正定定的注视着她。 “你醒了啊,你的酒量也忒差了些,以后到了京中还不得遭同僚们笑话?”李惊鸿浅笑着打趣他道。 崔祯微微收回视线,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迟疑的说起另一件事: “你你心中可是觉得不公?” 不公? 李惊鸿立时便猜到他在问什么,淡淡一笑:“那又怎样,这世间对女子本就不公,女人无论是做官抑或是做皇帝,都要被人无端压一头。” 这些人巴不得将她们按在后宅里,按得死死的,只要有人一冒头就要拼了命的打压。 将她们做出来的功绩安在别人身上,对她们的要求也比男人更高。 就像她和李元朝,仅仅因为李元朝是个皇子,无论他多么懦弱无能大臣们都要把皇位捧给他来坐。 第143章 我喜爱你 这个世道,李惊鸿何尝没有试着改变过? 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即使站到了权力的最高处,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无人与她并肩而行。 “那你呢,你是觉得本该如此,还是心中也替我鸣不平?”李惊鸿平静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男子。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禁暗暗捏紧了手指。 天下“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处于利益阶层,也不会与她们共情,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不知为何,李惊鸿不希望崔祯说出大多数人认为理所当然的答案,她希望,他是不同的。 崔祯清润的眸子里染上几分怔然,他又想到了那个人。 人人都称她为“女暴君”,可她哪里又称得上真正的暴君呢,无非是比寻常女子心狠手辣了些,不符合天下众人为女子规定的温顺柔软的形象罢了,是以那些“违和”之处就被众人无限放大到百倍。 还有他的母亲杜兰泽。 在他幼时的记忆中杜兰泽不止一次被人追着骂“荡妇”、“不知廉耻”,故意在她面前阴阳“好女不事二夫”。 可他母亲从未做过任何恶事,仅仅因为与首辅和离后另嫁他人便被千夫所指背上众多恶毒的骂名。他们不相信,一个女人离开位高权重的男人之后还能过得那般好。 崔祯眼中光影明灭,半晌才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其实这些事情在我从前的人生里从未仔细思考过,或者说隐隐清楚却一直被忽略着,可随着经历的事情愈多,对这类‘不公’的体会便愈渐深刻。” 他的眸色变得悠远,“曾经有一人,我不能理解她所执之念,多年后的今日,总算是参透了些许” 啪嗒一声。 似有一滴露水滴落在李惊鸿平静无波的心湖之中,波涛四起。 崔祯啊崔祯,你可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李惊鸿压抑着自己兴奋的脉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为之尖叫。 马车轻轻晃动,青年男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顷刻之间觉得自己手臂一紧,侧头望去,只见身前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未能有所反应,唇上浓郁的海棠花香侵入口腔,一具温热的躯体将他包裹,他怔愣之间竟忘了推开她。 短暂而又激烈的一吻过后,李惊鸿从男子的薄唇上移开,在黑暗中注视着崔祯的眼眸。 “崔祯,我可真是喜爱你呢!” 时隔多日再次亲密如此,耳边又是她热烈耿直的告白,崔祯的脑中空白了一瞬。 马车摇晃,他不由伸出手臂将身上的女子扶稳,略不自在的道:“你快些坐好,不要闹” 这人怎么怎么前一刻还在忧郁感慨,下一刻便立即跑过来亲他了? 他发现,自己真搞不明白这个女子在想什么。 李惊鸿依言微微退开些紧挨着他在一旁坐下,双手依旧环着他的手臂,调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啊?” 崔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得沉默的从小几上拿起茶盏来啜饮。 李惊鸿在黑暗中仔细打量了片刻他的面色,以为他是觉得羞赧,故也不再纠缠,只心中觉得尤为熨帖。 崔祯,她果然没看错他。 上京之前,崔祯要将宁州的一些公务交接妥当,五月端午之后再启程前往京城。 这样一来,崔祯在宁州府买的那间小院便要着手卖掉。 李惊鸿本以为自己拿些赏钱就算此次的封赏了,不曾想知府陆大人一纸调令将她调往宁州府任通判一职,也算是给她升了个官,对此她很是满意,如此一来小院也不必卖了,她直接住进去便是。 二人难得能同住一段日子,但崔祯早出晚归,李惊鸿也要接手新职位的相关事宜,故而连续几日也不曾说过几次话。 李惊鸿身着一席藏青色官服坐在宁州官衙内,看着桌案上京城送来的急报微微一愣。 她的好弟弟,李元朝竟要选妃了。 李惊鸿拿起桌上的文书仔细阅读,眉梢一挑。 皇帝选秀,大昭十三个州府须得各选年龄十四至十六岁,家世清白、身无疾病、面貌端正的女子一百位送入京中接受殿选,这些要求都是按照规矩来的,没甚可说的。 但李惊鸿一想到她那见到宫女都会脸红到说不出话来的弟弟竟要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就觉得有些可笑 唉,她这个宁州府通判刚一上任就要忙起来了啊 李家老宅的花厅内,秦老夫人一张脸都要笑成了菊花。 自从两个月前李惊鸿来老宅给二房一个下马威之后,李家便事事不顺,秦老夫人更是每日黑着一张脸,没有一刻爽利过。 这一次又有官兵上门,她还以为李惊鸿要对分粮插队那事“秋后算账”,却没料到竟是来嘉奖李敏仪为官府立了功。 “李姑娘此次为官府缉捕通敌叛国的贼人提供了线索,知府大人嘉奖白银二十两、绢布六匹以及‘淑女玉’一枚。” 秦老夫人乐开了花,忙叫人去请二房母女前来谢恩。 “唉,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家里说呢。”秦老夫人掩着帕子轻笑。 待李敏仪来到前厅,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与惊喜之色,端得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从容的微微一福身对前来送赏的官兵们道谢。 “李姑娘不必多礼,不愧是李大人的堂妹,这次能缉拿到秦贼,还多亏了有李姑娘。”官兵抱拳。 他本是随口一奉承,李家人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李敏仪更是敛下了眸子。 送走了官府众人,秦老夫人才冷哼出声:“哼,谁见了我都要提一嘴那个死丫头,真是堵心。” 一旁的嬷嬷安慰道:“老夫人别气,咱们二小姐如今多有出息啊,有了那‘淑女玉’以后议亲也能往高处挑一挑了。” 看着那枚雕刻着莲花色泽清润的玉珏,名为“淑女玉”,那是昭示民间女子品德高尚的象征,非一般女子能得到的荣耀。 第144章 菁红亲启 听闻此言,秦老夫人的面色才渐渐缓和了些许。 女子有了这玉,就相当于男子有功名在身了,人人都要高看她家二丫头一眼,到那时谁还管她是不是父母双全。 “是了是了,张嬷嬷,去收集一份宁州城青年才俊的名册来,让我给敏仪好好筛选一二。”秦老夫人的兴致又提了起来,“二丫头,你喜欢什么样的?” 众人的视线都投向堂中鹅黄色衣裙款款而立的少女,却见少女微垂着眸子并不言语。 “二丫头,老夫人问你话呢。”一旁的伯娘提醒道。 话音刚落,站在李敏仪一侧的二夫人柳氏上前一步淡笑着开口:“老夫人,侄媳已经打算着送敏仪去选秀了。”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花厅内众女眷皆发出阵阵惊叹声,秦老夫人更是不可置信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老二家的,你说得是认真的?”秦老夫人颤声问道。 柳氏微微颔首,从容开口:“不必麻烦老夫人了,昨日哲彦休沐,告诉侄媳说朝廷要为新帝选妃了,敏仪恰好年方十六,今日又得了这‘淑女玉’,想必定能顺利入殿选。” 李敏仪既是庆元县有名的清白世家出身,又有昭示其贤惠淑德的“淑女玉”,还有一个做通判的大姐了就不必说了,通过州府的初选获得进入殿选的资格简直轻而易举。 厅内众人这么一思量,也觉得这条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入了殿选就算半只脚踏入宫门了。 “哟,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若是咱们敏仪有福气进宫当贵人,咱们也能沾些光啊。”一旁的女眷笑道。 柳氏回以一笑,继而又将目光转向主位上的秦老夫人,“老夫人,您觉得呢?” 张嬷嬷从听到选秀二字时两眼就放了光,看着呆愣愣的秦老夫人不由出声:“老夫人,咱们家二小姐可算是赶上了啊。” 秦老夫人似是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屁股慢慢坐了回去。 是啊,若家里的姑娘能进宫当娘娘,以后他们李家就是国丈家了,再有幸诞下皇子 那未来皇帝,岂不是很有可能是她的外孙?这该是何等的富贵啊 秦老夫人陷入了无尽的臆想之中,仿佛下一刻她就能看到穿着龙袍的皇帝唤他老外祖。 “老夫人,老夫人?” 张嬷嬷在秦老夫人眼前轻唤她。 秦老夫人一愣,回过神来,“啊老二媳妇真是有远见,那我便不安排给二丫头相看夫家了。” 随即吩咐张嬷嬷:“我记得宁州城里有一个曾在宫中做事的老寡妇,你去聘请她来咱们李家教敏仪学规矩礼仪,她要多少钱就给她多少,万不能让她再教别家姑娘了。” 张嬷嬷应是。 众女眷互相交换着眼神,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看老夫人这样子是认真了,平日里哪一房多拿了膳食都要计较,今日为了李敏仪参加选秀竟不惜花重金买断教习嬷嬷 李敏仪也略错愕的抬眸。 柳氏眸光微动,忙带着李敏仪上前福身道谢:“多谢老夫人,敏仪定然不负老夫人的期望。” 宁州遭鞑子围攻半月,一切都百废待兴,就连原本定在四月中的府试都因此延到了端午之后。 天德书院中,少年正百无聊赖的翻着课本,天气愈加燥热,窗外蝉鸣声不止,一声声叫得人心烦。 “唉,总以为坚持到四月十六就能彻底解脱了,现在府试又延迟到五月十六,这端午还怎么愉快的过啊心累” 身后的学子频频发出哀叹,本就心情急躁的李浮舟更是烦不胜烦,他干脆一起身,拿着书本往外面去了。 行至教室门口的时候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桌椅上。 “哗啦——”一阵响,一排书册应声散落在地面上。 李浮舟一愣,暗骂了一句,忙蹲下身子拾掇书本。 他的目光在扫向桌下那本展开的手书时微微顿住了,他伸手将其拿到面前,看着手书上那分外熟悉的字迹心中震惊。 “你做什么!” 一声焦急的惊呼自身后响起,李浮舟还没反应过来,眨眼之间手中的册子便被飞快的抽走——是李哲彦。 李哲彦慌忙将手书合上,不动声色的藏入袖中,面上的惊惶不是装的。 李浮舟不明所以的站起身来,“干嘛这种眼神看着我,不小心碰掉了你的书,帮你整理一下都不行?” 他说着又看向那宽袖掩着的凸起,挑眉道:“难不成你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哲彦定了定神,神色缓和了些,“没没有,抱歉,是我误会了。” 李浮舟轻嗤一声,绕过他往廊外走去。 出了内室,他才有些迟疑的看了眼身后,方才李哲彦那本手书上的字迹怎么那么像他崔姐夫写的啊 奇怪了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反正崔姐夫应当不会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开小灶。 端午那日官府休沐,李惊鸿便对崔祯提议在他上京之前二人再一同回家与周氏他们过端午节。 崔祯略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二人前一日晚上回到了庄子上,李浮舟也啥巧从书院回来。 姐弟两个许久未见,加之前段日子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李浮舟缠着李惊鸿问东问西,二人一时忽略了身旁的男人。 崔祯落在二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门房一见崔姑爷回来,忽的想起前几日到了一封信件,是给大小姐的。 此时大小姐正和少爷说话,他不便上前打扰,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了落单的崔祯。 “姑爷,这是给小姐的信件,嗨给您也是一样的”门房笑着将信封递到崔祯手中。 崔祯不觉有异,颔了颔首接过信件,“我会转交给她的。” 说罢,目光无意扫过信封,待看到上面熟悉的簪花小楷“菁红亲启”时,微微愣住了。 杜兰泽的信? 第145章 脸这般红 杜兰泽的笔迹他不会认不出来,只是方才门房说这信是给李惊鸿的 他的目光在前方的窈窕身影上停滞片刻,略一沉吟,抽出了信笺打开。 只匆匆扫了一眼,崔祯的脸色就大变,耳畔一寸一寸染上了血红色。 他浏览两遍之后,烫手一般,迅速将信笺折好按照原样放回信封里。 这这 上次杜兰泽寄来的那瓶药竟被李惊鸿发现了,更离谱的是她还专门回信问杜兰泽那药是从何处得来的,仅仅凭借着杜兰泽回信中的只言片语他便能猜到李惊鸿寄去的那封信都写了什么,崔祯只觉得羞愤欲绝。 这女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不知羞呢! 无意间窥伺到两个女人之间露骨的密话,且这私密话还是关于他自己的,崔祯竟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那位娘亲了。 他正兀自羞愤着,前方李惊鸿回头一瞧人已落下这么远,忙挥手喊他快些跟上。 崔祯忍住心中郁气,大步流星行至二人身后。 “姐姐,姐夫的脸怎地这般红,莫不是着了风寒,生病了?”李浮舟盯着崔祯绯红的耳廓,疑惑的问道。 李惊鸿闻言也随之望去,见状也不解的道:“是啊崔祯,你的脸为何忽然这样红,不会方才在马车上被风吹病了吧” 姐弟二人在青年身前上下打量,而那被打量的人,几乎要憋不住自己积压的愤然,握紧拳头闭了闭眼最后吐出一句咬牙切齿的:“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惊鸿听罢又揽住李浮舟的肩头继续听他讲书院中的趣事,三人而前一后继续步行往周氏夫妇的居所走去。 微风袭来脸上的燥意总算平静了些,崔祯捏了捏手中的信封,看着两道勾肩搭背远去的背影,暗忖道: 罢了,毕竟有小孩子在,晚上回了家再亲自找李惊鸿算账! 五月节相较于八月节更热闹一些,食粽子、赛龙舟、挂彩线 周氏是个爱闹爱玩的性子,纵然在这远离繁华的庄子上也能搞出许多花样来。 役工们集体休沐一日,恰好庄子里有条月河,周氏便组织着他们拿竹筏作龙舟比赛,得胜者奖励棉布三匹。 李惊鸿几人回来时已近未时,看到月河中浩荡前行的竹筏以及岸边兴致高昂的女眷们,不由惊叹道:“看来母亲大人一个人也能玩得如此开心。” 是她多虑了,总觉得李铭齐在外行商,李浮舟又十天半个月住在书院,她与崔祯这个女儿女婿又在宁州为官,在此团圆佳节周氏一人必定孤苦难熬 事实证明,周氏一个人也能给自己找乐子,儿女们回来反倒还要抽出时间来应付他们。 果然,周氏瞧见李浮舟,原本扬起的眉头几不可查的微微一蹙,愣了片刻才开口招呼道:“哟,浮舟怎么回来了,不是马上要府试了吗,怎么不在书院中温书呢?” 随即又不经意瞥见他身后的李惊鸿,立即喜笑颜开,站起身上前去:“我红儿回来了啊,娘还当你公务繁忙今日要在宁州过了呢,特意准备了蜜枣粽子还想着叫人给你捎过去呢。” 李浮舟暗暗翻了个白眼,罢了罢了,他也习惯了。 “母亲,不光有我,还有崔祯呢。”李惊鸿说着一侧身,崔祯如玉的身姿从人群中露了出来。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周氏见到崔祯脸上更添了几分笑意,“好,难得你们那般繁忙还抽出时间回来,娘一会儿吩咐厨房多添几个菜,你们多吃点。” 待上了饭桌,李浮舟惊喜的发现竟有自己最爱吃的醋鱼,心中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闷头大快朵颐起来。 “逢时要进京,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周氏边给李惊鸿加了一块红烧肉便问一旁的青年。 她自然是知晓崔祯因立功而被封赏之事,但和普通百姓们一样,并不知晓内情,只以为是崔祯及时带来的援军救了曲昌全城,并不清楚这其中还有自己女儿的功劳。 崔祯停箸颔首,有礼的回应道:“都已收拾妥当了,逢时对京中还算熟悉,夫人不必忧心。” 周氏闻言笑笑:“啊,是了,我都忘了你自小长在京中了”随即目光不由瞥向一旁专注啃骨头的女儿,嘴角微抽: “唉,我这闺女啊,从小生了病我们夫妻俩什么也没让她做过,更是不懂人情世故,还请逢时多担待着些。” 寻常女儿家嫁为人妇后要照顾夫君的衣食起居、操持家务,为夫君收拾行囊这种事更没理由不做。 她心疼女儿,不愿让宝贝闺女去对男人曲意逢迎,所以自己女儿什么都不会只能让崔逢时这个做姑爷的多担待了。 埋头吃饭的李浮舟微颤着差点要笑出声,试问家里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赘婿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他娘这样,既不能让自己人吃亏,又得时刻敬畏着了 崔祯只从容应是。 用罢了晚饭,李惊鸿与崔祯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小院。 上一次二人一同进院是什么时候? 李惊鸿特意思量了片刻,这就得追溯到崔祯去宁州上任前给她和离书的那一回了,日子竟过得这样快。 她忽的想到什么,眸光微动,转身调笑着对旁边的人道:“你进厢房中瞧瞧,找找有什么变化?” 半晌,身边之人却好无应答,李惊鸿不禁凝眸望过去。 只见身侧男子在夜色下长身玉立,稀薄的月光似是为他罩上了一层温柔的轻纱,一双湖水般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她。 李惊鸿微微咽了口吐沫,今日的崔大人,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啊。 下一刻,一声从牙缝里挤出的“李、菁、红。”一字一顿的响起。 不知为何,李惊鸿忽觉一阵不妙。 眼前蓦然出现一封信笺,上面用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菁红亲启”,她还摸不着头脑,就见面如冠玉的青年脸已经气得涨红: “你竟私自找我母亲打听那那等污秽之物!” 第146章 你不知吗 李惊鸿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那张信笺上的字,已经猜到是谁寄来的了 杜兰泽! 李惊鸿哪里是要打听什么壮阳药啊,她的目的是为了找关于国师纪昀的踪迹。 她忙碌了数月,早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竟忘了时刻让人关注着杜兰泽的回信。 门房看他们“夫妻和睦”便将杜兰泽的信笺给了崔祯,嘶真是大意了啊 李惊鸿杏眼飞速一转,顿时露出愤慨之色,她双手掐腰扬声质问他: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婆母她老人家为了咱们夫妻生活操碎了心,还专程送纯阳丸给你,你就说,你是不是那个不太行!” 找到了新的甩锅思路,李惊鸿顿时硬气了几分,她偷翻他包袱怎么了,他还偷看她信笺了呢,大哥别说二哥。 看着他惊怒又羞愤的面色,李惊鸿愈战愈勇:“哦,啧啧啧,我就说嘛,你近日来怎地如此不识趣,原是不行了啊” 最后那半句吐气如兰,她特意倾身去往他颈边说。 清浅的气息如小刷子一般扫过青年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瞬间泛起一层薄红。 李惊鸿抬眸,对上崔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万千星河里仿佛有熊熊火光明灭不定,她丝毫不畏惧的回望着他。 半晌,身侧男子清润却微哑的嗓音自耳畔响起:“我不行与否你,当真不知吗?” 下一刻,那熊熊火光便从他的眼睛里燃至她的全身,他似久旱逢甘露一般大肆汲取着她。 李惊鸿也没曾想这人先前憋了那么老久,今日一下竟全然破功了。 “崔崔祯进去,别在外面”她的声音变得细碎而几不可闻,只有月色能带给她些许清明。 崔祯动作未停,一路撞开房门,带着人往房里去。 房中周氏特意差人打扫熏香,海棠的气息萦绕在二人之间,不知为何李惊鸿感觉男子愈发狂乱。 二人齐齐坠入柔软的锦被上李惊鸿的神志已变得迷茫,烈火焚烧进她的每一处骨髓,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燃烧殆尽 崔祯感觉自己伏在海棠花的花蕊之上,然而又有一瞬他又觉自己灵魂出窍,像个旁观者一般清醒着看着另一个自己于花间沉沦。 他在心中自嘲一笑。 如今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呢?明知对方是一个疑点诸多的人,明知她一直对他有诸多隐瞒,却还是放任自己沉溺。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偷偷去查验过他的包裹,更私下联系杜兰泽诸多行径哪里像是她表面上这般? 多日来的自我回避,终还是被她轻轻一勾自己便破了功。 飞上云端之际他脑中又回响起女子巧笑倩兮说的那句:“崔祯,我可真是喜爱你呢!” 可他现在却觉得,李菁红,她可真是令人讨厌的女子 他自己亦是。 端午过后,天气一日一日热了起来,崔祯已经上路两日了,此时李惊鸿才有机会细细阅览杜兰泽的信笺来。 信中先是对儿媳来信表示了一番激动,随后便又旁敲侧击二人是否圆房,待絮絮叨叨了些琐事之后,才到李惊鸿想看的重头戏。 “这药我也是在蜀中的黑市里买到的,不过我夫君无意中听见黑市的贩子聊天时提起这纯阳丸是青州一位道观中的道长所制,也不知是哪门子出家人,竟炼制这种药偷偷卖,其余的我也所知甚少” 杜兰泽在信中如是写道。 李惊鸿翻来覆去阅读信中那几句只言片语,口中咀嚼着“青州”二字 半晌,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纪昀倒是自在,随便找个道观卖卖壮阳药过快活日子去了。” 不过知道了他的大致行踪,李惊鸿便不着急了。 纪昀曾对影龙卫说自己命不该绝,让他们静候便可,想来也是有几分窥天的本事的,改日见了他,她定要好好让纪昀帮自己再卜算一卦。 就算——她能不能覆了这王朝吧。 四周清风拂动,李惊鸿搁下信笺看向一旁立着的黑影,开口道:“何事?” 黑暗中,慢慢显现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她抱拳单膝跪地:“回禀主子,夜晖已经随那谁上路了。” 李惊鸿乐了,那谁?这是个什么称呼。 以前主仆二人没相认的时候月移只当天下又多了个被那面白心黑的崔祯皮相吸引的肤浅女人,可二人相认之后,月移惊恐的发现那肤浅女人竟是自家主子 这可有点尴尬了。 主子和崔御史是死对头,主子十日里总有八日被崔御史气得睡不着觉,剩下三日一日主子休沐,一日崔御史休沐。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二人也能凑成一对夫妻来 李惊鸿觉得好笑,从前她身边的人为了和她同仇敌忾一口一个姓崔的叫,现在崔祯成了她的夫君,倒难为他们了。 “就唤他崔大人就是了。” 月移颔首:“夜晖已经随崔大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跟在暗处。” 崔祯上京,她特意派了夜晖随行相护,崔祯在京中结下的梁子不少,何况还有一个裴玄照虎视眈眈,她得护着些。 “好,知晓了,你下去吧。”李惊鸿道。 身边的人却不动,李惊鸿一愣,问道:“还有何事?” 月移慢慢抬起眼,迟疑的开口:“若是将来大业一成主子打算如何对待崔大人?” 是纳为皇夫?还是 月移觉得,这很重要,关乎他们对待崔祯的态度。 只听女子头也不抬淡淡道:“唔,或许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会恨不得杀了我吧,何谈以后呢。” 随即她又想了想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和紧实的身材,“若是他老实些的话,也不是不考虑让他继续在朝中帮我做事。” 下了朝再与他共赴巫山几回,想想便觉得未来可期,唉 得,月移再一次确认眼前的女子真的是她的主子,这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模样,不是她的主子又是谁呢? 第147章 梦月蛊引 昏暗的夜色笼罩,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在驿站门口停下。 “姑爷,天色已晚,今日在此处歇下,明早再赶路吧。” 说话的是李惊鸿特意让李北为崔祯配的小厮李东,这一路都是他在驾车。 车内青年掀帘瞧了眼窗外的月色,颔首道:“好,辛苦了。” 李东让小二将马牵至马棚,崔祯则抬脚进了大堂。 “二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掌柜的立时迎了上来。 “是,麻烦来两间干净的房间,再打一些热水来。”崔祯和声道。 面前青年姿容出众一言一行又谦逊有礼,掌柜不由心生几分好感,“好嘞,二位请跟我来。” 与此同时,驿站门口另有一队人马靠近。 小二刚才从马棚出来,看到朦胧的灯火下乌泱泱一片人影,蓦地被吓出了声。 “瞎他娘的叫唤什么,再叫把你舌头割下来!” 小二这时才看清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忙收住声颤巍巍道:“军军爷恕罪!” “去唤你们掌柜来,给我们准备你们这最好的房。” 掌柜的闻声从楼上下来,看到堂内的场景微微一愣。 大堂中站了一片五大三粗的军兵,约莫有二十多人,其中一个魁梧的男子双手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身躯,看身形像是位姑娘。 那姑娘浑身上下都被黑斗篷罩着,只露出一双脏兮兮的绣花鞋。 掌柜不敢再多看,忙领着众人往房间去。 崔祯赶了一整日的路,简单沐浴擦身之后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反倒是隔壁李东的呼噜声震天,这驿站简陋不隔音,隔着道墙都能听见。 窗外天幕垂星点点,崔祯努力忽略耳边的呼噜声闭上了双眼。 叮铃咣当—— 不知哪个房间又传来茶碗落地的脆响,崔祯皱起了眉侧过身去。 下一刻,一声女子若有似无的呼救声响起:“来人,救我——” 崔祯睁开眼,仔细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隔壁的呼噜声。 许是自己听错了吧,他又躺了回去。 “不要,走开!走开!” 那声音似是又近了些,随之而来的还有噼里啪啦桌椅撞击的声响。 他被吵得难以入睡,披衣欲看看到底出了何事,甫一开门便撞见了应他们进来的小二,他正捧着一盆热水踟蹰在走廊里,面色纠结。 见崔祯开门出来,忙点头哈腰道:“客官,还没睡呢。” 崔祯揉了揉眉心,“外面怎地这样吵?” 只见小二迟疑着开口:“客官您还是别问了,店里住进来一队官府的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他们还押了个小姑娘说是犯人,方才那喊声那么大,小的都不敢进了呢” 士兵?那惊叫的女子是犯人? 崔祯微微敛起眸子,半晌无奈叹道:“的确扰人。” 说罢便转身回了房。 和衣躺回榻上,想着明日还须赶路,强迫自己入了眠。 崔祯睡得并不踏实,略有细微的响动便能将他惊醒。 夜半子时,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窗子浅浅的吱呀声 崔祯翻了个身,那声音瞬间止住,脑中警铃一响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房中有人! 他微微撑起眼皮,入目的是一片漆黑,而那月光倾泻的窗棂上,分明显现出一道身影,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见那人耳上银饰反射的月光。 是一个女人。 “谁!”崔祯立即坐起身。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晃动,那黑影似是被吓了一跳,待在窗台上一动不敢动。 顷刻之间,崔祯便用火折子点燃了灯烛,屋中亮堂起来,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少女不过十三四岁,身着红黑相间的窄袖褶裙,身形格外娇小,手臂、脖颈、头顶皆佩戴着雕刻着图腾的银饰,她一只脚踩在窗棂上,另一只脚落地,这模样显然是从窗户外面爬过来的。 “你是南诏人!”崔祯眼眸微微眯起,语气中的冷然之气让少女打了个冷颤。 下一刻,少女砰的一声跪地,身上的银饰哗啦作响,双手合十在胸前做出恳求的动作颤声道:“这位大叔,我不是坏人,求你不要喊人,放我一条生路吧!” 大叔?崔祯脚步一顿。 见崔祯不语,少女又急道:“金子、银子、财宝只要你当做没看见我,待我回了南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焦急的等待着崔祯的答复,袖中的手却暗暗拿起一根银针。 正当她要出手之时,才听男子淡淡问道:“抓你的,可是大昭西南军?” 少女一愣随即点头,“是西南军首领杨光,他被南诏军俘虏后怀恨在心,抓我一个平民女子泄恨,多次要对我非礼,大叔,两国交战百姓无辜,求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崔祯眸光微动,杨光回来了,看来西南的战事已经平息了。 少女见他迟迟不语,她略一思量,从腰间掏出一个小银瓶来:“我身上最贵重的只有这个了,这是南诏梦月蛊,大名鼎鼎的万蛊香你听过吧,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蛊虫就是它。” “万蛊香?”崔祯面色略变,他自然知道,这是南疆的邪物,大昭禁止流通。 “万蛊香须做法才能通过梦境篡改人的记忆,但梦月蛊只需下蛊之人牵引母蛊便能达到和万蛊香一样的效果。”她说着,将银瓶往上举了举。 昏黄灯光下,精致的小银瓶泛着幽蓝的暗光,他在光滑的瓶身中看到了自己的双眼。 明明是禁忌、是邪物他竟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渴望。 鬼使神差的,崔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枚小银瓶从少女手中取过。 “教教我怎么用。” 少女眼睛一亮,忙应道:“是,那是自然。” 不多时,少女从另一边窗子翻出,隐在房梁上的夜晖失望的打了个哈欠。 无聊,还以为能抓到这个姓崔的见色起意呢,真是失望极了 罢了罢了,总之主子也就利用一番此人,这人早晚要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到那时更会恨极主子,对自己无甚威胁。 第148章 玄照哥哥 次日天色微亮,李东还在梦中时,就被崔祯唤起身上了路。 李东一边驾着车一边打着哈欠道:“姑爷,您睡得好吗,怎地这么早就醒了啊” 车内男子摩挲着一枚银色的小瓶,淡淡“嗯”了一声。 他们走后,崔祯住过的那间房就被一股大力猛然推开—— “给我进去搜!” 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粗暴的将房间翻得乱七八糟,门外的掌柜的忍不住求道:“军爷,莫要再翻了,住在此处的那位公子今早卯时就上了路” “怎么,你有意见?”为首的那人亮出刀剑,掌柜顿时噤了声。 搜查完一圈毫无收获后,那士兵暗骂了句什么转头出门径直往楼上的某个房间走去。 “杨将军,楼下的客房内人已离开,其余的并没有线索。”方才还豪横的士兵恭敬抱拳道。 “哼。”只听房内男子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竟让那娘们儿跑了一群废物!” 屋内顿时静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埋头不语。 “罢了,继续赶路回京,那臭娘们儿,可别落到我手里了!” 巍峨的城楼下,人潮涌动。 李东是第一次来京城,还未进城门,城郊官道上就已经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他驾着车不由叹道:“这地界牌坊塌下来都能砸死两个皇亲国戚吧” 话音还未落车内便传来那道极其清淡的嗓音:“慎言。” 李东慌忙闭了嘴。 说话之间,身后马蹄声阵阵,伴随着严肃的吼声:“闲杂人等回避!杨将军的车马要进城,回避回避——” 听到“杨”这个字,百姓慌忙避开。 马蹄踏得四面微微震动,一队人马也不看人,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城门,扬起尘土漫天。 路边的妇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咕哝道:“嗨哟,这些人” “别说了,现在在京城惹谁也不能惹姓杨的,方才那位是西南将军杨光,杨国公的亲侄子,惹不起的。”另有人安抚道。 崔祯听着车外妇人的议论声微微蹙起了眉,随后对李东淡淡开口:“进城吧。” 朝中今日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原督察院佥都御史,闫桐的学生——崔逢时官复原职回来了。 另一件事则是西南将军杨光在南诏国当了两个月俘虏后被救出,如今也回了京,陛下要设家宴为他接风洗尘,现下正在寿康宫用膳呢。 这样看,前一件和后一件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裴玄照修整了一番易容,抬步进入寿康宫中,他今日并未着官服而是身穿一件月白色暗纹锦袍,腰坠玉珏,儒雅贵气。 李元朝身边的掌印大太监袁静一边匆匆赶来迎接,一边吩咐身边的小黄门:“哎呦,快去通传,说首辅大人来人!” “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问了好几回了,若瑶郡主也在呢,眼巴巴盼着您来呢”袁静的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他靠眼前的这位大人扶持才能当上掌印大太监,伺候着裴玄照比伺候小皇帝还殷勤。 裴玄照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情绪。 “玄照哥哥——”一道甜美娇俏的嗓音由远及近,下一刻从主殿的石阶上提着裙摆跑下来一位清丽的少女。 少女竖着高高的双螺髻,粉色襦裙在风中飞扬,碧绿的披帛随之舞动。 “郡主,慢点!”身后的宫女慌忙跟上。 少女狠狠瞪了宫女一眼,随即转身看着面前矜贵俊朗的青年微微红了脸,伸手去抓他的袖子,娇声开口:“你怎么才来啊,人家等你半天了。” 裴玄照不动神色避开她的触碰,面上依旧维持着一如往常的淡笑,“郡主。” “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唤我若瑶就好。”杨若瑶噘着嘴道。 待二人一道进了内殿,小皇帝李元朝坐在主位上,身旁右手边坐着杨慧娘,左手边则是膘肥体胖的杨国公杨威和刚从南诏回来的西南将军杨光以及杨慧娘的大儿子张育民。 见二人一同入内,杨慧娘有意无意的打趣道:“陛下,这么一瞧若瑶和首辅大人还真是郎才女貌,你说是不是?” 杨若瑶立时羞红了脸,一旁的裴玄照却暗暗皱眉,凉声道:“娘娘说笑了。” 李元朝罕见的没有接杨慧娘的话茬,而是打圆场道:“老师快坐吧,今日是家宴,光表哥从西南回来,朕专门为他接风洗尘的。” 杨家在民间时并不富裕,几年饥荒不少男丁为了吃口饭去投军,杨光和杨慧娘的夫君一起进的军营。 十几年没混出名堂,一朝表弟成为天子将他提拔成了个大将军当当,他现在也自觉成了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他瞧了眼那举手投足尽显矜贵的男子,不屑的撇了撇嘴,搞不明白姑姑为何一心要把妹妹嫁给他,若瑶那丫头也跟被下了降头一般看到这人都不会走路了,不过有张白面皮儿罢了。 几经寒暄,不知谁提起了选秀一事,杨光来了劲:“表弟你真要将全天下的美人都搜罗到一起啊?” “那是当然了,你表弟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不像你,媳妇都跑了。”杨慧娘瞥他。 杨光从军数年,娶过一房妻子早在饥荒之时不知去向,他也没再娶,嫖妓倒是没少嫖。 李元朝略一思量开口道:“朕听闻选秀未选中的秀女可以配给忠臣良将为妻,到选秀那时,表哥和我一起去,你喜欢哪位,朕给你们赐婚。” “唉嗨真的啊!”杨光搓着手,脑海中忽然想起一道娇小的身影,笑容更甚:“最好是那种腰儿细的盈盈一握,小脚丫一只手就能拿住,整个人娇滴滴一阵风就要吹走” 啪嗒一声,是筷子重重被搁置在案上发出的撞击声。 “陛下,臣还有公务要处理,不能奉陪了。”青年男子面沉如水,也不顾这是否乃大不敬行为,径直站起身,对李元朝躬身一揖就要离去。 “老师!” “玄照哥哥——” 第149章 护送上京 禁宫的甬道幽深,裴玄照不顾周围宫人疑惑的目光步伐飞快。 他想快点离开这里,再迟一瞬他都要为自己当年的选择追悔莫及。 一路乘马车回到裴府,门口的老管家见状愣了愣,“大人不是去宫中赴宴了吗,怎地回来的这样快?” 裴玄照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冷然道:“父亲呢?” “在夫人的芍药园中。” 月白锦袍的男子抬脚,径直往芍药园的方向走去。 清幽的小径两侧彩蝶翩跹,春已迟暮,芍药花盛放的淡粉花瓣上已起了枯黄的颜色,但仍被人悉心的照料着。 园中修剪花叶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袭素白色道袍,两鬓虽已有些斑白,但仍能从其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窥探几分年轻时的英姿。 “陛下家宴,特意请了你一个外人去是无上荣耀之事,怎地撂下陛下自己先回来了?”裴文生说着,也不抬头,只专注于手中的花。 裴玄照闭了闭眼,就算他不说,宫中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逃不过裴文生的眼睛,想必宫中的探子早就比他还先一步回到裴府了,故而他只垂头不语。 只听裴文生轻笑一声,将剪刀放进身后仆人的托盘上,起身对上他的眼睛道:“你以为,为父真的觉得李元朝那个废物是个当皇帝的料?” 裴玄照微愣。 就见男人勾唇一笑,“既然知道他是块烂泥就没必要倾注过多心血了,你知道为父为何催着少帝选妃吗?” “您想培养下一任天子?”裴玄照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元朝虽是皇室正统,也仅仅只是用来对付女帝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但他毕竟流落民间多年,身上难免沾染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他若尽快诞下皇子那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裴文生道。 女人,不能当皇帝。 想要把李惊鸿拉下马,就要用李元朝这个“皇室正统嫡子”来诱导朝臣,李元朝上位只是缓兵之计,最终的目的则是为大昭培养下一任天子。 男人又俯下身去伸出手轻抚芍药瓣,温柔开口:“所以啊我儿,选妃之事要尽快了。” 为少帝选秀这等大事,各地都进行的如火如荼,就连宁州这边陲小地,官衙门口都有不少百姓替自家适龄闺女报名的。 本朝不似前朝那般,各地适龄女子只要未许婚配都强制参选,而是遵循自愿的原则。 李惊鸿这段时日就没有一时半刻闲下来的,她常常自嘲的想,亲弟弟都把自己皇位夺了她还在这里忙里忙外给他相看媳妇,真是把她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李大人,最终筛选出来进入殿选的五十二人都已经全部整理完毕,请您过目。”她在宁州的副手曹知事递上来一本名册。 整个宁州府以及下属各县报名参选的女子有三百人,最后选出的秀女人数仅仅只有五十二人,李惊鸿掂量了掂量那薄薄的册子,疑惑道:“怎么这么少?” 曹知事为难的挠头,干笑着开口:“呃大人不曾听说吗,有知情人士透露,陛下极爱娇小秀气的美人,咱们北地女子本就身姿高挑些为了迎合陛下喜好也只能挑出来这么多了” 李惊鸿微微张大了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知情人士透露? 哪门子知情人士啊,她身为李元朝的亲姐都不晓得他的爱好 她随意翻看着手中的名册,倒是发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名。 李敏仪,她也通过了初筛。 李惊鸿仔细回想了一番李敏仪的身姿样貌,随她母亲柳氏,长相无辜又清丽是男子们一看见就能被激起保护欲的类型。 身材娇小倒算不上,李敏仪虽生的纤细,可到底是北方人,相较于她见识过的江南美人还是高挑一些。 不过上次她带官府的人抓住了秦泽,算是立了大功,被赐了昭示贤德的“淑女玉”,给她添了不少色。 李惊鸿又翻下一页,为首的名字是孟问钰。 她本答应送她入金陵女学的,可宁州突发战乱,这事一直没有进展,好在上回舒子濯特意去孟家确认她身份之时叫孟老爷误以为舒子濯看上了孟问钰,也不再着急将孟问钰许给别人了。 此次孟问钰参选,大概也是抱着逃离孟家的心吧。 “陆大人说,这些秀女由大人您亲自护送上京,直至选秀结束。”曹知事道。 李惊鸿颔了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份差事可不是谁都愿意做的,那么多秀女打不得骂不得,李惊鸿是女官,更为方便一些。 进京接受殿选的秀女名单已经确定,官差便按着名册上的地址挨家挨户将女子们接进宁州府的官驿中。 李敏仪换上秀女们统一的服饰,上马车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家众人。 她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是带着希冀,尤其是她的母亲。 柳氏上下打量了片刻女儿身上那件秀女衣裙欣慰的笑着道:“敏仪,娘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李敏仪微一点头,又听柳氏叮嘱道:“母亲说得那些你要记住,到了宁州一日三餐就不可再吃主食了,也不许偷吃甜的东西,水果也不行这样坚持下去你的腰才会纤细下来。” 李敏仪又点了点头。 柳氏这才满意的松开她的手:“好,去吧。” 车子缓缓行进,李家众人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才回去。 待马车晃晃悠悠赶了大半日的路到宁州,李敏仪实在憋不住,捂着胸口不住的吐着酸水 驿馆的教导嬷嬷见状不由皱起眉,“大庭广众之下吐污秽之物成何体统,淑女可不是这样的。” 李敏仪连声致歉,忙忍者浑身无力将地上的污秽清理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楼下的饭菜香无孔不入的渗透在驿站里,她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啃食着柳氏给她准备的白萝卜片。 她一定要瘦下来,一定要入选才能不负今日所受之苦! 第150章 快些减肥 端午过后,延迟一月的府试终于顺利进行。 李浮舟跟随书院众人一起来到宁州城,李惊鸿公务繁忙无暇顾及他,只派了小林子去接应他,不料却碰到了跟着来的李哲彦。 李哲彦已经是秀才了,自然不必再考,他今日是蹭着书院的马车来宁州看李敏仪的。 他的这位“姐姐”竟成功入选了秀女,这倒让他有几分意外,他曾羡慕李浮舟有一个做官的姐姐李惊鸿,可若是李敏仪进了宫成了宫中贵人,那对他的助力可比一个地方小官大多了。 “浮舟,你好好考试,我去驿站看看二姐。”李哲彦笑着开口。 李浮舟轻哼了一声,不打算搭理他。 李哲彦似是没看到一般又转而向小林子问道:“林管事,哲彦初来宁州城人生地不熟,想打听打听秀女们的官驿在何处,不知林管事可否告知呢?” 话说的极客气,伸手不打笑脸人是小林子在宫中练出的处事之道,于是他便面无表情给李哲彦指了个方向。 “多谢。” 李哲彦一路来到官驿,门口的守卫一瞧他是男子便凶神恶煞的拦住了他,“干什么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银锞子,和声道:“家姐被选为秀女在驿站中,在下在书院念书未能与她告别,还请官爷放行让我们姐弟见一面。” 掂量了掂量手中银锞子,官兵一挥手:“进去吧,别乱看乱跑。” 李敏仪看见李哲彦时心中惊喜万分,连日来受的苦似乎都淡了些,这是她的弟弟,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是她和母亲以后的依靠。 “你怎么来了,怎么没在书院念书?”李敏仪起身迎上。 李哲彦眸光一转:“今日浮舟府试,我便一道过来看看姐姐。” 李敏仪闻言一愣,今日李浮舟府试?是了,他连个秀才功名都还没有呢。 思及此,李敏仪看向弟弟的目光又柔和了些,“他也就记性好些,仗着这个便开始不学无术,要我说,最后能成大事的都是像咱们哲彦这般勤奋刻苦的,就像那伤” “《伤仲永》。”李哲彦替她答道。 看着他这位“姐姐”连连点头的蠢样子李哲彦在心中讥笑,说李浮舟记性好,又说他勤奋刻苦,这意思难道不是他李哲彦不如李浮舟天资聪颖吗?偏偏自己还未察觉,真是个蠢人 “姐姐,听闻陛下极爱细腰纤瘦的娇小美人,你要快些减肥才是,我方才在走廊里看到一位秀女足都不过三寸,你这样岂不是要输给她们了?”李哲彦道。 李敏仪垂眸看了眼自己饿瘪了的肚子,再抬眸时眼神中已有了坚定:“好,那我以后晚上也不吃了。” “嗯,辛苦姐姐了,我今后科考入仕,还要靠姐姐帮衬。” 李敏仪心中又充满了干劲,对,她入了宫也要靠弟弟 府试从早考到晚,要连考三日。 直到李惊鸿要启程上京,也没等到李浮舟从考场里出来,只吩咐了在外面等着他的小厮李南道:“待放榜之日无论结果如何都要他给我送一封信来。” 李南连声应是。 晨光熹微,天边还挂着淡淡的月影,送秀女入京的马车已在驿馆外整齐的候着,秀女们统一身一袭红白相间的宫装,梳着相同的发式背上自己的包袱各自上马车。 “快看,那位就是护送咱们进京的李通判,可真是英姿飒爽”秀女们叽叽喳喳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庆元县县官李惊鸿在危急时刻慷慨放粮又孤身带着守城军与鞑子殊死一搏的事迹有不少宁州百姓口口相传,姑娘们同为女子无一不钦佩这位女官大人。 李敏仪循声望去,就见队伍的最前方,有一身着深色束袖长袍的女子负手而立,长发尽数在头顶束起长长的垂落到腰际,她略施粉黛,一双眸子冷然又淡漠,正侧身与一官员说着什么 孟问钰也瞧见了她,此时她才知晓,当初借用她身份去赴宴的女子,竟会是位女官,思及民间口口相传的那些事迹她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唉,作为女子,真想像李大人一样活得潇洒自在,若不是家中贫困”一秀女叹道。 话音未落,就听另一边传来一声娇甜的嗤笑:“嗤,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干男人的活,别傻了,说不定她还羡慕你能进宫选秀呢。” “你”众秀女都暗暗皱眉却不敢反驳她,此女名为霍秀儿,是宁州一员外郎家的千金,身材品貌皆是按照前朝高门贵女的模样来,一双小脚更是不足三寸,入选的几率极大,她们不愿得罪。 一旁的李敏仪一直垂头不语,身旁的秀女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手臂,疑惑道:“唉,你不是李家二小姐吗,她那样说你姐姐你都不恼?” 李敏仪双目微微睁大,尽显无辜之色,“其实我也以为霍小姐说得极有道理,姐姐太辛苦了,若是可以选,她定然不会委屈自己受这份罪” 有人想到传言中李大小姐落水“失贞”被退婚一事,都纷纷陷入了沉思。 约莫辰时左右,教习嬷嬷又清点了一遍秀女的人数后队伍便上了路。 李惊鸿坐在最前面的马上,身边跟着曹知事以及护送她们入京的军卫,不远处还有几个影龙卫不远不近的随行。 从漫天朝霞到披星戴月,秀女们都很乖,李惊鸿也很省心,一路上相安无事行至中途第一个驿站。 “姑娘们,到肃州了,可以下来歇息一晚再走。”教习嬷嬷坐了一整日马车,捂着腰从车上下来道。 野外的蛐蛐鸣叫不止,暗沉天幕下,秀女们一个个提着裙摆走下马车,有人小声道:“好饿啊” 恰逢李惊鸿从众人之间走过,她听见有人喊饿脚步顿了顿,随后对驿馆的人和声吩咐道:“这些都是选入京中的秀女,去好生给她们准备些宵夜来。” 掌柜的忙应是。 方才还喊饿的那名秀女闻言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女子高挑的背影,半晌才激动的握住身边秀女的手:“李大人真好,她若是男儿,我真想嫁给她算了!” 第151章 一一抹去 这话声音不大,却引起了众女笑声阵阵,走在前面的李惊鸿一个没站稳差点绊倒在门槛处。 现在的小姑娘,口味都这么独特的吗 李惊鸿赶了一整日的路,她不像秀女们坐在马车里,而是骑着马,一路上风吹日晒眼下早已精疲力竭,遂给秀女们安排好了晚饭,便自顾自的上楼休息去了。 方才说饿的那名秀女名唤姜棠,是平民出身,来选秀也是觉得有趣,选不选上的无所谓,就是想跟着去京城走一圈。 长桌上的秀女们皆是细嚼慢咽,只有姜棠一人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呼哧呼哧的将一碗面吸溜干净,看得教习嬷嬷直皱眉。 众女都多少吃了些,嬷嬷走到李敏仪身后看着已经坨了的面条不禁提醒道:“李姑娘,怎地一点也不吃,你不饿吗?” 李敏仪闻言顿了顿,随即忙摇头,“我不饿,今日太累了,我吃不下” 嬷嬷叹了一声,便差人领着李敏仪先去房中歇息。 次日一早,天才方亮,上京的队伍就要启程。 李惊鸿一夜好眠,在朝阳下翻身上马,如往日一般神采奕奕。 “启程——”随着她一声令下,车马队伍开始缓缓沿着官道行进。 从此处到下一个站点要翻越两座山路,为了能在日落之前到达下一个站点,李惊鸿和随行的曹知事商定,今日中途不再休息。 春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孟夏骄阳,裴府的芍药园中,最后一朵芍药花也经不住太阳的炙烤,凋零入泥。 裴玄照扫了一眼那枯黄的芍药花,抬脚往书房而去。 书房中,密探已垂首候在桌案前,一封密信静静摆在案上。 裴玄照在木椅上落了坐,抬眼示意密探说话。 密探忙开口汇报:“大人,您先前派属下调查的那位女官属下已调查清楚,她的详细生平都在密信中。” 裴玄照听着伸手去取桌上的密信。 密探又道:“此人父母在边境庄子上看管罪臣服役,说是因为崔祯下水将其救起毁了她的清白才逼迫崔祯入赘。” 裴玄照闻言冷嘲一笑,“这么说,崔祯是被人恩将仇报了?” “许是北地的民风比较保守吧,不过”密探迟疑道,“不过此女的名字倒是有些特别。” 恰逢此时,裴玄照也已展开了那封记录李惊鸿生平的密信,“李菁红”三个字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 “李菁红李菁红”他不禁轻喃出声。 初看时不觉有异,可念出来却直掀起他心中一片麻意 李菁红,李惊鸿,这也是巧合吗? “还有一事也颇为奇怪。”密探道,“先前紫宸殿的那位林掌印现在就在这位李大小姐家中做管事,还有密探说,曾无意中见到过前影龙卫指挥使月移的踪迹。” 说话之间,坐在桌案前的男子已经将密信上的内容一字不漏看进眼中,只见他眼中有奇异的暗流涌动,辨不清到底是何神色 “大人?” 下一刻,位高权重的男子豁然起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踱至窗边,窗外浓烈的日光洒在他身上,似是将他周身陈年堆积的冷气都尽数融化了一般。 他骤然一笑,开口道:“无事,只是没想到罢了。” 十六年的失魂之症一朝落水便能恢复正常?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小姐能不惧强敌部署城军? 开玩笑的吧。 惊鸿,是你吗? 金蝉脱壳,你研究过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毒药,当初也是假死脱身吧。 密探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心中大惊之余也不由担心起来:“大人,纵然女帝能假死脱身,可她必然不会只安于现状,依属下所见她所谋之事甚大,现在卧薪尝胆定是在等待时机报仇雪恨,到时候大人您” 作为女帝最大的背叛者,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女帝这样的人,与优柔多情的少帝是两个极端,她最是心狠。 面对昔日爱人的背叛,她不会念及旧情。 裴玄照眼中幽光未灭,面上没有一丝惊惶,他薄唇轻启,缓缓开口:“那有什么,那些让她不愿想起的过去,都会一一被我抹去” 北方气候干燥,入了夏便如同一个大烤炉一般让人喘不上气。 秀女进京的队伍在山道上行进,骑马在外面还好一些,马车内就有些闷了。 “李大人,不好了,有位秀女晕过去了!”教习嬷嬷的惊惶的声音从队伍后面传到李惊鸿的耳朵里。 李惊鸿闻言一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随后扬起马鞭驾马转身往回奔去,骑马奔至一处车前停下。 “怎么回事?” 地上是一滩泛着酸味的呕吐物,那辆马车的帘子被嬷嬷掀开,李惊鸿蹙眉望去,就见车中两三的秀女惊恐的看着倒地的一名秀女,其中一人失措的开口:“她她方才还说恶心,吐完就晕过去了” 李惊鸿觉得那身形颇为眼熟,不由拿起剑柄将其翻过面来一瞧——竟是李敏仪! 李敏仪躺在马车上双目紧闭,一脸菜色、嘴唇苍白,嘴角还沾染着些许污渍,若不是眼皮还在轻颤,都让人以为这是一具死亡多时的尸体。 看起来像是中暑了。 李惊鸿对嬷嬷吩咐道:“将她抬下来放到那边荫凉处,再唤随行医官来。” 嬷嬷连忙应是,几个护送的官兵抬着李敏仪的身子放置到路边的大树下,医官带着药箱前来查看。 随行的官员都不由将心提到嗓子眼,护送途中秀女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他们。 不多时,医官起身来向李惊鸿等人禀报:“各位大人,李姑娘心脾两虚、气虚阳脱,再加上暑热有些气血不足,醒来后多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就无大碍了。” 李惊鸿精通毒术,对医理方面所知不多,但医官的话还是听明白了,有些诧异的问:“你的意思是,她是没吃饱饭所至?” 一旁的嬷嬷适时开口:“昨日夜里,李姑娘的确是一口饭也不曾用,只说自己累了,老身便让她休息去了” 第152章 琴瑟和鸣 被迫停车修整,秀女们有的也下了车。 听到李惊鸿和医官几人的谈话,孟问钰上前福了福身,开口:“大人,实则李姑娘近几日都不曾好好用过饭,早晚都只吃一些菜叶和苞米充饥。” 原本秀女们不敢和李惊鸿等官员说话,见到孟问钰开了口,也纷纷应和:“是啊,很奇怪呢,我还真以为她胃口小呢。” “不会是为了瘦下来吧” 秀女们心中都门儿清,传言中陛下喜爱身姿纤柔娇小的女子,北地女子本就高挑丰腴一些,她们这段日子里也都有意无意的控制饮食,现在有人饿晕了,自然知道这位李姑娘心中所想。 “真是胡闹,若是饿死在半路上可如何是好!”教习嬷嬷闻言也怒从心头起,这些姑娘不要命,她还要命呢! 这边正说着话,树下传来曹知事的声音,“醒了醒了,李大人,李姑娘醒了!” 李敏仪觉得自己的魂都要散了,本就饿了两三日,奔波在路上天气又闷,她难受的只想干呕。 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摇曳的树冠,随之而来的便是身边的喊声。 “小蹄子,你发什么疯,你想死可别拉着我们!”教习嬷嬷的声音传来。 李敏仪费力的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人,李惊鸿、曹知事和几名官员,不远处还有三三两两的秀女正看着她窃窃私语 束袖深袍的女子三两步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道:“嬷嬷,去拿一些干粮来。” 李敏仪忽然明白了什么,忙摇头:“别管我,我不吃,别管我了行吗?” 一旁的教习嬷嬷早已来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下巴就要往里喂,李敏仪奋力挣扎起来,“唔唔不要!我不要” “不要?”李惊鸿冷笑一声,“你不吃也得吃,想节食到了京城随便你,饿死都没人拦着你,只是路上,我有的是让你吃下去的办法,你不想让我动手就乖乖自己咽下去。” “不唔李菁红,你就是不想我好是不是!”李敏仪依旧别着脑袋。 下一刻,“嗖”的一声,一颗细小的石子往她喉咙某处穴位一掷,她的声音顿时停下,喉咙眼大开,干粮混着水大股大股向肠道里滚去 周围官兵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李惊鸿的目光逐渐变得敬畏起来。 喂完两整块干粮,反复灌了几口水之后,李惊鸿才解开了李敏仪的穴道。 李敏仪大口大口喘着气,随后便泣不成声的哭了。 李惊鸿没工夫搭理她,瞧了眼天色,对众人道:“好了,现在启程赶路,不能再耽搁了。” 众秀女上了车,队伍重新往京城的方向进发。 孟夏时节,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雨。 崔祯昨日才将屋舍缺失的瓦片补好,今日又漏了雨,反反复复修不好,下次只能请专业的泥瓦匠来修补了。 虽然官复原职,但从前的崔宅早已另换主人,官府只分配了一间京城深巷中的陋居给崔祯落脚,对此,他也并无怨言。 他看着房顶缺失的瓦片,轻叹一声,只得往书房中歇息。 而在崔祯走后,一道暗影才从房梁上跃下。 夜晖挠了挠头,一个瓦片哪里会坏的反反复复呢,实则是他每日为了在房顶监视这个姓崔的特意将瓦片掀开的,今日外面落雨,只好躲到屋里来了。 屋中无人,也会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终于能拜读主子单独寄给自己的密信了。 思及此,少年不由生起一丝窃喜。 展开密信,字迹却并非主子从前的模样,但从运笔之间仍能看出些许痕迹。 主子应是特意改了笔迹。 信中并无多余的问候,只让他尽快在京城中搜寻从前放在紫宸殿暗格中的密箱,不能落入旁人手中。 夜晖记起,这密箱中似乎都是主子炼制的奇毒,眼下暗格早已被人打开,密箱怕不是就在皇宫里。 看了眼窗外将暗的天色夜晖打算今日便夜探禁宫,他刚想点个火折子烧毁密信,可又有些犹豫。 主子单独给自己的信,多么有纪念意义啊,还是偷偷留着吧。 于是将信叠起塞入口袋中,从窗户飞身而出。 落了一夜小雨,清晨时分道路依旧是潮湿的。 今日是陛下十日一早朝,上朝的日子。众官员天不亮就穿起官服往宫门处而去。 宫门口是不许进马车的,但有一人除外——裴首辅。 崔祯徒步通过长长的宫道和众官员一道往崇德殿走,其间不乏有新面孔与他寒暄,但往日同僚却都是一副视而不见的神色。 身后车轮声响起,官员们纷纷避让,崔祯亦靠边而行,他知道车上坐着的是谁。 马车经过崔祯时明显慢了下来,车帘缓缓掀起,一道清润的嗓音传来: “崔御史,好久不见,还没恭喜你呢,官复原职了。” 周围的官员纷纷望来,有不知内情的不禁讶异,裴首辅竟也会和人搭话? 崔祯步伐未停,只侧身一揖,并未回应。 这说不上失礼,但态度却是不冷不热,众人便更加好奇起来。 “听闻崔御史在宁州荒芜之地还娶了一位夫人,那位夫人怎地没和崔御史一道上京来呢?”裴玄照问道。 崔祯的脚步这才微微顿了顿,他不由侧头抬眸看说话的人,神色不明的道:“裴首辅很关心这事吗,怎么,认得我夫人?” 裴玄照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淡淡一笑,“自然不是,只是没想到冷性淡漠的崔御史也会娶妻,朝中有些欣赏你的老臣听闻你回来了还托我问你何时娶妻,想着将女儿许配给你呢。” 他又似笑非笑的开口:“不过看崔御史的态度,那位夫人应当不是你心中良配,不如回到京城重新相看,迎得贵女入门,好站稳脚跟?” 崔祯闻言一声嗤笑,“这便不必首辅大人费心了,我与夫人琴瑟和鸣,无需担忧。” 说罢,崔祯便快步往崇德殿去了。 “琴瑟和鸣” 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裴玄照的眼中如同淬了冰。 第153章 待我回京 崔祯下朝之后一路来到督察院职房中。 只有这里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闫桐被斩首之后,督察院的右都御史换成了曹健,也是他熟识之人。周边的同僚说不上亲近,倒也不曾为难过他,加之崔祯谦虚有礼,在督察院的这些日子还算顺畅。 与同僚寒暄片刻后,崔祯便开始整理公文卷宗。 正午已过,太阳西斜,职房中还需燃上烛火才不妨碍视物。 幽微的光晕之下,崔祯的思绪又不觉想起清晨时裴玄照说的那些话。 还有他那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神色 为什么他要问自己为何不带上李惊鸿进京,李惊鸿崔祯曾猜测过她是裴玄照派来的人。 可现在看来,也许二者之间并不是自己想得那般。 如果李惊鸿是裴玄照的人,他根本没必要向他打探此事,引起他的怀疑。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滴烛泪落在桌面上,崔祯这才猛然惊醒,手中的文书已经许久不曾翻页了。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暮色笼罩,直至戌时崔祯才将今日的公务处理完毕,从职房出来的时候就见李东急切的道:“姑爷啊,您可算下职了,您怕是忘了今日约了泥瓦匠去宅子里修屋顶吗?” 崔祯上车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才略有懊恼的道:“啊,确实是忘记了,快些回去吧。” 今日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连这事都忘了。 马车回到巷子里的时候,泥瓦匠老王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若不是这户是个当官的,他早回家吃饭了,哪会等到这时候 “抱歉,公务繁忙,耽误了些时候,一会儿进去喝杯茶水再走吧。”如清风朗月般的男子风尘仆仆从车上下来,语气歉然的对他道。 老王一愣,见他如此客气心中的气散了大半,“呃怎敢怎敢,官爷的公事比较重要,小的稍后片刻也无妨。” 李东开了门,泥瓦匠趁着天还未黑拿着工具上房修葺屋顶。 一个坏掉的瓦片而已,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修补妥当,泥瓦匠顺着梯子跃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好了,我修过的屋顶决不会再坏。” 李东谨记姑爷的话,便要留下泥瓦匠喝杯茶再走,泥瓦匠连连摆手,“家里媳妇还等着,不了不了。”,李东见状也未再劝,只得送他离开。 二人出门后,崔祯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着笤帚进了主屋,方才修葺房顶落了屋内不少泥灰,须得打扫一番。 崔祯的寝室从不许李东进来,故而打扫这种事也要他亲力亲为。 他刚才一俯身,就见地上堆积的泥灰残瓦之中赫然有一方素色的痕迹。 室内暗沉,他看得不甚清楚,用笤帚挑了两下,才发现竟是四四方方折叠整齐的信纸。 崔祯伸手取过,信纸手之所触干燥又坚韧,而昨日又落过雨,若它是存于房顶多时绝不可能没有被雨浸湿的痕迹,除非 除非这东西是今日才落在屋顶的! 可今日无风,又怎会无缘无故有纸张落在这等民宅巷子的屋顶呢? 难道崔祯猛地抬头看向那刚刚被泥瓦匠补好的洞,忽然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这段时日他的屋顶反复修反复坏,原来是有梁上君子呢 思及此,崔祯也不顾忌拆看他人信件是否有违君子礼法,手执一角微微一抖,信笺便随风展开。 晚霞晕红的光透过窗子打在信纸上,待他看清信上的内容,眼中沉寂的冰湖骤然分崩离析。 睫羽投在眼睑的倒影微微颤动着,他咣当一声扔下手中其他物件三两步行至窗前,想要好好辨个清楚明白,可越是辨认,心便越冷 “调查紫宸殿暗格中的密箱现在何处,其余时间,监视崔祯即可。” 信上一笔一划组成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可那句话他怎么读都读不明白。 这字迹他是何等的熟悉,是他执起那细如葱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练出来的,甚至那些怎么都改不了的小习惯都和那人如出一辙——这信,出自他的妻子李菁红之手。 意识到这一点,崔祯的脑中忽然响起一声嗡鸣,手也不由微微一颤。 可反复咀嚼信中的话,那唯一的一句话 紫宸殿暗格监视崔祯 以及最后那枚双鱼形圆印,他从前在闫桐书房中有幸见过,那是影龙卫的印鉴。 趴在他屋顶的人是影龙卫,而能对影龙卫下指令的人,只有一位——女帝李惊鸿。 他忽然便想明白了一些事,为何女帝内臣林掌印叫一个平民女子“主子”会叫的那般顺口,他那时竟以为林宝贤是为了保命 寒毒的解药,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他的妻子,不是裴玄照的探子,也不是什么地主家的大小姐,她是曾经的长荣女帝,李惊鸿。 “姑爷,姑爷——” 耳边传来李东惊慌失措的喊声,可他却早已没了转身的力气,只觉得忽然天旋地转,后背一痛,再也没了知觉。 星河垂落天际,四处虫鸣声阵阵,忽的一道响亮的雁鸣声划破了沉寂的夜色,李惊鸿闻声吹响口哨,下一刻,一道小小的黑影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取出大雁脚上信管中的密信,撒了包玉米在一旁的地上,大雁扑棱着翅膀飞下去。 “没想到夜晖这小子动作还挺快。”李惊鸿勾起唇角打开信笺。 她是在启程时给夜晖送的信,这才在路上行走了半月有余,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李惊鸿目力极佳,星光下也能辨认信上的字迹。 “主子,密箱未在宫中,被裴玄照藏进了裴府中,是否要行动?” 看完信上所言,李惊鸿微微皱起眉头,随即找出一火折子将其焚烧殆尽,灰烬随风飘走。 裴玄照,又是你。 她回到客栈中取了纸笔,抬手写下一行字: 待我回京,亲自行动。 第154章 你不饿吗 宁州到京城千余里路,一队人马行行走走了两个多月终于抵达城门口。 再一次回到京城,李惊鸿心中却无比的平静,她抬眼望了望那高悬的匾额,抬手示意身后队伍进城。 到了京城才知道,他们这一批秀女是最晚一批进京的,其余各地的秀女都已经住进行宫中了。 宫中的管事嬷嬷负责接应这些秀女,看到护送而来的是一位女官,略微一惊,随即立即恢复如常,“大人请随奴婢来。” 禁宫之外有一座皇家园林,是李惊鸿的祖父高祖皇帝组织修建的行宫,这行宫离皇宫极近,久而久之便用作了招待使臣以及选秀时安置秀女的场所。 李惊鸿下了马跟着管事嬷嬷进入行宫,路上遇见不少在园中活动的秀女,秀女们见到嬷嬷与官员纷纷福身行礼,动作标准又好看,一瞧便是调教过的。 她清楚的感知到身后众女的躁动,想必是有了危机感。 管事嬷嬷在一处院落停下,“大人,这里便是宁州秀女们的住所,每日辰时要到园中学习礼仪规矩,她们本就来得晚,要更加勤勉些才是。” 李惊鸿不置可否,“若有事,嬷嬷叫曹知事唤我便是。” “是。” 李惊鸿走后,众女被安置到各自的院中,晚饭时,所有秀女都要到膳房中一边用饭一边学餐桌礼仪,每个人都必须去。 李敏仪的面色已经比在路上晕倒时好了太多,这一路上李惊鸿逼迫她日日进干粮,她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吃下。 李惊鸿她就是不愿让自己选上! 李敏仪恨恨的想着。 膳房中,众秀女早已规规矩矩的坐好,每个人的面前摆放着餐盘、筷子、汤勺,餐桌上是各式各样的佳肴。 姜棠一进到膳房便不由吞起了口水,闻着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其余人也多多少少有些馋。 “没规矩,一看见饭菜就跟三天没吃饭的饿狼似的,像什么样子!”管事嬷嬷一根戒尺打在姜棠肩膀上,痛的她眼泪都要掉出来。 桌案前的秀女们纷纷忍住了笑,垂眸不让嬷嬷发现。 宁州的秀女们落了座,嬷嬷便开始示范用餐礼仪。 “记住,你们今后可是伺候陛下的,餐桌上失仪丢得可不是你们自己的脸,是陛下的脸面、皇家的脸面!” 示范完一套用餐手法之后,嬷嬷挥了挥手示意,“好,你们开吃,让我瞧瞧有没有记住。” 秀女们照着方才嬷嬷示范的样子执起玉箸,小口小口品着盘中的餐食。 盘中只是一些菜,虽然好吃,但远不及桌上精致菜肴的诱惑,姜棠看着,不知为何这些秀女没一个伸筷子夹菜的,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食物。 是不敢吗 姜棠又默默咽了口口水,纠结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筷子伸去桌上的盘子中。 当她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周围的秀女们皆是一脸惊恐的看向她。 姜棠还在不明所以,下一刻,手上的皮肉就是一通,“啊疼——”她不禁惊呼出声。 “疼?你还知道疼?你刚才在干什么?”嬷嬷早已站在她身后,质问道。 “当然是吃菜了,不是要吃饭吗,您方才又没说不能吃菜啊”她委屈的要死。 嬷嬷冷笑一声,随意指了一名秀女道:“陈淑女,你给这位姜淑女解释解释她到底错在何处?” 只见桌对面款款站起一位纤柔端庄的美人,垂目缓缓开口:“是,方才这位姜姑娘执筷手法并无错误,可万不该亲自上手夹菜,有失身份。” 有失身份,姜棠还是一头雾水。 “罢了,你们是新来的不知道,那我再讲一遍。”嬷嬷说着拍了拍手,膳房的屏风后面立即走出一众宫女来。 “你们进了宫就是贵人,贵人用饭哪有亲自往桌上伸筷子的,若有想吃的菜就唤身后的宫女来,她们会帮你布菜,不过必须在你眼前的这些餐盘中挑,若要宫女走两三步去桌对面给你布菜难免让人看了笑话,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宁州来的众位秀女皆是一脸震惊,富贵人的生活竟都是这般讲究的吗? 姜棠点了点头,心中憋屈的想要哭出来。 这选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她要回家,这京城规矩怎么这样多 嬷嬷又转到李敏仪身后,见她盘中食物丝毫未动,不由皱了皱眉,随后一根戒尺打在她的肩膀上,“怎么不动筷子?” 李敏仪一愣,“回嬷嬷,我不饿” 还未说完,又一戒尺下来,痛的李敏仪声音都颤抖了几分,“啊嬷嬷” “不饿?你以后参加宫宴也只看不吃吗?摆什么架子,快给我吃,不吃就出去!” 李敏仪闻言慌忙拿起筷子,回忆着方才所教的礼仪,慢慢往嘴里送食物。 众女细嚼慢咽,半个时辰过去后,今日的晚膳时间才结束。 李敏仪看着自己又微微鼓起的肚子,恼恨的叹了口气。 一连几日的调教,宁州秀女们终于赶上了进度,一举一动也有模有样了起来。 若是说李敏仪在宁州时对自己能被选中还有五、六分把握,在见识了众多秀女之后,也只剩下两三分了。 原因无他,这些女子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礼仪都太过于优秀了,其中最为出色的还数那位名为陈缘青的女子。 江南女子,身形娇小纤细,每走一步都似能被风吹走,真真让人知道了什么叫做“弱柳扶风”。 李敏仪曾趁检查身体时偷看过陈缘青的腰,当真是不足一尺三,男人的一只手便能堪堪握住,想必这就是陛下喜欢的样子。 加之陈缘青为人和善大度,面貌不算美颜却极为端庄,不少人都对她倍感亲近。 这段时日的书画课李敏仪恰好和陈缘青分到对桌,二人日日相对,有时会聊几句,时间久了,李敏仪便与她熟络起来。 午时练完礼仪,李敏仪有意等陈缘青一道去膳房,陈缘青在屋中被人拉着说了片刻话后才姗姗来迟。 她有些赧然道:“抱歉,让你等我这么久,你饿了吧,我们快去膳房吧。” 李敏仪颔了颔首,边走着不由问道:“缘青很饿吗?” 陈缘青理所当然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累了一上午,怎会不饿?” 李敏仪却是一沉吟,半晌才问道:“可你那样瘦,我瞧你每次用饭用得比姜棠还多,你吃这么多,为何从不见长胖?” 陈缘青闻言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你想知道?” 李敏仪点头,心中却想,难不成她还真有秘方? 下一刻,就见陈缘青从袖口取出一个小瓷瓶,“都是它的功劳。” 第155章 突发急症 李敏仪看着那枚小瓷瓶,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叫窈窕丸,是我母亲从南诏行脚商人那里买到的可以让女子身形变得纤细的灵药。”陈缘青低声道,“据说还有缩骨的功效。” 不仅能让人变瘦,还能缩骨? 李敏仪心中一动,其实她这段时日舟车劳顿、努力控制饮食已经瘦到皮包骨了,就是她身为北地女子的骨架太大了,肥肉可以减,骨头可不能减啊 若是这药丸真能缩骨,那她岂不是有希望了? “缘青,你这个东西在哪里买的,能不能告诉我。”李敏仪真切的看着她。 陈缘青的嘴角几不可查的扬了扬,“这个啊,京城里找不到的,不过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卖给你。” 李敏仪眼睛一亮,“好,你开个价。” 陈缘青伸出两个手指,李敏仪问道:“二两?” “是二十两。”陈缘青故作无奈,“这东西也是我家里花重金买来的,你懂得南诏的药在大昭都是禁止流通的,我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买到的。” 李敏仪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般,“好,我买。” 崔御史突发急症,告了假在家中修养。 得到这个消息的李惊鸿刚刚与礼部的人交接完秀女们的相关事宜,猝不及防便听路过的官员说起。 她心中一惊忙抓住那小吏问道:“崔御史怎么了?” 小吏吓了一跳,见是位凶巴巴还带着刀剑的女官,结结巴巴开口:“就是突发急症在职房中吐了血,也不知是什么病,告了好些天的假唉,人呢?” 李惊鸿早在听见“吐血”二字时飞速闪身离去。 这么大的事情,夜晖那家伙怎么不报给她,让他好好照看着崔祯,他照看到哪里去了? 崔祯来京城后的住址她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找到巷子里。 李惊鸿对着那简陋的木门一阵重拍,引得巷子里乘凉的大婶飞了个白眼过来。 “姑娘,里面的小郎君长得是漂亮,可人家是个当官的,你这样拍门小心结缘不成,反倒让人治了你的罪。” 李惊鸿才没工夫管别人怎么看,她现在心中焦急,只想看看那人还好不好。 千万别死了啊 大婶瞧着心道这果然是个不听劝的,于是拍了拍身上瓜子壳,回去做饭了。 下一刻,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是李东。 李东抬眼一看来人,顿时瞪大了双眼惊呼道:“大大小姐!”大小姐怎么来京城了? 李惊鸿迈步进门往里面走,边走边问:“崔祯呢,他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他突发了急症,还吐了血?是不是真的” “小小姐,您怎么知道的啊”李东掩上门,忙跟上她。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照看姑爷的?我若是不来,是不是姑爷死外面我都不知道?”李惊鸿冷声责问着。 “小的” 李东还未说完,只听不远处的屋门口,一道极淡的男子声音响起: “是我不让他传信的。” 院中二人皆是一愣,闻声望去—— 小院里萧条又寂静,破旧的瓦房下,一道修长而清瘦的男子身影靠在门框上,他长发未束,尽数披散在肩上,只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外面罩着雪青色衫子,面容略有些憔悴,却无端让人品出令人心碎的俊美。 一阵风吹过,崔祯轻咳两声,紧了紧外面的衫子。 李惊鸿这才反应过来,忙三步两步上到他面前,将他的外披裹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急症来得这样凶猛,有没有请大夫瞧过?难道还是寒毒?” 听到她说“寒毒”二字,崔祯的身子猛然颤了颤,下意识推开她的手。 李惊鸿一愣,“崔祯?” 崔祯顿了顿,却垂眸避免与她对上视线,“先进屋来吧。” 外面起风了,李惊鸿不疑有他,跟随崔祯进了屋门。 屋内一片阴暗,闷闷的有几分潮意,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套桌椅便摆满了,李惊鸿扶她在床边坐下,自己则是拉了一把椅子。 稀薄的日光透过窗户纸散进屋内,崔祯如玉般的面容更显苍白。 李惊鸿这才发现他的衣襟处有几滴干涸多时的血迹,心中猛然一顿。 崔祯,他到底怎么了? 在李惊鸿注视着崔祯时,他也在静静凝望着她。 样貌、年龄、身形都对不上,可这个人就是李惊鸿,就是那个心狠手辣,下寒毒折磨自己三年之久的女帝。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她的脸庞,她眼中的担忧、紧张他都能看见。 可悲的是,他这个时候还在想,她此时此刻大概也是有喜欢他的吧 临行的那一夜,他仔细思量过了,就算她是裴玄照用来监视他的探子,他也认了,他会尽自己所能让她摆脱裴玄照的控制。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会是女帝。 她为什么会接近自己,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利用他。 那她和自己亲密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只当成面首临幸吗 崔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可怜可笑。 “我无事,只是时隔多年再回到京城,对此处的气候多有不适。”半晌之后,他才淡淡开口。 仿佛是怕李惊鸿问下去,他转而问她:“你呢,你怎么到京城了?” 李惊鸿见他虽是面色虚弱,但精气神还可以,随即回答道:“皇帝要选秀,宁州秀女由我护送进京。” 崔祯微一颔首,他从前早该有所察觉才是,李惊鸿称呼李元朝从不唤“陛下”,而直接道“皇帝”二字。这些细枝末节都在一次次心动中被忽略了。 “方才听到你吐血我都要吓坏了,不行,我还是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比较保险。”只见李惊鸿担忧的说完,立即起身就要去。 “唉”崔祯还没来得及拦她,女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室内。 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崔祯慢慢放下手,轻轻合上了双眼。 第156章 心病所致 李惊鸿行至巷子后,一声口哨吹响。 不多时,身后槐树发出沙沙两声,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脚尖落地,没有丝毫响声。 “夜晖见过主子。” 树影下,少年矫健的身姿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着李惊鸿行礼。 李惊鸿转身,快行两步到少年跟前,飞快问道:“崔祯为何突发急症而吐血,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传信给我?” 大概是李惊鸿的语气过于急切,夜晖也严肃起来,开口:“回禀主子,主子唤我调查密箱一事,我这段时日都在裴府周围观察地形和守卫,崔崔大人生病的事,也是最近两日才知晓的” 调查裴府毕竟是李惊鸿亲自给夜晖下的命令,他认真完成,她也不好再怪罪什么,只道:“从前影龙卫有一个名唤夜冰的女医师,你可还记得此人?” 夜晖一愣,思考片刻才道:“是那个出任务伤了腿退养在外的女影卫?” 李惊鸿颔了颔首,“去将她唤来,给崔祯看病。” “主子,不可啊,这风险太大了,裴玄照的人本就一直监视着她,我们贸然去寻她,定会先一步暴露!”夜晖道。 所有的影龙卫都在当年宫变那一日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一个身患残疾在外退养的女医师夜冰没有收到消息,尚还在京中。 李元朝登基后便四处搜寻影龙卫的踪迹,夜冰双腿残缺构不成任何威胁故而才能安稳度日到今日,月移曾试图与夜冰联络,却发现她身边藏满了裴玄照的密探,一旦接近便会暴露行踪。 “怎么,你还怕了裴狗不成,一辈子躲着他,何时能报仇雪恨?”李惊鸿冷声道。 现在一无所有的是她李惊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岂会!”夜晖立即道,“主子放心,我立即将夜冰带来。” 行宫中,秀女们刚刚上完插花课,距离殿选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不由紧张起来。 李敏仪连吃了十日的窈窕丸,神奇的是,不仅身形迅速消瘦下来,就连每日的食欲都变小了。 一开始还只是感觉不到饿,后来更是到了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吃一口就要吐的程度。 对此,李敏仪极为满意。 为了感谢陈缘青,她专门在课后请她到自己的房中喝茶。 陈缘青看着眼前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还在给她倒茶的女子,一双手颤颤巍巍都要没力气举起茶壶了,陈缘青的目光依旧淡漠。 “多谢你的窈窕丸,缘青。”李敏仪虚弱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愉悦。 陈缘青笑笑,“都是好姐妹,不必言谢。”说着,执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吱吱吱—— 窗外骤然传来几声蝉鸣,陈缘青的手微微一顿。 李敏仪笑道:“天气越来越热了,都有蝉叫了,京城的夏天比北地早些。” 陈缘青的面色却是微微变了变,蝉鸣?不,她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差点也被她当成了蝉鸣 这是影龙卫的信号。 她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对面前的李敏仪开口:“敏仪,我忽然想起来今天练的字还没有给嬷嬷交过去,不如,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一听这话,李敏仪忙道:“呀,那你快些去交吧,省的她发现了还要挨罚!” 陈缘青颔了颔首,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出了房门。 待到了院子外,她便加快的脚步,飞速往一处假山后行去。 果然,假山后面,一个头戴面罩,黑衣劲装的少年双手环臂靠在荫蔽的一侧。 久违的再次见到故人,陈缘青怔了好久,才艰涩的开口:“是你” 夜晖看到她也是一愣,影龙卫无论去何处都会留下彼此能看懂的暗号指明方向,他循着夜冰留下的暗号寻到此处,发出信号后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 “你是谁,你怎么会用夜冰的暗号?”夜晖手中匕首已经出鞘。 陈缘青吐了口气,“我就是夜冰,你找我作甚?” 她就是夜冰?夜冰明明双腿残疾,只能靠轮椅行动,而且她的脸,也不是夜冰的模样啊 眼前的女子容貌端庄,身材娇小,最重要的是——她双腿完好。 似是看出了夜晖的疑惑之处,陈缘青慢慢将层层叠叠的裙裾掀开,正当夜晖羞得要捂住眼睛的时候,他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双带着木轴的关节。 女子的腿修长而笔直,根本看不出来丝毫异样,只是用手掀开那一层糯米皮,就能看见里面的零件。 义肢! 是了,他忘了,夜冰医术高超,怪不得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现在可以说,找我何事了吧?”她淡淡问道。 “不是我,是主子,主子唤你去救人。” 夜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主子?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 “快走快走,一会儿再和你慢慢解释。” 夜里,崔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听见李惊鸿的声音。 “这香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你动作快些。” 她想做什么? 崔祯心中猛然一紧,不知为何,想睁开双眼却如同鬼压床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清醒。 “好。” 是另一道女子的嗓音。 再往后,他的思绪便愈加浑浊,像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中。 一炷香过后,夜冰将床帐放下,转身来到一旁坐着的女子面前。 她略有些迟疑,不禁偷偷地打量李惊鸿,这位当真是主子? “说吧,还等我问你不成?”李惊鸿抬首。 夜冰忙道:“崔崔大人这是急火攻心之症,约莫是受了什么刺激所致,这是心病,他自己想开便好了,至于主子所说的寒毒他体内并未发现寒毒残留。” 心病? 李惊鸿眉头微凝,眸光不禁头像床帐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他才来京城,难道是遭遇了什么事情? 回过头来,发现夜冰竟还在盯着自己看,她不由无奈道:“看什么看,只允许你自己改头换面,我就不能如此?” 夜冰忙低下头,“属下这不是想着,研究研究主子您用了什么法子能换的这么彻底嘛” 第157章 不要离开 李惊鸿没有和下属们解释那么多的习惯,总之,只要她还是她,芯子不变,这些人就能帮她脑补出一百种让她自己都叹为观止的理由。 送走了夜冰之后李惊鸿才想起来问夜晖是在哪里找到此人的。 当年宫变,事发突然,影龙卫撤离时没有来得及通知在民间退养的夜冰,也不知她现在的生活是否还安逸。 “是秀女住的行宫。”夜晖回答的极为艰难,他也很惊讶。 李惊鸿一愣,夜冰到底打算干嘛,真要进宫给李元朝当妃子? 夜色寂静,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夜晖已经被李惊鸿打发走了,李惊鸿在这里亲自守着崔祯。 她坐在崔祯的书桌前随意翻看着崔祯带回家的一些公务文书,想不到他都病成这副样子还坚持让人把公务送到家中批阅,作为帝王,谁能不喜欢多几个这样的臣子呢? 从前她只看到崔祯固执又啰嗦的一面,现在倒是发现了他的勤勉之处。 “别” 一道极轻的梦呓蓦然传入李惊鸿耳中。 习武之人耳力非凡,几乎一瞬间便引起了李惊鸿的注意。 她放下手中的公文,悄无声息行至床榻前。 床帐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李惊鸿细细听了一会儿,半晌都不曾再发出一丝声音。 她刚欲抬步折回,却又听身后之人梦呓道: “别走别走” 李惊鸿脚步一顿,不由回头望向他。 别走? 他梦见了谁? 李惊鸿心中好奇心疯长,慢慢将床帐掀开,一张如玉的男子面庞映入眼中,崔祯浓眉紧蹙,睫羽不住的轻轻颤抖,额角都是细密的汗珠 “做噩梦了吗”李惊鸿忽的想起那迷魂香让人安睡的同时也会引发梦魇,想来崔祯是魇住了。 晶莹的汗水自英挺的鼻尖滑下,崔祯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易碎,李惊鸿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慢慢靠近,用袖子轻轻拭去他额角的汗珠。 “别走!” 瞬息之间,崔祯忽然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幽深而又迷茫,吓得李惊鸿指尖一顿。 下一刻,她只觉身子一重,男子身上青竹香气袭来,她整个人竟被崔祯双手抱紧揽在了怀里。 “喂”李惊鸿还没能反应过来,禁锢她的双臂却越箍越紧,几乎快要将她揉碎。 崔祯粗重的气息在耳畔反复扫过,“不要走,求你了,不要离开” 李惊鸿以为他还在梦魇中,遂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崔祯,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没事的,已经醒了” 从来没哄过人的李惊鸿,此时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崔祯的喘息声慢慢轻缓了下来,他的下巴抵在李惊鸿精瘦的锁骨上,怀中是温热的躯体,鼻尖是若有似无的海棠香,此时,他的目光才恢复了些许清明。 屋内烛火暗淡,轻薄的床帐将其隔绝在外,崔祯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定。 方才在梦里,他仿佛看见李惊鸿踏着尸山血海再次走向那高高的王座,她依旧是那个薄情的女帝,却将他一个人丢弃在沉烂的泥沼中。 他努力挣扎,却越陷越深,他声嘶力竭的求救,她却全然不屑一顾 崔祯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目光猝不及防滑到床帐边挂着的锦囊里。 锦囊里面鼓鼓的,是一个小银瓶,他的眸色逐渐深邃起来 “崔祯,崔祯!”李惊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可她又不想使出力气伤了他,只能不停的唤他。 崔祯回过神来,这才慢慢将她松开,只是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没事,只是做了噩梦。”他轻声说着,又抬眸注视着李惊鸿,“夜深了,你在这里歇下吧,在这里陪着我。” 他往里面挪了挪留出一片空地,李惊鸿略微愣了愣,随即点头将外衣脱下倾身躺在崔祯身侧的空位上。 “快睡吧。” 微风推开窗扇发出幽微的响动,裴玄照将一口精致的小箱子放入书房的机关里,身后有密探来报:“大人,宫中的那位南疆道人现已在府中候着了,大人放心,没有惊动任何人。” 裴玄照微微理了理身上的素色锦袍满意颔首:“好。” 月黑风高,趴在房檐上的夜晖紧紧盯着那隐秘的机关,影龙卫都被训练出了过目不忘之能,方才裴玄照解开机关的手法已被他牢记于心。 不过裴玄照偷偷往府中请南疆道人做什么? 算了这个不重要,他已将密箱的位置查探清楚,眼下要尽快与主子商议拿回密箱的计划。 夜风拂过,房檐上瞬间空无一人。 崔御史连病数十日后终于上了职,看起来精神稍好了些。 有知情人透露,似乎是崔御史的夫人来了,难怪,有了夫人照顾,病这么快就好了。 而那位所谓会照顾人的夫人 李惊鸿此刻正蹲在裴府外浓密的树枝上,听着夜晖絮絮叨叨的声音,静静等待着天黑。 “主子,我看那姓崔的就是装病,亏您还冒着那么大风险唤来夜冰给他看病,结果前一天还躺着今日就能去上职了。”夜晖越想越觉得此人心机深沉。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再说话就把你的嘴堵上。”以前怎么没发现夜晖话这么多 夜幕垂落,月明星稀,裴府四下都点起了灯,裴玄照今日被小皇帝留在御书房喝茶,故而未在府中,天赐的好时机。 “主子,这是小的花费半个月之久画出的裴府地图,您” 李惊鸿在心中无奈咆哮,这人白日里不给她看,现在天黑了还看个什么劲儿。 “不必了,裴府,我比你熟。”李惊鸿叹气婉拒道。 下一刻,女子纤细而矫健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出,悄无声息的落在一处矮墙上。 李惊鸿没有胡说,她自小便没少来这里找裴玄照,不止是裴府的格局、道路,就连暗处的守卫部署她都一清二楚。 第158章 抓捕窃贼 李惊鸿率先跃进了府内,夜晖紧随其后。 密箱被裴玄照藏在书房的暗格中,暗格机关的接法夜晖昨日窥到过,是以李惊鸿须得带上夜晖。 “主子,裴府夜里外院有两轮守卫巡视,内院有三轮,书房外还有两个密探守着。”夜晖道。 李惊鸿颔首,看来这么多年来,裴府的守卫倒是没有多大的改变。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内院,裴玄照的住所。 这院子李惊鸿只幼时来过两次,长大后要顾及男女大防不方便进入,故而并不熟悉。 但夜晖近些日子探过许多次,他领路避过守卫带李惊鸿落在了书房后的大树上。 树叶微微晃动,李惊鸿透过摇曳的枝叶望去,裴玄照的书房内黑着灯,门外有两个密探看守。 “主子小心,这些密探都是裴玄照仿照影龙卫为自己培养的死士,武功和我不相上下,一旦被发现,很难对付。” 李惊鸿又观察了片刻,随即看向夜晖道:“一人解决一个,能不能行?” 夜晖一愣。 “打不过就跑。”李惊鸿补充道。 她都这样说了,夜晖知道,怕是李惊鸿今日就算暴露自己也要拿回密箱。 “好。” 二人飞身而下,闪身掠影之间一根银针刺入两个密探的后颈,还未来得及挣扎,人就倒地。 李惊鸿抬步入了书房内,留夜晖处理残局。 房门被悄无声息推开,她一路借着稀薄的月光向内行去,鼻尖似有一股陈旧的书香。 越往里走,这香气便越发浓郁,是书香吗,不 待李惊鸿察觉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她身子愈发无力,刚想要转身逃离,双膝却是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不妙,中计了 眼前一片迷蒙,整个房内香雾缭绕,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诵经声,意识越发昏沉起来。 李惊鸿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那香气让人提不起力气,似从天边飘散而来的诵经声更愈加让她迷惘。 她方才想要做什么来着? 眼前似乎起了袅袅薄雾,一道长身玉立的影子从薄雾中缓缓走来,走到李惊鸿面前。 那身形、那轮廓,都是李惊鸿再熟悉不过的,她勉力从口中挤出那个名字——“裴玄照!” 这场面何曾的熟悉,彼时兵马围城、金殿之上,他也是这般负手站在她面前,而她意识涣散,落在这个人的手里无力反抗。 耳边的诵经声越来越密集,那声音仿佛回荡在空旷的幽谷之中,来来回回,她已支撑不住。 熟悉的檀香靠近,笼罩在她的身前,那人似很是欣喜,双手环抱住她的身躯下巴抵在她的额顶,喃喃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惊鸿,别怕,很快就不会再痛苦了” 很快,很快你就会忘掉那些让你我都痛苦的往事。 你幼时不是说过,若不做皇太女,只想和我隐居山中,日日相伴吗 这些以往奢求的东西很快,很快就能实现了。 “主子!” 正在此时,门外一道剧烈的喊声传来,随即咣当一声,书房的门应声被人一脚踹开。 房内浓郁的香气和烟雾齐齐溢出房内,夜晖心下顿觉不妙,忙掩住口鼻往里奔去。 房内的裴玄照眉心一蹙,横抱起面前沉睡的女子伸手去拨弄一旁的机关,一道暗门悄然打开。 与此同时夜晖已飞身至近前,裴玄照,他不是尚在宫中未归吗 想也不用想,他们这是中计了。 眼看着裴玄照要带着李惊鸿闪入暗门之中,夜晖眼疾手快一道暗器掷去重重插进暗门的门轴处,动弹不得。 身后死士的脚步声将至,夜晖咬牙上前一掌拍向裴玄照的胸口,另一只手顺势将李惊鸿夺入怀中,旋身望去,小小的书房内早已布满了黑衣死士。 裴玄照靠在暗门上,轻咳出一丝暗红的血迹,他勾起唇角,“影龙卫?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随即一声令下:“将二人一并拿下。” 夜晖紧了紧怀中的女子,寒剑出鞘发出一声嗡鸣,闪身向黑衣人砍去—— 夜空如墨,几缕残云遮掩了月色,星子闪烁起暗淡的光。 崔祯今日下职很晚,因告病了数十日,虽能在家中处理少许公文可到底耽误了不少事,故而积压下来的公务太多,费了好些时辰。 下车步入院中,发觉屋内一片漆黑没有点灯,崔祯一愣,这么晚了,李惊鸿还不曾回来过吗? 院门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崔祯回头望去,见是李东,蹙眉道:“何故如此慌张,惊动了左邻右舍可如何是好?” 李东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喘了两口气才解释道:“姑爷,外面似是有官兵抓人,四处搜索,不知道在找谁” 李东是偏远乡下来的穷小子,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害怕惊慌是正常。 崔祯没有怪罪,只是道:“京城无宵禁,这些都是常见的事,莫要着急忙慌的惹出那么大动静。” “是。” 咣咣咣—— 李东才刚应下,院门便从外面重重拍响,二人皆回头望去。 “开门开门,京兆府奉裴大人之命搜查潜入首辅府的窃贼。”门外粗犷凶悍的声音香气。 崔祯闻言眉心一凝,示意李东开门。 李东忙哆哆嗦嗦拉开街门,几道明亮的火把将小院照亮。 为首那人见崔祯身着官服,不由矮了几分气势,客气开口:“大人,我等奉命搜查从首辅府逃出的窃贼,请行个方便。” 崔祯微微侧过身让出一条道。 一列官兵冲进院中,将书房、灶房、寝室翻了个底朝天之后才抱了抱拳离去。 李东将门合上后,不住的抚着胸口,“吓死小的了” 再看崔祯,他身子僵立在月光之下,面色是不易察觉的苍白,只有一双眸子有汹涌的暗流 “姑爷。”李东轻唤。 崔祯豁然拂袖,抬步就要往门外走去。 “唉唉唉姑爷您去哪,外面都是官兵,这么晚了” 崔祯甩开他拦在身前的手,飞快道:“去,取件干净的衣裳来。” 随即迈出了院门。 裴府、窃贼 崔祯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字条上李惊鸿的那句话——“调查紫宸殿暗格中的密箱现在何处,其余时间,监视崔祯即可。” 密箱,应就在裴府之中。 第159章 唤你陛下 李惊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白色隧道里,隧道的尽头是温暖而耀眼的光。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看看路的尽头有没有她遗失的东西。 待她穿过隧道触碰到那炽热的光晕时,周围的白色如泡沫般褪去,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正当她怔愣的片刻,一双有力的大手穿过她的双臂轻易的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她惊异的发现,自己的四肢变得短小了一大截,身上的红裙子小夹袄赫然是孩童所穿。 “红儿怎么又跑出来了,外面冷,快回屋里去。”男人的声音响起。 李惊鸿就这么被抱进了屋里,屋中暖意融融,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忙过来接住她,“老李,让你看着孩子你怎么又让她跑出去了,红儿身患癔症,冰天雪地的出事了怎么办?” 男人挠了挠头,“这不是在庄子里吗,左右也跑不到外面去。” 正说着话,屋内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响起,女人提起裙摆去看,“哎呦,浮舟这臭小子又闹起来了老李,你快去端饭。” 李惊鸿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是她的记忆吗? 她跟随着一家人开始吃饭,随后睡觉、生活 春去秋来,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在某一日,她一个人去后山抓山鸡时,看到了一道浑身是血的少年身影,她将翻过来检查一番,是被野兽所伤,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想也没想便将此人带回家中,父母和弟弟都吓了一跳,忙唤大夫前来救人。 少年醒后便开始了在庄子上养伤的日子,她不曾主动与少年说过话,可少年却对她极温柔。 久而久之,二人熟络起来,她带他一起去后山打野兔,少年则是追着她温习功课。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定下婚约是水到渠成之事。 在他们成亲的前一年,少年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京城裴家之子,前些年被仇家追杀流落此处,他对李家人说要回家认亲,回来之后定娶她入裴府。 李家人都欣然同意,她也没有意见。 自此,她开始了独自等待的日子,没事就上山采采蘑菇、喂喂家禽,日子过得倒不算无趣。 “大小姐,您猜谁回来了!” 李惊鸿闻声望去,就见日暮夕阳中骑马走来一道修长的身影 然而此时,她的意识却出现片刻的停滞。 不对,好像不是这样。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周边的夕阳暮色瞬间如玻璃镜一般四分五裂。 “头好痛啊”李惊鸿蹲下身子捂住太阳穴,脑中似乎有什么屏障似的,叫她无论如何也冲不破。 一瞬间又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隧道里,李惊鸿力竭的晕了过去。 夜晖背着李惊鸿一路运转轻功往城外而去,到城外的驿站牵了匹马便在郊外的小道上飞奔起来。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能清楚的瞧见满面血污。 他背着李惊鸿冲出重围就已经到了极限,又一路施展轻功更是精疲力竭,夜色中,他不断的甩着马鞭,只想再快一点。 影龙卫能耳听八方,他清楚的感知到身后愈加靠近的追兵。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巨大而幽黑,夜色下如同兽口的黑山,夜晖一咬牙,调转马头扎进了山下的暗林之中。 片刻之后,一队铁骑官兵飞驰而过,继续向小道的前方追去。 月照中天,黑云散尽,霜白的月光拨开云雾洒落在小径上。 崔祯驾马奔至此处,调转往山中密林而去的马蹄印猝不及防被他看在眼中。 他猛地一拉缰绳,转身没入一旁的黑暗。 李惊鸿是被颠醒的,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味和潮湿的泥土气息。 “嗯”她轻哼一声,立时惊动了身后驾马而行的夜晖。 “主子,你醒了,你感觉如何?”夜晖连声发问,身下的马匹也渐渐放缓了脚步。 主子? 这是什么称呼。 李惊鸿慢慢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幽黑深邃的密林以及穿透层层叠叠枝桠打在面前的霜白月光。 “这是什么地方啊”李惊鸿哑声问道,她只记得自己在后山打猎,庄子上的妇人来唤她,然后那个人就回来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夜晖不觉有异,立即回答道:“裴玄照那狗贼暗算我们!主子,许是属下连日来在裴府查探露出了端倪,让裴狗有了可乘之机,我带着主子一路逃到了城外的黑山,待我们平安出去,还请主子降罪!” “裴玄照”李惊鸿喃喃道。 她想起来了,裴玄照不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她曾救下被野兽咬伤的他,他以身相许与她定下婚约,后他前去京城让自己等他,再后来记不甚清了。 说话之间,身后的夜晖忽然警觉起来,“不好,有人跟上来了。” 夜晖刚要扬鞭,不防瞥见月光下来人的样貌,他的手瞬时顿住,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主子在民间的便宜丈夫——崔御史。 崔祯驾马奔来,昏暗的密林中是他如芝兰玉树般的剪影,李惊鸿的眸光流转,那道剪影却缓缓和她记忆中最后的那个瞬间重合 不多时,崔祯已行至他们身前,他喘着气看向夜晖怀中的女子,目光有些复杂,只道:“把她放到我马上吧。” “哦。”夜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手中的人已被接走,半晌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 他怎么看到自己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自己可是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从未暴露过啊! “影龙卫?”崔祯将李惊鸿环抱在马上后冷然开口,“呵,你早就暴露了,不想被裴府的人逮到就段时日就安生一些。” 说罢,他一声“驾”拉起缰绳往前继续走去。 耳边的风让崔祯冷静下来,他不由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她怎么这般安静,是心虚了吗? 他怅然一笑,“李惊鸿,我该唤你夫人还是陛下呢?” 半晌,无人应答,就在崔祯以为她昏过去的时候,女子疑惑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啊?” 第160章 我未婚夫 “你是谁啊?” 崔祯微微蹙了蹙眉。 他是谁?现在暴露了竟是要开始装傻了吗。 一声冷笑从胸腔中崩出,“我在陛下心中是什么呢,闲来逗弄的玩物,还是一时兴起临幸的面首?” 李惊鸿身子的知觉还没有全然恢复,只能倚在男子的胸膛之上,禁锢在这方寸之间,这让她无端生起一种压迫感。 “你这人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得好像我负了你一般!喂” 崔祯猛然一拉缰绳,身下的马儿猝不及防的停下,李惊鸿只得往他怀中靠去。 然而下一刻,崔祯抱着她翻身下马,李惊鸿一声惊呼,二人齐齐站在地上。 月华如霜,夜风抚弄着密林发出沙沙声,李惊鸿蓦然与对面之人对上视线,那双眸子如月下寒潭一般,深邃到能将她吸进去。 “你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李惊鸿莫名不想输了气势,虽是站都站不稳,仍狐假虎威道。 崔祯盯住她许久,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良久,他才试探的问道:“你不记得我是谁?” 李惊鸿不语,只白了他一眼。 “那你自己呢,你记不记得你自己是谁?” 李惊鸿被问的莫名其妙,烦躁的开口:“当我是傻子?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庆元李氏长女李菁红是也。” 跟随在二人后跟来的夜晖闻言忙骇然下马,“不好,主子这情况怕不是被人用了万蛊香!” 崔祯袖中的指尖猛地颤了颤。 万蛊香,南诏的邪物,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进京途中他所救下南诏女子曾用梦月蛊换他相助,梦月蛊是制成万蛊香的原蛊,和其有相同的功效,皆是能篡改和控制他人记忆的邪物。 早些年南诏使臣曾给女帝进献过一小盒万蛊香,想来都被李惊鸿收在那所谓的密箱里,密箱到了裴玄照手中,他得到万蛊香也不奇怪。 看来裴玄照也已知晓李惊鸿身份,对她用了万蛊香,让她不再记得自己曾是女帝。 “这天杀的裴玄照,裴狗!”夜晖咬牙骂道,今日不但密箱没有夺回来,还给了裴狗可乘之机,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听到“裴玄照”三个字李惊鸿面色微顿,正色看向夜晖问道:“你也认识裴玄照?” 崔祯闻言蓦然抬起眸子,目光闪动,“你还记得他” 李惊鸿点了点头,“嗯,他是我未婚夫。”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似都冷凝了一般,李惊鸿迟疑着:“怎么怎么了?” 只听那面容清润的男子冷嘲一笑,双眸在月色下似渡了一层寒冰,让人不由打战。 “未婚夫?” 崔祯忽然觉得好笑极了,他与裴玄照啊,果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竟连所思所想都如出一辙。 只是,裴玄照比他底线更低,更加心狠更加自私一些罢了。 半晌,崔祯看了眼西斜的月色,淡淡开口:“先在此处找个避风的地方住一晚,明日再找机会进城。” 李惊鸿身上仍被万蛊香侵蚀着,乏力又困倦,不知为何明明与素不相识的二人同行,她却对二人莫名信任,左右这些人也不像是要害她,她便也不纠结,跟着他们一道找了个山洞躺下睡了。 山洞里火光烈烈,听着女子绵长的呼吸声,崔祯怔愣着往火堆中添柴。 夜晖守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搭话。 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被他们拿捏在手心里的崔祯现在可以反过来拿捏他们,主子不但在死对头面前暴露了身份,还陷入了迷障。 “咳咳”夜晖轻咳一声,还是决定探探口风,“我说崔御史啊,你真的愿意不计前嫌的帮陛下?” 当初两个人闹得多难看啊,更何况,陛下还曾给他下过寒毒。 火光微微一闪,映得男子如玉般的面容忽明忽暗。 “不计前嫌?呵怎么可能,”他抬眸看向对面的人,“我还要等着,至少等着她清醒之后,亲自给我一个解释,所以” “我现在帮你们,不是我善良大度不计前嫌,是我要等着她,秋后算账。” 夜晖打了个冷颤,忽然明白往日里在朝中为何那么多人害怕崔御史了 夜晖与崔祯轮流守夜,直到天色将明李惊鸿才悠悠转醒。 三人牵着马下山,早有一辆马车等在山下,驾车之人正是李东。 夜晖暗忖:这人是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崔祯带着李惊鸿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对夜晖道:“我们先行回城,副指挥使有何打算?” 夜晖一愣,正色道:“主子的臆障怕是只有纪昀有办法解开,我昨日已将京中发生的情况传信给乐毅,眼下即刻启程前往青州寻纪昀的下落。” “国师纪昀?”崔祯眸光微动。 夜晖翻身上马,对崔祯抱了抱拳:“崔大人,我就信你一次。”随后一扬马鞭,顺着小道疾驰而去。 耳边来来回回都是一些听不懂的对话,李惊鸿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再补一觉,就听一旁男子冷然道:“把衣服脱了。” “嗯?”李惊鸿一惊,一个哈欠差点卡在喉咙里。 只见男人扔给自己一件素色裙衫,那双冷沉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李惊鸿拿起那干爽的衣物,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对面之人。 “叫你换身衣服。”男子又道。 下一刻,李惊鸿一掌挥向他,“你个登徒子,女人换衣服你还直勾勾盯着,色胆包天!” “咳咳”崔祯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掌,李惊鸿力气之大,打得他差点要吐出血来。 罢了,是他疏忽了,二人之前太过亲密这种事早就不避讳,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见过。 只是方才忘了她早已不记得,下意识就这样做了,这才被她误以为是登徒子。 “好,我转过去,你快些换。” 崔祯捂着胸口艰难的转过身去。 李惊鸿扬了扬眉,这般乖巧啊 第161章 爱妾失踪 李惊鸿三两下换好了衣服,两根手指将脱下来的黑衣劲装拿起来一瞧,心中奇怪:我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 “咳换好了吗?”男人的声音响起。 李惊鸿忙扔下旧衣服,“哦,好了好了。” 崔祯回头,李惊鸿已经自己收拾妥当了,但见她的墨发依然束着高高的马尾,与身上这温婉素雅的衫裙极不相配。 于是崔祯伸手欲去解束在她发顶的缎带,还没碰到她的头就被她“啪”的一下一掌挥开。 “作甚?”李惊鸿警惕的道。 崔祯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痕微叹一口气,这人就算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骨子里的个性却丝毫未变。 无奈道:“你的头发乱了,自己重新束一下。” “哦。”李惊鸿将自己的发带扯下,重新绑了一个简单的小髻。 马车缓缓行进,李惊鸿看了眼外面倒退的景色,才想起来问崔祯:“对了,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认识裴玄照吗,你是他派来接我进京的人?” 她睡了一觉好像什么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最后的记忆只停留裴玄照走后在有人骑马去庄子上找她,这人骑马时的身形和印象中那人极像,昨晚又听见他与另外一人的谈话,他们似乎是在京城附近。 那么他就是裴玄照派来接她进京的人了。 李惊鸿问得极认真,崔祯眼底划过一丝凉意,不置可否。 “那便是了,我问你,裴玄照真的是京城中的高门贵公子?”李惊鸿又问。 还不等崔祯回答,车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随即官兵的声音响起:“里面的是什么人,下来接受查验。” 李惊鸿一愣,不由看向崔祯。 只见男子不紧不慢的从腰间解下一方玉牌递了出去,李东接过后扬声对官兵道:“大胆,里面坐的是督察院佥都御史崔大人和夫人。” 以为看了玉牌官兵们就会放行,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官兵坚持要查验车内:“还请大人行个方便,首辅大人交代下的任务,不要为难属下们。” 崔祯默了默,一把掀开了车帘。 车内,的确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看过了,可以放本官进城了吧。”他肃声道。 “啊可以了可以了,大人请便。” 车帘放下,车子顺利驶入城内,半晌,李惊鸿才诧异的开口:“你还是一位大人,当官的啊?” 崔祯颔首。 李惊鸿思量着,当官的都在给裴玄照办事,那裴玄照得是多么高的身份啊 又听女子道:“那你让你的手下不要再称我为夫人了,我还没嫁给裴玄照呢。” “咳”崔祯闻言方才滞在喉间的半口血差点喷出来,他艰难的对李惊鸿道:“你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和我讲话了。” 他毫不怀疑,若是李惊鸿再这样口无遮拦的说下去,自己今日非得被她气得吐血而亡。 李惊鸿更是莫名其妙,轻嗤一声转过身去看窗外街景。 道路两旁是错落有致的茶楼酒肆,商贩穿行于人群中吆喝着,好不热闹。 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来京城,她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咕”肚子猝不及防发出一声轻叫,李惊鸿这才忽觉自己饿了,转过身子看向崔祯。 崔祯闻声也怔住了。 是了,昨日一早她便出门了,直至夜里被人追杀出城再在山中过夜她的确是许久不曾进食了。 “李东,去西巷里那家饭馆。”他吩咐道。 前面驾车的李东应下,一挥马鞭往西巷而去。 李惊鸿不明白,这姓崔的好歹也是个当官的,居然穷到带她来这种有偏僻又挤的小馆子吃饭,街面上那么多酒楼他都去不起吗? 不过毕竟是寄人篱下,李惊鸿也没表现出丝毫不满,只乖乖坐在长椅上等着用饭。 “你想吃什么?”崔祯问道。 李惊鸿看了眼隔壁桌上的饭菜不由吞了吞口水,“要红烧肉、再来一份排骨。” “你喜欢吃这些?”崔祯吩咐小二记下后,亲自给她倒茶。 李惊鸿十分从容的接过茶水,半点都不觉有异,她点头,“是啊,我就是喜欢吃肉,尤其是炖的软烂丝滑、肥香流油的那种。” 小店人不多,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 看着李惊鸿大快朵颐的模样,崔祯真的信了她方才的话。 没有了伪装,没有了身份的枷锁,也许只有现在,他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她吧 “唉最近京城里怎么这般乱啊,昨日挨家挨户搜查,是在找什么人?”隔壁桌的男子与同桌的友人闲聊道。 “我听人说,昨晚首辅裴大人府上进了贼,不仅偷了府上的财物还把裴首辅的爱妾劫走了!” 李惊鸿只顾着吃饭,可耳力太好,他们之间的对话俱是清晰的落入耳中。 那人又道:“爱妾?裴首辅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奉公守法,大昭官员一律不许养姬妾,何来的爱妾啊” “喂,二位,你们说的裴大人可是名唤裴玄照?” 二人正说着,李惊鸿忽然搭话道。 崔祯心中忽然一紧。 说话的二人一愣,答道:“是啊,除了这位大人,朝中还有哪位姓裴的大人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惊鸿轻轻将筷子撂下,目光看向对面的崔祯。 她就说嘛,什么样的贵人能让一个四品官亲自来接一个乡下丫头,原来是首辅大人啊 崔祯与她对视着,手心早已沁出了汗。 半晌,才听女子轻声喃喃: “不对不对真是奇怪呢。” 对面的女子似是陷入了沉思,眼睫微微掩住眸子遮盖流转的眸光,柳眉也悄然蹙起。 李惊鸿,她是多么聪明的一个姑娘。 区区万蛊香,能阻碍她一时,还能阻碍她一世吗。 “嘶” 李惊鸿蓦然按住太阳穴,双目紧闭,似是极为痛苦的样子。 崔祯忙放下筷子,来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臂,急声开口:“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头,头有些痛”李惊鸿道。 第162章 在下的家 “你说什么,玄照哥哥怎么会有侍妾?再胡说本郡主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华美的庭院中响起,伴随着少女娇怒的斥责声。 底下的婢女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着不敢再说一句话。 明明是若瑶郡主要他们时时刻刻探听着首辅大人的消息,现在他们只是如实汇报而已,郡主又不高兴了 少女猛地坐回藤椅里,恨恨的撕扯着手中丝绢,自语道:“玄照哥哥一向洁身自好,除了除了被那女帝惦记过,他身边再无女子!” 似是说服了自己一般,她素手指向地上汇报消息的婢子怒道:“这种假消息你也来报,下去给我领二十巴掌,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 小婢子如蒙大赦,忙连滚带爬的下去了。 夏日燥热,少女心中的焦躁更是怎么也止不住。 “是谁又惹我的宝贝女儿生气了?”紫藤花架廊尽头,一道宠溺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庭内众仆人行礼:“国公爷。” 杨若瑶闻声心中一喜,立即跳起来奔了过去,“爹爹,爹爹!”,如归巢的小雀儿一般扑进了杨国公杨威的怀里,引得中年男子哈哈大笑。 “爹爹,他们说玄照哥哥正在满城搜索他的侍妾,爹爹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玄照哥哥从来洁身自好,从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杨若瑶委屈的快哭了。 一想到她心中谪仙般的男子被其他女人沾染她就忍不住想要杀人。 玄照哥哥,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玄照哥哥只能是若瑶一个人的。 杨国公一愣,他今日也听到了些许风声,说裴府在城里搜捕什么人,但他一向不关心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竟是在寻找自己的侍妾吗?呵,他就说嘛,男人哪有不好美人的,这裴玄照装得人模狗样不近女色的样子,不还是在家中养了女人? 不过看着自家女儿伤心欲绝的样子,杨威还是安抚道: “哦?爹爹从没听说过裴首辅对哪个女子上心过,裴大人这些年除了在猎场救过若瑶你之外再没有和女子有过接触,就连那女帝也是单相思着他,你瞧瞧,你还是特别的那一个。” 特别的那一个?意识到这一点杨若瑶勾起了唇角,方才的苦恼全部一扫而空,抱着杨国公撒娇: “爹爹,什么时候再让表兄提一提我和玄照哥哥的婚事啊?” 杨国公哄着女儿:“下次,下次我就让陛下再和裴大人提一次,我女儿这么娇美可人,他姓裴的还能拒绝不成?” 杨若瑶开心的笑了。 其实杨威对这门婚事也抱着极大期望,他们杨家眼下再怎么风光也都和陛下无亲缘关系,若能与执掌大权的裴家结亲,才是真正站稳脚跟。 哄完了女儿,杨威回到自己院中,不耐烦的挥走了扑上来的侍妾一头扎进书房中。 “青州那边如何了?”他问道。 有下属恭敬道:“回国公爷,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日暮西坠,几缕彤云挂在天边,风吹过,如丝涤般扯不断、理还乱。 李惊鸿揉着太阳穴从陌生的床榻上醒来,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又莫名其妙睡过去了。 “你醒了?”窗边的桌案前坐着一道笔直如松的男子身形,暮色落在他身上渡了一层薄薄的微光。 李惊鸿想起来了,今早这个姓崔的带她进城,中途她肚子饿的咕咕叫,于是他便领她去饭馆吃饭。 可吃到一半,自己忽觉头痛欲裂,之后便没了知觉。 看了眼窗外的夕阳,李惊鸿诧异道:“难道,我睡了一整日?” “算不上一整日,也就三、四个时辰。”男子淡淡答道。 李惊鸿不由起身上下打量周边的环境,“这是什么地方?” 四周陈设简陋但却干净,桌子上的茶壶昭示着有人生活过的气息,她忽然想起什么,不可思议道:“这不会是裴府吧?怎么这么破” 就听男子发出一声极淡的笑声,冷然开口:“这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裴府,这个破屋子,是在下的家。” 李惊鸿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恼怒,忙讪笑两声找补起来:“呃啊,是我看岔了,一点都不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看来崔大人是一个廉洁的清官。” 崔祯无奈瞥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看着李惊鸿穿上鞋子欲往外走,他却豁然起身,急声道:“你要去哪里!” 李惊鸿三两步行至门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我要如厕啊,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屋内静了半刻,半晌,才听男子吐了口气,微沉的嗓音缓缓响起:“茅厕在院门外面。” 李惊鸿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崔祯慢慢坐回椅子上,不由垂头揉起眉心。 他在此处坐着思考了一下午,也没能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 裴玄照用万蛊香篡改了李惊鸿的记忆,让李惊鸿误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女,还将裴玄照当成了自己的未婚夫婿。 裴玄照有心思阴暗的一面,他崔逢时又何尝像表面上那般光风霁月? 无数个夜里他都几近偏执的握着梦月蛊发呆,甚至前日见到李惊鸿那一刻,他都曾动过对她使用梦月蛊的卑鄙念头。 桌子上摆着几本南诏秘术的杂书,这些日子他翻来覆去研读了数遍,从书中得知无论哪一种邪术都是极消耗人心神的,稍有不慎便会使人神经受损。 想来是裴玄照使用万蛊香时出了些许意外,为李惊鸿书写的记忆并不连贯,反而落下了头痛的病根。 他不敢赌,也狠不下心对李惊鸿做这样阴险的事。 可没曾想,裴玄照为了扫除李惊鸿这个后患倒是不择手段的用上了万蛊香。 暗夜如墨般将天空浸染,崔祯抬目看了一眼天色,心头忽然一顿。 李惊鸿呢,怎么去了这许久都不会来? 崔祯心头微微一颤,忙起身往外奔去。 第163章 你爱慕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今日有鲤鱼灯游街,远远便见到巷子外一片灯火阑珊。 李惊鸿从茅厕出来便被外面的莹莹闪闪所吸引,不由自主的跑到了巷子口看热闹。 街市上人潮涌动,汉子们举着长长的鲤鱼灯穿梭游戏于街道之间,妇女们敲鼓奏乐跟随其后,热闹非凡。 李惊鸿眼睛一亮,也小跑着跟在队伍后面看鱼灯,一时间竟将所有事都抛之脑后。 朱雀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市,眼下花灯璀璨、歌舞齐鸣,不知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李惊鸿心下疑惑,随意找了路边一书生问了问。 书生正忙着摆摊卖字画,闻声抬眸就见灯火映衬下一容颜昳丽的女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不由微微一怔。 “这姑娘,今日当然是七夕节了。”书生悄然红了脸,这世上有女子不知今日是七夕节吗,这姑娘怕是明知故问,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七夕?”李惊鸿是当真不知道今日是七夕。 她昨日莫名其妙醒来时早已难辨今夕何夕,若不是问了这书生,她还以为有什么庙会呢。 女子只一袭简单的广袖素裙,墨发在肩上松松束起,在这辉煌的灯市中惊鸿一瞥却宛若月下神女,小书生的心止不住砰砰跳动。 “敢问姑娘” 还不等他鼓起勇气询问姓名,一道急切的声音骤然插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惊鸿循声回眸,就见青年男子面带焦急,明暗交错的灯火下,她能清楚的看到他额角的汗珠。 崔祯三两步迈至她身前猛地紧紧扣住她的双手,清冷的眸子闪动着寒意:“这么一会儿功夫你跑这么远,你要跑到哪里去,裴府吗?” 他的连声质问让李惊鸿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对上他的眸子。 那双深如寒潭般的眸子似乎要将她吸进去,她就像一叶孤舟,不由自主跟随他眼中的浪潮而涌动。 李惊鸿觉得,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喂喂喂,你是什么人啊,不由分说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姑娘家动手动脚的,快放开她!” 一旁的书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指责这突如其来的“登徒子”。 崔祯将手扣得更紧了两分,寒月般的目光移向书生的方向,淡声道,“这与阁下无关。” 说罢便拉着李惊鸿往街市外走去,小书生还要去追,只见被男子拉着走的女子转身微一颔首,便乖乖的跟他离去,随即也明白了过来,这二人认识。 行至略显寂静的街角处,李惊鸿才将男子骨节分明的手甩开,她缓下了步子,对着前方那长身玉立的背影唉了一声:“跑那么快作甚。”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李惊鸿。”他微微侧过身子,月光洒在他的面庞和衣袖上,半边脸隐在黑暗里。 “这么着急跑出来要去找裴玄照?”他的声音沉而哑,像在水中拨动的琴弦,李惊鸿心中也掀起阵阵波澜。 李惊鸿目光流转,上前靠近半步,轻叹一声玩味的道:“裴府、裴玄照你怎么字字句句都不离他,是心中极在意还是极害怕呢?” 她的语气无辜极了,似不能理解,“可你不是裴玄照派来接我进京的吗,为什么好像很担心我见到他们” 月色下,崔祯的睫羽几不可查的翕动着,眼底流窜着朦胧的光。 李惊鸿已经绕至他身后,他一次次的心绪波动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勾起浅樱色的唇,轻声似呢喃: “崔大人,我看出来了,其实你有在偷偷爱慕我吧。” 看到男子修长的身影猛然一颤,李惊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崔大人,喜欢自己。 李惊鸿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跟着他走也是因为一种莫名的信任。 可他看自己的目光总是似哀似怨、似愁似喜 她每次提到裴玄照他都反应极大,还有各种各样让她心觉怪异的细枝末节 李惊鸿胸有成竹的对上青年的眸子,等着看被揭穿的他如何回答。 青年睫羽掀起,再一次抬目时似又罩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寒冰,他淡淡瞥了双手环胸的女子,吐出四个字: “你想多了。” 李惊鸿闻言唇角微僵,她想多了?呵,拿出来哄哄别人也就行了,别把自己给骗了! “嗤,随便你。”李惊鸿绕过他的身影往灯火阑珊的街市上走去。 鱼灯下穿梭着不少商贩,李惊鸿的目光被红彤彤的糖葫芦吸引,她小跑至那扛着糖葫芦的小贩近前,小贩见状招呼道: “哟,姑娘,要不要来一串糖葫芦?” 李惊鸿刚欲点头又发觉自己好像身无分文,遂转身寻那月白长袍的身影。 崔祯还立在荫蔽处,李惊鸿在灯火中隔着人潮四处张望着没能看见他,而他却静静在原处注视着她,眸光未明。 “闲杂人等让开,莫要冲撞了若瑶郡主的车驾——” 李惊鸿正寻觅着,人潮猛然四散开来,一声长啸在街市上响起,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滚滚的车轮声。 “让开让开——” 身边百姓匆忙躲避,时不时撞到李惊鸿的肩膀,她不由蹙眉望去,只见几十米处的街道上,一辆华贵非常的马车疾驰而来,驾马的车夫凶悍的用手中的长缨挥洒恐吓行人。 什么人,敢在朱雀街纵马。 这个想法甫一在心中响起李惊鸿便是一愣,她从来没来过京城,岂会知道朱雀大街不能纵马? 怔愣之际马车急速向她逼近,而街道对面方才苦苦寻觅的月白身影却赫然出现,他双目紧盯着李惊鸿下一刻直直冲到她面前来,似要替她挡住什么。 与此同时,疾驰的车驾已近在咫尺。 糟糕! 李惊鸿身子比意识抢先一步扯住崔祯的宽袖用力一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后闪身躲避而去。 还好,安全了。 二人本就先一步避开,可那驾车的车夫明显是个狐假虎威的怂货,竟硬生生的拉住了马缰,停住了。 “吁——干什么的!知不知道这是若瑶郡主的车驾!” 第164章 磕头恕罪 车内同时传来一声娇呼以及婢女们手忙脚乱的响动。 “竟敢惊扰郡主的车驾,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车夫怒吼。 李惊鸿将崔祯扶稳后才抬眸看去,那车夫坐于马上手举长缨,居高临下的对他们怒目而视。 方才明明只要她自己后退一步就没事了,可谁知这个姓崔的却偏要从对面跑来拉她,这是干什么,英雄救美不成还惹上了大麻烦。 秋香色丝绢车帘被掀起一角,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厉声呵斥:“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我们郡主大度今日不砍你们的脑袋,当街冲着马车磕头谢罪这事就算了了。” 李惊鸿一声轻嗤,自语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惊扰了皇帝的龙驾呢” 周围人没听见她的喃喃自语,靠在她身侧的崔祯却听个一清二楚,他握住李惊鸿的手示意让她不要说话,随即上前一步躬身一揖,不卑不亢道: “朱雀大街明令禁止当街纵马,何况今日本是七夕佳节,路上行人无数,郡主此举已是不妥,何况差点撞到人,若要道歉,合该是郡主道歉才是。” 他的声音清润又悦耳,话中条理清晰,周围百姓不由投来钦佩之色。 车帘从里面猛地拉开,珠坠碰撞出清脆的响动,却不及方才男子声音半分之一动听。 一张愠怒的少女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少女娇美可人,虽不算顶顶漂亮,身上的珠翠也弥补了几分贵气。 “哼,好大的口气,还没有人敢口出狂言让本郡主道歉!”少女声音尖利,语气咄咄逼人,目光却在触及到崔祯时顿住。 灯火映照下男子身姿如玉,端正朝她施礼。 这人,好像玄照哥哥 她的目光不由滑到男子身侧的素衣女子身上,又是一滞,这人身旁的女子竟与从前那个女人有两分相似 杨若瑶忽然变得烦躁起来,今日真是事事不顺,没有约到玄照哥哥一起逛灯会也就罢了,还遇见一对长得像女帝和裴玄照的男女卿卿我我真是碍眼极了! 她冷笑一声,愠怒不免迁怒到这二人身上:“呵,今日本郡主就在这等着你们磕头谢罪,不磕的让本郡主满意,本郡主就命人将你们二人的脸划成花!” 周围百姓一片惊慌,这两个小年轻是初到京城吧,这京中惹谁不好,偏偏要惹上杨家人。 杨家人在京中横行霸道,杨家这位外姓郡主也跋扈的很,据说只要在路上见到比自己貌美的女子就要嫉妒的发怒。若坊间有漂亮姑娘莫名其妙毁容,不用怀疑,定是无意间与这郡主打了照面。 再瞧这位素衣月容的小娘子啧啧,恐怕也要遭殃了。 却只听那小娘子一声冷笑,轻道:“磕头?呵也不晓得你会不会折寿。” 此言一出,杨若瑶砰的一声拍响桌案,咬牙切齿的指向她:“贱人!你再说一遍!” 李惊鸿正用手抵着下巴思考自己方才为何脱口而出这样的话,一侧的崔祯已经立即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这一次,崔祯抬起了头,露出精致清冷的面容,周围百姓皆是呼吸一滞。 “郡主,本官乃督察院佥都御史崔逢时,今日本是佳节,本官不愿给人添堵,若郡主再在此不依不饶,恰好明日是十日一早朝,本官在殿上可就有本要奏了。” 芝兰玉树的男子依然语气温和,可却无端让人心下发寒。 督察院的御史大人?众人心态豁然开朗,可算能看这郡主的笑话了。 官至四品的御史,难道还怕一个无实权、无封地,只空有名号狐假虎威的外姓郡主? 果然,杨若瑶脸色骤然一变,手上帕子捏紧了几分。 她可不能在金殿上被御史弹劾,姑母会骂她,还有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玄照哥哥知道她在街上纵马还让人磕头的事! 到底不是从小养成的高门贵女,遇事难免乱了阵脚,只见方才还放狠话骇人的少女此时满脸惊慌,忙拉住帘子唤车夫快些离开。 车夫也是一愣,头一次见郡主这般失态,遂也一挥马鞭驾车离去。 待这群“阎王”走后,四下百姓们纷纷大松一口气,“哎哟,吓死人了呀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 “嘘小声些。” 百姓的声音崔祯听得一清二楚,他已三年未曾回京了,竟不知这“外戚”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外戚?杨家人算什么外戚,只是天子的外姓养母一家,靠着天子的恩情在京城中白白获取些许名利罢了。 听闻当今陛下还要册封杨氏为太后真是胡闹。 若是女帝知道了崔祯想着,目光蓦地转向李惊鸿,只见她亦是眉心紧锁,眸光明暗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她,大概会气疯吧。 崔祯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身对李惊鸿道:“走吧。” 却见李惊鸿摇了摇头。 “怎么了”崔祯诧然,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下一刻,他只觉自己衣袖一紧,女子一把将他拉过,在一处摊贩前停下,李惊鸿伸手一指,“嗯。”轻哼一声示意他。 崔祯顺着她葱白的指尖看去——红彤彤亮晶晶的果子,竟是冰糖葫芦! “嗯!”女子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催促着。 崔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轻叹一声从袖中掏出两个铜板给那小贩,“来一个糖葫芦。” “好嘞。”小贩笑着从稻草捆上取下一根糖葫芦,极有眼色的递到李惊鸿手中。 李惊鸿接过,开心的咬了一大口,模样纯真,惹得人想笑。 小贩见状也不由劝道:“大人、姑娘,二位今日在街市上惹得若瑶郡主不快,今日避过,难保日后她不会报复所以二位可要小心些了” 小贩也是好心提醒,崔祯礼貌颔首,“多谢,在下自当注意。” “唉不是您。”小贩忙摆手,看向李惊鸿,“是这位姑娘,郡主自是不敢找您的麻烦,可这位姑娘怕是要遭殃” “嗤。”只听还啃着红果子沾了满嘴糖的姑娘轻笑一声,“那就让她来啊,看她能不能动老娘一根头发!” 第165章 她会回来 小贩只当小娘子从乡下来的初到京城,不晓得杨家人有多厉害,无奈的摇了摇头。 崔祯跟着李惊鸿又逛了一会灯会,她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跟着,她想买什么就会理所当然的伸手一指,崔祯便付钱帮她买下。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就如同一只刚出笼的小雀儿一般,扑棱着翅膀四处瞧瞧看看。 这样的李惊鸿是崔祯从未见过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那个不为人们所理解、杀伐果断的一代女君王,私下里其实也只是一个爱吃零食的女孩子罢了。 京城的七夕夜热闹非凡,坊市中的男男女女无不成双结对,灯火阑珊处,必有佳人等候。 月白如霜,偌大的裴府却显得安静又寂寥,府上只有一老一少父子两个人,二人都没有过七夕节的闲心。 书房中,月白长袍的修长身影正负手立于窗边,静静注视着流淌的月色。 身后的密探不敢出声,一整日过去了,他们仍然没找到那名影龙卫的踪迹,若是明日还没有下落,他们的下场不堪设想 叩叩—— 两声敲门声响起,裴玄照只吐出冷淡的一个“进”字,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密探三两步走到内室跪下: “大人,城门守卫来报,昨日夜间曾看见崔御史出城,今早才与其夫人一道回来。” 裴玄照豁然转身,略一挑眉:“夫人呵好,好,真是好极” 昨日之事崔逢时竟也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只有一个可能,他知道了李惊鸿的真实身份。 惊鸿啊,惊鸿,你还真是信任他,就连与影龙卫的行动也不瞒着他 裴玄照脑中忽又响起崔祯在宫道上对他说的那句话:“这便不必首辅大人费心了,我与夫人琴瑟和鸣,无需担忧。” 好一个琴瑟和鸣啊 书房内火光忽明忽暗,如跪在地上密探跳动的心。 半晌,只听窗边男子一声冷笑:“无妨,她会自己回来的。” 万蛊香的法事虽然在最后一刻被中断,但他为李惊鸿重新书写的记忆已经全部替换完毕,其他的都不重要。 十日一早朝,是为了照顾李元朝定下的规矩。 老臣们认为少帝尚且年幼,日日早朝不如多学一些治国理政的东西,故而登基这许久,都维持着十日上一回早朝的现状。 崔祯虽是不放心李惊鸿,但前段日子告假时日太久,也不好在要早朝的日子请假,遂让李东留在家中照料李惊鸿,自己则是骑马去上朝。 朝堂上的那些事无非还是围绕在少帝选秀、册封太后等等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上。 各地秀女都已抵达京城,老臣们商议将殿选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八,李元朝自是没意见,他只关心杨慧娘能否顺利册封太后: “待朕大封六宫之后,杨氏册封太后的日子也该定下了吧。” 众臣面面相觑,他们私心里不愿陛下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母,之所以让步只是为了让李元朝答应选秀的缓兵之计,现在真商议起来,倒没人吭声了。 崔祯上前一步: “陛下,臣以为若要册封杨氏为太后,先要约束杨家人所为,否则,不足以服众。” 殿内众臣纷纷看去,这位是三、四年前被女帝流放边关如今官复原职的崔御史,不愧是闫桐的学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在帝王的心窝子上踩。 裴玄照却是一愣,侧身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绯袍男子屹立在殿中央,掷地有声的开口:“臣离京多年,如今回京不过数日,关于杨家所为之事却频频入耳,昨日,更是亲眼所见杨氏郡主驾车当街纵马” 周围众臣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当众弹劾杨家郡主,这位崔大人可真是大胆。 杨家人在京中有多猖狂,他们这些当官的还能不知道? 但他们也深知,杨家,是李元朝的死穴,谁敢说杨家人一个不好,都要惹少帝不悦。 果然,崔祯话音才刚落,就见高座之上的少年豁然起身,“你莫要胡说!若瑶表妹一向温婉可人,她身子柔弱时常晕车,怎会当街纵马?” 他在民间时其实与这个表妹并不相熟,但接杨家人进京之后表妹便与他熟络起来,无论是狩猎、出游、宴会,表妹都是温柔可亲的模样,对于崔祯所说的什么“当街纵马”,李元朝简单的脑袋里根本想象不到。 事关表妹的清誉,表妹的心上人裴大人还在殿上,他断不能让这人胡说八道! “昨日七夕佳节,在场的不止臣一人,还有臣的夫人,当时在朱雀大街,周围的摊贩和百姓们都能作证。”崔祯仍然不卑不亢。 听到“夫人”二字,裴玄照神色淡了淡,捏紧了手指。 小皇帝急了,登基这些年老臣们无不顺着他、疼惜他,从没有人敢在殿上这样咄咄逼人。 崔祯,崔逢时 小皇帝手指颤抖的指向他:“哼,那定是你有所误会!如此不依不饶,怪不得皇姐那般讨厌你!” 整个殿内,顿时一片寂静,众臣惊恐的交换着目光。 女帝,是如今朝堂的禁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装傻。 小皇帝约莫是被气糊涂了,竟口不择言在殿上提起了女帝 崔祯袖中的手微微一颤,面上依旧坚定,“册封太后一事,还请陛下三思。” 杨氏册封为太后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只靠着皇帝的一厢情愿,若杨家再持宠而娇,在京城高调行事,那册封杨氏岂能服众? 这是众臣心中都懂的道理,可为了让少帝选妃,只得如此。 可崔祯不一样,他既是御史,又未曾参与商议册封杨氏的事,有他来劝诫陛下正好,吏部尚书周忠是维护李元朝的老臣,他默默点了点头。 此时,裴玄照适时上前一步道:“如此,陛下不如先以此来训诫郡主一二,这样也能昭示世人您的赏罚分明,到时候再提册封太后一事,想必不会再惹人非议。” 第166章 我不做妾 十日一早朝,最终以裴玄照给少帝一个台阶下告终,大体还是不欢而散。 下朝后众臣往宫外走,只有裴玄照被少帝留下议事,能在那种时候给陛下解围,怪不得陛下只待他一人亲厚。 崔祯一路从宫道行至宫门口,远远的便看见一道素衣女子的身影。 他心中诧然,忙加快脚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李惊鸿却不看他,抬首打量着高高的宫门,红墙琉璃瓦,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动,这一切都令她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哪见过 可是,她分明从来没来过京城,更别说禁廷了。 半晌,才发现崔祯已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语气随意的应道:“哦,不是来找你的,裴玄照不是当官的吗,我来这等他应该可以等到吧。” 她丝毫没发现崔祯的眸色已冷了下来,仍自顾自的四处打量着。 半晌,却听他凉凉一笑。 李惊鸿这才收回视线,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你笑什么?”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裴大人下朝之后被陛下邀至御书房议事,约莫是在帮若瑶郡主提与裴大人的婚事,你在此等候,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晚风将他低沉的嗓音吹入李惊鸿耳中,而他的眸色淡淡,并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此事与他毫不相关。 李惊鸿醒来的这些日子一直觉得颇为奇怪,她曾猜测崔祯是裴玄照专门派去北地接她进京的,崔祯也没有否认。 可崔祯却迟迟没有将自己送入裴府,她以为是崔祯对她有意思 可现在看来,是这个原因吗?裴玄照和昨天晚上那个郡主,要被赐婚了。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并无丝毫波澜,她抬起眸子,坚持道:“那我也要等。” 崔祯闻言眼睫微颤,“好,我陪你。” 云霞漫天,宫门外早已没有了逗留的官员,只有身着绯红官袍的男子和素衣女子静立在原地,霞光拉长了二人的影子。 直到酉时末,才有一辆马车缓缓从宫门处行出。 车夫也是个机灵会来事的,见路中央站着两道人影,忙低声向车内禀报。 随后就见马车的车帘缓缓被掀开,露出男子清雅俊朗的面容,和崔祯有几分相似。 裴玄照看到李惊鸿不由勾起唇角,她来找他,是早在他意料之中的。 可他的目光却在触及李惊鸿身旁的绯袍男子时顿住了,崔祯,他怎么也在这里? 马车停下,裴玄照提着官袍从车上下来,迈步行至二人身前,先是对崔祯略一颔首:“崔御史,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你夫人不会忧心吗?” 李惊鸿闻言一愣,不由侧头看崔祯。 他有夫人?可是自己这两天一直住在他的家中从没见过什么夫人啊,更没听他提起过。 崔祯面无表情一揖:“不劳首辅大人费心了。” 裴玄照觉得好笑,不揭穿他,只将注意力放回李惊鸿身上,温声道:“惊鸿,你来找我了。” 李惊鸿只觉得奇怪,不是他叫人接自己进京的吗,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他出现,还要自己来找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李惊鸿点了点头,并不否认。 随即裴玄照轻笑一声道:“那咱们回府吧。”说着便要去拉李惊鸿的手。 不料,却抓了个空。 裴玄照和崔祯皆是一愣,怔愣之间,就听女子开口道: “回什么府,裴玄照,我此番来是为与你解除婚约的。” 崔祯猛然侧头看向她,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 裴玄照先是看了眼四下,确定无人听见,才笑着问道:“惊鸿,你在说什么,这岂是说变就能变的?” 他语焉不详,就算与崔祯心照不宣李惊鸿的身份,也无人进一步捅破。 “这还不简单,你有侍妾也就罢了,还要娶什么郡主,我李菁红从来不委屈自己,被别人沾染过的男人,我可不要。”她语气淡定从容,丝毫没有伤心或难过的情绪,这让裴玄照的面色严肃起来。 崔祯的眼中却不由染上几分笑意,他的陛下,就算失忆了,骨子里选男人的原则还是未变。 “谁告诉你我有侍妾的,娶郡主更是无稽之谈!”裴玄照的目光不禁看向崔祯,莫不是他? 崔祯也对上他的眸子,不闪不避。 “那为何这些事情都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管你如何说,这事就这么拍板决定了。”她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完伸了伸懒腰对一旁崔祯开口:“我饿了,请我去酒楼吃饭。” 崔祯刚要说好,就听裴玄照追上来解释:“若你说的满城搜捕侍妾那件事,应当是误会,当日你在府中遭贼人虏去,我正是在寻找你啊!” 李惊鸿闻言一挑眉,“哦?这么说我就是他们口中的侍妾?” 裴玄照没来得及想话中深意就忙点头,不料李惊鸿更是冷笑出声:“呵,把我当做侍妾?我告诉你,我不做妾,别人以为的也不行!” 说罢,拉起崔祯便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向前,车内晃动不停,李惊鸿却抱臂不语,双目冷然。 静默良久,崔祯才开口:“想问什么,就问吧,想必这么长时间,你也察觉到许多异常之处了。” 李惊鸿的眸子慢慢移向他,金黄的暮光打在他的发梢,平添几分暖意。 距她醒来,也不过两日,短短两日已经足以让李惊鸿发现许多与记忆中有出入的地方。 “其实,你并不是裴玄照派去乡下接我的,对吗?”她问。 “对,我不是。” “其实,我前日晚上,的确身在裴府中,对吗?”她又问。 “对。” “其实,你与我的关系甚为亲密,起码咱们两个是上过床的关系,对吗?”她这次发问时眸中不禁带上了一丝玩味。 “” 车内光晕忽明忽暗,李惊鸿根本看不清对面之人的神情。 静默半晌,男子哑声答道:“对。” 第167章 先相信你 两人之间的呼吸瞬间变得暧昧难分,李惊鸿靠近了他些许。 “所以,我到底丢失了什么记忆,你能告诉我吗?” 她轻轻的说道。 崔祯忽然有些释然了,真是聪明的姑娘,就算被裴玄照用邪术篡改了记忆也没有变成一朵柔弱无助的小白花,任人抹上颜色。 仅仅两日,她便找到了破绽,现在崔祯毫不怀疑,就算没有自己横插一脚,她一个人待在裴府也不会随随便便受人摆布。 “你,其实就是李菁红。”半晌,青年男子温润的嗓音缓缓响起。 “你从小生活在宁州府庆元县的雪山之下,你的家里管理着一大片农庄,不过到了你父亲那一辈农庄被朝廷收编,成为流放罪臣服役的地方。” 他讲着,李惊鸿静静的听,这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你的父亲母亲疼爱你,你的弟弟记挂着你,你们一家人都很好直至四年前我被女帝流放至边关,我救了落水的你,我们相识。”他语气平和,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 李惊鸿皱眉,“你还被流放过?你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怎么可能犯罪?肯定是那个女帝眼拙!” 崔祯失笑,看她自己骂自己眼拙不禁觉得分外有趣,却摇了摇头:“并非她眼拙,我的确是有过” 随后他又道:“我们相识之后,为报答救命之恩,你嫁给了我,我们之间的故事就是这样。” 李惊鸿闻言又是一皱眉,“我不信,我才不信我会为了小小的救命之恩随随便便就定下终身。”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李惊鸿深信自己绝不会如此。 崔祯淡淡一笑顺着她说:“是,是你家里人觉得我坏了你的贞洁,强迫我入赘到了你家。” 李惊鸿颔了颔首,这个还差不多,“那裴玄照呢,又是怎么回事?” 崔祯略一沉吟,才开口道:“你大概不知晓,裴玄照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他对我与母亲恨之入骨,他对了下了一种名为万蛊香的幻术,让你误以为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他之所以这样对你,就是想看我痛苦、看我一无所有。” 对一个男人来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自己的妻子心中爱的是旁人,若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劲敌,那便是加倍的侮辱。 这么讲倒也说得通 李惊鸿忽有想起前日进城时他身边的车夫曾称呼自己为夫人,当时她还以为他说自己是裴玄照的夫人,这会儿看来,分明就是崔祯的夫人!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眉目如画、身姿如玉,气质如明月般斐然,的确是自己潜意识中最爱的那一款 被李惊鸿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崔祯面上不显,手心却早已沁出的层层湿汗,她那样聪慧,连篡改记忆都骗不了她,她会相信自己吗 他的话本身就真假掺半,表现出来的模样也不心虚。 良久,才听女子淡淡道:“罢了,姑且先相信你。” 她能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没恶意。 崔祯听罢这才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二人一路回到家中,李惊鸿再一次认真打量简陋的小院,勉为其难让自己接受“崔祯夫人”这个身份。 真就一点都不贪吗,住这么个破房子,好歹也是个四品官啊。 崔祯早已给李东交代清楚李惊鸿生病记忆缺失一事,李东上前笑笑:“大小姐,这屋子姑爷已经让巷子里最好的泥瓦匠补过了,指定是不会漏雨的。” 李惊鸿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吗? 早已到了饭点,李惊鸿若有所思的瞟了眼正在床边换被子的崔祯,崔祯似有所感,回头问道:“有话要说?” 李惊鸿轻咳两声,琢磨着开口:“嗯好饿哦,平日里做饭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崔祯闻言愣了愣,随即轻叹一口气,果然,壳子再怎么变芯子也是变不了的。 “是,平日里饭菜也是我来做,你等着,我铺完床就去灶房。”崔祯无奈道。 李惊鸿轻笑一声,真是个贤夫良父,她三两步小跑至他身侧夺过他手中的被褥笑道:“我来我来,你赶快去做饭,做好吃的,我快饿死了” 崔祯拿她没办法,只得把手中的活交给她,自己出门去灶房。 走到门前之时不禁侧目看了眼那在床前忙里忙外的纤细背影,淡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她能够做自己,为自己而活。 夜晚待李惊鸿睡去,崔祯去书房点了灯写下几封书信。 第一封是给宁州知府陆嘉誉的,他将李惊鸿如今的情况捡紧要的告知于他,隐瞒了李惊鸿失忆的始末,只说在路途中受了伤,刺激到了脑袋,为她请一段时日的病假。 第二封信自然是给李家人的,未免周氏担忧,他只道李惊鸿要留在京中陪他一段日子。 写完了几封书信,他便唤来李东叫他明日一早送往驿站去。 又是孤寂的夜,裴玄照久久未能入眠。 多少个日夜了,自从女帝死在他面前开始,他再也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睁开眼是窗外一轮冷月,闭上眼就是女子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这么多年来,他与父亲筹谋着,遵循先帝的遗愿将李元朝这个“皇室正统”从民间找到,再一步一步送上皇位。 皇太女李惊鸿爱慕自己,他从小就知道。 他也曾享受着这份爱慕,只是当他快要沉浸其中时,父亲的一句话瞬间点醒了他: “你以为得到皇女的爱是无上是幸事?呵,你大错特错,就算她只是一个公主你做她的驸马尚且要放下一身抱负,可她却是皇太女,未来的女帝,你成为她的皇夫,平生的壮志都要化作烟波随风而去,倒不如” “倒不如把她拉下高高的王座,禁锢在你的身边,这样才是两全其美之法” 父亲的话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从此以后他便将自己的情意压制在心底,将所有的精力投身到父亲的谋划之中。 第168章 惊鸿本性 女人不能坐上皇位,李惊鸿逆天命行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昭。 逼宫那日,他反复说服自己。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李惊鸿宁愿吞毒药自尽也不愿让出皇位,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自己的面前。 她死的那一日,残阳如血、鸿雁哀嚎,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庆幸自己这么多年将那萌生出来的情意早早压制扼杀,才不会觉得痛。 但扼杀了的情意不会疯长,连痛意也是丝丝缕缕的,只在深夜中持续蔓延,直至将他尽数包裹。 崔御史在崇德殿上弹劾若瑶郡主的事情不日便传得沸沸扬扬。 杨若瑶坐在杨慧娘的寿康宫中垂泪啜泣,委屈的上气不接下气:“姑母,你要替瑶儿做主啊,七夕那日瑶儿急着来宫中陪姑母喝茶便让车夫走了快了些,谁知那崔御史竟当街给瑶儿下面子,那么多百姓都看着,瑶儿的脸以后往哪里搁啊” “还有他那夫人,一瞧便是乡下来的村姑,对瑶儿口出狂言,毫无礼数!”杨若瑶抹着眼泪愤愤道,却忘了自己也曾是乡下丫头。 杨慧娘也正心烦着,明明自己要册封太后的事已然说定了,杨若瑶这么一闹让御史捉住了把柄,她的太后之位又悬了,耳边听着杨若瑶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禁也皱了眉。 “都说了让你最近安分一些,你若没事做就多去裴首辅那里献献殷勤,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进京以来杨慧娘在人前都保持着不争不抢的模样,头一次听她这般教训人,杨若瑶立即止住了哭声。 杨慧娘说完也发觉自己的失仪,放软了嗓音:“我这么告诉你吧,那崔逢时是裴玄照同母异父的兄弟,他过得不好,裴大人才会舒心,你懂了吗?” 杨若瑶闻言一惊,竟还有这层关系在? 她好像瞬间懂了什么,忙福了福身:“谢过姑母提点,瑶儿这便下去了。”说罢便退出了寿康宫。 今日是李元朝听裴玄照讲学的日子,杨若瑶专门挑这一日进宫陪杨慧娘,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来到御书房后的茶室,整了整仪容,端起一旁小太监早就准备好的茶点抬脚款款行入殿中。 进来时恰逢中途休息,时间拿捏的正好,李元朝正与裴玄照闲聊,见她进来,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陛下,裴大人。”杨若瑶红着脸一一请安。 “表姐来了,还带了好吃的!”李元朝忙让一旁的太监赐座。 “是啊,姑母怕陛下和大人辛劳,特让我给二位送些茶点。”杨若瑶从善如流的坐到了月白锦袍的男子身侧,拿起茶壶分别为二人沏茶,将茶杯放到裴玄照跟前时,轻纱衣袖有意无意擦过他骨节分明的手,引得裴玄照微微蹙了眉。 李元朝笑道:“近日燕国的使臣进京,带来了许多燕国的杂耍艺人,听闻他们有些在西市杂耍卖艺,老师可去看过了?” 裴玄照摇了摇头,“公务繁忙,未曾去看过。” 下一刻,只听小皇帝一拍手:“那正好,若瑶也没去看过,老师,不如讲学完之后让若瑶陪着你一起去瞧瞧如何?” 杨若瑶瞬间羞红了脸,眼若春水一般偷瞧着身旁伟岸的男子。 小皇帝眼中之意再明显不过,裴玄照只觉心中烦闷,却又不能拒绝,只得应道:“臣遵旨。” 杨若瑶一直红着脸在外殿候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与心上人共处的时光,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多求一下表弟才行。 未时末,裴玄照才结束了今日的讲学,出来后看到满面春光迎上来的杨若瑶顿时一阵头痛,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玄照哥哥,走吧,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杨若瑶欣喜若狂,马车自然是她的好表弟早早让人备下的。 这些日子以来,崔祯算是重新认识了李惊鸿的本性。 她爱玩、爱逛街、爱凑热闹,还爱吃各种零嘴和菜肴,心中没有那些沉重的挂念,整个人看起来和这个年龄段的姑娘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有些脾气大。 西市上人满为患,据说有燕国来的杂耍艺人在此演出,吞刀、吐火、走钢丝,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应有尽有,崔祯上职时听同僚说起,便记在心中,一下职便领着刚睡醒的李惊鸿来了西市。 许是万蛊香的缘故,李惊鸿的精神头大不如前,整日嗜睡动不动就犯困,崔祯担忧时间久了会出问题,每每下职都要硬拉着她出来逛一圈。 “哇,这些人长相怎么都五大三粗的,胡子都要长到耳后去了。”李惊鸿不住的惊叹道。 崔祯在她身后淡淡回答道:“那是燕国人,他们有一大批人生活在草原,自然长相粗犷一些。” “这样啊” 一轮表演下来,便有随行的小徒弟拿着铜盆在围观喝彩的人群中讨要钱财,有钱的就给点,没钱的假装看不见,走到崔祯与李惊鸿这里时小徒弟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崔祯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放进去,小徒弟连说几声吉祥话。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进街道,一只素手掀开车帘露出车内少女娇美的面庞,杨若瑶看着热闹的人群笑道:“玄照哥哥你看,好多人呢。” 这回的马车倒是行的极慢,杨若瑶想多与裴玄照单独待一会儿。 裴玄照象征性的看了一眼,颔首:“的确如此。” 忽然,杨若瑶的目光在某处顿住——她仔细看去,那两道身影好生眼熟,不正是崔御史和那个村姑夫人? 她想起姑母的话,眸光一转道:“玄照哥哥,好热闹,我们下去瞧瞧。” 裴玄照先行下车,杨若瑶却招来一名侍婢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侍婢颔首离去,她才缓缓下车。 玄照哥哥不是最讨厌那姓崔的了吗,她安排的这一切,玄照哥哥看了一定会开心的。 第169章 你的婚事 这边耍火棍的歇了,另一边顶碗的又开始表演了。 李惊鸿眼睛一亮,立马拉着崔祯的衣袖小跑着围过去占据最佳观赏位置。 表演的是两个小年轻人,身材轻盈瘦小,一人头顶瓷碗骑在高高的木轮上,另一人则在地上抛碗到那人头上。 随着鼓点声越来越急促,抛碗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顶碗之人头上的一叠叠瓷碗越摞越高,周围群众纷纷发出阵阵惊叹声。 “天啊,不会掉下来吧。”有百姓看着高高的瓷碗,心惊肉跳。 “嗐,别瞎操心了,人家就是吃这口饭的,练了多少年才出来表演呢,哪能说掉就掉啊” 可下一瞬,地上那少年抛碗之时却脱了力,瓷碗高高飞起,碗底擦过高摞的碗壁而过,本身便摇摇欲坠的瓷碗顷刻间向一处塌去,竟是要往人群里砸。 前排的百姓纷纷要后退,可后面围满了人,无论如何也退不动 崔祯也没料到杂耍艺人竟会失误,而高摞的碗碟却直直往他们二人所在的方向砸来,他忙要抬袖护住李惊鸿的头。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远处裴玄照的注意,杨若瑶微微勾起唇角,可不到瞬息之间,杨若瑶刚挂起的笑意却顿时僵住。 只见一道天青色身影旋身跃起将那坍塌倾泻的碗碟“哗啦”几声一一接住,但碗碟太多落得太快,她只好伸脚轻轻一踢,将剩下的碗碟踢回杂耍艺人的头顶去。 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周围百姓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看着这一幕纷纷发出惊叹:“这姑娘好厉害!” 李惊鸿不知自己为何下意识就接住了,将手中剩余的碗碟抛给地上的那名艺人,柳眉微挑:“练成这样就敢上街卖艺,太给你们燕国丢脸了吧。” 大昭和燕国是国土相接的邻国,在太祖时期战乱不断,燕国更是多次挑衅骚扰边境百姓。 后来还是女帝御驾亲征把他们打服了,签了各种条约才乖乖顺从了大昭,虽说现在表面友好,又是进贡又是派遣使臣的,可在百姓心里,依然存有敌意。 听李惊鸿当街下燕国人的面子,众人心中皆觉得爽快。 “是啊,不是燕国最厉害的杂耍班子吗,怎地连我们大昭一个小姑娘都比不过!” “若不是这小姑娘,你们怕是要砸出人命了” 那两个小艺人也尽显尴尬,不由跳过人群望向杨若瑶身后的婢女,婢女低低垂下脑袋。 裴玄照一双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道天青色衣裙的女子身影,方才那一幕危险又惊艳,像是暴雨中翩然的素蝶,那是李惊鸿。 杨若瑶狠狠的捏着帕子,本来想让这夫妻俩当街出出丑让玄照哥哥看一乐子的,没想到那村姑竟有些三脚猫功夫,真是小看她了 她定了定神,上前两步来到裴玄照身边,故作惊讶的道:“唉?那两人不是崔御史和他的夫人吗?” 裴玄照闻言猛然侧头看向她,语气不明的问道:“怎么,你也认识他们?” 杨若瑶略一颔首,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听说这崔御史因包庇其老师贪墨而被流放宁州,到了那穷乡僻壤里娶了个粗鄙无知的乡下婆娘当老婆,瞧着方才那样子,的确是上不了台面,女子怎能当街做那等不雅之举呢” 她还未将话说完,就见裴玄照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她心中一惊,猛然住了嘴。 怎么,玄照哥哥不是看不得崔御史过得好吗,她贬一贬崔御史的媳妇,玄照哥哥不应该开心才对吗 半晌,才听裴玄照冷然一笑,他豁然矮身逼近她,杨若瑶脸一红,她从没和玄照哥哥离得这样近过。 “那你呢,如果你在那里,你会怎么做?”男子清冷暗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杨若瑶觉得自己快要软成一滩水。 她面颊绯红,娇声道:“自然自然是等身边挚爱之人相护” 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裴玄照玩味勾起唇角,起身离去。 西市上杂耍艺人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班主出面亲自连声对百姓们致歉,更是对李惊鸿千恩万谢,若是没有她,在京城的集市上出了人命可就是大事了。 李惊鸿摆了摆手表示不必,随即便拉着崔祯的手离去。 这回也算是有惊无险,只是李惊鸿不明白自己的身上为何总是莫名其妙显露出功夫,比如上次郡主当街纵马她护住崔祯,再比如方才这次 难不成,崔祯还有事瞒着她? 李惊鸿侧目转向崔祯,问道:“喂,你好像对于我方才的举动一点都不惊讶。” 崔祯颔首,淡然道:“不惊讶。” “所以,我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吗,可我为什么会有功夫?”李惊鸿再一次寻觅到了异常之处。 对此,崔祯早已想好了解释:“你自小身体差,又不爱念书,便偷偷去和庄子上的武将学功夫,这事连岳父岳母都不知晓,是你偷偷告诉我的。” 身体差、不爱念书确实是这样!偷偷学功夫不让父母知道这也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 嗯,看来崔祯说得应该是真的。 李惊鸿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个宝贝,兴奋道:“嘿嘿,原来我这么厉害,那我就算失去记忆也没人敢欺负我,我明日就买把兵器试试自己的功夫是个什么水准!” 她就如同一个发现新玩具的孩童一般跃跃欲试,崔祯也不由生出几分笑意:“好,随你。” 裴玄照差人将杨若瑶送回国公府后便自行回到裴府。 听下人说裴文生找他,回院中换了身衣服便去了主院之中。 “今天,你和那个杨氏女一道出门了?”裴文生开门见山的问。 裴玄照恭敬应道:“是。” “你的婚事,为父一直没有催过你,是你、咱们裴家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用姻亲来巩固势力,但那杨氏女空有身份,胸无点墨、毫无内涵,不堪为妇,你让陛下歇了这心思吧。” 第170章 风月故事 杨若瑶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就算杨家再如何风光,裴文生都只称呼杨慧娘为杨氏,杨若瑶为杨氏女,可见根本不把这家人放在眼里。 裴玄照明白父亲的意思,他们裴家位极人臣不需要任何联姻来巩固势力,他只需要寻一位端庄贤淑的妻子来做这个首辅夫人即可,但对于李元朝极力撮合杨若瑶和自己一事,他不赞同。 裴玄照躬身一揖:“儿子对此也十分苦恼,陛下重情义又心思简单,难免会被杨家人唆使,待儿子明日进宫与陛下表明清楚。” 裴文生颔了颔首,过了半晌又问:“听闻前些日子府中进了贼人,坊间传言贼人劫走了你的侍妾,此事当真?” 裴玄照闻言愣了愣,旋即笑道:“人们瞎传的,父亲也知道,百姓们最爱给儿子编些风月故事。” 确实如此,裴玄照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长相学识俱是百里挑一,又尚未婚配,可以说是全京城小娘子的梦中情人,街边关于他的风月话本子卖的最好,大多都是讲长荣女帝多么多么爱慕痴缠于他,而裴玄照光风霁月不愿与心狠手辣的毒妇为伍,携众众臣一起杀女帝,匡扶社稷的故事。 “你这个年纪,血气方刚,有几个侍妾也无妨,为父就不过多管束了”裴文生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开:“下去吧。” “是。”裴玄照应声离去。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 裴玄照又不禁回忆起今日在西市上所见的那一幕,他为李惊鸿书写的记忆天衣无缝,只是最后被突然闯进来的影龙卫打断,才没有将后半部分输入到李惊鸿的脑中。 就算如此,李惊鸿也不该对自己拒而远之才是,在那个记忆中,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许多细节更是二人幼时真是发生过的。 而崔逢时,她明明那般讨厌他,却在重生之后毫不犹豫选择与他同盟惊鸿啊惊鸿,你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殿选的日子将至,行宫中的秀女们也都学好了规矩,管事嬷嬷将众人聚到一起训话,语气却是要比往日客气一些: “诸位以后都是大有前程之人,这些日子老身给诸位教规矩,严厉些都是为了你们好,还望诸位莫要记恨老身才好。” 秀女纷纷称不敢。 “好了,多说无益,望诸位都能得偿所愿,散了吧。” 姜棠擦了擦自己的鼻涕泡,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唉,终于能回家了。” 她在家里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凑热闹来选秀,本想好好看看京城有多么繁华皇宫有多么巍峨,可到头来京城没看成,净被关在这小小的行宫里吃苦头了。 霍秀儿嗤道:“瞧你那点出息,被原封不动送回宁州看你丢人不丢人!哼” 都是宁州来的,霍秀儿因家室缘故多少有些优越感,市场刺别人几句,姜棠早知道她的性子故也不打算搭理她。 她瞧着前面一道瘦削的仿佛要被风吹倒的身影暗自感叹道:真不理解这个宫有什么好进的,好好一个人不吃不喝饿成那副鬼样子,男人竟都喜欢那样的吗? 她想象着自己一顿不吃是什么感受,随后打了个冷颤,反正她不要这样子。 李敏仪每走一步路都要大喘几口气,方才站着训话那么久,她的双腿早已支撑不住要倒下了,可是没关系,待她选入宫中为妃便时时刻刻有人扶着走了。 夜冰一直跟在后面冷眼看着,直到李敏仪快要跌倒时才出现扶住了她。 “敏仪,你还好吧?” 李敏仪见是她,笑道:“原是陈姐姐,还好,就是最近有些乏力。” 夜冰叹道:“嗐,你是不是窈窕丸又吃多了,我告诉过你千万不要急于求成,有副作用的。”没错,夜冰并没有刻意隐瞒窈窕丸的副作用,甚至提前告诫过她。 只见李敏仪坚定摇头:“没关系的陈姐姐,我一点都不后悔,你看,我现在多好。” 少女的脸上不再是饿出来病态的饥黄,而是红润与俏丽,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透着水光,朱唇不点而红,身姿纤细而轻盈,原本在这一批秀女里她还只算的中等水准,如今再看已然成了出挑的。 这一切,都是窈窕丸的功效。 但让人身娇体软的代价便是骨骼受损中空,身体的其他器官都要为这一时的花开而耗尽所有。 夜冰也不再劝,罢了,她早晚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时间早晚而已。 皇帝选秀,礼部调度好了一切,李元朝身着皇帝龙袍冠冕坐在金殿上,身边竟还带着杨氏以及杨光、张育民两兄弟。 礼部的人心中觉的不妥却又不敢说,陛下重情重义想给自己兄弟选媳妇是不错,但也要分清场合啊,这是为皇帝选妃,不是民间相看亲事。 “你们不必说了,二位哥哥的事就是朕的事。” 瞧瞧,后果就是如此。 辰时一到,随着太监尖利的传唤,第一批入选的秀女缓缓步入殿中,秀女们身着同样的浅绯色宫装,脸上略施薄薄一层粉黛,莲步轻移款款拜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见小皇帝自己不挑,反而先看身边两位兄长:“大哥,表哥,快瞧瞧,可有喜欢的?” 下面秀女们顿时一惊,怎么还有别人? 不对,她们是来选妃的,不是来被这些凡夫俗子挑挑捡捡的啊! 杨光早就两眼放光了,听得李元朝一发话立即用自己色眯眯的眸子在秀女身上扫视,最终在最边上一位瘦小美人处停下,用手一指:“表弟,我要她!” 那小美人一震,差点要当场跪下。 好在,李元朝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他简单询问了那位秀女的身世等,随后问道:“你可愿嫁与西南大将军?” 小美人连忙跪下:“陛下,民女民女早已对陛下情根深种!这辈子只愿服侍陛下!” 情根深种什么的是随口胡诌,但她可不愿随随便便就被指给旁人啊,只能出此下策。 第171章 当然要留 “陛下,民女...民女早已对陛下情根深种!这辈子只愿服侍陛下!”少女情真意切的话回响在耳边,杨光瞬时便没了心劲儿。 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心里爱慕着别的男人啊,这小丫头片子都这样说了,他若是还坚持要她,这不是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吗? 李元朝也甚是尴尬,他不由看向杨光,低声歉然道:“表哥...” 杨光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了不成...”面上虽是一派淡然,语气中却隐隐有着恼羞成怒之意。 少女从没被外男说过这样难听的话,双目瞬间通红一片,眸中蓄满泪水。 一旁的太监提醒道:“陛下,是否要留此女的牌子?” 留牌子的意思便是要留下这个秀女,李元朝晓得。 此女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让他心生怜悯,可这毕竟是表哥看上过的女子,他若收入后宫未免让表哥下不来台,李元朝脑中反复思量,最终道: “不留。” 话一落地,少女终于松了口气,明明不是心中的结果却莫名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遂拜道:“谢陛下。” 一连两轮秀女走过,李元朝皆是让身边两位“兄长”先挑,结果都同先前大同小异,杨光和张育才被婉拒之后,李元朝也不好意思再选,就这么一轮一轮的,谁也没选上。 一旁礼部的人看呆了,老臣们都称少帝温和纯善,实则是懦弱多情吧,到外戚骑到头上这个地步,也太离谱了些! 杨慧娘倒还算是个知情识趣的,拉了拉李元朝的衣袖,劝道:“陛下,今日重中之重是为你充实后宫、广纳佳人,你先择你喜欢的女子,等你选完了,再给忠臣们赐婚也不迟。” 张育才坐在下首的木椅上,他同样是个没有主见的性子,闻言也附和自己母亲:“是啊二弟,先给你选媳妇才是要紧哩。” 见养母和大哥都这般说,李元朝沉吟片刻才应下,待下一批秀女进殿后才没有先让杨光去选。 “宣,宁州府庆元县李氏、姜氏、霍氏、苗氏、孟氏觐见——”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李敏仪等人迈过侧门的门槛,行过重重叠叠的屏风,来至金龙高悬的大殿之中,她们双目低垂,只能看见前人的衣摆和辉煌的大理石地砖。 “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女们盈盈拜下之后起身,微微扬起脸任高座上的天子尽情打量。 每个人心中都是咚咚直跳,半晌,才听一道少年温和的嗓音自殿中响起:“姜氏,你可曾读过什么书?” 猛然被点到的姜棠浑身一震,读过什么书?她家穷得叮当响,哪有闲钱给她读书啊,但她也是识字的,只不过都用来看话本子了。 只见小姑娘咬了咬嘴唇,略显赧然的开口道:“嗯...《和离后,王妃她惊艳了全京城》,《娇软公主一抬眸,清冷夫君造反了》,还有...”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女帝重生之死对头是我的裙下臣》!” “......”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她身侧的霍秀儿似是觉得丢人,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 杨慧娘不识字也不读书,闻言看向满面又似呆滞又似震惊的李元朝,诧异道:“怎么,这姑娘很博学?” 李元朝一愣,迟疑着开口:“倒...倒也算不上...博学。” 杨慧娘一叹:“唉,读书太多的女子心都野的很,差不多就行。” 李元朝微一颔首,又问:“那你平日里有何喜好?时常做些什么?” “民女...”姜棠一闭眼豁出去了,反正她也不愿入选,“民女平日里的喜好就是吃东西,若不让民女吃好吃的,那民女的生活将毫无意义!” 哼,不是喜欢不吃饭的瘦子吗,不是只有喝西北风才能入选吗,她偏要反其道 而行之,看你还选不选我! 殿中顿时又陷入了沉寂,接着便听见一阵抽气声,随后那殿上的少年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朗声笑了起来。 姜棠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连忙跪下。 众秀女也是面面相觑,有大胆的不禁抬眸瞄龙椅上的年轻人,皆不解陛下到底为何发笑。 李元朝笑够了,才忙让战战兢兢的姜棠起身:“唉,你怎么快哭了,我...朕只是觉得你这个姑娘说话很有趣,这才忍不住笑的...” 皇帝身边的太监几百个心眼子,见状赶紧问道:“陛下,是否要留姜氏的牌子?” “留下,自然要留下!” 李元朝一锤定音,原本要被两个宫女扶起来的姜棠却顿时要再次栽下去,欲哭无泪。 “瞧瞧,这是高兴的找不到北了。”杨慧娘笑道。 姜棠哪里是高兴的,她是想哭。 明明只要选不上就能回家的,眼看着走完这个过场就能离开这个牢笼了,就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自己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了。 皇帝能不能收回成命啊! 其余的秀女们听闻这个结果也都愣在当场,霍秀儿不敢置信,这样一个粗俗又无礼的村姑也能入选? 接着,李元朝又挨个问了她们些许问题,也都和姜棠的差不多,无非是喜欢读什么书,平日里做什么事之类的话。 为了表现出自己比姜棠博学多才,霍秀儿将自己书房里的书都说了一遍,李敏仪甚至还借用了李哲彦曾对她提过的几本诗集。 可最终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一批里,除了姜棠,其余几位都未能入皇帝的眼。 李元朝看着李敏仪纤细的快要倒下的身躯,不禁心生不忍,这女子是很漂亮,但瞧着身子孱弱,宫中女子那般苦,还是放她一条生路吧... 李敏仪看着自己被撂下的牌子,手心发抖,她始终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落选。 一路被宫人引着回到了外殿,甫一踏过门槛,忽然天旋地转,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李敏仪重重摔倒在地上。 第172章 敏仪入选 此次大选为皇帝后宫添置了四位贵人,十位官女子。 除了姜棠之外,另有夜冰所扮的陈缘青以及另两位江南女子被封为贵人。 落选的秀女可以选择返回原籍抑或是留在宫中做官女子,官女子说白了也就比普通宫女高一个等级,在宫中也是做伺候人的活,只是名义上是皇帝的女人罢了。 这十人里就有李敏仪。 她不能接受落选被打回原籍,母亲、弟弟、老夫人、李氏的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她若是回去,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了... 令她惊讶的是,那位员外郎家的大小姐霍秀儿也要留下来做官女子,还有一位同样来自宁州的孟问钰。 她与霍秀儿一起被分在了寿康宫伺候太后,二人领了宫女的淡蓝色宫装和腰牌便被掌事姑姑带到了寝居。 此处是寿康宫的后殿偏房,虽不是雕梁画栋但也绝不算简陋,珠帘、屏风应有尽有,至少,比李敏仪的闺房要气派。 待掌事姑姑一走,霍秀儿一伸手将包袱狠狠扔到榻上,恨恨自语道:“哼,真搞不懂,本小姐到底哪里比那粗鄙无知的村姑差了,竟叫她入选了去...” 李敏仪晓得她说的是那为姜姑娘,遂不动声色道:“霍姐姐之所以留下来,是否和我一样,也是在等待机会?” 霍秀儿闻言一愣,果断摇头: “不,我只是不甘心,我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我想知道,我到底差在何处?” 她也是有傲气在的,既然陛下第一次没看上自己,她便不会赖着、等着那人再次回心转意,她留在宫里,就是想知道自己输在了何处。 但李敏仪显然理解成她不甘心只做一个官女子,和自己一样,都是打算徐徐图之的。 是以笑道:“姐姐不必气馁,咱们是极幸运的,被分在了寿康宫中,我听闻陛下孝顺,日日都要来给杨太后请安,我们见到陛下的机会多着呢。” 李敏仪早就打听过了,住在寿康宫中的杨氏是陛下在民间的养母,陛下对杨氏犹如对待亲母一般,就连此次的选秀也是为了册立杨氏为太后才妥协操办的。 若是能服侍好杨氏,得了杨氏的欢心,定然会再次让李元朝注意到自己... 霍秀儿闻言撇了撇嘴,并不言语。 ... 夏日暑热,天边的薄云遮不住浓烈的日光,鸟儿懒懒的落在树枝上。 两列马车从行宫出发往城门处走去,这是送落选秀女回原籍的队伍,来时有多么风光恣意,去时就有多么沉寂落寞。 就连走在最前面的曹知事也唉声叹气的。 唉,来这么一趟,上司没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回去。 接到陆嘉誉的书信时刚刚殿选结束,信上说李惊鸿留在京中另有安排,叫他自己送落选的秀女回宁州,务必照顾好姑娘们。 想起陆大人的交代,他侧头吩咐车夫:“慢些慢些,小姑娘们心情低落,路上还是别叫他们受累了。” 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些落选的小姑娘们啊...只能在这种方面稍稍照顾一下了。 曹知事话音刚落,下一刻,身后的马车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车夫差异的看向眼前这位官爷,心道:这叫心情低落? 曹知事也是一愣,随即尴尬的咳了两声,“或许,也没那么难过吧...” 难过?根本不存在的好吗。 车内的女孩子们发自内心的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来。 她们每个人出发上京之前都做着能被选入宫中当贵人的梦,可走了这么一遭让她们清楚的意识到享受锦衣玉食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若想要一辈子衣食无忧,就要像金笼中的雀儿一样乖顺,戒尺抽在她们手心上的时候,她们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值得吗? 殿选见到皇帝的那一刻,她们找到了答案 ——不值得。 那样一个摇摆不定、犹犹豫豫没有自己主见的男子,皇帝的这层身份,是他唯一的可取之处。 没有被选入宫中,没有成为皇帝的妃子,这件事可真是...太好了! 曹知事一行人抵达宁州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八月末。 落选的众秀女被挨个送回家中,令人不解的是,脸上皆带着愉悦的笑容,就像是简简单单进行了一场旅行。 宁州府姜氏被陛下亲封为姜贵人的消息早在宁州被传的沸沸扬扬,因在曹知事他们之前,早有宫中的内侍快马加鞭前来传旨。 宁州这等苦寒之地竟是出了位贵人,人人都叹姜家祖坟冒青烟,贫贱之家一朝成为皇亲国戚,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柳氏早早在李府外等候李敏仪回府。 这一次,偌大的牌匾下只有她一人独立。 她面沉如水,几天前姜棠得封的消息一传来她便马不停蹄赶往宁州府衙,她不相信一个贫贱女入了选,而她精心调教出来的敏仪却落选。 得到的答案却一次次打她的脸。 李家众人失望之余也开始冷嘲热讽,秦老夫人甚至让她赶紧将给李敏仪请嬷嬷的钱还了。 一辆马车出现在巷子里,柳氏上前一步,只见马车停下从里面下来一位内侍模样的男子。 柳氏一愣,“请问...我女儿...” 那内侍一笑,躬身道:“夫人不必忧心,令爱留在了宫中做了官女子。” 留在了宫中?柳氏眼前一亮,“难不成,我们家敏仪入选了?” 她就说,定是那传旨的人落下了她们家敏仪,敏仪怎可能输给一个穷丫头? 内侍却摇了摇头,“不,不是,令爱并未入宫为妃,只是留在宫中服侍贵人们,若是能得了陛下喜欢,还是有机会的。” 虽是如此,却又让柳氏燃起了希望,她谢过内侍,塞给了他一锭银子后匆匆跑回主院之中。 秦老夫人和各房女眷早已等在厅中,做出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只为等李敏仪来了数落她一番。 但见到柳氏一个人回来,不由问:“二丫头呢,躲起来了?” 柳氏却压抑不住脸上的喜色,上前福了福身道:“老夫人,敏仪,入选了!” 第173章 中秋宫宴 “老夫人,敏仪...入选了!”柳氏面上带笑,对着厅中众人福了福身。 厅内众女眷纷纷露出讶异的神色,秦老夫人方才准备的话尽数被压在了肚子里,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半丝声音。 一旁的伯娘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来到柳氏身旁,“弟妹,这是什么意思啊,敏仪在宫中做了贵人?” 柳氏眼神微微闪动,并不正面回答,只避重就轻的开口:“方才有宫中内侍传话,敏仪被留在了宫中,继续服侍陛下。” 她这话说得倒也挑不出错来,留在宫中做宫女也是服侍陛下。 李氏的女眷们远在穷乡僻壤的边塞,皆对禁廷之内的事情不甚了解,经柳氏不动声色的一引导,便真的以为李敏仪也做了贵人,花厅中瞬时间热闹了起来。 “哎呦哎呦,我就说敏仪是个出息的孩子,这不就选上了,以后我有这么一个表侄女也能跟人吹嘘自己是皇亲国戚了!”伯娘捂着帕子笑道。 秦老夫人这才听明白,怪不得没见李敏仪的影子,原是留在宫中了。 她脸色好看了些许,又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敏仪这丫头是个争气的,以后帮衬着哲彦,你们二房也算是无忧了。” 说起李哲彦,秦老夫人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府试不是放榜了吗,浮舟那小子怎么也没个信儿,怕不是落了榜?” 此言一出,女眷们都不由低头避开秦老夫人的视线。 柳氏的神色也淡了淡。 “怎地了,”秦老夫人看向柳氏,“老二家的,哲彦不是在书院吗,到底有没有消息啊?” 柳氏被点到,正了正神色,才勉强笑着开口:“瞧侄媳妇,竟把这事忘了,哲彦说...浮舟府试乃是宁州府第二...” 府试昨日便放榜了,对于李浮舟考了第二名,柳氏虽有惊讶,却并不在乎。 她满脑子都是女儿选秀的事情,李敏仪没被入选已经够让秦老夫人生气了,若是再听到李浮舟府试第二,这样一对比,岂不是要数落二房数落到地底下去? 果然,秦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瞧瞧浮舟,成日里不务正业还能考中秀才,赶紧叫哲彦抓紧些吧。” 李浮舟也得了秀才功名,现在李哲彦不是李家唯一有功名的孙辈了,何况二人还要一道参加乡试... 柳氏暗暗握紧了拳头,颔首道:“是。” ... 京城距宁州千里路程,鸿雁传书,落到崔祯的手中。 这封信本是李浮舟寄给李惊鸿的,崔祯怕其中有刺激到李惊鸿的内容,便要提前过目一番。 万蛊香对她精神的损伤程度比崔祯想象的更大一些,除却嗜睡之外,有时陪李惊鸿偶然在街边听到或看到什么都会忽然引发她剧烈的头痛。 这南诏的邪物之所以被列为禁药便是如此,一旦中蛊,只能跟随着施术人所书写的记忆走,越是如同李惊鸿这般精神力和毅力都极强的人,就越是痛苦。 “姐姐,展信安,浮舟不负姐姐姐夫所期望,通过府试取得秀才功名,老宅的人不知怎么就打听到了我的名次,频频遣人上门请母亲去老宅用饭,都被母亲一一回绝......” 整篇书信下来都是白话,想必在李浮舟眼中,姐姐恶补的文化水平还不足以阅读遣词精美的书信。 信中除却报喜之外,大多都在吐槽老宅人见风使舵的行径,最后一段话倒是引起了崔祯的注意。 “说来奇怪,前段日子在书院中无意间看见李哲彦的书册中有一本手书,字迹与姐夫极像,你说姐夫不会偷偷被老宅收买了吧...” 崔祯不由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口气,小孩子就是想得多。 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小孩子的戏言,检查完一遍,确认信中没有与他给李惊鸿所说的过往有冲突的内容之后,才塞回信封里放在桌边,待李惊鸿睡醒之后再交给她。 黄昏的几声雀鸣交织在袅袅炊烟里,耳边响起更鼓声的时候,李惊鸿睁开双目。 每每用完午饭便会犯困,一睡睡到酉时才会醒,这一次也不例外。 暖橙色的暮光自窗户洒进房内,李惊鸿穿上外衫走出屋门。 看着外厅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李惊鸿忽然想起来今日崔祯休沐,二人约好一起逛夜市为她买衣裳的。 原因是昨日崔祯回来时告诉她,中秋宫中设宴,不能在家陪她。 “你要去宫宴?”李惊鸿问他。 崔祯微一颔首算做默认。 李惊鸿忽然有些火大:“你是四品官员,明明可以带亲眷赴宴,为何要自己去,将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了解的这般清楚,但见崔祯神情她便知道自己这是说对了。 “好啊...你是不是嫌我是乡下来的,陪你去赴宴会丢了你的颜面?”李惊鸿双手掐腰,逼近他质问道。 不料,崔祯却豁然笑起来。 她更气了,为什么这人还能笑的出来? 正当李惊鸿要扑上来打他的时候,崔祯才勉强止住笑意,摇头求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宫宴之上难免会遇到你不想见的人,到时候...又要头痛了。” 中秋宫宴,裴玄照身为当朝首辅,亦是少帝最亲近的臣子,岂会缺席? 可裴玄照又是李惊鸿万蛊香的施术人,当李惊鸿意识到自己与记忆的割裂再次看到裴玄照定然会引发反噬。 李惊鸿闻言这才收住手上动作,改作轻拍了崔祯的肩膀。 “那有什么?若不赶紧适应这些反应,岂不以后都要日日东躲西藏?”她面上带着不服输的劲儿,“我就不信,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一直被一个虫子控制?” 看着女子眼中跃跃欲试的坚定,崔祯明白,这才是真实的李惊鸿,迎难而上,从不退缩。 “好。”崔祯只得答应。 李惊鸿瞬间兴奋起来,宫宴,一听就很有趣。 “我要给自己添置几件好看的衣裳,崔祯,把你的俸禄都交出来!” 第174章 你可真好 京城无宵禁。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李惊鸿与崔祯匆匆用完晚饭便马不停蹄的出了门。 因李惊鸿心中记挂着逛夜市,故而只顾着囫囵往肚子里灌,走到西市胃里便一阵难受。 “唉”李惊鸿唉声叹气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崔祯无奈摇头,扶住她,“叫你吃慢一些你听都不听,方才跑的又那样快,定然是要难受的。” 他说着,侧身扫视了周围一圈,回头对李惊鸿道:“你在这里等着。” 言罢,便朝着对面的摊贩走去。 李惊鸿揉着肚子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垂头暗骂自己:怎么就不能吃慢点,京城又没有宵禁,集市又不会跑掉。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双黑色皂靴出现在李惊鸿的视线中,再往上是熟悉的雪青色衣摆。 李惊鸿抬眸望去,月色下,身着素色文士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目含担忧的俯下身子看她,而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正握着一串鲜红油亮的糖葫芦,红果子上还撒着一层白芝麻。 李惊鸿顿时眸光一亮,“你买了糖葫芦!” 崔祯的眼中也不由染上了笑意,他矮下身子轻声说道:“还难受吗?吃些山楂果子,开胃消食。” 灯火阑珊下,女子抱膝坐在石阶上,而她对面的男子,举着一串糖葫芦单膝半蹲在她身前,眼底是柔软的光晕。 “崔祯,你可真好啊。”李惊鸿浅笑着从他手中接过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一口一口咬下,神奇的是,待她吃完了那一整串糖葫芦,胃里沉甸甸的感觉忽然消失了。 她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走吧,我们去逛街。” 今日的主要目的是要给李惊鸿买身去参加宫宴的行头,故而两人直接去了西市的成衣巷,顾名思义,巷子里皆是卖成衣的。 京城乃富贵之地,高门贵女自有裁缝量体裁衣,小富之家多爱买成衣,再根据体型裁改即可,方便的很。 刚行至巷口,李惊鸿便被一处恢弘的门脸给惊到了。 三层小楼檐角各挂着一串灯笼,绫罗漫天绸缎铺地,八级石阶上竖着匾额,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罗衣楼。 小二忙里忙外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宾客,大多是衣着不凡的女子。 “这是罗衣楼,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不如进去看看?”崔祯适时开口。 李惊鸿忙不迭点头。 二人拾级而上,立即有小二迎了上来,“二位是要看成衣吧,里面请——” 李惊鸿提着裙摆踏入楼内,这才发觉方才崔祯的话还是说得含蓄了。 这何止是最大的成衣铺子,分明也是最贵、档次最高的铺子,单是入门处三个人台架上放置的织金曳地凤尾裙一瞧就是价值连城。 楼内四处的墙壁上挂满了成衣,地上则是错落有致的人台架,灯烛用琉璃罩包裹起来,防止燃到衣料上。 看着三三两两相携而来的锦衣男女,李惊鸿叹道:“可真是捅了富贵窝了。” 崔祯闻言忍俊不禁,“我这几个月以来的俸禄都在你手上,你不比他们富贵?” 是了,李惊鸿来之前搜刮了崔祯全部的俸禄,腰包里满满一叠银票。 李惊鸿轻哼一声,在一处人台前轻抚着宽袖上精美的绣迹,崔祯便跟在她后面静静候着。 人台的后面,另有几位少女唠着嗑闲逛。 “中秋之后,女学中就要取消射艺和骑术了,要加上一门叫什么‘女德’的课,真不知道祭酒大人怎么想的。”一道清脆的声音隔着锦绣罗衣响起。 李惊鸿抚弄刺绣纹路的手微微一顿,心道不知是哪个女子书院的小姑娘出来逛夜市了,在这种地方说闲话不怕隔墙有耳吗? 只听对面似是另一位少女道:“这也不能怪祭酒大人,我听我爹说,朝中老臣给陛下提议要减少女官数量,还要把女学中的课业逐渐改为女红和琴棋书画”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想必她也知道这话不能外传。 “啊?若是如此,我们上这个女学还有什么意义,学这些东西难不成是为了嫁个好人家?”这道声音明显有些激动。 “嘘小点声!”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之后,李惊鸿清楚的感觉到人台架后面已经空无一人,约莫是走了。 她的耳力极好,不知崔祯有没有听到,她正想着望向身旁的男子。 “想来是京城女学的学子,她们所说之事我在朝中也略有耳闻,以周忠为首的肱骨老臣提倡规训女子,遵守妇德、相夫教子。”崔祯淡声道。 大昭民风不算保守,在女帝时期更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开放。 女帝在各地兴办女学,开女子科考,让女子做官这些政策使一批又一批的女子走出后宅,见识到了外面广阔的天地。 女子的勤奋、心细使她们在官场上、生意中如鱼得水,可这无疑让一些败在她们手下的男子心生嫉恨。 更有一些男子的妻女有了自己的事业之后便不再需要他们的庇护,甚至不再对他们言听计从,这让这些男子很是恼火。 “吏部尚书周忠的妻子张氏就是因为在江南的纺织生意风生水起而决定与其和离的,离开之前还带走了儿子和儿媳,大概是因此周尚书才如此急切的反对女子抛头露面为官、做生意。”崔祯冷静分析道。 李惊鸿这般听着,就已经要气得手抖。 虽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但她现在就是极其气愤,她冷哼一声,看向崔祯:“哼,你呢,你也支持那个姓周的狗贼?” 狗狗贼? 崔祯一愣,看着李惊鸿冒火星子的眼神,忙表明立场:“绝不是!” “我怎会支持那般极端的想法?这世间无论男子女子,都应为自己而活,都不应为人所束缚。”他道。 李惊鸿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下一刻,就见一小二满脸心痛的小跑过来,李惊鸿以为出什么事了。 就听小二痛心疾首的指着那人台上的华裳道: “我的姑奶奶,您手劲儿怎地那样大,绣线都给扯坏了!” 第175章 得此贤妻 “我的姑奶奶,您手劲儿怎地那样大,绣线都给扯坏了!” 那小二迈着小碎步上前护住人台上的衣裳,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李惊鸿赶忙住手,就见那精美的红缎之上竟被她无意中扯坏了几根绣线 想来是方才听那几个女学生说话,一时心中急躁,这才不小心为之。 李惊鸿脸上一阵尴尬,极为歉疚的开口:“对对不起哈,一时没注意才”随即她忙转头看向崔祯,“夫君!不然咱们买下这件好了。” 头一次被她带着求助的目光唤夫君,崔祯不由挑了挑眉,看着她少见的歉然又无措的模样,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新奇。 小二心疼的抚了抚上面的绣花纹样,欲哭无泪的道:“姑娘不晓得,这可是江南最有名的绣娘所绣,多么栩栩如生的海棠花,都被您给扯脱了线了” 再看这夫妻俩的穿着打扮,怎么瞧都不像是有钱的,恐怕这件衣裳要砸手里了。 “抱歉啊抱歉”李惊鸿更是愧疚,连声道歉。 崔祯的目光不禁慢慢移向人台上平整垂落的红缎宽袖,手肘处那一束淡粉色海棠如瀑般蜿蜒至袖角,浓淡层次分明,灼灼如云霞。 李惊鸿面色微红略显赧然的站在人台下,宛如立于海棠花从中的谪仙。 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偶然碰到手上的,这件衣服也极适合她。 “这件外裳多少钱,劳烦给我夫人包起来。”青年男子清淡如泉水的声音响起。 小二哭丧的脸一愣,上下打量了崔祯片刻,撇了撇嘴道:“一共六十两银子,您确定您” 他想说您确定您付得起吗? 可下一刻,小二便瞬间瞪大了双眼—— 只见一身简朴雪青色素袍的男子从容的自袖袋里拿出一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抽出其中一张递到店小二手上,淡淡开口: “剩下的钱在下还要给夫人挑一件外裙,先不必找了。” 小二呆滞的接过银票,反应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好好嘞,小的这就去给您包上!”说完便点头哈腰的溜了。 待他走后,李惊鸿才打量这件“赖”在她手上的华裳,方才只顾着说话了,根本就没注意手上的衣服到底长什么样子。 李惊鸿瘪了瘪嘴,叹道:“本来还想好好挑一挑的,谁知道连看都没看就定下了。” “你若看上了别的,我也一并买下就是了。”崔祯安抚道,但他却觉得,李惊鸿穿上这一件一定会很美。 “罢了罢了,本来在京城这种富贵窝里生活就不易,我还没那么败家。”李惊鸿道。 没那么败家?是这样的。 不知想起了什么,崔祯无声笑了。 世人皆斥责女帝奢靡无度,凤冠头面绝不带第二次,日日都用新首饰,就连崔祯都曾上书劝诫李惊鸿减少无用的开支。 但他某次偶然路过司物局,见宫女们正拿着女帝戴过的头冠往炉子里烧,心中一时不解,后来才知晓,女帝为了给自己撑场面戴过一次的头面都回让司物局重新熔掉,再做成新的,循环往复 颇有一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 思及此,崔祯不禁弯了弯唇角,附和道:“得此贤妻,逢时之幸。” 崔祯花费了几个月的俸禄为李惊鸿置办了几件成衣和首饰头面。 并不单单为了中秋宫宴,李惊鸿来京城并没有带多少行李,接下来要在京城生活衣食住行各方面都要安排妥当。 她从前在李家衣食无忧,现在跟他来到京城他也不希望亏待了她。 中秋将至,恰逢北地战事大捷、皇帝后宫添置新人,此次宫宴办的极为隆重,目的是为了犒赏众臣,特许四品及以上官员带家眷赴宴。 李惊鸿还没睡饱,就被崔祯从梦中唤醒。 “已经未时了,你不是说了,让我未时一到就叫你起床的吗?现在又赖着不动。”崔祯无奈的坐在床边,对着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缩在墙角的李惊鸿缓缓道。 她白日里都要睡够四个时辰才有精神,好在宫宴是在晚上,不然她恐怕吃着吃着就要困倒在宫中了。 李惊鸿依然是哼哼唧唧不肯动弹,崔祯微叹了口气,只好先行将自己的官袍穿戴整齐,随后又帮她取来那件外裳。 先前被李惊鸿不小心扯脱线的地方已经找绣娘补齐了,随做不到和从前一般无二但也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来。 那之后李惊鸿又自行挑选了内衬的中衣和缎裙,为了搭配外披的海棠对襟,皆是择淡粉和淡黄色,但李惊鸿却从未上身试穿过。 崔祯又给她宽泛了半刻钟的时间,未时一刻又上前轻拍那团“蚕蛹”。 “好烦啊,睡一会儿都不行吗” 蚕蛹中发出娇怒的轻哼声,如同没睡醒的猫儿一般。 崔祯的眸子软了几分,手上却麻利的将被子一掀,“酉时就要坐到席上去了,新买的那身衣裳和头面,你不想试试吗?” 李惊鸿原本即将到爆发边缘的气场忽的熄灭,耳朵动了动,勉强睁开了眼睛。 “去,拿衣裳来。”她懒声指使道。 崔祯撩开官袍的衣摆,单膝半跪在床榻上,温柔的将她扶起,取过床边折叠整齐的中衣给她。 自从李惊鸿中了裴玄照的万蛊香之后,打碎了她坚硬冷傲的外壳之后,崔祯才算真正的了解她。 褪去沉重的皇帝冠冕和层层叠叠的龙袍,李惊鸿啊,她也是个爱漂亮衣裳和首饰的姑娘呢。 待她被崔祯架着换好了衣裳后,李惊鸿眯着困顿无神的双眸,在看到镜中自己的那一刻瞬间亮了起来。 红缎外衫的宽袖上海棠如瀑,内里淡黄色的褶裙暗花浮动,自有记忆以来一直身着素裳的李惊鸿头一次瞧见自己身穿这般浓烈的红。 崔祯正帮她整理衣摆,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笑道:“很适合你。” 半晌,才停李惊鸿缓缓开口:“崔祯,我以前也经常穿红吗?” 崔祯闻言略微愣了愣,笑道:“是啊,你喜欢穿红。” 第176章 乡下媳妇 朱雀大街上皆是往禁宫而去的车驾,时不时能听见女眷们激动的说话声。 李惊鸿放下车帘,心中却是一阵平静。 她虽是一介民女,对能进宫参加宫宴一事并无多大感觉,只想尝尝御厨和京城酒楼的厨子有何不同。 内宫是不允许臣子车驾进入的,故而到了宫门口,众人都一一下了车。 云霞漫天,钟楼上几只乌鹊扑棱着翅膀,李惊鸿抬眸望去,只觉一瞬间心跳停滞了半拍,无端觉得压抑。 “娘亲,那是做什么用的?”一旁不知哪家的小姑娘指着高台上的巨钟低声问道。 贵妇人抚了抚小姑娘的头发耐心道:“那是钟楼,用作报时和示警,囡囡忘了,女帝陛下殡天之时响了四十九声。” “是哦”小姑娘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语气低落起来,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李惊鸿心中闷痛被这对母女你一言我一语所缓解了几分,先女帝吗?市井上常能听到讽刺其暴政的童谣,原来也是有人敬仰的。 中秋宫宴设在禁廷中的望月台上,这里是极佳的赏月之处,楼台上人影绰绰,衣带翩然的宫娥攒动,颇有踏入月宫仙境之感。 李惊鸿跟随着崔祯甫一入内,便敏锐的察觉到无数道视线投向她所在的位置,准确的来说,是投向她身前的崔祯。 二人由宫娥引至位子上落了坐,她的位子,在崔祯身后。女眷们皆是如此。 她耳力极好,刚才一坐下耳边便传来斜后方两位贵妇人的私语声,“瞧啊,那位便是崔御史在乡下找的媳妇?” “真是可怜啊,恐怕她还不知道自家夫君已经快成老臣们乘龙快婿的人选了” 李惊鸿微一挑眉,还有这等事?不禁来了兴趣,侧耳倾听起来。 接着,那妇人又道:“男人嘛,不能只看表面,落魄时能娶个乡下丫头已经是天赐恩德了,可一朝发达了,自己的夫人是个无权无势的民女,他还能坐得住?” “我听说,周忠大人家的小孙女今年要满十五了,正物色孙女婿呢” 李惊鸿闻言摸着下巴认真的思量起来,好歹也是尚书大人家的金枝玉叶,抢崔祯这么一个被她用过的男人,真的不会嫌弃吗? 对男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她的目光不由落到前面那道挺拔如竹的背影之上,墨发如缎自脑后用玉冠束起,举手投足浑然天成的清冷淡漠,这样的人永远是冷静的,不沉溺于红尘的。 所以,他会怎么想?会像妇人们说的那般把自己这个“糟糠之妻”给踹掉吗? 李惊鸿试想了一下,若真有这么一天,那她只好先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想清楚了之后,再看一眼桌上满满的珍馐美酒,吞了吞口水。 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起,李惊鸿抬眸便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由宫娥恭敬领进来一道绛紫色官袍的男子身影,他单手负在背后,随着他进来的少女极力与他说笑,男子只是礼貌颔首,面上再无过多神情。 男的正是她记忆中的“未婚夫”裴玄照,女子则是先前在路上偶遇的若瑶郡主。 裴玄照若有所感的向李惊鸿所在的位置转过身来,李惊鸿刚要与他嘲弄一笑,却赫然发觉身前的崔祯顿时脊背紧绷。 李惊鸿觉得好笑,便矮身躲到崔祯身后去,裴玄照并没有发现她。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尖利的高唱,原本互相寒暄的一众臣子、女眷们瞬时止了声息,纷纷起身相迎。 李惊鸿这才站起身来,学着众女眷的模样胡乱行了个礼。 不防听到身后贵妇人又是恨铁不成钢的“啧啧”两声,“瞧她,这带出去多丢面子啊” 后面的话李惊鸿没有听清,她的视线紧紧黏在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走进殿内的少年身影上。 李元朝身着一席玄金龙袍,头戴金冠,迈步走在前面,若是有人抬头看来,就能发现这位“天子”双拳紧握、步伐僵硬,似是紧张所致。 可臣子不能直视君王,众臣无一人发现不妥之处,除了李惊鸿。 她隐在崔祯身后,用眸子紧盯着那道玄金色的身影,这个皇帝在紧张! 李元朝的身后跟随者几位身着宫装的女子,其中一位面上略带些许皱纹,约莫三十余岁,后面四位则是不过二八的年轻少女。 想来便是皇帝的那位养母和新选的妃子们了。 李惊鸿扫视殿中场面在心底不由想笑,真像一群大人陪小孩子玩过家家啊 李元朝在主位上坐下之后便吩咐众卿平身,而那杨氏却坐在了太后的位置上,虽因崔祯极力阻碍未能顺利册封,但其却位同太后一般。 中秋佳节,老臣们都当做没看见,毕竟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陛下,燕国使臣觐见。” 李元朝似才想起来这一茬,忙道:“快请快请。”随后又问一旁的掌印大太监袁静:“袁公公,燕国质子请来了吗?” 自女帝御驾亲征燕国投降议和之后,便往大昭送来一名皇子为质,此次燕国使臣来访,除却商定贸易往来之外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探望质子。 “回陛下,已经收拾妥当,在外面候着了。”袁静道。 不多时,从偏殿的屏风后面走来一位身材瘦弱的少年,他的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锦袍,乌发半束,像穿着大人衣裳的孩子。 身后的小黄门轻轻往前一推,他才猛然如回过神来一般打了个哆嗦,畏畏缩缩的往前走了几步。 殿内的灯火打在他的面上,少年苍白的面容依稀能看出几分俊朗,但这俊朗却敌不过猥琐的姿态和呆滞的神情。 李惊鸿目光打量着他,心道这人在宫中为质的日子定然不怎么好过,都给折磨成这副样子了,说不准归期未至就要客死他乡了 正思量着,二人眸光猛然相触,李惊鸿一愣,下一刻,少年便呆滞的垂下了眼,仿佛方才李惊鸿在他眼中看到的荧荧火光是错觉。 第177章 成何体统 “燕国使臣来京好些日子了,竟然今日才得见质子?”身后妇人的低语声格外清晰的传入李惊鸿耳中。 随后就听另一位妇人道:“这质子还没有使臣穿得好呢。” 此时燕国使臣已被宣入殿内,正对着燕国质子行礼。 李惊鸿耳朵竖起瞧着这一幕,只觉得这燕国使臣倒还算沉得住气,自己国家的皇子在别国被磋磨成这副模样竟还能如此从容淡定的送上贺礼。 “听闻陛下宫中喜添佳人,臣代表燕国赠送陛下石榴锦屏一幅,恭祝陛下早添麟儿、多子多福。”使臣身后的几个侍从将手中一人多高物事的红布一掀,一块精致的绣屏展现在众人眼中。 杨氏闻言一喜,笑着看向李元朝。 李元朝年少,还是稚子心性,甫一听见这番话也不禁红透了耳朵,结结巴巴的让人将礼收下。 一旁的小姑娘姜棠却瞬间警铃大作,自她和另外三位秀女被封为贵人之后这小皇帝还从没翻过谁的牌子,难得安稳了几日,可今早她宫中的小宫女一脸兴高采烈的来报,说是在敬事房听说今晚便要请陛下翻牌了。 一想到这个姜棠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想待在宫里,更不想给小皇帝侍寝,更不要说生孩子了! 方才那使臣说什么多子多福的时候她清楚的看见那蔫了吧唧的小皇帝目光往她这边瞟了一眼,心中顿觉不妙 不行,今日定要找个机会摆脱这一茬,能拖几时是几时,总之她不要伺候这个二傻子! 奏乐声起,不多时便开了宴,身姿窈窕的舞姬们甩着水袖从宫殿各处鱼贯而入,汇聚成一片花团锦簇。 席间觥筹交错,时不时有臣子举杯向李元朝敬酒,姜棠灵机一动,眼眸转了转。 “陛下,老臣敬您一杯,女帝伏诛,只有陛下您才是天命正统!”吏部尚书周忠看着眼前的少年帝王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目光欣慰又慈爱。 李元朝忙起身举杯,喝下那一杯酒,顿时热泪盈眶:“周公,您永远是朝儿的周公” 二人相顾,不必多言,眸中皆是心照不宣的光。 正当一众老臣被他们亲手送上皇位的孩子感动的泪眼汪汪时,殿内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吧唧吧唧”声,似是市井粗人吃东西发出的响动。 嘎吱嘎吱呸吧唧吧唧 殿中在座的无一不是斯文得体的读书人,抑或是家规森严的世家子弟,用饭时听见吧唧嘴的声音,顿时都睁大了双眼,目光不由在殿内搜寻起来。 四下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纷纷追寻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只见高台一侧的位置上,少女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桌上精致的银筷被胡乱的撂在一边,竟是挽起了袖子徒手抓起一块鸭腿往嘴里塞,边吃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这这成何体统啊!”老臣们一阵惊怒声此起彼伏在殿内响起。 堂堂一国皇妃,竟在宫宴上用膳时吧唧嘴?太不像话了。 杨慧娘也讶异的看向身旁的小姑娘,这样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从前在乡下自是听惯了的,可到京城这么多年,她怕人笑话早已改掉了身上的习惯,不曾想这丫头竟是这般不讲究,教习嬷嬷没有教过她用餐礼仪吗? 李元朝还在怔愣之间,周忠便已经替他大声斥责了起来:“姜贵人,您身为帝王后妃怎能如此失礼,这般岂不是让别国使臣看了我们大昭的笑话?” 有了周忠为首,老臣们纷纷附和起来,痛心疾首:“陛下,这样的女子岂堪在御前伺候?” 姜棠忙放下手中的半截鸭腿,挥挥锦缎袖子抹了把嘴边的油,惊慌失措似的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臣妾看到自己喜欢吃的鸭腿,一时没忍住” 面上诚恳又无辜,掩在袖中的小手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作叩首状,心中不断祈求道:罚我禁足、罚我思过不不不,最好把我赶出宫去! 李元朝半晌才反应过来,面色被人盯得羞红,忙开口道: “周公这都是人之常情,姜姜贵人她、她也是刚进宫,以后会改的。” 周忠一愣,陛下竟是还维护上了。 他犀利的眸光瞬间射向跪在地上的华服少女,姜棠猝不及防与他视线对上,瞬间觉得周身骤冷,不由打了个寒颤,忽的就有些后悔今天冲动的举措。 “周公”李元朝放缓了声音,颇有哀求之意。 “周大人,一个贵人而已,陛下早已不是孩子了,后宫的事咱们这些外臣不便再插手了。”一道清冷却隐含威严的嗓音蓦然插了进来。 不是首辅裴玄照还能有谁敢截皇帝的话头呢? 裴玄照身上的绛紫色官袍昭示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是陛下最信任的老师、臣子。 周忠这等老臣也不得不敬他三分,缓下语气道:“那裴首辅以为,这位姜贵人该如何处置?” “念其初入宫中,就罚她摘牌禁足一月,再配两个教习嬷嬷学学规矩吧。”他淡淡道。 李元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开口:“好,就按老师说的来。” 李元朝吩咐人带姜棠离开宴席,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李惊鸿在席上一口一个花生米看得是津津有味,华服小贵人被人带下去之后她悄然贴近崔祯的后背,在他耳边笑道:“宫宴这般有趣你先前竟不叫我来,以后再有这事可得带上我。” 气息扫过耳边带起丝丝缕缕的痒意,崔祯不由觉得有趣,低声调侃她:“你是喜欢看戏吧。” 若是从前,身为御史的他自要整一整这不正之风,可不知是心态变了抑或是受了某人的影响,见到这样的场面只让崔祯觉得有几分荒诞和好笑。 李惊鸿对于他对自己的评价不置可否,喃喃道:“臣子给君主决断家务事,这可太有趣了” 崔祯心头一叹,是啊,有哪一朝哪一代如眼下这般荒谬呢。 第178章 你的故友 舞乐渐息,场上的舞姬早已不知何时尽数退去,推杯换盏之间,已有不少宾客酒意上头。 李元朝被人轮着番的敬酒,他不胜酒力的被两个小太监扶下去时候,宴会也就到了尾声,众臣纷纷起身离席。 崔祯滴酒未沾,也没有同僚来向他敬酒,李惊鸿还暗自纳闷是否是做御史的人缘太差呢,下一刻就听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声响起,将二人拦下:“崔大人请留步。” 李惊鸿侧头望去,见是方才那位险些被宫妃气厥过去的尚书大人。 崔祯亦是微微一愣,不过他听闻是这位周忠周尚书提议将自己官复原职的,是以还是端正施以一礼道:“周大人。” 周忠目光在李惊鸿身上淡淡一瞥,继而对崔祯道:“崔御史,借一步说话。” 崔祯心下了然,随即转身对李惊鸿温声开口:“在此处等我片刻。”他环视周围见裴玄照的座位早已空置心中安定了些,又补充一句:“不要乱跑。” 李惊鸿知道这个姓周的尚书应是有什么话要与崔祯单独说,遂点了点头。 崔祯随着周忠离去,李惊鸿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些排斥那位周大人,包括方才他投来淡淡一瞥,都让她从内心深处觉出不适。 殿中只剩下零星几位女眷扶着醉酒的丈夫,那丈夫起身之时吐了一地,官袍上都沾染了呕吐出的秽物。 妇人忙用帕子去擦拭,却被醉酒的男人一掌挥开:“滚开!”,一旁的女儿被吓得颤抖地哭出声来。 李惊鸿认出了那小女孩,是进宫之时在钟楼下遇见的那对母女。 男人发了酒疯,妇人仍耐心为他擦拭着。 呕吐物的气味让人觉得恶心,李惊鸿皱了皱眉抬脚便走出了殿门往殿外的花园中走去。 皓月高悬,使这望月台上的明灯都暗淡了几分,花园中蝉鸣声不止,李惊鸿在石子路上百无聊赖的抚弄着园中的月季。 李惊鸿蓦地耳尖一动,有人靠近,她微微站直了些。 果然,下一刻从拱门处迈着小碎步走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娥,小宫娥见到李惊鸿眼前一亮,“是崔夫人,您在这里,叫奴婢好找。” 李惊鸿略一颔首,“找我?” 小宫娥忙上前两步屈膝一礼,“夫人,奴婢是清泉宫的宫女阿荷,我家贵人想见您一面。” 清泉宫?贵人? “你家主子是宫妃?”李惊鸿问道。 小宫娥颔首,“正是,我家主子正是清泉宫陈贵人,与夫人是故友。” “故友”李惊鸿喃喃。 她记忆全失,在这京城唯一认识的只有崔祯一人。 是崔祯告诉了她从前的事,她勉强信了,可在内心深处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崔祯就没有可能也是骗她的吗?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面前的宫娥,她是一介民女,怎会与宫中贵人是故友 若是真的,那么她要重新考虑自己到底是谁,若是假的她也要知道这人有何目的。 随即她淡笑着开口:“好,既然如此,你带我去见你家贵人就是了。” 另一边,望月台的侧殿之内香火袅袅,屏风后周忠与崔祯相对坐在茶桌前。 茶香四溢,崔祯却无心思品鉴,他看向对面的周忠,“尚书大人找下官来此有何要事?” 他流放宁州之前在官场上和这位大人并无多少交集,不远不近的点头之交罢了,他不知此人为何在李元朝面前帮自己进言,更不知他此次是何目的。 周忠闻言温和一笑,拿起桌上茶盏品了一口,道:“方才那女子,是崔御史的发妻?” 崔祯不知他怎就说到李惊鸿的身上了,难不成是察觉出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正是。” 周忠打量了眼前青年片刻,容貌俊朗,举手投足皆是君子风范,暗自点了点头,“你的品貌气质都极肖似乃父,他当年高中探花郎,我还是他的主考官,想不到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听他提起自己父亲,崔祯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捏紧了几分。 “你父亲当年就职于翰林院做编修之时我便极为欣赏他,还曾请求裴首辅将其调往吏部,谁曾想世事难料那之后没过多久你父亲便因病去了”周忠说着,轻叹了一声。 他口中的裴首辅自然不是裴玄照,而是之前的裴文生。 崔祯握着杯盏的手几乎要泛白,他之所以在北地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查出父亲身亡的真相 父亲身亡之前,竟还曾被周忠看中,欲将他调往吏部这些,崔祯都一概不知。 崔祯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周忠,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周忠的目光从茶碗中打着转的茶叶转向崔祯,他淡笑着开口:“崔御史,你与你父亲极像,我欣赏你父亲,同样也欣赏你,只要你想,我可以将你从督察院调至吏部,从此青云直上。” 崔祯迎上他的眼眸,他不傻,没有人会因为单纯的欣赏随随便便给予人好处。 周忠方才有意无意提起裴文生,绝不仅仅是随口一提,周忠是三朝元老,裴文生亦是。 然裴文生始终在此人之上,就连裴文生致仕,他的儿子裴玄照又顶替他的位置成为新帝宠臣,仍然在周忠之上。 周忠,想拉拢他。 “尚书大人不若明说?”崔祯语气平平,品不出情绪。 周忠一笑,“崔御史果然通透。”他微坐直了些: “我有一嫡孙女年方十五,正值婚配妙龄,崔御史清风朗月,若配我孙女可谓是天作之合。我知晓你已在宁州结过一门亲事,不过不要紧,我们周家会补偿她一笔不菲的偿金,让她更名换姓离开京城,对外便称她因病亡故。” 周忠说完,饮了一口清茶,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面前的青年,袅袅水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虽看不清青年的神色,但他知道,自己开出的条件,没有人会拒绝。 第179章 谁是真的 李惊鸿一路跟随着小宫娥来到了内宫,红墙琉璃瓦在夜色下看不真切,只能透着宫娥手中的一点火光辨认眼前的路。 不多时,小宫娥在一处宫门前停下,“夫人,里面请。” 李惊鸿抬眸,灯火下宫门牌匾上正是“清泉宫”三个字。 此处地处偏僻,看来自己的这位“故友”不太受宠。 迈过门槛,小宫娥将门掩上,院中一道娇小的女子身影立在月光之下,见她进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李惊鸿从进来便开始观察一切,她最信任的人只有自己,故而她不动声色,在看到这位“陈贵人”小跑着奔向自己时做出了初步的判断——此人与自己是亲近的。 有了初步的推断,李惊鸿让自己露出浅浅的笑意,也并没有对她行礼。 果然,陈贵人不觉有异,她在她耳边道:“进去再说。” 李惊鸿颔了颔首,随她入了内室。 李惊鸿不能判断眼前之人是敌是友,所以她不能让这人察觉自己失忆的事,只能不断的观察、试探,以免露出马脚。 陈贵人也就是夜冰,在李惊鸿进入内室之后亲自关上了房门,又亲手为李惊鸿斟了一杯茶。 李惊鸿瞧着她所做的一切,心中不禁又疑惑起来,就算是“故友”,她如今作为皇帝的宫妃也大可不必亲自为自己倒茶吧 她压下心中疑惑,从容的坐了下来,拿起茶盏沾了沾嘴,道:“你找我何时?” 李惊鸿尚不知该如何称呼,怕喊错了称呼漏了陷,只能这般无礼的问道。 谁料这陈贵人却半丝都不在意,在她对面坐下,面上略带担忧的道:“您怎么入宫来了?” 您? 李惊鸿将这个字在口中细细咀嚼了片刻,抬眼又将话头踢了回去:“怎么,不能来吗?” 她不记得这人是谁,更忘记了从前的事,只能和眼前之人打太极。 只见眼前女子眼前一亮,“主子,您是要有什么行动了吗?” 李惊鸿的瞳孔在夜冰说出“主子”二字之时猛地一震,差点就要拿不稳手中茶盏。 主子为何这人称自己为主子? 她只是一介民女,而眼前之人却是宫中的贵人。 她心中豁然掀起惊涛骇浪,先前被崔祯建立起的认知再一次统统被打的粉碎。 崔祯、眼前之人,还有裴玄照这些人到底谁在骗她,谁又是真实的? 蓦地,头痛欲裂的感觉再次袭来,李惊鸿猛地捏紧了太阳穴。 “主子!”夜冰惊呼一声,慌忙起身跑至李惊鸿身侧,“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李惊鸿每一次试图突破记忆中的屏障都会被万蛊香反噬,越是深想越是如撕裂般头痛。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方才感觉缓解了些许。 夜冰已然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李惊鸿勉强撑起眼打量着她。 从裴玄照处得不到真相,崔祯亦是有所保留,这个人从眼前这个人身上能否窥探一二自己的从前? 李惊鸿将手搭在夜冰扶着自己的手臂之上,哑声问:“我今后如何才能进宫见你?” 夜冰一愣,忙从腰间取出一枚腰牌,“这是清泉宫的腰牌,主子若有事寻我,或是单纯想入宫查探都可以凭此进入宫门。” 李惊鸿颤抖着手抓住了那枚令牌,抬头对夜冰道:“我今日有些疲乏,改日再来与你说话。” 不想夜冰却道:“主子不舒服?不如我来帮主子把把脉?” 李惊鸿心中一惊,此人还擅长医术? 她不确定自己所中的万蛊香会不会被她看出来,是以推拒道:“不必了,只是没睡好,方才在宫宴上又饮了些酒,我还是先回去吧。” 夜冰不疑有他,立即唤了阿荷送她回去。 小宫娥心中纳闷:怎地才刚来就要走? 李惊鸿将令牌在袖中收好,对阿荷道:“走吧,还将我送至刚才来的那处即可。” “是。” 也算是巧,李惊鸿去的时间不长,她被阿荷送回望月台的花园中时恰逢崔祯自偏殿中出来,他的面色淡淡,对身侧紫袍中年男子一揖。 那位周忠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说了什么,随即看了李惊鸿一眼。 李惊鸿不闪不避,挑眉望去,还是周忠先回过了头去。 二人似又寒暄了几句,周忠自望月台的另一侧离去,崔祯则提袍往李惊鸿处而来。 李惊鸿观其神色,觉得他似有心事一般,不过她现在无暇顾及别的,自己的心中还有诸多疑惑未解。 她想,她不能去问任何人,这件事须得她自己探查才行。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李惊鸿随意问道:“你和那位尚书大人聊了些什么?” 崔祯顿了顿,含糊道:“些许公事罢了,你不听也罢。” 李惊鸿自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听他答完,自顾自的说起来: “方才在花园中我见到一位姓陈的贵人,你可听过此人?” 说罢,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他的,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见崔祯眼中带了些许疑惑,“贵人,那是陛下的妃嫔?我不甚清楚,发生了何事?” 李惊鸿仔细瞧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心虚和遮掩,看来崔祯是真的不知道此人。 于是李惊鸿淡淡一笑,“没发生什么,只是你与周大人说话,我在花园里等你的时候和她闲聊了两句,她说对我一见如故,便想邀我今后常进宫与她说话。” 果然,崔祯立即凝起了眉,“你答应了?” 李惊鸿点了点头,“嗯,左右我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我与宫妃交好,她还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皇帝吹吹枕边风,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与你也有帮助。” 晚风穿过宫墙发出低沉的响动,半晌,才听崔祯沉声开口:“若只单纯为了这个,你不必如此,我不需要这些无用的裙带关系。” 夜色无际,李惊鸿看不清崔祯的面色,不知为何却觉得他情绪不高,甚至有些烦躁。 第180章 再次入宫 “那也没关系啊,我可以只当个可以说话的人解解闷儿也行” 她还未说完,下一刻就听见身边之人微扬起声音厉声道: “我说了不行。” 李惊鸿顿时愣住了。 长长的宫道看不见尽头,只有琉璃罩里的宫灯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崔祯似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微吐了口气缓下声音:“宫中人心叵测,她与你结交并非只是单纯的交往,说不准还有自己的目的,而你又身中万蛊香我只是担心你。” 李惊鸿却不由开始思量起来,崔祯为何如此极力反对,宫中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她知晓,难道她就没有自己的目的了? 这段时日崔祯看她看得极严,她平日里嗜睡,外间都有李东守着,偶有出门都有李东跟着。 一日之中最清醒的时间段就是酉时睡醒后,这时崔祯刚好下职,自己若要出门逛街,他无论多忙都要跟过来。 李惊鸿以为是他担心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出事,可往深处想,既然崔祯对她都有所隐瞒,那崔祯的目的又是什么? “好吧,你既然不喜欢,那我便不和她结交了。”半晌,李惊鸿才平静的开口。 她的嗓音极淡又极温和,随着夜晚的微风飘入崔祯的耳朵里,他心中忽的内疚起来。 或许她只是太过孤单了? 平日里他不在家中她便一个人睡一整天,晚上难得能陪她却又总是拘着她这里不让去那里又不让去 她也想找人说说话吧。 想从前的李惊鸿,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多么潇洒恣意,可现在 他其实,也只是担心她看到什么引起头痛,又或是裴玄照再想用邪术对她不利。 放任她在那重重宫阙之中,他总担心她会变回金凤飞回九天之上。 “其实你若觉得无聊,可以去和巷子里的姑娘们聊聊天,她们善良淳朴,也没什么心眼,与你一定合得来。”崔祯垂下眸子看她的发顶,夜色浓密,遮挡了视线。 李惊鸿只柔顺的应了下来。 长长的宫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宫门处只剩下李东和一辆马车等在外面。 李东瞧见二人忙将鼻涕泡抹掉,“哎呦,小姐、姑爷终于出来了。” 崔祯照旧扶着李惊鸿上了马车,夜幕低垂,李东驾马离开了宫门。 李惊鸿和崔祯回到家中,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可只有李惊鸿自己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大概要想办法偷溜出去几趟了。 第二日崔祯去上职,李惊鸿硬是逼着自己起了床。 崔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故而李东也留在家中。 可这小子这段时日应是懒惯了,伺候完崔祯上职就坐在房门口的石凳上睡得呼呼。 李惊鸿试着弄出不大不小的几声响动都不能吵醒他,这才起身出了门。 她今日专门换了一件略显正式的衣裙,口袋里是先前陈贵人给她的清泉宫腰牌。 按着记忆一路来到禁宫的侧门处,这是宫眷进宫的地方,她从容的出示了清泉宫腰牌,“我乃清泉宫陈贵人亲眷,来宫中探望贵人的。” 守门的禁军查验了李惊鸿的腰牌,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夫人请宫门落锁之前出宫。” “是。”李惊鸿淡淡应道。 她将腰牌收入袖中,抬脚迈入长长的宫道之中。 中秋宫宴是夜间入宫,四周漆黑一片,宫内景象李惊鸿看得不是甚为清楚,但眼下天光大亮,她在宫道上走着,能看见宫墙外重重叠叠的殿宇以及远处的高台楼阁 燕雀自头顶的琉璃瓦上掠过,李惊鸿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在这层层宫禁之中是多么的渺小。 她强压下心中不适,快步向宫道的尽头走去。 “崔夫人?您怎么来了?”小荷正洒扫清泉宫外的石阶,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李惊鸿缓缓上前,开门见山道:“你家贵人呢?” 小荷放下手中扫帚,“贵人她今日去了寿康宫请安。” 寿康宫?那里不是太后住的地方吗?可这宫中有太后吗? 李惊鸿压下心中疑惑,“那她何时回来?” 小荷目露难色的摇了摇头,“每次贵人们去寿康宫请安没有个把时辰是回不来的,夫人若不着急,就在清泉宫喝茶等候。” 李惊鸿略一思量道:“不必了,我改日再来见你们贵人。” 小荷闻言就要上前送李惊鸿出宫,却不料李惊鸿抬手制止,“我自行出宫即刻,你在这里好好洒扫吧。”说罢,转身离去。 李惊鸿独自行于宫道上,身边时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宫女侍卫经过,但见她衣着贵气、气质斐然也都纷纷向她行礼。 不知为何,这些宫道她只走了一遍便全都记住了,甚至哪一处通往哪个宫,她在潜意识中都了解 不知不觉,她闻到了隐隐的海棠花香。 这海棠香气仿佛在牵引着她,让她不自觉循着香气而去。 李惊鸿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窄道之中,这里宫墙上的红漆已经有些脱落,青石板的地缝里偶有杂草伸出。 瓦片上缠绕着大片的藤蔓,绯红的海棠在破旧的琉璃瓦上盛放。 香气,是从这里传来的。 “抓住那个畜生!”一道尖细的嗓音自前方响起,李惊鸿忽然顿住脚步。 不远处的宫道上,跌跌撞撞奔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弱身影,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少年。 在他的身后,几个身穿蓝色内侍袍的小黄门正举着笤帚,一脸凶狠的追过来。 “娘的,畜生东西还敢偷爷爷的包子,看今天爷爷不打断你的腿!” 李惊鸿一愣,只见那少年跑着跑着脚下一个不注意便跌倒在地上,膝盖上擦出通红的血渍。 他这么一跌倒,身后那个小黄门便追了上来,一人压在少年身上,另一人用扫帚打他的身体,剩下三人也是边骂边对他拳打脚踢。 “死畜生,手贱不贱,叫你偷叫你偷!老子打死你!” 少年咬着牙痛哼出生。 “住手!”李惊鸿道。 第181章 燕国质子 “住手!”李惊鸿三两步走上前来。 扭打在一处的小黄门们一愣,看向李惊鸿,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来? 在宫中呆的久了小黄门们都有几分眼色,见眼前之人气场不凡,俨然一副贵人的模样,不由站起身来客气道: “呦,小的眼拙,不知您是哪位主子” 李惊鸿并未回答他,只冷声问道: “禁宫内严禁私自斗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黄门们面面相觑,被眼前女子的气场所震慑,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李惊鸿不由看向趴在地上,已然快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年一双眸子与她对上,李惊鸿微微一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又问:“这是何人?”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黄门闻言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上前讪笑道:“回贵人的话,这位啊是燕国的质子,他在宫里鬼鬼祟祟的,还偷摸跑到外宫处,我们这才教训了他一番。” 李惊鸿愣住,燕国质子? 再看向地上的少年,他已经闭上了眸子,但隐隐的能对上曾经看到过的那张少年面孔。 这小黄门以为说出这人燕国人的身份李惊鸿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们不再追究,毕竟大昭子民哪一个厌恶燕国? 却不料李惊鸿冷哼一声,幽幽道:“你们身为大昭皇宫内侍打骂燕国质子,就没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质子回到燕国,反过来报复你们?” 小黄门们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打爽了不就好了,何况,这质子能不能活着回到燕国还不一定呢 竟李惊鸿这么一说,他们倒还真后怕起来。 “知道怕还不快走?”李惊鸿淡淡道。 小黄门们连对李惊鸿行礼也顾不上,拿起笤帚一溜烟跑掉了。 待他们走远后,李惊鸿上前两步来到少年的身旁,微微弯下腰问道:“自己能起身吗?” 少年动了动,用手肘慢慢撑起身子,伸出手心一看,干瘦的手掌已经被粗糙的地面刮破了一层皮,鲜血淋漓的。 李惊鸿眉头一蹙,直接出手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浅碧色的锦缎宽袖上免不了沾了些许血迹。 待他勉强站稳之后,李惊鸿便松开了手,冷然开口道: “你既是燕国质子,便不该在宫中乱跑,你自己回你的住处去吧,以后别再被人抓住了把柄。” 李惊鸿对邻国的质子也没什么好感,她不打算做好人,故而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不料,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却猛然被身后少年抓住了衣袖,李惊鸿一惊,下意识就要甩开他,却不防对上少年纷乱的发丝下蓄满泪水的双眸和渗出鲜血的嘴角。 “求您求您送我回去,他们他们会打我。”少年嗓音中透着苦涩的哀求。 “打你?”李惊鸿不解,“经常有人打你?” 少年点头,李惊鸿隐隐感觉到他的颤抖,他又道:“不给饭吃,打我我只是饿了,才来才来” “你只是饿了才出来?”李惊鸿接道。 少年默认。 李惊鸿抬眸看了眼天色,心下觉得真是惹了个麻烦,于是对他吐出两个字:“带路。” 宫道寂静而幽长,越往深处走便越是阴冷,高高的榕树遮天蔽日,宫墙地面上布满苔藓,可那海棠花香却越发浓郁逼人。 少年一瘸一拐将她穿过一道矮墙,进入窄小的宫门之中,那宫门年久失修,打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进入门内,李惊鸿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只见破旧窄小的宫院内布满了成片的海棠花,院墙上的藤蔓如瀑布般蔓延至地面。 许是听到外面开门的动静,殿内缓缓走出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太监,骂道:“吵死了,不是说了别回来扰你爷爷的清梦吗?” 少年听到这声音猛然一颤,忙躲到李惊鸿身后去,像是害怕极了。 那小太监一看,见院中多了个人,不由问道:“你谁啊?” 李惊鸿这回总算明白了身后少年为何非要自己送他回来了,敢情身边伺候的也是个刺头。 “你是伺候质子的人?”李惊鸿依旧不透露自己的身份,只发问道。 “怎么着?你又是谁?” 李惊鸿观他穿着、听他口音,似乎不像是大昭人,那么,这人应该就是跟着质子从燕国来的人。 燕国的人,也不想让他好过吗? 李惊鸿想着,心中觉得稀奇 不过,这不是她该管的了。 李惊鸿回过身子,将少年捏着她衣角的手挪开,少年忽然急得想哭。 “好了,送你回来了,我该走了。” 李惊鸿语气极为平静,她对少年脸上的哀求视而不见,径直走出了宫门。 少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身后脚步声靠近,那人一脚重重踹在他的小腿上,他跌坐在地闷哼出声。 “还知道叫人了,胆子肥了是不是,信不信老子把你的腿打折!” 耳边是叫骂声,他的胳膊、腿、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痛。 他盯着门口的位置,直到吐出一口鲜血,终于再次看到道身影。 李惊鸿去而复返。 怪只怪她耳力太好,甚至能听到他骨骼断裂的脆响。 “你” 她闪身上前一掌握住那内侍的喉咙,将其提起扔了出去,那内侍撞到了柱子上,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李惊鸿再次看向地上的少年,“罢了,帮人帮到底吧。” 少年一天之内挨了两顿打,方才那一下更是折断了腿骨,他嘴角渗出丝丝鲜血,面色苍白,似是下一刻就要死掉。 李惊鸿提起他的身子往殿内走去,内室很小,甚至不能称其为宫殿,她找到了一张软塌,上面的被子还是温热的,想来是那内侍睡过。 李惊鸿把少年放了上去,从袖中拿出一瓶伤药来。 这是她自己备下的,以防万一。 “这是损伤膏,外伤你自己涂。”她说着又去掀少年的裤子,“你的腿骨折断了,我现在要帮你接一下。” 被她的手这么按着腿,少年忽然红了耳廓,听她说要接骨,随即点了点头。 第182章 开办女学 李惊鸿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把握张口就说要给人接骨,不过事实证明,她真的会做这种事。 她找了一个木凳,将凳子腿拆下。随后将少年的里裤捋了上去,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和纵横交错的伤疤,新伤覆盖旧伤,看得人胆战心惊。 “你可真是命大。”李惊鸿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少年疼的额头沁出了冷汗,闻言微微睁开眼睛看她。 李惊鸿一边将凳子腿绑到他的小腿上一边开口问道:“你还这么小,那被送到的昭国时才多大年纪?” 少年一愣,半晌才纠正道:“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 “十七岁了?”李惊鸿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少年已经临近弱冠之年,看着他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呢。 她手上动作不停,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长长的发尾扫过少年的手背,少年不禁握了握拳头,低声道:“沈淮秋呃啊——” 他方才的注意力被李惊鸿吸引,只顾着回答李惊鸿的话,小腿上冷不防一阵剧痛,他瞬间冷汗如雨下,惊叫出声。 李惊鸿将他的裤脚捋下来盖好,起身理了理衣袖,“腿骨已经帮你接好了,你自己好生将养几日。” 沈淮秋这才发现,方才她忽然的搭话不是亲近,而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从而为自己接骨。 李惊鸿迈步走到殿门口,蓦地看到晕倒在地上的内侍,回身提醒道:“对了,这个小内侍是你们燕国人吧,他现在神志不清,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掉吧。” 随后,她脚步不停的走出了宫门。 沈淮秋想撑起身子送她,可他一动,小腿上的痛感便铺天盖地的袭来,最终只能无力的躺回榻上。 李惊鸿按照原路出了宫,她在宫中呆的时间并不算长,未到午时便出来了。 一路回到家,走到门口却发现李东已经醒了,大概是以为她还在房中休息,故而正和对门老头边聊天边分食着一把瓜子。 李惊鸿忙隐到暗处,从巷子的另一边转到小院的后墙外。 她用目光丈量了眼前的矮墙片刻,一蓄力便跃了上去,跃到墙头上的那一刻李惊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到了。 “我究竟有什么惊喜是我自己还不知道的啊”她自语道。 随后飞身跃下矮墙,悄么声的闪进主屋的卧室里去。 她将身上的沾了血迹的华服换下,扔进床下的木箱子里,又将首饰头面一并放入首饰盒中,换上平日里穿的常服,缓缓走出了房间。 李东一回来就看到李惊鸿从房内出来,头发还乱糟糟的,一瞧便是刚睡醒,他笑道:“小姐您今日醒的这般迟,小的去把早晨姑爷给您炖的鸡汤热一热。” 李惊鸿颔首:“去吧。” 崔祯午时在职房中用饭,故而每每离家前都帮李惊鸿将午饭做好,待她醒了之后再让李东热给她吃。 李惊鸿吃罢了鸡汤,困意来袭,早晨起得太早了,又做了那么多事情,当下便有些睁不开眼皮,于是吃饱喝足往床上一躺便睡着了。 鸟雀声阵阵,窗外夕阳映照下树影摇曳,李惊鸿被炖鲜鱼的香气唤醒。 酉时三刻,今日她多睡了三刻钟。 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崔祯正将清炖的鲜鱼汤放到桌案上,闻声向内室看去,见到睡眼惺忪的李惊鸿微微勾了勾唇角,“你醒了,快来用饭吧,今日下职路过集市恰好看到卖鲜鱼的大伯,便买回来给你炖了补补身子。” 李惊鸿在桌案边坐了下来,不能否认,崔祯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相公,他几乎满足了自己所有对于夫婿的要求,更何况长得还这么合乎她的心意。 “今日回来的好早。”李惊鸿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哑意。 崔祯一笑:“不是我回来的早,是你今日醒的迟了。”他说着,为李惊鸿盛了一碗鱼汤放在她面前。 过了片刻,他又随意的开口:“今日在御书房议事时,我见到了那位京城女学的祭酒,她是为女学改制而来的。” 平日里用饭时,崔祯都会与她闲聊,但头一次说起公事。 李惊鸿闻言忽然想起,前日里他们二人去罗衣楼买衣裳时曾听见几个女学生的谈话,也说到了女学改制之事。 “就是要把射艺、骑术都取消,改成《女德》、《女戒》的祭酒?”李惊鸿对此事印象极深,她当时听罢气愤的扯坏了锦袍上的绣线,被迫买下了一件衣服呢。 崔祯顿了顿随后点头,“祭酒乃是女帝亲自提拔,此次改制也是迫不得已为之。” 李惊鸿却轻哼一声,脱口而出,“哼,她是女学祭酒,她不同意谁能逼得了她。”说完,自己也愣了愣。 “不过此次改制遇到了极大阻碍,就如同你我二人在罗衣楼见到的几位女学生那样,改制一事遭到了学子们的反对,这些女学生都是高门贵女,反对起来让祭酒很难办。”崔祯道。 “所以呢,今日闹到御书房闹出了个什么结果没?”李惊鸿将一片鱼刺吐在桌子上。 崔祯将她吐掉的鱼刺收到铜盆里,有些欲言又止,沉吟片刻还是道:“京城女学学子若有反对改制者,逐出学堂;若有违抗师命者,仗十五;鼓动传谣者仗二十,发落刑部大牢。” 李惊鸿将竹筷撂下,眸光微寒,“不同意改制而已,至于吗?” “我私下听诸位文官的意思,这以后的女子学堂,怕是要逐渐取缔,改作培养各家当家主母及皇后的所在了。”崔祯迟疑着开口。 剥夺她们学习的机会,改成培养贤妻良母? 这些迂腐老臣,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惊鸿眸中火光明灭不定,半晌,她忽然开口自语道:“若是开办一个民间女学,会不会好一些?” 第183章 莫要掺和 “若是开办一个民间女学,会不会好一些?”李惊鸿喃喃道。 崔祯略愣了愣,“民间女学?” 李惊鸿淡淡一笑,“现在各地开办的女子学堂届时女帝时期由朝廷兴办,拿捏在朝廷手里自然得听朝廷的,可若是民间开办女学,可就不一样了。” 大昭各地多得是民间所办的男子书院,所授课业均有所不同,可民间却从未有过女学。 崔祯思量之间,就见对面的女子面上豁然开朗、眸中涌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你想来做这件事?”崔祯不由问道。 李惊鸿不置可否,“若一定有人能来做这件事的话,为何不是我呢?” 崔祯意识到,李惊鸿似乎是认真的。 他默了半晌,才略沉下声音道:“这些事情,你莫要掺和了。” 李惊鸿一顿,不解的看向他。 “你是我的夫人,而我又任职于朝堂眼下女学改制是朝廷的意思,你若公然与朝堂作对,朝廷追究下来恐会牵连到你身上。”崔祯正色道。 李惊鸿闻言心下一凛,看向崔祯的眸子变得意味不明。 啊,她懂了,这人爱惜自己的官帽怕她给他惹麻烦呢。 说什么怕牵连到她身上,怕不是担心自己受到牵连吧 有那么一瞬间,李惊鸿觉得崔祯与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浸淫官场之中任由自己麻木的官员也没什么不同。 可李惊鸿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她敛下眸子,随意一笑:“哈,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崔祯亦是沉默,垂头继续用饭。 这顿饭二人吃得各有心思。 往日里用罢晚饭李惊鸿都要缠着崔祯出门逛街,可今日却迟迟没有出门的意思,崔祯不由问道:“今日下职时看到西市有百姓放河灯,你可要去瞧瞧?” 李惊鸿哪里还有心思瞧河灯呢,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今日有些困乏,不出去了。” 崔祯闻言不免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和李惊鸿一起将厅内收拾一番便自行去了书房看公文。 待他从书房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月照中天。 主屋中的灯已经熄灭,崔祯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借着月光摸索到床榻边躺下。 身边传来女子沉稳而绵长的呼吸声,崔祯不由侧头看去,霜白的月光落在李惊鸿的脸上,为她罩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她眉目微蹙,睡得有些不安稳。 崔祯靠近她,伸出手指轻轻为她抚平眉心。 你也有了烦心事吗? 再等等,等我查明了当年的真相,这官位不坐也罢,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再没有任何束缚 次日清晨,崔祯照例去督察院上职,行至吏部职房门口却被一绿衣小吏拦下。 “崔大人,我们尚书大人请您到职房内一叙。” 崔祯闻言脚步微顿,继而颔首道:“劳烦带路。” 绿衣小吏将崔祯引入吏部的职房之中,往来官员纷纷投来视线,连扫地的都认真了几分。 这可是督察院最毒辣的御史大人,千万不能被他抓住小辫子啊 吏部尚书周忠早已在房内等候,崔祯见到他躬身一揖,“周大人。” 周忠看到崔祯如同看到能升值的银票一般,一张老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小崔大人啊,快坐下说话。” 崔祯依言坐下,就听面前的周忠笑道:“不知中秋那日一别,小崔大人对于老夫的提议考虑的如何了?” 崔祯闻言捏了捏袖中的手指。 “今日恰逢老夫的孙女自寿春回京,不若小崔大人下了职随我去尚书府坐坐?”周忠道。 中秋宫宴结束后,周忠单独将李惊鸿支开只为劝说崔祯休妻另娶,他深知崔祯对于其父亲崔探花郎的死因一事有疑问,故而专门以此为饵,与崔祯套上了关系。 彼时崔祯多年来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线索,不愿就此断掉,于是对于周忠的提议并没有当场回绝,只是如打太极一般周旋着,想要得到更多信息。 崔祯并没有着急应下,转而道:“不知此前周大人所说的那位仵作,他的踪迹可曾有眉目了?” 周忠挑了挑眉,像是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笑道:“小崔大人放心,答应你的事老夫怎可能食言呢,若没找到,老夫便不会贸然唤你过来。” 崔祯心中一动,难不成,已经找到了? “当年为你父亲验尸的仵作,眼下就在周府之中。” 李惊鸿昨晚睡得早,今日起得毫不费力。 她又趁着李东打盹的时候偷偷梳洗,再次跃墙而出。 宫门口的守卫今日又一次见到李惊鸿,早已认出了她,几乎是查验都不曾,便放她进了宫。 陈贵人的亲眷嘛,小宫女们说的对,宫中后位悬空,甚至连太后太妃都没有,岂不就是这些女主子说了算?他们得机灵点。 李惊鸿一路行至清泉宫,小荷一眼便瞧见了她,忙迎了上来,“夫人来了。” “你家贵人今日可得闲?”李惊鸿问。 小荷一笑,“得闲,得闲,昨日让夫人扑了个空贵人还与小荷生气了呢,今日专门在清泉宫中等夫人了。” 二人进了宫门,夜冰自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不过碍于她的身份,这么多宫女下人盯着她也不好殷切的迎接她,只得将人带进屋里,关上门说话。 “主子,都怪那杨氏非要在寿康宫办什么茶会,昨日才叫您白跑了一躺,自己都没当上太后呢,就开始搞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瞧瞧自己的命格能不能承受得起这泼天富贵。”一关上门,夜冰便忍不住骂道。 李惊鸿不动声色的听着,心中再一次被震惊。 这个陈贵人竟当着自己的面大骂皇帝养母杨氏,这般毫不避讳的模样,难不成自己先前也是个“反动分子”? 女帝陛下对自己的身份再一次刷新了认知,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怎么,她可有为难你?” “为难倒不至于,啧”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令人作呕的事情,厌烦的道:“就是她那侄女,讨厌的很。” 第184章 今晚侍寝 侄女? 李惊鸿略一思量,“你说的,可是杨若瑶?” “主子您还记得她?”夜冰说着嗤笑一声,“想当年主子您将他们全家接到京城的时候,那杨氏女还是个唯唯诺诺的野丫头,现在倒好了,摇身一变成了最受宠的郡主,嚣张的厉害。” 李惊鸿瞳孔再次地震。 什什么 杨家人是她接进京城的? 夜冰口中的那个人仿佛是她完全陌生的一个人,无论是裴玄照为自己灌输的记忆还是崔祯口中的自己,都是李菁红这个人,仅仅只是来自北地边境小城的民女。 可眼前之人,却在塑造一个她所不知道的“自己”。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前些日子不知她闯下了什么祸事,杨氏为了罚她竟要把她送进京城女学。”夜冰不屑一笑,“主子,这也叫罚?多少女儿家想进女学都要争得头破血流,杨氏竟以此作为对杨若瑶的惩罚,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她提到女学,李惊鸿骤然回过神来。 杨若瑶也要进京城女学?她想起先前在灯会上少女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便心觉一种难以言说之感。 这种人进去怕是要霸凌同窗吧 “对了,今日我进宫来寻你就是为了女学一事。”李惊鸿冷不丁开口。 夜冰微微一愣,不解道:“为了女学?” 李惊鸿将在崔祯口中听到的女学改制之事挑拣着重要的一一告诉了夜冰。 夜冰居于后宫之中并没有能接触到朝堂消息的来源,闻言瞬间便要咬碎了银牙,怒火中烧。 “岂有此理!” 李惊鸿平静开口:“所以,我想办一所民间女学,这样,便不必再被朝廷逼着改制,也不止贵族女子可以入学了。” 京城的女学乃是女帝兴办,每年名额有限,贵族女子都快挤破了脑袋,平民女子或是家世平平如孟问钰,想要入学比登天还难。 不知为何,匆匆决定下来的事情自己却这般有干劲儿,李惊鸿微微坐直了身子。 “我现在一没闲钱、二受限于身份,是以”她的目光投向身着华服的夜冰,心中不禁有些没底。 不过借钱一事最能看出关系远近亲疏,她也好探探这一口一个“主子”的陈贵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李惊鸿瞬间睁大了双眼。 方才那一瞬间夜冰不知从何处拿出这么大一口箱子,重重搁在桌上,荡起一层灰尘。 “咳咳咳”李惊鸿不由掩住口鼻,“这是” 夜冰一叉腰,指着桌上那口大箱子道:“主子,这是属下这些年来做小生意赚的银子,您尽管拿去用!” 李惊鸿伸手将那箱子慢慢打开,被那箱内的银光一闪,李惊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满满一箱大银元宝! 锭锭分明还散发着银光。 “小小生意?”李惊鸿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大箱子里的银元宝再看看面前的女子,“你管这叫小生意?” 夜冰挠挠头,“就是卖些自己做的药膏药丸什么的买的人还是挺多的。” 前日里又卖了那李敏仪十几颗窈窕丸,她又赚了一百多两银子,这么多银子,供主子开一个女子书院岂不是绰绰有余? “至于身份主子不必担心。” 夜冰早有对策,所谓狡兔三窟,她离开影龙卫之后为了隐匿身份生活于市井之中,前前后后换了不止一个假身份,她以前的那些身份凭证随便拿出一个都可以让李惊鸿用。 这些阻碍解决掉之后,李惊鸿开办民间女学的事情有了着落,又商议了一番相关事宜,李惊鸿便起身告辞。 李惊鸿走后,夜冰从床榻下翻出一个小书箱来,这里面都是她这些年用过的身份文牒,每一个都是合法合规登记在官府、盖过章的,根本查不出任何异常。 她挑挑拣拣选出一个年龄与李惊鸿相近的身份,就这个了! 叩叩叩—— 雕花木门被叩响,夜冰迅速将一叠文书扔进床下。 片刻之后,小荷的声音响起:“贵人,方才袁公公差人来传话,说陛下今晚要过来,让您早做准备。” 夜冰皱起了眉头,中秋宫宴那回李元朝已经翻过一回牌子了,一共四位贵人其中一个还被禁了足,当时夜冰便做足了准备,只要李元朝敢来,她必然能一击毙命,可到时候她自己便难以脱身了。 再者,现在主子回来了,她有了主心骨后不能贸然不顾后果的行动,还是要听从主子安排。 不过瞧主子的模样似乎现在还不打算动李元朝,故而她便立即打消了刺杀李元朝的念头。 但那晚李元朝翻到了贵人王氏,事后她曾有意无意的向王贵人打探,却见王贵人一脸一言难尽的神色,想来李元朝这个雏表现的不是一般的差。 今晚要来清泉宫 夜冰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她便先从废了李元朝下面那二两肉开始。 夜幕将至,李元朝乘着龙撵往清泉宫的方向行去。 李元朝坐在高高的轿撵之上却是一脸苍白与紧张,收在袖中的双手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陛下,您脸色怎么不太好啊”袁公公在一旁担忧的问道。 李元朝不愿露怯,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开口:“朕无事,还有多远才到清泉宫?” 袁公公看了看前方的路,回道:“不远了,前面就是了。” 李元朝脸色又白了两分,牙齿也忍不住打颤。 上一次中秋时翻牌子那晚发生的事,还萦绕在他脑海里,每每做梦想起就要吓得夜不能寐。 若不是敬事房日日相逼,他真的不愿再 正想着,便听小太监一声通禀:“启禀陛下,清泉宫到了。” 李元朝一滞,袁静忙扶着李元朝下轿。 前方宫门处传来女子的声音:“臣妾恭迎陛下。” “免免礼”他颤声道。 夜冰暗自翻了个白眼,乳臭未干的小王八蛋。 第185章 立立规矩 夜冰跟随在李元朝的后面入了清泉宫,小太监和侍卫们候在清泉宫外,只有袁静贴身伺候着。 小荷和清泉宫内的一众宫女皆是喜上眉梢,皇帝陛下甚少来后宫,就算是来也只去寿康宫陪杨氏。 中秋那日好不容易陛下例行翻牌,那么大的概率却都没轮到他们清泉宫,小宫女们都有些丧气,觉得自己跟了个运气差的主子,没想到今日陛下主动来了。 小荷将自家主子吩咐她煮好的庐山云雾茶端了过来,上桌之前,袁公公专门拿银针验了一验。 寝宫内,李元朝与夜冰相对而坐。 李元朝垂着眸子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而他面前的夜冰却微眯着眸子打量他。 夜冰第一次见到李元朝还是在主子刚将他接回宫时。 半大少年瑟缩又胆小,躲在小林子后面不敢出来。 当时隐在李惊鸿身后的夜冰便皱了眉,这孩子身上既没有先帝的英武又没有李惊鸿的果敢。唯唯诺诺的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李惊鸿还道:“他幼时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回了宫哪还指望他做什么,做个闲散王爷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可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没出息”的孩子,竟是被群臣一双双手送上了皇位。 呵 夜冰瞧着李元朝局促不安的模样眸光越发冷冽,她看了眼桌上冒着水雾的清茶,柔声笑道:“陛下,您着实辛苦,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李元朝一愣,“哦多、多谢。”,随即端起桌上茶盏饮了一口,眼睛一亮,叹道:“真是好茶。” 夜冰笑的越发真诚,“自然是好茶,内务府刚刚送来的庐山云雾。” 这可是她煮了一下午的“茶”,里面放了她特制的秘药,男人喝了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久而久之便和“公公”无甚差别了。 到时候李元朝就是想临幸宫妃也无能为力了。 李元朝一盏茶下去,夜冰便又迫不及待的给他斟了一盏,李元朝从来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又饮了一盏。 夜色渐浓,昏黄的烛火照得人昏昏欲睡,夜冰低低柔柔的对李元朝开口:“陛下,就寝吧。” 李元朝“嗯?”了一声,撑起沉重的眼皮,不由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涎水。 夜冰心下略带嫌弃,还是捏着鼻子扶起他往榻上去。 她扶着李元朝摇摇晃晃的身子放在锦被上,吹息了烛火。 为了避免惹人怀疑,夜冰专程在夜半叫了两回水,看着袁公公笑成一朵菊花的脸再瞅瞅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李元朝,夜冰不由有些想笑。 没出息的人,无论何时都没出息。 皓月高悬,尚书府内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崔祯下了职以后跟随周忠一道回了尚书府,周忠府内儿女孙辈众多,听闻御史大人来了,纷纷在府外迎接。 周夫人王氏早已贤惠的准备好了饭菜,周忠一回府就能吃上热菜热饭。 周忠的原配妻子张氏与其和离后带走了唯一的嫡长子与儿媳,现在的这位王氏是继室,嫁过来之后又给周忠添了两个儿子。 大儿年方二十有八,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其中小孙女正是周忠想要说给崔祯结亲的那位。 用饭之时,王氏亲手为周忠布好了菜才笑着退了下去,桌上只留四个男人。 崔祯略带疑惑的问周忠:“夫人怎的不坐下来用饭?” 周忠笑着摆了摆手,笑道:“待你我几人用罢了,她们再用。” 崔祯以为是府上为了招待自己的缘故,忙道:“都是逢时叨扰了,还是让夫人坐下一起用罢。” “小周大人言重了,平日里在家中母亲亦是如此的,父亲说过,家里的男人用罢了,女人才能上桌用饭,我们家是重规矩的。”一旁的周大公子解释道。 周忠颇为引以为豪:“你母亲的确是难得的贤惠懂事,不像某些”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他略带迟滞的瞟了眼崔祯,干笑两声:“啊,不提她了,吃饭罢。” 周二公子撇了撇嘴,父亲口中的“某些人”自然指的是原配张氏。 嘴上说着对当下极为满意的话却又是不是要提起故人,到底是心满意足还是意难平呢,恐怕只有父亲自己知道 桌上的菜肴丰盛而鲜美,可崔祯却是味同嚼蜡一般。 期间周忠的儿媳时不时前来为他们斟茶倒酒,女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明明没出任何差错却无缘无故得了周大公子几句教训。 待她垂眸离开后,周大公子对崔祯道:“女子时不时得立立规矩才能听话温顺。” 周忠笑着点了点头。 崔祯觉得自己半点都无法与这桌上的人说上话,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在这样一个家庭中生活,会是怎样的压抑苦闷。 若是周忠上书女学改制就是要把女子这般培养,那他宁愿辞官回乡与李惊鸿一起开办民间女学。 用罢了晚饭,周忠说要与他对弈,崔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天色不早了,逢时还想与那仵作见上一面。” 他今日来的正事是要见当年给父亲验过尸的那名仵作的。 周忠似才想起来一般,“嗨呀,看老夫这记性,都是与逢时太过投缘了,忘了正经事。” 二人转而往东院而去,在尚书府东院的小柴房里,崔祯终于见到了那名仵作。 王仵作被关在柴房里睡觉,门打开时,一只老鼠正啃着他的脚指头。 “啊大、大人!” 听见响动,王仵作忙起身跪下,“大人,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放了草民吧!” 周忠并不理会,他只对崔祯道:“这便是当年为你父亲验尸的王仵作,你有什么想问的、疑惑之处,尽管问他便是了。” 崔祯颔首,他上前两步走到王仵作跟前,肃声问道:“弘治二十一年,翰林院崔编修的尸身是你来勘验的?” 王仵作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默认道:“是验过这么一位来着。” 第186章 一处暗格 “勘验过后得出的死因乃是突发心疾,除此之外,你还发现有何异常之处?”崔祯问道。 且不说他父亲彼时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更别说有什么心病,就连脾气都是百里挑一的温和宽厚。 突发心疾这个死因许多年来都令他想不明白,更不相信。 王仵作挠着头,面上显现出为难之色,“大人,小的真记不得了,那都过去多少年了啊” 崔祯深深皱起了眉头,其实他也没报多少希望,只是心中不愿放弃一星半点的线索罢了。 罢了罢了。 后来回到书房与周忠对弈崔祯也一直兴致不高,像是看出他心中烦闷,周忠也不再多留,两局之后崔祯请辞他便也随他去了。 直至深夜崔祯才归家,李东睡眼惺忪的出来开门时已经睡醒一觉了。 “姑爷您回来了。”李东揉着眼睛为他点灯。 崔祯颔首,眸中尽是疲惫之色,尽管如此还是问他道:“她晚膳用的什么?” 他下职的时候便差人往家中递了信说自己要去同僚家坐坐,让李惊鸿不必等他。 李东忙道:“夫人自己出门去酒楼用了些素面。” “她又出门了?”崔祯脚步顿了顿,语气中是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肃然冷冽。 李东被自家姑爷突如其来的愠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开口:“又?小姐近日来一直待在家中啊” 仅有的两次出门,就是中秋宫宴和今晚了,姑爷怎地反应这般大? 崔祯闻言一滞,略有烦躁的摆了摆手,“无事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是。”李东如蒙大赦,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帮崔祯掩上房门时,李东不由偷窥了一眼自家姑爷,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半边衣摆上,另半边身子却被灼灼灯火照得发暖,正如这段日子姑爷给他的印象一般,一面瞧着温和有礼,另一面却冷然如冰。 崔祯梳洗一番才躺下,这一次李惊鸿依旧是早已入睡,他侧目瞧了她一眼,眉目舒展姿态安然,时不时还舔两下嘴唇,月光下润泽的唇如夜樱一般绽放。 崔祯微微勾了勾唇角,安心入梦。 近日以来李惊鸿都在控制自己白日里睡眠的时间,强迫自己卯时崔祯去上职的时间醒来。 今日也不例外,耳边听着崔祯出门的声音,李惊鸿睁开了双眼。 两日之前李惊鸿又入宫了一次,拿到了夜冰给她的身份文书,文书上的身份名唤李兰,清河人士,是来京城做小本买卖的孤女。 她借用李兰的名字以祭酒的身份开办民间女子书院,只要不露面,便不会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谁。 李兰的名下恰好有一套不动产,是位于西城的临街三进小院,恰好可以拆建成书院,如此又省了一笔不菲的开支。 李惊鸿对此十分满意,她可以初步相信这位唤她为“主子”的陈贵人了,现在看来对她还算是掏心掏肺。 李惊鸿起床换上一身束袖便衣,依旧是悄么声的翻出了院墙。 这段时日她早已摸清楚了京城各处的路径,不知为何,只看一眼她便能记住,下次再走也不会走错。 西市并非十分热闹的街市,多是书院画院、民宅官署这般僻静的场所,街道中央是一条狭长的河道,常有货船经过往东市而去。 李惊鸿乘木船在西市的街口停下,穿过人流稀少的街道踏进街边的小院之中。 她头戴幂篱,但一进去,还是有人第一时间认出了她,迎了上来,“李姑娘,您来了。” 来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工匠,还穿着短打的衣衫,裤脚和袖口挽起,手中还拿着一柄铁锤。 李惊鸿略一颔首,问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她趁着崔祯不在家的时间偷偷去他的书房里用他的纸笔画了一张女子书院的草图,拿到这间院子李惊鸿便立即请了京城内的工匠来修葺,这原是民宅,改动成书院需要拆除不少没用的院墙。 工匠道:“已经将内院的围墙全部拆除了,估摸着再干个半天便能拆干净。” 拆干净了围墙还需要按照图纸上盖几间教室,演武场、射艺台等都得另外重建。 “嗯,辛苦了。”李惊鸿与他寒暄了一番便继续往院中踱步。 这间民宅占地极大,听闻原主人乃是一位富商,后来富商生意受损变卖家财,这座院子便辗转到了陈贵人手上。 花园池塘垂柳、绿草依依,有曲折蜿蜒的廊桥自湖上架起,李惊鸿第一眼看到便甚为喜欢,于是就让工匠留下了这小花园。 夏风拂过湖面掀起她身前的幂篱,她微微用手理了理碎发,真是难得的清爽。 “姑娘,姑娘——” 不远处的工地上,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语气中略带着一丝焦急。 李惊鸿侧过身子便看到工匠急忙跑来。 “发生了何事?”她问道,难道是哪处又拿不定主意了? 只见那工匠用手指着一处被推倒的墙面,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那边,墙里砸出来东西了!您快去瞧瞧吧。” 墙里砸出来了东西? 李惊鸿眼眸微眯,继而便抬脚跟着工匠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花园外的一处被拆断的外墙下,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工匠,他们交头接耳的私语着,见李惊鸿过来,忙避开一条道。 李惊鸿穿过人群走上前去,就见到那被砸坏的半截墙体中嵌着一个四方凹槽,凹槽里面放着四四方方一个小铜匣子,匣子上落了灰尘和石块,约莫是墙体被砸坏的残渣。 她心中有些异样,不敢贸然去取,只上前两步细细观察,一旁有工匠开口:“这嵌进去的地方似是一个小机关。” 工匠里面不乏有擅偃术之人,上前查验过后便瞧了出来,“先前应是有一处暗格的。” 李惊鸿心中微讶,难不成这小小的院墙里还能别有洞天? 她吩咐道:“劳烦师傅们将其砸开,取出那东西来我看看。” 第187章 圆房了吗 咣当一声铁锤砸上墙面,墙体纷纷掉落溅起漫天的扬尘,李惊鸿掩在幂篱之中也不禁微微后退两步。 “姑娘,我把那机关砸毁了,现在可以取了。”工匠道。 李惊鸿颔首,上前从墙体中将那小铜匣取了出来。 这匣子看起来有梳妆匣那般大小,拿在手中轻若鸿毛,她微微上下晃动,里面似乎有东西随之发出沙沙的响声。 周围的工匠都眼巴巴瞧着,一副好奇的神色,大户人家谁能没有点秘密?虽与他们无关,但到底止不住八卦的心罢了。 李惊鸿笑道:“这间的院子的原主不知何年早就故去了,看死人的东西怪晦气的,我改日叫人烧了去,免得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众人一听面上瞬间露出了惊恐之色,纷纷收起了好奇心。 是了,好奇心害死猫,他们干这行的最讲究风水,可别一时兴起被妖魔鬼怪缠上了。 李惊鸿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将那小铜匣收进了袖子里,什么原主故去,都是她瞎编的,她倒是要看看什么要紧之物值得嵌在墙体里。 袖中小匣子锁扣精致,李惊鸿拨弄了半天都没能找到解锁之法,只得去找专业的锁匠瞧瞧,若是锁匠再打不开,她便去找那宫里的陈贵人。 陈贵人那般“神通广大”,解一个铜锁应该不在话下吧。 这一边李惊鸿正对着锁头发愁,另一边禁宫之中,夜冰“啊嘁”一声打了个喷嚏。 谁在腹诽她? 夜冰用帕子掩在鼻尖目光扫向对面坐着的几位宫妃,莫不是他们之中有人暗自在心中骂她? 正这么想着,就听面前那姓郑的贵人吊着嗓子笑道:“哟,陈姐姐怕是昨夜承宠,身子都变得娇贵了?” 几人坐在池塘边的六角亭中,时不时有河风吹来,夜冰打了个喷嚏,她便不咸不淡的说道。 夜冰暗忖:阴阳怪气。 宫中这四位贵人,除却中秋宴上失仪被禁足的姜棠,只有这位郑贵人既没有被李元朝翻过牌子也没有被李元朝主动去过寝宫,她心中自然意难平。 深宫生活平淡又难熬,今早众人照例去寿康宫请过安之后,便由郑贵人邀着一同往御花园池塘边的六角亭中闲聊。 昨夜李元朝去了清泉宫,故而郑贵人哪儿哪儿都看夜冰不顺眼。 夜冰没打算和她纠缠这个,一句话噎了回去:“娇不娇贵的郑妹妹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何须问我?” 果然,郑贵人瞬间变了脸色,双手紧紧捏着帕子才能维持住自己的仪态。 一旁久久不语的王贵人却目光复杂的瞥了一眼说话的夜冰,一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闹了这么一通,亭内众人也没有了闲聊的兴致,郑贵人脸色难看,略坐了片刻便先行回了宫,样子颇有些气急败坏。 夜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哼笑出声,随即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小丫头片子,姑奶奶吃过的盐比你见过的米还多。 亭内一时间只剩下夜冰与王贵人二人。 良久,忽然听王贵人迟疑的声音响起:“那个陈姐姐,昨日陛下去你宫中,你们”她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了,努了努力还是说了出来,“你们圆房了吗?” 说罢,少女的脸颊火热的发烫。 夜冰闻言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人问这个作甚,李元朝上次翻牌子难道没和她同房? 王贵人也有些尴尬,她往周围看了一眼,显然有话想对她说。 夜冰便挥了挥手屏退了小荷,“你到底要问什么?” “此前陛下翻我牌子的那一晚”王贵人看周边没了外人,便将先前中秋那晚的事情一一道来。 王贵人从小成长于江南世家,在后宅里练就了一番揣测人心的本事,她当然看得出来,后宫这四位贵人里,陛下最中意的乃是那位姜贵人。 中秋宫宴那日皇帝第一次翻牌子,底下人更会察言观色,一定会让陛下翻到姜棠。 偏偏那日姜棠殿前失仪,被逼去禁足。 后来陛下翻牌子翻到了她,她还紧张了一番。 结果却是,李元朝他他根本不行!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陛下紧张的满脸冷汗,脸都白了,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就是不行。”王贵人一脸一言难尽。 第二日那大嘴巴郑贵人阴阳怪气的时候她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说谁体验过谁知道。 夜冰听得却是惊心动魄,什么,他李元朝竟然天生就不行? 那她给李元朝下的药岂不是浪费了? 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夜冰开口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这个事情不瞒你说,昨晚陛下一到清泉宫便困了,我也不甚清楚” 她说得是事实,她的茶里可没有放助眠的药物,那玩意很容易被验出来。 李元朝当真是挨着枕头就睡了。 “是这样啊”少女抚了抚胸口,“我还以为是自己太讨嫌了,才引不起陛下的兴致。” 再下一刻,王贵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的恐慌,“陛下他这般岂不是” 堂堂一国之君天生有那方面的隐疾,皇嗣一事可是国之根基啊,这以后该如何是好? 夜冰不同于她的惊慌,只觉得是老天有眼。 这就是老天爷给李元朝的报应吧,俗话说得真是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夜冰眼眸微闪,安抚道:“这事可不能乱声张,关乎陛下和皇室的颜面。” 王贵人忙点头应下,“这可不敢乱说,现下我只求在宫中安稳度日便好。” 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她生不出来,别人也生不出来,人人都一样了。 夜冰回到清泉宫之后便将所有致男子阳痿的药物全部销毁了,心中已经迫不及待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家主子了。 正想着,门口便传来宫女小荷的禀报声:“贵人,崔夫人又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夜冰心中一喜,“快请。” 第188章 打开匣子 李惊鸿是来拿着小铜匣寻解法的,一进清泉宫却看到夜冰一脸兴奋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愣。 她拿出今日在书院围墙中发现的那一方小铜匣放在夜冰的面前,开门见山的道:“在你那间院子里发现了这个,是你的东西吗?” 夜冰看去,继而摇头,“这院子我买下之后便没再去看过,约是原主留下的吧,怎么,主子想打开瞧瞧?” 这匣子上的锁扣看着极为精致复杂,或许里面装着什么宝物也说不定。 李惊鸿没有否认,“这间院子的院墙里有暗格,还有机关,我怕会藏着什么祸患,总要看过才知道。” 夜冰也是第一次知道那间院子还有这样的秘密,她当时只是手中恰好有些闲钱,才买下了一处院落。 李惊鸿说得有道理,别触碰了什么隐患,凭白惹来祸端。 于是夜冰拿起那匣子,对着锁扣开始研究起来。 “我找了京城许多开锁工人都无法解开,只能拿进宫中让你想想办法了。”李惊鸿无奈道。 夜冰忽然愉悦起来,多年前她重伤离开影龙卫隐姓埋名到民间退养,无一日不是苦闷乏味的,人也是消沉的。 后来李元朝发动宫变,一夕之间沧海桑田,她找不到同伴,只能孤身一人潜伏在京中,不断筹谋只为了杀掉李元朝为主子报仇雪恨。 现在再次被主子需要的感觉,真好。 她来回拨弄了几下锁扣,初步断定道:“这锁不是寻常锁,乃是高人所制。” 说着,直向锁扣的周边,“这个大锁扣被周围五个小锁扣束缚着,须得逐一将小锁扣解开,这铜匣子才能打开。” 经她这么一说,李惊鸿这才发现,锁扣的周围竟还有一圈小扣子,不由心中赞叹,这般精巧的物价也不知出自哪位工匠之手。 她看着夜冰拿出纸笔将铜匣上的锁扣形状描绘了下来,随后将匣子递过来说道:“主子,这锁扣我先研究几日。” 李惊鸿颔首,她将匣子收回袖中,本来进宫见她只为了这一件事,当下便准备要告辞。 还没将告别的话说出口,就听面前的华服女子语气幸灾乐祸的道:“主子,您猜怎么着,李元朝啊”她说到这似乎是又兴奋了几分,忍不住掩嘴乐了出来。 李元朝?李惊鸿在脑中迅速思考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当今皇帝的名讳。 不解的看向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待夜冰止住了笑,才听她继续讲道:“李元朝他不行!” 李惊鸿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不行”是怎么个不行法,原是指那方面 可,这人怎么这么开心? 继而又听夜冰道:“主子,您瞧,人在做天在看,他当年做下那种杀姐夺位的恶事,现在上天也要惩罚他了,哈哈哈哈” 夜冰咯咯笑着,有种疯狂的快意。 李惊鸿心中一凛,不由再次对自己的过去产生新的认知。 原来,当今的皇帝,竟是自己的敌人吗? 可既然如此,自己为何还能活到现在,得罪过皇帝,不是应该早早逃命去吗? 得出这个结论让她感觉有些惶然,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通过这段时日对夜冰的接触,她清楚的感知到这位女子绝不是简单可拿捏的人物,她更不能让其发觉自己失忆的事情。 随即,她忙也跟着她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模样,“这可真是老天有眼。” 又与夜冰寒暄了片刻,李惊鸿便匆匆告辞。 出了清泉宫她微微吐了口浊气,装模作样这种事可真是难,为避免行差踏错她决定今后减少与陈贵人的直接接触。 她慢慢走在出宫的宫道上,不断细细思量今后的打算。 行至岔口,转角的宫墙下隐隐传来似有若无的谈话声,李惊鸿一向耳力极佳,她当下便心中一跳,是崔祯的声音! 那声音和脚步声越发靠近,眼看着就要出现在面前,而她的身后一片空旷的宫道,已然退无可退。 她忽然想起来,今日乃是十日一早朝的日子,崔祯今早进宫上朝,此时应也是在宫中。 不行,若是让他察觉自己私下与陈贵人往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只觉右手衣袖一紧,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大力拽去—— 下一刻,崔祯已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他一袭绯红官袍,腰束玉带,负手抬步迈过门槛,而他的身旁,正是此前见到的吏部尚书周忠。 两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仍在谈话。 而李惊鸿,却身处一条暗道内,紧紧拉着她衣袖的,正是一张熟悉的少年面孔。 燕国质子沈淮秋? 她震惊之余,墙外周忠的声音已经响起:“不过你父亲的事,到底是一桩陈年旧案,许多细微之处早已模糊,怕是不好查。” 李惊鸿立即屏住了呼吸。 半晌,那熟悉的清冷嗓音道:“劳烦大人费心了。” 他说完,周忠豁然朗笑出声,“小崔大人莫要这般见外,我那孙女贤惠伶俐,待你们二人完婚,咱们迟早是一家人。” 崔祯却沉默了下来。 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躲在暗道内的李惊鸿眸光明灭不定。 周尚书、孙女、迟早是一家人 李惊鸿脑中蓦然响起中秋宫宴之时妇人们的悄声议论。 “周尚书似乎有意将自己的嫡孙女许配给崔御史呢,到时候这村姑可就可怜了” 再想到宫宴结束后周忠看自己的眼神,她忽然懂了些什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崔祯这些日子对自己百般束缚,百般防备,他自己却早已要另觅佳人了。 暗道里空气潮湿而闷热,还缠绕着连绵不绝的冷意。 “姐姐,你踩到我脚了”少年略带暗哑的声音自耳边轻声响起。 李惊鸿猛然回过神来,方才她被拉进暗道,脚下也没休息,现在才发觉竟是踩在了少年的脚背上。 她忙挪开脚,在黑暗中看向少年,“你怎么在这?” 第189章 复生大阵 “你怎么在这?” 暗道里空间闭塞,李惊鸿声音冷然无波。 她此时才有空去打量周遭的环境,此处是宫墙与宫墙的夹缝处,地上的凹槽有水流通过发出细细的哗啦声,墙面上的苔藓茂盛而浓密,散发着阴冷与寒气。 少年清瘦的身躯仅仅比她高半个头,她能轻易对视上他微闪的眸子。 半晌,才听沈淮秋支支吾吾开口:“我方才在内宫看到了你,想和你打个招呼,可是人太多了” “所以,你一直在跟着我?”李惊鸿略显诧异的看过去。 “嗯”沈淮秋有些赧然的点了点头,垂眸飞快的偷瞄了她一眼,“上次你救了我,我想和你道个谢” “这是什么地方?”她又问。 这个燕国质子竟对大昭国的禁宫之内如此熟悉,能在暗道之内不知不觉跟在她后面这么久,李惊鸿细思极恐。 只见沈淮秋挠挠头顶,似乎并无觉出什么不妥来,“这是宫内的排水道啊,从前那些欺负我的内侍就把我扔到这里来让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他说着,忽然粲然笑起来:“不过时间久了我便将宫内所有排水道都走了个便,现在这里面困不住我,还能偷偷去很多地方!” 李惊鸿闻言不知道该说他太单纯还是太蠢,他一个敌国质子,知道这么多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何况他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告诉她这个昭国人 看着他黑暗中咧着嘴傻笑的模样,李惊鸿方才的惊怒不知不觉已熄灭了大半。 李惊鸿微吐了一口浊气,平静对他道:“这一次多谢你了,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以后就各走各的路,不必再有交集了。” 说罢,便要转身往暗道外面走,沈淮秋瞬间手足无措,“别,我” 正在此时,暗道外面的宫道上忽然传来少女尖厉的咒骂声。 “郡主,郡主,您小声些,今日是早朝的日子,人多眼杂!” “我就要说,我就要说!姑母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陛下是我表弟,我的大哥是大将军,我们杨家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什么还要我去迎合他们,凭什么要我受委屈!” 是杨若瑶的声音,李惊鸿记得她,她的脚步顿住。 “我才不想去上什么女子书院,去了之后还怎么日日见到玄照哥哥嘛!我看姑母都是为了自己的太后之位,才不管我的死活!” 她越发激动,身边的几位小婢女急的脸色发白,忙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无人以后,才劝道:“郡主,慎言啊,待娘娘坐稳了太后之位对杨家百利无一害,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郡主和杨家啊” 李惊鸿在暗道中听得这两人你争我吵只觉得聒噪,也不知她们什么时候能走,或者换个地方吵,让她好出宫啊。 正在她烦躁之间,便感觉到身旁之人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对她道:“姐姐,我带你绕道而行。” 李惊鸿一愣,随即想起来,此处是宫中的排水道,在宫中四通八达,从暗处走绕过此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多谢。” 黑暗中,少年的眸子一亮,仿佛点起了璀璨的星光,他拉着李惊鸿的衣袖一角示意她跟着自己,随后往暗道深处走去。 狭窄的甬道越往深处走越为宽阔,起初只能仅仅一人通行,到了后来,她与沈淮秋二人甚至可以并肩而行。 又往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暗道豁然开朗,二人从狭长的排水道来到一块六角形空间,抬眼望去六面墙角都有一道深邃的暗道,而地面中央是一方浅池。 地上的排水凹槽纵横交错,不断渗往浅池之中,连李惊鸿也忍不住暗叹这皇宫建造者的设计与巧思。 “宫内落了雨,雨水都被排到此处。”一旁的沈淮秋为她解释道。 李惊鸿颔首,随即便问:“所以这么多条道,我们下一步该往那一条上走?” 沈淮秋指着对面的暗道:“那边,同样通往宫门处,走吧。” 沈淮秋说着,便要拉起李惊鸿的衣袖继续往前,却没有拉动,他不禁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女子此时正眸光不明的注视着地面上的水槽,看的仔细。 “姐姐?” “嘘——”李惊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俯下身子紧紧盯着地上的纹路。 水槽的走向杂乱而有序,高低不平的地面使水流走向变换,使水流得到了缓冲不会淤积在凹槽里。 可这样的形状这样的形状 李惊鸿忽的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精致的铜匣来,小铜锁的外围六个锁扣正与地面上水槽的形状相似。 李惊鸿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将外围的六个锁扣逐一向地面上所对应的水槽水流的方向拨动—— “啪嗒”一声,锁开了。 李惊鸿心中忽然大惊,不可置信的看向手中的小铜匣。 “姐姐这,这是什么?”沈淮秋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李惊鸿这才惊觉自己忽觉了他的存在。 她没有立即打开小铜匣,而是再次收入袖中,露出淡淡一个笑容来,“啊无事,我们走吧。” 沈淮秋没有骗她,在那暗道中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宫门口。 李惊鸿再次对着他道谢,少年满脸羞赧之色,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袖子,“只要姐姐别不理我了就是” 李惊鸿没再说什么,她整理了整理仪容独自从暗道中走了出来。 她从容的走到宫门口,面色无异,城门守卫还恭敬的对她拱了拱手。 一路回到家中,将华服换下,李惊鸿这才拿出那小铜匣来查看。 精致的小匣子被她打开,令人意外的是,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物,而是一卷被整齐卷起的羊皮卷。 李惊鸿解开绑在上面的麻绳,展开羊皮卷来看,上面赫然是一副地形图,而地形图的另一边写着这样一行字: 玉昆山复生大阵。 第190章 坐等下堂 “玉昆山”李惊鸿轻声呢喃。 这名字她有些熟悉,想是宁州的山。 羊皮卷上的地形图看样子像是进山的路,道路尽头是一副缩小版的阵法图,这就是所谓的“玉昆山复生大阵”? 李惊鸿看得一头雾水,忽而想起李东也是宁州人,于是她将羊皮卷收好放入袖中,起身推开厢房的门。 巴掌大的小院里,李东正坐在小院的水井边打水,听到这边的响动转过头来,见到李惊鸿出来,笑道:“小姐醒了啊。” 李惊鸿点头,慢慢走过来,状似无意的问道:“听闻你也是宁州人?” 李东一愣,他忘了,姑爷说小姐来京城的路上出意外伤到了头,现在对以前的事都记不甚清了,继而道:“是啊小姐,小的就是宁州府庆元县人,从小随父母在李家做活,是李家的家生子。” “那你可曾听过玉昆山?”李惊鸿问。 李东放下手中的活,“玉昆山?当然听过了,那不是我们隔壁县的雪山吗,与阿连山同属一脉,不过那山可邪门儿多了,没有人往那边走的。” 李惊鸿眸光微动,追问道:“怎么个邪门儿法?” 李东本身就是个话唠,跟着崔祯来到京城几个月没人说话只能自言自语都快把自己逼疯了,见小姐主动与自己聊天,可算来了劲,手上的活也不做了,做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小的也是听祖爷爷讲的,百年之前宁州还不像现在这般天寒地冻,玉昆山上的雪每到夏季便会融化,人们便上山打些野兽,采些雪莲、人参什么的。” “玉昆山里物产丰富,许多人慕名而来,直到有一年一位术士云游到此处说此处有灵脉,要在山上修行,后来啊怪事便发生了” 曲昌县周边的村落时不时有童男童女失踪,期初人们还以为是山上雪狼进村将孩子叼走,谁知就连县城之中、甚至隔壁县、乃至宁州府内孩童失踪事件开始频频发生,终于惊动了当年的宁州知府。 官府开始跟着失踪孩童家里人提供的线索追查,所有的线索都直指玉昆山。官兵派人将玉昆山围住,上山搜寻,最终在术士修行的山洞之中发现了堆积成堆的骸骨 “术士似是在修炼邪功,官府将其抓住之时人已经疯疯癫癫的了,嘴里念叨着人们听不懂的话,后来官府便将其当街烧死了。” “恰好是那一年,曲昌县突发雪灾,整个宁州城都被严寒肆虐,冻死了好多人,人们都传言是术士在玉昆山的行径糟了天罚,也有传言是十万孩童的生魂怨念难平反正,从那之后玉昆山上的积雪一年比一年厚,有不怕死的进山再也没下来过,曲昌县更是雪灾不断,年年都要死人” 他说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讲完这邪门儿的故事,觉得身边空气都冷了下来。 李惊鸿听得入迷,想不到一个边境小城的雪山还发生过如此离奇的事情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冷不丁的,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李惊鸿与李东二人同时心里“咯噔”一声,汗毛倒竖。 “啊啊啊——”李东慌乱的站起身手脚并用的跑到李惊鸿身边,双手一伸扑进李惊鸿的怀里去。 李惊鸿猛然这么被他一扑也吓的惊叫出声,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子勉强才没摔倒在地。 “鬼啊鬼啊”李东闭着眼双脚发颤。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今夜无月,黑云更是将天空上的星子遮的严严实实,二人聊得忘我,谁都没想起来点灯,一阵风吹过,院中枝叶诡异的摇曳着,属实算是月黑风高。 崔祯平静的注视着黑暗中的两道影子,待瞧见李东扑在李惊鸿身上,额角不由的跳了跳。 “喊什么,何故不点灯?”他说着便要上前把屋檐下的灯笼点燃,才靠近一步,李东惊恐的声音再次传来: “啊啊这鬼,怎地还化作了姑爷的声音,太可怕了” 李惊鸿在心底叹了口气,伸出手费力的将黏在身上的李东推开,“不是鬼,真的是崔祯,你起来好好看看。” 李东挣扎之间,崔祯已点燃了房檐下的灯火,暖黄的灯火瞬间驱散了院中的黑暗,也照亮了崔祯如玉的面容和微蹙的眉。 “李东,成什么样子,快下去。”崔祯轻声呵斥道。 李东这才睁开双眼,揉了揉眼睛确定崔祯真的是崔祯之后终于放开了李惊鸿,挠着后脑勺掩不住脸上的羞赧之色,“真真的是姑爷啊” 李惊鸿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调侃他:“瞧你那点出息,怎么说也算是我们‘御史府’的大管家,怎地被自家主子吓成这样,传出去了岂不叫人笑话?” 这小小的破院被她称为“御史府”,李东一个车夫瞬间成了“大管家”,院中诡异的氛围略被驱散了些,李东自觉丢了面子,忙告退下去干活了,只剩下李惊鸿和崔祯二人。 崔祯的眸子逐渐温和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出晚归每每回到家中李惊鸿早已睡下了,早晨又走得早,一直没能好好说过一句话,今日难得他回来的早,李惊鸿也还醒着。 他开口道:“今日下职之时在街上瞧见了燕国的杂耍艺人在集市上卖艺,不如用罢了晚膳一起出去看看?” 李惊鸿闻言微怔了怔,神色不解的看向他。 白日里在宫中听到的对话还萦绕在耳畔,刚听到时心中还有些气愤,但后来冷静下来之后她仔细思考了一下。 既然她的身份另有疑点,可见崔祯告诉她两人是夫妻的事情也不尽然是真的,虽不知道崔祯的目的是什么,但她不能再单纯的拿这人当成自己的夫君了。 既然崔祯为了前程想另觅佳人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隐瞒自己良多,李惊鸿自己也不“爱”他,那还有什么好管的,她就干好自己的事,坐等下堂就好了。 第191章 燕国舞伎 “今日下职之时在街上瞧见了燕国的杂耍艺人在集市上卖艺,不如用罢了晚膳一起出去看看?” 问这话的时候崔祯犹带着一丝迟疑,这几日以来他一直都在为了调查父亲的陈年旧事而奔波忙碌,日日早出晚归。 既不能陪伴她又无法放心让她独自出门,心中不由有些愧疚。 朦胧的灯火下李惊鸿的眸光平静,半晌才淡淡应下:“好啊,我也好久没出门了。” 崔祯闻言微微垂了垂眼睫,是了,他将她拘在院子里,像笼中的鸟儿一般,他心中一颤,愧疚之感更甚。 二人用罢了晚饭,换了身轻便的行头往夜市而去,京城的夜每晚都纸醉金迷,崔祯紧紧拉着李惊鸿的手,寸步不离。 燕国的使臣还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日子,杂耍艺人每隔两日便会在东西两市轮流卖艺,前来观赏的百姓们数不胜数。 “我们离得远些看。”崔祯拉着李惊鸿在人群外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上次差点被砸到的事情还令他心有余悸,再是不敢靠近了去看了。 这次表演的是抛火棍、钻火圈,两个年轻的艺人一人手持火棍双手抛掷,另一人飞身从火圈中钻火去接那火棍,火势熊熊燃烧,火蛇却丝毫舔不到艺人灵敏的身子,围观的百姓们啧啧称奇。 “燕国的杂技戏班怎的都这样厉害,如此高难度的表演也能做成?” “我听说燕国最会培养这些伶人艺伎,从小严加训练,都是为了取悦贵人们呢” “啧啧啧,这燕国的贵人们可真会享受。” 李惊鸿却注意到,那钻火圈的少年人脚踝上有深深浅浅的伤疤纵横交错,应是有鞭痕、烫伤的痕迹 一场表演谢了幕,两位艺人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鞠躬致谢,随后便有人拿着铜盆来讨要赏钱。 周边群众不断往里面扔铜钱,可以看出他们的表演足够精彩、引人注目。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河道上传来整齐的鼓点声伴随着丝竹声阵阵。 “是燕国的舞伎!他们今晚要在船上表演!”一旁的汉子激动道。 李惊鸿和崔祯也循声望去,只见河道上缓缓行来一艘点缀华丽的画舫,画舫之中身姿柔媚的舞伎身缚轻纱翩翩起舞。 舞伎珠帘遮面,上身只着一件抹胸,纤细的腰肢裸露,一圈圈的金铃铛缠在上面如水蛇般扭动,下摆纱裙开衩到大腿,笔直的玉腿若隐若现,勾魂夺魄。 周边的男人们瞬间发出惊叹声,眼睛都要看直了。 李惊鸿也不由叹道:“好美” 一瞬间,原本围在火圈杂耍艺人这边的观众顿时冲到河堤上、拱桥上去,围了个水泄不通。 “哎客官们别走啊哎”火圈艺人兢兢业业好不容易表演完,刚才开始收钱,人都被舞伎吸引过去了,不由愤恨的咬牙看着那边起舞的舞伎。 李惊鸿来了兴致,硬拉着崔祯挤到桥上去,此处是观赏舞伎的最佳位置。 看着李惊鸿盯着舞伎腰肢放光的眸子,崔祯轻笑出声,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 原来女帝陛下这般爱“美色”啊 “燕国的舞伎和一般的舞伎可不一样,她们的活儿可多着呢”一旁懂行的男人道。 李惊鸿惊讶的看向舞伎,还有什么活儿啊? 似乎是为了印证男人那句话,下一刻,众人惊呼一声,就见不知从哪儿抛给舞伎一个绣球。 舞伎一个旋身躺下,两条玉腿在空中蹬着绣球,随后绣球又滚落到她的腰腹,诱惑着众人的视线走过舞伎身上每一处。 李惊鸿吸溜了一下,身边的崔祯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娘子,把你的口水擦擦。” 李惊鸿这才回过神来,就要用袖口擦自己的嘴角,擦了一下,看向崔祯:“什么都没有啊?” 男子弯起眼眸笑了起来,李惊鸿顿时惊觉,这人是在耍自己! “你这样好美色,我若不叫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崔祯道。 李惊鸿撇了撇嘴,轻嗤一声,自己嘀咕起来:“好色怎么了,人不好色枉少年啊” 比如崔祯,若不是他长得太漂亮太秀色可餐,她早把他踹了,李惊鸿这样想着,白了他一眼。 崔祯觉得好笑,握着她腕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二人在桥上有说有笑的,在外人看来十分亲昵暧昧,船上舞伎的视线有意无意扫来,崔祯不经意间与其视线对上,不知怎的,有些让人不舒服。 下一刻,周边群众发出慌乱诧异的惊叫声,舞乐的鼓点骤然乱了分寸,丝竹也慢了节拍。 李惊鸿不由回头看去,待看到原本在船上翩翩起舞的舞伎“噗通”一声摔入水中,溅起一尺高的浪花之时也顿时睁大的双眼。 彩色的丝绦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如同入水的锦鲤,仿佛他坠入的不是寒凉刺骨的河水而是给予他生命的故乡。 “这这这怎么回事?”不断有百姓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啊,她原本舞的好好的,忽然落到水里去了!” 先前周围追捧舞伎的男人们纷纷后退四散,露出惊恐的神色,竟没有一人冲下河救人。 众人就这么看着,水中彩色的轻纱慢慢地、慢慢地下坠 “不好!”李惊鸿瞳孔微缩,正常人落水都会浮起来,可这舞伎却是直坠河底。 李惊鸿猛然脱下青色的外衫扔到崔祯手上,崔祯一愣顿时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忙拉住她的手腕,“等等” 还不等他说完,李惊鸿便瞬间挣脱开他的手腕,纵身一跃扎进河水里去。 “惊鸿,惊鸿!” 幽蓝深邃的河水下被河岸上的灯火照亮,泛着荧荧微光,李惊鸿被眼前的景象震慑——碧波流转之下,舞伎身侧彩色轻纱飘然缠绕,舞伎的脸依旧被细密的珠串遮挡着,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半晌,丝绦沉浮舞动,对她伸出莹白的臂。 美得惊心动魄。 第192章 腿上有伤 李惊鸿纵身往下游去,拉起舞伎伸出的皓腕就要往水面上浮去。 手中白臂质感细腻如凝脂美玉,纤细的让她唯恐会捏碎。 李惊鸿奋力往上游去,这舞伎却如同木偶一般被她拖着,李惊鸿差异的在水中瞧去,只见舞伎一条腿如同无力的海藻一般沉浮在水下。 腿上有伤吗? 李惊鸿顾不了那么多,只能更添了力气游向河面。 哗啦啦—— 河面上水花四溅,两道身影从水中浮了上来,周围的看客早已差不多散去,只有三两零星的人还在远远观望,见他们出来,忙喊道:“上来了,他们上来了!” 崔祯忙从桥上飞奔至河堤,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竹竿,他将竹竿伸进河面上,喊道:“抓住它!” 李惊鸿顺势抓住竹竿,带着身后的舞伎往岸边游去。 夏末的夜风已带了些许凉意,身上湿漉漉的,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你没事吧。”崔祯焦急的声音传来,李惊鸿抬头看去,不经意间看见他月光下苍白的面容,微微愣了愣,答道:“没事。” 她说着就要先将舞伎送上岸边,一只手抓着竹竿,另一只手去推舞伎的腰腹,“你接着她。” 崔祯颔首,“嗯。” 舞伎浑身湿漉漉的,李惊鸿的手触到裸露腰腹的那一刻怔了一瞬,好硬的身体,完全不似跳舞时眼见那般柔软。 但也只是微微一诧,随之便抛到脑后去了。 二人合力将舞伎救上岸之后,崔祯才拉李惊鸿上来,她通体被河水浸湿散发着冰冷之气,崔祯面色寒了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衫给李惊鸿罩上,“河水那般冷,你怎么想的,自己就要跳下去!” 他的语气冷然隐隐含着斥责之意,地上舞伎眸光投了过来。 李惊鸿裹紧了衫子,理所当然的道:“那么多人都没有一个肯下去救她的,我若是再晚两步,今晚这河里就要死人了。” 再说了,这人虽然只是个低贱的舞伎,但也是燕国的舞伎,当街死了算怎么回事? 崔祯明白她的意思,可... 他看向地上蜷缩着身子,大片肌肤裸露在外的舞伎,李惊鸿好心救她上来,她却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他未免觉得李惊鸿这样做有些不值得。 思量之间,李惊鸿已经俯身下去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吧?” 舞伎依旧垂着脑袋躲避着她的视线,李惊鸿也并不在意,直起身道:“你的腿...” 还不等她说完,舞伎便双手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右腿明显脱力,可依旧是一瘸一拐的走掉。 “唉...”李惊鸿诧异至极,不由喃喃,“难道有哑疾不成?” 崔祯亦是觉得这燕国舞伎很是怪异,他转过身拉了拉李惊鸿的衣襟,“罢了,你也算救了她,还是快些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免得着凉了生病。” 李惊鸿颔首,两人从河堤上了岸,雇了辆马车往回走。 二人谁都不曾注意到,街角的阴暗处,缠绕轻纱的舞伎浑身湿透,一双眸子定定的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此时他的覆面已被取下,露出雌雄难辨的美艳面容。 “臭娘们儿,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巷子外面,几道壮硕的身影手持铁棍慢慢靠近,待看到舞伎的容貌之时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猥琐的笑。 正是集市上钻火圈的几位杂耍艺人。 “哟哟哟,想不到还是个水灵的丫头,方才风头没出倒是出尽了洋相,老子今日亏损的钱就由你来赔吧!” 说着就要扑上来,舞伎冷哼一声,眸光冷冽,手中银针骤然向着几人脖颈处飞去,霎时间几个燕国汉子惊叫一声捂着脖子倒地,“你...你到底是何人...” 汉子奋力抬起眼看去,只见那美艳绝伦的舞伎迈着修长如凝脂玉般的腿缓缓走来,他的右腿一瘸一拐的却分毫不能折损他的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汉子躺在地上甚至能看清楚他下颌上的棱角。 舞伎薄唇轻启,神情蔑视:“区区蝼蚁,你也配知道我的名讳?” 他矮下身子将汉子身上的银针一拔,汉子的瞳孔瞬间一缩,头重重的倒在地上。 汉子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依旧不可置信的回想着舞伎的声音,那...竟是少年男子的嗓音。 ... 京城内几个燕国杂耍艺人横死街头,第二日早晨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僵透了。 这件事惊动了京兆尹的人,就连李元朝也知道了。 御书房内,官员听完京兆尹的禀报不由抹了把汗:“好好的...怎么会死在街头?这、这么多人...要如何与燕国使臣交代啊。” 这些伶人若是燕国送给大昭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随使臣一道来一道走的,名曰“文化交流”...这可让人作难了。 不料,坐在首位上的李元朝却不甚在意,“众卿莫要焦急,这也并非什么要紧之事吧,燕国受制于大昭,又要年年给大昭进贡,更何况燕国使臣此次进京欲与大昭互通贸易,有求于大昭,他们还能不依不饶?” 他言罢,御书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众臣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理寺卿有些为难的道:“那多少也要给使臣一个交代吧,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足啊...” “可...朕觉得无须如此...”李元朝向一旁的裴玄照投去求助的目光,想要得到他的肯定。 裴玄照许久不说话,李元朝使劲给他使眼色,他才略叹了口气,无奈的道:“陛下,这事还是按照大理寺卿所说的来吧,查明真相,派出京兆尹给燕国使臣致歉。” 李元朝闻言愣了愣,眸子幽怨的看向裴玄照,怎么连老师也这样说... 底下终于有官员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说出心中那“大逆不道”的话来劝导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皇帝,“陛下,燕国所畏所惧的乃是长荣女帝并非如今的昭国,与其签订合约的亦是女帝,如今女帝殡天燕国本就蠢蠢欲动,不能给他们毁约的机会啊!” 第193章 来捡漏的 这话就是在掰开了揉碎了告诉李元朝说,燕国唯一惧怕的只有你那皇姐,既不是大昭国,也不是你。 现在女帝殡天,燕国又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伶人无故横死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一个契机。 周忠警告的看了那官员一眼,官员讪讪退去。 李元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遣散了朝臣说容后再议。 御书房内只剩下裴玄照、周忠两个近臣,李元朝终于露出了沮丧的神情,“老师、周公,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是不是比起姐姐,我根本不适合做皇帝啊...” 周忠是看着他长大的,待李元朝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顿时心疼坏了。 “陛下千万不要这样想啊,您是皇室正统,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长荣女帝她到底是个女人,怎能和您比呢?”周忠道。 一旁的裴玄照缄默不言,他眸光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听周公还是一如既往地肯定他,李元朝心中微微好受了些许,但依旧郁闷:“可姐姐一死,燕国、南诏、北疆...他们都开始蠢蠢欲动,说到底...还是觉得我不如姐姐。” 周忠叹了口气,劝道:“女帝残暴嗜杀,而陛下您宽厚仁善,为君之道终要以德治天下,仅此一点,陛下便赢了。” 李元朝内心被宽慰到了,是了,他多善良啊,他小时候连一直虫子都不忍心踩死,像他这样仁善之人才会是明君吧。 ... 京城女子书院外停着一辆华贵绝伦的马车。 车外梳着双环髻的婢子恭敬的掀开珠帘,一只娇嫩的素手从车内伸出搭在婢女的胳膊上,珠帘晃动,一位带着轻纱幂篱的锦衣少女从马车上下来。 少女走到书院门口,立时有身穿文士服的书童上前来迎接,“若瑶郡主快请,我们祭酒已在书院中候着您了。” 少女在幂篱下微抬着下巴,淡淡“嗯”了一声,抬脚迈过了门槛。 宋祭酒坐在女学的茶室内,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为那位“皇亲国戚”准备的书卷、院服、令牌以及一架古琴和文房四宝,均是上乘之物。 “祭酒,郡主到了。”助手进门禀报道。 宋祭酒颔首,立即起身行至茶室外迎接。 远远地,身着桃粉色留仙裙的少女身影出现在廊下,伴随着清甜却尖利的嗓音:“祭酒大人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本郡主来了只在门口派一个书童接驾,而祭酒大人竟坐在里面等着。” 宋祭酒一愣,她仅仅是一个书院祭酒并没有什么官职在身,杨若瑶是郡主,若按照规矩她确实要前去接驾。 可这里不是官场,也不是皇宫,这里是书院。 她是祭酒,杨若瑶是她的学生,若按照礼法来讲,反倒是杨若瑶需对她尊敬。 大约是女学中家教良好的贵女众多,个个尊师重道,猛然被杨若瑶拿起架子来压制,宋祭酒有些不习惯。 没办法,她抿了抿唇对杨若瑶施了一礼,“是在下礼数不周了。” 杨若瑶白了她一眼,越过她往茶室内走去,身后书童目光犹豫的对上宋祭酒,宋祭酒暗暗摇了摇头。 杨若瑶自己坐到了主位之上,宋祭酒入内,自觉的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她挤出一个笑脸,对杨若瑶道:“郡主能来女学,书院中真是蓬荜生辉,先前杨娘娘已派人来交代过了,郡主直接到甲字班即可。” 甲字班是女学中最好的班,里面的学生五一不是百里挑一的优秀,杨若瑶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祭酒将书院院服往前推了推,“院服早已为郡主准备妥当了,郡主今日可以先熟悉熟悉书院,明日一早再去甲字班上课。” 女学的院服是统一的淡青色裙衫,素净的布料典雅又大方,下摆在脚踝之上,行动起来也极为方便,这是宋祭酒六年前亲自设计的,一直沿用至今。 杨若瑶嫌弃的瞧了眼那折叠整齐的院服,暗自嘀咕:“这么素,真是晦气...” 宋祭酒脸色一僵。 “行了,我自己去逛逛,你不用跟着了。”杨若瑶起身,身边的婢子立即上前扶她,二人与宋祭酒擦肩而过。 半晌,书童上前讪讪的开口:“祭酒,看郡主这意思怕是还要带着婢女来入学啊,这成何体统啊...” 宋祭酒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随便她吧,有什么办法呢,女学已经很难了。”说罢,她也转身离开了茶室。 茶室内只剩下书童一个人,他瞧着宋祭酒的背影轻轻一叹。 女学已经很难了,谁说不是呢?朝廷给女学拨款逐年减少,现在还要给女学改制,如果祭酒不同意便要取消女学。 好不容易寿康宫那位要给女学拨款,条件却是要伺候郡主这么一尊大佛,怎么不算难呢? 与此同时,女学侧门的小巷子里也停着一辆马车,与前者不同的是,这辆马车十分朴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 “这是祭酒大人给诸位夫子结的工钱,祭酒大人说了,以后若有什么困难之处尽可以来寻她。”一小书童将一袋银子递到身着束袖长袍腰佩长剑的女子手上。 女子用手掂了掂那袋银子轻蔑一笑,“嗤,亏我还以为你家祭酒大人是个极有原则的女先生,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也会为了那点名利背弃信仰。” 小童不由皱起了眉,“孙夫子,您可两说两句吧,若不是上次您带着女学生们去城外狩猎冲撞了周大人家的小公子,女学也不会被逼着改制了。” 孙烟闻言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合着都怪我喽?” 车内忽的传来一声轻斥:“小烟,莫要无礼,我们快些离开就是了。” 孙烟撇了撇嘴,上车驾马往巷子外而去,“姐姐,我就发发牢骚都不行了?” 车内一阵无言,巷子内只剩下车轮滚滚的声音。 李惊鸿早早等在巷子口,今日是女学改制的日子,她当然...咳咳,是来捡漏的。 第194章 女子书院 “二位女夫子留步!” 巷子里,一道沉静的女子嗓音响起。 孙烟驾马的动作一顿,抬眸就见不远处的巷子口静静立着一道头戴轻纱幂篱的窈窕倩影。 她“吁”了一声,拉紧了缰绳迫使马车停下,孙烟皱眉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李惊鸿上前在距离马车几步远的位置停下,她语气客气,开门见山的道:“听闻京城女学改制,要去射艺、马术、策论,加女红、女德、女训等课目,小女子觉得如此甚是可惜,想继续聘请二位女夫子。” 继续聘请? 孙烟眉头皱的更厉害,当场便拒绝道:“我和姐姐不愿做私塾,也不愿受制于世家族学,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眼光这么好。” 李惊鸿闻言一愣,继而笑了。 恐怕这位孙夫子是将自己当成某世家大族前来请二人入族学授课的了... “啊,二位夫子误会了,我乃一介平民女子,只不过...在京中开办了一所民间女子书院,眼下正缺夫子,是以想厚着脸皮请二位前往我的书院之中。”李惊鸿缓缓道来。 幂篱下,她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她打听过了,孙氏两姐妹出身于扬州世家,后家族没落,两人辗转来到京城,恰逢女学招募女夫子,二人便留在了女学教书。 妹妹孙烟射艺、马术均不熟男子,而姐姐孙燃眼界非凡,在京城女学教的是策论。 姐妹二人离开了京城女学便如同浮萍一般无处可去,她笃定,只要她抛出这个橄榄枝她们一定会接住。 果然,在听到“女学”二字时孙烟眸光微动,看着李惊鸿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女学?你说...你自己开办了一个女学?” 李惊鸿颔首,“正是,小女子只是一介民女,开的乃是民间学堂,自是比不了朝廷的女学。” 她这番话音未落,马车的车帘慢慢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恬静淡然的女子面庞,李惊鸿猜测这应该就是孙烟的姐姐孙燃了。 孙烟见姐姐出来,忙回过身去,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我们要不要去啊?” 孙燃明显更加聪慧沉稳一些,只淡淡开口:“先观望一二。” 二人低语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入李惊鸿耳中,她了然一笑,又加了一剂“猛药”: “每月基础月钱二两六钱,包吃包住,春季发粟米、夏季发香油、秋季发食盐、冬季发布匹...每月月休六日,还有带薪年假......” “去!” 还不等李惊鸿将女学的福利待遇说完,孙烟便迫不及待喊道。 “去...去去去,我们去!” 李惊鸿挑了挑眉,有钱就是好啊,陈贵人给她的银子她可以随便嚯嚯。 之后,李惊鸿坐上姐妹二人的马车为她们指路,一路来到西城刚刚竣工的书院里。 书院的格局已经和先前的院子完全不同了,按照她所画的图纸清晰的将课室、琴馆、书楼、演武场等划分开来,另外还添加了餐厅、寝舍等地,一应俱全。 书院仍然是空荡荡的,仅有两位李惊鸿雇来的长工在院中打扫。 带姐妹二人参观过一圈之后,李惊鸿才道:“书院刚刚建成,目前还没有开始招学生,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不过我带你们看过了你们总该相信我不是胡吹了吧。” 孙烟半晌才呆愣愣的点了点头,已然是一副看傻了的模样。 李惊鸿笑笑,自顾自的又开了口:“我办的这所女学不看门第,无论是高门贵女或是平民女子都一视同仁。” 而京城女学是朝廷所办,只收官宦子弟。 孙燃微微一怔,随后对着李惊鸿一拱手,“姑娘可真是难得,能有这般远见与抱负,孙燃佩服。” 李惊鸿脸不红心不跳的从容接受这份夸赞。 将孙家姐妹安置妥当之后李惊鸿便要考虑招生工作,首先,要取一个书院的名字。 书院中有专门为她准备的阁楼,被她来用作书房,李惊鸿铺开一张宣纸,在纸上随意书写着想到的书院名称。 挑来挑去,最后在其中“常榕”二字上圈了一个圈儿。 “常榕、长荣...” 李惊鸿想着,既然女学是长荣女帝率先开办的,那么她便以女帝的名号为书院命名,这也算是延续女帝之志了吧... 半个月后,一则消息震惊了京城上下——城西不知谁人开了一家名为“常榕书院”的学堂,令人惊讶的是这学堂竟是一个女子学堂! 整个大昭国女子学堂也就那么几个,还都是女帝时期朝廷开办的,早已成为了贵族女子的专属。 而常榕书院却放出消息,入学不论门第、择优录取,这样说来,有才气的平民女子也可入女学读书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崔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李惊鸿。 不仅仅因为前段日子李惊鸿曾提起过想开设一家民间书院的事,还因为“常榕”二字。 但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在心中否了这荒谬的猜测。 先不说李惊鸿受万蛊香所侵扰记忆全失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最重要的是,李惊鸿可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做这等事,况且李东日日守在家中,李惊鸿几乎足不出户。 想明白了这些,崔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微微松了一口气。 在旁边做事的官员半阴不阳的道:“也不知这书院能坚持多久,没有朝廷拨款,也没有世家支持,仅凭学生束脩的仨瓜俩枣根本不足以支撑整个书院的运作...倒不如办成男子书院,有科考这助力在,不愁招不到学生。” 崔祯闻言微微敛下了眸子,他也是回到京城才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朝廷已经下令取消了女子科考,也就是说,女子再不能凭借科考入仕了。 自然而然的,各地女学的学生便越来越少。 这个情况下开设女子书院还不专门针对贵女们的,实属不易。 “若是只为了科考而读书,那便本末倒置了。”崔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第195章 他不知晓 常榕书院已完成了第一批招生,虽说不限制门第,但入学的平民女子并不多,多的是一些挤破头去京城女学却无门,退而求其次的官宦人家的姑娘。 李惊鸿站在书院的阁楼上,看着底下正在领文房四宝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她曾在中秋宫宴上见到过,她的母亲似乎对长荣女帝十分敬仰,之所以将女儿送进“常榕书院”也是这个原因吗? 阁楼上脚步声响起,李惊鸿听声识人,来人应是她请来帮她打理书院的管事张云。 张云曾在禁宫中担任女官,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丝毫不马虎。 “李祭酒,小孙夫子她...领来一个姑娘,她想请求您给那姑娘一个入学名额。”张云上前两步对李惊鸿道。 李惊鸿依旧带着幂篱,阁楼上有湖风吹来,她拢了拢轻纱,“这种事也要来请示?小孙夫子带来的人,直接安置了便是。” 身边半晌未有人应答,李惊鸿不由侧身看去,透过幂篱的轻纱她还是看清了张云面上的迟疑之色,不由皱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张云抿了抿唇才开口:“那姑娘,是个燕国人...还是贱籍女子。” 燕国...贱籍? 不知怎地,李惊鸿脑中忽然飞速划过什么,速度太快她没能抓住,她略一沉吟,“将人带来我瞧瞧。” 阁楼顶层是李惊鸿的书房,她坐在桌案前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自己衣襟上的丝绦。 不多时,屏风外传来孙烟的声音,“李兰,你在哪呢?” 李惊鸿自心底叹了口气,“在这呢,屏风后面。” 绕了好几圈这五大三粗的姑娘才从层层叠叠的屏风外走了进来,抱怨的道:“真搞不懂这么小的屋子偏偏隔出这许多屏风来,绕来绕去的...” 李惊鸿眼皮跳了跳,“人呢,到底是个什么姑娘让你这般上心?” 她几乎是话音刚落,丝绢的绣屏之后影影绰绰显现出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莲步袅袅款款而来。 一瞬间,李惊鸿便愣住了。 女子眉目好似画中神女,朱唇不点而红,长发微有些泛黄如瀑般散落在肩头——正是此前她从水中救出的舞伎。 她的身上不再是那件暴露的轻纱舞裙,反而换上了一身大昭平民女子形制的藕色布衣。 孙烟笑道:“哈哈哈...李祭酒被小清美到失语了吧,我此前见到她简直惊为天人,不过她是个无依无靠的舞伎,先前因为表演失误遭到金主厌弃,这才逃了出来,她无处可去便想着在女学做一份工...” 李惊鸿的目光缓缓收了回来,“做工?”不是入学吗? 她错愕之间就见藕色布衣的少女款款上前对她施以一礼,垂眸恭敬的道: “奴身在贱籍,就算渴慕与其他姑娘们同处一室内读书,想来也是会遭嫌弃的,是以奴想了想,只求祭酒能在书院中给奴一个活计,让奴有个容身之处便已经足够了。”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丝哑意,与她精致娇媚的外表有些许的违和。 孙烟拼命的给李惊鸿使眼色,这么可怜的小姑娘,赶紧行行好答应了吧,也不知隔着幂篱李惊鸿能不能读懂她的意思。 李惊鸿的目光透过轻纱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不知为何,总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 “喂,李兰,你到底想好了没,怎么要犹豫这么久啊!”孙烟有些不耐烦,不由得催促道。 “好,我同意了,就让她留在书院之中打杂吧。”李惊鸿终于发话了。 随后她顿了顿,又道:“只是,莫要让人知道你是燕国的伶人,也莫要再自称为‘奴’了。” 她的书院刚开,不想让人抓住错处。 那位名唤小清的舞伎眸光一亮,忙跪下连声道谢:“多谢祭酒,奴...不,我定不会给祭酒惹麻烦的。” 李惊鸿瞧了眼窗外的日色,便将小清交给了张云安顿,时候不早了,她得在崔祯下职之前回到家中。 路过课室,郎朗的读书声传来,李惊鸿站在廊下微微掀起幂篱,恰好能透过课室的窗子瞧见里面认真读书的小姑娘。 一路出了书院的门,石阶下已静静候着一辆马车,车夫恭敬的唤了声:“祭酒。” 李惊鸿微微颔首,随即抬脚便要上车,一阵强风骤然袭来,院旁的榕树摇晃起来发出阵阵沙沙声。 “哟,怕是要下雨了。”车夫道。 正说着狂风又起,天边卷积着乌云,李惊鸿一个没注意,轻纱幂篱被风灌入,轻纱吹得扬了起来,露出幂篱里面如画的眉眼。 她心中一惊,忙稳住头顶幂篱,矮身钻进了车内,吩咐车夫道:“快些送我回去。” “是。”车夫应下,一挥马鞭车子动起来,在狂风之中继续前行。 街面上落下急促的雨珠,待书院门口空无一人之后,街角的暗巷内一道黑色身影飞快闪过。 “你可都瞧清楚了,那位名唤李兰的祭酒...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而清冷雅致的书房内,裴玄照的眸光亮的惊人。 那密探重重点头,拱手恭敬道:“大人,属下绝不会看错,那幂篱之下的女子正是...李姑娘。” 他本想说崔夫人,可话到嘴边忽的想起了什么生生改了口。 他也不知怎么了,他家大人忽然对同母异父弟弟的妻子感了兴趣,竟有几分要强取豪夺的架势。 难道...这也算报复崔家人的一环? 可夺人妻...也太不光彩了些。 裴玄照却没察觉下属心中的那点小九九,他的面色迟疑又疯狂,喃喃自语道:“常榕、长荣...不,她怎么会取这样的名字,万蛊香的效用...不应该啊。” “崔祯!”他忽的想到这个人,面上立即显现出了恼怒之意。 难道背后有他的支持? “大...大人,崔御史似是不知晓此事。”一旁的密探忽然开口,“李姑娘来去都避着人,身份也用了个假的,日日头戴幂篱,显然不想让人知晓。” 第196章 我替她付 裴玄照闻言愣了愣,“崔祯不知晓?” 他眼眸微眯,语气中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意味:“你是说...她是瞒着崔祯做这件事的?” “正是。”密探点头默认。 下一刻,只见光风霁月的权臣清冷的面容上骤然迸发出欣慰的笑意来,“好,好,好极...” 他连说三个“好”字,负手抬步走到窗边,窗外的雨细细密密如丝线,笼罩在花园里。 他就知道,李惊鸿对他这个“弟弟”始终是存在着防备之心,失忆之前也许也是利用居多。 她前世今生唯一真心爱过的,只有自己一个男子。 想清楚了这些,裴玄照的目光逐渐平静下来,吩咐道:“继续盯着那书院,盯紧了些。” ... 崔祯这些日子以来异常忙碌,每日都要带不少公文回到家中处理。 李惊鸿依旧与他保持着相敬如宾的态度,将自己的位置放清楚之后,李惊鸿也收敛了那些朦胧的悸动,只一心扑在常榕书院上。 天气凉了,她正考虑着为学生们添一件厚实的院服,可资金总归有些紧张。 “祭酒,这是书院上个月的账目,请您过目。”张云递给她账本和算盘。 李惊鸿每到过了午时便会犯困,这是万蛊香害得,再一瞧账本,不由觉得眼皮都要耷拉下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你念给我听罢,我不想看了...” 张云一滞,心中暗道真是娇气却还是依言照做,没办法,谁让李惊鸿给的太多了呢。 “束脩收入二十六两,订做院服花费三两,其中结掉二位夫子和众长工的月钱还剩...六两。”张云最后的尾音显得讪讪的,没有底气。 李惊鸿轻叹一口气,罢了,六两够寻常人家吃几个月的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出三两给学生们再做一身冬装吧。”李惊鸿道。 张云一愣,忙称是。 半晌,她在账本上写写画画之后又道:“不过祭酒,现在女子书院属实是不太好做,朝廷取消了女子科考,平民家中又不会送女孩子家来读书...何况京城里还有个贵族女学...” 想想就知道她们多难。 李惊鸿却不甚在意,“那又怎样,读书的目的又不仅仅在于科考,明白的人自会来。” 送走了张云,李惊鸿在阁楼上眯了半刻钟终于熬过了困劲儿,随后便戴好幂篱拿起桌上孙燃亲手绘制的院服草图出了书院。 秋高气爽,外面太阳正好,碧蓝色的天空一览无云。 李惊鸿去了集市上的一家裁缝铺子,先前她便已谈好了价格,现下将图纸拿来给了老裁缝,可收钱的时候,价钱却又变了,整整翻了一倍之多。 李惊鸿气急,“王裁缝,我们此前不是早已说好了吗,量大优惠,五十件冬衣只收三两银子,您答应了的啊,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谁料那老裁缝却死不认账,连连摆手装傻道:“这老夫可没说过啊,都已经给你裁好布匹了,总之定金可不退啊...” “您!”砍价是李惊鸿最不擅长的事,她御下游刃有余,唯独处理不来这市井里鸡毛蒜皮的琐事。 一时间空气凝固,变得僵持起来。 下一刻,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自门外响起,让人不由浑身一震: “这银子,我替这位姑娘付了。” 李惊鸿当下微怔,转身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幂篱之下时猝不及防的惊讶之色。 裴...裴玄照,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袭月白锦袍的青年男子负手缓步入内,他一挥手,身侧的下属忙躬身递上一袋碎银。 那老裁缝瞬间傻眼了,这...这...他怔愣之际就听那黑衣下属冷声道:“裁缝不要?” “要...要要要。”老裁缝推了推眼睛上的琉璃镜生怕人反悔一般将那袋碎银子抢了去,继而换上一副谄媚的神色笑眯眯的对李惊鸿道:“姑娘,你放心,一定按照先前定下的工期完成,在帮你送到府上去。” 这一前一后态度转变,翻脸比翻书还快,李惊鸿总算知道钱的魅力了。 有人抢着帮自己付钱,这情形李惊鸿见所未见,她也没有矫情的推拒,有人上赶着出银子,她是傻了才会拦着。 出了裁缝铺子,李惊鸿回头特意压低了嗓音对裴玄照施以一礼,“多谢公子。” 裴玄照却是豁然笑了起来,“惊鸿,别装了,我早就认出你了。” 李惊鸿微屈的身子一僵,她这幂篱从头裹到脚把她整个人都挡的严严实实,她曾顶着这身行头专门在李东面前走了三次,李东可是一次都没有认出来过。 他...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或许是察觉到了李惊鸿的错愕,裴玄照弯唇一笑,“你啊,还是和从前一般...” 还不等他说完,李惊鸿便骤然打断了他,“公子,我真不认得你,多谢你此次慷慨解囊了,就算是...为我们女子书院所捐赠了吧,我代替书院感激您的恩德。”李惊鸿说着再次一屈膝,做出感谢的模样。 裴玄照闻言几乎要被她的话逗笑,捐赠?为了不还他的银子连这法子都想出来了。 “既然感谢在下,不如带在下去贵书院坐坐?”裴玄照忍俊不禁道。 李惊鸿眉毛一挑,“这不妥吧,书院之中都是女子,虽说我对男女大防什么的没那么看重,可不妨碍女学生中有人介意啊。” 都这样说了,再执意跟上来就不礼貌了。 裴玄照是个知情识趣的,李惊鸿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便硬来,只从善如流的顺着台阶下了,笑道:“如此,那便待祭酒空闲之时再叙吧。” 李惊鸿略一颔首,抬脚转身离去。 女子头戴轻纱幂篱的背影渐渐消失来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中,裴玄照略弯起的唇角也落了下来,身边密探犹豫着上前似乎有话要说。 “何事?”裴玄照淡道。 “大人,不远处街角有人跟着咱们,看样子,没有武功,是个女子。” “随她去。”男子不甚在意。 第197章 百年榕树 秋气怡人,京城女学甲字班的课室里正在上女红课。 夫子是宫里尚宫局的嬷嬷,面容冷肃、不苟言笑,正坐在课室里来回巡视检查众女手中的绣绷子。 女学生们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生怕被这位夫子挑出了错处。 最后一排的杨若瑶却一脸不屑,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绣线,夫子看过来,她立即白了一眼瞪回去,那夫子果然讪讪的不再吭声了。 尚宫局的赵嬷嬷嘛,她姑母曾给过这人不少好处,她根本不怕她。 窗外有小婢子急急忙忙跑来,杨若瑶一瞧正是自己的婢子,她立即轻咳一声站起身对夫子道:“赵夫子,我要去一趟茅厕。” “啊...去罢。”赵嬷嬷当即便应下,语气中有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奉承。 众女目光皆有意无意扫向她,赵嬷嬷立即恢复了严厉的形象,“看老身作甚,还不快绣你们自己手中的活!” 女学生们一句话都不敢说,忙低下头穿针引线。 ... 杨若瑶从课室里出来,给外面的小婢子使了个眼色一起避到无人的角落里。 “到底有什么事情,急急忙忙的。”杨若瑶不耐的问道。 女学中不允许带侍婢,她硬是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安置在了门房处,平日里这小婢子是不许进来找她的,今日这么闯进来定然是有什么要事。 小婢子心中一凛,环视了一圈周围,还是凑近杨若瑶的耳畔,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郡主,奴婢方才在街市上看到......” 随着小婢子在耳边的话语,杨若瑶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到最后是掩盖不住的怒火与疯狂。 她猛然将身侧的小婢子用力推开,那小婢子身材瘦小,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郡主...” “贱皮子给本郡主滚开,你说得本郡主一个字都不信!”杨若瑶双目通红,瞳孔里疯狂的火光几乎快要将其燃烧殆尽。 什么玄照哥哥在集市上同一女子相谈甚欢,什么玄照哥哥和那女子一起去裁缝铺子做衣裳,统统是假的,她的玄照哥哥向来至高至洁,断不会低三下四的讨好一个女人! 小婢子不敢再说,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刚准备退下,就听杨若瑶厉声道: “站住!” 小婢子浑身一震立即止住了脚步。 杨若瑶缓步上前,眼神怨念阴冷的像是深潭中的不散的阴魂,她一字一句问道:“那女人是谁?” “回禀郡主,裴大人与那人走后婢子去问了那裁缝铺子的老板,说是...京城新开的那家常榕书院的女祭酒。”小婢子颤颤巍巍回答道。 “常榕书院?”杨若瑶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又记不甚清。 “就是前些日子京城内新开办的那家女子书院。” 竟是个女学? 是了,若不是女学,祭酒又怎会是位女子呢... “常榕...长荣...”杨若瑶口中不断咀嚼着这两个字,面上幽怨之色更甚。 取这样的名字简直是在侮辱玄照哥哥,谁不知道玄照哥哥差点被那女帝玷污,她在京城开办女学也就罢了,还取这样的名字... 杨若瑶面色变换不定,时而阴骘时而怨怼,最终化归平静。 “哼,明日,本郡主要出去一趟。”她淡声道。 小婢子一愣,连忙称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 是日,李惊鸿正听着张云拿着算盘记账,就见有长工从门外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祭酒、管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惊鸿眉心轻蹙,“怎么了?” “祭酒,有官兵包抄了咱们书院,您快去瞧瞧吧。” 官兵? 李惊鸿心头一震,不由想到昨日在街上与裴玄照打照面的事情,难不成是他做的? 思量之间人已经走出了书院,门口早已围了不少官兵,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为首的那人上前两步,“谁是你们这里管事的?” 李惊鸿微微一福身,“正是民女,敢问官爷有何要事?” 只见那为首的官兵伸手一指那门头上的牌匾,喝道:“有人报官,你们开办这书院存有不轨之心!” 周围一片哗然,纷纷看向中央带着幂篱的女祭酒,不由窃窃私语道:“你瞧那祭酒时时刻刻头戴幂篱,好生奇怪啊。” “是啊,这会子又来了这么些官兵,显然是有问题。” 这些话李惊鸿听在耳中却依旧无动于衷,只要眼前官兵没有要她摘幂篱,她绝不会贸然露出自己的样貌。 她定了定心神,不疾不徐的问道:“敢问何人举报,何故...要污蔑民女?”她似是惨淡一笑,又叹道:“民女开办书院也只是讨生活罢了,何来什么不轨之心呢?” 那官兵轻哼一声,“哼,那你们这书院的名字为何要唤作‘常榕书院’?‘常榕’与‘长荣’同音,又开办的是女子学堂,谁知你们是不是信奉女帝的余孽!” 女帝余孽。 听到这四个字李惊鸿眼皮微微一跳,她在京城生活数月,对政事也并非一无所知。 本朝天子当初杀姐夺位便是打着“铲除邪道,重正天下”的名号,邪道指的自然是女帝,“正”也正的是女帝对女子的扶持。 他们认为女帝开设女子学堂让女子科考做生意扰乱了天下太平,要将其掰正,恢复成原来那般。 是以,对原先信奉与推崇女帝的民间女子极尽打压,让她们再不敢与朝廷作对。 很显然,常榕书院被当作了女帝余孽。 长工和张云等人冷汗都要下来了,若是被定了罪她们可没有好果子吃啊,甚至小命不保。 秋风拂过,头顶枝叶沙沙作响,只听女子淡淡一声轻笑。 “官爷在说什么呢,小女子听不明白,之所以给书院取名为‘常榕书院’乃是因为这门口的百年榕树啊...” 李惊鸿说着,伸手往上一指—— 众人抬头望去,粗壮的榕树拔地而起,微黄的树冠亭亭如盖,遮天蔽日。 第198章 有人罩着 果真是百年榕树! “书院因此而得名,民女只愿自己的书院如同这门口的百年榕树一般,长盛不衰。” 她的话有理有据,语气又从容不迫,虽然看不见她的容貌却让人无端感觉到一种信服力。 那官兵一愣,顿时一阵无言。 这事是杨府的人安排的,说找到了女帝余孽让他们赶紧带人去围剿,可如今... 他看了看头顶的榕树,风中摇曳的枝干仿佛在嘲笑他的鲁莽。 似是不死心一般,他看向面前的女子,“若无猫腻,你身为祭酒为何整日里带着幂篱,不敢叫人看去真面目?” 众百姓的好奇心又被吊了起来,是啊,这位祭酒为何整日里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的,是在是怪哉! 只见女子微微一福身,有些为难的开口:“这...大人有所不知,民女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出身但家中长辈管教甚严,父亲曾告诫过民女,女子抛头露面乃是不雅,是以才以幂篱遮面,不曾想...却糟了官爷误会...” 这语气,活像是被迫下海的贞洁烈妇。 张云一愣,没想到祭酒大人竟是看重这些的女子,她真是...看走眼了。 官兵们面面相觑,原以为这人开办女学又是像女帝那般给女子灌输那等荒唐想法的人,没想到竟是个恪守礼法的忠贞之女。 为首的官兵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规劝女子们相夫教子恪守礼教可是朝廷各位大人的毕生之志啊!他这样...岂不是冒犯了这位“贤妇”? 真是罪过... 他心中顿时有些惭愧,忙对李惊鸿一拱手:“今日之举是...在下冒犯了,还请祭酒勿怪。” 李惊鸿作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无事,大人也是职责所在罢了。” 世上竟有如此善解人意又贤良淑德女子,她做祭酒开办民间女学,定能为女子们做出表率! 官兵立即命手下撤退,并吩咐下去:“以后多照顾着些常榕书院与李祭酒,若再有人找麻烦就提本官的名字!” 送走了这尊大佛李惊鸿命门房关了门。 她微微松了口气便要抬脚往后院走去。 张云却出声叫住了她:“喂,祭酒,你方才说得那番话都是真的?” 李惊鸿闻言反应了一会儿,以为她说得是书院的名字,随即点头,“当然,门口那棵大榕树已有上百年的寿命,这还能有假?” “不是,我是说...你头戴幂篱不见人的缘故是因为你...觉得女子不能抛头露面!”说到最后,张云已有些气愤。 真是如此的话,祭酒大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然破灭了。 “原来你是在说这事?”李惊鸿轻笑起来,“若真是那般,我还来开书院做什么?” 张云顿时瞪大了双眼,“难不成...难不成你是为了骗他...” “嘘——”李惊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他们此次因祸得福既没有被关停还得了官府的庇佑,以后必须得谨言慎行了。 “唉,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举报咱们书院做什么,碍着他什么事了...”张云叹了口气。 李惊鸿眸光微寒,是啊,常榕书院才开了不到两个月就有人在暗中搞小动作,到底是谁呢... “先不用管这个了,做好咱们的分内之事即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问心无愧。”李惊鸿道。 ... 崔祯发现,最近李惊鸿似乎心情大好。 不仅体现在吃得饱、睡得香这两个方面,整个人精气神都起来了不少,也不像从前那般睡醒之后昏昏沉沉的模样。 这日崔祯休沐,便提议道:“不如今日一起出城踏青,城外的红枫林颜色正好,再过些时日恐怕就看不到了。” 城郊的山下有一处枫林,林中的晚亭是京城文人墨客所钟爱的地方,恰逢秋日红枫正盛,李惊鸿也有些心动。 左右崔祯在家休沐她也去不了书院,去瞧一瞧红叶赏一赏美景也好过在家里枯坐着。 于是她点头道:“好啊。” 李惊鸿今日身穿一袭水红色的衫子下配一条素白褶裙,乌发由一根金簪挽起,俏丽逼人。 崔祯今日也特意稍作打扮,算起来这还是正经与李惊鸿第一次出游,他专门换上了那件新制的靛蓝色圆领袍,袍脚用银线绣了竹柏暗纹,行走之间随着他的步伐泛起淡淡银辉。 二人看到彼此的行头都是微微一怔,还是李惊鸿先反应过来,“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崔祯摇了摇头,“那...上车吧。” “嗯。” 李东早就将马备好,二人一道上了马车。 微凉的风吹起二人的衣摆,城外的红枫林里游人如织,因昨日下过一场小雨,洗刷着枫叶更为鲜艳。 “那处人烟少些,我们那边去赏枫吧。”崔祯指着不远处对李惊鸿道。 身边人来人往的,李惊鸿时不时就要被撞一下,能找个人烟稀少的去处她自然乐意。 只不过那处空地较多,枫林没有此处密集罢了。 崔祯护着她穿过游人,往那处走去,走到近处才发觉,那是一处小坡,往下走竟还别有洞天——宽阔平坦的草地出现在二人眼前。 秋风猎猎,衰草连天,几匹骏马奔驰于红叶之间,马上之人年纪皆不大,纤瘦却矫健,拉起长弓往不远处的稻草人射去。 “下一个,下一个,当初怎么教的你,一瞧就没有好好练习!”女子粗犷的声音顺着风吹入李惊鸿耳中,她震惊的发现,这群孩子竟然是常榕书院的学生! 等等! 怎么她一不在书院孙烟就组织孩子们到城外练骑射了,故意的吧! 李惊鸿深深的体会到被人抛弃的感觉,哪怕听见崔祯欲另聘贵女都没这么糟心,出来玩不带她,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感受到身侧女子变换不定的情绪崔祯微微一愣,不由关心道:“可是有哪里不适?” 李惊鸿努力维持住表情,“没...没有。” 第199章 周家公子 微黄的原野上卷起潮湿的碎叶,马蹄争先恐后踏过洒下潮热的汗珠。 六角小亭中,李惊鸿提着裙子急切眺望,想看看书院之中究竟是哪位姑娘能拔得头筹。 “喜欢看他们赛马?”崔祯清冷冷的嗓音响起。 李惊鸿从过来此处一双眼睛便没离开过那些马儿,还专门到了亭子里只为看得更真切。 李惊鸿注意力却只在空旷的原野上,她喃喃自语道:“也不知今日谁能赢。” 崔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众少女骑着马儿都往同一处跑,而终点处有一劲装女子双手环胸口含一根狗尾巴草眸光倦怠的看着努力驾马的少女们,拖长了尾音喊着:“快点,快点,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跟宫里的太监似的...” 崔祯这才发觉,这些少女们身上穿着的都是统一的服饰,像是...新开的那家常榕书院的院服。 “竟是那民间女学的学生们。”他讶然。 李惊鸿豁然回头看来,“你知道民间女学?” 崔祯微一颔首,“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民间开设的女学竟也有骑术和射艺课。” 朝廷为女学改制,京城女学早已取缔了这些课程,倒是让民间的女子书院保留了下来。 李惊鸿闻言心中轻蔑一笑,可不正是因为那些诡计多端的掌权者手伸的太长她这常榕书院才办起来的吗? 不远处,也另有一男一女从马车上下来,少年跃下马车险些惊了马。 “小公子,您慢些,小姐还在车上呢!”一旁的小婢子嗔怪着对那少年道。 少年却嗤之以鼻,“嗤,谁叫她自己不下来,关小爷什么事儿呢。”随后便翻身登上一旁的小马驹,一挥马鞭打马而去。 “小姐...”小婢女幽怨的看向马车之中的少女。 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生的一张端庄的鹅蛋脸,眉目清秀。一头乌发束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挽了一个端正无华的发髻。身上那一袭秋香色交领深衣将其玲珑有致的身材遮得严严实实,一瞧便是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 “无妨,我没事。”她宽慰道。 那边少年策马在原野上驰骋,冷不防瞧见不远处跑马的女学生们,顿时来了兴致,也调转马头往那处而去。 孙烟正在教年龄最小的小姑娘上马,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女孩子的惊呼声。 她立即回头望去,只见在离她几步远的草坪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纵马闯入,女孩子们还没骑过几回马,经少年这么一吓,纷纷惊慌失措,控制不好身下的马儿差点将人摔下去。 “哈哈哈哈小丫头片子还想学大人骑马,吓成这般样子真是丢死人了哈哈哈哈...” 男孩子面上带着恶劣的笑,语气好不加掩饰的嘲讽,看着东倒西歪的女孩子们,似乎让他更加有成就感。 孙烟当下便怒火中烧,疾步上前厉声喝道:“哪儿来的小王八蛋,找事儿是不是?” 少年闻声朝这边一看,略微一愣随即发出更讥讽的笑来:“哟,这不是被逐出女学的孙夫子吗,怎么还赖在京城不走呢?” 孙烟眼眸微微眯起,这才认出了这小王八蛋,“周家公子?” 此前还在京城女学的时候孙烟同样领着女学生们出门骑射,也是在此处遇见了周家这小公子周奇,谁知这小公子非要和女学生比跑马,比输了还不服,非要颠倒黑白说女学生冲撞了他,这件事传到了周忠那里,成为了女学改制的导火索。 “嘿嘿正是小爷我。”周奇得意洋洋,像一只得胜了的公鸡崽子。 孙烟看到这人就来气,若不是这人犯贱非要和女学生比赛,输不起还耍无赖,京城女学也不会这么快被迫改制。 周奇环视了一圈周围惊魂未定的女孩子,贱兮兮道:“想不到你又撺掇着小丫头玩些男孩子的东西,小心她们以后都跟你一样,嫁不出去!” 有的女孩子闻言脸上已染了怒容,不由呛道:“凭什么跑马不许我们玩,又不是你周家专属的?” 周奇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哈哈笑起来,“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骑马也是瞎溜达,还跑马骑射,真是笑掉大牙了。” 那小姑娘却不屑一笑,“呵,看不起我们,那想来周小公子你很厉害喽?” “反正比你们这些丫头强!”周奇道。 “那好,那就和我比一比,就比跑马吧,若是你输了,就要和我们道歉!”小姑娘扬着眉,一脸挑衅。 周奇面色一顿,比马? 他此前与京城女学的学生比马就吃了亏丢了人,若是今日再跑不过... 他略有一些迟疑。 大概是看出了他忽然的怯意,小姑娘故意拿话激他:“怎么,你怕了?怕了就是承认你不如我们喽?” “你胡说!小爷我才没有怕你们,小丫头片子,今天小爷教你们什么叫做跑马!”少年血气方刚,别人一说就恼羞成怒,非要证明给别人看。 孙烟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两人,一时间手忙脚乱,“阿乔,你这是做什么啊,你...” 名唤阿乔的小姑娘已经翻身上马,“夫子,今日就让我来帮你教训教训这个小王八犊子!” “可...”先前被那周小公子赖账的事还历历在目,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学生再次重蹈覆辙呢? “放心吧夫子,这是常榕书院,他周家可管不着!”小姑娘说罢,骑着马飞奔出去。 矮坡上的六角亭中,李惊鸿眸光变换不定,身侧的崔祯听不见几人的谈话,讶然道:“怎么有男孩子去比起马来了?” 李惊鸿不由侧目,周家的小公子,他竟没见过吗? 她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崔祯下意识想说那小公子,却瞥见下面少女矫健有力的身形,“说不定...会是那小姑娘。” 说罢就看到李惊鸿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卖家碰见了识货的买家。 李惊鸿的确心中愉悦,作为祭酒,谁不喜欢听人夸自己书院的学生呢? 第200章 应不应战 这边正说着,另一边的原野之上那位名唤阿乔小姑娘早已整装待发,“就以此处为起点,来回两圈到孙夫子所在的那颗枫树之下为终点,如何?” “好,就照你说的来!” 周奇答应的爽快,随即微微给不远处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暗暗点了点头。 只听孙烟一声哨响,二人皆扬起马鞭一挥,脚下残叶飞起,两匹马已跃出几米远。 阿乔与周奇的速度不相上下,二人几乎一直保持着并肩齐平的架势前进着。 周奇心中不屑道:也不过如此,无甚好畏惧的... 两个人同一时间到达孙烟所在的枫树下,这算是第一圈,调转马头之时阿乔唇角微微勾起,马后使力连超出周奇半个马身的距离。 周奇骤然愣住,随后只见少女身下的马儿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已经跑到了几步远之外! 周奇猛然慌了,赶忙又向身下马儿挥了一鞭,“驾,驾——” 可无论他多努力,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小姑娘越跑越远。 周奇一咬牙,怒火中烧,他不由看向一直站在场外的小厮,小厮立即心领神会。 少女率先到达方才起点的位置再次调转马头准备往最后的终点奔去,她瞧着还在后面气急败坏跟着的周奇不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哼,叫他横,叫他口出狂言挑衅孙夫子,今日她就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下一刻,阿乔立即笑不出来了,马儿忽的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前蹄跃起,阿乔一个不注意缰绳便脱离了手中,在她惊慌失措之际被颠簸下了马背,整个人重重摔在了草地上。 “啊呃...好疼啊!”阿乔揉着腰痛呼出声,再瞧她心爱的小马,前蹄上竟夹着一个铁夹,血流不止。 “啊哈哈哈哈,臭丫头片子,太得意忘形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周奇哈哈大笑着骑着马从她身侧呼啸而过,轻而易举的到达了终点的枫树处。 “小爷我赢了!” 女学生们都赶忙去扶阿乔,阿乔气愤的指着马上的周奇:“你赢什么赢,你说,你对我的马做了什么?” 孙烟赶来,自然也瞧见了马蹄上的铁鼠夹,马儿呜咽着像是在诉苦,孙烟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处场地此前我早已打扫和检查过一番了,别说这么大一个铁器了,连个粗点的树枝都被我拣出去了,不止为何周小公子一来,地上便多了鼠夹,又恰好在阿乔的赛道之上?”孙烟站起身定定的看向不远处的周家仆从,这人方才一直鬼鬼祟祟的。 周奇闻言嗤笑一声,“比不过小爷就要耍赖,你们这书院也不过如此,还是说...你孙夫子教出来的学生都和你一个德行呢?” 他的声音不算小,自然也传到了不远处的马车里,少女再次撩开车帘看向不远处的兄长,问婢子道:“兄长这是...又惹事了?” 小婢子迟疑着摇了摇头,“婢子也不知呢,只看见小公子非要和那边的姑娘们赛马,后来就吵了起来。” 少女探身望去,又听见自家兄长的声音: “所以小爷我还是那句话,小丫头片子学男人玩什么骑射赛马,安安静静绣花不好吗,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周奇满脸得逞的笑,语气轻蔑。 孙烟顿时气血上涌,看着那张恶劣又讥讽的脸,恨不得上去撕烂。 僵持之际,不远处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若是嫁给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废物纨绔,那我们女子宁愿骑马射箭。” 孙烟听到这道声音一愣,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就见一身水红色衫裙的女子踏着满地的残叶阔步走来,鲜艳的红枫在她身后随风摇曳,像是燃烧的烈火。 而女子的身后急急忙忙跑来一位蓝衫公子,那公子面如美玉,眉目俊朗,倒是与女子极为登对。 李惊鸿在亭子里时便忍不住了,得知这小王八蛋竟是迫使女学改制的导火索——周忠的孙子,就想下来揍他一顿。他的小厮搞的那点小动作当然逃不掉她的眼睛,实在是忍无可忍,她要亲自给常榕书院的女学生出了这口气。 周奇听见李惊鸿这句话先是不屑,待看到那张昳丽的面容时微微一愣,随后立即露出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猥琐笑意:“呵,你又是谁?” 他上下将李惊鸿一打量,调笑道:“啧啧啧,旁人想嫁入我们周家小爷我都看不上,你嘛...凭你这张脸勉强能让小爷破例赏你个通房做做。” 这话说得傲慢至极,也粗鲁至极,若不是提前知晓这小公子出自周家,众女恐怕要以为是哪个山贼暴发户了。 崔祯豁然上前一步挡在李惊鸿面前,极力压抑着眼中火光,“小公子慎言,既顶着周氏的名号在外,便不要随意说出如此轻佻无礼之言,丢了尚书大人的颜面!” 周奇挑起眉头,看着崔祯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但这人竟然指责他侮辱周氏门楣,他咬牙笑道:“你又是谁,轮得到你替我祖父教训我?” 李惊鸿轻轻拨开崔祯挡在她身前的手,眸光轻蔑的看向马上的周奇,挑衅道:“既然如此,周小公子就和小女子比试比试骑术如何,小女子乃寻常家宅民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妇人是也,我说公子一定比不过我,你待如何?” 众人纷纷向这边望来,孙烟更是目光复杂的看着李惊鸿。 坐在地上的阿乔刺道:“周小公子怎么犹豫了?” 周奇看向李惊鸿,她身材纤瘦,头上梳着妇人发髻,一瞧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女,她身边的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 思量片刻,周奇恶劣一笑:“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竟然口出狂言要和小爷我比试骑术,一会儿别再和这小丫头一样输了耍无赖。” “你就说你应不应战?”李惊鸿一点废话也不愿意和这个一口一个“无知妇人”的二流子多说。 “好,小爷应了。”周奇言罢饶有兴致的一笑,“女人,你若是输了,就跟小爷我回到周府给小爷暖床如何?” 第201章 乡野村妇 崔祯猛然握紧了拳,眸中的暗色几乎要溢出来,若不是李惊鸿一只手紧紧抓着他,都快要冲上去一拳挥向周奇。 只听女子慵懒的嗓音不疾不徐道:“好啊,不过你若是输了,就跪在常榕书院门口一日给学生们道歉。” 周奇不屑一笑,“嗤,这等你赢了小爷再说也不迟!” 李惊鸿看向一旁的孙烟,“可否借贵书院的马儿一用?” “可...可以。”孙烟立即将自己的马儿牵来给李惊鸿。 李惊鸿微微勾了勾唇角,翻身上马,崔祯面沉如水的牵着马绳,“惊鸿...” 李惊鸿却不看他,拍了拍他青筋若隐若现的手背以示安抚,转头对周奇道:“还是按照方才的比法,三圈到那枫树下算是终点。” “好。”周奇应下。 两人一同驾马来到起点的位置,等待着孙烟一声哨响。 常榕书院的女学生们纷纷围至两侧,阿乔带了两个年龄稍长的姑娘看住那位鬼鬼祟祟的小厮,小厮缩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崔祯捏紧了袖中的拳头,神色变换不定。 此处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枫林中的游人,游人们也不知他们之间如何如何剑拔弩张,只看见此处有一男一女赛马觉得有趣便三三两两过来看热闹。 一声哨响划过破天际,李惊鸿与周奇同时扬起马鞭纵马向前跃出。 周奇微微一愣,想不到这小妇人驾马的姿势竟如此熟练。 李惊鸿的注意力都放在马上,她无比确定的是在她有记忆以来从未骑过马,但她方才甫一触碰到马鞍,便自然而然的顺利上马,身体比意识更抢先一步帮她做出了动作。 并且,在她的内心深处,根本没有将周奇这个“对手”放在眼里,或者说...根本不屑一顾,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驾——”她感受着从耳边不断划过的微风,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身下的马儿似乎也与她得到了共鸣,嘶鸣一声以更快的速度超越了身边的周奇。 崔祯的目光紧紧注视着不远处跃然马上的女子背影,鲜红的衣袂翻飞,映在他眼中如燃烧的烈火,烫得他睫羽轻颤。 李惊鸿,她本该是属于广阔原野的啊。 “崔...崔御史?” 身后一道轻柔的少女声音响起,崔祯微微一愣,侧头看去,一位头戴轻纱幂篱身着一袭端庄的秋香色锦裙的少女由小婢子扶着款款走来。 崔祯环视四周,好在周围的女学生们都专注于马场之上的比拼,并没有注意到方才少女的那声称呼。 这人崔祯当然认得——周忠的小孙女,周娴。 这些日子他为了通过周忠调查父亲身亡一事早年的线索,被迫应付着周忠往他府中跑了许多趟,周忠总是有意无意向他提起这位小姐,后来,竟在自家花园里安排起了偶遇,但也仅仅只是一面之缘。 周娴掀起幂篱一角露出一张白净端庄的鹅蛋脸,微一福身,“真的是崔御史,周娴失礼了。” 她身侧的小婢子脸上早已浮现出掩盖不住的激动之色,拼命在看不见的地方戳自家小姐的手臂。 是崔御史啊,真是有匪君子,和自家小姐好生登对啊! 周娴自然也感觉到了身边婢子的暗示,她实在没想到和兄长一起出门踏青竟能偶遇崔大人,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此前爹娘便同她说祖父对她的亲事另有安排,后来才知晓是一位已经有妻室的崔大人,她心中曾有过不服,她周娴堂堂尚书府的千金凭什么要嫁一个娶过妻的男子。 后来崔祯频频出入周府,周娴便偷偷在暗处看他,只一眼,周娴便止不住的红了脸。 从那之后,男子一袭绯红官袍负手立在回廊里的模样便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也开始有了一丝期待。 “崔逢时的妻室是在乡下被逼无奈才娶进门的,一个乡野村妇罢了,逢时品性高洁就算官复原职也未曾亏待她,她也该知足了,待你嫁去崔家,便给她一笔钱打发了罢。”周忠曾经如是说道。 自此后,她一点惭愧之心也消失殆尽了。 是啊,那女子在崔大人落难之时乘虚而入逼迫崔大人娶她,现在崔大人官复原职还没有将其休弃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一阵喝彩声将小姑娘的心思吹散,二人齐齐望去,就见马场上两人已经跑完一圈了,李惊鸿足足领先了周奇半圈,周奇满脸气急败坏的看着李惊鸿的背影。 周娴一笑,柔声道:“我兄长他就是这般喜欢和女孩子们闹着玩儿,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一旁的小婢子撇了撇嘴,心道小姐可真会说话,只为了在外人面前给兄长留几分面子罢了,实际上小公子有多恶劣小姐还不清楚吗? 崔祯却不由皱了皱眉,没搭腔。 马场上二人还在继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不出意外这位小公子就要输了。 冷风不断灌入周奇的眼睛里,他双目猩红,神情狰狞,一鞭又一鞭狠狠抽打在马屁股上,“快点,给老子快点,超过那个你娘们儿!” 可他越心急,身下的马儿却越迟缓,喘着气有些不堪重负。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圈,李惊鸿依然遥遥领先,周奇的目光不由瞥向自己的小厮,却见那小厮早已被女学生们团团围住,看得死死的。 阿乔与周奇投来的目光对上,挑衅一笑,做了一个“废物”的口型。 周奇瞬间恼羞成怒,他看向已经快奔至终点的李惊鸿,忽然就生出了玉石俱焚的心思,他拔出头顶金冠上的簪子,猛地插进身下马儿的后腿上,马儿惊叫一声,忽然疯了一般驮着周奇往前方奔驰而去。 撞她,撞她,撞死她! 周奇勾起一个疯狂的笑。 周围围观的人纷纷瞪大了双眼,眼看着周奇的马疯了一般冲向李惊鸿。 孙烟大惊:“闪开啊,快闪开——” 周娴也大惊失色,“兄长他...”下一刻却见身边的男子面色慌乱的推开人群,失声道:“惊鸿!” 第202章 履行赌约 李惊鸿虽然看着前面,可她的注意力始终分出一小部分放在身后之人的那里,从周奇不断挥鞭子起她便察觉到了他的急躁。 周奇小小年纪能干出那等耍无赖、暗中使唤小厮搞小动作的事情,李惊鸿自然要时时刻刻防备着,是以他拔出金簪插入马儿后腿之时她便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来,李惊鸿依旧是不慌不忙的继续向终点的枫树奔去。 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与惨烈的嘶鸣声越来越近,她调转马头作出一副慌忙闪避的模样,周奇看准了她的方向,也将马绳一拉不给她闪避的机会。 马儿一旦发了狂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周奇使大力才终于改变马儿的方向,正唇角一勾要向前方撞去,就见原本闪避到一侧的女子竟只是虚晃一枪。 李惊鸿做了那假动作之后,身下的马儿如同了解她心中所想一般也向一侧伸出前蹄,成功骗过了身后的周奇,随后一人一马直接往终点疾驰而去。 周奇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女子纵马越过了终点的红枫树,周围立时响起众人的喝彩声。 “赢了,赢了!”阿乔跳了起来,女学生们激动的齐齐欢呼。 周奇简直不敢相信,若是现在还意识不到自己被人耍了,那他就不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了。 他羞愤欲绝:“妈的,贱人!” 可身下的马儿还在极速狂奔着,他怔愣之间手中缰绳一松,脱手而出。 “啊啊——来人,救本公子,啊啊啊——”他整个人都被迫跟着马上下颠簸,没有了支撑点身体忽上忽下,一边惊叫着一边去扯马背后长长的鬃毛。 马儿正在发狂,后脚被金簪扎的血流不止有无端被周奇用大力扯了毛发,前蹄更加暴躁的跳动起来,周奇一个没抓稳整个人瞬间被马儿甩了出去。 李惊鸿就骑着马立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对于周奇的求助充耳不闻,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奇被马儿甩出一人多高随后重重摔倒在满地的枯叶上。 “噗哈哈哈哈哈哈——”不远处传来常榕书院女孩子们的笑声,期初还顾忌着此人是尚书府的小公子,后来实在是憋不住,放生大笑起来。 阿乔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看着不远处面带惊色的周娴还以为是围观的游人,不禁擦了擦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打着嗝问道:“喂,姑娘,你是戒过瘾吗,怎么这都不能逗你笑出来?” 周娴的脸色异常难看,她万万没想到兄长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这样的丑,而且还是在崔大人面前。 想到崔祯,少女忽然四处搜寻起来,方才还在此处的青年怎么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周娴的目光顿住。 就见方才如玉般的君子面色阴沉着行至和周奇赛马的红衣女子身前,一脸肃容不知说了什么。 红衣女子骑在马上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李惊鸿从马上跃下,牵着缰绳来到孙烟身侧,“你的马还给你,多谢了。” 这声音熟悉之中又带着一点不同,孙烟怔了又怔,一言不发的将马绳接过来。 李惊鸿一过来,周围的学生们瞬间全部围拢了过来,阿乔拍着手笑道:“夫人,您也太厉害了吧,那小王八蛋还想着再阴一次人,结果自作自受把自己摔了个狗吃屎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是啊,方才他命小厮在阿乔的路上放捕鼠夹的时候还不肯承认自己耍阴招,现在倒好,所有人都瞧见了。” 这边学生们围在一起,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周奇的耳朵里。 周奇的小厮早已脱离了阿乔的监视,飞也似的跑到自家小公子身边去,“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周奇歪躺在草地上,枯黄的碎叶挂在他的头顶、衣襟上,一只鞋子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整个人瞧着十分狼狈。 他大喘着气伸出一只胳膊,小厮忙上前去扶他,“小公子,您怎么样啊!” 周奇咬牙切齿的掐住小厮的胳膊,吐出几个字:“没用的东西。”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一群小丫头片子还能将他困住,可真是没用!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声音:“兄长,兄长你还好吗” 秋香色锦裙的少女一手护着自己头顶的幂篱一手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 周奇现在看见谁都觉得来气,见到这位妹妹更是当即破口大骂道:“臭丫头,眼看着你亲兄长输给一个妇人竟还能在一旁袖手旁观?要你有何用!” 周娴抿了抿唇,垂眸不语,只蹲下来伸手将周奇扶坐起来。 一旁的小婢子看得心疼,自家小姐的脾气真是太好了,小公子就是看小姐性子软糯好欺负才常常对她出言不逊。 周奇被周娴扶着坐起身来,腿上疼得厉害,没动两下就嗷嗷叫,他将身旁的周娴一掌拍开:“你给老子轻点!” 周娴只能讪讪的收回被打得火辣辣的手臂。 对面的阿乔一抬眼恰好见到周奇坐了起来,她隔着众人对他挑衅一笑,“输了吧,略略略略” 周奇顿时怒火中烧,指着对面那一小撮人怒吼道:“你们常榕书院的人今日纵马伤到了本公子,本公子要去告诉祖父,将你们书院铲平!” 女学生们纷纷望来,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红衣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不咸不淡的开口: “哦?小女子可不是什么书院的人,你们之间的恩怨你们自己另说,现在嘛”她双手抱胸靠近几步,居高临下对周奇道:“小公子也改履行我们之前的赌约了吧。” 赌约?周娴一愣,不由看向自己兄长。 “怎么,小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她轻叹一口气,一字一顿的开口:“需要我提醒你吗,和我比试输了就要跪在常榕书院门口给女学生们道歉。” 第203章 我是赘婿 “需要我提醒你吗,和我比试输了就要跪在常榕书院门口给女学生们道歉。” 周娴心中一惊忙拉住一旁小厮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她说的是真的,兄长真答应了这种赌约?” 小厮垂着头不敢看她,几乎快要哭出来,“是小姐,少爷是答应过” 周娴顿时眉头一紧,兄长平日里不着调也就罢了,怎么能随随便便答应这种有辱门风的赌约,且还让这么多人听见了 周奇恼羞成怒,“什么鬼赌约,本少爷才不会和一个无知妇人做那么幼稚的事情,你这妇人和这些学生是一伙儿的,专门来报复本公子的!” 一旁的周娴也不愿周奇去履行如此败坏周家名声的合约,也随之附和道:“这位夫人,你约莫是记错了吧”她对着身边小婢子使眼色,小婢子立即掏出一袋银两来走到李惊鸿身前,低声道:“夫人,我家少爷顽劣,这些话只是玩笑话莫要当真。”语气中还隐隐带着一丝威胁。 李惊鸿勾唇一笑,这群官宦子弟可真是好笑,仗势欺人后耍无赖还要顾忌着家里的名声。 她倒没有多生气,只仅仅觉得有趣。 “哦?可不止我听见了,书院的学生们也都听见了,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有听见的”她说着回头扬声问了一句:“你们说是不是?” 阿乔立即应和道:“是啊,我们都听见了,周小公子说了,若是他赢了就要强抢这位姐姐回家当小妾,可我们姐姐说了,若是周小公子输了就要跪在我们书院门口道歉!”孙烟忙拽住她。 “唉唉,我们也听见了,周小公子的确是这样说的。”不远处看热闹的游人也如是说道。 周娴手中的帕子快要被她绞烂,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地上狼狈的兄长,暗暗怨道:兄长真是糊涂啊 她焦急无措之间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影,眸光骤然一亮,“崔大人崔大人方才也在此处,应该不曾听到对吧。” 崔大人? 众人不知她说的是谁,四处看了起来,这里面哪有什么大人啊 手足无措之间,就听见一道极淡极轻的男子嗓音缓缓响起:“抱歉周小姐,本官听得一清二楚。” 周娴心下猛然一沉,她更不愿听到的话出现了。 “方才令兄对本官的夫人出言不逊,言语轻佻侮辱她,本官本想亲自带令兄去见周大人,但我夫人却不愿多生事端,私了也是为了保全令兄的名声。”崔祯的语气平静异常,却无端让人觉得心口发寒。 周娴闻言不可置信看向抱胸立在一旁的红裙女子,此人竟是崔大人的夫人,那位趁人之危逼婚崔大人的乡下女子? 女学生们也纷纷看向李惊鸿,心中亦是十分讶然。 这周家小公子大庭广众之下扬言要抢官员之妻回家当小妾,这事若是在京城传开了周家丢人就丢大发了。 周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周奇还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怒骂道:“好啊,你就是那个崔逢时,枉我祖父一心想着提拔你,还打算着将周娴许配给你,你倒好,为了个村妇竟敢得罪本公子。”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大惊,顿时用同情的目光投向李惊鸿,崔祯亦是没想到这周小公子嘴上这般没把门儿,心中一紧也不由自主看向李惊鸿,“惊鸿” 他刚想解释,可转眼又一想,此时不是时候,先闭了嘴。 被人注视的女子依然双手松松垮垮的环抱在胸前,脸上并无什么特别的表情,额角的碎发被风吹得扬起,她伸出素白的手指将其拨到耳后,这细小的动作她做的随意又妖娆,众人脸上的怜悯不由减了几分。 她淡淡道:“你们之间的这些恩恩怨怨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现在只要周小公子履行之前的承诺。” “你!”周奇咬牙,继而转头看向端正立着的崔祯,“崔御史,你娘子这般无礼你怎么不管管她,你作为她的夫主,竟如此纵容这贱人丢你的脸?” 周娴亦看向崔祯,心下有些想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崔大人维护她只是出于对结发妻子的责任,若是这个女子不依不饶要给他惹麻烦,那么崔大人还会站在她那边吗? 山脚徐徐的微风拂过众人的衣摆,同时也将崔祯淡如清泉的话语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可本官是入赘到夫人家中的啊。” 崔祯面上尽显无辜之色,明明白白在告诉周家兄妹:我是入赘的,我夫人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啊。 李惊鸿抬眼去瞧他,别人看不出,她却能在崔祯无辜又正派的脸上瞧出一丝幸灾乐祸和愉悦。 李惊鸿莫名觉得有些想笑,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破功。 “什么!”惊讶的声音传来。 可说话的不是周奇,而是周奇身边的周娴。 只见周娴满脸震惊之色,不可置信的望着身姿如玉的蓝衫公子。 崔大人崔大人不仅被逼婚,还被迫入赘? 这般端方如美玉般的君子,本该在殿堂之上受万人景仰的,这个女人,她竟丝毫不给崔大人一点尊严! 周娴瞬间觉得崔祯可怜极了,萌生出几分想要拯救他出火海的想法。 阿乔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扬声对周奇道:“喂,到底磕不磕头啊,不会要当街耍赖吧。” 李惊鸿瞧着时机差不多了,笑着拍了拍手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好了好了,周小公子也是出身名门,这样吧,不想磕头可以拿银子来抵啊。” 李惊鸿当初立下赌约的时候就知道就算周奇输了也不会履行磕头道歉这个赌约,当然,她也不会真的不依不饶的叫周小公子磕头,只为达到一定的“侮辱性”罢了。 现在才是她真正的目的——要钱。 “周小公子可以出一百两银子来抵这次的赌约,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怎么样?” 第204章 我承认了 “周小公子可以出一百两银子来抵这次的赌约,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怎么样?” 这话说的,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一般,再看面前女子无奈的神情,好似给了他们多大的恩德。 这一来一回的,倒是唬住了小厮。 小厮眼前一亮,忙对周氏兄妹道:“小姐、少爷,我们就给他们钱吧,这样此事就算了结了。” 周娴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之中,垂头不语。 于是周奇咬了咬牙,“去,去车中取银票来。” 小厮忙称是,跑着往马车上去。 李惊鸿闻言微微讶然了片刻,想不到这两个小屁孩出来踏青都能随身携带这么一大笔银子,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可想而知周家有多富贵。 周家 就算是周尚书这般位极人臣的官员也不会这般阔绰,周尚书哪来的这么厚家底供家中孙辈挥霍呢? 崔祯也暗暗皱了眉,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二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小厮从马车里取出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李惊鸿,问道:“现在这事就算了了吧。” 李惊鸿拿着银票来回看了片刻,颔首,“嗯,这事就算结了,快带周小公子回去找医师吧,你放心拿了你们钱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剩下学生们也附和道:“我们也守口如瓶,绝不向外人透露今日周小公子跑马输掉的事。” 不远处围观的人群也挥着手冲这边喊道:“我们也不告诉别人——” “” 孙烟不由抽了抽嘴角,得,起码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周娴这才从思绪中出来,却眼睁睁的看着小厮拿银票给了李惊鸿,顿时一惊,“兄长,你这是做什么,作何要给人银子呢?” 兄长向来花钱如流水,家里没一人管得了他,可周娴不能袖手旁观。 周奇瞪了她一眼,“臭丫头闭嘴,兄长的事岂容你插手?” 周家的规矩,后宅妇人不能插手男人们的事情,妻子要听丈夫的,妹妹要听兄长的。 “可是”周娴再想说什么却已经晚了,因为李惊鸿早已将银票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出来玩了半日又跑了几圈马,李惊鸿忽然感到一阵困乏,她打了个哈欠道:“那我们便告辞了,周小公子、周小姐。” 说完粲然一笑,转身便走。 周娴还想再与崔祯说两句话,可几乎是同一时间,男子就跟在她的后面亦步亦趋的离去,周娴只得作罢。 闹了这么一出周家兄妹面子上也挂不住,忙叫小厮和丫鬟一起将周奇扶上马车往附近的医馆去。 周奇嗷嗷叫着一边咒骂,骂完李惊鸿和崔祯夫妇又骂常榕书院的学生们,学生们不理他,接着又开始对着周娴骂,围观的百姓们叹为观止。 孙烟在原地修整了一番便要带学生们回去,练了一上午骑射的姑娘们脸上毫无疲惫之色,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兴奋”二字。 阿乔拿了伤药将受伤马儿的马蹄包裹好,惋惜的开了口:“唉,原本还想等着这小王八蛋走了之后好好谢谢方才那位夫人呢,没想到夫人走得那么快。” 孙烟眸光闪了闪,随意应和道:“以后说不定就能见到了。” 她的心中亦是止不住的震惊,以她多年来行走江湖练出来的耳力和观察力,基本上可以确定那位崔御史的夫人就是常榕书院的祭酒李兰。 李兰时常头戴幂篱,在书院的时候也很少从阁楼里出来,故而学生们从未见过她,也认不得她。 不过,看样子常榕书院是她瞒着她的那位夫君开办的。 回城的马车上,李惊鸿拿着银票仔细端详着,眼睛里迸发着金光。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有了这一大笔银子,常榕书院还能再添置一批新的马鞍,后半年夫子们和长工们的工钱也不用愁了。 崔祯瞧着她一副没心没肺傻乐的模样不由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周奇将周忠的想法堂而皇之说出来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想从李惊鸿脸上找出点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李惊鸿,或许说是现在失去记忆的李惊鸿或许根本就不在意他。 对她来说,可能自己只是在她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罢了,“夫君”仅仅是一个符号。 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解释清楚才好,“惊鸿,方才周小姐所说” 他还未说完,就见李惊鸿不耐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理解的,你一个四品大员有我这么一个乡下娘子确实有点拖你后腿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赖着不走的。” “你你说什么?”崔祯脸色骤然白了两分。 李惊鸿抬起眼来看他,“我说没关系啊,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你真的想嗯” 她话还未说完手腕便是一紧,霎时间身子便往崔祯处倒去,还未能反应过来双唇便被冰冷的触感覆盖,淡淡的青竹香气充斥进她的口腔之中,一寸一寸将她掠夺殆尽 崔祯的双臂紧紧将她箍在微凉的怀抱中,她感受着他粗重而又急促的气息,愣住了。 半晌过后,崔祯才将李惊鸿放开,他的眼底带着深深的寒意,目光移到那双微微泛红的唇上。 李惊鸿感觉到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唇瓣,她不禁睁开双眼,对上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 “崔” 她刚一开口唇便被他抵住,他的睫毛瞬间轻颤起来,李惊鸿恍惚间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恐惧。 “别再说下去了,不要说了,求你了”他的嗓音哽咽中带着些许沙哑,让李惊鸿觉得再碰一下都会碎掉。 她不由自主哄道:“好我不说了,你” “我不会令娶任何人,李惊鸿,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你真的全然察觉不出来吗?”他轻声开口,眸中划过一缕悲戚。 李惊鸿怔怔看着他,并不言语。 “我承认了,惊鸿,我爱你。” 第205章 夫妻生活 “我承认了,惊鸿,我爱你。” 李惊鸿心中一震。 她恍惚间想起七夕灯会那晚她曾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调侃的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当时他只愣了愣说她想多了,从此之后二人再没有谈及过暧昧的话题。 现在他承认了。 李惊鸿略平复了一下自己震动的内心,抬眼去打量他。 她相信他的话,他对她的好她能感受到。 可是,又怎么解释他隐瞒她过往的事情呢? 若恰恰是因为他的“爱”趁着她失忆顺势而为让她丢掉自己的过去和他在一起呢 李惊鸿放下心中诸多猜测,挂上善解人意的浅笑。 “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像我这样无家世背景,生活还不能自理的拖油瓶你会很嫌弃呢。” 崔祯睫羽轻颤,慌乱的抓住李惊鸿的手,“你怎么会这样想” 李惊鸿话中的自厌自弃像一根利刺一般狠狠扎进崔祯的心,他心中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将她禁锢在家宅之中是否太过自私了。 李惊鸿立即乘胜追击道:“本就是如此啊,我方才瞧见那位周家小姐了,知书达理又品貌端庄,八百个我都是万万比不上的” 果然,就听崔祯急忙开口,“莫要妄自菲薄,她千好万好又与我有何关系?” 他又道:“我之所以与周尚书来往也是因为他手上有我父亲身亡一案的线索,可他却仿佛另有打算一般,自顾自的将我划进他的阵营之中,我不明白他将我官复原职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可以保证,惊鸿,我丝毫没有攀附周府之心,待我理清了当年的线索便不再与周尚书往来。” 李惊鸿闻言心下一惊,她第一次听到崔祯的心中还隐藏着这桩事,崔祯的父亲 她不由问道,“你父亲?” 崔祯颔首,“家父生前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他一向身体康健却突发心疾殉职,彼时我正在书院准备春闱,春闱放榜回到家之后父亲便已经下葬了,关于父亲的死我一直心中有疑虑,是以回京之后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 李惊鸿听闻崔祯乃是状元出身,春闱放榜之后高高兴兴回家报喜,却发现父亲已经骤然长逝,他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李惊鸿略一沉吟又问:“那你母亲呢,她就没有什么线索吗?” 崔祯微微垂下眸子,“父亲的族中长辈一向不太喜欢我母亲,那时我在书院之中,族中人恰好进京,便对母亲百般磋磨不让她与父亲见面,待我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才知情。” “父亲在翰林院任职,正值升迁之际,族中人不想母亲影响他,分了他的心神,才将母亲支去了城外的菩提寺中祈福。” 崔祯的神情悲戚,李惊鸿亦是听得感慨万分,怪不得她从来没见过崔祯有什么家人,而他更没和族中人有过书信往来,原来如此。 李惊鸿忽然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这件事你有没有怀疑过崔氏族人?”问完她又连忙补充道:“呃我不是要怂恿你什么,就是问一下” 崔祯明显愣了愣,继而摇头,“那些都是我的家里人,更是父亲的族亲,父亲的后事也都是因为有他们帮忙才完成,我从未往他们身上想过。” 崔祯甚至觉得有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是大逆不道。 李惊鸿眸光明灭不定,对于崔祯来说那些都是他的亲人,但李惊鸿作为一个局外人来看却觉得疑点颇多。 什么样的族人等崔祯父亲将要升迁之时才来京城探亲呢,还插手小辈的家务事最重要的一点是,崔祯的父亲是这些族人下葬的。 崔祯作为亲生儿子都还没回来,族人便自作主张将其安葬,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怀疑也仅仅只是她自己的臆测,没有证据也无处求证,到底是崔祯的家事,李惊鸿不便多言, 二人说着说着话题便偏到姥姥家去了,谁也没发现异常。 待二人商量起今晚吃什么的时候李惊鸿才猛然想起来,“唉,我们刚才明明不是在吵架吗?” 崔祯闻言轻咳一声,面色有些泛红,垂眸低声道:“那就不要吵了,还是想想吃什么吧” “好,那我要吃羊杂面。”李惊鸿立即道。 晚上回到巷子里,崔祯在灶房中忙活了一通将两碗鲜香的羊杂面端了上来。 他也是这段时日才知晓李惊鸿的口味有多重,她爱荤腥、爱吃油的辣的、更喜欢重口的东西,动物内脏什么的也能吃,说是百无禁忌也不为过了。 宫中的御膳崔祯吃过不止一次,好吃是好吃,却没有勾人胃口的地方,饮食也以平淡为主,他真的难以想象李惊鸿从前在宫中是怎么忍下来的。 一晚滋补的羊杂面下肚今日跑马时受的凉气也被暖了回来,人一吃饱喝足就会犯困,酉时李惊鸿便打起了哈欠。 “已经让李东帮你烧好水了,去洗一洗再睡。”耳边低沉又清润的嗓音响起,李惊鸿支棱起身子往浴室走去,心道这人可是越来越贴心了,这样温顺的夫婿天下还能再找到吗? 崔祯并未立即回到书房,反而听着隔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房中踱步,烛火晃动之下他的耳廓微微染上了绯红的色泽。 自从李惊鸿中万蛊香几个月以来他们二人虽是同床共枕却再也不曾亲密过,不,准确的来说,自从他进京之后就再也没过过夫妻生活了,算起来也有半年之久了 今日,他莫名有些想 嘎吱一声,李惊鸿推开隔间的门出来,湿法披散在肩头还在滴着水珠,她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寝衣,皮肤被水蒸的粉嫩,整个人都冒着水汽。 崔祯喉结滚动。 李惊鸿擦着头发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片刻,不解道:“你怎么还在这?” 崔祯一愣,就听她缓缓开口:“还不进去洗。” 第206章 不要碰我 崔祯闻言眸光微亮,惊鸿她这意思和他想得一样吗? “好我这就去。”崔祯将外衫脱下挂到衣架上,随后快步往隔间中去。 李惊鸿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潮湿温暖的隔间之中,是李惊鸿身体上留下的芳香,崔祯一进去便被萦绕在鼻尖的气息熏红了脸。 他瞧着李惊鸿用过的那一池清水,又瞧了瞧一旁桶边的新水,抿了抿唇果断抬脚往用过的池水中坐下。 桶中的洗澡水已经变的略冷,他又将新烧热的水续上了半桶,待温度适中之后他便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水中的香气让他不自觉的越洗越快,一想到李惊鸿还在外面等着他便更快了几分,几乎是半炷香的功夫,他便擦干了身子匆匆从隔间中出来,身体早已焦躁难耐只想找到那个人贴近那个人。 房内的烛火暗淡,没有李惊鸿的身影,约莫是已经上了榻,崔祯脚步轻缓的来到帐前,伸出一只手将纱帐慢慢打开—— 崔祯面色顿时一僵。 哪有什么等他共赴欢愉的妻子,只有沉沉睡去发出平缓呼吸声的大小姐! 烛光笼罩在李惊鸿的面上,她双眸紧闭侧躺在里面的位置,寝衣穿的好好的,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胸前,是她一贯的睡姿没错了。 “你”崔祯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恨铁不成钢,这个人,这个人她到底 罢了罢了,崔祯挫败的坐上了床榻,将鞋子褪去钻进了被子里,无奈的命令自己睡去。 夜色沉寂之时周奇与周娴二人才回到了尚书府。 被迫那了一百两银票给了李惊鸿抵掉赌约之后,二人便去了距离城外枫树林最近的医馆,下车的时候周奇几乎疼得走不了路。 医馆的大夫查验过后才告诉周娴,周奇这是小腿膝盖部位摔脱臼了,另外还有一些擦伤和碰伤,总而言之问题不大。 “那就好那就好。”周娴不由得松了口气。 若是兄长有了什么大碍父母一定最先问责她。 大夫叫了几个徒弟一起帮周奇脱臼的小腿归位,可周奇一瞧来的都是身着破衣烂衫的小土包子瞬间矫情了起来,“滚开,本少爷的身体也是尔等贱民能碰的?” 那老大夫一听此言瞬间急了,“唉,老夫是医者你是病人,不碰你的身子怎么能替你诊治呢,你这话说的!” 医者大部分都是有脾气的,达官贵人也见得不少,头一次见这般不讲道理的小公子。 一旁的小徒弟们都讪讪的不敢上前,他们身上的衣裳补丁太多了,怕这位小公子又嫌弃。 周娴连声劝道:“别闹了兄长,你的腿需要治啊,不让大夫近身可怎么行。” “你个死丫头少说风凉话,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医馆,我要回府,回府让尚书府的府医医治!”周奇怒道。 一听这小公子竟是尚书府的,老大夫略愣了愣,随即不屑的起身,“既然小公子这般说,那老夫也再多劝了,你们另寻高人去罢。” 周娴看老大夫欲走,心中一紧,慌忙开口:“等等大夫” 她不能让周奇就这么回到府中,不能让他找府医去看。 她咬了咬牙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他,苦求道:“大夫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兄长计较了,我怕他不处理伤口引起旧疾。” 旧疾? 周奇大怒,这死丫头败坏什么他的名声呢,他才没有什么旧疾! 周娴却捂住他的嘴巴,又叫婢子来抓住他的身子,对大夫道:“开始吧大夫,我不会让他乱叫乱动的。” 老大夫看着被抓得动弹不得的周奇终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将周奇的腿骨复位又在伤处涂了些许药膏之后周娴便带着周奇回了尚书府,此时府中众人早已歇下了,倒不必担心让人瞧见。 周奇对着周娴骂骂咧咧了一路,周娴不理他,到了府中之后便让小厮将他送回房中去,自己也回了闺房之中。 “小姐,小公子他会不会”婢子担忧的道。 周娴气定神闲的迈过了门槛,“如此丢脸的事情他才不会声张,倒是有可能去找那书院的麻烦,这跟我们没关系,不必担心。” 她这个蠢哥哥啊才不会让长辈们知道他和女人赛马跑输了还受了一身伤呢,所以周娴才会坚持让他在府外治了伤,若是让府医瞧,定然瞒不过父亲母亲。 婢子这才心中稍定。 与此同时,周奇也被小厮扶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他是尚书府的嫡长孙,所住的院落比周娴要宽敞的多,院内还配了四个小厮四个婢女。 小厮和婢女们看见周奇被人扶着进来都是一惊,忙要喊人却被周奇冷声制止,“都给我下去,今日之事不许让人知道,都听到没!” 下人们忙点头称是。 周奇回房之前又不放心的恐吓了他们一句:“若是传到了爹娘和祖父耳朵里,我就割了你们所有人的舌头。” 婢女们吓得一个哆嗦。 周奇被小厮扶到了床榻上,短短的几步路腿上的擦伤又被衣料磨得火辣辣的,他呲牙咧嘴道:“他娘的,今日之事小爷我必不会善罢甘休,拿崔逢时没办法,还拿捏不了一个民间书院” 京城女学都因为他被迫改制了,一个常榕书院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次日一早,李惊鸿便戴上幂篱来了书院,孙烟见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你昨日” 李惊鸿直接越过她,来到她身后的张云面前,从袖口掏出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来,“有大义之士捐赠给书院的,今日赶紧去钱庄兑成现银。” 孙烟回头看去,正是昨日周小公子的那张银票! “你真的是”虽然早有预料,可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让她忍不住一惊。 张云却没注意到孙烟的异常,只不解的问道:“为何今日就要兑成现银啊”银票不是更方便些吗? “你只管去兑就是了。”李惊鸿道。 她还能不知道银票拿着方便吗,还不是怕这小公子后悔,赶紧兑成现银才能将钱拿在手里啊。 第207章 一般水准 张云得了命令忙不迭拿着银票出门了,阁楼内一时间只剩下李惊鸿和孙烟二人。 李惊鸿这才转过身来缓缓掀起幂篱垂落的轻纱,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杏眼微弯眉宇之间更是美得凌厉逼人,和孙烟昨日在枫林中所见的红衣女子慢慢对上。 “真的是你!”孙烟惊呼道。 也只一瞬,李惊鸿就将轻纱放了下来,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嘘,这是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孙烟愣了一瞬,点头如捣蒜。 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明白一些人情世故的,祭酒大人是朝廷中四品大员的夫人,不便暴露真实身份。 想起昨日李惊鸿“教训”周家小王八蛋时的飒爽英姿孙烟不由露出崇拜的眼神,追上前两步问道: “唉唉李兰,若不是亲眼所见都想不到你的骑术竟然那般好,我昨天瞧你上马下马时的动作像是军营里出来的,教你的师父是当兵的?” 李惊鸿翻阅账册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顿,继而摇摇头,随口胡诌道:“我也不知道,从前在乡下跟着隔壁大叔学的。” 实则她对自己为什么会骑马还一无所知呢,只是当时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罢了。 “你的骑术这么好,那射艺呢?你应该也会这个吧。”孙烟追在她的身后喋喋不休。 李惊鸿闻言陷入了沉思,自己既然会骑马,那射箭呢?她不知道 不过,或许尝试一下就能试出来。 于是她“啪”的一声合上账本,对孙烟道:“走,一起去试试新到的那一批箭靶子。” 在孙烟震惊的目光中二人一同来到了后院的演武场,这演武场曾经是这座宅子的马场,被李惊鸿差人撒上草种做成了一个集练武、跑马、射箭为一体的演武场,几日前新到了一批箭靶子还没来得及用过。 此时正值棋艺课的时间,孙燃正带着学生们在前院的课室里下棋,演武场中只有一个洒扫的婢女,正是那位燕国舞伎小清。 宽大的布衣素裙都遮不住她婀娜的身段,微风拂过,碧草连天,小清转过身对二人行了一礼,“祭酒、孙夫子。” 李惊鸿微一颔首,“劳烦姑娘帮我们那两套弓箭来。” 小清略显讶然,随后忙不迭从一处器材室中拿出两套崭新的弓箭。 孙烟试着拉了拉,叹了一声,“好弓。” 李惊鸿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却没多大感觉,转头对孙烟道:“试试吧。” 孙烟将羽箭搭在弓上,慢慢拉动弓弦,“嗖”的一声射到红心外围一线。 她得意一笑将弓放下,“承让承认,也就是一般水准。” 此时的李惊鸿也已经拉紧了弓弦,还不等孙烟得意完,下一刻羽箭嗖的一声正中红心。 孙烟顿时瞪大了双眼,“靠!你你你”她是故意的吧! 李惊鸿也是一愣,挑了挑眉吹出一口气,“也就一般吧。” 耳边是孙烟骂骂咧咧的声音,李惊鸿打量着手中的弓箭轻啧了一声,心道:我还有什么惊喜是我自己不知道的。 小清手中拿着扫帚在一旁清扫落叶,目光却一直紧紧落在不远处的李惊鸿身上,看她拉弓时英气逼人的身姿、弓箭射出时凌厉的眼眸 她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那个人 小清不由得看痴了,水一般的眸子远远凝望着李惊鸿。 口中发出几不可查的喃喃声:“陛下” 李惊鸿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眸光不自觉的投了过来,树下散落的光斑洒在她的眉眼之上,小清有生之年再一次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李惊鸿对他嫣然一笑,继而转过头去。 “祭酒!不好了——”张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李惊鸿和孙烟齐齐回头看去。 李惊鸿心下微沉第一反应就是那笔银子出了事,随即问道:“怎么回事,银子呢?” “银子?哦银子我兑完已经叫人搬进阁楼的库房中去了。”张云答道。 不是银子的问题,那是什么 “是上次来找茬的那群府衙的官兵,他们又来了!”张云直接道。 李惊鸿与孙烟当时便放下手中的弓箭一同往书院门口而去。 门口的情形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门房正满脸堆笑着和为首的官兵唠着嗑,几位官爷甚至坐在了门槛上 有官兵看见了匆匆前来的李惊鸿等人挥手打招呼道:“哟,李祭酒。” 李惊鸿施以一礼,“官爷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 上一次被他们凶神恶煞的团团包围还是有人举报常榕书院是女帝余孽,这一次倒是一个个带着笑脸来的,总该不会再有人举报他们了吧。 似是看出了她们的紧张,为首的官兵笑笑站起身来,“李祭酒不必惊慌。” 李惊鸿闻言刚松了一口气,不防有听见他道:“这次确实又有人报官” “什么?没完没了了不成?”孙烟暴脾气一点就燃,当即便变了脸。 李惊鸿示意她稍安勿躁,问道:“不知这次又是何人所为,我们书院又做了什么让人看不过眼了,请官爷明示?”语气中不自觉学着崔祯带了几分无辜。 “嗐,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周家小公子差人来京衙中传话,说贵书院的女学生们昨日在城外纵马伤人,差点伤了这小公子,是以我等才来调查一番,走走过场。”官兵道。 “李祭酒是个怎么样恪守妇德的女子我等还能不知晓吗,再说了,贵书院之中的女学生都还不如那小公子年长,多半又是那周小公子犯矫情。” 李惊鸿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身世竟给这官爷留下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形象”,这算是得到了官爷的无条件偏袒? 随即冷静了几分才想起来在陈贵人那了解到的朝廷党派之争,京衙和京兆尹算是裴首辅得到势力,而周忠和裴首辅暗中争斗了许久,这也是府衙的官兵们不拿周家小公子放眼里的原因吧。 第208章 两相对立 晌午之前,周奇才在周府的卧房之中悠悠转醒,身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 方才的梦境还在脑中挥之不去,梦中他从马上摔下来,常榕书院的小丫头片子们在他身前围成一圈大声嘲笑他,尤其是那个叫阿乔的小蹄子,还骂他废物 虽是梦境,但周奇越想越生气,便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小厮。 “去,你去京城府衙里找几个捕头,就说常榕书院的学生昨日在城郊纵马险些伤了周家小公子,还惊吓了踏青的路人死不道歉!就这样说” 小厮有些害怕,“公子这事要不还是告诉老爷,等老爷帮您出气” “不行!”周奇怒吼道,“不能让祖父知道!” 此前他在城外和京城女学的学生跑马,咽不下那口气一气之下告诉了祖父,祖父是帮他出气了,他自己却没能逃过家法伺候,祖父骂他男子汉大丈夫竟然矮下身段和女人比试,丢人尚书府的脸面。 所以,眼下这口气须得他自己来出,万不可再叫祖父知晓。 小厮被他吓得一个哆嗦,忙低头称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待他出去后,周奇又唤了婢女伺候他换衣裳,随后便安安心心在房里等消息。 期间母亲来唤他用饭都被他以读书为由拒之门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才再一次传来小厮的声音,只是脚步却显得急匆匆的。 “小公子!小的回来了。” 婢女忙去开门,只见小厮满脸焦急与惊恐,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吩咐你的事你办成了没有?”周奇不耐烦道。 “小的办是办成了,可” 小厮话还未说话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自门外响起,“可你小子那点儿小聪明还能骗得过你爷爷?” 周奇顿时汗毛倒竖,“祖父?” 下一刻,一道巍峨的中年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周家大爷以及周娴。 周奇看到周娴顿时怒了,“好啊,合着是你这个贱丫头告的密,活腻了吧你!” 周娴面色惨白,步伐也不太稳健,显然是已经被审问过一轮了,闻言不由垂下眸子不语。 周忠不由呵斥道:“张口便是污言秽语成何体统,你以为你做什么事都神不知鬼不觉了不成,竟然瞒着家里私下去找京衙里的人,若不是我派人跟着你那小厮,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小厮支支吾吾道:“小公子,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按照您吩咐去府衙回来之后便被老爷发现了” 周奇暗骂一声废物,却不得不面对来自祖父的怒火。 昨日在郊外发生的事周忠已经通过对周娴的一番审讯知晓的差不多了,听到自己的长孙又去和什么女学生比马他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但最令他生气的还是在自己孙女口中听到崔祯纵容其夫人让周奇吃瘪的事。 周娴如实交代:“崔大人亲口说自己是入赘到那女子家中的,还说自己在家做不得主”语气中尽是心疼之意。 周忠在听到这话时都要惊掉了下巴,什么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去入赘,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还能听女人的? 那一瞬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随即他又想到崔祯自然也不愿再过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如果他能替他了解这段婚姻,真正体会做男人的乐趣,崔祯会不会感激涕零? 先撂下这些思绪,周忠看向眼前的长孙。 “你是我周家的嫡长孙,以后是要继承周府门楣,光宗耀祖的,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仅不学无术甚至都看不清形势”说到此处,周忠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那京兆尹和京衙都倾向于裴首辅一派,你是我周氏公子又如何,人家只把你当个笑话。” 周忠和裴文生面和心不和,在皇帝面前相亲相爱私下里斗得你死我活,朝廷里早已分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周尚书派,另一个则是裴首辅一党。 和这世间所有互相对立的派别一样,一方始终相信自己迟早会将对方斗死,故而看对方就像看未来的手下败将一般。 周奇此举,可谓是白白給首辅一党送了一个笑料,今后人人都会知晓,他周忠的孙子信不过自己祖父,寻求外人帮助。 周奇是个实实在在的棒槌,他从小就不学无术,调戏婢女、赌钱耍酒疯无恶不作的一个纨绔,他哪里知晓还有这般错综复杂的关系,听到周忠这么一吼瞬间傻在了当场。 “这这么严重的吗?” 周家大爷也就是周奇的父亲乖乖呆在一旁,待周忠出了气,才缓缓上前恭敬对周忠道:“爹,我瞧着是该给奇儿说一门亲事了,不然也不知道他何时才会长大。” 周忠闻言眉头一松,觉得甚是有理。 男子嘛,年少顽劣点也无无甚可说的,都是正常,待他娶了妻室也就长大了成熟了。 于是周忠点头道:“这样也好,能收收他的心。” 周家大爷一笑,“那儿子这就和他娘商量一番,开始着手给奇儿相看。” 一旁的周娴将父子二人对话听了个真切,心中不屑,自己兄长周娴最清楚,他院中四个婢子都伺候过他,甚至半个尚书府但凡长得标志些的婢女也几乎被他染指过,还时常去春风楼狎妓这样的男子,若没有尚书府嫡长孙的身份哪家愿意与之结亲? “从今日起,我会专门找人监督你去族学念书,若是再敢忤逆师长,继续家法伺候。”周忠在房中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周奇的院子。 周奇敢怒不敢言,生怕祖父再回来。 待人都走尽之后,他伸手“啪”的一声打在小厮的面上,“你妈的废物!若不是你老子今日也不会遭这个骂!” 小厮疼得龇牙咧嘴。 周奇粗喘了几口气,咬牙问道:“所以最后京衙的人有没有去常榕书院问话?” 第209章 只要银子 小厮不由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开口。 顿时一盏茶被泼在他的脑门儿上,“快说!” 小厮忙开口:“我说我说有捕快说叫小的别白费功夫了,那常榕书院是裴首辅大人亲自吩咐照应的书院就连捕头自己也多有照料” “什么?” 就连周奇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民间女子书院竟是一个经由首辅大人亲自罩着的“关系户”。 “这么说来,那书院是也是裴首辅一党手下的产业?”周奇心中一动,察觉到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常榕书院的女学生彪悍又无礼,和朝廷中倡导的女德女戒中的女子形象全然不同,周奇曾偶然听祖父在饭桌上提起过朝中要对遵循“女帝遗风”不守妇德的女子严加整顿,这裴首辅难不成要与朝廷背道而驰? 周奇瞬间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看来他也有位极人臣的潜质与心机啊。 此时的裴玄照对周家小纨绔对自己的臆测一概不知,他正坐在裴文生的书房之中,翻看着这几个月以来的《彤史》。 裴文生面色有些阴沉,待裴玄照翻看过后才冷冷吐出几个字:“看完了?” 裴玄照颔首,他手中的这本《彤史》乃是从敬事房差人抄录的,记录了这段时间以来李元朝所有临幸嫔妃的日子、地点,甚至是时长 选妃一事已经过去数月有余,可后妃之中却无人传来有孕的消息,裴文生不由有些心急。 裴玄照分析道:“从《彤史》中不难看出,四位贵人之中陛下最心仪姜贵人,平日里就算没有翻牌子翻到姜贵人也时常去宫中看她,尽管如此陛下也从未冷落过哪位贵人,可以算得上是雨露均沾了,只不过” 只不过,仍然没有一位贵人怀上龙种。 难不成是年纪太小的缘故?不应该啊,李元朝如今也已满十七,普通人家的男子早已娶妻生子,难道 裴玄照抬眸看向自己父亲,“不如儿子今夜从首辅府中寻一位美人送给陛下,让其好好查探一番到底何处出了问题。” 裴文生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从首辅府中挑一人送往宫中做线人,可以尽快查出事因,若能恰好怀上龙子也是天赐良机。 商量完裴玄照便安排了下去,不多时便有下属带来一位身穿婢女服饰的女子,正是裴府之中的家生子,年约十六七岁,面貌可以称得上是端庄秀丽,其母亲曾是裴玄照的奶娘。 “奴婢婉儿见过大人。” 裴文生端详了女子片刻,发问道:“想必你已知晓送你进宫的目的,首辅府不养闲人,能在宫中混出头是你的本事,若是不能就安安心心当个摆设,宫中有探子接应你,去吧。” 婉儿跪谢了裴文生便有嬷嬷上前带走了她,“二位主子放心,交给老奴来调教,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婉儿。”这人曾是春风楼的调教嬷嬷,被重金请来裴府。 一转眼小半个月过去,又是一月中逢五的日子,按照规矩,皇帝又要翻牌子了。 裴玄照差人将婉儿送进了宫中,又使了些手段送入了李元朝的紫宸殿中。 “大人,事已办成了,姜贵人那边没什么意见,说只要给钱就行”袁公公弯着腰禀报道。 给钱就行,这四个字实在是让袁公公有些难以启齿。 皇帝随便谁睡,占用了她的机会,无所谓,给钱就行。 裴玄照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挥了挥手,身后的下属递上一袋沉甸甸的碎银子,“拿去给姜贵人。” 袁公公接过,笑着对裴玄照又道:“大人,小的特意按照您的吩咐在紫宸殿中燃了香,今晚一定能成。” 裴玄照眸中寒光一闪示意他不要多嘴,袁公公讪讪的退去。 一旁的下属有些迟疑的开口:“大人若还不放心,不如属下去暗中盯着些?” 裴玄照又想到那姜贵人宁要银子不要翻牌子的爽快劲儿,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去吧” 他也想知道,李元朝作为堂堂一国之君,样貌不俗又性格温和怎么就遭了自己妃子的嫌弃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禁宫的夜众人过得各有心思,其中最舒心的怕是只有姜棠了。 她泡在花瓣飘香的浴桶里掂量着手中的银袋子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一旁的贴身婢子帮她揉着肩膀一脸无奈,“贵人,您怎么还能笑的出来啊” 本来今日上午陛下说了晚上会来找姜贵人,可临到日落才派了袁公公来传话说不来了。 这要是搁在别的主子身上,早就哭得轰天黑地了,自己家这位倒好,高兴的泡起了澡还让小厨房准备了宵夜 “我当然高兴了,进了宫唯二两次高兴的时候了。”姜棠笑着开口。 上一次这么爽还是被禁足的那一个月。 姜棠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让你们从宫外采购的话本子都到了吗?” 婢女脸上一僵,“到到了。” 正姜棠一伸手,伺候的婢女忙将她身子擦干披上一件丝滑的寝衣,姜棠漫步走到外厅,门口的书箱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几本新书。 姜棠眼睛一亮,“哇,《风流和尚俏尼姑》都出到二了,还有《病娇首辅夜夜宠》的续集!” 她坐在毛毯上开始翻看那本《病娇首辅夜夜宠》,身后的婢子们一点一点帮她擦拭着乌黑的长发。 不一会儿,就听冲冠六宫的姜贵人边看边骂道:“这个男主到底怎么想的,艳绝天下的女皇帝不香吗,非得对一个渔女囚禁加强制爱,渔女带着孩子逃跑好不容易遇到真心爱她的富商少爷却又被男主发现,刚开始的幸福生活就这样被破坏了!” 话本子里虐了几百章,每一个角色都不开心,看得姜棠心累。 一旁的婢子瞄了眼话本子上的字欲言又止道:“贵人,这书中男主的原型好像是裴首辅呢” 第210章 写本续集 “贵人,这书中男主的原型好像是裴首辅呢” 首辅大人裴玄照是京中千万闺中女子的梦中情人,更是千万老丈人的梦中情婿,以他为主角的话本子内容丰富、题材千奇百怪,在京中最是畅销。 姜棠不由抬起头来,有些嫌弃的道:“裴首辅竟是这样的人吗?” 《病娇首辅夜夜宠》的男主名叫裴轩,乃一朝首辅,但话本子讲得不是他做首辅的传奇故事而是曲折婉转的爱情大戏。 女主角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渔家女,以捕鱼为生天真烂漫的少女,在首辅南巡查案之时机缘巧合被人算计到男主裴轩的床上,二人干柴烈火春风一度从此结下了不解的孽缘。 而文中的那位女帝陛下原型大概就是已经殡天的长荣女帝了,在文中扮演着爱而不得的恶毒女配形象,多次想要对男主强行玷污却次次不得手,更对纯善无辜的女主百般刁难让读者恨得牙根儿痒痒。 话本子的结局以女帝下场凄惨的身亡,男主对女主囚禁爱最后一胎八个儿子为结局,皆大欢喜。 姜棠瞬间将现实中的裴首辅代入到了话本子的男主中,迁怒道:“呵呵,这个裴玄照他牛什么牛,女主所有的苦难明明都是他造成的,他却都归咎在女帝身上,臭男人气死我了!” 一旁的小婢子额角抽了抽,“贵人,这只是话本子,都是虚构的,当不得真的” 姜棠却怎么都无法发泄心中吃了屎一样的郁闷,将话本子翻来覆去半晌,忽然对婢子喊道:“拿笔和纸来,老娘要自己写一部续集!” 无论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必须亲自给这本《病娇首辅夜夜宠》写一本续集,就写女帝重生之后看清了首辅的真面目提前将其拉下马报复,最后坐拥江山左拥右抱万千美男的故事。 这一夜,侍婢们看着干劲十足几乎彻夜未眠狂肝续集的姜贵人再一次质问上苍这宫中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天色蒙蒙亮,李元朝从床榻上坐起来已经是卯时二刻,借着刚燃起的烛火看向床榻上的女子顿时吓的惊叫起来。 “你是谁,姜贵人呢——” 李元朝面色发白,他明明记得昨晚他翻牌子故意翻的姜贵人,怎么会是一个没见过的女人呢? 只见前来伺候的袁公公讪讪道:“陛下,您不记得了吗,昨晚您临时起意看上了这位服侍在紫宸殿的婢女,没有去成姜贵人那。” “什么?”李元朝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过这么一件事,可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要不要给婉儿姑娘一个名分?”袁公公试探的问道。 他不由看向身侧的女子,少女披着锦被微微垂泪,可怜至极。 李元朝心中一痛,到底是他的错,是以颔首道:“自然要给,就封为才人吧。” 婉儿和袁公公心中的石头同时落了地,婉儿忙跪下谢恩:“婉儿多谢陛下怜惜。” 陛下在紫宸殿新封了一个侍婢为才人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六宫。 清泉宫内,夜冰邀了苗贵人和郑贵人一起打叶子牌,原本也邀请了姜棠,可今早姜棠的侍婢来报说姜贵人昨晚看了一整夜话本子才刚歇下,故而没能到场。 “昨晚姜妹妹一定高兴坏了吧,能熬夜看一整晚话本子。”郑贵人打出一张牌。 郑贵人先前因为侍寝顺序一事与夜冰和其他贵人多有龃龉,但等她自己侍寝之后才知晓,有时候皇帝想不起自己来也是一种幸运。 后宫因为李元朝不举一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听闻李元朝又封了一个才人,郑贵人波澜不惊的道:“也不知道谁那么想不开往陛下身上扑,这不纯纯浪费青春嘛。” 一旁的苗贵人困得打哈欠。 夜冰问道:“昨日又去帮寿康宫的娘娘抄经了?” 苗贵人点了点头,陛下的养母杨娘娘虽然没有太后的名分,但在后宫之中太后的架子倒是摆的十足,一下子多了四个“儿媳”,自然要过一把婆婆瘾,让宫中四个嫔妃轮番去寿康宫中抄录经文。 “以后有了新的妹妹,又有一个人可以和咱们轮换了,甚好。”苗贵人道。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一片和谐的景象。 宫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裴府,探子将婉儿被封为才人的消息奉上,随后又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裴玄照不耐道。 “大人小的夜间伏在紫宸殿的琉璃瓦上,发现发现” “到底发现了什么?” 探子抿了抿唇,“陛下他似乎有些隐疾。” 隐疾?难道是指那方面? 裴玄照忽然感觉有些失重,接下来探子的话才让他心中透凉: “陛下他不举。” 室内瞬间静得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半晌裴玄照才不可置信道:“胡说八道!” 可探子一言难尽的眼神骗不了人,他在屋顶趴了一整晚,根本没必要说谎。 探子忽然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凉凉的,堂堂一国之君不举被他一个小角色知道,他的命还能留嘛 裴玄照忽然想起昨日傍晚他托袁公公给原本被翻牌的那位姜贵人传信,他为了这次机会给姜贵人许了诸多好处,诸如以后会扶持她等等,可姜贵人对此事丝毫不在意,只要了他二十两银子就爽快的答应了。 他总算是明白怪异之处在哪儿了,李元朝他根本就不行。 思及此,裴玄照无奈的伸出手揉捏着疲惫的太阳穴。 良久之后才起身往外面走,这件事该让父亲来想办法。 京城的秋意渐浓,裴府花园中的芍药园一片枯色,院中身着宽松道袍的裴文生却一点一点悉心照料着,修剪残枝。 听完裴玄照的禀报,“咔嚓”一声剪子没拿稳扯掉了完好的根茎,裴文生皱起了眉。 他一气之下将手中的剪刀掷向面前青年的头,“不是从宫中逃出一位擅治此症的国师吗,去找!” 第211章 火烧书铺 国师纪昀,乃是太祖皇帝时期的大国师,擅长推演、观星之术,对医、毒两道都有深刻的研究。 凌西王李辰就曾因伤患上不举之症,进宫向国师求药,国师专门为其炼制了纯阳丸,不久之后凌西王便痊愈了。 只不过后来宫变,裴玄照诛杀女帝之后国师纪昀便不知所踪,现在忽然要寻,也不知从何处寻起。 锋利的剪刀在裴玄照如玉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血珠从眉间滑落滴在英挺的鼻梁之上,周围的下人却屏住了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 “儿子知晓了,这就命人去查探国师纪昀的下落。”裴玄照面不改色道。 裴玄照从主院中出来,属下瞧见他面上的血迹皆是一惊,“大人,您” “无妨。”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常榕书院的阁楼里,李惊鸿正靠在软榻上假寐,耳边传来孙烟训斥学生的声音,吵得她迟迟不能入睡。 李惊鸿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孙烟在外间吵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消气吗? 她起身放轻脚步往屏风处走去,外面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 “你自己在课上看这些东西也就罢了,还让全书院传阅,上次大孙夫子就已经没收一本了,这次你又拿出来一本,真是屡教不改!” 是孙烟的声音,事情的经过李惊鸿大体清楚,小姑娘阿乔在课上看话本子被孙燃发现后没收,没过多久又买了一本回来,孙燃一向温柔可亲说话没什么杀伤力,但孙烟不同,骂哭的小姑娘数不胜数,学生们都怕她,故而这次教训人的活便派给了孙烟。 “你再去那个什么‘扒猫书铺’买这些不堪入目的话本子我便让张云请你家中长辈过来了。” 一听这话小姑娘瞬间红了眼,“小孙夫子,不要啊不要请我长辈来,我娘要是知道我上课看话本要打死我的”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让我发现有你好果子吃。”孙烟威胁道。 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李惊鸿终于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调侃道:“怎么那么凶啊,都把人吓哭了。” 孙烟将两本话本子往她面前一扔,“都是这个阿乔,一个人带的整个书院都沉迷起了话本子。” 李惊鸿一瞧书封面上几个花体大字——《病娇首辅夜夜宠续集之女配重生》,作者署名为小姜不吃蒜。 李惊鸿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颇有意思,不过她对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倒是兴趣不太大,于是只随意翻了翻便放下了。 “算了,爱看就看吧,这个年纪就应该无忧无虑。”她浅笑着道。 孙烟讶然的瞥了她一眼,“看着年纪不大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阿乔回到课室里小姐妹们瞬间围了上来,“阿乔阿乔,听闻你买了那本《病娇首辅夜夜宠》的新续集,能不能借我也看看啊。” “听闻这一回的续集写得是女配角重生,你看完了吗?” 面对同窗们喋喋不休的询问,阿乔气馁的坐回了位置上,“看什么看啊,我昨日才从扒猫书铺买回来的,今日才看了一半就被孙夫子抓了个正着,正好看到女帝攻略第八个冷面冰山男宠,我现在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后面的剧情。” 众女听闻书被没收了皆是一阵遗憾,又在阿乔口中知晓新续集的劲爆内容不由也跟着抓心挠肝起来。 似乎是看出了同窗们所想,阿乔毫不留情道:“你们别想偷偷去买了,我昨日去扒猫书铺的时候这本重生续集已经是最后一本的,其余的都被旁边京城女学的学生们抢光了。” 扒猫书铺是京城里专卖消遣读物的小书斋,与京城女学离得极近,而常榕书院在西城,每次阿乔出门采购话本子都只能挑剩下的。 众人沉默片刻之后忽然有一人激动道:“唉,我家中有一堂姐在京城女学读书,不如我去找找她?” 常榕书院中不乏家世显赫的姑娘,家中总有族亲姐妹在京城书院,经她这么一提醒,其余女学生也纷纷附和起来。 《病娇首辅夜夜宠续集之女配重生》在京城中爆火,发行这本书的扒猫书铺雇了数十人紧锣密鼓的加急印刷。 书斋老板在柜台前打着算盘,时不时便有人来问那本书,有时是头戴幂篱的富家小姐,抑或是隔壁茶楼跑堂擦桌子的女工,老板赚的是瓢满锅满。 唯一遗憾的是这话本子的作者太过神秘,每次交稿时间只派一名婢女来书斋,他想催稿都找不到人。 老板正算着账,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耐烦的挥挥手:“病娇首辅那本今天卖完了,初八再来吧。” 只听一声冷笑声自头顶响起,“呵,你就是这书斋的掌柜?”是女子的声音。 老板不明所以的抬起头,见是一位身穿京城女学院服的少女,一双杏眼含着癫狂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他还未说完话,下一刻就见少女一挥袖喝道: “给我烧!” 此时书斋老板才发现少女的身后站着四五个彪悍的家丁,随着少女一声令下大汉们将手中的火把点燃摆在门口摊位上的书册,熊熊大火顿时燃起。 老板大骇,忙站起身惊叫出声:“你们是干什么的,凭什么烧我书摊,来人,来人啊——” 几个伙计闻声从书铺内倾巢而出,见到眼前景象亦是大惊失色。 “快去灭火!”老板一声呵斥,伙计们才反应过来,忙去后院水井中打水灭火。 “哗啦——” 一桶水浇下来,火是灭掉了,可书摊上原本好好的书籍都被烧成灰烬,老板痛心疾首的大哭,质问少女:“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烧我书斋,毁我生意,小本买卖容易吗,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人群慢慢在书斋外围拢,少女快意的勾起唇角: “王法?本郡主就是王法!” 第212章 快去报官 “王法?本郡主就是王法!” 少女的这一声厉喝立即表明了身份,敢在京城这么嚣张的郡主也只有杨家那位了。 此人正是杨若瑶。 今日杨若瑶在京城女学中照例混天度日,女学生们课间三三两两在课室中围在一起激动的聊天。 平日里杨若瑶自持高贵并不屑于和同窗们说话,久而久之女孩子们聊点什么有趣的话题也从不带她。 可今日杨若瑶却猝不及防听到了她在意的名字—— 前座上两位女学生正捧着一本册子看得起劲儿,其中一人指着那本子道:“我也觉得裴首辅配不上女帝,果然女帝第二世主动放弃反倒让他心生恋念,男人就是吃不到嘴里的才是最好的。” 裴首辅、女帝两个关键词被杨若瑶精准捕捉,她心头一跳豁然拍案起身,“你们在胡说什么,裴首辅从没有对女帝有半点心思,你们敢侮辱裴首辅!” 她的声音急促而尖利,课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学生都不由回头看她。 前座的两个小姑娘被她吓了一跳,她们两个说的是话本子里的人物并非现实中的人,二人以为杨若瑶也同她们一样,便讪讪解释道: “这只是我们个人的拙见,每个人看书想法不同实属常事” 但杨若瑶却没听懂两人话中之意,听她们还在狡辩随即便怒火中烧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随意对玄照哥哥发表看法,也不看看你们自己配不配!” 两个小姑娘脸都白了,互相看了一眼不能明白杨若瑶为何忽然将话题转移到什么哥哥上面。 半晌,才有隔壁桌一女学神迟疑着开口:“郡主她们两个说的不是裴首辅大人,是话本子中的主角。” 杨若瑶一愣,继而看到两人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展开的话本子,她伸手便毫不客气的夺了过来。 一页一页仔细翻看,越看脸色便越是阴沉。 众人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惹了这位郡主。 寂静的课室内,只听“嘶啦嘶啦——”几声脆响,众人抬头望去,话本子被少女一张一张撕成碎片,雪白的纸片纷纷扬扬洒落在地面上,最后露出少女阴寒狂躁的面容。 “你你怎么撕我的书啊。”小姑娘大惊失色,那可是她费了好大工夫抢到的,竟然就这么被人二话不说撕得粉碎,就算是郡主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 杨若瑶却并不理会,只一字一顿问道:“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小姑娘被杨若瑶阴寒的眼睛吓得不敢说话,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就是门口那家卖闲书的扒猫书铺。” 下一刻,就见杨若瑶怒气冲冲喊了一声自己的婢女快步走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杨若瑶能为了一个虚构的话本子做到火烧书摊这一步,扒猫书铺的老板对自己的伙计吼道:“快去报官!” 他忍不下来这口气,郡主又如何,郡主就能当街纵火了不成? 京衙的捕头林青今日巡罢了街又溜达到常榕书院门口和门房坐着唠闲磕,没办法,整个京城也只有常榕书院的门房不畏惧他了,老大爷一瞧见他就乐呵呵直笑。 在门槛上坐了半晌,便有小捕快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捕头,您瞧这事儿闹得” 林捕头也皱起了眉,这小捕快告诉他杨家郡主在东市上当街防火烧了一个小书摊,眼下书摊的老板差人前往京衙告状伸冤,现在他们都拿不定主意。 京兆尹和京衙都是裴首辅一派的,杨国公在朝中是坚定不移的裴党,况且杨家乃是皇帝的养母家,姓杨的在京城谁敢惹啊。 林捕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妈的,一天天都是什么事儿啊。” 门房大爷往杯子里吐了口茶叶,吧唧吧唧嘴问道:“官爷有差事了?” 林青是个大嘴巴,别人一问就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忽的啧了一声,又道:“本官又想起一事,此前举报贵书院是女帝余孽那桩事,就是这杨郡主搞得,害本官差点误会了你们这清白的书院。” 门房大爷小眼珠子转的飞快,“原是如此啊。” “我走了,瞧瞧这郡主又作什么妖?”林捕头拍拍屁股随着小捕快离开了书院。 人刚一走,原本在门口悠闲坐着的门房大爷放下茶杯猫着腰跑进书院之中。 阁楼里,李惊鸿百无聊赖翻阅手中的账册,耳边是门房大爷今日从捕快口中套来的消息。 “他真这么说?”李惊鸿的指尖在其中一页上顿住。 “是林捕快亲自给小的说的,千真万确,就是那位杨家郡主举报了咱们书院。”门房道。 李惊鸿幂篱下的眸子微微眯起,食指轻点了两下桌面,半晌,才淡淡开口:“知道了,去领赏吧。” 门房大爷一听笑着退了出去。 今日得了赏钱也不枉他多日以来耐着性子和林捕头在书院门口坐着吹冷风了。 阁楼之内,李惊鸿依旧静静坐在桌案前,撂下手中的账册,细细思量起来 “杨若瑶,又是她。”她喃喃道。 难道杨若瑶已知晓常榕书院乃是她所开办的吗? 她一向很谨慎,至今为止也只有裴玄照和孙烟知晓。 裴玄照 是了,怕是与这位首辅大人脱不了干系。 看来,是时候进宫一趟了。 次日一早,崔祯离开家上职之后,李惊鸿穿戴整齐进了宫。 清泉宫门口整整齐齐停着两三驾步撵,以及内侍宫女数十人,这阵势属实让李惊鸿微微一惊。 小荷率先看见她,忙上前行礼道:“夫人,您许久都未进宫看望贵人了。” 李惊鸿笑笑,“最近事情比较忙,你们贵人可还好?” 二人边说着话边往里面进,见到里面的场景李惊鸿顿时大吃一惊。 巴掌大的庭院里,四个妃子围坐在石桌前毫无形象的赌钱。 夜冰更是一只脚搭到了石桌上,宽袍大袖捋到胳膊肘,用力甩出一张牌,“炸!” 第213章 是李大人 夜冰专注于手中的牌,竟然没有发现李惊鸿的到来。 李惊鸿不由轻咳一声,“咳咳咳” 夜冰依然没反应,还是一旁的小荷终于忍不住,上前在她耳边低声禀报夜冰才猛然抬起头来。 “主崔夫人?”夜冰连忙放下手中的牌站起身来,又想起此时还有许多外人在清泉宫内,勉强压制住自己上前迎接的动作。 李惊鸿心下了然,自然而然的施以一礼。 待李惊鸿抬起脸,却恰好撞入姜棠的眼中,姜棠豁然瞪大了双眼,惊呼道:“李大人,是你!” 这个称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微一愣。 “李大人?”苗贵人诧异的看了一眼站在面前身着华贵锦裙的李惊鸿,“这不是位夫人吗?” 李惊鸿心中亦是讶然不解,抬眸看向方才说话的那名女子,难道这人也曾认识自己? 姜棠上前两步抓住李惊鸿的手,上下打量她,“就是李大人啊,我从宁州到京城选秀的路上都是李大人护送我的,当时在路上我饿了一整天还是李大人给我们准备了宵夜,我绝不会认错。” 李惊鸿眸光微动,“你是宁州人?” 姜棠颔首,闻言有些想哭,“李大人真的不记得我了啊” 宁州,怎么会这么巧?李惊鸿看见姜棠委屈巴巴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说谎,所以她的身份又有了一层线索? 思及此,李惊鸿的目光不由投向同样一脸不解的夜冰,她也不知情吗? 僵持之间李惊鸿稍稍敛下心神,是淡笑着对抓着自己手的姜棠道:“贵人,可能真是时日太久,臣妇记不甚清了。” 姜棠撅起了小嘴,垂下了眼眸,“好吧。” 瞧着清泉宫来了客人,其余三位妃嫔也不好再待下去,纷纷识趣的起身告辞,姜棠走前还依依不舍的看了李惊鸿好几眼,李惊鸿感觉自己像是什么始乱终弃的渣仔一般 等人都走干净了夜冰让小荷将清泉宫的宫门掩上,自己则拉着李惊鸿去往内室。 “主子,方才那姜贵人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称呼你为李大人?”夜冰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也是李惊鸿心中觉得诧异的地方,但不能露馅,只得反过来搪塞道:“这个嘛我仔细想想说不定能记起来这个人。” 从方才姜贵人话中可知晓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李惊鸿是跟随选秀秀女一道从宁州来京城的。 她顿了顿看向面前的夜冰,不动声色问道:“今年你我第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夜冰想都没想便答了:“七月初,我藏身于秀女之中准备进宫选秀,主子你唤我去医治那姓崔的。” “真不知道主子你到底怎么做到的,竟能将这姓崔的倔种拉上咱们的船。”夜冰的语气里都是得意与敬佩。 李惊鸿又试探着问道:“你进宫是想” “当然是替主子杀了他。”夜冰的眉眼忽然变得冷冽起来。 李惊鸿想问谁,但她几乎已经确定了那个答案。 她将今日得到的信息飞速在脑中梳理起来—— 其一,她此前的确是在宁州生活,她记忆中的那些亲人都是真实存在的,但不同的是她在宁州和尚处于流放的崔祯成了亲,还做了女官,能护送秀女上京的女官最低也得在州府任职。 其二,她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也就是陈贵人的主子,李惊鸿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真诚与忠心。 陈贵人并非寻常女子,从她随随便便拿出的各种身份文书便能猜到,也许“陈贵人”这个身份也不是真正的她。从夜冰的口中可以得知,现今的皇帝与她们有着血海深仇,并且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在陈贵人的视角中并不知道她在宁州的身份。 其三,她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李惊鸿食指轻敲桌面的频率越来越急促,最后猛然顿住。 ——她有两种身份,两段人生,并且两者天差地别。 其中关于“李菁红”这个身份她已经大致摸清楚了,从小在边境长大的民间女子,夫婿是入赘到李家的崔祯,是一名宁州府的女官,七月份护送秀女入京而来到京城。 至于另一个身份 应该也与现在同名,站在朝廷的对立面,陈贵人似乎对崔祯也十分熟稔,还调侃自己将其拉入她们的阵营 崔祯 唯一链接这如此割裂的两个身份的桥梁竟是崔祯。 是了,从一开始她睁开双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崔祯,后来帮她解惑告诉她中了裴玄照的万蛊香的人还是他,关键就是崔祯。 “主子,主子!”夜冰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李惊鸿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哦怎么了。” 夜冰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我刚才问主子今日进宫寻我何事。”主子怎么走神了,真是少见 经她这么一提醒,李惊鸿忽觉自己险些忘记了进宫的目的。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没什么,就是书院这段日子总有一些不开眼的人找麻烦,好在都已经解决了。” 夜冰闻言立即来了劲儿,“什么人?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教训回去!” 李惊鸿将连日以来书院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讲着讲着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整日里被一群小孩子针对,说出去真是丢人。” 杨若瑶、周奇不都是半大孩子吗。 “周家人主子还不晓得吗,他们家男人裹脚布是裹在脑子上的。至于杨若瑶”夜冰沉吟片刻,“她爱裴狗爱的死去活来,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来找你麻烦。” 说到杨若瑶夜冰也不由多言了几句:“仗着李元朝那点恩情,她们一家子都在京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事干得可不少,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什么,呵等咱们收拾了李元朝,这些小喽啰再挨个收拾!” 的确,这些人作威作福都是仗着李元朝这个皇帝在他们身后当靠山,李元朝没了,他们的荣华富贵就会像泡沫一样消融。 第214章 冲我来的 姜棠一回到凤仙阁便见午时被她派去往扒猫书铺送续集新稿的小婢子战战兢兢的立在院中,手中还拿着那叠文稿。 “不是叫你去送稿件吗,怎么带回来了?”姜棠皱着眉问道。 小婢子忙上前行礼,颤抖着声音道:“回禀贵人,今日婢子出宫送稿子,不曾想那书铺竟被人给烧了。” 她将今日出宫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给姜棠听,末了看了一眼她,有些欲言又止。 姜棠听闻书铺是被杨若瑶所烧心中顿时大吃一惊,心想这杨氏郡主还真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随后便看见小婢子似是还有话要讲,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别支支吾吾的。” “贵人,这火是冲着您来的。”小婢子迟疑的道,“若瑶郡主就是看了您写的那话本子的续集才一气之下防火烧了书铺的” 姜棠心头突突直跳,“岂有此理,这和我有个屁关系,难道是我写的太烂了,吵到她眼睛了?”说到后半句时,小姑娘露出受伤的神情。 她写的有那么烂吗,都让读者气得火烧书铺了 小婢子不由嘴角抽了抽,贵人啊,您能不能长点心眼儿啊。 “贵人啊,那话本子原著男主角原型乃是咱们当朝的首辅大人,可若瑶郡主爱慕首辅大人,您写的续集里将首辅大人写成了那副模样,郡主看了自然会生气。”小婢子语重心长的解释道。 姜棠闻言怔了怔,她倒是忘了《病娇首辅夜夜宠》这话本子还是有现实原型的,她为其作续也只是针对书中的人物。 她眸光一转,掐着腰愤愤道:“可主角叫裴轩,跟现实中的人哪有半点干系,她对一个话本子发什么疯!” 姜棠越想越生气,双手握拳在凤仙宫中来回踱步,半晌才顿住脚步,“给我那笔和纸来!” 众婢女顿时一头雾水,啊? “快去啊!”姜棠吼了一嗓子,婢女们立即跑到屋中将笔和纸取出来放在院中的小石桌上,不明白贵人这是要干什么。 姜棠将锦衣袖子一撸,执起笔蘸了蘸墨水便开始在草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贴身婢子探头一瞧瞪大了双眼,只见之上写了几个大字——《杨园记》小姜不吃蒜,第一章:举家被抄。 姜棠唇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不是不想让裴首辅当话本子男主吗,那她就写一个以杨家为原型,大厦倾颓的故事,恶心死她。 杨若瑶火烧扒猫书铺的事情的确没闹出什么风声,当日京衙的人赶到之后装模作样询问了老板一些有的没的,假模假样的带走了杨若瑶和几个家丁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书铺老板等了几日都没等出个结果来,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没等来赔偿,却等来了“小姜不吃蒜”的新书文稿。 书铺老板瞧着面前眼熟的婢子,方才刚刚清理完的火烧残渣瞬间倾泻一地。 他连忙将沾了灰的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如同接圣旨一般双手高举、目含敬畏的接过那一叠文稿,虽然字迹歪歪扭扭还有许多错别字,但这可是他的财神爷小姜不吃蒜大师的新文啊! “我们主子说了,在书里帮你把仇给报了。”婢子道。 老板期初还不明白什么叫在书里帮他把仇给报了,待他翻完了整个文稿之后才终于恍然大悟。 整本书都在影射现在气焰嚣张的杨国公府,故事的开头直奔主题直接从杨家被抄家开始讲将读者的爽感拉满,对于书铺老板这种刚在杨氏吃了闷亏的人来说爽感翻倍。 抄家之后一家人不断遇到曾经被他们欺辱过的商贩、仆从,还有书铺老板,每一个曾被他们欺负过的人终于得到了反抗的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一虐了回去。 书铺老板看得是心潮澎湃,已经迫不及待让伙计抄录印刷了,这本书他贴钱也要发扬出去。 李惊鸿又一次坐在阁楼的屏风后面听着孙烟训人。 “为师真的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孩子,阿乔看这些闲书也就罢了,左右她也不爱学习,可你呢” 李惊鸿头一次听见孙烟以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斥学生,充满了无奈和不解,又不舍得说重了话。 她不由竖起耳朵。 “小孙夫子,您不知道这本书多么有阅读价值,以最朴素的文笔反应了当下社会的矛盾与阶层,充满了宿命感。” 那女学生不像阿乔一般只会哭哭啼啼求饶,反而临危不惧,头头是道的给孙烟推荐起了上课看的闲书。 李惊鸿啧啧两声,心道真是不简单。 “你”孙烟拿起那本书册指着封面上作者的署名道:“你别想忽悠我,这本书的作者什么姜什么蒜的不就和阿乔那本没营养的闲书是同一人吗,她写的能有什么价值可言。” 女学生依旧不卑不亢,拿过那本书来翻开,“夫子,您瞧,主角乃是以眼下横行京城的杨家为原型,杨家作恶多端一次一次被从前辜负过的平民百姓寻仇,如此反应当代民心所向的书岂不是与大孙夫子所讲的策论不谋而合?” 孙烟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正待此时,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身影,清浅的声音淡淡响起:“什么话本子啊,让我也瞧瞧。” 孙烟顿时便觉得等来了救星,“祭酒!救我” 学生没见过李惊鸿,见到来人不由一愣,听见孙夫子称其为祭酒,便施以一礼:“原来是祭酒。”她忙将手中的《杨园记》递到李惊鸿手上。 “祭酒大人,这本书真的特别有意义,您帮我评评理。” 李惊鸿翻来书册,看到第一章的名字“举家被抄”不由眉头一挑。 这位小姜不吃蒜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如此大胆,竟敢写杨家人 “祭酒,您瞧瞧,这种书怎么能留!”孙瑶咆哮。 下一刻,就听女子扬声道:“去,联系这本书的书铺,常榕书院要投资,再印一百本!” 第215章 他是皇帝 宫院深深透着浓郁而刺鼻的药味,连续几日以来,太医院夜以继日的煎药送到皇帝所居的紫宸殿去,具体是什么药,知情人士皆闭口不谈。 御书房内,李元朝看着龙案上玉碗中浓稠的药汁深深皱起了眉头。 袁公公一双弯月眼正紧紧盯着他,口中却温声关切道:“陛下,趁着药汁的热乎劲儿早些喝下吧。” 他得盯着小皇帝把这药喝了,首辅大人给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李元朝微吐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端起玉碗,扬起头一口喝下,可那味道刺鼻又恶心,喝完药他猛地将玉碗摔到地上,忍不住趴在桌案前干呕起来。 “呕——” “哎呦,陛下您当心着些”袁公公尖利又滑腻的嗓音响起,面带夸张的忧色上前轻抚着李元朝的背。 李元朝呕了几下之后直起身来,哑声开口:“朕没事” 老师说他有隐疾,这隐疾关乎子嗣大事,如若不尽快医治他很可能永远都不能有孩子 对于这方面李元朝根本不懂,也没有人教过他,就连怎么临幸妃嫔一事都是嬷嬷现教的,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可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以为的“圆房”压根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圆房,他那处根本就起不来! 那点帝王的自尊心被打击的连渣都不剩,他一想到自己的妃子们不知在背地里怎么嘲笑他就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永远不出来。 好在老师给他请了医师调理身子,只要日日喝这些又苦又刺鼻的药汁就还有希望 坚持着批完了折子,他起身对袁公公道:“今晚还去凤仙宫。” 袁公公一愣,怎么又是姜贵人,他眸光转了转,提醒道:“陛下,您自从册封了婉才人还没去瞧过呢。” 李元朝经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还没被他“照顾”到,略思索了片刻,“那今晚就去姜贵人处用晚膳,夜里再摆驾婉才人宫里。” 凤仙宫内,姜棠正奋笔疾书写着《杨园记》,忽然被告知皇帝来了,气得将笔杆子摔在桌案上,“我刚有点灵感他就来,烦得要死。” 最近《杨园记》在市面上卖的异常火爆,听从书铺回来的小婢子说一位民间女学的祭酒亲自来书铺说要投资加印,老板让她尽快更新章节,尽量做到日更。 姜棠这些日子头都要炸了,日日更新卡文卡到爆炸,这种关头那团烂泥皇帝还要来耽误她的时间。 李元朝进了凤仙宫的门就见自己最宠爱的妃子一脸勉强的接驾,他正是因自身隐疾自卑脆弱到底时候,心中不由沉了沉,难道连她也讨厌我了吗 进了室内,晚膳已经准备妥当,李元朝一瞧——韭菜墨鱼、葱爆羊肉 心中忍不住想,做这些菜给他吃是为了什么?韭菜、羊肉都是医师说的壮阳菜,她这是在嫌弃自己? 李元朝敏感又自卑,几乎想要当场逃离 姜棠不明白李元朝今日又怎么了,只道:“陛下快些用饭吧,一会儿不是还要去婉才人那里?” 李元朝再次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她是在怪他吧,怪他册封了婉才人可他不能不这么做,毕竟是他对不起婉才人,他得补偿婉才人不能冷落了。 这顿饭用得极其安静,姜棠不愿意和李元朝说话,李元朝沉溺在自己的心神中一言不发,用罢了晚饭,李元朝起身。 “朕先走了。”他道。 姜棠几乎是飞快的行了个礼,面色毫无异常。 李元朝失望的离开了凤仙宫,路上,他有些失魂落魄的问袁公公:“公公,我的病到底怎么样才能快点好啊?” 袁公公转了转眼珠,“陛下只要安心服药,总会好的,您是皇帝,可不能没有子嗣啊” 是啊,他是皇帝,不能没有子嗣。 李惊鸿出钱加印的《杨园记》很快便送到了书院中,她先是给每位学生发了一本,随后又放进藏书阁珍藏几本,剩下的都被她带回了家中,路过胡同口给每家每户送上一本。 崔祯一下职回来便看见李东竟破天荒的捧了本书看,心中略一吃惊。 李东见他回来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跑过来缠着他问:“姑爷姑爷,这是什么字啊你快告诉我。” 崔祯不明所以的看去,就见李东粗糙的手指指着书上一句话:“杨家大公子直接被青楼的姑娘阉掉了下身二两肉。”他所指的正是那个“阉”字。 如此污秽的用词、粗鄙的内容让崔祯难以启齿,他面色微滞,“你怎么看这些书?” “啊?小姐给我的啊,说是极有价值的好书呢。”李东挠挠头。 “惊鸿”崔祯的目光再次滑向那书页上不堪入目的文字,一时无言以对。 恰逢此时,李惊鸿从门内出来,手中捧着同样一本书,“你回来了?” 崔祯轻咳一声,脸上有些不自在,指着她手中的书道:“咳你出门买书了?” 李惊鸿“嗯”了一声,李东却大惊,小姐不是一直都在睡觉吗,什么时候出门了? 许是瞧见李东脸上的震惊,崔祯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李惊鸿出门神不知鬼不觉,李东不知晓,他也不知晓,甚至可能已经出门很多次了。 李惊鸿并不打算瞒着他了,出门是她的自由,跑出去是她的本事。 何况,崔祯对自己两个身份都知根知底,她要知道就必须找他摊牌。 “怎么,你不许我出门?”李惊鸿直接道。 崔祯身子僵了僵,垂下眸子,“没有。” 是啊,他怎么能承认呢。 李惊鸿眼眸微微眯起,“你无需担心我,这段时日我日日出门已经不会出现头痛了,而且,以我的功夫遇不到什么危险。” 崔祯袖中的指尖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有一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无力感。 他苍白的开口:“可万一裴玄照再来找你” “我已经见过他了。” 第216章 我们谈谈 “我已经见过裴玄照了,他没有对我做什么。”李惊鸿淡淡道。 可这平淡语气中的内容却如同惊雷一般在崔祯脑中响起。 “什么?” 李惊鸿静静看向他,崔祯意识到李惊鸿没有说谎,他们的确已经见过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 “崔祯,我们谈谈吧。”李惊鸿说罢转身进了内室。 二人关上了门,李惊鸿转身一撩裙摆坐在了桌案边的木凳上,崔祯则轻轻坐在她的对面。 “你要谈什么?”崔祯依然有些恍惚。 李惊鸿语气平静,眼睫慢慢抬起,看向他:“崔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崔祯心头一紧,眼中的一丝慌乱被李惊鸿捕捉。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半晌他才哑声开口。 李惊鸿轻嘲一笑,还是不肯说吗? “你说,我若是去问裴玄照,他会不会告诉我呢?” 此言一出,崔祯的身形顿时僵住,他慢慢抬起头,李惊鸿接触到他暗沉的眸子时心中略微一惊。 只听崔祯骤然发出一抹冷笑,“裴玄照?你以为他是好人吗,还是说你信任他,比信任我还多?” 李惊鸿自然是谁都不信,但瞧崔祯的样子对裴玄照这人十分介怀,她微一抿唇故意道:“至少他情绪比你稳定,不会动不动就变脸。” 崔祯面色一变,瞬间卸下了周身的气焰,无力感涌上心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还是那个问题,对于我的身份,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李惊鸿道。 寿康宫内,李元朝坐在餐桌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杨慧娘帮他布菜,温声道:“陛下,怎么不吃啊?” 对于养母的关切,李元朝再也忍不住,扑在杨慧娘身上如同孩童一般哭了起来。 四周的宫女太监忙避开视线,谁也不想目睹皇帝脆弱的一面。 杨慧娘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下去,像哄孩子一般道:“哎呦我的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元朝一股脑将自己身上的隐秘之事倾诉给了养母,“娘,我这样该如何是好啊” 杨慧娘听罢李元朝所言心中震动,李元朝竟然有隐疾不能行房事?她眼珠子转得飞快,她虽是一介乡下妇人但皇帝无子的后果还是有所耳闻的。 前朝多少帝王因为无后,驾崩后妃嫔族亲全部失势,没有一个好下场。 虽说李元朝年少,现在说驾崩以后的事还为时尚早,可她杨家一跃成为京城贵胄,若以后的皇帝不是李元朝之子,他们杨家哪里还有富贵可言? 片刻后,杨慧娘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儿啊,娘想起来了,你舅舅府中有一位包治百病的高人道士,前些日子为娘头痛你舅舅就是拿了他炼制的药丸才治好的。” “娘又头痛了?”李元朝担忧道。 杨慧娘早前在乡下犯过热症,常常头痛欲裂睡不着觉。 “是啊,吃了那道人的药丸后便再也没犯过病,不如让他帮你瞧瞧?” 杨慧娘从前在乡下时就十分偏信那些乡土偏方,李元朝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让村里的土地娘娘抓把土泡水喝,喝个两日便奇迹般的好了,是以杨慧娘便越来越信这些乡土邪术。 李元朝有些迟疑,“这道人会治这种病嘛”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男子隐疾,道人难道会治? 杨慧娘劝道:“儿啊,能不能治好的也不妨碍你让他帮你看看啊,让他帮你看看,若是他能治好岂不是皆大欢喜?” 李元朝有些被说动了,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早些治好他的隐疾,日日往肚子里灌苦药也好,用多名贵的东西也罢,只要能治好,只要能和他最喜欢的女子圆房,只要能有子嗣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好,那位高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要将他召进宫里来。”李元朝下定决心道。 “就在你舅舅的府上,若你要见,便让那道人乔装一番进宫来,不过这事不要让外人知晓。”杨慧娘语气莫测的道。 “娘你放心,我这病朝中众臣并不知晓。” 杨慧娘拍了拍他,“娘不是这个意思,娘是说莫要让咱们家以外的人知晓,比如,裴首辅。” 李惊鸿醒来发现已经是第二日辰时了。 头痛欲裂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只记得她与崔祯对质,逼问崔祯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到底是什么,后来崔祯说了些什么,她忽然间耳边嗡鸣,脑中一片白光闪过,随后便昏了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惊鸿揉着太阳穴起身,窗外的日光晃得她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门口推门的声音响起,一道身着青竹色外衫的青年脑子身影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木托盘,这人正是崔祯。 李惊鸿一愣,脱口而出道:“今日你不是要上职吗?” 那身影顿了顿,将托盘放在桌案上,低声道:“今日不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微哑,李惊鸿这才瞧见崔祯眼底淡淡的青黛色,做晚应是没睡好。 “对了,昨日你到底回答了我的问题没有?”李惊鸿昨日气冲冲的质问,却还没得到答案。 崔祯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注视她片刻,“我是想告诉你的,可昨日我才说了片刻你便头痛的昏了过去,我想,依旧是万蛊香的后遗症。” 昨日崔祯都准备好和盘托出了,没想到李惊鸿体内蛰伏已久的万蛊香忽然起效,拒绝与记忆相悖的真相输入,李惊鸿晕了过去。 “所以,我永远都不能知晓了?” 李惊鸿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这些日子她慢慢探索出此前这个身份的生平,万蛊香都没有生出排斥,可一接触到另一个身份的事情,就直接被阻断了,来势汹汹又突然。 反过来也可以看出,她神秘的另一个身份是极重要的,就连裴玄照也不愿让她做回那个自己 第217章 生什么气 对于此事,李惊鸿并没有过多纠结,她对另一个身份并没有强烈的好奇心,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李惊鸿这才知晓,因为自己昨晚的忽然晕倒,崔祯告了一日的假。 不管之前怎样,至少崔祯待她的心她是相信的。 “起来把粥喝了吧。”他低声开口。 李惊鸿颔首,乘着眩晕的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走到桌案边,拿起小瓷碗一饮而尽。 一股热流顿时席卷了全身上下,李惊鸿舒适的发出一声轻叹。 放下了瓷碗,李惊鸿直接道:“我要出门了。” 崔祯闻言豁然抬起头。 “怎么?不能出门吗?”她反过来瞪回去。 “你要去哪里,我与你一道。”是浅淡却不容拒绝的口吻。 似是觉出自己有几分强硬,又和声补充了一句:“你昨日夜里晕倒,自己出门我不太放心。” 李惊鸿瞧着他,青年浓密的睫羽之下掩盖着层层叠叠的深邃黑暗,她忽然觉得崔祯有些陌生,潜意识叫她后退半步。 她飞快开口:“不必了,只是随意逛逛,我也不是离开了你就不行。” 说罢,就要越过他往外间去,霎时间,手臂被猝不及防的抓住,李惊鸿心中一惊,抬眸看向他。 青年微垂着眼眸,声音暗哑:“可是我不能离开你。” “啊?”李惊鸿觉得那股怪异的感觉更甚,先前她以为他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现在看来,明明他才是小孩子啊 “你认真的?” 崔祯颔首,轻轻抬起眼,“你去哪里,就带我一起吧。” 李惊鸿额角抽痛,却只得答应。 秋气袭人,京城河道两旁的榕树黄了叶片,一片一片落在河面上,风吹过,汇聚在一起。 李惊鸿今日披了一件海棠色宽袖罩衫,掩盖了几分万蛊香发作后的憔悴感。 她当然不会在崔祯眼皮子底下去常榕书院,是以今日是个去扒猫书铺的好时机。 崔祯一言不发的跟在李惊鸿后面走,看着她走到一个明显被火烧过的铺子前,门头上黄底黑字龙飞凤舞写着:扒猫书铺。 崔祯微微一愣,不知李惊鸿来书铺做什么。 李惊鸿进了铺子,迈步行至柜台前,老板正在津津有味看着一本《杨园记》傻笑,发觉有客人,才合上话本子抬头,“客官,想找什么话本子啊?” 李惊鸿淡笑一声,先前她给书铺投资用的是常榕书院的名义,张云替她办的,故而老板并不认识她。 “老板,实不相瞒我也十分欣赏您手中的这本《杨园记》,我想找《杨园记》的作者,能不能替我引荐一下?”她客气的道。 老板闻言愣了愣,面上顿时显露出不屑的神情,“你想找小姜不吃蒜大师啊,实话告诉你吧,我都没见过她呢,人家现在是京城话本子圈炙手可热的作者,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李惊鸿不解道:“这位小姜先生不是你们书铺的人?” “不是不是,若是我书铺中的人我就日日将其绑在桌上写稿子了。”老板摆了摆手无奈道。 就因为小姜不吃蒜总是神神秘秘的,老板次次催稿无能。 “那你们平日里怎么传递稿件,总得能联系上吧。”李惊鸿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帮我引荐,这是酬劳。” 老板一时为难至极,“这这这” 李惊鸿扫了眼他被烧的破烂不堪的书摊,“怎么,难道你不想把摊子好好修葺一番吗,钱你拿着吧,虽是卖闲书好歹也算个书斋,体面一点总归是好的。” 老板吞了吞口水,不得不承认这女子说的有道理,将银子收入袖中,对李惊鸿客气了几分,“她每日交稿都会派一名婢女过来,姑娘在这里等总能等到。” 李惊鸿颔首,那便等吧。 老板以为这两位是小姜不吃蒜的狂热爱好者于是等的过程中专门给二人搬了个凳子,另外一人手里塞了本《病娇首辅夜夜宠之女配重生》。 “你们拿着看打发时间罢。” 二人接过,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劲爆的内容,崔祯甚至还十分有礼的道了声谢,“多谢”。 李惊鸿再次翻看这本话本子,上一次看到还是孙烟没收阿乔的那一本,她只是随意翻翻便搁下了。 现在再一次读起来,“首辅女帝渔家女” 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再瞧一旁的崔祯,面色骤然难看起来。 “崔祯,为何我觉得这剧情有些熟悉感啊?”李惊鸿问道。 只见崔祯发出一声冷笑,“怎么,读这话本子让你想起了什么?” 李惊鸿不知他何出此言,她能想起什么啊。 下一刻,只见崔祯倏地起身从座椅上站起来,将那本《病娇首辅夜夜宠之女配重生》重重摔在书铺老板的柜台上,冷声开口: “这本书到底是谁写的?” 书铺老板被他吓了一跳,“就是你们等的人啊你们不是在等小姜不吃蒜大师吗?” 看这样子,不像是狂热爱好者了,倒像是寻仇的了。 李惊鸿忙上前拉住崔祯的胳膊,“你这是作甚?” 老板想起之前因为这本书来放火烧他铺子的若瑶郡主,顿时警铃大作,“你你们干什么,书里的人是书里的,说是以裴首辅为原型可到底都是杜撰的啊,你们可不能当真再烧一次我的铺子了!” 李惊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本《病娇首辅夜夜宠之女配重生》男主角的原型乃是当朝首辅裴玄照。 所以崔祯在生什么气? 她仔细翻了翻那话本子,其中主要角色一共三个人,首辅、女帝和渔家女的爱恨情仇 既没有她也没有崔祯,难道是因为男主是裴玄照而不是他?李惊鸿摇了摇头觉得这想法好笑。 正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响起:“老板,我家主子的稿子写完了。” 三人僵持之下齐齐回头望去,只见是一名容貌普通的少女,举手投足都透着规矩,是个小婢子。 第218章 头顶有绿 “老板?”小婢子又唤了一声。 书铺老板飞一般从柜台中跑了出来,三两步挡在小婢子身前,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这是他的财神爷,谁都不能动,若要动,就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李惊鸿上前一步,认出了那位小婢子,她向来对人脸记得极为清楚,而这位小婢子正是她前些日子进宫时跟在那位姜贵人身后的。 因姜贵人与她多说了几句话,且恰好为她的身份提供了新的线索,故而她对姜贵人及她身边的人印象深刻。 那小婢子在看到李惊鸿时也微微一愣,显然也认出了李惊鸿来。 二人都不愿在此处暴露身份,是以都心照不宣的假装不认识对方。 “老板,我只想认识一下《杨园记》的作者,又不是要吃了这小姑娘。”李惊鸿有些哭笑不得道。 老板的目光投向她身后的男子,方才那青年的样子冷的吓人,他可不敢保证。 僵持之际,被老板挡在身后的小婢子忽然发话了,“老板,既然是找我家主子的,由我来接待便是,您赶紧拿着我家主子今日写的稿件去誊抄吧。” 被塞过了稿件,老板才讪讪的收回了手。 有些狐疑的看向小婢子,这神秘的小姜不吃蒜什么时候开始见客了 小婢子走到李惊鸿身前端正的施以一礼,“夫人。” 李惊鸿做妇人打扮,这个称呼并没有引起注意,但只有彼此知道对方的身份。 “《杨园记》是你家主子写的?”李惊鸿问。 小婢子肯定的点头,“正是。” 李惊鸿微微诧异,小婢子的主子自然是前些日子在宫中见到的那位天真烂漫的宠妃姜贵人。 虽说《杨园记》的文笔稚嫩、遣词造句也朴实无华,但其中内容新奇有趣,再加上故事的主角影射了京城中让人敢怒不敢言的大恶人造就了一个话本子在民间的暴火。 真是没想到,作者竟是姜贵人。 是了,“小姜不吃蒜”就是姜贵人的笔名。 还真是朴实的可爱。 思量之间,又听一旁的崔祯冷不丁拿起一本《病娇首辅夜夜宠之女配重生》,面无表情的问了和李惊鸿同样的话。 “这本也是你家主子写的?” 小婢子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位身姿如玉的青年男子,青竹色的袍子衬得人挺拔如松,不似凡人。 眼前的夫人是崔夫人,这位难道是崔夫人在外面包的小白脸? 崔祯虽然英挺俊朗,但身上的青色袍子已洗得泛了白,和一朝四品大员没有分毫联系得上的地方。 小婢子对自己单方面的臆测深信不疑,随即不屑的瞥了崔祯一眼,“那已经是我们主子早期的作品了。” 主子说了,她以后不写续集只专注于原创了,那些黑历史成名作叫她莫要再提。 崔祯冷笑一声,那话本子他翻了两章就险些要吐血。 里面的女帝分明就是以李惊鸿为原型写的,第一章开局就选男妃也就罢了,往后的每一个章节更是一章一个艳遇,从宁死不从的男将军再到冷漠暴戾的敌国皇子都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崔祯看着那话本子只觉得自己头顶一片绿 偏偏李惊鸿还不知道话本子的主角就是她自己,他只得憋着这一口气,找写这话本子的人去。 崔祯侧头道:“你主子在话本子里将先女帝影射成如此放浪滥情的女子,这不太妥当,先女帝后宫里没有一名男宠,最是洁身自好。” 小婢子闻言便皱起了眉,“都说这是话本子,不是现实,再说了,正是因为先女帝生前没有三宫六院才要在话本子里填补这个遗憾啊。” 真搞不懂,他一个小白脸还管起先女帝的身后名了。 二人争执之间,李惊鸿已经翻完了那本被称为“早期作品”的《病娇首辅夜夜宠》续集,她将册子合上,忽然摸着下巴道了句:“其实这话本子代入一下我自己,感觉还挺不错的。” 代入感非常强烈。 此言一出,崔祯面色瞬间一变,略有些咬牙切齿,“代入感很强?” 李惊鸿警铃大作,忙补充道:“呃我的意思是这话本子作为一个休闲读物来说还是挺有趣的。” 崔祯的脸色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更差了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看了眼手中的话本子,难道她说错了? 小婢子撅了嘴将头转向李惊鸿这边,“夫人,见我家主子的事还请让我回去禀报一声,若有回信” “西柳巷崔府寻我。”李惊鸿淡道。 姜棠没想到,她还在因李大人认不出她而闷闷不乐的时候,因为一本《杨园记》再次得到了她最崇敬的李大人的青眼。 “真的是李大人想要见我?”姜棠连手中的稿子都顾不上,豁然从座椅上起身。 虽然不知道贵人为何要称崔夫人为李大人,但小婢子还是颔首道:“是,夫人她亲自去书铺寻人,在铺子中等了许久才等到奴婢。” 姜棠的愧疚之心瞬间蔓延开来,她竟然让李大人足足等了她半日!不应该,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不由对着小婢子轻斥道:“你也太不懂事了,竟然还让李大人等回禀,应该直接带她来见我啊不对,直接带我去见她。” “贵人啊,您现在可是宫里的人,怎么能随意出宫呢,还是婢子明日走一趟替您请崔夫人进宫吧。” 几乎是次日一早,李惊鸿便收到了姜棠的回信,昨日那名小婢子上门致歉,说姜贵人本想亲自来见她却受宫规约束,只得烦请李惊鸿进宫走一趟。 李惊鸿微讶,她知道姜贵人曾认识自己,却不曾想她竟待自己如此客气,说到底她是皇妃她只是一介无诰命的臣妻犯不着如此 此时崔祯已经出门上职,现在她出门已经不打算躲着任何人了,略一思索对那小婢子道:“我去换身衣服,即刻随你入宫。” 第219章 你为原型 李惊鸿随婢子入了凤仙宫,姜贵人不愧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凤仙宫比之陈贵人住的清泉宫要大上一整倍。 宫内帐幔流香、珠链晃动,袅袅香雾缭绕,透着掩盖不住的奢华。 姜贵人身着一袭玫粉色的锦缎宫装立在寝殿外,头上的金钗步摇随着她乱动的身体左右摇晃,看见李惊鸿进来眼睛一亮。 正待李惊鸿犹豫要不要行礼之时,就见小姑娘提着裙子从台阶上奔了下来,身上的配饰发出叮铃咣当的脆响。 “李大人,您终于来了!”姜棠激动的拉住李惊鸿的手。 殿中的婢女们顿时一阵惶恐,姜贵人没大没小惯了,就连陛下也不管,也不知这样会不会被臣妻给嘲笑了去。 令众婢女意外的是,这位崔夫人也是个不拘小节的,竟然也不曾给姜贵人行礼,二人就这样互相拉着手进入殿内。 李惊鸿被姜棠拉着进入内殿,姜棠屏退了下人,李惊鸿这才瞧见内殿摆着一方实木的桌案,桌案上乱七八糟堆了几摞市面上最流行的话本子。 不仅有风月话本,竟还有灵异志怪等等,李惊鸿随意翻看了一番,不由得惊讶的挑了挑眉。 姜棠将缠人的婢女们都打发走之后回来一瞧李惊鸿正拿着她的某册话本子,原本还有些羞涩,直到她惊悚的看见那本册子上巨大的书名—— 姜棠的脸瞬间爆红成一个煮熟的虾子。 “这这这这使不得啊!”她飞奔着就要跑去夺过来,却被李惊鸿轻轻一闪,避了过去。 姜棠扑了个空,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 心中咆哮:不要啊,不要看!我在李大人心中的形象全部都要毁了! 半晌就听一旁的李惊鸿若有所思的问道:“这本的主角是两个书生吗?为什么其中有一个还怀孕了?” 接着,她又拿起来另一本,猝不及防的翻开被里面活色生香的插图撞的眼冒金星,随即迅速合上,干笑着看向欲哭无泪的姜棠。 “这个你平日里涉猎的还挺广泛的哈哈。” 姜棠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那种东西,竟然被李大人瞧见了,呜呜呜她死了算了 李惊鸿不自然的将手中书册撂下,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咳咳我没想到,《杨园记》竟是你写的。” 姜棠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也只是平日里爱看些话本子,在宫中闲来无事,只能写些东西打发打发时间,不过我没上过几日学,写出来的东西都上不了台面” 她说得是实话,乡下姑娘认得字就已经不错了,原本家里人送她念几天书是想让她好歹能认清银票,结果全被她用来看话本子了。 不过正是因为话本子,她才能认得更多字。 “怎么上不了台面了,耗费心神与精力所作的东西不分高低贵贱,你的两册话本子在京城受到那么多人的追捧,我认为是值得钦佩的。” “真真的吗?”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这般夸过自己,姜棠不由有些赧然。 “不过”李惊鸿试探的问道,“你的《杨园记》是以杨家人为原型,你这样写,不怕得罪他们吗?” 杨家人在京城只手遮天,无论做什么都有李元朝那个皇帝帮忙兜底,姜棠是个没有强大母家当靠山的平民妃子,怎么如此大胆? 姜棠闻言却不以为意,她耸了耸肩,“不是都说我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吗,那我倒要看看我这个最受宠的妃子在陛下心里到底是个什么重量。” 李惊鸿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这小姑娘,倒是有意思。 二人又寒暄了片刻,李惊鸿便直言此行的目的。 “我想你以‘女将军’、‘女官’为题材多写一些女子百折不挠、建功立业的话本子,嗯最好不要拘泥于情感纠缠。”李惊鸿正色道。 现今市面上深宅妇人最爱看的话本子都是一些类似于《病娇首辅夜夜宠》之类的情感故事。 里面的内容着重于主角之间的情感纠葛,男主角往往是主导地位,而女主角则从头到尾扮演着被压制的对象。 女主角被强取豪夺如同一朵菟丝花一般只能依附于男主角活着,好似这才是真正的“被爱”。 这些话本子误导了多少闺阁女子,让她们满怀期待的等待,对男人掏心掏肺又无怨无悔。 “你的那本续集写得很好,我现在付你银子,让你好好帮我构思一本,我出钱,让你的这些话本子流传往大昭更远的地方。”李惊鸿道。 说罢,她将目光投向面前微微瞪大双眼的少女,问道:“你意下如何?” 姜棠动了动唇角,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李惊鸿,“大人” 许是姜棠怔愣的时间有些久,李惊鸿不由皱起了眉,“嗯?” “我我我自然愿意!”姜棠点头如捣蒜,李大人从前在来京城的路上那般照顾她,现在李大人愿意找她帮忙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李大人所想和她的志向不谋而合。 她初看那本红遍京城的《病娇首辅夜夜宠》时便从头骂到尾,忍无可忍才亲自动笔为其写了个续集。 书铺被杨家郡主烧了,才一气之下写了《杨园记》,既然决定走原创路线,那不如就从李大人给出的选择里找灵感。 她沉吟片刻,又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惊鸿,脑中倏地闪过什么。 “那不如,就以大人您为原型,写一个女官的故事吧。”姜棠兴冲冲道。 忽的想起彼时李大人护送众位秀女上京,狭长的街道上女子一身深色束袖长袍,高坐于马上。 那日春光正好,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惊鸿一瞥,李大人凌厉英气的眸光。 那时的车上,秀女们曾说想做想李大人一般的女子。 也许,这才是女孩子们真正想成为的人吧。 “我?”李惊鸿有些惊诧。 姜棠点头,“对。” 第220章 宁州求药 “我我有什么好写的?”李惊鸿问。 姜棠眸光热烈:“李大人您可不能妄自菲薄啊,您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宁州,您独自守城,还带兵突袭了鞑子,您还主动打开李家的粮仓,为百姓们开仓放粮,在护送我们这些秀女上京的途中还吩咐驿站的店家给我们煮夜宵这些事都够我们记一辈子了。” 在小姑娘炽热的目光之下李惊鸿心中隐隐一动。 从前的她是这样的吗? 可惜她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或许能从小姑娘的笔下了解自己更多的信息 于是李惊鸿颔首,“好,随你。” 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 天色渐暗,天边的夕阳坠满金灿灿的霞光,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说了许久的话。 正当姜棠想要留下李惊鸿用晚膳,开口吩咐小厨房做几顿北方菜的时候,忽然间有婢女进来通报,称陛下今晚要来凤仙宫用晚膳,袁公公要他们赶紧准备起来。 李惊鸿眼睁睁瞧着小姑娘的脸一点一点垮了下来。 姜棠不耐的撅起嘴,“又来,烦都要烦死了,本来平日里晚膳只要用些我自己喜欢的玉米小饼和红豆粥就好,可他一来,全凤仙宫上下都要忙碌起来,准备一大桌子菜” 姜棠是平民女子出身,家中并不富裕,尽管有些时候有口腹之欲,但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不习惯,自己的时候多用一些家常小菜。 可李元朝是皇帝,一切吃穿用度都要按照帝王仪制来。 他是想来就能来,可却忙坏了她凤仙宫里的人,常常被突然通知,突然手忙脚乱准备接驾,姜棠烦都要烦死了。 “贵人,慎言啊”来禀告的婢子惊慌的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去准备吧。”姜棠皱着眉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李惊鸿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人家要吃饭了,她得赶紧告辞了。 于是自觉道:“那臣妇便先告退了。” 姜棠满脸都写着遗憾,好不容易能与李大人有交集,却连一顿饭都不能留李大人吃。 不由心中暗骂李元朝,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这个时候来。 心中怨怼的情绪加深,见到李元朝时姜棠也不由染了些厌烦的神色。 李元朝有些愣住,抿了抿嘴唇。 敏感的神经又在作祟,他开始胡思乱想,分析姜棠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姜棠见到他时微微皱起了眉,是不是又在嫌弃他了。 今日饭桌上又上了一道韭菜,她是不是故意如此 李元朝对自己的隐疾自卑又委屈,他是真龙天子,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姜棠兴致不高,李元朝问一句她便回一句,李元朝不说话她也不言语,面无表情的吃着饭,不失礼却也不热络。 “棠儿,你喜欢孩子吗?” 冷不丁的,李元朝冒出这么一句。 姜棠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随便一点头,“喜欢啊。” 她家隔壁卖豆花的王婶子家就有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她很喜欢。 李元朝微微垂下了眸子,“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女孩非常爱一个书生,可书生却因疾病伤了身子无法生育,你说这个女孩还会嫁给书生吗?” “当然不会啦。”想都没想,姜棠便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 “女人生不了孩子会被丈夫家里休妻,男人不能生育当然也要收拾东西滚蛋。” 姜棠理所当然的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 李元朝不会在说他自己吧 李元朝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不由急切开口:“可可那书生前途无量,日后必然能位极人臣,让女孩过上好日子,这也不行吗?” 似是没想到李元朝竟是在认真与自己掰扯这个问题,姜棠略一思量,还是道: “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至少现在书生还是一介书生,动动嘴贸然让姑娘陪他吃苦算什么。” “可”李元朝有些沮丧,难道身患隐疾的男子就不配得到爱吗? 用罢了晚饭从凤仙宫中出来他哪个宫也没有再去,只只身回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的偏殿内已经焕然一新,原本的茶室已经赫然被改成了一间神殿。 殿内摆放着一尊巨大的陶泥神像,神像双眼圆睁,身着一袭鲜艳的红色道袍,道袍上开着一朵朵诡异的红莲,整个神像呈一种坐卧的姿势,怪诞又和谐。 只见少年帝王浑浑噩噩走进殿内,直直跪在了蒲团上。 “道圣大人,求您,求您给弟子一条出路吧” 他哭求着,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干瘦的道袍身影来,是个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道士。 “陛下,无量天尊。”他对李元朝施以一礼。 李元朝看到了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飞快的从蒲团上起身奔至道士面前。 “沈天师,朕的丹药还有多少时日才能炼制好,告诉朕!” 前些日子,这位杨慧娘口中包治百病的道人终于被杨国公避着人偷偷带进了宫。 沈天师为李元朝把玩完了脉就说他能治,只要李元朝信奉并加入红莲神教他便为其炼制根治他隐疾的丹药。 李元朝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 紫宸殿偏殿被改成了神殿,原本的茶室也被雕塑和供桌取代,而李元朝没事了就坐在神殿中抄录经文,他想快点治好身上的病。 “还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方能炼制成功,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一味不可或缺的珍稀药材。”沈天师道, “什么药材?”李元朝迅速道。 “乃是北地玉昆山的冰洞雪莲一株。”沈天师缓缓开口,“那雪莲十年一开花,珍贵异常,只有皇帝能吃得起。” 玉昆山? 李元朝微微一愣,他对大昭各地都不甚熟悉。 “十年一开花,朕可等不到十年。”李元朝道。 “贫道已经帮陛下推演过了,此时的昆山雪莲距离下一次开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是陛下派人往玉昆山去的话,还来得及。”他淡淡道。 第221章 最后的药 玉昆山千年冰洞的雪莲,是沈天师最后缺的一味药。 只要能在雪莲盛开时将其采下入药,李元朝的隐疾就有救了。 思及此,李元朝心中稍稍安定。 他还没有高兴多久,就听一旁的沈天师又道:“可是从宁州玉昆山到京城要上千里的路程,快马加鞭赶回来也要两月有余,若是雪莲在途中枯萎那入药的效果也就不好了” 李元朝一愣,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那那该如何是好?” 沈天师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陛下派人随贫道一同前往玉昆山,采下千年雪莲之后立即入药炼制。” “好,好天师能亲自去,再好不过了”李元朝身边没了替他做主的人,只能不住的一直说好。 沈天师隐在道袍下的手腕动了动,又有些迟疑的开口:“不过我炼制好了丹药,刚刚出炉的时候只有陛下当场服下药效才能发挥出最佳效果,陛下” 当场服下? 李元朝问道:“难道不能等你从玉昆山回来再服?” 沈天师叹了口气,“可以是可以,但药效会减半,陛下,千年雪莲盛开可遇不可求啊” 也就是说,李元朝倘若想要根治隐疾,必须跟随沈天师跑一趟宁州。 李元朝想都没想便否决了,“不行,朕是天子,不能离开宫内。” 况且,找沈天师帮他看隐疾的事情朝臣们甚至连老师裴玄照都不知情,他们若是知晓,一定会责备他,还会赶走沈天师。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李元朝不死心的问道。 沈天师缓缓摇了摇头。 “若陛下能不远千里求得雪莲归来,想必道圣大人也会被您的虔诚所打动,保佑您一切顺利。” 为了治病,李元朝加入了红莲圣教,和杨慧娘一样信奉起了红莲道圣,沈天师这样说,李元朝开始犹豫起来。 “如今大昭国天下太平,陛下以出宫巡游为借口去边境巡视,又有哪个朝臣敢说一句不是呢?陛下,您可是皇帝啊” 沈天师语气轻而悠长,化作不散的回声在李元朝耳边不断回荡,李元朝的眸光由茫然无措渐渐转为坚定。 是啊,他是皇帝不是吗,天命所授,九五之尊。 这个国家谁敢忤逆他?他要向老臣们证明,他长大了。 “对,朕是皇帝,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岂容他人置喙?”李元朝定了定神,看向一旁的沈天师,“好,请天师推演一个黄道吉日,朕要启程去北地巡游。” “贫道遵旨。”沈天师对他施以一礼。 待他送走了李元朝,回望殿内诡异的陶泥神像,弯唇露出一个和神像上一模一样的笑。 李惊鸿进宫的事情没瞒着崔祯,因她比崔祯回去的还要晚。 天边已经缀了星子,巷子中邻里街坊灯火通明。 李惊鸿披星戴月回到家中,崔祯直愣愣的坐在院中的水井边,双目被夜色掩盖,李惊鸿分辨不出来他的神色。 听到门响动,崔祯这才微微抬眸,月色落入他的眼眸之中,如同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波光。 “你回来了。”他低声开口。 这次倒是没发疯,李惊鸿默默想着,看来上次的谈话还是有点效果的。 “嗯,你坐在外面干什么,不觉得冷吗?”李惊鸿将门掩上。 眼下正值秋末,白日里穿薄些没什么,可日落以后冷意逼人,崔祯身着一件单薄的袍子,整个人如同翠竹一般,李惊鸿总怕他会被霜冻住。 “在这里等你。”他道。 李惊鸿微微一愣,等她? 那句“等我做什么”就要随口而出却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不能再说了,再说这个心比玻璃还易碎的男人又该难受了。 “快回去吧,外面怪冷的。”李惊鸿主动上前,拉了拉他袖中骨节分明的手。 冰凉的手指修长,李惊鸿能感受到上面的一层薄茧,崔祯眼眸微亮。 李惊鸿心道这也太好哄了一些,随后就将人往屋里拉。 屋中烧着碳火,暖融融的气息两二人包围,忽然而来的暖意令李惊鸿不由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崔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惊鸿点了点头。 “困就睡吧,我扶你去床上。” 李惊鸿躺下,感觉到有冰凉的气息将她的被角盖好,她安下心来,放心的睡了过去。 杨国公府。 杨威刚结束一场激烈的运动,叫人将两个侍妾抬走以后,他洗了洗身上,光着膀子便来了前厅。 杨光一脸怒容,看到自己亲爹整日里什么都不干净往女人堆里扎更是气愤。 “爹,您年纪大了,不能再如此放纵,当心掏空了身子!”杨光道。 杨威从前就是个乡下闲汉,平日里就喜欢喝酒打牌,来了京城以后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富贵窝,日日放纵享受起来。 一听儿子这话,他立即急了眼,“臭兔崽子,敢说你爹不行?” “嗤,您又不是表弟,自然是可以大展雄风的,不过还是得适度。”杨光道。 表弟自然指的是李元朝,自从知道了他的隐疾,杨光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一说,比一比,仿佛知道了这种事多有优越感一般。 一提起这个,父子两个都不由勾起了唇角。 李元朝是皇帝,他们在这方面比皇帝都强。 气氛缓和了些许,杨威想起来自己儿子方才的一脸怒气冲冲,不由问道:“发生何事了,急匆匆的,哪个文臣又惹你生气了?” 杨光顿时沉下了脸,摇了摇头,“父亲难道不知,这些日子里京城之中流传着一个名为《杨园记》的话本子?这个话本子正是以我杨家为原型。” 话本子?杨威不知道,他一介乡下闲人,没念过一日的书,字也只认识自己的名字,上哪去看话本子啊。 “哦,有人写书歌颂我杨家的功德了?”杨威理所当然的问道。 他们杨家最大的功德便是养育了流落在外的天子。 “不是,是在诋毁我杨家。” 第222章 钦点随驾 “那话本子并非是在歌颂我杨家养育天子的功德,而是颠倒是非黑白刻意诋毁我杨家。” 提起这事杨光就来气,这些日子他用觉得下属们看他的眼神怪异的很,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家的事情被人编进了话本子里,第一章还是举家被抄? 他自小也在乡下长大,杨威没让他念过书,到了军营里以后也只认识了自己的名字和几个常用字,根本不会看话本子那种东西。 只听下属们讲述他都快要气炸了,听罢便气冲冲的来找父亲杨威,他势必要把写这话本子的人给揪出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爹,将那人找出来,儿子要将他千刀万剐了,看他还敢不敢随意编排杨氏!”杨光道。 “谁敢随意编排我们杨家?” 一道娇俏的少女声音自花厅外响起,二人回头望去,就见到杨若瑶身穿一袭绣金边的桃红色襦裙,淡绿色的披帛随风晃动,整个人显得灵动又俏皮。 一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来了,杨威顿时露出了笑脸,“我的瑶儿来了。” 少女从厅外入内,径直坐到了杨光身旁的木椅上,问道:“大哥,到底是谁对我们杨家不敬,小妹我亲自去收拾了他。” 杨光脸色缓和了些许,将《杨园记》的事情缓缓道来,“写那本书的人名字叫什么为兄不认得,只听手下说叫什么葱姜蒜之类的,总之用的不是真名,否则老子直接杀到他家里去!” 葱姜蒜? 杨若瑶隐隐想起了什么,忙转身问一旁的婢女,“上次编排侮辱玄照哥哥的那本书是谁写的来着,叫什么名字?” 小婢子想了一会儿,才迟疑些答道:“似乎是叫小姜不吃蒜?” 婢子话音刚落杨光便激动的一拍手:“是了是了,就是这个鬼名字!” 他轻蔑一笑,“呵,不用真实姓名来署名是害怕被他们找到吗,看来是在心虚啊” 杨若瑶闻言眉眼微冷,口中喃喃:“怎么又是他,不仅编排玄照哥哥,现在连他们杨家还敢随意欺负。” 上次她一气之下冲出书院带着家丁火烧了扒猫书铺,本以为那个“小姜不吃蒜”总该畏惧并停笔不写,可万万没想到反倒是让他记上了仇,开始写书阴阳气他们 “妹子,听你的语气,难不成还认识那人?”杨光问道。 杨若瑶摇了摇头,“不,我不认识他,也不知她是谁,只晓得他的所有书都是那“扒猫书院”帮忙印刷发行售卖的,所以,我一把火烧了那书铺!” 她的语气没有闯了祸事的逃避心虚,反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什么时候的事,受了委屈怎么不告诉哥?”杨光心中微惊。 “就是几日前的事情,那人将玄照哥哥写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男人,我一气之下便带人烧了铺子,后来那老板还要报官,你说可笑不可以,哪个官这么没眼力见儿来管杨家的事情。” 听她的语气,应是最后不了了之了。 杨家父子也不由笑出了声,头一次见惹了杨家人报官的,真是不自量力。 “若父亲和兄长还要找此人,不如先从这扒猫书铺下手,再将其揪出来!”杨若瑶恶狠狠的道。 李惊鸿难得闲了几日,每日里就在家中或书院中读一读姜棠写的话本子,自己煮一壶清茶喝一下午。 天气愈加寒冷,李惊鸿专门为自己买了几件厚实的夹袄斗篷,顺便给崔祯和李东也买了几件。 崔祯下职回来瞧见床榻上叠的整整齐齐的冬衣不由一愣,随即便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 后来发现李东居然也有,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今日李惊鸿倒没有去书院,而是留在家中歇息,手中拿着一张信纸,是午时过后凤仙宫的婢子专门送来的姜棠写给她的信。 信中写了这段日子以来她新话本子的进度,“大纲已经全部列好了,我参考了大人您先前的成长线,从被退婚到打脸虐渣再到一步一步做女官,独守庆元城、突围鞑子、将宁州府的贪官拉下马” “不过结局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写李大人您嫁人生子了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李惊鸿给问住了。 以她为原型就要以她的经历来写,可她现在既没有建功立业,还一事无成当然,这些都是她意外失忆造成的。 于是李惊鸿提笔回信:“无需写结局,话本子里面是我,也是读话本子的每一个人,结局需要她们自己来想象。” 其实所谓的“开放式结局”说白了只是李惊鸿自己觉得自己现在混得太差,甚至失去了自我才想出来的,如果是书中那么精彩的人生,她希望结局不会是像她如今一般。 将信纸封好之后她便叫李东送往扒猫书铺,那里有与她接头的凤仙宫婢女。 李东刚才离开,崔祯便回到了家中,李惊鸿抬眸,从灯下看到他苍白的面色不由一怔。 “你今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生病了不舒服?”李惊鸿起身问道,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人。 崔祯动了动唇角将她往内室中带,“进去说。” 李惊鸿有些诧异,什么事不能在外面说,这个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难道还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来到内室之中,崔祯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拿起来一饮而尽。 继而叹了口气,才道:“陛下要去宁州玉昆山巡游,许是知晓我在宁州待过几年,要我陪同前往。” 李惊鸿微微一愣,“皇帝怎么这个时候要去北方巡游?” 临近冬季,天气这么冷,还要去那苦寒之地,皇帝不都是阳春三月下江南吗? 崔祯微微摇了摇头,“我无法揣测圣意,只知晓陛下心意已决,竟没和任何臣子商量,铁了心要去玉昆山。” “所以,你也不能不去?” 其实李惊鸿隐隐有种预感,在宁州能找回她丢失的东西。 “陛下钦点我随驾。” 第223章 他长大了 李元朝执意要去宁州巡游,任谁劝说也拦不住。 众臣皆觉得不妥,毕竟年关将至,一国之君不好好的在京城中待着,却要去那苦寒之地巡游,往上数个十几朝都没有这个先例。 况且宁州位于大昭国的边境,鞑子在关外虎视眈眈,若是知晓昭国皇帝近在咫尺,说不定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众臣纷纷向裴玄照、周忠等天子近臣打听起此事,没想到裴玄照和周忠也是一脸凝重。 “谁能来劝劝陛下啊,这种时候怎么能犯糊涂呢,唉呀”一文官捏着太阳穴叹气道。 “陛下到底还是年幼,孩子心性,做事怎能不顾后果,只顾自己开心。” 另有老臣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不如就由老夫在金殿前撞柱死谏!” 众臣纷纷拦住他,死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让小皇帝死了心。 不远处身着紫袍玉带的青年首辅孑然一身立在红柱下,面沉如水。 见到了主心骨,众官员们忙不迭跑到裴玄照的身前,连行礼都顾不上,“裴大人,您快劝劝陛下吧,现在怎么能去边境呢,若是叫关外的鞑子知晓了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事端,宁州百姓一年可受不起两次攻城了” 鞑子突袭宁州并占领一县,宁州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不知被鞑子抢走了多少钱财。 裴玄照叹了口气,“本官知道,可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意思是他也无能为力。 众臣面面相觑,裴玄照是李元朝在朝中最敬重的人,二人亦师亦友,平日里李元朝有什么事都要询问裴首辅的意思,如今就连裴玄照都劝不动他,还有谁能让小皇帝歇了心思? 众臣都不由想起一个人来——杨氏。 杨氏是李元朝的养母,李元朝对她如同对待亲母一般敬重,还险些将太后之位给了她。 若是让杨氏去规劝一番,是否可行?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将心中所想说给裴玄照听。 裴玄照闻言微微怔了怔,他疲惫的揉了揉眼角,“好,我这便去一趟寿康宫。” 裴首辅是皇帝特许唯一能踏足后宫的臣子,这些人里也只有他一人能见到杨慧娘。 寿康宫内,今日轮到姜棠来为杨慧娘抄写经文,她坐在侧殿内的桌案前,头像小鸡啄米一般点着桌面,险些要直接趴倒在经文上。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与嘈杂的说话声,姜棠鼻涕泡应声而破,茫然的睁开双眼。 “快去禀报娘娘,首辅大人在外求见!”掌事宫女的声音传入姜棠的耳中,听见首辅二字,她不由精神了几分。 这不是她续集的男主角吗,怎么来后宫里了?还来找杨氏? 姜棠八卦时的脑子转的飞快,她困意全无,拎起裙角往外面探头,守在门口的婢子看见她刚要说话,就被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姜棠自门缝中看去,只见一个挺拔俊朗的青年男子身影一身官袍从外面缓步入内,为其引路的宫女忍不住瞧了他好几眼。 姜棠见到他的容貌亦是微微一愣,先是被这人如玉般的容貌所惊了一惊,随后便隐隐觉得他有些眼熟。 她从没有见过裴首辅,但和裴首辅长相相似的倒是见过这么一位。 那人似乎是李大人在外面养的小白脸? 这一款原来这么吃香。 下一刻,姜棠又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那个爱摆架子,没有太后命却生了太后病的杨氏竟然一改在她们面前的冷淡不屑,亲自出门迎接裴首辅,脸还笑的像菊花一样。 “首辅大人快请进,进、进来喝口茶。”在裴玄照面前,杨氏原形毕露,手足无措的如同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 裴玄照微微颔首,似乎还淡淡笑了一下。 杨氏受宠若惊。 待二人进了主殿之后,姜棠才轻轻将门合上。 坐回桌案前,姜棠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臣子、皇帝养母、禁忌恋!!” 灵感源源不断往姜棠的脑子里涌,她已经自己幻想了九九八十一种二人的情感纠葛戏码。 她发出啧啧的两声激动的拿起一旁用来抄写经文的纸笔,将方才脑子里想出的故事情节全部记在纸上,生怕自己忘记。 “在寿康宫里,在皇帝的御书房外,在”她略一思索之后眼前一亮,“对咯,还可以在夜里的御花园” 另一边的主殿中并没有出现姜棠脑子里所想的那些场景,裴玄照无需对杨慧娘见礼,反而杨慧娘没名没分待在宫里,要对裴玄照行礼。 “娘娘,不必了。”裴玄照制止了她。 杨慧娘讪讪一笑,“不知首辅大人今日大驾,有失远迎。” 语气中的讨好让裴玄照不由微微皱起了眉,他又道了句不必。 “本官今日来此,是有要事劳烦娘娘。”裴玄照直接开门见山将此行的目的告知了杨慧娘,“还望娘娘能规劝陛下一二,歇了去玉昆山巡游的心思。” 杨慧娘神色变幻莫测,李元朝要去玉昆山寻药之事她是第一个知晓的,是那位高人出的主意。 “这我在这宫中依附陛下才能苟且偷生,我虽养育了陛下多年,现如今也是做不得陛下的主啊”杨慧娘似是有些为难的开口。 裴玄照眸光微寒,这话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杨慧娘是在向他表明她想要什么 真是个贪心的女人,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太后之位。 裴玄照冷声开口:“好,若娘娘能劝的陛下歇了这份心思,本官必将许你想要的东西。” 杨慧娘眼睛一亮,没想到裴玄照这么爽快便答应了,心想这还不简单吗,沈天师是杨国公府上的门客,是她杨家的人,她只是动动嘴皮子让沈天师改了口便是。 她心中涌起一股激动的情绪,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错失良机了。 “我会尽力劝说陛下的,他从小就很听我的话,首辅大人只管放心便是了,交给我。” 第224章 杨家的人 二人谈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裴玄照便从寿康宫内出来了,杨慧娘亲自送他。 听到外面的动静,姜棠忙不迭的从座椅上爬起来,轻手轻脚跑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 她有些失望的喃喃自语道:“怎么这么快,在话本子里至少要半个时辰起步啊” 作为万千话本子里的男主角,裴玄照在这方面简直让姜棠失望。 她摇摇头,将门掩上回到座位上。 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吱哑一声,侧殿的殿门从外面打开,进来一个衣着不同的宫女,这人她认得,是寿康宫的掌事宫女新月。 新月冲姜棠行了一礼,“贵人,已经酉时了,娘娘让我来询问贵人可否抄写完毕了?” 姜棠面容僵了一瞬,她忘记了自己还有经文要抄写! 本来就在这里磨磨蹭蹭了半日,中途还睡着了一会儿,后来更是开始干起了自己的事 姜棠不由看了一眼桌子上没抄完的经文,连半页纸都没有! “我我我我”姜棠语不成调,一手想要把自己写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灵感”藏起来,另一只手忙拿起笔去继续抄写经文。 瞧见她这副手忙脚乱的模样新月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微微沉下了脸色,“贵人,您是不把我们娘娘的话放在眼里吗,娘娘吩咐下来的事情,您却做成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新月是宫中的老人了,李元朝刚刚回宫时她就在身边一直伺候着,后来李元朝登基便将新月分到了寿康宫,做了寿康宫的掌事宫女。 她自诩伺候陛下一路登基,在宫里除了杨家人和李元朝外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成日板着一张脸,苗贵人几人平日里都很畏惧她,在寿康宫中抄写经文也都战战兢兢的。 姜棠和她们那些受过家教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从小生长在市井之中,什么样的人她没见过,最是厌恶这种狗仗人势的奴才。 她顿时冷下了脸,手上东西随意塞进袖口里,将笔往桌子上重重一撂,起身道:“我过分?你难道就不过分了,我在侧殿里这么辛辛苦苦的为杨娘娘抄写经文,你身为奴才,连杯水都不给主子倒,到底是谁过分?” 她瞧着新月诧异的神色又道:“杨娘娘将此事交由你来打理就是信任你,而你呢,却辜负了杨娘娘对你的信任,甚至”她指了指身后形态怪异的神像,“不尊重神灵!” 姜棠不知道身后供奉的到底是个什么神,更不知道杨慧娘信奉的什么小众教派,她只知道那些经文和谁家死人了超度时念的差不多,诡异又难写。 “奴婢何时辜负了娘娘的信任,又何时不尊重神灵了?”新月被她说的一脸懵,不由反问道。 “神殿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地方,你竟然不敲门推门而入,上来便疾言厉色的教训虔诚抄经的人,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对神的亵渎?亏杨娘娘那般信任你,你却如此侮辱她供奉的神?” 姜棠从小在集市上和人吵架就从没落过下风,新月一时间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可姜贵人为何没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将经文抄录完毕?” “当然是因为我抄写的极为认真啊。”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认真品读每一句经文,再将其仔仔细细抄录在纸上,不是更能体现我对待杨娘娘交代之事的认真?” “可”新月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姜棠理了理衣襟唤了自己的婢子一声就要离开。 “好了,时间到了,下次再来潜心接受洗礼吧”小姑娘走出殿门伸了伸懒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寿康宫。 新月将此事禀告给杨慧娘时她正在亲自下厨为小皇帝李元朝熬汤。 杨慧娘闻言轻蔑一笑,“她如今敢如此皆是因为我只是皇帝的养母,在这宫中连太妃都算不上,若我成了太后呵” 那可就不一样了。 所以,无论现在这些小妃子们怎么待她她都波澜不惊,她马上便能坐上那太后之位了。 新月心下了然,于是帮着杨慧娘打起下手来。 今晚杨慧娘专门差人去请李元朝来寿康宫用晚膳,她亲自下厨,给李元朝做了一桌好菜。 不多时,李元朝便来了寿康宫,脸上一扫先前日子的疲惫,一派神清气爽。 “我儿最近有什么开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娘也开心开心。”杨慧娘道。 李元朝也没瞒着她,将要去玉昆山治疗日子定下来的事情告诉了杨慧娘。 他说完,不由感叹了一句,“此事若是了结,也算完成了我心中一件大事。” 杨慧娘微微敛了神色,目含担忧的提议道:“北地那样危险的地方你怎么能说去就去呢,你是一国之君,是国之根本,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她话音刚落,就瞧见李元朝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向她,“可是,沈天师就是这样交代的啊,母亲难道还不信沈天师?” 杨慧娘的面色一顿,随即讪笑着开口:“说不定沈天师还会有其他法子呢?” 李元朝固执的摇摇头,“沈天师说了,只有这一种,若是错过,便再没机会了。” 杨慧娘不由暗暗心急,责怪那天师为何把话说得这样死,她现在想劝都无能为力。 没办法,此路行不通就只能从那沈天师处下手了。 反正沈天师是她们杨家的人,不是吗? 送走了李元朝已至深夜,杨慧娘还是决定叫人去请沈天师来。 “娘娘,怕是不合规矩吧。”新月有些犹豫。 杨慧娘虽是皇帝养母,但好歹也是后宫女眷,大晚上这么堂而皇之请人过来,让人瞧见了定会传出些闲言碎语。 “叫你去请你就去请,我能不能名正言顺的住在这寿康宫,关键就在眼下了。”她坚定的道。 她若能成功劝过李元朝歇了心思,她的太后之位便有裴首辅保驾护航,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225章 不急一时 深夜寂静,沈天师被请到了寿康宫内。 他依然戴着一个斗笠,身上黑色的道袍几乎要隐没在黑暗里。 “我的意思,天师可明白了?”杨慧娘将劝说李元朝的事情交代给了沈天师。 等了半晌,却没听见道人应答。 杨慧娘不由抬眼看向他,“天师?”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声,让人不禁感觉有些诡异。 “呵”就听面前的黑影发出一声极轻极淡的笑。 “这种事啊贫道可做不了主呢”道人的声音虽然暗哑但却意外的好听,语气中透着一股恣意放纵。 杨慧娘闻言愣住,“这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年关将至,陛下不宜出宫,况且还是去边境那么远的地方。” 她对朝中大事没有丝毫的了解,只是将裴玄照的话照搬出来。 这样装模作样的语气,不由又引得沈天师发笑 “你笑什么,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杨家给你的,难不成你要忘恩负义?”杨慧娘隐隐感觉到面前之人的轻蔑之意,不由怒道。 沈天师一笑,“杨家的大恩大德贫道怎么敢忘,贫道自当尽心尽力为陛下医治隐疾,还是说杨家不愿让贫道治好陛下的病?” “你满口胡言!”杨慧娘豁然起身,怒目而视。 杨慧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慌乱起来。 她是曾听到大哥有意无意提起过对陛下隐疾“不急于一时”的说法,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可后来细细品味一番过后,便觉出了些别的意味 现在这秘密被人堂而皇之揭开,杨慧娘警惕起来。 这人是杨国公府的门客,是不是在杨家听到看到了什么? 对比杨慧娘的急切,沈天师却显得格外冷静从容,“杨娘娘,贫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着想,陛下对自己治好的病有多着急心切,您作为陛下的‘母亲’难道不知晓吗?” “我”杨慧娘一时间哑口无言,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当然知晓” “那便是了,能治好陛下的病,为大昭国延续龙脉乃是贫道之幸。”沈天师依旧恭敬。 杨慧娘碰了个铁钉子,她不明白,沈天师明明是杨家举荐给李元朝的,为何连她的话都不听了 沈天师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新月将他送出来的时候专门提醒道:“天师,更深露重,避着些人走。” 沈天师轻蔑一笑,“是。” 待新月回到寿康宫内,原本一步步缓慢走在宫道上的黑袍道人忽然身形一闪,没了踪影。 这些日子,崔祯都休沐在家,说是皇帝特别批准在家收拾去北地的东西。 崔祯曾在宁州流放服役三年之久,对宁州比朝中钦差们都熟悉,这也是李元朝选他随行的原因。 “陛下特许家眷随行,恰好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京城,不如你便随我走一趟吧,顺便还能看看岳父岳母和弟弟他们。”崔祯道。 这和李惊鸿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正要绞尽脑汁的想办法看看怎么能跟着去呢,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皇帝特许家眷随行?”李惊鸿不由有些诧异,出这种公差,还是伴驾皇帝竟然会特许家眷随行,想想还挺不可思议的。 崔祯颔首,“我先前也心中也觉得甚为不妥,毕竟办差带上家眷总归是不太方便,但我又很担心你” 崔祯没有往下继续说,李惊鸿已知晓他的意思,又是怕她一个人乱跑出去。 她在心底一叹,“既然如此,我便跟着你们一道往宁州去,你也说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看看父母弟弟,免得他们为我担忧。” 至少在现在这个身份里,她有对她很好的家人。 十月下旬,京城一场秋雨过后彻底冷了下来,李惊鸿收到了姜棠的最终稿,话本子的名字叫做《李家第一骄》,是以李惊鸿的经历为原型撰写的,准确的来说,是姜棠视角下的李惊鸿。 李惊鸿细细翻看,话本子中的自己被化名为李兰,好巧不巧与她在书院的身份同名同姓。 将她眼中李惊鸿的经历做一些戏剧化处理,读者代入书中的女主角李兰,不断的打脸逆袭,故事读起来有趣又解气。 不过其中也有夹带私货的地方,比如书中最大的反派“央国公府”,便是又参照了杨家的恶行。 书的末尾恰好卡在收复曲昌县的关键部位,为了调足读者们的胃口,写了“第一卷,完”的字眼,让人迫不及待想看第二卷。 李惊鸿读完意犹未尽,但心中却有些复杂, 毕竟是在别人的视角下看自己的故事。 她翻看完毕以后将初稿还给凤仙宫的小婢子,“辛苦你家主子了,忙里忙外为我写这些东西。” 小婢子连连摆手,忙吗?确实是很忙,但自家贵人那副劲头好像用不完一般,一边写着李惊鸿交给她的“委托”,另一边还在偷偷写着一些不能让她们看到的东西,姜贵人每每都像做贼一般避着她们。 “夫人若是满意,那婢子便拿去扒猫书铺给老板让其印刷发行了。”小婢子道。 “好,去吧。” 李惊鸿则是继续在家收拾去北地要带的行囊,棉衣、棉裙都要备齐。 她也没有想到在她离开京城之前能看到《李家第一骄》的面世,几乎是在她拍板定下来的第三日,扒猫书铺已经摆上了这本书。 “小姜不吃蒜”的大名已经在京城话本子界成为了响当当的名号,只要她的新书一面世,便会立即被人抢购一空。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小姜又出新书了!竟然是女官的故事,我喜欢我喜欢。”京城女学的姑娘们放学途中经过扒猫书铺纷纷抢购起了《李家第一骄》,后来的人根本没看到书页的一个角! 阿乔跺跺脚,“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每次都抢不到头一版,只能看着眼馋。” 第226章 她的机会 扒猫书铺每一次印书的次数都有限,故而一本书第一版印的都不多,看看卖不卖的出去再考虑加印下一版。 但小姜不吃蒜的书不是,第一版老板都已经印出了最大限度的数量,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 不出意外,半天都没到便被人抢购一空。 老板悠闲的摇着扇子笑道:“小姜先生可真是在下的财神爷啊,这下谁威胁我都别想让我下掉小姜老师的书。” 此前书铺被杨若瑶一把火烧成半个的时候他曾动过自此不再接收小姜不吃蒜投稿的心思,幸亏当时只是一时脑热,冷静下来之后没有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这样高产又高质量的先生,他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去? “老板,您凭什么说卖完了,您自己柜台上不是还留着一本的吗,为什么不卖给我们?”阿乔眼睛尖,几乎瞬间便瞧见了柜台上静静躺着呃那本《李家第一骄》,愤愤不平的找老板理论了起来。 “那个啊,是要留给贵客的样书,是非卖品,不要打主意了”老板慢慢悠悠的开口。 非卖品,还是留给贵客的? 阿乔撇了撇嘴,“那眼下贵客还没来,你就不能先拿给我瞧瞧?” 许是瞧着阿乔是扒猫书铺的老熟人了,老板也只是犹豫片刻便将柜台上那本崭新的话本子拿了过来递给她。 “快些看,别弄皱了!”他不耐烦道。 阿乔欣喜若狂,捧着那本小姜不吃蒜的新作,细细拜读了起来。 在瞧见女主角的名字时,阿乔不由微微一愣,“李兰?” 这本话本子的女主角竟然和她们常榕书院的祭酒大人同名同姓。 再往下读便是另一个故事了,不是她眼中神秘莫测的祭酒大人,而是一名刚正不阿的女官李兰。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不知不觉间阿乔已经蹲在扒猫书铺门口看了两个时辰的话本子。 她抓紧时间看,生怕卡在了什么重要位置,让她抓心挠肝,可到了酉时末,都没有什么“贵客”前来取书。 “老板,你不会是不想卖给我故意蒙我的吧,都快天黑了,怎么还未见到你的那位贵客?”阿乔满脸都写着不解。 在她带着浓烈质疑的目光之下,老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喃喃自语道:“唉?不是说今日来取走的吗?” 与此同时,城外的官道上已经有排列整齐的队伍严阵以待。 最终,众臣们还是妥协了李元朝,不过只将大张旗鼓的巡游改为微服出行,除却官员们之外,百姓们都不知晓,还以为他们的皇帝陛下好好的在金殿上坐着呢。 皇帝的龙驾是一个宽敞却又看起来朴素的马车,士兵与暗卫们纷纷换上百姓的衣服随侍,崔祯等一两个随行的大臣们也都坐于一旁的马车上。 李惊鸿微微撩开车帘一角,细细观察了片刻,竟然只有崔祯一人带了家中女眷,别人都是孑然一身。 这就有些尴尬了,就算有皇帝的特许也让李惊鸿无端觉得自己有些显眼 “其他随行的官员都没有带家眷吗?”她不由问崔祯。 崔祯亦是纳闷,随意找了一个文官询问才知道,只有他一人被特许带家眷。 “这是陛下对崔御史看重的表现啊”袁公公笑道。 其实他也不明白陛下为何独独特许了崔御史,但既然是陛下吩咐下来的,那就有陛下的道理。 崔祯将帘子拉上,侧头看向李惊鸿,“再过片刻便要出发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带的,我这就吩咐李东去买。” 李惊鸿仔细思量了片刻,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出发的号角声已经响起,李惊鸿摇了摇头,“没了,不必麻烦。” 直到车马队伍渐渐远离高耸的城门楼,李惊鸿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姜棠给她写的《李家第一骄》今日在扒猫书铺上架,老板让她抽空去拿一本呢。 不过眼下就算想起来也为时已晚,他们的队伍已经离开京城几里路了,再回去拿是不可能的。 李元朝在禁宫之内锦衣玉食,在外舟车劳顿,多少有些水土不服。 这一路上上吐下泻,脸色煞白的几乎透明。 护驾的御林军们没办法,只能将速度放到最慢,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歇息片刻,最后勉强在日落之前到达了第一个驿站点。 李元朝是微服出巡,官驿中的人并不知道来人是皇帝,只知晓是几位京官,好在也不曾怠慢。 李元朝泡在木桶中,呛鼻的药草味源源不断充斥进他的鼻腔之中,他难耐的皱起了眉。 这是沈天师交代的药浴,也不知到底放了什么药草进去,他一踏足水中便浑身火辣辣的疼,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四肢百骸 忍着疼痛泡够了时间,他虚弱的喊道:“来人” 一道纤瘦窈窕的宫女身影从屏风后转过来,手中拿着浴巾和丝缎寝衣。 因是微服出行,他只带了两个婢女贴身伺候,这时他才发现眼前的婢女并不是平日里在紫宸殿伺候他的那个,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你是”他不由疑惑道。 婢女款款下拜,柔声开口:“奴婢是敬事房给陛下安排的官女子,路上贴身伺候陛下起居的。” 李元朝了然,宫中人没有给他安排寻常的宫女,而是叫了一个官女子伺候,为了给他在路上排解寂寞。 他惨然一笑,心觉大可不必,敬事房的人不知晓他此行的目的,若是知晓,不会做这多此一举的安排。 他抬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敏仪。”少女垂眸低声开口。 李元朝点点头,示意她帮他穿衣裳,李敏仪暗自欣喜起来。 她自从入了宫之后便再也没见过皇帝,本以为入了寿康宫就能有机会,却不料她想得太简单了,她们这些新来的官女子地位还不如普通宫女,早早被打发到后院洗衣服去了。 这一次的机会,是她孝敬了袁公公二十两银子才得来的。 第227章 是个孩子 她无一日不想往上爬,起初接近袁公公,袁公公只当她是不自量力想上位的宫女。 她花了大心思投其所好,一日一日的经营与袁公公的关系,终于才得到了这次的机会,其中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皇帝微服出行不便带上后妃,李元朝身边也只有仅仅两个婢女伺候,若是她能借此机会获得陛下的恩宠,回去以后讨一个贵人、婕妤的名分又有何难? 她想着,莲步轻移慢慢靠近李元朝,李元朝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瘦弱,两条胳膊比女孩子都要细,好在面容还尚且算是俊朗文气。 李敏仪拿出浴巾缓缓为李元朝擦拭湿漉漉的黑发,细嫩的指尖有意无意撩过他的后颈,气若游丝的开口:“陛下,奴婢的力度如何?” 芳香的口气拂过李元朝的耳畔,李元朝瞬间汗毛倒竖。 “尚尚可。”李元朝压下心中隐隐的异样,结结巴巴回应道。 李敏仪眼中眸光涌动,将浴巾放下,拿起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丝缎寝衣为李元朝披上。 她的身子几乎要贴上李元朝的后背,“陛下” 下一刻,哗啦一声巨响,只见李元朝直直跌坐回了水桶里,水花溅起半尺高,泼了李敏仪一脸。 腥臭刺鼻的药草喂让李敏仪顿时恶心的想吐,不过还是勉强压下了。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元朝疼痛难忍的从浴桶中翻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边道歉一边往外跑,最后将自己裹到被子里不出来,只露出一截湿漉漉的头发。 李敏仪一个人提着寝衣,一身狼狈,僵硬的站在原地。 “敏仪,你回去罢,朕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任何人都不要进来”李元朝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 李敏仪咬了咬牙吐出一个“是”便僵着身子退了出去。 门口的袁公公瞧她一身狼藉,面色难看,不由失望的摇了摇头。 还以为是个潜力股,没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真是白白浪费了他给她的机会。 李敏仪失魂落魄的往自己的厢房走,路上经过一道半掩的门是脚步微微顿住。 只见不大不小的门缝内,红衣女子坐在镜前,长而乌黑的发如瀑般披散,一缕柔顺的发丝被骨节分明属于男子的手轻轻抬起,木梳从发顶梳至发尾,动作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青年身上只着一袭青色中衣,就算如此依然是君子端庄,他眉目温柔如水,站在女子身后耐心的为她梳发。 是她的大姐李菁红,和那个庄子上的男工! 不,她记得,那男工似乎被赦免了,官复原职以后竟然没报复、抛弃她吗? 她听闻陛下钦点了一位曾在宁州服役的四品文官随家眷同行难不成,是眼前这位? 李敏仪心中不甘的哀叹,好一个人间世事无常,曾被她和李家人看不起的姐夫一跃成为四品文官,而她被逐出家门的姐姐也成了官夫人 而她,凭什么只有她一人在苦海中挣扎,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到一片浮木? 她不愿再看下去,快步走过门缝处,飞快回到厢房之中。 李惊鸿的目光不由向门口看去,从方才起她便听见有人自她门口经过,步伐缓慢,甚至还停留了片刻,她能感受到从门缝中投来的幽幽目光。 她在那目光中感受不到善意,到底是谁呢? 李惊鸿将头发从崔祯手中捋过来,“好了,该睡了,去把门关上吧。” 崔祯骨节分明的手一顿,默了片刻起身去将半掩着的门合上。 李惊鸿吹息了灯火,兀自翻身上床。 崔祯看着她在黑暗中紧闭的双眼,在心底轻轻一叹。 次日辰时,早已整装待发的众人终于等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 李元朝依旧面色惨淡,被两个婢女搀扶着下了楼梯,轻咳一声道:“诸位久等了,朕昨晚梦魇,稍稍耽误了片刻,这便上路吧。” 何止稍稍耽误了片刻,明明规定好卯时出发,众人皆怕误了时辰,提早便收拾好东西等在外面。 谁料到,这一等便等到了辰时,众人在外面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 但大臣们对于他们的“小皇帝”还是很宽容的,小孩子嘛,晚上梦魇睡不好觉自然早上就要多睡一会儿。 李惊鸿则暗自皱了眉,身为一国之君,难道不是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一次不守时,两次不守时,今后谁还相信皇帝的嘴是“金口玉言”?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在李惊鸿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与崔祯一道上了马车,马车中碳火的暖意立时让她腿上几乎要冻僵的血液回流起来。 “啊终于暖和了”李惊鸿不由叹了一声。 崔祯将羊绒的大氅拿出来包裹在李惊鸿的腿上,心中对李元朝亦是隐隐有些不满。 身为一国之君竟不守时事小,群臣们无动于衷甚至纵容才事大。 他不禁想起周忠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陛下他还是个孩子啊” 十七岁已是将要及冠的年纪,却整日一副孩子心性,实在不是一代明君所表现出的。 李惊鸿一上车便直接入睡,熹微的晨光洒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层浅浅的暗影。 其实现在的李惊鸿与女帝李惊鸿长相并不十分想象,从前的她诸事缠身,在前朝被文官大臣们吹毛求疵,下了朝还要悉心照料自己存有异心的弟弟,那时的她眼睛下面常有一层淡淡的青黑,脂粉也遮不住的疲惫。 她总是把自己的眉毛画的长又细,唇是鲜艳的正红色,一副凌厉不好惹的模样。 而现在的她粉黛未施,眉宇之间再也不见那散不去的愁云,每日乐的轻松自在。 其实崔祯私心里永远不想让李惊鸿恢复记忆,不想让她变回那个冷冰冰的人偶。 他的手指轻轻覆盖在李惊鸿的眉目上,为她挡去阳光,低声道:“睡吧” 第228章 那本邪书 自李元朝离宫之后,后宫诸位贵人的日子可谓过得风生水起。 姜棠忙着写话本子夹带私货,夜冰没有了自己唯一一个客户后少了赚快钱的路子开始潜心研究起壮阳药来,就连苗贵人和郑贵人也不闲着,时不时在李元朝的御赐之物上剐蹭一些金粉银粉攒着让人拿出去变卖。 只有那位新入后宫的婉才人,整日里深居简出,不与她们交谈。 不出姜棠与书铺老板意外,那本《李家第一骄》甫一上市便迅速火遍了全京城,不仅深受闺阁中女子的追捧还收到一些文人墨客的称赞,说女子为官的故事少见,这本话本子写得有趣。 有了文人墨客们的推崇,直接将一个话本子拔高到必读作品的境界,由此也引来了更多人的讨论与购买。 扒猫书铺老板再一次简单气势汹汹赶来的杨若瑶时丝毫不似彼时书铺头一次被人找茬时的惊慌失措。 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躺椅上,一旁的一列伙计早已一人提了桶水严阵以待,只等这郡主再叫人点火烧书铺时一桶浇灭。 “说,那话本子到底是你们这里的谁写的?”杨若瑶咬牙切齿,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怒容。 她和所有杨家人一样,平日里一看书就头痛,要不是婢女向她禀告说杨家又被人写进话本子里当反派了,她都不知道还要被人笑话多久 她走向其中一个伙计,用指尖指着他的鼻梁,“是你吗?” 伙计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不不是我” 随即又走到一个人面前,“那就是你?” 那人亦是摇头,“不是我写的。” 最后,杨若瑶的目光在坐在中间的书铺老板处停下,“难道是你写得?” 书铺老板暗自发出一声嗤笑,心道若真是他自己写得那倒好了,至少不用天天找不到人催更 “郡郡主,实话告诉您吧,小姜先生不是我们书铺中任何一人,他他是外面来投稿的人。”一旁的伙计看不下去了,不由解释道。 “外人?”杨若瑶眼眸微眯,恶狠狠道:“快说,是谁!” 伙计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能说他们其实也没见过小姜不吃蒜的真人吗? 半晌,就听见坐在躺椅上的书铺老板轻笑一声,“我们扒猫书铺有权保护作者的个人信息,郡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大概是因杨若瑶放火烧过一次书铺的愿意,老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仍旧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有本事您就再烧一次我的书铺,让百姓们都瞧瞧,陛下亲封的若瑶郡主到底是多不讲道理的女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书铺的周遭竟围了满满一圈的百姓,看热闹一般向这边张望着。 杨若瑶刚想发火却猛然想起来姑母说的话,杨家的一举一动都影响她能不能顺利当上太后,之前如今不能让御史们抓了把柄去 她勉强压下怒火,拂袖而去。 杨若瑶回到杨国公府,远远的便听见庭院里有隐隐约约的念书声。 她不由心中烦闷,杨家都被全京城的人当成笑柄一般耻笑了,府里谁还有心思请人说书? 她快步走近了几分,声音听得更为清楚了些。 “却说那央国公世子心有不甘,本想在众人面前让这位文武双全的李兰出丑,没曾想自己却摔了个狗吃屎” 声音越念越艰难,整个庭院中都弥漫上了一层阴冷之气。 杨若瑶的出现打破了庭院中冰冻般的气息,“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庭院中,杨光正敞着大腿坐在石凳上,一旁的小厮跪在石阶上,捧着一本话本子战战兢兢的对着他念,即使是在冷风习习的初冬小厮的额头上仍然沁满了一头汗珠。 杨光简单妹子,两条粗壮的大腿才停止了抖动,“来了啊,坐吧,好好在这听一听现在这些话本子是如何传播闲言碎语,侮辱我们杨家的。” 杨若瑶这才瞧见,小厮捧着的话本子上四四方方的“李家第一骄”五个字。 “竟是那本邪书!”她脱口而出道。 “看来妹妹也知道了,此前那本《杨园记》和眼下这本话本子,应是一人所写吧。”杨光道。 之前《杨园记》风靡于京城之时,杨光便下决心要找到这胆大包天妖言惑众的作者,只不过后来忙着喝酒作乐,且杨若瑶已经烧火一次书铺,就将此事暂时搁下。 如今那人竟然死不悔改,又写了一本话本子,里面令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愚蠢丑角儿竟又是他们杨家。 似乎是上回火烧书铺一事让写书人有了几分警觉,但在抹黑他们杨家一事上依旧不死心,这一次以与杨谐音的“央”国公府来指代他们 “真是大胆妄为,若不揪出那写书之人,我们杨国公府岂不是人人都能踩一脚?”杨光咬牙切齿。 上一回他便已经忍无可忍了,然而妹妹一心只顾着讨好裴玄照,父亲也不知在暗处谋划着什么,他自己一个粗人,简直束手无策。 杨若瑶此时已经从小厮手中取过那本《李家第一骄》,这个姓氏,就无端让她觉得不喜。 她忍着恶心,将那话本子粗略的读过,面上不由浮现出嫌弃之色。 “这话本子写得一点也不好,这姓李的女人当个官就跟插了翅膀似的,做什么都顺风顺水,那么多好男人她都看不上,真是不知好歹,挑剔多了也不怕被剩下” 别人看话本子都恨不得把自己代入到女主角身上,可杨若瑶似乎不同,她如同一个恶婆婆一般对书中人物百般挑刺,还透着隐隐的妒忌 忽然,嫌弃之色微微一变,变得疑惑起来。 她又开回翻了几页,喃喃道:“边境,女官,守城,突围” 这些事情单看不觉得有什么,可按照顺序连起来,却让杨若瑶想起了什么 “崔御史之妻李氏!” 第229章 去教训他 “崔御史之妻李氏!” 杨若瑶忽的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 杨光闻言不明所以的看向她,崔御史是谁,又干他老婆什么事? “哥哥,这书中主角的生平竟和那个崔御史的乡下媳妇有几分相似。”杨若瑶飞快的道。 她曾因与这夫妻两个发生过些许龃龉,后来知晓被官复原职的崔祯乃是她玄照哥哥同母异父的兄弟后便找人调查了他们一番,主要是调查崔祯,对他那个乡下媳妇只是顺便一查。 后来才知道,他那出身低位的糟糠之妻李氏竟还在县里做过女官。 当时杨若瑶觉得稀奇,还特意翻看了下人们拿来的资料,只觉得这女人真是没事儿干瞎折腾,家里有钱有地在家躺着享受不好吗,非要出来抛头露面做那么些吃力的活。 只因彼时多看了几眼,如今再次看到这本姜棠以李惊鸿为原型而写的话本子,自然觉得无比熟悉,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她。 天下女子,像李惊鸿这般经历丰富的人并不多见。 听了自家妹妹的一番语无伦次的叙述,杨光大致明白了,“妹妹的意思是这话本子里的人物是按照那个姓崔的文官他老婆写的?” 杨若瑶微一点头,“我曾派人查过那对夫妻,正巧那个女人也姓李,世上竟有这般凑巧的事?” 杨光一个粗人心思浅薄,远比不得杨若瑶心眼如同蜂窝煤一般多,还须得给他说得明明白白他才能懂。 “所以呢?”他问。 “所以我怀疑这话本子是那女人自己给自己写的!”杨若瑶信誓旦旦道。 若不是自己给自己写,谁会了解的那般清楚,不仅把自己歌颂成了大功臣,还夹带私货的抹黑和她有过节的杨家 试问除了那女人本人,谁还会这么做? 于是杨若瑶不由又往深处想,之前那本污蔑玄照哥哥的书亦有迹可循了。 一定是这个崔祯的老婆见不得裴玄照比她丈夫强,心有不甘才故意丑化他 杨若瑶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她猜的一定没错。 “哥哥,我看这个什么小姜就是那个乡下女人!我们把她抓起来,必要将她打断一条腿方才能解气!”杨若瑶抓住杨光的手愤愤道。 杨光冷哼一声,“哼,真是妇人之仁,依为兄看就应该打断腿以后把她丢进军中当军妓才好,看她还敢不敢了。” 听到哥哥所说的惩罚,杨若瑶不由打了个冷战,但却不由有些期待,还是哥哥的方法比较解气。 兄妹二人商量了一番才派人去打听崔祯的住处,他们准备直接上门抓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其掳走,到时候这个女人名声尽损,看谁还能护得住她。 “你说什么,陛下出巡那女人也跟着去了?” 杨若瑶的眸子因不可置信而微微睁大。 帮他们打听情报的杨光手下副将艰难的点了点头,“郡主,属下专程向禁卫中人打听过了,有知情的,说是沈天师的意思。” 沈天师? 兄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那不是父亲养在家里的神棍吗,他这是想做什么。 “这可怎么办”杨若瑶喃喃。 杨光向来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当即便道:“哼,表弟带的那批御林军中有我的人,我飞鸽传书一封,叫他直接帮我们做掉那个女人不就行了。” 杨若瑶当然知道自己兄长口中的“做掉”当然不是一刀抹了脖子那么简单,李氏是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女人,说不定还要被人玩过一圈之后再凄惨的死掉 思及此,杨若瑶的脸色不由白了两分,她现在无比庆幸杨光是自己的哥哥,而不是自己的仇人。 她的狠毒,不及兄长的万分之一, “那此事便交由兄长来办,妹妹方能解气。”她乖巧的道。 皇帝的龙驾一路北上,途中走走停停,事端频发。 李元朝虽说从小走失于民间,疾苦的日子也过过,可毕竟养尊处优多年,被精心养着的身板子没受过什么罪,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偏生他还是孩子心性,常年被关在宫中猛然到山野之中便有些收不住心。 下河摸鱼被河蟹夹破手指,在林子里摘山果子吃结果中毒,叫人去掏蜂巢里的蜜反被蜜蜂蛰了一脸包 一路上事故不断,意外都变成了寻常,惹事的频率实属让李惊鸿大开眼界。 矮树林外的马车上,李惊鸿掀开车帘一角就见到崔祯提着湿漉漉的外衫从林子里走出来,清俊的脸上被冻得泛红。 “又发生了何事,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她皱眉问道。 崔祯上了马车,李惊鸿瞧他实在有些狼狈,不由上前扶了他一把。 崔祯握着她纤细却有力的手臂扯动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虽是在笑却让人觉得他很惨。 是很惨,李惊鸿眼皮动了动,眼前的青年下半身衣摆都湿透了,冬天那么冷,鞋子还在滴水。 “你这是掉河里去了?”李惊鸿扔给他一个毛绒斗篷。 崔祯接过斗篷,将湿透的外衫叠好放置在一旁的矮几上,“是陛下,在溪流边与婢女戏水时不小心将玉佩落入水中,那是代表皇帝身份的龙佩,所有人都下水去寻了。” 原来又是小皇帝惹了祸,李惊鸿轻啧一声,不耐道:“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若不是看他是皇帝” 若不是看他是皇帝,她早上去教训这小兔崽子了。 最后那句话说得极轻,崔祯没有听见,他将自己的鞋袜都脱下,拿热的汤婆子暖起了身子。 崔祯苦笑一声,“身为臣子,做好本分,问心无愧就好。” 李惊鸿瞧着他苍白的面色,心中郁闷之气更甚。 这个小皇帝,若不叫他长长记性,也不知这一路上还能不能安生了。 崔祯和一等官员们纵容着他,她李惊鸿可看不惯这等蠢人 她略一思量,眸光微动。 既然小皇帝这么爱玩,那她便陪他玩个够,叫他以后再不敢说“玩”这个字。 第230章 贫道有药 李敏仪在马车上为李元朝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她动作轻柔,手法精细有技巧,李元朝舒服的快要睡过去。 一旁另一个宫女掀开车帘想进来为他带发冠,但看到李敏仪在里面,识趣的将发冠放下,退了出去。 李敏仪勾了勾唇角,将发冠拿起来轻轻为李元朝戴上,随后一双细嫩的手又缓缓按上他的太阳穴,打着转儿按摩起来 袁公公将擦洗干净的玉佩放在锦缎上打算给李元朝戴回腰间,走到马车外却见到李元朝的贴身宫女在车外站着,不由皱起了眉: “啧,傻站着干什么,陛下落了水还不进去伺候着?” 那宫女一愣,忙低声解释道:“公公,那位在里面呢” 那位? 袁公公眼珠一转,立即心下了然,李敏仪在里面。 他将这大好上位的机会施舍给李敏仪,本以为这丫头又是个不争气的,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将陛下伺候的极其妥帖,硬是将陛下给勾住了。 虽然不知为何陛下从不曾召她侍寝,但每每都叫她在一旁贴身伺候着,连从前使唤管的贴身宫女都没有李敏仪周到。 看来,小丫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从前倒是小看她了 车内,李元朝已经舒服的睡了过去,李敏仪将他靠在软塌上,又在炉子里添了些许银碳。 做完了这一切,她方能跪坐在一旁的软垫上歇息片刻。 外面响起袁公公的声音,“陛下。” 李敏仪掀开车帘一角,低声道:“公公,陛下睡了。” 袁公公脸上浮现惊异之色,目光还不由往里瞟了两眼,看见李元朝安静的睡颜,眼睛又睁大了几分。 这女人伺候人的本领可真让他都自愧不如。 “啊,这枚玉佩已经命人清理干净了,待陛下醒了你将其交给陛下。”袁公公直接把玉佩给了李敏仪。 李敏仪眸光一亮,忙双手接过那枚刻着龙纹的玉佩,“是,待陛下醒后奴婢自会交由陛下。” 不多时,队伍便开始继续赶路,原本李元朝睡了没有他喊累理应走得更快才是,可陛下的贴身婢女说了,陛下在休息,叫他们走稳一些不要吵醒他。 那位婢女是陛下的新宠,一众御林军可不敢得罪了她,只能按照她的话来办。 结果就是——队伍没能在日落之前到达下一个官驿。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必须以天为被地为席,露宿野外了。 李惊鸿掀开车帘注视着已经完全沉下去的落日,山巅只留下最后一道金色的余晖,而前路依旧漫长。 她回头,崔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男子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却依旧冷得发抖。 崔祯如玉般的面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不断有汗珠聪额角滑落,很显然,他发热了。 自从今日午时下河为李元朝找玉佩回来崔祯便面色有异,后来在车内换下濡湿的衣衫就开始频频咳嗽,直到靠在车壁上喊冷 他们此行并未带什么治疗风寒的药物,只有一些金疮药、跌打损伤膏之类的外伤药。 而路途之中皆是在荒无人烟的树林和官道,李惊鸿只等着晚上抵达官驿之后能为崔祯找到一个医馆。 只是不巧,今日的路赶得似乎比平日里慢了些许,他们没能在日落之前赶到官驿,竟然只能露宿野外。 李惊鸿希望落了空,下车扯住一个御林军,“就不能加快脚步,再往前走走吗,崔大人身体不适,露宿野外可如何是好” 那御林军却不屑的轻嗤一声,“陛下龙体金贵都能忍受,崔大人身为臣子怎的就如此娇气起来了?” 李惊鸿这才知道,李元朝睡了一路醒来以后听说只能露宿野外,不仅没有发怒,反而还异常兴奋,已经催着御林军们开始生火了。 李惊鸿气得想抽人,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荒无人烟的野外是随随便便就能睡的吗?万一来几个野兽豺狼怎么办? 然而此事已成定局,她只是一个臣子的夫人,说话没有任何重量。 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忙碌的人,忽的往溪流边跑去。 崔祯烧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燥热之间,蓦然感觉到头顶沁来源源不断的凉意。 睁开眼,李惊鸿紧蹙的柳眉映入眼帘,接着便是忧心忡忡的眸光。 “你发烧了,现在感觉如何?”李惊鸿见到他睁开眼,于是问道。 “发烧?”崔祯喃喃,声音如风吹过沙砾般暗哑,他叹了口气,“身子竟然这般差”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身子再好也抵不住寒冬腊月下河里找东西啊,那么冷的天,铁人也要生病。” 崔祯自知理亏,垂眸任她说自己。 半晌后,李惊鸿将他额顶上的湿帕子拿下来,塞给他一块干粮,“快吃着。” 崔祯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馒头,不由疑惑道:“什么时辰了,还没到驿站吗?” 说起这个李惊鸿便更气了,忍着怒火将方才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忍不住骂了句:“瞧着他还觉得挺兴奋,若来个野兽看他后不后悔。” 崔祯越听眉毛皱的越紧,直到听闻他们今日要露宿野外也觉得甚为荒唐,可越来越重的眩晕感已经席卷了全身,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你现在病成这副模样若是不找个大夫恐怕会更加严重。”李惊鸿道。 说着,她忽的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御医” “咳咳咳”崔祯猛的咳嗽起来,“这,这不合规矩” 御医是为帝王诊病的,他一个普通的风寒怎敢劳烦御医? 可李惊鸿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等他阻拦,掀开帘子便去寻御医。 随行的御医仅有一位,待李惊鸿将自己的请求道来,御医却道: “老夫的身上可没有备风寒药,药材得去城里买。” 御医的身上不可能天天背着一堆药材上路,李惊鸿扑了个空。 就在她走投无路之际,一个怎么都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贫道倒是有药。” 是那位沈天师。 第231章 以口渡药 “夫人,贫道倒是有药。” 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 李惊鸿循声望去,月华散落之下,高瘦穿着斗篷的男子身影出现在几步之外,布满皱纹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只那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对上他的眼睛,李惊鸿微微怔了片刻,随即便道:“天师有随身携带医治风寒的药物?” 沈天师一垂首,“贫道对医术略有小成,平日里身上不会携带药物,但今日白天恰好在山中采了些许药草” 他弯唇笑道:“世间缘法果真自有定数,一切都刚刚好。” 李惊鸿挑眉,怎么感觉这道士像是在和她套近乎一样 “既然如此,那便谢过天师了。” 周围的人依旧忙忙碌碌,她跟随着沈天师来到龙驾旁的一处马车外,正是沈天师所乘坐的车驾。 他撩袍进去,李惊鸿便只能等在外面。 不多时,道士从车内递出一包药草,“这是我为夫人配好的药,三剂煎下不出两日风寒便能痊愈。” 李惊鸿接过,下意识打开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的确是治疗风寒的药草。 不对,李惊鸿眸光微闪,她是怎么辨别出来的,为什么这般笃定? “夫人夫人?” 沈天师的两声呼唤让她回过神来,她放下荷包,“哦,天师还有事吩咐吗?” 道士翘着腿坐在马车边,一手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动作,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两个核桃,忽觉他满面皱纹的脸竟让人品出一种风流恣意来。 微风拂过,将他的话语传入李惊鸿的耳朵里,“无事,不过还是要提醒一下夫人,在这队伍中似是有人想要对夫人不利,夫人今后小心为上。” 李惊鸿的脚步一顿,沉吟片刻才颔首道:“多谢天师提点。”说罢便拿着荷包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路上她反复思量方才沈天师说的那句——“在这队伍中似是有人要对夫人不利。” 其实这一路上李惊鸿并非没有察觉,她的警觉性很是敏锐,从离开京城北上开始,就一直有一道视线蛰伏在附近,且并非善意。 起初她以为是小皇帝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婢,后来发现那婢女身上并没有功夫便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在暗处观察她的另有其人。 不多时,李惊鸿便回到了马车外,夜幕已降临,小皇帝那边早已搭好了帐篷,李惊鸿不想费事,觉得在马车中凑合一晚就可以了,崔祯还在发热,她也不愿让他再折腾。 李惊鸿掀开车帘,崔祯裹着厚厚的大氅正靠在车壁上假寐。 她直接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陶罐将药草倒了进去,接着立即从车上跳下来小跑着来到溪流边打上一罐子清水。 “小兄弟,你这柴禾能不能借我几根。”李惊鸿抱着罐子拉住一个小兵。 小兵有些为难,“可这是要给陛下烧洗澡水用的柴禾。” 洗澡水? 在这种荒山野岭竟还要沐浴就算是皇帝也无需这般讲究吧。 李惊鸿也只是微微一滞,随即便笑道:“我只是皆两三根,不妨碍的,小哥,你就借给我吧,崔御史今日为给陛下找玉佩染上了风寒,为他熬药急需生火,你看”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再不借李惊鸿就要去抢了。 好在小兵是个明事理的人,李惊鸿这么一说他便分给了她三四根柴禾,“既然如此,还是崔御史的身体要紧,小的再去拾一些来便是。” 李惊鸿谢过了他忙支起柴火垛子,用火折子点燃后架上陶罐,她在一旁看着熬药。 不断有侍卫从她身边走过,不是捧着木柴便是提着满满一桶水,众人忙里忙外就是为了服侍小皇帝在野外沐浴。 李惊鸿不由在心底嗤笑一声,小皇帝虽然蠢但在享受方面却丝毫不含糊。 药香随着沸腾的汁水弥漫开来,李惊鸿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取了碗碟从陶罐中倒出些许深褐色的药汁。 李惊鸿回到马车上,拍了拍崔祯泛红的脸颊,“醒一醒,喝完药再睡!” 青年皱了皱眉,并没有要醒的意思,大氅裹得更紧了几分。 “喂,醒醒啊”李惊鸿又轻轻晃了他两下,青年依然双目紧闭,嘴角溢出难耐的轻哼。 李惊鸿没办法,干脆给自己猛灌几口药汁,对准青年被烧的破皮的嘴唇将药汁渡了进去—— “咳咳咳”李惊鸿重重咳了几声,也不知那沈天师都放了哪几种药材,竟然这般苦,她险些就要吐在崔祯的身上。 她抬眼看向靠在车壁上的青年,好在他都咽了下去,这些药都没浪费。 李惊鸿又照此方式给崔祯渡下去一整碗,终于忍不住趴在马车边干呕出声。 崔祯睡得沉,李惊鸿又将锅碗瓢盆收拾了一番才将他放平在车里的地铺上,盖上一层厚实的棉被。 做完了这一切李惊鸿出了些汗于是便一掀帘子出去了。 扎营的地方已经燃起了一簇一簇的篝火,其中最旺盛的便数皇帝寝帐前的,随行的官员都围在那处,高高的火焰上炙烤着几只山鸡野兔。 李惊鸿忽然也感到有些饿,但御林军们打来的那点山鸡野兔根本不够众人分,就连李元朝都有可能吃不饱,想必事轮不到她了。 她瞧了眼天边明亮的月光,豁然站起身来。 御林军中有一道极不起眼的身影从人群中探出头来,他生了一双细长的眯眯眼,其貌不扬。 他的目光时不时投向单独坐在不远处火堆旁的女子,但没有人会注意他。 忽然,女子站起身来独自往黑漆漆的密林中走去,身体顿时没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眯眯眼一愣,眸光一转,立即起身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慢慢离开人群,向着方才女子离去的地方靠近。 “唉,老王,你要去哪?”同僚的声音忽然传来,眯眯眼身影忽然顿住。 “啊,内急,我去撒泡尿。”眯眯眼平静道,看不出一丝慌乱。 同僚笑道:“那你赶紧去吧,回来的时候抓点野鸟什么的,不然咱们宵夜只能吃干粮了。” 第232章 蒙上眼睛 密林中昏暗沉寂,月色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滤过只剩下投在地上浅薄的一层,如同轻纱散落一般。 李惊鸿脚下踩着枯枝烂叶发出清脆的响动,在寂静的密林中极为明显。 她的手里提了两只山鸡和一串红果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找点吃食还真是难,她总算知道为何那么多御林军只猎来那点儿猎物了。 好在李惊鸿的方向感还是极不错的,就算看不见天上的星斗也能凭着记忆原路返回,路上她不断在地上拾取一些木柴,用衣服带子捆成一捆提在手上。 绣花鞋轻踢了踢地上的断枝,李惊鸿弯下腰又拾起一根来。 在她起身的间隙,忽然一道冷光袭来,李惊鸿下意识一个闪身避过,“嗖”的一声就见到一支羽箭刺到了她手里的红果子上。 暗淡的月光下深红色的汁液迸射飞速溅到李惊鸿素色的衣袖上,如同血印。 “谁?”李惊鸿心中一凛,立即将刺穿红果子的那支羽箭拔出,戳烂的红果子被她丢至一旁,转身握紧羽箭做戒备状。 密林中枝叶晃动发出阵阵的沙沙声,她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树干后隐匿着一道黑影。 方才李惊鸿一直专注于打山鸡狩猎,竟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跟来 再加上山林中时不时便有飞禽走兽穿过纵然有所察觉也并未在意。 糟糕,大意了。 枝叶随风摇动之间,有月光透过树木散落斑驳的白霜,同时也落在了树下黑影的身上。 李惊鸿眼眸微眯,就在顷刻之前,黑影衣带上的金属印迹将月光反射到她的眼中。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但李惊鸿清楚地看到那金属印迹的纹路——竟是御林军甲胄上的铜片。 她不禁想起来今日求药时沈天师对她说的话,队伍中有人欲对她不利 忽然意识到眼下情况之危急李惊鸿不禁又将手中羽箭握紧了几分,这是现下她手中唯一的利器了。 “敢问阁下是何人,找我一个普通的女子到底有何贵干?”李惊鸿压下心中一瞬间的慌乱不卑不亢地开了口。 可黑影却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她话音刚落,下一刻他便又举起手,一道冷光就再次袭来。 李惊鸿微微瞪大双眼,眼神中有片刻的呆滞,但身体比意识更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再一次闪身避过,羽箭落到她脚边的杂草之中。 这一回她总算看清楚了,那黑影手中拿着的是一柄小巧的弓弩,怪不得可以在黑暗中准确快速锁定她的方位。 那人似乎是没料到李惊鸿能避开第二次,微微一愣,随即便从树后走了出来。 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身长并不高,但臂膀却有力,李惊鸿仿佛能透过黑暗对上他狭长的眼睛。 “这许多日,阁下隐藏得够深啊,竟然憋到今日才行动。”李惊鸿继续道。 男子依然不语,再一次将手臂举起,闪着寒光的弓弩又对准了她。 李惊鸿立即脚下生风转身往回去的路跑去,枯枝碎叶被她踏起,颊边阴寒的风不断划过,她奋力奔跑着。 “嗖嗖——”两道寒光又一次从背后射出,李惊鸿慌忙躲避,一道箭矢擦过她的衣摆另一道则是落在她脚边。 她又躲过去了 李惊鸿现在无比清楚,她身上有功夫且并不弱,但她不会运用,只能靠一次次危急关头将其激发出来。 李惊鸿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放慢了步伐开始直面身后那人的攻击,甚至故意让自己暴露等待他一轮又一轮逼近。 她闭上双眼,让自己的身体代替意识先一步做出行动 果然,她的身体比她更知道怎样应对危险。 冷箭不断从身体的前后左右穿过,耳朵分辩着四面八方的声响,脚下步伐生风。 那人见状一惊,收起了手中的弓弩,疾步逼近李惊鸿所在的位置,似乎想要速战速决,直接解决了她。 李惊鸿依旧没有睁开双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那人对她出招的一瞬间执起手中箭矢反过来向那人攻去——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三四招之后李惊鸿逐渐得心应手起来,而对面那人明显开始力不从心,李惊鸿判断,这人的实力应该远在她之下,背后之人许是也对她不甚了解,将她当成一个普通的民女,轻敌大意。 局势瞬间逆转,李惊鸿唇角微勾,打算拿下他审问一番。 正当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缠斗的二人皆是一愣。 糟糕,惊动了林中的野兽! 李惊鸿不由睁开眼看去,正对上几双泛着幽蓝暗光的眼睛。 是三头狼。 对面之人却如同找到了突破口,他瞬间抢夺过李惊鸿手上的山鸡,刀尖将鸡砍出一道血口,鲜红的鸡血顿时溅出三尺高李惊鸿被淋了个透,浑身发出隐隐的血腥味。 三头狼闻到那股血腥味立即发出一声激动的狼嚎,下一刻便朝着味道散发出的方向急速奔来,而那眯眯眼却离开李惊鸿往反方向跑。 李惊鸿暗骂这人鸡贼,但眼瞧着朝自己扑来的三头狼也无暇再顾及他,她忙将被撕成两半的山鸡丢了出去,其中两头狼被味道吸引,跟随者山鸡落地的方向追随而去。 她脚尖一点地飞身跃上一旁的树杈上,剩下的那一只公狼只能围着树干打转,不断发出野兽狂躁的闷哼声 林中树木随风晃动,李惊鸿脑中转得飞快,她发誓一定要逮住那个害她落入到眼下境地的那个眯眯眼,千刀万剐了才能解气。 她脱下被鸡血浸染的血衣,将衣带扯成长长的布条,又学着方才那人的样子用箭矢在另一只山鸡身上划下一道大口子直接将山鸡一分为二,鸡血崩出,腥气的血液引得树下公狼嘶吼,另外两头狼也循着气味赶来,三头狼闪着幽蓝的眸光在树下打转。 李惊鸿将其中一半鸡拴在布条上,又把另一半掷出树下十几米远,三只狼飞奔着从树下跑开,李惊鸿抓住时机飞身一跃向另一处枝桠跃去。 第233章 狼群夜袭 立在高高的树杈上终于能看到天边的月光,李惊鸿的思绪也不由得清明了几分。 三只野狼抢夺野山鸡的间隙,李惊鸿已经飞身越过两棵树的树杈,半只山鸡如何能够三只成年野狼分食? 它们抢夺完了山鸡忽然发现原本在树上的“猎物”不见了,顿时怒吼一声,追寻着李惊鸿留下的气味而去。 李惊鸿连续飞跃十几颗树的树枝,终于顺着月光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矮个子眯眯眼的身影。 眯眯眼还在密林中奔跑,也许是因为将李惊鸿丢给了三头狼他觉得无后顾之忧了一般,脚步都慢了下来,李惊鸿轻易便追到了他身后。 站在高高的枝桠上俯视他的背影,李惊鸿的唇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眯眯眼喘着粗气伏在一颗大树下,猛烈的奔跑已经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他却丝毫不见慌乱,那女人被他泼了一身血腥在身上,饶是她身手再厉害,与三头发了狂了饿狼缠斗也绝不可能完好无损的脱身。 呵,真没想到那个女人竟有那般了得的身手,杨将军明明只说是一介普通的妇人啊 不过都无所谓了,他也算是完成了将军给的任务,等着将军给他的赏钱就是了。 这般想着,下一刻他只觉小腿肚子一阵剧痛传来,属于人血的腥气弥漫开来,只见一柄短细的箭矢插进了他的小腿肚子里。 “呃啊”那股疼痛几乎让他无法直立,他跌坐在地上不禁回头一脸不可置信的寻找着什么 他的目光猛然在半空中滞住,黯淡的月光之下,身着素色中衣的女子静静立在高高的树杈上,夜风裹挟着血腥气袭来,他甚至能看见女子眼眶之下的血点子。 李惊鸿对他勾起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不远处忽然闪烁起星星点点幽蓝的光,伴随着熟悉的嘶吼声,他的脑中猛然间炸开,可脚下的情景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站起身来,他的牙齿开始上下打颤,手中弓弩胡乱的“嗖嗖嗖”向那些幽蓝的眼睛迸射。 弓弩没有射准要害却将狼群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纷乱的箭矢激怒了三只野狼,它们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似乎是什么信号一般,一阵野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瞬间便引来更多星星点点的幽蓝色。 李惊鸿轻笑一声,将手中用血衣布条绑好的半只山鸡抛掷眯眯眼倒下的那棵树上,布条勾住枝叶饶了几个圈之后固定在半空中,半只血淋淋的山鸡随着布条在风中荡来荡去,如同触发了什么开关一般,野狼群们瞬间一拥而上往眯眯眼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李惊鸿就这么看着眯眯眼被狼群一口一口撕成碎片,那双眯眯眼最后与她对视,她居高临下的对他一笑。 随后,趁着狼群专注于撕扯眯眯眼,李惊鸿再次掠向下一个树枝,溜之大吉。 此处已经距离大部队安营扎寨的地方很近,李惊鸿从树上一跃而下,将方才与眯眯眼缠斗时从他身上顺来的御林军令牌丢弃在附近显眼的位置,又将手上的鸡血擦在上面。 不远处已经传来人声,“东子,尿完了没?” “尿完了尿完了,这地儿可真够黑的,狗尾巴草差点扎进俺屁股”不讲究的糙话一听便是御林军,李惊鸿不作多留,闪身离去。 名唤东子的御林军提着裤子从林子里走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什么鬼地方,老子这辈子都没在这种荒郊野岭如厕过” 忽然他身形顿住,移开一只脚向下看去,就见到一枚染血的御林军令牌躺在地上,血还是新鲜的,反射着月光。 “卧槽,来人啊——” 惊恐的喊声划破天际,惊动了一众御林军和护卫,就连正在露天泡澡的小皇帝李元朝都听到了。 李元朝坐在木桶内,四周围着层层叠叠的纱帐,一旁的侍卫不断为他的澡盆里续上新的热水来保持温度,两个贴身婢子一个为他擦洗头发,另一个则按摩肩膀。 他微微睁开眼皮,“什么声音,朕似乎听见了叫喊声。” 袁公公也是一愣,随即便做出咬牙切齿的神色,“好啊,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兔崽子打扰到陛下沐浴了,老奴去瞧瞧,抓来那人到陛下面前领罪!” 可还不等袁公公撩开纱帐出去,就听帐外御林军统领来报:“陛下,不好了,有一大批狼群偷袭营地,请您到马车上去暂避片刻。” “什么?”袁公公尖利的嗓门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慌,“怎怎么好端端的会有狼群?” 现在可没有人会回答他,只见小皇帝一听有野兽,面上立即呈现出惊恐之色,忙从浴桶中爬起来,慌乱对身边李敏仪吩咐道:“快,快扶朕到马车上去!” 李敏仪心下也一阵慌乱,她仿佛隐隐约约听到了狼嚎声,想撒腿就跑,可是不行,手中忙要扶李元朝从浴桶中出来。 “等等,陛下还没穿衣裳呢!”另一位贴身婢女比较稳重,立即将浴袍披在李元朝的身上。 “啊对,穿衣裳,穿衣裳”李元朝喃喃着将衣裳披好,袁公公上前扶住他,责怪的看了李敏仪一眼,李敏仪一个哆嗦低下了脑袋。 原本安静的营地瞬间慌乱了起来,在营帐中已经安置了的大臣们纷纷被扶着起身,一瘸一拐的往车上跑去,整个场面混乱至极。 李惊鸿早已驾着马车跑到一处高地,用枝杈挡住马车前的路,又从车上洒下一包耗子药在地上。 车内崔祯感受到了动静,挣扎的坐起身来,掀开帘子发现马车正处于一片陌生的地方,不由慌忙呼唤道:“惊鸿,惊鸿!” 下一刻,车窗处的帘子从外面被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嘘,别叫了,我在这。” 李惊鸿的脸上还残存着斑驳的血印,崔祯心中一颤,“发生何事了?” “没什么事,山里有狼群偷袭了营地,我们现在是安全的。” 第234章 实乃高人 “没什么事,山里有狼群偷袭了营地,我们现在是安全的。” 但其他人安不安全就不一定了 这话,李惊鸿没说。 李惊鸿话语冷静,逻辑清晰,崔祯见状不由轻轻松了口气。 “狼群,怎么会有狼群?”崔祯喃喃,随后便揉了揉太阳穴,“都糊涂了,在野外怎会没有野兽” 他隐隐想起来了,今日陛下要露宿野外,野外免不了就有狼群。 真是不走运,这种事竟让他们碰见了 “你还病着,刚喝完药还是先睡一会儿吧,不用担心,有我在。”车外,李惊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崔祯的意识仍然是一片混沌,他揉着眉心莫名觉得安下心来,片刻之后又觉得不对,“我何时服过药了?” 车外似是沉默了一瞬,“就在方才,我喂你喝了几一碗药汁,不过那时你应该没醒。” 崔祯表示自己真的不记得了,喃喃自语道:“我没醒吗那是怎么喝下去的” 车外的李惊鸿被他问烦了,干脆直接告诉了他,“当然是我喝了之后再喂给你,这么纠结这个问题,怎么,觉得我占你便宜?” 车内崔祯闻言猛地重重咳嗽了起来,原本因发热泛红的耳根瞬间如同熟透了的李子一般,“咳咳” 占了他的便宜? 不,他现在只暗暗问自己方才为何没醒着 而另一边,一只野狼率先从林子中跑入营地,朝臣们在营地中抱头鼠窜,李元朝裹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慌不择路。 “来人,护驾、护驾啊——”袁公公尖利的嗓门响彻云霄。 没办法,他和李元朝在一处,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叫御林军来保护李元朝,李元朝安全了,他也就安全了。 一队御林军迅速将李元朝和几个宫女太监团团围住护在身后,前方野狼已经扑向其中一个御林军,众御林军立即和那只野狼缠斗起来。 敌寡我众,很快御林军便制伏了那头野狼,可众人还没能松一口气,山林之中立时冲出十多头眸子幽蓝的成年狼,首当其冲的便是方才制服野狼的那名御林军,他的手臂被瞬间咬了下来,鲜血迸溅,狼群更加兴奋。 “陛下的车去哪里了,快让陛下上车啊!”袁公公大吼道。 众臣早已跑到各自的马车上由车夫带着逃离,但李元朝的车驾被吩咐驾去溪边擦洗,竟然不在此处。 意识到这一点,袁公公忙拉住李元朝:“陛下,让这些人在此处掩护,老奴带着您快逃吧” 其实是他自己不愿在这里耗着,正好有那些御林军垫背,能争取些时间。 李元朝慌乱点头,由着袁公公拉着他向官道上逃去,李敏仪在后面紧紧跟着,生怕这小皇帝在生死关头将她给忘了。 面对几十头狼的进攻,御林军很快失去了抵挡之力,统领一声令下御林军们也迅速撤退,但狼群依旧是紧追不舍。 大臣们的车马队伍上了官道才有老臣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大吼一声停车,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喊道:“陛下,陛下怎么没出来?” 众臣面面相觑,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将李元朝给落下了,皇帝没跟上来,他们就逃跑,简直是大逆不道! “陛下还那么小,哪里见过这般危险的场面,我等速速回去接应陛下!” 老臣们都是看着李元朝长大,亲手扶持李元朝坐上皇位的,对待李元朝就如同自家孩子一般,要不然也不会李元朝说要迅游他们也亦步亦趋跟到北地来了。 他可是他们的“君”啊! “快,回去救陛下——”大喊一声立时一呼百应,年轻的官员们面色犹豫,老臣们皆是铁了心要回去救人的模样。 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官员也执拗不过这些老臣,一队人马只得原路往回走,回到那“狼窝”里去 “嗷呜——”一声凄厉的狼嚎传进众人耳朵里,官员们都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算如此,他们也要回去救他们的皇帝陛下! “王大人,快看,那几人是不是陛下他们!” 只见清冽的月光下,几道落荒而逃的身影出现在路的不远处,最前面那人佝偻着身子加紧小腿,看身形姿态就是袁公公,他身后跟着的瘦弱身影定然便是皇帝李元朝了。 那位姓王的老臣立即掀开帘子挥手大喊:“陛下,陛下,臣救驾来迟了,您快上车来——” 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狼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正是在皇帝身后不远处的位置。 众臣瞬间大惊失色,“陛下小心!” 李元朝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仅此一眼双腿便止不住软了下来,眼瞧着那凶猛的野兽就要扑上前来,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听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传来,如同雨点落地般密集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林,就见那群野狼在听见梆子声的一瞬间顿时滞住了身形。 不停摇摆狂躁的尾巴渐渐平静下来,眸中幽蓝色的火焰也熄灭了些许,如同被吸引了一般,竟是直接停止了攻击慢慢朝梆子声传来的方向缓步走去 众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狼群怎么了?为何听到这声音便温顺了下来? “看,是沈天师!”有官员惊呼一声指向不远处的高地上,圣洁的月色下,赫然是身着道袍的道士沈天师,而他的手中正不停敲着梆子。 那一刻,李元朝看着那道身影瞪大了双眼,若不是还自持着皇帝的身份,他几乎想要当场跪下,做沈天师忠诚的信徒 “这是什么法术?难道是仙法?”侍卫中有人忍不住喃喃道。 李元朝也随之轻声呢喃:“仙法,一定是沈天师的仙法,娘和舅舅说得果然没错,沈天师实乃高人也” 这一刻,就算之前李元朝对沈天师还存有半信半疑的态度,眼下也全部土崩瓦解,从现在开始,他在心底认同自己是红莲圣教的信徒。 第235章 红莲圣教 李元朝坐在铺着蜀锦绒垫的龙驾里,身旁的袁公公不断为他擦着额角上的汗水,少年脸色苍白,身上已经换上了厚实的披风。 御林军统领的声音自车外响起:“启禀陛下,数十只野狼已经全部被天师引至深山中去了。” 听到统领的禀报,众人提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了实处去,沈天师方才的举动他们有目共睹,若不是这位道长,恐怕他们所有人今日都要命丧狼口。 “好,好,好”李元朝连续低声吐出三个好字,“赏天师黄金百两,不天师乃是出家之人,不若待回了京城赏天师一座道观吧,要把红莲圣教名声远扬。” 众人不敢有异议。 李惊鸿驾车带着崔祯归队,随行的文官们见到二人回来皆是一愣,他们清点人数的时候没见到他们夫妻二人,所有人都以为两个人早就被狼群吃掉命丧黄泉。 毕竟崔御史是随行众臣中唯一一个带家眷的,女人是“拖油瓶”,二人定然是凶多吉少。 不曾想夫妻二人竟然毫发无损,且是崔夫人驾车回来的。 “我们没有在地上扎营帐,直接在马车中休息的,听见狼来了便直接驾车躲到山坡上去了。”李惊鸿是这样解释的。 二人回来之后文官再次清点人数,官员仅有二人受伤,倒是御林军以及仆从折损近三分之一。 “可查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深山里的狼群为何忽然下山,还跑到路边来?”王大人问御林军统领。 正在溪边洗手的李惊鸿手上动作顿了顿,闻言竖起耳朵仔细听。 狼群是她无意中引入营地的,要说这些狼为何会出现在山脚,她不知道。 统领叹了口气,解释道:“起先发现不对劲的是一个名叫东子的御林军,他在林子里如厕无意间拾到了带血的御林军腰牌,后来报告给副官,副官领着一队人马去林子里查探,发现几头狼正在啃食一名御林军的尸身” 最后的事情便是狼群发现了前来查探的御林军,追逐着他们来到了营地之中,才引发了这样一场灾祸。 “哦?可那名被咬死的御林军深更半夜擅自进入林子中又是为何?”王大人抓住了关键一点。 李惊鸿慢慢将手中鸡血在溪水中洗去,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就听那统领回答道:“这倒是不清楚,只在他身上搜出了杨家的印鉴” 话未说明白,该懂的都已经懂了——死去的御林军是杨家安插在大内之中的。 李惊鸿眸光深深,杨家,又是杨家 纵然她曾在街市上与杨家郡主有些许过节,倒也用不着将她斩草除根吧,都用上御林军的细作了,她可真是荣幸。 车队连夜赶路终于在三更天的时候赶到了下一个驿站,如今龙驾已到达甘州,不出半个月便能抵达宁州,故而李元朝提议在甘州驿站修整一日,众人也因狼群一事收到惊吓,众人都没有异议。 甘州驿站内,李惊鸿终于为崔祯找来了大夫。 “你夫君身上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无需再服药,静养两日即可。”大夫道。 李惊鸿诧异,“可他昨夜高烧不退,整个人都昏迷着”才过了不到四个时辰,这么快就好了? “你也说了,他都用过一副药了,大概是药性猛一些,不然就是你夫君身子骨本就好些,这都是正常” 是了,昨夜他用了沈天师给的药包,难道那药包竟这般神奇。 无论如何,崔祯无事便好,沉吟片刻之后她送走了大夫。 崔祯今日已经退了热,只不过依旧浑身乏力,李惊鸿不让他下床,“大夫都说了你得静养,别下去了,以后那小皇帝再出什么幺蛾子你可别管了,那么多大臣愿意惯着他,不缺你一个。” 李惊鸿实在是想不明白,那样一个愚蠢的小孩子到底因为什么让这么多老臣包容,话中不由带了几分怨气。 崔祯眼神微垂了下来,“我是因那雕龙佩,不是” “不就是一个玉佩,皇帝家大业大,皇宫中更是珍宝无数,他自己都不一定在意一个小小的玉佩,你倒是看重。”李惊鸿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 崔祯笑着摇摇头,那雕龙玉佩不是普通的玉佩,或许李元朝并不在意,但他在意,只因这枚玉佩是李惊鸿腰间戴过的,是她的东西。 他的目光投向坐在桌前剥栗子的女子,她脸上尽是不耐,罢了,现在她这样无忧无虑不就是因为那龙纹玉佩不再挂到她的腰间了吗,这样很好。 “好,我答应你,以后遇到事一定躲得远远的。”崔祯低声浅笑道。 接着李惊鸿又将沈天师以梆子声引开狼群的事情告诉了他,“看来这位天师果真有几分真本事,就连你的药都是从他那处得来的,你能好得这么快,多半也是那药的缘故。” 崔祯眸色微凝,从沈天师在朝堂上横空出世再到帝王听从天师的“卜算”执意出巡宁州玉昆山,中间时间间隔不过一个月而已。 据他所知,沈天师并不是出身什么名门正派,而是一个名为“红莲圣教”的教徒,尚不知此人是皇帝从何处寻来的,但很显然,皇帝如今对这位沈天师深信不疑,这信任甚至超过了对待首辅裴玄照。 不知为何,崔祯对此人放不下心。 “既然用了天师的药,还是尽快将这人情还了为好。”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李惊鸿对上他的眸子,心下了然。 这位天师来历不明又身怀邪门的“绝技”,今日帮了他们二人,他们二人就等于欠下了沈天师的人情,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尽快还了人情,两不相欠为好。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下一次还人情,是在什么情况下了 “你说得对,我这便去城里买一些礼物亲自上门答谢沈天师。”李惊鸿这般说道。 第236章 童子之身 趁着众人都在驿站中修整,李惊鸿跑去城里买了两斤核桃和栗子回来用作答谢沈天师。 此处只是一个北方小县城,京城的那些名贵之物没有,只能找到一些接地气的东西,也不知道这红莲圣教的道士有什么忌讳,只好买些坚果山货回来。 沈天师被李元朝奉为上宾,住的房间也与帝王是相同规格的天字号房,李惊鸿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与守卫的御林军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被放了进去。 找到沈天师的房间门,李惊鸿伸出手打算用手指骨轻轻敲响。 可她还未曾触碰到门板,下一刻,只听“吱呀”一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李惊鸿警惕的后退一步,她自认耳力远超于寻常人,可怎地竟然连门后有人都未曾发觉 不对,门后没有任何人门,是自己开的! 雕花木门砰的一声打在门框上,李惊鸿抬眸望去,门内竖着一道雪原白鹤的锦屏。 “夫人是在寻贫道吗,请进吧。” 屏风后面一道磁性的男子声音响起,李惊鸿这才透过锦屏瞧见室内一道披着宽大道袍的身影,影影绰绰、诡异黯淡。 李惊鸿收敛了心神,抓紧手中提着的物事抬脚迈入屋内。 房间之中萦绕着浓郁的香火气息,烛火通明,李惊鸿绕过锦屏来到内室,身着黑色道袍的沈天师正于矮榻上打坐,一侧的小几之上燃着香烛。 闻着愈加浓烈的香烛气息,李惊鸿忽觉一阵不适,她抿了抿唇想要速战速决。 “沈天师,我此番前来是为昨夜天师赐药缓解家夫急症道谢的。”随后她将手中纸袋包裹的核桃和栗子奉上,“出门在外身上也未曾带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点薄礼,聊表谢意,还请天师笑纳。” 矮榻之上打坐的道人微微掀开眼皮,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李惊鸿暗忖道:莫不是真的嫌弃她的礼物吧,可这也没办法啊,甘州城一个偏远小城哪里有什么奇珍异宝,他们纵然有钱,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怕很难让沈天师满意了 她抬眸,却见道人脸上并无不耐之色,他摇摇头笑道: “崔夫人实在是有心了,这山核桃和毛栗子甚好,贫道也甚是喜欢,可” 李惊鸿心中被他未说完的话高高吊起,袖中的手指不由捏紧了两分。 “可贫道已然辟谷了啊,如今以露水为饮气为食,方能修成大道。” 辟谷? 李惊鸿顿时愣住,再瞧手中的坚果山货只觉得烫手。 她怎么没想到,修行之人还有辟谷这一说,不食五谷,食风饮露,那她这礼岂不是没送到位? “啊天师恕罪,是我唐突了”李惊鸿闭了闭眼低声道。 “呵,夫人莫要自责。”沈天师轻笑一声,温声道:“拿药给崔大人也是贫道的举手之劳,天道会给贫道算上功德,至于夫人的答谢以后再说也不迟。” 道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眼中闪过奇异的光,李惊鸿忙垂下眸子,“如此,便谢过天师了。” 崔祯半躺在床榻边,门边一声响,就见到李惊鸿提着两大袋子山核桃撞进门内,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 崔祯略显诧异,他何曾在李惊鸿的脸上见过这般生动的神色,不由勾起唇角笑问:“这是怎地了,娘子去进货了?” 进货,进货,一听到这两个字李惊鸿就来气。 “你现在不要说话,着急把你送给那沈天师当道童去!”李惊鸿气冲冲说完,将两袋子山核桃往地上一扔。 崔祯面色一僵,道童?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李惊鸿又愤愤的自语道:“道童还要童子之身呢,你不行” “咳咳咳”崔祯猛地咳嗽起来,双颊通红,“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到底发生何事了,可是那沈天师为难了你?” 李惊鸿缓缓摇头,为难?那倒没有,可比为难她更让她难堪 片刻之后,李惊鸿将自己方才在沈天师那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说到最后有些羞愤欲绝,“给辟谷的道人送五谷杂粮堪比给和尚送猪肉” 没将人情还了也就罢了,还险些得罪人。 “不是说那位道人并没有在意吗,不必自责,待咱们回了京城再携礼上门致谢便好。”崔祯浅笑着安抚道。 李惊鸿点了点头,随即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个核桃用大力掰开,递到崔祯弯起的薄唇边。 崔祯住了嘴,不解的抬眸看她。 “买了这么多车上可没地方放,你都给我消灭掉吧!”说罢,直接将那果仁塞进他淡色的唇中,“快吃快吃,你生病了好好补补身子!” 崔祯被迫吃下个核桃仁,最后实在咽不下去,勉强去桌边灌下一杯茶水摆着手道:“咳咳咳不用了不用了,留着路上再吃。” “救命,救命!救救朕——啊——” 李元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汗如雨下。 袁公公和外室的两个婢女听到声音全都忙不迭的跑进来,袁公公大惊:“哎呦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又梦魇了不成?” 李元朝似乎是清醒了些,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是安全的,微微松了口气。 “无事,袁公公,找天师过来。”他面色惨白,气虚的道。 不多时,袁公公一脸怒色的回来禀报:“陛下,天师说他今日还未吐纳完毕,以打坐为由拒绝了老奴,这天师真是目中” “住口!”李元朝道,“天师的事情岂容你一个阉人置喙?天师既然要打坐修行,朕等着便是。” 袁公公一愣,忙跪下给自己掌嘴,“老奴知罪,老奴知罪!” “敢对天师不敬,罚你给朕抄一百遍红莲圣经。”李元朝是真动了怒。、 “是。”袁公公飞一般低着头溜走。 他竟不知,这个道士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这般高,在陛下面前摆架子,可偏偏陛下又吃这一套 这朝堂真是要变天了 第237章 顺天而行 李元朝小半日都躲在被子里不出来,无论李敏仪怎么劝说他,他都不回应,只叫她赶紧出去。 李敏仪生怕惹恼了李元朝,只好瘪瘪嘴退到外室。 将至未时的时候,另一名贴身婢女前来禀报说沈天师求见,李元朝瞬间从被子中探出头来,语气激动:“快,快将天师请进来!” 随后还不忘补充一句:“你们都出去,只留天师一个人在这里。” 婢女有些为难,可她服侍小皇帝多时最是明白他的性子,表面看着纯善温和实则最是执拗,于是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李元朝在看到身着宽大玄黑道袍的男子后终于露出了庆幸之色,他将身上锦被掀开,下床跑至沈天师跟前,“天师,救救朕,有狼它们一只在追朕” 沈天师看着被紧紧拽住的袍角,低声念了一句法咒,淡道:“陛下可是又梦魇了?” 李元朝颔首,“梦中,朕在雪山上被几头公狼分而食之,从头到手臂再到脚骨头被咬断,皮肉四溅天师,救救朕” 只见沈天师一脸悲悯的摇了摇头,“陛下可是没有听贫道的话,日日念诵抄写红莲圣经?” 红莲圣经? 李元朝不由一愣,是了,沈天师刚到宫中的时候便让他用圣药泡澡、日日沐浴焚香念诵红莲圣经。 可他那时候心中对这位道长只存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听他的话来玉昆山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走投无路后的孤注一掷罢了,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日日沐浴念经。 只听沈天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陛下,为何不听话呢您知道您身为真龙天子、天道宠儿为何会患上那样的隐疾?” 李元朝怔住,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他是真龙天子,最有资格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人,可老天爷为何要给他开如此大的玩笑! “为何?”他喃喃问道。 沈天师不动神色勾了勾唇角,语气低低:“陛下还记得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吗?” 李元朝顿时睁大了双眼,“朕朕的皇位,乃是名正言顺继承姐姐的!” “姐姐的暴政糟了天谴,她死于非命,朕是顺天命而为!”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顺天命?呵”沈天师低笑,“既然先女帝的死是糟了天谴,那陛下的隐疾又是什么?也是天罚吗” 天罚 李元朝砰的一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可为什么,朕是顺天命行事,为何要为朕降下天罚” 沈天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却依旧是温和的,“因为陛下的命格还撑不起这江山大业的龙脉” 他不配。 李元朝瞬间慌了神,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沈天师的衣袖,“天师,天师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救我” 他连“朕”都忘记说了,连声称“我”。 此时的李元朝不像一个坐拥万里江山的皇帝,而像一个在沼泽中挣扎的孩子。 “陛下啊,办法贫道已经告诉过您了啊,只要日日药浴焚香,诵读抄写红莲圣经就能洗干净您身上的浊气,净化龙脉之后一切都会顺利起来,包括您的隐疾。”沈天师微微俯下身子,温声诱哄着他。 原来那疼到刺骨的药浴是为了洗净他灵魂里的污秽,让人闻到后不适的香烛是在安定他的龙脉,拗口的经文也是为了治好他的隐疾 沈天师一心为了他好,他竟然还对天师半信半疑,简直该死! 在心中忏悔了半晌,李元朝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天师,朕今后定会听你的话,药浴、诵经日日不停,这样朕的隐疾什么时候才能好?” 沈天师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这就对了,待到了玉昆山,陛下亲自上山采药才得以显出诚意。” “好,好,我跟着天师上山!” 经过在甘州一日的修整,众人又马不停蹄,继续往更北方的宁州赶路。 本就是初冬时节,越往北走越是刺骨的寒凉,进入宁州境内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李惊鸿又给自己裹了一件羊绒披风,车内的炉子一直燃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栗子。 崔祯放下车帘,脸上神情有着一闪而逝的复杂。 他又回来了,四年之前第一次到宁州时一如今天这般下着鹅毛大雪,只不过彼时的他手上脚上都戴着冰凉的铁链,身着单衣一步一步踏在雪地里往庆元县而去,每一步都是刺骨的寒。 那三年的时光,日复一日,最后才等到李惊鸿的出现。 车队在宁州府的官驿停下,知府大人陆嘉誉亲自来迎接。 李元朝此次出巡宁州,一路上没有惊动任何地方官员,唯独宁州知府收到了消息。 陆嘉誉未着官袍也未带随从,一身常服只身前来,见到李元朝行跪拜大礼。 “爱卿请起,朕微服出巡不愿引人注目。”李元朝忙虚扶一把,让陆嘉誉起身。 众臣都在前厅之中寒暄,猝不及防的陆嘉誉与崔祯的目光对上,二人皆是一愣。 面上不显,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由驿站安排宴席为皇帝接风洗尘,陆嘉誉则出了大厅往回廊上走去。 崔祯负手立于廊下,夕阳娇艳如火,再一次看到远处被落日灼烧的雪山不由内心感慨。 “此处的美景,只怕京中很难见到吧。”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崔祯回头,对陆嘉誉略一拱手。 “陆大人,别来无恙。” 二人曾共事过一段时日,说实话,崔祯此人给陆嘉誉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他印象最深的,还数崔祯的妻子,那位英姿灼人的李姓女官。 不过她送秀女上京途中遭遇了变故,崔祯为其告了长假。 思及此,陆嘉誉不禁问道:“李通判身子可好些了,有无大碍?” 崔祯微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李通判”说得正是李惊鸿,这是她曾在宁州任的官职。 他默了默抬眸道:“身子尚好,可从前的一些事情她都记不甚清了,未免再刺激到她,烦请大人莫要提及。” 第238章 生辰八字 之前崔祯来的一封告假信便写过李惊鸿在进京途中不小心伤到了头,对从前之事不甚记得,现在听来竟是这般严重,连提都不能提了吗? 陆嘉誉虽心中有一瞬间的猜疑,但他一直知道崔祯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这种事没必要骗他,故而不作他想,只颇有些遗憾道:“原来如此,李通判不能上职,实乃我宁州府的损失” 崔祯但笑不语。 二人又寒暄片刻,厅内有文官有请便不再多聊,一同入席去了。 席间李惊鸿并未出现,她现在的身份是官眷,因此没资格入席,只能在房中候着。 浅敬一番酒后,开始谈正事。 “陛下是要登玉昆山?”陆嘉誉心中说不出的震惊,犹豫着开口:“玉昆山常年积雪,每到冬日都会有雪灾降临,山中危险至极,还请陛下三思啊” 话音刚落,厅中便诡异的寂静下来。 半晌,才听少年帝王冷声固执的开口:“朕的决定,岂容你来置喙?” 陆嘉誉一怔,忙称不敢。 “陛下,不知者不罪,不要责怪知府大人了。”一道磁性闲适的嗓音响起,陆嘉誉不由抬眸看去,只见皇帝左侧为首的位置上竟然坐了一名道士。 李元朝闻言敛了敛眸子,“天师说得不错。”随即又看向陆嘉誉,“陆知府只管为朕准备好登上玉昆山的事情即可,其他的不必操心。” 陆嘉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若有所思的注视着那名玄衣道士,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哄骗的让皇帝执意要去玉昆山那种地方。 再看那些随行的文官竟无一人劝阻 也是,这些官员远在京城那等繁华富庶之地,哪里晓得雪山的威力?何况这雪山不是普通的雪山,乃是被老人们称作“妖山”的玉昆山。 对了,崔祯。 陆嘉誉的目光扫向席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素袍青年,他是御史,他为何不出面劝诫帝王? 酒过三巡,众臣都已经醉醺醺的,李元朝更是一杯倒,饮下宁州酿的第一杯烈酒的时候就已经被袁公公扶了下去。 宴席中东倒西歪耍酒疯的众臣中,有一身影鹤立鸡群,男子手边的酒杯未动,只一杯一杯的饮着茶水,目光幽幽投向花厅之外的雪山顶。 陆嘉誉起身,行至崔祯的桌前,举杯道:“崔大人,本官敬你一杯。” 崔祯收回视线,略一拱手,婉拒道:“陆大人不是不晓得,家中夫人管得甚严,不许在下饮酒。” “你说李大人?”陆嘉誉忽的笑了,没有再为难他,“是了,李大人是这样的性子。” 他独自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随后开口问道:“崔大人可知,为何陛下执意要登玉昆山?可是那道人妖言惑主?” 原来他是要问这个,崔祯心下了然,摇头叹气:“陛下龙体有碍,急需一味千年雪莲,据那道人说,只有在玉昆山的冰洞里才能寻到。” 这件事皇帝没有特意瞒着随行而来的官员,但未曾言明是何种疾病,崔祯心中倒是有几分猜测,不过不便告知于他。 “陛下龙体有恙?”陆嘉誉一愣,这个他并不知晓。 崔祯颔首,“故而我并无合适的理由劝诫陛下。” 崔祯说得没错,若是皇帝只是一时兴起想来玉昆山游玩,那他作为御史自有千百种理由劝阻。 可皇帝要治病,有什么是比皇帝龙体更重要的呢?他要劝诫,又以什么理由劝? 陆嘉誉点了点头,“好,不过登玉昆山一事不是小事,百年间大雪封山,根本就不是说上就能上去的,若陛下执意如此,只能多寻一些护卫,护着陛下” 只能如此了。 玉昆山百年来都没有人靠近过,皇帝忽然要登山寻宝,作为臣子要准备的太多了,没聊几句,陆嘉誉便头疼的离去,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得他忙的 夜里崔祯回到厢房之内李惊鸿已经沉沉睡去,连起来马不停蹄的赶路以及在山林之中的对峙耗尽了她的精力,故而听到宴会拒绝家眷入内第一反应便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迷迷糊糊之间看到崔祯坐在旁边的影子,低声呢喃道:“啊怎么有股酒味,你饮酒了?” 崔祯闻言还真去嗅了嗅衣襟上的味道,“我的酒量一杯下去恐御前失仪,断不敢饮酒的,味道许是宴席上不小心沾染到了。” 李惊鸿嫌弃的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睡。 被嫌弃了啊 崔祯轻叹了口气,随后吹息了烛火,躺在了李惊鸿身侧。 次日一早,李元朝紧急召见了随行众臣,并令袁公公挨个询问各自的生辰八字。 “沈天师有言,凡是命中带火、带金的皆不许随行进山,恐犯了忌讳。” 简而言之,就是八字符合要求的才有资格上玉昆山。 众臣面面相觑一阵,纷纷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说实话,陪小皇帝陛下冒险这种事若不是拿小皇帝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的老臣还真没有这个胆量和决心。 八字中同时不带火和金,这个条件足以刷下去一大批人,崔祯,恰好是其中之一。 “三木无火,真是最适合不过了。”沈天师对着崔祯的八字赞道。 崔祯恰好命中无火无金。 沈天师满意的点了点头,“且木旺之人乃是温和博爱,具有恻隐之心的人,天道对此类人最是庇佑,陛下,登上玉昆山身边定不能少了崔御史才是。” 李元朝并不懂什么生辰八字,他只知道天师说的准没错,天师断不会害他。 故而沈天师点了崔祯他便立即下旨命崔祯伴驾,没有丝毫犹豫。 最终拿着数十位官员的生辰八字挑来拣去也仅仅只有十人附和要求。 御林军更不必说,几百人中附和八字的也只剩下一百二十余人 满打满算不够二百人,这如何能护送皇帝进山呢? “去,命陆知府在宁州官衙之中再找一批人来,天师说了,要整整三百人才能保证朕的安全。” 第239章 贵人来了 陆嘉誉乃是现任宁州知府,找人的事又压到了他的头上。 府衙职房内,他手中翻看着宁州府官员的在册信息,手不住地按着太阳穴。 有文官推门而入,亦是面如土色,“陆大人,又在衙门里筛出六人能随陛下登玉昆山的人选” 一开始,衙门里的众人听闻可以跟随御驾,别说是上玉昆山了,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后来听闻还有生辰八字的要求纷纷开始犹豫起来。 北地人的思想还是较为保守,对于自己的生辰八字更是讳莫如深,很忌讳将其告知他人。 但富贵险中求,还是有一部分官员提供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但挑挑拣拣,符合条件的所剩无几。 陆嘉誉深深叹一口气,沉声下令:“去各地方县衙,再行筛查!” 皇帝微服出巡来宁州,原本只有宁州府衙的官员知晓,这下连各地方县衙也要瞒不住了。 文官刚走,又有武将前来,“陆大人,玉昆山通往山脚的路已经开辟出来,不知再往上从何处开辟?” 玉昆山周围常年积雪,从曲昌县郊外开辟出一条往山脚的路整整花了十日的功夫,如今再往上走还需要知府来定夺。 陆嘉誉默了默,“去寻曲昌县知县魏韵青,她会告诉你们。” 清晨的宁州城寂静安宁,生活在远离喧嚣的北方小城,这里的百姓比京城的人多了一份闲适。 李惊鸿拿着两袋核桃栗子上了马车,崔祯正坐在车里看书,见她上车伸出手扶住她。 “我拿两袋子山核桃和栗子,家里人应该不会嫌弃吧”李惊鸿犹豫着开口。 崔祯闻言笑着摇摇头,“就算你两手空空的回去,岳父岳母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李惊鸿这才放下心来,车子缓缓驶离宁州城。 小皇帝到了宁州城之后也不“作妖”了,日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厢房里抄写经文,说是在“修行”。 外加开辟玉昆山的山道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利用这空档李惊鸿便提出回庆元县省亲。 自中了万蛊香的毒失去记忆后,李惊鸿对于“家人”的印象只有万蛊香梦境中的片段和崔祯和李东口中的只言片语,但她的潜意识里能感觉到自己对“家人”是不排斥的,甚至还有隐隐的兴奋与向往,故而她已经迫不及待回去见他们了。 与此同时,李敏仪也踏上了回庆元县的路。 与李惊鸿不同,她对此行没有任何期待与欣喜,只因她是被迫回去的。 原本李敏仪回乡之事她只书信告诉了母亲柳氏和弟弟李哲彦,李家人中自有在宁州府衙任职的亲戚,不知从哪里听闻皇帝出巡来到了他们宁州府便将此事传到了李家众人的嘴里。 在秦老夫人的逼问之下,柳氏终于将李敏仪随龙驾回宁州的事情倒了出来,于是老夫人下令,命李敏仪务必回一趟庆元老宅,若是不回来她就要亲自去官驿里寻她。 李敏仪最是知道自己这位伯祖母是怎样一个人,怕她真来闹起来,只能收拾行李给李元朝告了假提出自己要回乡省亲。 好在李元朝最近沉迷于抄经,她略微一提便答应了下来。 庆元县城门内围满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为首的是一个白发拄拐的老夫人,正是李家老夫人秦氏,搀扶着她的貌美妇人是李家二房夫人柳氏。 李惊鸿微微掀开车帘,见此情景不由一愣,“这些人是在等什么,小小县城里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她说着忽然望向身侧的青年男子,“不会是在迎接你吧。” 毕竟崔祯也是堂堂四品京官啊。 崔祯忙将车帘掩上,“你我回乡省亲不曾大肆宣扬过,再说了,年年都有大官被流放至此,这里的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说的是实话,庆元县的百姓多大的官都见过,只不过是蓬头垢面、身带铁链的“大官”罢了。 李惊鸿觉得有道理,“也是,那他们在等谁啊?” 刚有此问,下一刻,车外便响起一阵呼喊声。 柳氏扶着秦老夫人,“老夫人您瞧,是敏仪回来了。” 众人纷纷伸长脖子看去,早就听说城中李家二丫头选秀入宫被皇上看中了,留在宫里享福,今日说是回乡省亲,他们也想看看进了宫之后的李家二小姐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城门楼下远远地驶来一辆马车,待车中人出示身份文牒之后,城门卫竟恭敬地施以一礼,李家上下猜测,这车里定是坐的李敏仪无疑了。 见李家人如此笃定,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也这么认为,马车入了城门之后发出阵阵欢呼。 “贵人,贵人回来了!” 听着周围此起彼伏“贵人”的声音,秦老夫人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得意之色。 她摆足了架子,帕子一甩吩咐身侧的儿媳道:“快去告诉咱们二丫头,老身我亲自来接她了,让她下来给乡亲们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亮个相,让这些人好好看看,这是他们李家的闺女。 柳氏有些犹豫,咬了咬牙还是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缓步上前迎着驶来的马车走去。 “敏” 来到几步远的位置刚要开口,却听车夫一声厉喝:“干什么呢,不要命啊,闪开闪开!”马车直接从她的身侧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强风 车内李惊鸿不免身子往后一倒,崔祯及时将她扶住,“小心。” 随后微微掀开一角车帘蹙眉询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一脸无辜,“大人,小的在路上好生走着就有人欲碰瓷,看起来还挺体面的,想不到竟做这等事” 碰瓷? 车夫的声音粗犷,周围的百姓都听见了,被骂“碰瓷”的二夫人柳氏脸色难看至极,周围百姓亦是一愣。 半晌后,只听车内一道沉静的女子声音响起: “罢了,以后驾车当心些,莫要这般莽撞了。” 车夫挠挠头满口称是,一挥马鞭正要继续走,一声“慢着”传来,说话的正是那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 第240章 想死娘了 “慢着——” 秦老夫人嗓音尖利,还带着一股子怒气。 原因无他,方才她听到了李惊鸿的声音。 那个白眼狼的声音时时刻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午夜梦回梦见了都不由恨得牙根痒痒。 李菁红,她的大侄孙女,把李家搅得天翻地覆不说,兵马围城之事一点好处都没给李家留,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这小蹄子的声音。 车内李惊鸿闻声不由与崔祯对视一眼,诧异的问:“是在说咱们吗?” 崔祯面色沉了下来,这些人他当然认得,李家老宅的女眷们,李惊鸿在宁州时就与他们断绝了往来,如今在此处遇见若是让他们知道李惊鸿失忆一事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 “别管他们,咱们走。”崔祯冷静道,随即便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走。 周围围观的百姓看出李家人应当是错认了,只是不知这老夫人想干什么。 “不孝女我”秦老夫人刚想拄起拐杖破口大骂,柳氏连忙提着裙摆快速行至秦老夫人身侧,“伯母,不急于这一时” 秦老夫人挣脱柳氏还想再骂,却听周围有人道:“瞧,那不是李家二小姐吗?” 众人闻言纷纷向城墙门口望去,只见城门下,一道背着小包袱的少女身影正从包袱里掏出自己的身份文牒递给城门守卫,守卫看过之后摆摆手让她进去。 李敏仪收起身份文牒后一抬眸便是微微一怔,伯祖母、母亲,还有婶娘伯娘怎么全都在这? “老夫人,母亲你们” 柳氏扶着秦老夫人行至近前,秦老夫人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了李敏仪一番,语气有些失望的问:“敏仪,你你怎么走着回来了啊” 李敏仪瞬间便心下了然,不由幽怨的看了自家母亲一眼,心中暗暗责怪母亲为何不拦着点家里人,偏要在城门口接她。 还有李敏仪环视了一圈交头接耳的百姓,心中不悦。 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还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 柳氏慌忙打圆场,“我儿可算是回来了,回了家当然要用自家的马车来接,敏仪快上车吧。” 说着,便将李敏仪往一处马车上拉,另一边李家婶娘用想要杀人的眼神看向柳氏,那是她的马车啊,李敏仪坐了,她坐什么回去? 刚要发作,柳氏一个眼神过来她只能闭嘴。 没办法,自从二房出了个“贵人”,柳氏在李家老宅的地位高了一个档次,连老夫人都管不了了,柳氏还得到了管家大权,和她作对只有吃亏的份。 众人就这般瞧着李敏仪被李家人簇拥着上了马车,都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成了宫中贵人吗,怎地回乡省亲连个马车都没有?” “嗤,约莫是不受宠吧,身上的衣裳倒还算体面贵气。” 秦老夫人咬咬牙,压下了心中疑问上了马车,具体怎么回事,等回到李家老宅再好好盘问敏仪那丫头。 另一边,李惊鸿二人的马车已经穿过庆元县城自北城门出去往李家庄子上而去。 城外道路两旁胡杨树排列整齐的伫立着,枝头还挂着几点新雪。 远处连绵的雪山高耸入云,干燥的风吹乱李惊鸿颊边的发,痒痒的,她不由愉悦的眯起双眸。 “这里的风很舒服,也很熟悉。”李惊鸿轻声叹道。 和她在万蛊香梦境中所感知到的完全不同,来到这里才能清楚的体会到。 远远的,路的不远处隐隐约约露出一座牌楼的影子,上面写着:李氏农庄。 一切都和和李惊鸿梦中的一模一样。 马车很快行至牌楼下面,从一旁的小木屋里推门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他手上还捧着一碗稀饭,嘴里吧唧吧唧不停,“这里是李家庄子,你们是谁啊?探望服役的罪臣须得先去官府开一封文书方能放你们进去” 他还要再絮絮叨叨一会儿,下一刻,车帘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熟悉却久违的脸—— “大大小姐!” 再往车里面瞧去,崔祯对他略一颔首,看门老头忙接住从手中脱落的碗碟,擦了擦嘴上的油渍,“姑姑爷也回来了!” 李惊鸿不知该如何称呼,只淡淡一笑。 后面的崔祯干脆替她道:“回乡省亲未曾提前告知家里实乃我二人之过,劳烦老伯放我们入内,再请人通传夫人。” “好好,老奴这就去告知李管事!”老头忙放下手中饭碗,打开栅栏门放马车入内,自己则忙不迭的奔走相告,“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一时间,原本宁静的庄子上顿时热闹起来。 周氏一听女儿女婿回来了,立即放下手中的活,提着裙子便往门外走去,边走还不忘吩咐道:“去,赶紧差人去一趟城里,把浮舟从书院里叫回来,就说是他姐姐姐夫回来了。” 李北犹豫着,“可大公子最近在准备乡试啊” “啧。”周氏不悦的轻啧一声,“读书什么时候不能读,考试一次没考好还有下一次,姐姐只有这么一个!” 李北被这一套逻辑说得无言以对,只好赶紧吩咐小厮去书院里请人。 李惊鸿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泼辣的妇人叉着腰对着管事的骂骂咧咧,婢女们手忙脚乱准备着茶水点心,被骂的管事低眉顺眼的吩咐下一个人,每个人都在为了她的到来而忙碌着。 “唉呀我儿回来了!”妇人忽然看向李惊鸿,面上的泼辣瞬间褪去,换上了慈爱的神情。 李惊鸿一眼就将周氏认了出来,在万蛊香的梦里,此人便是她的母亲。 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双手一热,被周氏亲切的抓住,李惊鸿才反应过来,喃喃开口唤道:“母亲。” 周氏被这一声“母亲”叫的眼含热泪,双唇抖了抖,下一刻,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儿啊,整整六个月零八天,娘想死你了!” 第241章 敏仪争气 李家老宅内,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以老夫人为首的一众女眷和以李家族长为首的李家男丁齐聚在老宅的花厅中。 考虑到李敏仪的身份,也不好再继续让她站着,老夫人秦氏直接吩咐人给她搬来一把圈椅。 “老二媳妇,你如实招来,敏仪选秀入宫之后到底被封了个什么品阶,为何身份文牒之上什么都没有?”李家族长比老夫人更会抓重点,进来便先叫人检查了李敏仪的身份文书,若是身上有册封,哪怕只是个美人、才人都会有记录,可李敏仪的身份文书上却什么都没有。 柳氏闻言倏地握紧了袖中的双手,她一开始便撒谎了。 她的女儿敏仪根本没被入选,只甘愿留在宫中拼个前程也不愿回乡受老宅上下的指指点点。 柳氏自己自然也有私心 若不是众人皆以为敏仪入宫做了贵人,只怕府中中馈也轮不到她来掌管,二房死了男人本就在府中受尽了委屈,她不愿再回到那样的日子 柳氏闭了闭眼,心中默念:敏仪啊,千万莫要让娘失望。 下一刻,李敏仪细软的声音自厅内徐徐响起:“族长、诸位长辈,敏仪此番不是专程回乡省亲的。” “什么?那你回来干什么,白白让邻里街坊看了笑话。”说话的正是三堂叔李淼,自从上次被李惊鸿教训过一番之后,从前的面具被撕下,整个人便阴骘疯狂起来。 李敏仪并未理会他恶毒的言语,继续道: “敏仪是随龙驾微服出巡路过宁州的。”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试图在对方眼睛里找到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半晌,族长才拄着拐杖从座椅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你是说” 李敏仪面色平静的颔首,“不错,陛下也来到了宁州。” 听到肯定的答案,厅内顿时沸腾起来,最吃惊的莫过于柳氏,李敏仪给她的书信中从未说过这个消息,她只以为是李敏仪独自回乡探亲来了。 方才的惊慌与患得患失瞬间一扫而空,一阵狂喜涌上柳氏的心头。 她的女儿,她的敏仪果真争气。 “那陛下的身边只带了敏仪你一个妃子?”有婶娘忍不住问道。 李敏仪身子几不可查的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陛下身边只有我和另一位婢女伺候。” 既没有否认自己的“妃子”身份,又不算是撒谎,这些在宫里她早已经驾轻就熟。 “哼”一声嗤笑打破了众人的愉悦,只听坐在一侧的李淼不屑的开口:“小丫头片子说什么你们还真信?既然龙驾来了宁州,本官作为一县衙署知事,为何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敏仪不卑不亢:“三叔,陛下乃微服出巡,若是三叔不信大可以去找您在宁州府衙的朋友打听一二,到时候您就知道了,侄女不便多言。” “你”李淼一僵,所谓“宁州府衙有朋友”都是他从前为了吹嘘虚拟出来的,他根本不认识宁州府衙的人,顿时没了话说。 皇帝微服出巡都能带上的女人,那他们家敏仪得多受宠啊!众位女眷都与有荣焉似的,脊背不由挺直了几分。 老夫人秦氏立即与族长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隐隐的暗喜,族长道:“既然陛下是微服出巡,那二丫头这般回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说罢又责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妻子,“你也是,偏偏兴师动众的要去城门口接应她” 老夫人秦氏瘪瘪嘴,心道还不是柳氏没告诉她。 经李敏仪这么一坦白,李家上下都打消了心中的怀疑,对二房母女不由更加敬畏的两分。 接着众人便移步饭厅用饭,李敏仪坐在主桌上,身边的叔伯婶娘不停的问她宫中如何如何,李敏仪都一一从容的回答。 “敏仪,听说宫里娘娘的中衣都是蚕丝做的,如蝉翼一般轻薄,浣洗衣物的宫女手上都不能有茧子,恐划破了蚕丝,这是不是真的啊?”一女眷好奇道。 李敏仪闻言脸色却骤然变了变,提起唇角,勉强答道:“是真的,那丝衣洗起来十分费事,要在冷水中浸泡三天三夜,尤其是到了冬日,浣衣的婢女手都要洗得没了知觉” 她袖中五指暗暗收紧,没人能比她更懂那种滋味,寿康宫每一件纱衣都是她亲手浣洗,为此连她心爱的蔻丹也不能涂,双手上的指甲被剪到几乎陷进肉里 “哎呦,真是可怜,这些宫女宁可受罪也要待在宫里,只奢望能飞上枝头,呵到最后也只是洗一辈子衣裳罢了。”另有一叔伯轻嘲一笑。 李敏仪口中的贝齿快要被她咬碎,他们嘲笑的不是什么浣衣的宫女,而是她。 “叔伯说得是呢”她按下心中苦涩,勉强应道。 书院内,李浮舟下了课正在整理今日课上夫子讲得文章,忽然听见同窗喊了他一声,道门口有人找他,于是只得放下自己的书本走出书院。 门口的人正是李北派来传话的小厮,见到李浮舟拱手唤了一声大公子,随后便道:“大小姐和姑爷从京城回来了,夫人让公子赶快回去呢!”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激动,引得周围学子朝这边看来。周围的学生大惊,再过几个月便要乡试了,这家人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功名对于男子来说决定了他的一生吗一个姐姐回来省亲都要叫人回去。 李浮舟一愣,微微瞪大了双眼:“姐姐回来了?” “正是。” 几乎是下一瞬,李浮舟便要跟他离去,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公子,莫不是想留在书院中温书?”小厮善解人意的问了一句。 李浮舟摇了摇头,“我得先去和夫子告个假,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说罢,飞也似得跑回了书院中。 周围的学生们下巴都要掉了,这个李浮舟,家里人不懂事他也不知轻重吗? 第242章 两位姐姐 李惊鸿手里捧着周氏递来的暖炉,她未曾开口,崔祯便将此次回乡省亲的来龙去脉三言两语讲述了清楚。 “这么说来,那小皇帝竟不知死活地要上玉昆山?”周氏听得目瞪口呆,玉昆山是什么地方外的人不清楚她还能不了解吗,进去的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夫人”琴娘闻言吓得忙拉了拉周氏的衣袖,恨不得用帕子将自家夫人的嘴捂上,夫人啊夫人,这也是能说的吗? 周氏啧了一声,不耐地推开琴娘,“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曲昌县年年雪灾死那么多人,谁会这么想不开大冬天往玉昆山跑?” “小皇帝有什么不能说的,当初宁州三县被鞑子烧杀抢掠,还不是都因为他非要下令将宁州军调走去救杨家人,呵宁州人的心早就被寒透了”周氏咬牙道。 李惊鸿没想到宁州百姓竟然早已经对朝廷有所不满,也难怪,当初她为了探寻自己的过去查阅了宁州一战的相关记录,李元朝顾此失彼舍弃了宁州百姓,的确足以让人心寒 “娘,你们在聊什么呢?” 一道清朗还带着少年微哑的嗓音传来,众人皆向门口处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色书院院服的少年立在门槛处,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李惊鸿与少年对视的一瞬间忽然觉得眼下的场景有几分熟悉,似乎有那么一回,也是她与周氏坐在屋内,穿着院服少年从门口踏进来,脸上也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李惊鸿惊奇的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在平静无头痛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回忆起从前的事情,不是别人的讲述,更不是万蛊香中的虚影,是实实在在的回忆。 李浮舟率先错开了视线,不自然的撇嘴道:“看我做什么” “啧,你姐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垮着个臭脸像什么样子!”周氏掐着腰训儿子,李浮舟轻哼一声迈步进门。 小厮李南跟在少年后面不解的挠挠头,大公子一路上紧赶慢赶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大小姐,怎的一进门就变了呢。 一家人除了出门在外的李铭齐全部到齐,周氏高兴极了,忙吩咐琴娘摆饭,李惊鸿惊奇的发现,一桌子菜竟全都是自己爱吃的。 “听说你又伤到了脑子,吃个鱼头补一补吧。”少年别别扭扭地夹起一块红烧鱼头放入李惊鸿的碗中。 周氏也知晓自己的女儿从前便患有失魂之症,对于崔祯隐晦地告诉她李惊鸿“伤到了头”只以为是自己女儿的失魂之症又复发了,故而李家人都没有多想。 “怎么说话呢,臭小子自己吃自己的,少碍眼。”周氏将其筷子推走,自己则又给李惊鸿夹起一块糖醋排骨,“红儿,吃这个,别理他。” 李惊鸿笑着雨露均沾地都收下,对上李浮舟偷偷看她时得意的一笑。 崔祯赶忙转移众人的话题:“浮舟过段日子便要参加乡试了吧?” 李浮舟点头,府试之后博得了一个秀才的功名,这些日子以来都在书院中准备乡试。 “那一会儿用罢了饭去书房,我帮你看看文章。”崔祯提议。 李浮舟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多谢姐夫指点!” 李家老宅,李哲彦也回到了家中。 花厅中众人已经散去,倒是二房母女俩住的西院,每隔一会儿子便有人拜访。 李哲彦进西院大门的时候恰逢某一房的婶娘从门内出来,见到李哲彦竟还略带讨好的一笑。 没错,讨好。 李哲彦从没有被人这样“讨好”过,就算是曾经带着秀才的功名来到李家时也不曾有过,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那位好姐姐的缘故。 缓步入内,柳氏见到他回来微微一愣,随即斥责道:“你不是在书院中准备乡试吗,回来做什么?” 李哲彦敛去眸中情绪,恭敬道:“今日听闻两位姐姐都回乡省亲,浮舟下了课便匆匆回了家,儿子想着,姐姐既然回来了自然也应当回来看看姐姐。” “两位姐姐?”柳氏不明所以,随即想到李哲彦说到李浮舟也回了家便忽然明了,“你是说大房的那丫头也回了乡?” 李哲彦颔首,“同窗是这么说的,浮舟的姐姐回来了,故而浮舟向夫子告了假要回家两日。” 实则是他自己一点也不愿意待在书院之中看那些枯燥的文章了,凭什么李浮舟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玩都可以,而他却要十二个时辰被按在书本上学习? 就算他不拼命学习、温书,有那本册子他照样不用发愁乡试。 柳氏却皱起了眉,“有什么能比读书更重要的,你记住,往后我们二房可都要靠你这个男丁来撑着,你若为了探望敏仪耽误了学业,考取不了功名,敏仪亦不会为此欣喜。” 李哲彦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厌烦之色,垂首称是。 他的这位母亲啊,可不是表面上那般柔软可欺的,骨子里要强得几近疯魔,他在书院中习了多少字、抄了多少文章、读了多少书都必须一一按照她规划的来完成,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他温书。 他也想散学之后和同窗一道去郊外游船,在茶楼中听人说书,甚至去花楼里喝花酒 但柳氏不允许。 “既然来都来了,就进去和敏仪说两句话吧,让她给你讲讲陛下的喜好和如今京中的情形,你以后进京赶考也少走些弯路。”柳氏肃声道。 “是。” 李敏仪没想到李哲彦竟然为了她专程从书院赶回来,心中被李哲彦的这一番“真情”感动。 她带着哭腔道:“哲彦,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待到了京城就能和姐姐作伴了” 她一个人在京城,像浮萍一般没有人让她依靠。 李哲彦微不可察的拉了拉嘴角。 念书,又是念书 就连李敏仪口中也离不开让他好好念书,他不是她们二人的儿子和弟弟,只是一个念书机器,被她们拿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 他想:若自己哪一日没按照母女二人所希望的轨道走,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失望发疯 第243章 林姓阉人 无边夜色笼罩在连绵不绝的雪峰上,耿耿星河布于天际,李惊鸿一抬头便能瞧见满眼的璀璨星辰。 “这里的夜色都比京城美上几分。”崔祯道。 在这里的三年时光虽日日身心疲惫,但每当他仰头看漫天遍布的繁星之时心中的苦思忧虑都会暂时被抛掷脑后,无论多少次都不由被这壮阔的天幕震撼,告诉他,天下之大,人之渺小。 李惊鸿没有说话,自从回到这里,她的脑海中便不断涌出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一切都吸引着她去探寻,似乎她本就属于这里。 “小姐,姑爷,往这边走。”引路的李北提醒着二人。 二人一路逆着滚滚河流往上游去,不多时,夜色掩映之下一座小院出现在视野里。 院外老槐树伫立,门外两侧灯笼随风摇曳,木门被李北从外面推开,“夫人都有定期命人打扫小姐的院子的,今日小姐和姑爷一回来就让人换了床新被褥。” 李惊鸿颔首,随后抬脚迈入门槛,这个小院其实在万蛊香的梦境中出现过,梦境中她每每上山路过此处都会驻足片刻,那扇门对她有强烈的吸引力,可她每每要上前推门而入却总被不同的人和事打断。 据说万蛊香也是按照人固有的记忆所幻化,筛选出她记忆的某一部分再进行改写,同时也会有意识的规避梦境中的漏洞和有可能引起梦境破碎的地方,想来这也是她频频看见却从没机会进入这间院子的原因 小院不大景色倒雅致,墙角一簇白梅如霜白的月光凝结,暗香萦绕。 她耳边已经听不见李北滔滔不绝的话语,只随着自己的脚步往里面缓步而去,手指在雕花门扇上轻轻划过,拨弄如死水一般平静的识海。 脚步蓦地在一处偏房顿住,李惊鸿不由自主用力将窄小的木门推开,“吱呀”一声发出陈旧的嘶鸣,月光下房内灰尘散落,寂静无声。 “这里”李惊鸿喃喃道。 李北瞧见她竟在那处停下,微微一愣之后脸上不由染上几分深恶痛绝: “嗐,看小的这猪脑子,这件事倒是忘记给小姐说了,那姓林的小阉人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只因小姐去京城将他丢在了乡下,眼看着没有荣华富贵自己没过两个月竟悄么声的跑了” 阉人? 李惊鸿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陷入了迷茫。 李北又道:“要小的说,这阉人就是拜高踩低、狡猾谄媚的货色,怪不得宫里的贵人们都不拿他们当人看。” “李管事,莫要说了。”崔祯出声制止他的牢骚。 李北忙闭了嘴,讪讪的拱手道:“小的多话了,小姐和姑爷若还有需要的尽管给小的说,小的先下去了。” 崔祯颔首,随即行至李惊鸿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的肩膀,“天色晚了,先休息吧。” 李惊鸿收起了纷乱的思绪,点了点头,走之前又不由自主回眸注视了片刻,房间内依旧空空如也,“走吧。” 到底是谁,曾站在那扇小门里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唤道:“主子” 李惊鸿与崔祯在家中住了几日,这期间那别扭的弟弟李浮舟日日来小院,说是要请教崔祯问题,请教完了却还赖着不走,非要蹭一顿饭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李惊鸿觉得少年有意思,每次来了都要逗弄一番才罢休,李浮舟被气得面红耳赤的回去,第二天照样没事人一样过来蹭饭。 闲适的生活过得飞快,一道诏令下来命崔祯回宁州——皇帝不日便要登山寻宝。 “看来上玉昆山的山路已经修好清理干净了。”李惊鸿靠在躺椅上,懒懒道。 一旁李浮舟不禁蹙眉,“玉昆山岂是说上便上的?这皇帝怕是不要命了。” 宁州百姓对朝廷的态度本就淡淡,自那一战之后更是将至冰点,如今竟连念书考取功名的学生也对皇帝颇有微词,李惊鸿诧异的看了少年一眼。 崔祯收拾着行囊,“想来既然开辟了山道又有御林军护送,应当不会出什么差池。” “但愿如此吧。”李惊鸿淡淡道。 崔祯被召回宁州陪小皇帝上山,李惊鸿则继续留在庄子上。 庄子上闲适的生活让她暂时忘记了一路上疲惫的奔波,上次林间突如其来的刺杀,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次,与其回到宁州狭小的官驿中战战兢兢的等,不如在家中多与周氏和弟弟相处。 周氏听闻女婿要上玉昆山忙不迭赶来送了几件棉衣和毛皮大氅,“虽说君命难违,但那玉昆山可不是普通的雪山,里面邪乎的很,我在行囊中给你添了你岳父出海时用的司南以及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你可要平安归来,若你我女儿可不会为你守寡,定要再寻一位品貌双全的女婿的!” 李惊鸿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咳咳咳” 听着岳母的“威胁”,崔祯轻笑一声,“放心吧夫人,我为了惊鸿也定会平安归来。” 庆元县距宁州还有一段路程,崔祯告别了李家众人连夜未歇赶回了宁州官驿。 再次见到小皇帝李元朝时不由微微一愣。 原本面相纯良的少年帝王双眼下显出一道长长的暗沟,眉宇之间再没有先前的闲适单纯,反而让人无端觉得阴骘了几分 李元朝身着一件纯黑色道袍,和沈天师身上的竟如出一辙,外披绣金龙狐皮大氅,他身后的众臣也是全副武装,把能加的衣裳都穿在了身上。 “众卿到齐了便出发吧。”李元朝的声音响起。 随后众臣簇拥着李元朝登上了去往玉昆山的马车。 正当崔祯也要撩袍上车时,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两双眼睛皆是一愣。 “崔逢时!” “舒子濯?” 同时异口同声:“你也在此?” 身后不停有御林军催促,崔祯低声道:“上车再说。”二人先后进入马车之中。 第244章 还有一人 “如此说来,你从一开始便是陛下指定随驾的?”舒子濯问。 二人也是许久未见,在车上互相寒暄了一番后,各自说起了此次跟随皇帝登玉昆山之事。 崔祯颔首,“确实如此,只因我在宁州服役三年。” 舒子濯摸了摸下巴,“曾在宁州任过职或是祖籍为宁州的京官大有人在,为何偏偏指了你你的生辰八字也如此相符,还真是巧了。” 车内顿时静了静,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光。 “所以有可能在京城之时你就已经被选中随驾上玉昆山,而所谓的筛选生辰八字,其实也是按照你的生辰八字来选的?”舒子濯脸色微变。 崔祯却十分平静,“对于此事我一路上早有猜测,包括皇帝仅仅只准许我一人带家眷,桩桩件件都透着古怪。” 也是为此,崔祯才同意李惊鸿待在家中等他。 身为臣子皇命难违,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皇帝一句话,臣子都不得不上,这一点,崔祯清楚。 “陛下身边那位道人亦是如此,路上对我二人好心帮助,也不知有何目的。”崔祯道。 他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舒子濯生无可恋的双手抱头往车壁上一靠:“行了,我为保乌纱帽连命都不要去登玉昆山,我才是真的傻,那玉昆山邪门儿的很,传闻里面有一冰泉,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死前能瞧瞧也算无憾了” 李敏仪目送着皇帝的车队远去,她已经从李家老宅回到宁州官驿多日了,她受不了族长和老夫人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无用的恭维,最后总要带着自己舅家或表侄辈家的小吏向她索要升官的机会。 在李家老宅待了两日,便以皇帝急诏为由离开了李家。皇帝上玉昆山不能带她,她也不想去,在官驿中还乐得清闲。 车队消失在城门口处,李敏仪正准备转身回驿站,不防手臂被人用力一抓—— 李敏仪被吓得惊叫一声,回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形似乞丐的妇人满目怨愤的看向她,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李敏仪惊慌失措的后退两步,脊背嘭的一声撞上身后的廊柱。 李敏仪刚准备叫人,下一刻却听妇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找到你了,李二小姐” 她骤然睁大了双眼,犹如鲠在喉一般发不出丝毫声音。 半晌才颤抖着开口:“你你是何人?” 妇人抓着李敏仪的手又紧了几分,几乎要将她纤瘦的小臂折断。 “呵,二小姐如今飞上枝头,不记得妾身,应还记得我儿吧”妇人阴恻恻低声开口。 李敏仪咬着牙忍耐手上的疼痛,泪花要浸满眼眶,“老婆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先放开我” “你午夜梦回就没有梦到过我儿秦泽?真是狠心的女人,他那般信任你,你却将他出卖被杀头的为什么不是你,唔” 妇人双目猩红,嘶吼出声,李敏仪在听到秦泽这个名字时便奋力挣脱了妇人,一把捂住妇人的嘴巴。 竟然是秦泽的姨娘,可她她不是被关进大牢里了吗,还有,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庆元县人都说李家二小姐蕙质兰心、贤良淑德,不仅恪守闺中女子礼仪而且还心怀大义,主动揭露叛国贼”妇人的吐沫星子不断喷在李敏仪的手心,“李二小姐,踩着情郎博得美名的感觉怎样?晚上睡得着觉吗!” 李敏仪的捂住她嘴的手又用了几分力,“你莫要胡说,秦泽叛国,人人得而诛之,我问心无愧!” 她飞快扫视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欲将妇人的口鼻都捂住,奈何整日服用窈窕丸,她的身体早就被透支,纤细的手臂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 下一刻,妇人大力将她推倒在地,狠狠啐道:“小蹄子,若要你伺候的主子知道你也不过是个残花败柳被男人摘过的烂花,你是不是就能下去陪我儿了?” 李敏仪浑身抽痛,“一派胡言!我与你儿子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更何况,秦泽背着她与那么多女子勾搭成奸,当她不知道吗? 她还未说完,眼睛蓦地睁大,只见衣衫褴褛的妇人缓缓从袖口取出一条浅黄色的衣带,“就算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你也没有多干净,这条衣带,是小姐你的吧” 淡黄色的丝带随风翻飞舞动,衣带最底端用桃色丝线绣着的“敏仪”二字分外醒目。 妇人说得没错,她当年与秦泽,除了最后一步,该有的都有过,自己的衣带被秦泽扯去并不稀奇,可 李敏仪倏地撑起身子欲抢那衣带,妇人却先她一步举得更高。 “你到底想如何!”李敏仪急道。 怕不是真的要她下去陪秦泽才肯罢休吧 妇人布满污渍的脸上浮现出与方才不同的愤恨之色,她似想到了什么,牙关被咬得几乎要碎成粉末。 “曲昌知县魏韵青我要她死!” 她说着,双目不由滑向瘫软在地上的李敏仪,“你如今不是在皇帝身边伺候吗,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李敏仪抿了抿唇,魏韵青正是秦泽的原配前妻,亲手让他身败名裂的那个女人 思及那女人的雷霆手段,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徐徐开口:“我可以答应你,可如今陛下出巡,不在近前,恐要等他回来再打算” 无论如何,先稳住这个女人再说,她并不打算要回自己的衣带,恐怕这人除了衣带还有自己其他物件在手上。 妇人见她应下,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只要你能帮我杀了她,我保证你之前的事再不会被提起,你可以安安心心做人上人,若是你迟迟往后推糊弄于我就别怪我将此事捅出去了。” 李敏仪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她慢慢抬起眼,目光幽暗,颤抖着嘴唇开口:“其实除了魏韵青之外,推你儿子进火海的还有一人。” 第245章 有过婚约 “其实除了魏韵青之外,推你儿子进火海的还有一人。” 李敏仪咬着唇看向她。 妇人闻言身形一顿,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是当初的庆元县县官李菁红,也就是李家大小姐,你难道忘了,她是如何在公堂上横插一脚的?”李敏仪恨恨开口,凭什么只来找她一个人的麻烦,因为她好欺负吗? 不如将李惊鸿也拉下水,让她感受一下被屎壳郎缠上是什么滋味。 这般想着,李敏仪心中的恐惧竟减少了几分,微微勾起唇角来。 妇人经她这么一提醒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双目浮现出猩红的色泽,喉咙里不断涌出怪异的声响,略微顿了顿,忽然掀起眼皮看向李敏仪: “呵,想不到人人称赞为庆元县闺中女子楷模的李二小姐对自己亲姐姐也这般狠毒啊” 李敏仪脸色变了变,“该说的我都说了,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情。” 说罢,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裙,她又恢复成皇帝端庄的贴身宫女,抬步离开。 崔祯从车上下来入目的便是苍茫的白雪,雪原的尽头一座巍峨的山峰耸立在云间,想来便是人们口中的玉昆山。 玉昆山常年积雪,陆嘉誉为了在最快的时间开辟一条上山的道路不惜以黑煤渣铺路。 “吼,好冷,山脚下便冷得如同进了冰窟窿,若是上山岂不是要冻死?”舒子濯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就缩了回去,嘴里是滔滔不绝的抱怨。 一旁有京城随驾的老臣,虽已冻得双颊通红,听到舒子濯这话也不由皱眉斥责道: “陛下都没说冷,你倒是娇贵起来了。” 说罢便迈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往最前方的道袍身影走去。 舒子濯被怼得气急,可碍于自己官职低又不得不忍了下来,待人走远才低声骂道:“自己愿意当狗,没人把你当人。” 崔祯叹了口气,“好了,该出发了。” 老臣们对小皇帝的愚忠崔祯在京中早已见怪不怪,他们与其说是将李元朝当成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倒不如说李元朝是他们投的“股”。 他们亲手将其供养长大,又亲手将江山夺过扶李元朝登山皇位,这些老臣在李元朝身上入了太多的“股”。 众人在玉昆山下集合完毕,李元朝侧头问身边只着轻薄道袍的沈天师,“天师,可能登山了?” 冷冽的狂风将沈天师身上的道袍吹得前后翻飞,他既没有披大氅御寒,身上也没有带暖炉,姿态闲适,仿佛周围的冷气侵蚀不到他。 “正午时分,一日之中阳气最甚之时,可。”沈天师略一点头。 李元朝一声令下,前方有御林军开路,众人护驾在他的前后左右,队伍缓缓往玉昆山进发。 玉昆山十几里外的城楼之上,两道身着官袍的身影凝望着山下庞大的队伍。 魏韵青没想到,自己任职的这些年间还能看见有活人进入玉昆山,那人竟还是皇帝 不知想到了什么,魏韵青嘲讽一笑。 陆嘉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确定不会有事?” 魏韵青不由侧头与他对视,笑道:“陆大人,下官已经将自己买的地都贡献出来让公家修路了,出了事还要找下官问责不成?” 二人的目光又移向十几里开外的皑皑雪山,陆嘉誉眸光不明,“走一步看一步吧,到那时本官定不会让你背责” 魏韵青有些意外,只道了一句:“好。” 这边人人都被小皇帝折磨得茶饭不思,而另一边,李惊鸿却乐得自在。 在家中有吃有喝,想要什么给李管事说一声,第二天就能送到她手里。 母亲周氏监工完就邀她进城逛街,她想买的东西母亲都能凭着一张嘴和那股子泼辣劲儿给她砍下来一半的价格,她这绝不吃亏的性子倒与周氏不谋而合。 午时二人在街上逛累了便随意找了一家酒楼用饭,一桌子菜才刚刚上齐,恰逢此时几个身穿官兵服饰的捕快闯入酒楼—— “我们捕头大人要包场子,掌柜的,赶紧把人都轰走!” 其中一名官兵鼻孔朝天,牛气哄哄地吼了一声。 在酒楼大厅中用饭的不止李惊鸿一桌,隔壁桌的几名书生同样亦是刚吃上没多久,不由讲起了道理:“官爷,您想用饭不被打扰自行包下雅间不可吗,为何要驱赶我们?” 下一刻,就见那官兵上前一脚踢翻了书生几人坐着的桌子,哗啦一声桌上碗碟应声落地,碎渣和热菜四溅,几名书生被吓得脸色煞白。 “少他娘的废话,知不知道我们头儿是谁?庆元县捕头赵迟!” 官兵话音一落,周围几桌均露出惊恐之色,原本还想观望一阵子顺便把桌上菜吃完的客人们连忙站起身跑路。 就连周氏也露出诧异之色。 李惊鸿放下筷子,难道那赵迟一个捕头还能让人闻风丧胆? 琴娘低声道:“夫人,不如我们也先离开?” “为什么要走?”李惊鸿平静道,“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头有权力赶我一个州府通判不成?” 是的,经过这段时间在庆元县游历,李惊鸿已经想起了曾经在此任职一事,包括最后去宁州任州府通判,虽然断断续续还有许多她不甚理解的地方,但对庆元县总体有了了解。 她印象中,庆元县并没有姓赵的捕头,何况还这般高调行事。 琴娘却依旧面色惶惶,“小姐,但那赵迟是之前和您有过婚约的那个赵公子啊!” 李惊鸿被她说得愣住,婚约?这件事她没印象 她在与崔祯成亲前,还有过婚约? 周氏也有些不自在,她当年死皮赖脸扒拉着赵家人,觉得赵家是庆元县里条件最好的人家了,没想到一朝赵老爷锒铛入狱,妻子回了娘家,就连赵公子也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赵夫人还说赵公子是出门游历长见识,结果欠一屁股债回来了,后来靠着娘家给赵公子在庆元县谋了个捕头的职位,从此他便一直横行霸道。”琴娘道。 第246章 龙气盘旋 “横行霸道”李惊鸿喃喃间,一道身着捕头袍服的瘦条身影吊儿郎当晃进了酒楼内。 这人长着一张瘦长脸,尖嘴猴腮的,两只狭长的细缝眼流里流气,官府的制服袍穿在他身上像是唱戏的丑角。 他一进门,方才那名大吼的官兵立即上前谄媚笑道:“赵捕头,这三个酸腐书生根本不将您放在眼里,小的把他们的桌子给掀了嘿嘿” 赵迟用细长的眼睛不屑的打量了几下三名狼狈的书生,嗤笑道:“做的不错,不过”他忽然一脚踹向官兵的小腿肚子,恶狠狠骂道: “你他妈整的这一地油汤子还让老子怎么下脚?给老子舔干净!” 那官兵面色一白差点栽倒在地上,只能看着一地油腻的残羹剩菜手足无措。 随后,赵迟又抬眼看向厅中还未离去的宾客们,“怎么,你们也想跟他一起舔?还不快滚!” 他话音一落,众宾客如蒙大赦一般慌忙四散逃去,那三名书生更是连滚带爬的跑路。 李惊鸿眉毛一挑,心中略感意外。 酒楼空荡荡的大厅之内,只剩下李惊鸿这么一桌还在这里纹丝不动,李惊鸿抬起眼,恰好与赵迟对视。 赵迟用下巴指了指李惊鸿的位置,“你们几个娘们儿还不滚?” 琴娘忙拉了拉自家夫人,不由恐慌起来。 李惊鸿用手中筷子从桌上挑起一块裹满酱汁的鱼肉放进嘴里,一手支着脑袋不紧不慢的开口,“凭什么,我还没吃饱呢,这店又不是你家开的。” 赵迟身后的几个小弟闻言愣住了,还没有人敢对他们头儿说这样狂妄的话,一个个怒目而视,“臭娘们儿,敢对我们赵头儿出言不逊,活腻了是不是?” 李惊鸿给了周氏一个安心的眼神依旧不疾不徐的专注于眼前的美味,小喽啰说得话她只当没听见。 “头儿,不如让小的去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赵迟却伸手将他一挡,骂道:“下去。”随后三两步行至李惊鸿那一桌前,吓得琴娘不禁后退了两步。 “走,老子再说一次,现在若是不走,你们”他说着还比划了比划手腕,按出骨骼嘎吱嘎吱的响声,“别怪老子不客气。” 李惊鸿吐出吃剩下的鸡骨头,瞥了眼他干瘦细溜溜的小胳膊,轻蔑一笑,“就你?有本事打我一拳啊,看你能不能打得动” “你!”女子轻蔑的眼神和不屑的语气让他的自尊心倍受打击,指着埋头吃饭的李惊鸿“你你你”了半晌只蹦出来一句:“老子可不打女人!” 李惊鸿依旧不理会他,自顾自的用着饭,还时不时给周氏夹菜,“母亲,你尝尝这个,好吃。” 赵迟被无视的彻彻底底。 过了片刻,又凶神恶煞的开口:“说,你们要怎么样才肯离开?” “自然是等我们吃完了饭,这还用问?”李惊鸿连眼都不抬,理所当然的道。 “好,好,好”赵迟连说三个好字,下一刻,只见他重重拉出一把椅子往三人桌边一坐,双手抱胸恶狠狠道:“好,那老子就在这看着你们吃。” 说罢,当真是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吃饭的周氏与李惊鸿,那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眼馋她们的饭。 李惊鸿要给周氏夹菜时,公筷被赵迟一把夺过,“你赶紧吃你的,我给她夹!” 当周氏欲给李惊鸿续茶水时,水壶又被赵迟抢过,“你快吃你快吃,我给她倒!” 李惊鸿和周氏就这么被他盯着,一口一口、有说有笑的用罢了午饭。 “嗝”周氏打了个饱嗝,满足的用帕子揩了揩嘴角,对赵迟贴心细致的“服务”十分满意。 “现在你们吃完了,可以滚蛋了吧?”赵迟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母女俩惊觉自己一顿饭下来竟然已经把赵迟当成了个会伺候人的透明人,现在才想起来他坐在这里是为了赶她们走。 李惊鸿爽快的起身,“当然,赵捕快的服务很周到,我们吃饱了,这就先告辞了。” 赵迟眼皮抽了抽,合着把他当成小二了呗,不,小二都不会给客人夹菜的,他是奴才啊! 正巧盯着母女俩用饭的空档,另一边一地狼藉也收拾干净了,赵迟忙赶人,“快滚快滚,老子包场了,别在这碍眼!”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人不敢来硬的,表面上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就和京城胡同里的小哈吧狗似的,叫人的时候最凶,实际上人的一根汗毛它都不敢动。 “走了,多谢赵捕头款待。” 李惊鸿从酒楼中出来便扶周氏上了马车,同一时间,路的对面又有一辆马车缓缓在酒楼外停下,车帘掀开,里面走出一个白发如霜面容却似少年的道士。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赵迟瞬间如同哈巴狗见了主人一般小跑过去,点头哈腰的道:“师父,快进去吧,这是我们庆元县最好的酒楼!” 车内的李惊鸿听到赵迟谄媚的声音忍俊不禁,想掀开车帘瞧瞧这小细狗的“师父”到底是何人,却晚了一步,只瞧见酒楼门口一闪而逝的雪白衣摆。 她略愣了片刻,放下了车帘。 酒楼内已收拾的干净妥当,只掌柜的瞧见那童颜鹤发的道人不由露出惊异的目光。 赵迟捕捉到这一点后立即发火怒斥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仙人不成,再看把你眼睛挖下来!” 掌柜的立即吓得跪地求饶。 白衣道人的注意力却在这厅中打转,眸光微微晃动,随后从雪白的衣袖中拿出星盘,盘中指针颤动不停,赵迟瞪大了眼睛,“师父,这” “龙气盘旋,看来所寻之人就在附近了”他淡声道。 龙龙气? 周围的人包括掌柜的都浮现震惊,赵迟略想了想,拍手道:“师父果然神机妙算,听闻皇帝最近在宁州微服出巡!” 白衣道人闻言一愣,李元朝?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第247章 死对头吗 “冷”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双腿在雪地上艰难的前行着,刺骨的寒风侵蚀着身上每一处,原本精气十足的队伍只剩下吁吁喘粗气的声音 路上时不时能看见开路御林军横在雪地上的尸体,崔祯去探时有的还存有微弱的气息,但却再也起不来了。 “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那些老臣竟也答应了?”舒子濯拄着一根拐杖气喘吁吁跟在崔祯身侧,一路上嘴里咕哝着抱怨不停。 崔祯已经提不起力气回答他了,他继续道:“当年都说女帝在各地修钟楼奢靡无道、劳民伤财,可我瞧着这小皇帝与他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祯抬了抬眼皮,难得摇摇头反驳道:“这不一样,女帝修钟楼是为民,陛下上山取药是为己” 舒子濯愕然片刻,不可思议道:“你竟为那女人说话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她生前你们斗得死去活来,我记得这修建钟楼一事你还持过反对意见,只不过最后被驳回罢了” 女帝曾要在各地方州府修建钟楼以作预警、报时用,这一提议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又一次遭到了朝堂众臣的反驳。 户部的人一听女帝要花他们户部大笔银子,想也没想就拒绝,一边护着银子,一边又声泪俱下的控诉:“陛下哪知民生之多艰,如此奢靡放纵,百姓的赈灾钱可就没了” 工部的人也道:“陛下,此前臣等提议修建的桥梁您还未批复,先等桥梁完工再说吧。” 彼时,崔祯也被老臣们唬住了,觉得修建钟楼除了报时之外无甚意义。 可李惊鸿却不顾众人反对,坚持用自己寻来的工匠拿着她的手谕到各地强行修建,自然是又引得百姓和朝臣一片怒骂。 直至宁州那场战役,城内的警钟声响起时百姓及时疏散,最终免于一场灾祸,崔祯才懂了钟楼的意义。 他辗转回京之后,相继审批了户部贪墨银两以及工部偷工减料的案子,有户部官员拿官家银两去放高利贷,工部念念不忘的“桥梁”工程也指定了某官员岳家来做,他们一个拿不出钱另一个等着拿公家的钱 舒子濯听完崔祯一通耐心解释,不由微微长大了嘴,“原来那女帝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啊。”随后他又看向一旁的崔祯,“所以说,你是在她死后才对这个‘死对头’有所改观?” 死对头 李惊鸿也这么形容过他二人的关系,可他丝毫没觉得二人何时激烈的针锋相对过,除了老师下狱,自己被她下寒毒流放。 他不过是公事公办,她也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两人各抒己见罢了,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与他是“死对头”? 纵然他从前对女帝作风方面多有不喜,但绝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崔祯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待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众人抬头望去,“啊!快闪开,滑坡了,滑坡了——” 只见不远处的白色山坡上,有两层楼高的巨大雪块随山坡滚落,越滚越大,正在向众人所站的方位逼近。 “快闪开!”崔祯忙唤身后的舒子濯。 小皇帝李元朝紧紧跟随着沈天师,沈天师一个跃起,便带着李元朝跃上了一处岩石之上,而底下站在地面上的众臣却遭了秧。 腿脚方便的忙跑去身边的山石后躲避,冻僵双腿的只能靠别人拖着走。 崔祯与舒子濯在队伍的最后,崔祯刚想要找一处岩石避一避,却见到拄着拐杖的舒子濯摔在了地上。 方才他的双腿便已经僵住了,不然也不会找了根木棍做拐杖。 崔祯慌忙去扶舒子濯,“轰隆隆”的声音霎时间逼近,巨大的雪块已经滚成了雪球,从不少没来得及逃走的御林军身上轧了过去,甚至卷在了雪球里 崔祯瞳孔蓦地紧缩,身上使足了力气才勉强将舒子濯拽起身,“快,跟着我往那边去!” “不行的,逢时,我真的没力气了,你不要管我了”舒子濯双腿本就被冻僵,再一摔跤,他只感觉自己腿骨应声而裂,再也起不来了。 “少说废话,用手爬会不会?”崔祯拽起他的衣襟。 舒子濯双手通红撑着地面,被崔祯一点一点拉着往一侧的岩石下而去,手甫一碰到岩石心下觉得自己捡回一条命时,身后忽然一阵大力袭来,舒子濯整个人被雪球卷到了半空中去—— 崔祯心中惊骇,“舒子濯!” 忽然一阵夹杂着雪片的狂风袭来,崔祯双眼一冷栽倒在地。 “趴下,趴下——”耳边是御林军统领的叫喊声,崔祯不得不趴在了雪地上,手心传来刺骨的寒意 狂风过后,众人渐渐站起了身子,崔祯将脸上身上的雪拂去之后忙去方才的位置找舒子濯。 原本开辟好的山路经过方才那么一遭早已成了一片狼藉,崔祯不断在雪地中翻找,厚厚的积雪尚还未凝结,崔祯徒手在里面挖掘,双手红的发紫,僵硬到不能伸缩,到最后只找到了舒子濯的拐杖。 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不不可能的 舒子濯调侃自己来玉昆山送命的话方在耳畔盘旋,可当人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他的内心中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小皇帝被沈天师安然放下,他的身上没有受到一丝伤害,看着地上散布的尸身,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只平静说了一句:“继续赶路。” 这一刻,崔祯觉得身上的寒凉尚可忍受,可心中刺骨的凉意却如透了风一般。 这一次启程,随行之人明显少了三分之一,众人都比之前沉默了几分。 每个人都紧紧跟着,生怕再出什么意外自己没有应对之策。 崔祯拄着舒子濯的拐杖,依然在队伍的最后方。 他想,舒子濯若是跟上来,他应该能第一个发现他。 第248章 凿冰开路 日头西坠,雪山上方的夜空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似还有碧绿如丝带般的光晕笼罩在天幕。 李元朝抬头一双眼睛怔怔的看向天际,他从未觉得自己与天如此接近,伸手仿佛可摘到星辰。 “天师,那是什么天象?”李元朝指着天幕上的绿光问道。 沈天师勾唇一笑,像是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此乃赤气,乃是吉兆,若陛下能瞧见五色之光,就是天道庇佑。” 李元朝对沈天师所说的话深信不疑,忙屈膝跪下,叩拜“天道”。 众人不防瞧见他们的皇帝陛下突然跪下,顿时一片惶然,可皇帝跪了,他们还怎能站着? 立即也屈膝跪地,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叩首。 崔祯拄着拐杖从山坡下艰难爬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如此诡异的景象—— 天幕布满碧绿色的光晕,皇帝与众臣在雪地上跪地叩拜,而在他们的前面,只有一身玄黑道袍飘扬的沈天师茕茕孑立,仿佛在接受众人的叩拜。 李元朝起身正色对沈天师开口:“天师,接下来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众臣也好奇这个问题,都起身看向黑袍道人。 只见沈天师的手中正放着一块阴阳表盘,上面的指针浮动片刻,指向一处。 “陛下,天道所指的方位正是那处——” 众人随着沈天师手指的方向看去,皆是一愣。 “可那边没有路啊”李元朝擦了擦双眼,今日入眼都是白茫茫一片,他怕自己是出了幻觉。 指针所指的方向,正是一面冰壁,上面如刺般尖利的冰柱凝结,层层叠叠散发着寒气。 “没有路吗?”沈天师语气微愕,随后笑道,“可天道所指就是此处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天师这是何意。 崔祯口中不断吐出的热气晕染了他的视线,可他分明能看清楚沈天师嘴角一闪而逝的嘲讽。 李元朝沉吟片刻,冷声下令:“御林军,给朕凿冰开路!” 凿冰开路,这四个字让在场的众臣不由瞪大了双眼,再瞧御林军且不说已经在方才滑坡时折损了不少,眼下他们的情形如何凿冰开道? 崔祯撑着身子上前,勉强对李元朝施以一礼,“陛下,先前知府陆大人已经帮陛下扫清了上山的山道,我等只需跟着标记走便足矣上山,何须另凿一条冰道?” 一路上丢下了多少御林军的尸体,崔祯在队伍的最后都将他们的双眼一一阖上。 李元朝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厉色,“大胆,你敢质疑沈天师?还是说你在质疑天道?” 崔祯猛地抬头看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年陌生至极,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男孩,而变成一个听从妖道谗言的昏君 沈天师对崔祯勾起唇角,“陛下,崔大人如此也是人之常情,但天道既然有所指引便应顺应天意,相信崔大人可以理解的。” 他的话语让李元朝眼中的阴骘顿时减轻不少,李元朝平静的看了一眼崔祯,“崔御史退下吧,其余御林军,给朕开凿!” 再没了回旋之地,御林军们只好拿起手中的刀剑,一点一点凿向坚硬的冰层。 崔祯脱力的坐在雪地里,他忽然升起一阵迷茫,他们这些人,陪着小皇帝做这些到底有意义吗? 李惊鸿在家中闲着没事帮周氏摆弄花房里的花,其中一支花瓣如蝉翼般透明的莲花不知周氏如何培育的,竟长得那般好看。 “这是夫人上后山打理鸡舍时无意中发现的,后来叫人移植了过来,瞅着像是雪莲。”琴娘笑道,“之前还蔫答答的,大小姐照料了几日倒是长得越发健壮了呢。” 李惊鸿没见过雪莲,不由用手指戳了戳它透明的花瓣,凉凉的,摸着很是舒坦。 她起身,环视了一眼周围,“母亲呢,怎么一整日都没见到人影?” 平日里她一来周氏便在家中等着,不是摆弄摆弄花草就是喝喝茶水,今日来了之后却一直未见人影。 琴娘道:“今日夫人接到州府里的传信,说是要调一批庄子上的工人去建行宫,夫人正忙着此事呢。” 李惊鸿闻言一愣,“行宫,在宁州建?” 琴娘颔首,也露出了不解之色,“奴婢也不清楚上面的人是如何想的,北地气候寒冷又干燥,是外人口中的‘苦寒之地’,每年要流放那么些人在这里,可不就是这边待着受罪吗?” 李惊鸿却想到了小皇帝执意要上玉昆山之事,在这里建行宫,也是听信那道人的话吧。 “夫人大概有一段时日都要跟着去监工了,让奴婢在家中照顾好小姐。”琴娘缓缓道。 李惊鸿垂首思量了片刻,“我有些不放心,想去看看母亲,琴娘,你陪我去。” 皇帝要在庆元县郊外建行宫一事是上玉昆山之前下达的,除了行宫,还要建一所道观,道观的位置必须在行宫的最中央。 陆嘉誉将十几位工匠的图纸一一排开,问身侧的青衣官袍的男子,“如何,哪一个方案更合适?” 青衣男子一张一张仔细看过,挑出其中占地面积最小的一张,“只有这个,才不占用百姓的道路。” 陆嘉誉看去,的确,将行宫的一半建在半山坡上的确大大减少了占地面积,不会耽误同行。 只不过不知道小皇帝意下如何。 “先斩后奏,既然陛下将此事交由大人,大人主动权在手,自然不能由着陛下胡来。”青衣男子提醒道。 陆嘉誉略一颔首。 是了,不能给陛下选择的机会,只挑出最适宜的即可。 “好,拿着这张图纸让工匠们开工吧。”陆嘉誉将图纸递给身侧的文官,掀开帘子出去。 青衣男子拱手送他。 帐帘被掀开,一道熟悉的红影闯入青衣男子的视线中,他顿时愣住,随后不由唤道:“菁红?” 李惊鸿在工地上转来转去找不到周氏,正着急时,忽听见一道温和的嗓音唤自己的名字。 第249章 修建行宫 “菁红?” 李惊鸿循着声音转过来,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 男子身着一袭浅青色长袍,头戴玉冠,双手负于身后,自成一派温和的气质。 见李惊鸿满眼疑惑的看过来,他微微一愣,“时间太久,让你忘记我了吗?” 李惊鸿脑中忽然有什么画面开始重叠,她略怔了片刻,口中喃喃出他的名字:“你是宋祁玉?” 宋祁玉笑逐颜开,弯弯的眸子里如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是我,看来许久不见,菁红已经对我生疏了。”后面那半句,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落寞。 李惊鸿心中警铃大作,这人不会也暗暗心慕她吧 奇怪了,自己失忆前从没有发觉过这些事情,反倒是现在轻易便能看出一个人的心。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一些,“啊,只是我前段日子做公事不小心伤了脑袋” 或许是看眼前男子的神色越来越悲凉,她心一横,“刚醒来时我连我相公都忘记了呢” 她可不屑于拿这种事搪塞人,实话实说罢了。 宋祁玉神色微讶,忽的笑了起来,“许久不见,菁红倒是变了不少。” “变了?”李惊鸿心中顿了顿,“哪里变了啊?” 宋祁玉依旧是温润如玉,“变活泼了不少,从前的你总是心事重重的,眉眼间都是看不见的愁绪,感觉时时刻刻有一颗大石头压在你的身上,就连笑容都不曾真切过” 李惊鸿越听越迷茫,以前的自己竟是这样的吗? “你身上流露出的果决与冷淡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姑娘身上的,让人觉得你早已在刀山火海里沉浮了多年”宋祁玉眸光看向不远处的城楼,变得悠远起来 刀山火海沉浮多年吗? 她又想起了另一个“自己”,这些是否和另一个自己有关? “大小姐,夫人在那边!”琴娘的声音传来。 方才她与琴娘一同来此寻找周氏,自己光顾着和漂亮男子说话了,竟留琴娘一人独自寻找。 李惊鸿忙应了一声,转而对宋祁玉道:“宋大人,我这便先去寻家母了,后会有期。” “哈,我正也要去工地呢,一起吧。”宋祁玉温和一笑。 李惊鸿略愣了片刻随即想起这人是庆元县县官,工地的事情由他管着,点头道:“好。” 李惊鸿等人来到工地上的时候,周氏正在清点人数,“二十六、二十八、三十官爷,一共三十人到齐了。” 立在周氏身侧的是一名身披湖蓝色四品官袍的中年男子,李惊鸿认得他,是一路随圣驾来到宁州的工部老臣张招,因八字不合没能被选中上玉昆山。 他似是十分不愿与一个乡野村妇说话,脸上尽是不耐之色,听完周氏的回话,他捋了捋自己文人模样的小胡子,“怎么才三十人,这等人怎么够用?” 周氏神色微变,“可可一开始州府就是给妾身要了三十人啊,再说了,妾身庄子里的工人都曾是读书人,挑不出来几个能干重活的” 李家山庄是什么地方?流放官宦罪臣之地,思及此张招的面色也难看起来,真是晦气可别让他沾染上了那些罪臣的霉运。 “不行,这点人根本不够!” 李惊鸿见状不由与身侧宋祁玉对视一眼,宋祁玉忙上前拱了拱手询问道:“张大人,州府索要的人数都是固定的,为何” 他还未说完,张招不耐的摆了摆手,“陛下说了,要在他下玉昆山之后住进行宫之中,这么些人干活,要干到何年何月去,到那时惹了陛下不悦,谁能担待得起?” 下了玉昆山就要住进行宫 众人闻言都不由环视四周的一片空荡荡的平地,现在行宫连建都还未建,且又不知小皇帝一行人何时能下山,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张招似是看到了众人心中所想:“所以将你们庄子上所有的工人全叫过来,别让本官再说第二次。” 别无他法,既然京官发话,他们下面的人哪有不从的道理,周氏只能应下。 李惊鸿告别了宋祁玉,跟随周氏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上周氏终于无须再忍,破口大骂道:“狗日的京官,这么着急他自己怎么不脱了官袍下来干活?站着说话不腰疼” 把庄子上所有工人都喊来,那公家的地谁种、公家用的木材谁砍?到时候帮他完成了进度,他们庄子上的窟窿谁来补? 琴娘也不由抱怨起来,“咱们庄子上的工人总共加起来三百出头,还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就算是没日没夜的干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建成一座行宫啊。” 不知为何,李惊鸿却极为平静。 越是看着这小皇帝做出疯狂出格、匪夷所思的事,她的内心便越是平静。 仿佛她潜意识里在等着,等着他一步步走向灭亡。 “红儿,红儿?”周氏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李惊鸿回过神来,“啊?” “这段日子你先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想要什么就让李北帮你去买,母亲呀,不能陪你玩了。”周氏无奈的道。 自己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却不能陪着,周氏叹了口气。 李惊鸿淡然一笑,“没关系的母亲,您若是想我了,我日日中午去工地上给您送午食。” 接下来的几日,庄子上的工人们陆陆续续被转移去了郊外工地,李惊鸿不防听到有工人骂骂咧咧:“小皇帝毛儿都没长齐就开始大修行宫了,若是女帝陛下泉下有知还请给他头上降一道雷,烫烫他的黄毛儿” 听闻庄子上的罪臣大部分都是女帝旧臣,这辈子都不会再像崔祯那般有幸官复原职了,所以说起话来才这么肆无忌惮吧。 李惊鸿整日里无所事事,听闻后山还有自己置办的鸡舍,不由来了几分兴趣想要去瞧瞧,刚欲出门,就听小厮来报—— “小姐,有您的急信!” 第250章 逢时危 “小姐,有您的急信!”小厮急忙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李惊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么着急?”随后接过信件一瞧,信上竟盖着朝廷御林军的火漆印。 李惊鸿柳眉一蹙,闲适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这是谁送来的?” 小厮挠了挠头,“没看清楚,只说是官府的人,给小姐您的急信,关乎姑爷的安危!” 崔祯? 李惊鸿想也没想便直接拆开的信件,待看清楚里面内容时面色微变。 白色的信纸上只潦草写着五个字: 雪崩,逢时危。 一日前,玉昆山上。 坚硬的冰壁经过御林军三日三夜不停歇的动作已经凿出一道几十米长的隧道,时间紧迫,隧道口凿得矮小了些,仅可供两人并排通行,不过这也足够了。 “陛下,冰壁之后似是溶洞!”在前面探路的御林军统领来报。 李元朝看了沈天师一眼,见沈天师没有说话,于是吩咐道:“继续前行。” 众人继续穿过隧道,第一批抵达溶洞的御林军将地面上的冰碴子扫平,另一批继续在溶洞中找路。 御林军统领更是以自己的大腿为李元朝当脚踏板,亲自将他从隧道中扶下来。 后面跟着的老臣们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只能相互依偎着颤颤巍巍走出隧道。 王大人身材宽胖,他几乎是从隧道中跳下来的,落地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的冰层晃了一晃。 崔祯拄着拐杖从隧道中出来的时候,恍惚间听到脚下隐隐有“咔嚓,咔嚓——”的龟裂声。 下一刻,只听有文官发出一声惊叫,“地面,地面裂开了!” 众人刚放下来的心顿时又被高高抛起,崔祯眉目微紧,耳边的咔嚓声更重了几分,不是他的错觉是地面,真的在裂开! “咔嚓——” 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冰面顿时四分五裂,脚下似乎浮动起来,像是冰层下有流水一般。 这时众人才发现,他们落脚的地方距离溶洞的地面还有一段距离,脚下分明是冻住的冰面! “快,快到这边来!”御林军统领忙将众人往实地上引,可奈何地面晃动太过剧烈,老臣们腿脚又不好,一时间东倒西歪,没有人能挪动半步。 “别挡了陛下的路啊!”御林军统领见李元朝还被困在冰面上,吼道。 李元朝此时已然是慌了神,他没想到好不容易凿通了冰壁,竟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脚下的冰面顿时分裂成一大块碎冰,碎冰下涌动着暗流,他慌忙看向四周,脚下的流水将所有人冲的四散开来,原本在他身边的王大人被分裂在另一块冰面上,而他与其余几位老臣脚踩同一块冰。 “陛下,救命啊——”王大人从没遇过这等险境,顿时慌成一个孩子。 “王公,王大人!”李元朝慌忙想去拉他,耳边却幽幽传来沈天师的低语: “陛下,若不是王大人体态宽胖这脚下的冰也根本不会碎裂,他若上来,您脚下这块也不保了” 李元朝伸出的手蓦然顿住,王大人眼看着就要拉上李元朝的手,只差那一毫厘,两双手失之交臂,眼看着他身下的冰离众人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小皇帝的影子 李元朝身后的众臣抹起了眼泪,“王大人好走,陛下也是尽力了啊” 是啊,陛下方才都要亲自去拉王大人了,只可惜还是没能拉住,陛下也尽力了 李元朝的眸光看着随水流渐远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一个人随水流飘走便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王公,去了 他幼时刚刚被寻回宫中便是王公去接的他,那时他还将他背在肩上 “陛下,不好了,脚下这块似乎也要脱落!” 一声惊呼打断了李元朝的思绪,冰面上站了太多人,竟隐隐有要下沉的趋势。 崔祯方才尽力爬到冰面上,此时的位置恰好在冰面一角,他脚下忽然裂开一块,彻底与众人分开。 原本宽阔的冰面裂成两半,这一面只崔祯一人,重量减轻了不少,几乎已经脱离了沉没的危险,可另一边,面积少了一半的冰面马上要支撑不住众人的重量。 李元朝与众人东倒西歪,眼看着脚下冰层要往下沉,更加慌乱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有臣子想要往崔祯这边的冰面上扑,却没算好距离,直直落进冰冷刺骨的水面中,扑腾的两下再无声息 众人惊恐之余却发现冰面没有方才沉的那么厉害了 李元朝自然也发现了,可他面色僵硬,拳头攥紧又松开,半天没能做出反应。 直到耳边沈天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陛下,想要活命就要牺牲几个人,您也瞧见了,人少些冰面才不会往下沉” 李元朝猛地回头看他,确定他方才的话没有任何人听到,才艰难又无力的反驳道:“可这些人都是忠于朕的老臣,是亲手扶朕坐上皇位的叔叔公公们” 他一想到方才王公被水冲远的身影心中便一阵抽痛 “正是因为他们忠于您才理应为您出生入死,那些老臣不是扬言能为陛下去死吗,您是君,他们是臣,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您不该有半点犹豫”耳边沈天师的声音不断萦绕,李元朝慢慢握紧了拳头。 是啊,他们不是说过,这辈子都要为朕捍卫皇位吗,他们不是说过可以为了朕付出一切吗那就让他们去好了,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李元朝的眸光渐渐平静了下来,对身侧御林军道:“将四品以下的官员扔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心中颤了颤,尤其是四品以下的文官,他们脸色煞白,不敢相信皇帝竟然要这样舍掉他们 “陛下陛下不要啊呃啊——救命——” 噗通噗通几道落水声在溶洞中不断回响,还有众人戛然而止的呼救声。 第251章 进山寻人 玉昆山雪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嘉誉正在工地上监工,每一日都在推算能不能在小皇帝回来之前将行宫建好,却不防听到玉昆山雪崩了 如今皇帝一行人都在里面,生死未卜,看着周围十几日来才堪堪打了一个地基的行宫,陆嘉誉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不用紧赶慢赶赶着交工了。 他轻吐了一口气吩咐道:“派一批人去玉昆山中救援,搜寻到陛下的踪影之后立即带回山下。” 皇帝还是要找的,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何况进去的不止皇帝,还带走了自己手底下一批宁州的官宦,他得操些心。 手下称了一声“是”急急忙忙领命而去。 “听说了吗,玉昆山昨日发生了百年一遇的大雪崩,曲昌县的雪下了整整半宿呢” “那山就是反复无常得很,去年冬日不知为何安生了一个冬天,连一丝雪都没下,今年不知又怎么了,发生了这么大的雪崩。” “嗐,反正那山上也无人,崩就崩呗。” 一路上周围百姓的闲话不断灌入李惊鸿的耳朵里,百姓们将此事当成稀奇的谈资,可李惊鸿知道,玉昆山上并非无人,他的夫君崔祯,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人都被逼陪一人上了玉昆山 小皇帝李元朝,这一路上李惊鸿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自己要送死也就算了非要拉上那么多人陪葬,思及此,李惊鸿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 “驾——” 她挥舞着马鞭,双腿加紧马腹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玉昆山下,有一批人比李惊鸿先到,捕头赵迟看着眼前高耸巍峨的玉昆雪山双腿不由打起颤来。 他是被临时抓壮丁从庆元县派遣上山找人的,起初他还并不知晓州府的大人来县衙做什么,那人只问:“有没有人想去为陛下做事,在御前建功立业的?” 他想都没想便举了手,如今宁州府都传开了,陛下微服出巡到了宁州,他必须得抓住这次露脸的机会,说不定就能被陛下看中,封个京官什么的。 跟着传话的人来到此地才发觉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他抬头睨了眼高耸入云的雪山,方才知晓陛下竟是进了玉昆山之中,而昨夜雪崩的消息人尽皆知,眼下是想让他们进山去寻陛下 玉昆山是什么样的地方他这个宁州人岂会不清楚?有不怕死的猎人上去过,上去之前说富贵险中求一个死雪山还能困住活人不成,可那人却再也未曾下来过。 老人家都说,玉昆山,是会吃人的山。 “出发,进山吧。”带头的是个京官,身上似是有些拳脚功夫,就是他执意要带人进山寻陛下。 众人不得不从,赵迟想找个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偷偷溜掉,脖子后面却蓦地一凉,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赵捕头,你要去哪儿?”耳边响起的竟是一道沉静的女声。 他僵硬的回头—— “啊怎么是你啊?” 身后女子一身绯红袄裙外面披着素色毛领披风,墨发在风中飞扬,双目透着一丝凌厉。 正是他先前在酒楼遇见的女子! 李惊鸿方才起码从庆元县抄近道赶来玉昆山,发现山下已经集结了一批守卫要上山寻人,见到有人欲逃跑,抓到才发现是个熟面孔。 赵迟竭力挣扎着想要挣脱李惊鸿的桎梏,可他细胳膊细腿一身骨头没有丝毫抵抗的力气,他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弱女子。 “喂,你到底想干嘛,快放开老子!”赵迟恼羞成怒地吼道。 “你再叫大声一些,前面的人便该发现你这个逃兵了。”李惊鸿面色不改,淡然道。 赵迟忙闭了嘴,他愣了愣才奋力转过头:“我才不是逃兵,只是不想跟他们去送死!” 李惊鸿挑了挑眉,“有区别吗?”,随后迈步欲跟上前面队伍进入玉昆山的脚步,赵迟慌忙开口:“你这是做什么,你也要去送死?” 李惊鸿不予理会,赵迟哭喊着挣扎:“你送死别带上老子啊,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你这个有病的女人,放开老子!” “你跟着他们有可能会死,但跟着我,不会出任何事。”李惊鸿提着他的后领拎着他走,按照方才队伍的脚步进入玉昆山。 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滴自溶洞的冰柱落下,在地上再一次凝结成霜。 崔祯慢慢睁开双眼,这一次,队伍损失近半数。 他的目光缓缓投向不远处歪歪斜斜打着坐睡着的李元朝,他永远忘不了昨夜的那一幕——李元朝将冰面上所有四品以下文官推下水的画面。 崔祯微微吐出一口寒气,此次被陛下舍弃的是四品以下的官员,下一次呢,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了? 清晨的日光透过冰壁折射进溶洞之中,众人也悠悠转醒,经过昨夜一事,所有人都变得沉默了几分。 “陛下,该继续启程了。”沈天师开口道。 小皇帝李元朝醒来后面色并不好看,他方才做了噩梦,竟梦见那些被他推下水的官员变成水鬼来找他了,更要把他拖下水中,最后若不是天师及时将他唤醒,他恐怕就要沉溺在梦魇里了。 “好,继续启程。” “姑奶奶,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上山,你也别上了,你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到底要干什么?” 耳边赵迟求饶的声音就没断过,李惊鸿一路上充耳不闻,双目在四处搜寻有价值的线索。 可一路走来,除了茫茫一片白雪之外,什么都没有。 “姑奶奶,求你让我自己走吧。” 话音刚落,下一刻,赵迟只觉得后领一松,李惊鸿竟然真的放下了他。 他刚准备逃跑往回走,却发现自己已经处在白雪皑皑的玉昆山中,糟糕,路上光顾着求饶,忘了记一下回去的路。 转头却见红衣女子慢慢走到一块岩石前蹲下身子,从里面拉出一只人手。 第252章 紫微星动 李惊鸿在山间走着,耳边是滔滔不绝的求饶声,她依旧面不改色,目光不断在雪原上搜寻。 蓦地,她的视线在一处岩石下停住。 那雪下似有什么东西在动 李惊鸿眯了眯眼,将手中提着的人放开,快步往那处走去,俯下身往雪地中伸手一拽,拉出一只手腕来。 “啊啊啊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 身后传来赵迟惊恐的惨叫声,李惊鸿翻了个白眼,回头吐出两个字:“闭嘴!” 她握了握那冻僵的手腕,手在脉搏那处探了探,随后用力将那手腕一提,一具青年男子的身体破雪而出。 李惊鸿将人放在雪地上,蹲下身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无数记忆涌入脑内,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后念出了一个名字:“舒子濯?” 身后赵迟犹豫着不敢上前,“这人你认识?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李惊鸿不耐的瞥了他一眼,“自然还活着,若是死了,我便不会将他从雪里刨出来。” 她说着,从包袱里取出水袋,挤出一点糖水到他嘴里。 “应该只是冻僵脱力昏了过去。”她沉吟片刻,看向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赵迟,蓦地起身扬声道: “你留下来守着他,我会给你一壶水和一袋干粮,你不是不想上山吗,我就成全你。” 赵迟的双眼瞬间睁大,什么,叫他在这里守着一个将死之人? “不,老子才不要,老子又不认识这个人”赵迟死命摇着头。 他可不是冤大头,这人和他没关系,他凭什么要替这女人管。 李惊鸿杏眸微微扬起,樱唇轻启,嗤笑一声:“哦,我告诉你,他乃是现任宁州府巡按御史,你不是想立功吗,救了他,赖上他,求他给你谋一个好差事。” 赵迟的眸光随着李惊鸿的话语渐渐亮了起来,他慢慢看向雪地上几乎快没有生息的青年男子,“这人真的是宁州府衙的御史大人?” “如假包换。”李惊鸿勾了勾唇角,“怎么样,这件事你干不干,你若不干我可就找别人了,想必你的那些同僚比起上山更想要留在这里看护病人。” “干干干!”赵迟方才还一副害怕的模样眼下却如照料生病在床的亲爹一般将地上的舒子濯扶起,“嘿嘿嘿,我保证在此地找个避风的地方好好照料这位大人。” 李惊鸿从包袱里翻出一袋干粮扔给他,“别自己偷吃了,告诉你,你一个回去了也活不成。” 赵迟撇了撇嘴忙将干粮接住,可不就是吗,他被抓壮丁到玉昆山都是官府记录在册的,他逃回去只怕没有出路,眼下最好的一条路就是抱好这条御史大人的大腿。 “姑娘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看着他将舒子濯的身体一直背到背风的石壁之后,李惊鸿才放心地继续前行。 心中却更紧了几分。 舒子濯既然在队伍里那么定然会和崔祯在一处,然而此处只有舒子濯一人说明一行人来时就已经在这个地方发生过意外 也不知崔祯眼下如何了。 李惊鸿抬眸便能看到苍蓝天空上一道白色透明的月影,这是月亮在白天时的模样,暗淡无光,她沿着月亮的方向一直往西走,一步一步在这白茫茫的雪原之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夜幕降临之时,李惊鸿终于找到了一些御林军留下的痕迹。 天边北斗七星闪耀,漫天的赤气波光五彩斑斓,是雪原之上独特的美景。 李惊鸿没有管天幕上的五彩波光,只蹲下身子从雪地里抬起一张御林军令牌,不远处,还发现了鞋子、水壶等物品。 “看来,小皇帝的队伍曾在此地修整过,按照时间来算,他们也应是晚上到达了此地。”李惊鸿喃喃开口。 蓦地,她的目光在一处坍塌的冰壁前停下,手指抚上冰壁的断裂处,“竟然凿冰开路” 冰壁上有刀剑的痕迹,很明显他们曾在此处冰壁上挖出一个隧道,而那隧道 李惊鸿瞧着眼前一片狼藉,应已经塌方了。 显然,小皇帝凿冰开道正是导致玉昆山外围雪崩的最大因素。 既然雪崩在外面,那么进入隧道的一行人应该不会有事 想清楚了这一点,李惊鸿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 李惊鸿在地上拾起御林军丢下的断剑将塌方的入口清理了一番,不出意外,露出一道能勉强矮身同行的隧道,她提起裙摆毅然进入。 李元朝一行人穿过溶洞,一路前行五个时辰之后终于得以见到天日。 众人在黑不隆冬的洞中漫无目的的前行,看不见前路,看不见周围的人,他们的内心几乎要绝望,当再次看到漫天星斗的一瞬间,众人不由哭了出来,泪流满面。 “还以为一辈子出不来了” 每个人都心绪溃散,也不顾李元朝还在场,互相抱头痛哭。 崔祯依旧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见到满眼星辰璀璨,他也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直直跪了下去。 此处似是处于玉昆山内部的山涧之中,他们在涧底,抬头望去,高耸的冰崖之上是结成寒冰的瀑布,还能窥到其从前磅礴的气势,两面山崖之间仅有一缕流动的溪水自上而下流入谷底。 “有水了有水了!”有御林军看到山泉顿时大喜,他们这一路上带的水早就在第一日时用尽,其余时间都是靠含雪饮冰来解渴。 期间好不容易遇见一次水还是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那么多同伴落入水中他们也喝不下去。 到了此事,终于又找到了一处活水。 李元朝下令在此地修整一夜,众人终于可以喘口气。 夜里,沈天师再一次夜观星象,看到天边愈发明亮的紫微星默默弯起了唇角。 “天师,你在笑?可否观测到了明日要走的路?”李元朝不由开口问道。 沈天师收起了笑容,拿出手中的星斗表盘,指针慢慢转动。 指向瀑布的方向。 第253章 女帝余孽 沈天师将手中星盘呈现到李元朝的面前,“陛下,天道已为您指出前行的方向。” 李元朝顺着指针所指的方位看去,顿时愣住。 “天师,天道所指的可否是那瀑布之后?”李元朝问。 那个方向,出了石壁,便只剩下冻成冰霜的瀑布,瀑布之后显然别有洞天。 众臣闻言皆露出狐疑的神色,天道真的是在为他们指明方向吗,不是凿冰壁就是穿越瀑布之后,如此艰难险阻,这难道是天道的考验不成? 李元朝几乎是想都没想,对身边的御林军统领道:“去带人在瀑布后查探一番,看看可否有路。” 半晌却无人回答。 李元朝蹙了蹙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依然无人应答。 “陛下,您忘了,统领在溶洞里为您挡去下落的冰锥已经殉职了。”一位御林军的声音哽咽道。 一行人经过溶洞之时,身体的温度以及呼出的气息让溶洞内气温升高,溶洞顶部长而尖利的冰锥松动,时不时落在地上,尖利的刺扎入地面之中。 为了替小皇帝李元朝挡冰锥,御林军统领挺身而出护住了他,自己的后脑却被下落的冰锥刺穿,当场脑浆迸溅而死。 经人一提醒,李元朝又想起了溶洞中惊险的瞬间,还好,他护住了自己。 还好,死的不是他 思及此,李元朝面色微白,目光在尽数受伤挂彩的御林军身上一一扫视而过,随便指了一个身材魁梧些的御林军,淡道:“以后,你就是统领了。” 被指到的那人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小兵,皇帝钦点为御林军统领,他顿时欣喜若狂,连忙跪下谢恩:“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提携之恩!” 李元朝不耐的挥挥手,“快去给朕探路。” 他一点也不在乎谁是御林军统领,他只知道,只有不断施以小恩小惠,这些人才会心甘情愿替他送死。 这些都是扶他上位的叔公们教给他的——治国、御人之术。 崔祯牙关紧咬,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蓦地,视线与沈天师幽幽的黑眸对上,他睫毛轻颤。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一次次都宣称是天道旨意,一次次却将李元朝往荒谬又危险的地方带,他到底 沈天师对他微微一笑,崔祯辨不出其中意味。 “民女要告发曲昌县知县魏韵青包藏祸心,乃是女帝一党的余孽!” 宁州府的公堂之上,李敏仪脊背笔挺跪在地上,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整个公堂。 公堂之外人头攒动,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公堂上坐着的人不是陆嘉誉也不是宁州府内任何一名官员,而是随龙驾前来宁州的京官陈大人。 本来被留在山下他也乐得清闲,没想到今日却偏被人拉上公堂审案,问就是宁州知府陆嘉誉和被告之人交情匪浅,且此案牵连甚大,应由更高一级的官员来审。 “口说无凭,你说曲昌知县魏大人乃是女帝一党的余孽,直至今日还包藏祸心,你可有证据?”陈大人依照流程道。 李敏仪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书信举起:“此物便是证据!” “这是何物?” 李敏仪将书信打开,“此乃魏韵青与女帝旧臣国师纪昀的书信往来,信上所言”她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要喘口气才能说下去: “信上所言,他们私藏了女帝的遗体私下供奉。” 此言一出,堂内堂外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私藏帝王遗体,这怎么可能,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开玩笑的吧,魏知县一个小小的县官,女帝殡天之时她还在宁州,那么远的距离,如何私藏?” 堂内的陈大人双目圆瞪,惊堂木重重一拍:“休要胡言!此事兹事体大也是你一介民女能知晓的,你这信从哪来的是真是假都尚未可知,仅凭一面之词岂能断言?” 陈大人怀疑这女人是来找茬的,什么女帝遗体被人私藏,怎么可能? 女帝亡于禁宫之中,由首辅大人裴玄照亲自为其收殓的尸身,出殡那日更是重兵把守一路将棺椁抬入地宫这个小丫头不会是与那魏大人有什么私仇吧 李敏仪定了定神,再次抬眸看向堂上之人,“大人,此物乃是魏韵青的原配夫君秦泽的姨娘,也就是婆母提供给民女的,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陈大人立即叫人去寻秦泽的姨娘,恰巧此人正在堂外。 妇人衣衫褴褛,拄着拐杖走进堂内跪下,声泪俱下道: “大人,我儿犯下之罪罪无可恕,作为母亲,妾身只想尽自己最后之力为我儿赎清一些罪孽——妾身的前儿媳魏韵青一直以来都包藏祸心,对当今陛下更是不服,她是女帝余孽,妾身还偷偷看见过她给女帝烧纸” 妇人虽语无伦次,但众人也是听明白了。 魏韵青信奉女帝,先不说偷窃尸身这等荒谬事是真是假,单凭女帝余孽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丢掉乌纱帽了。 毕竟当今圣上对于和女帝有关系的人,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堂上坐着的陈大人犹豫起来,命人将李敏仪手中的书信取来,吩咐道:“去驿站里唤其他几位大人来,让他们和本官一起辨认一番这信上的字迹。” 这信件不是魏韵青写的,据原告所说乃是国师纪昀的给魏韵青的回信,他还须找前朝老臣辨认辨认。 雪如盐粒子般纷扬而下,高高的城楼上,官袍女帝静静坐在石阶上,她的头顶已经霜白一片,双目静静凝视着连绵不绝的雪山。 “人在这里!” 忽然,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逼近,魏韵青收回视线,站起身来。 面前蓦地出现一队官兵,看服饰似是宁州府的府兵,魏韵青眉眼微眯,“阁下这是作何?” 那为首的官兵从袖中掏出一张逮捕令,“魏大人,有人举报你是女帝余孽,无论如何,先和我们走一趟吧。” 魏韵青交握着的手顿时一紧。 第254章 命格批文 “这书信上的笔迹当真出自国师纪昀之手?张大人,你确定你没看错?”陈大人不可置信的问道。 张招对着窗子透来的天光反复比对着,他的眸色明暗不定,只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 “张大人?张大人” 张招默默放下那信纸,回过神来,“陈大人,实则我六年之前曾求国师大人为我批过一个命格。” 六年之前,那么久了 “六年之前本官还只是一个工部的小吏,每日去监工、画图奔波于市井之中,微薄的俸禄全投入了母亲治病的药中,日子更是过得朝不保夕。”他说着,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的他人已过而立之年,上有老下有小,明明大小也是个官儿,却过得比贫民窟里的人还拮据落魄。 暮春时节时常大雨倾盆,他花光当月所有俸禄给母亲买的药跌在泥水之中,他不敢回家只能在雨中伏地大哭,控诉老天命运不公。 直到头顶忽然出现一把雪白的纸伞,和一道飘然若仙的男子身影。 “天道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你今生不顺定是前世造孽,所有人的命运都在按照命定的轨道进行,你也一样。”缥缈的声音不似凡尘中人,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进入他的耳中。 张招抬起头来,“你是何人?” “我名唤纪昀。”说罢又很是疑惑的瞥了他一眼,“这朝廷之中竟还有人不认识我这张脸,竟还问我是何人,稀奇了。” 张招只是一个工部小吏,在外面给上面的人跑腿,自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国师大人。 “既然遇到了我那便是缘分,如此,我给你批一道命格如何?” 张招看着信件上古朴又典雅的字迹,十分确定。 “那你的批文还在不在,可否让衙门的人比对一二?”陈大人上前问道。 张招一愣,手不由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面上却平静道:“并不在身上,也许也不知道放到何处了。” “唉,那是可惜了” 回到驿站中,张招从腰间的荷包内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缓缓打开,两行字迹古朴典雅,与信件上如出一辙。 “早年行运在忙头,劳碌奔波苦勤求,命随龙影扶摇上,中年运转喜安然。” 因着这句批文,他一心扶持李元朝,甘愿像那些愚昧的老臣一样做黄毛小儿的一条狗,只因他是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时来运转。 次日的公堂之上,被告魏韵青到场,当她看到衣衫褴褛的妇人之时,顿时觉得好笑至极。 她魏韵青何德何能,两次被告到官府都是因为这母子俩,沾上这二人就是她今生最大的败笔。 她端端正正对堂上陈大人施以一礼,“下官魏韵青拜见大人。” “魏韵青,你的前婆母和这位姑娘告发你私通女帝旧臣,藏匿女帝尸身,你有要辩驳的吗?” 今日堂外的百姓比昨日堂审时更多,藏匿帝王尸身这种事闻所未闻,瞬间传遍了全城,甚至还有外县的百姓特地过来围观。 魏韵青忽的一笑,似是有些不能理解,“大人,难不成是在和下官玩笑?这种事韵青一介偏远小城的县官怎么做到?” 她的表情像是在问,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什么还会有人相信? 陈大人面色一僵,可那信的字迹分明便是国师所写,昨日张大人都认出来了,他也不由信了几分,今日再一细想只觉得自己也是异想天开。 “魏韵青,你不要装了,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你就总在总在夜里烧纸,尤其是女帝忌日的那天,别以为我没看到!”秦家姨娘指着她的鼻子吼道。 “啪——”惊堂木一拍,陈大人皱眉:“休得惊扰公堂。” 魏韵青眸光冷了冷,勾起唇角看着自己从前的婆母。 不,这个女人只是秦家一个不入流的小妾,秦老爷随便宠幸过的扬州瘦马,她无名无分诞下秦泽之后才被接进秦家养着。 母子二人在秦家受尽了苦楚,直到魏韵青和秦泽相识,想要与秦泽成亲的时候,秦泽求她将他的姨娘一并带走。 魏韵青难得有一丝恻隐之心,没想到自己多年以后竟被一时的心软所害,变成刀子接连背刺自己两刀。 “哦?姨娘这是在胡说什么,我母亲的忌日恰好也在那日,姨娘不会连这个都未曾关心过吧。” “你”秦姨娘看着她胡说八道束手无策。 一旁的李敏仪终于回过神来,她看了魏韵青好久,据说这个人和她的好姐姐是朋友,真是连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的讨厌。 “魏大人,您的前夫君乃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你作为他的妻子,又是曲昌县知县,难道彼时鞑子攻陷曲昌封锁了所有暗道出口,是不是也有你的缘故?”李敏仪咬牙开口。 她已经毫不顾忌身旁还站着一个她口中“通敌叛国”罪人的母亲,发了狠一般想畅快一回。 众人顿时看向这个一直沉默的少女,他们忘了,她才是最初上公堂的原告一方。 “你在说什么,我让你说话了吗?”秦姨娘牙齿咬得嘎吱响,低声怒骂道。 李敏仪的意思很好懂,夫妻二人一个叛国通敌,另一个被揭露是女帝余孽,那是否秦泽成功通敌长驱直入曲昌县也与魏韵青有关? 人们不禁想,这夫妻两个到底有什么筹谋。 魏韵青愣了愣,这才看见还有一位,啊,这人她也认得,李惊鸿的便宜妹妹,秦泽勾搭的众多良家女中的一个,也是最傻、最蠢的一个,家底都让秦泽骗光了。 不过如今看来,这少女三言两语便让众人心中下意识把她与秦泽划等号,还是有几分心机在的。 “怎么,这也是秦泽对你说的?看来你和他还真是无话不谈、交情匪浅啊”魏韵青笑道。 李敏仪脸色骤然一白。 群众窃窃私语道:“不是说这少女乃是抓捕秦泽的功臣吗,怎么又交情匪浅了?” 第255章 押入大牢 “既然是告发秦泽通敌的功臣,却帮着秦泽的姨娘,用一派胡言乱语来告发我,我也当真不知李姑娘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了。”魏韵青幽幽开口。 眼看着局势被逆转,秦姨娘忽地又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沓信件,“那这些呢,你又怎么解释?” 魏韵青的目光在触及那些信件时微滞,随即便听到陈大人叫人将秦姨娘手中的东西呈上来。 “大人,这都是妾身在魏韵青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回信,上面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险些将妾身吓得半死,只偷偷存起来几份找机会揭发魏韵青!”秦姨娘道。 陈大人慢慢将信件展开,待扫视过上面的内容过后脸色变换不定。 先不说信中主要说了什么,单就信上将皇帝陛下称为“小畜生”这一点,就足够将写信之人千刀万剐了。 陈大人定了定神,手中惊堂木一拍,“魏韵青,这些信件到底是何人所写,你最好如实交代!” 魏韵青低头捏紧腰间的玉带,一时沉默不语。 一旁的秦姨娘直接替她答道:“大人,这些都是女帝旧臣国师纪昀写的信,这个女人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勾结前朝罪臣,也不知到底是何居心?” 陈大人再次看向信件中的字迹,和昨日这少女呈上来的那封信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哼,魏韵青,你以为你闭口不言便能逃过一劫了吗,你私自藏匿这些大逆不道的书信,其上言论有辱当今圣上,按律也该褫夺官职,受刑下狱!”陈大人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签令重重掷到堂中。 当即便有两个官兵上前将魏韵青压制住。 “先押入大牢,延后听审!” 陈大人一声令下,魏韵青被人押了下去,走之前她对一旁得意的秦姨娘和李敏仪微微勾了勾唇角,看吧,即使这样她也没露出她们想看的表情。 秦姨娘咬牙切齿的盯着她,恨不得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修建行宫的工地上排着长长一条龙,这些都是附近村镇里抓来的壮丁,官兵们时不时用鞭子抽打在他们身上,如同对待牲畜一般。 “唉,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能在家中与家人团聚过年,偏偏皇帝要在此处修什么行宫和道观,工匠不足这些人只能被抓来干活真是可怜。” 临时搭建的帐子里,县衙的官员们正在此感慨着。 陆嘉誉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些宁州的子民都是他的子民,他是宁州府知府,看着他们被抓来受委屈却没有一丝办法,只能无能为力的叹气。 一旁年轻一点的文官试探着开口:“其实,玉昆山雪崩一事我们不如多派点人手去里面看看陛下有没有事,若是有事” 陆嘉誉闭了闭眼,“慎言!” 那文官慌忙低下头,自己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下官该死。” 雪崩之后,皇帝如今在玉昆山上下落不明,若是真的死在了雪山上,他们虽不用再建造行宫却也难逃护驾不周的罪责。 帐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起,是陆嘉誉的副手,匆忙进来之后看到一屋子人欲言又止。 陆嘉誉心领神会,吩咐众人先下去,待帐中只余二人之后,他开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大人,魏大人她下狱了。” 李惊鸿一路穿过冰壁中的隧道竟来到一处溶洞内。 她刚要从隧道一跃而下却忽听见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救救我” 声音是从下方湍急的水流中传来,李惊鸿循着声音找去,就见到断裂的冰面之上,有一个绿衣身影披头散发,双手却仅仅抓着一块凸起的坚冰,身子在水流中沉浮不定。 他似乎是听见身后有动静,忙以微弱的声音呼救。 “救救我我快坚持不住了” 李惊鸿从冰壁上跃下,脚尖在浮冰上轻轻一点,飞身到溶洞的地面上,她慢慢走近到那绿衣人紧抱着浮冰的地方,伸手揪起他的衣领一提,将人提了上来。 “咳咳咳”那人瘫软在地面上不住地咳嗽着,他浑身上下都被冻僵了,下身没有一点知觉,如果再没有人来救他,他的双手也支撑不住了。 女子绯红的裙角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心中一惊,猛然抬起头来,方才大力将他从冰湖中提溜出来的竟然是一位纤瘦的姑娘? “怎么这样看着我?”李惊鸿蹙眉。 他忙低下脑袋,僵硬地拱手施以一礼,“在下礼部郎中郭简多谢崔夫人救命之恩。” 他认出来了,这位便是虽他们一路北上的崔御史家的女眷。 “礼部朗中?”李惊鸿怪异地打量着眼前狼狈如同水鬼一般的男子,声音听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 “喂,我问你,小皇帝他们往哪边去了?”李惊鸿没工夫和他闲扯,开门见山问道。 郭简一愣,小皇帝?随后颤抖着手指向溶洞的某一条路:“那边,在下看到陛下他们往那边去了。” 李惊鸿刚刚抬脚就要走,蓦地又转过身来,“既然看见了,你怎么没有跟上去,难不成你也想当逃兵?” 说起此事,郭简的眸中不由浮现出一抹失魂落魄,“并非在下怯懦,而是陛下嫌我等是累赘,将我等丢弃在此处的。” “不止你一个人?”李惊鸿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在此地。 郭简摇摇头轻叹一声,将之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李惊鸿越听越觉得离谱。 “什么?四品以下的官员全部被推入水中,这小畜生可真是无情” 彼时在夜晚露宿之时偶遇狼群,那些臣子好不容易逃脱却拼了命回来寻找李元朝,让他上自己的车。 而如今李元朝却为了自己活命将曾经拼命救他的臣子们无情的推入湍急的暗流之中,这如何能不让人心寒呢? 李惊鸿嗤笑一声,“你也算是捡了一条性命,以后明哲保身,别再替这人卖命了。” 第256章 一片冰湖 郭简眼看着李惊鸿这就要走,忙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夫人,崔夫人,你要去哪里?” 李惊鸿脚步未停,“来都来了,我得在我家夫君被小皇帝丢弃之前,把人捡回来。” “那那”郭简手足无措,还是没能问出那句那他怎么办啊? 李惊鸿仿佛听到了他心中所想,淡淡开口:“你若是还有力气的话就原路返回,下山处有我的人在那里等着,若是没力气便在此处安生待着,不过我可没有干粮再拿给你了。” “在下就不能跟着夫人吗?” 李惊鸿蓦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这副样子能帮上我什么忙,不够累赘的,在这里待着吧。” 说罢,快步往溶洞之中走去。 李元朝等人修整一番之后,也开始继续往瀑布之后前行,洞口外的坚冰都已经被除去,露出瀑布后面的崖洞。 沈天师手上星盘的指针分毫不差的指向洞中,他淡淡一笑:“陛下,天命所指,请吧。” 御林军点起身上带着的火把走在前面,李元朝被护在中间,最后依旧是崔祯拄着拐杖慢慢悠悠跟着。 这一回的崖洞倒是不长,没过两个时辰便重新见到天日,可当众人从洞中出来时皆是一愣。 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周围的延绵的雪峰将此处团团围住,天幕低垂、星河跃动,使人仿佛置身在不为人所知的苍茫天外。 目光往下看是山间一片平坦的谷地,光滑如镜面般映照着耿耿星河,仔细瞧才能发现,竟是一片冰封的湖水。 “我们是辰时进的崖洞,在崖洞中穿行估算起来也不过两个时辰,为何出来后竟然天黑了?” 崔祯闻言抬眸看向天际,却暗暗皱起了眉。 不对,若他们一行人当真在崖洞中穿行了一整日,那天上的星象也与昨夜的不同,完全不同 他昨夜一夜未眠,为了打发时间便观察起星象来,按照当下的季节寻找各个方位对应的星宿,一个一个找到它们,一个一个清点它们到天色将明之时才浅眠了片刻。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昨夜的星空被他数了数十遍早已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而今夜他看着眼前的天幕,所有的星宿都移动了,这根本不是一夜之间能改变的距离。 除非此处和昨夜看到的不是同一片天空。 “天师,咱们走了有这么久吗?”李元朝也有些诧异,走了一整日,他却还未曾感觉到累。 沈天师淡淡一笑,“在洞中不见天日自然察觉不到外面的日升月落,难道眼前的一切还能骗您不成?” 是了,他亲眼看见的东西还是假的吗? 李元朝看了眼面前旷阔的冰湖:“天师,下面我们该往哪里走?” “就在此处了,陛下。”沈天师道。 “此处?”李元朝有些不可置信,他环视了一圈周遭,“不是说千年雪莲乃是生长在冰洞之中吗,这里分明是一片冰湖。” 广阔的冰湖一直延伸到几十里开外的山坡,一片平坦的冰封湖面,哪里有什么冰洞。 “陛下难道是不相信天道所指?沧海桑田,玉昆山早已不知经历了几番变化,既然天道将我们引至此处,自有其道理,陛下只要在此静候便可。”沈天师缓缓道。 李元朝慌忙解释:“朕绝没有不信天道,既然天师这般说了,那朕就在这里等。” 与此同时,李惊鸿穿过溶洞来到了瀑布下的山涧之中,今日阳光很足,山上常年冰封的水源也开始流动起来,细长的泉水从崖壁上飞流直下,汇入地下的冰层。 李惊鸿走得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一处石头坐上去休息,取出腰间的水袋接了半壶冰水。 “啊——”一口冰泉饮下,干燥的喉咙终于舒坦了一些。 不知怎地,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那叫玉昆山,传说里面有一汪冰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李惊鸿的动作忽然一顿,将水袋中的泉水倒在方才冰锥划破的手背上,没有丝毫变化。 “嗤,果然是骗人的。” 片刻之后又不由喃喃自语:“这话是谁告诉我的?” 她想不起来了,只方才那么一下,脑中忽然有这么一道声音一闪而过,想必是从前的自己自谁口中听到的。 她修整了片刻,吃了几口口袋里的干粮,将水袋重新灌满了水,之后才继续上路。 方才已经在此处查探过一番了,有生火和过夜的痕迹,加上脚印的方向,李惊鸿来到瀑布后的崖洞口,想必是从这里进去了。 李惊鸿燃起一张火折子,抬脚进了洞中。 “天师,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们已经等了三日了”李元朝坐在冰面上,自从沈天师口中吐出一个“等”字,他便叫所有人原地休息,自己更是跟着沈天师打坐了两日。 他们在这里已经整整三日,还没有等到任何东西,李元朝不由觉得有些恐慌。 “不如朕让他们四处找找,看看哪里有雪莲的踪迹?”李元朝提议道。 沈天师淡淡看了他一眼,颔首,“陛下自便。” 于是李元朝一声令下,仅剩的十几位官员以及八十多位御林军开始在冰湖上搜寻。 一过,又是三日。 六日过去,队伍已经是弹尽粮绝的状态。 “陛下,这是最后一块干粮了。”新的御林军统领拿出自己最后一块干粮递给他。 吃了这一顿,他们很可能就没有下一顿了。 有老臣忍无可忍不由跪地向李元朝祈求道:“陛下,已经等了六日了,到底要等到何时,老夫的身子真的撑不住了” 李元朝静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仍然在闭目打坐的沈天师,“天师说等,等着就是了。” 老臣蓦地急了眼,“陛下,依臣所见,这道人不知是什么邪魔外道,哄骗陛下来这种地方,陛下” 还未说完,下一刻,血光四溅,老臣带血的头颅滚落在冰面上。 第257章 生血为祭 温热的鲜血渗入坚冰之中,李元朝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与他说话的人此刻已没了生息。 “张公”李元朝失声喊他的名字。 刀剑的寒光从他眼前晃过,执剑之人竟是方才明明在远处安静打坐的沈天师。 “沈天师,你” 李元朝还未说完,沈天师便截断了他的话:“陛下,此人口出狂言污蔑红莲圣教,若是轮到天道抹杀必将灰飞烟灭,贫道出手还能让其早入轮回。” 黑袍道人说着,放下刀剑念了一声法号就地打坐,“如今是贫道为了此人手染杀孽,亏损修为事小,还是先为其超度一番吧。” 言罢,便开始对着地上的尸身念经超度。 后面一众老臣看呆了眼,世上竟有这般逻辑自洽的人,看着小皇帝入宫的少傅孟大人快步上前指着沈天师怒道: “你这个妖道,说的都是什么鬼话,明明是你害死了张大人,眼下却故作姿态的为他超度陛下,依臣所见此人定是啊呃——” 寒光再次自众人眼前闪过,腥红的鲜血一溅三尺,孟大人的头颅滚落到张大人的头颅一旁,死不瞑目。 沈天师悲悯地看了刚刚死在自己剑下的孟大人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执迷不悟,红莲圣教的道圣大人会原谅你的,你来世且诚信悔过吧。” 接连目睹两位老臣死在自己面前,饶是早已染黑了心肝的李元朝也不由瑟瑟发抖起来,“天师,他们这样就不必被天道抹杀灰飞烟灭,可以安然往生了是吗?” 沈天师轻一颔首,“不错,陛下,相信道圣大人会原谅这些人的无知,您不必忧心。” 李元朝轻轻松了一口气,给自己的无能为力找好了理由。 他们既然造下口业,侮辱红莲圣教,道圣定会一怒之下将其灰飞烟灭,沈天师这是在救他们,若沈天师晚出手一步,他们连轮回都入不了 对,是这样的。 李元朝眸光一冷,扫向其余所剩无几的人:“朕看谁还敢污蔑圣教,你们的下场就和张大人、孟大人一样!” 老臣们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栽培、为其扫清一切送上皇位的皇室正统竟然偏听偏信一个妖道之言,开始残害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 崔祯默默坐在冰面上,按着冻僵的双腿,沉默不语。 身旁有文官抓着他的衣袖迫切道:“崔大人,你是御史,规劝君主是你的职责,你快劝劝陛下,快让他清醒一些啊!” 崔祯心中并无多大感触,他一早便知小皇帝李元朝看似温良无害、敦厚宽和,实则就是一个没有丝毫主见,听之信之的墙头草。 “我亦无能为力。”崔祯低声道。 空气中如坚冰般的寂静被巡视回来的御林军统领打破: “陛下,此处冰下竟长了枝丫,方才还没有。”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竟是方才二位大人血溅之处,明明之前还是一片荒芜的冰,眼下居然从血红之中伸出一点绿芽来。 李元朝大惊,“这天师方才可看见了,此处之前分明什么都没有,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天师但笑不语,等着他自己发现。 不多时,李元朝的眸光看着地上鲜红不断往冰下渗透的血迹飘忽不定,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以生血为祭,催动了冰湖中雪莲生长 李元朝猛地看向沈天师,沈天师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该如何做,陛下应该明白了吧。 李元朝瞳孔颤动,双拳渐渐开始握紧,闭上双眼复又睁开,下定决心一般转过身去吩咐身边的御林军统领:“去,找二十名军卫过来。” 如今的御林军统领是李元朝一句话提拔上来的,还以为皇帝重用他故而低声私下吩咐他做事,想也没多想,直接领命而去。 二十名御林军不知皇帝又要吩咐他们做什么事,整齐站在李元朝面前行礼,“陛” 一个称呼还没说完,冷冽的杀气从几人颈间划过,眼前一片血雾弥漫,倒下的最后一刻他们才发现那些血是自己的。 沈天师收回手中的暗器,转过身来对李元朝微微一笑,“陛下,用他们的血来浇灌雪莲试试吧。” 一旁的御林军统领吓得跌坐在了冰面上,李元朝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按照天师吩咐的来做?” 统领连忙起身,颤抖着双手将众人拖至嫩芽鼓起的冰面上,机械地从脖颈的大动脉处榨干他们的鲜血浇灌在嫩芽之上。 嫩芽出淤泥而不染,多少污血喷溅在它身上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源源不断深入到四周的坚冰之中。 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就见那方才还拇指大小的嫩芽像是吸食了肥料一般迅速的抽出枝条,根茎蔓延向上达到一尺高,其间长出一个青色的花苞。 花苞紧闭,再也没有要开花的迹象。 李元朝微微失望,“难道是生血还不够多?” 沈天师不语。 李元朝又起身吩咐满手沾血的统领:“去,再唤来二十人。” 统领颤声道:“陛下,再换来二十人御林军便无人保护陛下了啊” 李元朝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那就去抓几个文官来,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统领闻言大惊失色,忙一溜烟的跑了。 崔祯等人原本在山脚的矮松之下生火化冰取水,却忽听到御林军统领来报:“诸位大人,陛下有要事相商,还请大人们移步湖心。” 大臣们不疑有他,立即起身往湖心走。 崔祯双腿冻僵,自是有些不便,只能慢慢拄起拐杖。 众臣来到湖心看到地上的场景皆是大惊失色: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元朝不作解释直接看向沈天师:“天师,动手。” 下一瞬,众臣应声倒地,死之前不可置信的瞪着这个他们亲手扶上位的小皇帝 崔祯看到眼前的一幕生生止住了脚步。 第258章 紫微星落 崔祯腿脚不便,方才御林军统领来唤众人去湖心,他在众人身后,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湖心挪。 可还不等他走到,前方便传来众人相继倒地的声音。 崔祯生生止住了脚步,他看着那黑衣道人将臣子们的动脉割断,浇透那从冰下延伸出来的花苞。 花苞半开,透明的花瓣薄如蝉翼一般在风雪中轻颤,美得让人惊叹。 “不够,怎么还不够”李元朝看着开到一半的雪莲花气急。 “陛下,花落之后的雪莲果才是大补之物,眼下还需更多生血滋养。”沈天师淡淡开口。 接着,他的目光扫向周遭仅剩无几的御林军。 若是这些御林军事到如今还不能明白小皇帝打着什么心思的话就未免太过愚钝了,仅剩的二十多人哪里还管什么军中纪律,慌忙后退四处逃窜。 可那黑衣道人手中暗器却和长了眼睛一般追着他们跑,一刀割断他们的喉咙。 崔祯见状不妙,立即假作被暗器刺到,伏地隐匿在尸体之中。 无数温热的鲜血持续不断浇灌在根茎之上,曼妙的花瓣向外伸展,花蕊处结出霜白的果实,冷香扑鼻。 “是雪莲果!”李元朝双目顿时泛起激动的光,不枉他花费那么多代价,只要有了这个雪莲果,他的隐疾就能好,他依然是天道庇佑的宠儿。 可他刚要抬脚奔上去,却眼睁睁地看着无数鲜血浇灌的花瓣瞬间枯萎脱落,结出的果实也慢慢变得腐败。 “啊,怎么会这样”李元朝扑到那株雪莲跟前,地上粘稠的血渍浸湿了他华贵的衣摆。 “哎呀呀,陛下,看来这就是天意啊。”空灵缥缈的声音响彻在山谷里,沈天师轻笑出声。 李元朝的动作猛然顿住,“天意什么意思?” 谷底的狂风夹杂着雪粒子掀起沈天师黑色的道袍,李元朝第一次看见道人如墨般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道人缓步向前靠近了些许,俯下身对上李元朝惊恐的双眼,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开口: “意思就是陛下德不配位,不适合承接天命啊。” 他的语气似是有几分遗憾,几分了然,“可惜了” 李元朝一怔,慌忙抓住道人飘扬的道袍,“不,天师,朕是皇室正统、先帝唯一嫡出的皇子,张公、王公他们都说朕是天命所选之人,如果朕不做皇帝,那谁还有资格做皇帝?” “陛下的皇位本就是逆天而为所得,我这样说难道陛下还听不明白吗?” 李元朝的身子滑落,“你是说姐姐,她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指?”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崖洞里便传来坚冰被踢开的响动。 李惊鸿拿着火折子在崖洞中疾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便重见天日,当她准备继续寻找小皇帝一行人留下的踪迹时被眼前尸横遍野的场景一震。 旷阔无垠的山谷内是巨大的冰湖,冰湖之上横七竖八躺倒上百具御林军和官员的尸身,鲜红的血渗透了层层寒冰,而湖心处两人背对背,一跪一立。 狂风席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李惊鸿心下一紧,连忙在冰面上搜寻起崔祯的身影。 沈天师眸光一亮,“啊,终于等到了。” 李元朝目光疑惑的朝李惊鸿看去,是崔御史的夫人,她怎么来了? 想到了什么,慌忙起身朝她跑去:“崔夫人、崔夫人,快来帮帮朕。” 李惊鸿闻声望去,见是小皇帝,她咬了咬牙拾起地上一柄长剑指向他:“我夫君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崔祯眼瞧着小皇帝欲拉李惊鸿去湖心,生怕那道人再使出什么阴招对她不利,忙出声应道:“惊鸿,我在这里,我没事” 沈天师勾起唇角:“啊,竟还有一条漏网之鱼,没关系,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李元朝却是愣住了,“你夫人名叫惊鸿?” 李惊鸿可没空搭理这两个神经病,直接越过小皇帝将栽倒在地上的崔祯扶了起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惊鸿,快走!” 二人异口同声,说罢都怔了怔。 李惊鸿看了一眼面前场景,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必定和那妖道有关,她低声对崔祯道:“三日前有人送信给我说你有危险,还盖了御林军的火漆印。” 沈天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二位可真是夫妻情深啊,不如今日就一同葬在这里,如何?” 崔祯一手拄起拐杖,另一手却握住李惊鸿的手臂,他飞快问李惊鸿道:“你是三日前进的山?那你方才穿过那崖洞,用了多久?” 李惊鸿不明所以,还是答道:“火折子只够烧一个时辰,我都用光了。” 如此说来,从李惊鸿穿过瀑布进崖洞也就用了一个时辰,他更加确定了此前的猜想。 “不好,此处甚是邪门,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和外面不同。” 李惊鸿闻言抬眼望天,她分明记得自己进洞之前是辰时,太阳高高挂在东边,可才过了一个时辰,出来以后已是夕阳西下。 她不由瞥向立在尸山血海中的黑袍道人,手中剑尖指着他的鼻梁:“你在搞什么鬼?” 黑袍道人墨发飘扬,仰天大笑起来:“不愧是紫微星命格,有胆有识,就像” 就像先女帝一样。 李惊鸿杏眸眯起:“那封急信,是你所写?” 沈天师没有否认,目光扫向女子后面的男人,语气不明:“看来这个男人在你心里很是有分量啊,我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崔祯竭尽全力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他仓皇的闭了闭眼,追究是自己害了她 “小皇帝特许崔祯一人带家眷,也是你搞得鬼?”李惊鸿又问。 沈天师但笑不语。 “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天师闻言弯起眸子,慢慢踱步到湖心,“当然是” 他不知触及了何处,众人脚下的冰湖瞬间崩裂,四周地动山摇。 第259章 活人献祭 原本被李元朝在身下仅仅护着的雪莲根茎骤然间变得粗壮,挤破冰层破冰而出。 连带着周遭冰面也随之裂开,湖心更是坍塌出一大口冰洞来。 李惊鸿揽住崔祯的肩膀飞身而起逃过一劫,可小皇帝可危险了,被粗壮的枝干顶到半空中,“救我,天师——” 沈天师充耳不闻,下一刻,小皇帝惊叫着被丢到开裂的冰洞中去。 几息之后的动渐渐平息下来,李惊鸿踩在高处的树干上居高临下望去,看到眼前的场景有些愕然。 崔祯从没有被人用轻功带着飞过,一只手紧紧抱着李惊鸿的纤腰,另一只手捂住想要呕吐的胸口,抬眼向下看去也是一愣。 “那是棺木?” 只见一望无际的冰湖之上,从湖心的位置坍塌出一个巨大的冰洞,冰洞之下的湖底处赫然躺着一副乌木棺椁,棺椁周遭粗壮的枝干缠绕不断。 李元朝被枝干丢进了湖底,他撑起身子便被眼前的巨大棺椁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爬出去:“天师,这是什么,快救我上去啊天师!” 沈天师忽然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他看向高处二人,眸中如闪着星光:“来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惊鸿带着崔祯飞身而下落在冰面上,崔祯抓住李惊鸿的手臂飞快道:“不要相信他的鬼话,走,咱们现在就走。” 李惊鸿颔首,这个妖道还有这个地方都邪门儿至极,没想到这冰湖之下还封着不知何人的棺椁,他们还是趁此机会尽快离开才是。 她正要扶着崔祯原路返回,却听身后冰湖底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之传来的是小皇帝李元朝如见到鬼一般的尖叫声。 二人不由回头望去,只见湖底棺椁外层的乌木骤然间被四分五裂崩开,露出里面的水晶棺床,一名身着玄金缂丝冕服的女子静静躺在水晶棺床之上,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凝脂美玉一般,容色艳若海棠,双目紧闭,而她的手中交握着的是一把幽寒的长剑,在冰下透着冷光。 李元朝在见到棺中女子面容之后便惊叫不止,如同疯癫了一般。 李惊鸿蹙眉看去,却发现身边的崔祯双脚如同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目光僵直地紧紧盯着那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崔祯喃喃。 那棺中女子的容颜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女帝李惊鸿。 不,应该说是李惊鸿的尸身。 沈天师却一步一步朝二人走来,他的笑容真诚不掺杂一丝杂质。 “我究竟有什么目的?当然是带你们来见她” 他的目光扫向已接近癫狂的李元朝,“传闻中玉昆山有一处冰池,池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可世人不知,活死人肉白骨也需要人献祭。” “只有活人献祭,开启湖底复生大阵之后才能给死人续命” 他的声音空灵悠荡,已不再是嘶哑的中年男子声线,如同少年的歌喉一般。 李惊鸿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嗓音在哪里听过,悦耳得有些熟悉,她执起手中刀剑对准沈天师的方向:“你到底是何人?” 沈天师微微一怔,蓦地笑了,“哎呀呀,总算是被瞧出了破绽。”他也再不掩饰,伸出手将脸上苍老的面皮一摘,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俊美容颜。 “小清!” “燕国质子?” 崔祯与李惊鸿异口同声。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李惊鸿再瞧去,似是有几分像那燕国质子。 怪不得燕国质子在宫中频频接近她,后来她有意疏远质子之后,舞伎小清便出现在她眼前,还进到她的女子书院里做长工 现在看来,这二人分明是同一人——燕国质子沈淮秋。 可笑自己还以为燕国人的长相都是这般柔美,且小清是女子她也从没和质子联系在一起,真是失算。 听见李惊鸿唤自己小清,少年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怀念又温顺的神情,“姐姐,不得不承认你在某些方面和她一样,都令我心生眷恋” 下一瞬,少年的眸子如结上一层冰霜,声音也骤然冷冽:“可我只要她,只要我真正的姐姐,所以只能牺牲你了。” 她? 李惊鸿飞快思索着,眸光在冰洞下的棺椁上停下,难道他指的是那具尸身? 这天下还能有哪位女子死后能穿上这龙纹冕服,她隐隐约约猜到了尸身的身份。 “你废了这么大功夫,唆使小皇帝带人来玉昆山寻药就只是为了以我为祭,复活你的姐姐?”李惊鸿总觉得哪里都透着怪异。 为什么单单是她,她何德何能,难道只是因为和先女帝在某些方面相似? 沈淮秋勾唇轻笑,“复生大阵当然不是随便找个人献祭便能启动,我姐姐乃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自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复活的。我起先是想骗小皇帝来祭献姐姐的,可是这小皇帝身上没有丝毫龙气,命格更是无比普通,就连身上流着的血也与姐姐不同。” 李惊鸿眸光微动,看向他,什么意思,难道小皇帝李元朝不是先女帝的骨肉至亲? 沈淮秋又道:“可你就不一样了,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对你分外亲切,你的生辰八字与姐姐如此相合,还有与姐姐相同的紫微星命格你的浑身上下都在告诉我,你是献祭给姐姐让姐姐复活的最佳人选!” 他的语气骤然激动起来,双目放光仿佛他说的话马上便能实现,上前两步紧紧盯着李惊鸿,“姐姐,你也愿意的吧,复活伟大的女帝陛下,推翻李元朝虚伪的统治,让大昭女子脱离苦海,你愿意的吧!” 李惊鸿不由后退两步,崔祯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耳畔道:“我们快走,这个人疯了。” 李惊鸿安抚了轻拍身侧男子的手臂,一边后退一边镇定地对面前的少年道:“沈淮秋,你是燕国皇子,可你却一心想要复活昭国女帝,嘴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实际上是有自己的私心吧。” 第260章 让她复活 “沈淮秋,你是燕国皇子,可你却一心想要复活昭国女帝,嘴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实际上是有自己的私心吧。” 李惊鸿看着他,目光带着一丝嘲意。 一个燕国皇子,还是从小被送到敌国、在大昭皇宫中受尽欺辱长大的质子,他口口声声要拯救昭国子民,说出去谁会信? 李惊鸿倒是要看看,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淮秋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的废话太多了。” 他脚尖一点闪身上前,手中多了一柄精致匕首,就要朝着李惊鸿的方向当头刺下。 “惊鸿,小心!”崔祯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李惊鸿向后拽去,可不料身后的崖壁坍塌,早已堵死了他们回去的路。 沈淮秋的攻势更加猛烈起来,“谁准你叫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只有姐姐才配!” 李惊鸿勉强接下他两招,此人癫狂至极,出招如同要豁出性命一般,让人应接不暇。 “我今日,就用姐姐赐我的匕首取了你的姓名。”沈淮秋飞速出招,招招致命。 李惊鸿的武功还未尽数恢复对付起来已是十分艰难,更何况身后还要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崔祯。 她的剑尖抵在冰面上刮出一条深邃的刻痕,冰屑飞扬打在她的脸颊上,不由捂住胸口呕出几滴粘稠的血 玄色的道袍伴随着癫狂的笑声一点点逼近,李惊鸿竭力想要起身,却发现崔祯拄着拐杖挡在了她的身前。 见此情景,沈淮秋一愣,随即便止住了笑意,“崔御史啊,原本你的使命已完成了我本想放你一马,可我又隐隐约约想起来,姐姐生前似乎最是厌恶你,你总是给她找麻烦,搞得她夜不能寐,不如我今日便将你杀了,拿你的尸体作为贺礼等姐姐醒后献给她,想必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崔祯虽是面色惨白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意,他冷声开口:“你杀了我,她醒来后也不会开心。” “哈哈哈”沈淮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半晌才道:“崔逢时,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忘了,我姐姐恨你恨到你被流放北地都要亲手给你下寒毒,你真没有点自知自明不成?” 崔祯眼睫轻颤,“你若真有这么大恨意不如发泄在裴玄照身上,抑或是当初害女帝陛下于危难境地的人,也好过在我们身上浪费功夫。” “别担心,早晚会轮到他们的。” 说话之间沈淮秋再次飞身而上,一把匕首狠狠刺向崔祯身后的李惊鸿,崔祯面色一变就要帮李惊鸿挡住,千钧一发之际冰面上的忽然出现血红的阵法图,三人皆是一惊。 李惊鸿口中吐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冰面上,那血渍瞬间如同一滴墨汁滴在水中一般瞬间扩散,细密的血丝在冰下窜动,慢慢组成一副李惊鸿曾经在某处见过的图案。 “玉昆山复生大阵?”沈淮秋满眼都是惊诧,他还没有开始拿眼前之人献祭,这阵法怎会自动开启? 李惊鸿眸光微闪,是了,玉昆山复生大阵,当初在女子书院的墙壁中挖到的那一方小盒子里,就有这样一幅图纸。 血阵飞速蔓延至棺椁处,牵动了冰床之上女子手心的一处血管,尸身的血管之中竟然也流出鲜红的血。 两缕血丝袅袅缠缠,混合了在一起。 与此同时,李惊鸿难耐的捂住头顶,她只觉得有许多她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涌入脑海,耳边也盘旋着各种不同的声音。 “惊鸿,你没事吧”崔祯扶住李惊鸿摇摇欲坠的身躯。 一时间方才停止的地动又开始了,四周雪山开始崩塌,冰湖竟也慢慢融化,地动山摇。 沈淮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一切都按照方法来,怎么会出差错?” 他话音刚落,就被不断落下的山石与冰雪掩埋,看不见踪迹。 “惊鸿,答应父皇,一定要找到你弟弟,找到他” 苍老的手紧紧抓住少女白皙的胳膊。 李惊鸿泪眼朦胧地在龙床边磕头起誓:“我李惊鸿对天发誓,一定会将弟弟平安接回宫中。” 丧钟响彻无尽的长夜,朝阳升起后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禁宫中响起:“先帝遗诏,皇太女李惊鸿承袭帝位——” 李惊鸿在一片愕然的声音中拿着玉玺慢慢走出紫宸殿,“父皇遗诏,谁有异议,杀无赦。” 周遭顿时一片寂静,半晌才有青年男子清冷的声音响起:“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惊鸿抬眸望去,白玉丹陛下跪着一道蓝色官袍的清瘦身影,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俊雅非凡的脸。 满宫缟素,李惊鸿主持完一整日的皇帝丧礼之后迈步进入御书房批折子,小林子在一旁磨墨一边迟疑的问道:“陛下当真要提携裴大人做首辅?” 她头也未抬理所当然开口:“为什么不,不是因为我与他的私情,而是他是这么多臣子里面唯一一个忠于我绝无二心之人,有这样的人在我身边辅佐我才能放心。” “还以为陛下登基后第一件事是要将人纳进宫中做皇夫呢” 李惊鸿的手一顿,眼神暗了暗。 “陛下,这一次的殿试有没有什么出类拔萃之人?”一向冷傲的男子头一次主动到御书房找她。 李惊鸿开心极了,忙不迭拿出考卷来与他分享,“你倒是猜得准,此次殿试的确见到一位惊才绝艳的人,朕看他文采卓然长相竟也如芝兰玉树一般,就钦点了他为状元,你看” 面前的男子神色却骤然冷了下来,“是他?” 李惊鸿一愣,“他怎么了?” 裴玄照略带嘲讽了看了李惊鸿一眼,淡淡道:“既然陛下这般中意此人,不如就点他入宫做个贵人服侍陛下吧。” 李惊鸿望着男子的背影,捏紧手中的试卷,“我说错什么了吗?” 半晌小林子才迟疑着开口:“陛下,这个崔状元的母亲,似乎是裴府那位出走的夫人啊” 第261章 敌国质子 “陛下,这个崔状元的母亲,似乎是裴府那位出走的夫人啊” 李惊鸿闻言猛地看向小林子,咬着唇愧疚道:“完了完了,我提起他的伤心事了。” 再瞧那试卷,自然是文采斐然、无可挑剔,当之无愧的榜首。 本就是裴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再得了自己的赞赏与偏爱,此人岂不是很危险? 小林子试探着开口:“陛下,为了这人好,还是别让他这般出风头了,您知道的,裴文生那人” 李惊鸿一个眼风制止了小林子继续往下说,拿起一旁的名单反复看过,轻叹一声,“罢了,既然朕已经钦点其为状元便不能再随意更改,往后朕放着此人不理会便是。” “哗啦——”御案上的折子被李惊鸿甩袖落了满地,御书房内一片寂静,众臣都不由将头埋得更低了几分。 李惊鸿修长的食指怒气冲冲指向殿前立着的青年,一字一句地开口:“崔大人,朕的私事你也要管?” 在她身侧不远处,另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陛下的私行有亏,臣身为御史,自然要时刻警醒陛下,但‘管’臣是万万管不得的。”青年语气温和平静,面色亦是不卑不亢。 李惊鸿忍无可忍,咬牙道:“你既知道管不得,便莫要僭越。”随后抬起头扬声对殿外候着的侍卫道:“来人,将崔大人‘请’出朕的御书房。” 青年骤然抬眸不顾君臣礼仪与李惊鸿对视,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下一刻身侧走来几名侍卫粗声粗气对他道:“请吧,崔大人。” 落日的余晖斜射在殿内,透过窗子铺下一层金色的光点,李惊鸿垂手立在殿内,看着青年清瘦的身影一点一点缓缓消失在光晕里。 她低低发出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叹声,转而扬起一个笑脸对身后不远处的裴玄照。 裴玄照同样勾起唇角。 阳光正好,李惊鸿批完折子从御书房出来便趁着没人注意伸了个懒腰。 自从裴玄照传来消息说已经找到了她走失多年的弟弟她便开始开心地茶饭不思,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许下的誓言也终究达成,总算没有辜负父皇生前的委托。 “喂,干什么的!抓住他!” 不远处传来侍卫的怒斥声,李惊鸿不由朝那边望去,似乎有什么人要闯入御书房。 她打了个响指,身后便立即出现一道黑影,是影龙卫。 “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影龙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身后黑影闪了回来,抱拳道:“陛下,是燕国质子要闯入御书房被门口的侍卫阻拦。” 李惊鸿皱起眉,燕国质子? 她幼时做皇太女时不懂事总爱去逗他玩儿,自从自己登基之后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怎么会来? “陛下,有人来了。”黑影说完便隐入了黑暗之中。 李惊鸿一回头便见到石阶处一道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后面御林卫穷追不舍。 李惊鸿提起裙摆迈步走下石阶,对御林军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则诧异地看向那异常貌美的敌国质子,“你这般成何体统,若我不在御书房,你此番闯入早就被暗箭射死了。” 少年一袭燕国服侍,紫色袍服上镶嵌着金片和珠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从前李惊鸿对他的衣裳很感兴趣,最喜欢用剑尖挑起他悬挂在胯间的腰链,听上面的银铃声。 “姐姐姐我听宫中人说,你弟弟要回来了,是吗?”少年站在石阶下仰起脸,修长的脖颈泛着病态的白皙。 李惊鸿点了点头,提起这个她便不由得勾起唇角,心情大好,“是啊,这你都知晓了,他们应已经启程回京,很快便会回来。” 少年不禁轻咬下唇,眼睫微颤,“那姐姐之后是不是就不会再去找我了” 李惊鸿一愣。 她少时在宫人手下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沈淮秋救下,当时便说了一句:“我弟弟若还在也是你这般年龄,背井离乡,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 从那之后,李惊鸿容许沈淮秋这个敌国质子唤她姐姐,也常常飞身到他的屋顶吓他逗他,这个小少年成了她在无尽深宫中解闷儿的“小宠物”。 不过她到底还知道分寸,沈淮秋是燕国人,长大之后她便开始有意疏远他,直到登基为女帝。 思及此,李惊鸿收起笑意,对少年徐徐开口:“你我往后是该少见面了,淮秋,你是燕国人,在宫中身份本就敏感。” “身份?”沈淮秋秋水般的眸子里蓄满了泪花,握了握拳,鼓起勇气开口道: “若是姐姐将我收入后宫之中呢?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陪着姐姐了?” 李惊鸿身形一顿,讶然的看着少年,少年说完满面绯红,提起袍角毅然跪在她的裙摆下,“姐姐,我” “住口!”李惊鸿冷声斥道,看着少年的眸光顿时变得狐疑起来,仔细打量了他片刻,淡淡道:“朕先前只是将你当孩子,你是燕国质子,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休想打其他主意。” 李惊鸿转身,对不远处候着的御林军挥了挥手,便自顾自回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隐在暗处的月移闪身到她身后,“陛下,需不需要属下去好好查查那质子的目的,此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蠢。” 李惊鸿轻笑一声,嘲讽道:“不必了,他无时无刻不在使出那拙劣的伎俩勾引朕,朕早就看透他了,无非就是想借助朕的力量对抗他远在燕国的皇兄,真是可笑至极,朕岂能为他所用?” 不过是闲来无事逗弄的小玩意儿罢了,关在宫里不理会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殿外,沈淮秋被几个御林军押着离去,他温顺的眸光顿时变得冷冽,睫毛轻颤,泪水却迟迟未干,反而不停落下。 最后回头看了御书房一眼,被人押回了禁院之中。 第262章 吃下去它 “陛下,青州传来急报,说小殿下回来时山道滑坡,车被埋在的碎石之中!” 紫宸殿中影龙卫跪在李惊鸿的龙榻前禀报道。 李惊鸿猛然起身,“人呢,人有没有事?” “据说是林掌印以身相护才护住了小殿下,眼下人已经获救,不过”影龙卫脸上浮现起犹豫之色。 “说!” 李惊鸿一声令下,影龙卫忙恭敬道:“不过随行的影龙卫仔细查探过,碎石和滑坡不似是被大雨冲垮,倒像是人为。” 人为?大臣们都心心念念着李元朝回京,她这个皇姐更是派了自己的亲信去接应,谁会想对李元朝不利? 李惊鸿思来想去仍想不明白,只能吩咐下去多派些人手接应保护。 三伏天闷热躁动,李惊鸿离开清凉的紫宸殿亲自顶着烈日身着盛装去城门口接自己唯一的弟弟。 十二年了,她的弟弟终于找到了,李惊鸿不由抬首望天。 父皇、母后女儿没有辜负您二人的期望。 不远处浩浩荡荡行来一列车队,其中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小林子掀开车帘将一位瘦弱少年扶下来。 少年怯怯的看着眼前隆重肃穆的场面不由往里面缩了缩脖子,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殿下,莫要怕。”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伸向小林子,从马车上颤颤巍巍的走下来。 “臣等恭迎瑞王殿下——” 震天的呐喊声吓得李元朝一个哆嗦,看着跪了一地的白须老臣他心中更是恐慌,慌忙后退几步。 李惊鸿轻笑一声,提着大红色的锦裙上前,微微矮身温声开口:“元朝,还记不记得皇姐?” 李元朝躲闪着目光不敢看她,上下牙床打着颤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惊鸿刚要再上前两步,月白色的衣摆便蓦然出现在视线里,裴玄照不知何时站在了李元朝的身后,他伸手轻抚了抚少年紧绷的后背,随后对李惊鸿施以一礼: “陛下,瑞王殿下许是还不适应京城的环境,不若让殿下先回宫修整一番在见诸位大臣?” 李惊鸿缓缓直起身叹了口气,“好,元朝赶了几个月的路是该好好歇一歇才对,来人,带瑞王殿下回宫。” “元朝近日以来功课如何?” 距离李元朝回京已有一年有余,这期间李惊鸿怕他在京中孤单,特意又将李元朝在民间的养母一家接到了京中,和李元朝一起住在他的宫里,又指派了裴玄照教授他学业。 但李元朝在乡下大字不识几个,连开蒙都马马虎虎,一切只能从头开始教起,好在裴玄照对待此时格外认真谨慎,李惊鸿倒也能放心。 小林子欲言又止,撇了撇嘴道:“还成,也就凑合,三字经、千字文已经能背全了” 李惊鸿摇了摇头,罢了,也不指望他能干什么,在外漂泊十几年,回了京做个自在闲散王爷便好,学不会便学不会吧 忽的,李惊鸿喝茶的动作一顿,下一刻手中白玉茶碗掷出砰的一声打在不远处的花丛之中。 花丛中顿时发出细微的抽气声,李惊鸿眸色微冷,“何人如此大胆?” 身后黑影一闪影龙卫瞬间从草丛里揪出一道紫衣身影,细碎的金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鱼鳞般的光,娇颜的男子容颜出现在李惊鸿眼前。 “又是你,沈淮秋。” 影龙卫将清瘦的少年押到李惊鸿面前,李惊鸿淡淡瞥了他一眼,“燕国质子竟敢躲在暗处偷听朕讲话,让朕猜猜,是想听得什么大昭机密,好传信给燕国吗?” 沈淮秋疯狂摇头,双目中顿时含满了泪花,燕国繁复的头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泠泠的脆响。 李惊鸿修长的玉指猛然捏紧沈淮秋精致的下颚,一字一顿的冷声道:“别以为你是燕国质子朕就不敢杀你,若有下次杀无赦。” 随后扬声吩咐:“传朕的旨意,将燕国质子禁足三个月,不许踏出禁院半步。” “是。” 李惊鸿也没想到,这一禁足,沈淮秋整整三年未出过禁院。 不过手中还有诸多要紧事压得她缓不过气,她也早已将此人忘得一干二净。 “陛下,闫桐贪墨一案证据确凿,不过他那些学生属实是不知情,不如只处置闫桐一人,他的学生便从轻发落吧” 金殿上,王大人不惜跪地为崔祯等人求情。 李惊鸿神色莫辨,右都御史闫桐乃是崔祯的老师,此次贪墨案虽为闫桐一人所为,但也牵连到了他的一众学生,包括崔祯,昔年的状元郎。 “是啊,陛下,崔祯等人是我大昭不可多得的良才,其师父处斩之后督察院还需这些人支撑啊!” 李惊鸿并没有理会众人的哀求,而是侧目看向站在下面第一位的裴玄照,“裴首辅,你的意思呢?” 裴玄照神色淡漠冷然,沉吟片刻,“全凭陛下一人定夺。” 虽是这般说,但李惊鸿瞧出来了,他不想让崔祯留。 若是他想,早就和众臣一样为其求情了。 李惊鸿纤纤玉指不断敲打在金龙座椅的扶手上,半晌才缓缓开口: “流放宁州。” 地牢中昏暗潮湿,除了血腥气和腐臭味之外还充斥着人身上的酸臭味。 李惊鸿精致的衣摆在牢房的青石板路上扫过,四处传来喊冤的声音,她扬起下巴面不改色,最终在一处牢房外停下。 崔祯身上雪白的中衣已经被染成了血色,烛火照映在他的面颊上,白的几近透明。 他听到声响缓缓抬起眼皮,见到面前满身朱翠的李惊鸿略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行礼道:“参见陛下。” 李惊鸿对身后小林子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马呈上来一个托盘,盘中竟是一颗白色的药丸。 “陛下这是何意?”崔祯哑声道。 “吃下去,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李惊鸿声音极淡,没有一丝情绪。 崔祯皱眉,看着那药丸没有动作。 下一刻,李惊鸿拿起药丸在他的面前蹲下身子,一只手扶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扒开他起皮的嘴唇将药丸塞了进去。 第263章 等着他来 崔祯被押送出城的那日,京城大雪纷飞。 流放之人不得乘马车,得一步一步走到宁州去。 清晨的街道上还未有人烟,沉重的铁链随着脚步在地上拖行,雪地上留下两道深刻的痕迹。 李惊鸿一身素色披风立在高高的城门楼上,几乎要与漫天的风雪融为一体。 小林子在她头顶缓缓撑起一把油纸伞,“主子,您何必来送他呢,您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他不理解反倒恨上您,实在是不知好歹。” 刺骨的冷意透过披风侵入李惊鸿的身体,她掀开一片袍脚伸出手去接纷扬而下的雪片子,目光幽幽,语气淡漠: “他恨与不恨都无所谓,左右我也不怎么愿意看到他,还不如打发的远远地,他能多活几年,我也乐得清静。” 铁链声在城楼下虚虚实实的响起,那道清瘦的身影终于出现,他的脖颈、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起,一步一步一深一浅在雪地上蹒跚而行。 李惊鸿的手慢慢放下,目光投向城楼下那道身影,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寒毒的药丸是李惊鸿亲手喂给崔祯的。 她知道,他每走一步都如走在冰刀利刃上。寒风会如无数双利爪,一爪一爪揉碎他的骨血,沁凉的雪粒也会像尖刺一般扎进他的皮肤里。剧痛会伴随着以后每一个冬天反复折磨他的身体,屈辱会时时刻刻围绕着他,击垮他的内心。他不再是曾经那个走马看百花的状元郎,今后京城的繁华无上的奢靡再也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思及此,李惊鸿却释然一笑,侧头问身旁的小林子:“裴府那边有动静吗?” 小林子应道:“前日曾想派人去牢狱中给崔大人下毒,但那时陛下在,且亲手给崔大人喂下寒毒,他们便没有再出手。” 李惊鸿颔首,“路上再派些人手护送,不要让那姓崔的死在路上。” “是。” “陛下,臣愿与老师同罪,自愿流放宁州服役” “裴玄照此人不可轻信,陛下,好自为之吧。” 李惊鸿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的从紫宸殿醒来,崔逢时已经被她流放宁州一年有余,为何近日来总是会梦到他,梦到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是否是在预兆着什么。 忽然觉得有些口渴,李惊鸿轻唤道:“咳咳来人。” 寝殿之内一片寂静,竟然无人应答。 她掀开帐帘向外瞧去,整个寝殿一个宫人都不在,李惊鸿皱眉又唤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陛下,御林军统领和兵部尚书调遣了五千精兵将禁宫围住了!” 小林子飞奔到殿内,见李惊鸿还一脸疲惫的坐在榻上,不由心急起来,忙随意取了件外套给她披上,“陛下,紫宸殿里不是有一条暗道吗,我们快逃,逃到北地宁州,那边有咱们的十万大军!” 李惊鸿还只着一件寝衣,尚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但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什么她都不奇怪。 “可是元朝?”她只平静问了这么一句。 小林子闭了闭眼,“陛下” 李惊鸿站起身来,其实她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是在她将影龙卫派出去完成任务的时候 李元朝自从回京开始便被众臣众星捧月般供起,她不止一次听见有人说若不是瑞王殿下从小走失民间,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瑞王了。 更有甚者,还臆测是李惊鸿一早便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故意将瑞王殿下弄丢,好自己取而代之。 听到这些有的没的李惊鸿总是一笑了之,因为她知道李元朝没有这个心思,事实证明,是她自以为是了。 怯懦的人本质也没有自己的主意,身边那些老臣日积月累的煽动,李元朝也就自然而然像墙头草一般风吹哪儿便往哪儿倒。 她静静的将小林子给她披上的外衣推开,不紧不慢走到皇帝冕服的衣架前,“宝贤,再服侍我穿最后一次冕服,你就尽快逃走吧。” “主子!”小林子快要急出眼泪,忙跑到李惊鸿身后,“您这是在干嘛啊,穿什么冕服,我们逃跑怎么能穿这么显眼” 李惊鸿神情未变,淡淡道:“你要抗旨吗?” 小林子只好哭着服侍李惊鸿将玄金冕服穿上,玄黑的袍子更衬得眼下气氛的死寂,李惊鸿带上冕冠,纤纤玉指轻轻拨弄面前的十二条珠坠。 “小林子,你走吧。”她低声道。 小林子猛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李惊鸿绣着金龙的袍角,声泪俱下:“不,我不要走,你不能丢下我,就算是死,我也要陪你一起!” 李惊鸿伸出手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你是认真的?” 小林子点头如捣蒜,双膝前行两步竟是一把抱住了李惊鸿的小腿,哭得更凶:“我不走,休想赶我走大不了和李元朝拼命” 李惊鸿长睫微颤,闭上眼掌风对小太监纤细白净的后颈一劈,哭声戛然而止。 将小太监放到屏风后面,李惊鸿起身抽出自己的春风斩,提剑走出紫宸殿。 果然,殿外已经围满了御林军,李惊鸿轻嘲一笑,“御林军,你们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吗?” 御林军是保护皇帝的亲卫,她虽从没有指望过御林军护卫她,却也容不得他们失职。 下一刻李惊鸿提剑而上,春风斩寒光一闪,几个军卫瞬间倒地,其余的御林军虽已叛变对她还是有几分畏惧之心在,不由后退了几步。 李惊鸿一跃而起,剑尖横扫千军,她要突出重围,要见到李元朝,好好问问他是否问心有愧? 她一路走一路杀,剑下不断有人倒地,她的冕服上却没有染上一滴血。 “朕要见李元朝!”她用剑尖指向御林军首领。 堂堂御林军首领竟被眼前的女子吓得尿了裤子 “告诉他,朕在崇德殿等着他来。” 说罢,李惊鸿一步一步往崇德殿走去,再无一人敢拦。 第264章 命不该绝 空荡荡的大殿内,李惊鸿一人独自靠在龙椅之上。 殿外时不时传来宫娥太监的惊呼声,她依旧面不改色,她在等,在等她温和纯良的好弟弟出来亲自给她一个交代。 蓦地,金色的殿门吱呀一声自外向内打开,李惊鸿慢慢掀起眼帘。 金色的霞光从外洒入殿内,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立在殿门处,李惊鸿皱起眉,心中顿时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身影向前两步,李惊鸿的双手也跟着抓紧了扶手上的金龙,脚步声一步一步在空旷的金殿内响起,李惊鸿染着丹寇的手指也愈加攥紧。 “原来是你。” 她一字一句的开口。 面前的男子一袭官袍玉带逆光站在霞光之下宛若谪仙,他的眸光依然清冷淡漠,眼中是李惊鸿也未能使之融化的寒冰。 她早该想到的,裴玄照是李元朝的老师,李元朝要做什么,他又岂会不知?可她却太高估了他们之间相伴长大一起读书的情谊,总自欺欺人的觉得裴玄照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 他和那群老臣一样,觉得她不配,觉得她李惊鸿登上帝位有违天道。 裴玄照照例对她施以一礼,起身之后淡淡开口:“陛下,您只需给瑞王殿下草拟一份传位诏书,之后” “之后你们便可以痛痛快快给朕一刀,好让朕赶紧上路?”李惊鸿飞快打断了他的话,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容得下两个穿龙袍的人?若是她依照裴玄照所言乖乖写下传位诏书,她的后果不用想便知道。 裴玄照眸色暗了暗,“你知道我不是要说这个。” 李惊鸿略带嘲意的扯了扯嘴角,笑出了声,“呵,我怎么知道,裴玄照,我今日才发现我从来不了解你,我也不知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大殿顿时有陷入了沉寂,李惊鸿已经从方才的惊怒慢慢平静下来,哪有什么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呢,是她身在这个位置上还这般愚蠢。 耳边又隐隐约约传来厮杀声,太阳快要落了,若明日太阳再次升起身下这个位置不再属于她,那她宁可今日便死在自己的龙椅之上。 李惊鸿咬破牙间含着的蜡丸,清甜的气息充斥口腔,她微微笑了,纪昀是不是知道她总有一日会将这绝命散用在自己身上,才故意做的这般甘甜。 “裴玄照,狡兔死、走狗烹,你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李惊鸿笑着嘴角缓缓涌出一行鲜血。 那些老臣当真会服他一个青年做第一辅臣?笑话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李惊鸿身子脱力摔下龙椅,方才还一脸淡漠的青年男子见状顿时瞳孔紧缩,提着袍摆奔上前来揽住李惊鸿摇摇欲坠的身躯。 看着怀中女子大口大口往外涌出的鲜血,一贯清冷的眸中划过一丝慌乱之色,“传御医,快传御医,女帝不能死——” 李惊鸿立在他的身后,愕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是的,她站在裴玄照的身后。 殿门外十多名御医倾巢而入,他们穿过她的身体跑到她尸体的身边。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震惊的发现竟然是透明的,现在的自己只是魂魄吗? “大人,女帝陛下已经气绝。”御医拱手对裴玄照开口。 “胡说!”他不敢将怀中的人揽得太紧生怕稍有不慎碰碎了她,“她不能死,你们之中医术最高明之人呢?” 御医一脸难色,“大人啊,女帝陛下服下的可是绝命散啊,咬破蜡丸那一刻她便已经没有活路了啊” 没有活路。 这四个字如一记狠锤重重锤在裴玄照的心口。 殿门外又进来几道身影,分别是周忠、张大人、王大人等几位肱骨老臣,见此情景皆满意的点了点头。 “原来裴大人自有打算,先前裴大人还曾说女帝写下传位诏书之后将人交给他处置,老夫还有些不放心,如今看来,老夫的担心是多余的。”周忠捋着胡子道。 “哈哈哈哈,周大人有什么可担心的,裴大人一心为了咱们殿下好,天地可鉴,还能放过女帝不成?” 李惊鸿苦笑一声,呵,裴玄照,看来他们倒是比我更了解你。 宫内兵马围城的场面瞬间变为一片缟素,钟声再次响起,时隔六年,大昭又一位帝王殡天了。 先女帝的金丝楠木棺椁停灵在昭华门内七日,却从未有一个臣子敢前来跪拜。 李惊鸿坐在自己的棺木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宫人,今日是停灵的最后一日,明日一早她的棺木便要启程前往皇陵,被封于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 夜幕降临,李惊鸿的魂体不能离棺木太远,她不由打了个哈欠。 月照中天,昭华门内除了守卫之外再无人前来,李惊鸿正百无聊赖的数着纸钱,蓦地一阵脚步声响起。 是谁,这么晚了来此处不怕遇见鬼? 她正想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棺木前。 其中一人是早在逼宫那日就已不知逃到何处的国师纪昀,他一身雪白道袍墨发飞扬,倒像是专门来为她吊唁的一般,李惊鸿挑起眉,哟,真是许久不见了。 目光再落在他的身后 李惊鸿微微一愣,竟是那个燕国质子沈淮秋。 “师父,您要做什么?”沈淮秋低声道。 师父? 李惊鸿心中讶然,好啊,纪昀竟然瞒着她收了这个燕国质子做徒弟 “将棺木打开。”纪昀的声音淡淡响起。 李惊鸿和沈淮秋皆是不由瞪大了双眼,要掀她的棺材板? 沈淮秋小跑两步将棺木挡在身后,哽咽开口:“师父,姐姐她已经被人害得这般惨,我们就让她安歇吧,莫要惊扰了她的亡魂。” 李惊鸿轻叹一声,支着脑袋盘腿坐在棺木上,“已经惊扰了。” 纪昀将他的身子一推,“她本命不该绝,除非你想让她就这么死了,永远被封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什么意思,您说姐姐还有救?” 第265章 恭迎女帝 “什么意思,您说姐姐还有救?”沈淮秋的眸光中不由染上了一丝希冀。 纪昀白了他一眼,“先把她从这闷死人的棺木里拿出来。” 李惊鸿不由撇撇嘴,拿出来当她是物件不成? 她眼睁睁看着纪昀与沈淮秋一起将她的棺材盖掀开,好在她嘴里含了夜明珠尸身没有腐烂,不然就算是魂体也受不了看到烂掉的自己 棺内的女子肤白如雪,沉静得如同睡着了一般,身上穿的还是她死前那件玄金冕服,手里抱着她的佩剑“春风斩”。 沈淮秋将尸身背在背上,纪昀则是帮她拿起了那把佩剑。 两人背着她的身体闪入宫内的暗道之中,将早已准备好的沙袋放入空荡荡的棺木之中再次封好。 李惊鸿的魂体也只能随着尸身被他们带走。 他们将她放入一口水晶冰棺之中,透明的棺盖再次被盖好,李惊鸿坐在自己的新棺材上等着看这二人究竟要将自己送往何处。 冰棺被运送出禁宫那日,正巧是女帝出殡的日子,皇城之中漫天缟素都与李惊鸿无关了,他们从地道中出城就已经踏上了北上的官道,她认出了这条路——正是往宁州的方向。 她隐隐约约明白,自己的尸身为何会出现在玉昆山的冰层之下。 这一梦如同走马观花一般让她记起了前世的种种,她再次吞入绝命散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察觉到了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实的,而是她的记忆 如此看来,纪昀说自己命不该绝应该指的是自己重生在原身李菁红身上一事,可沈淮秋又是为何竟要启动什么复生大阵? 她正想着,马车在一处驿站缓缓停住。 他们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到了宁州官驿。 夜色漆黑,昏黄的灯笼下走出一道李惊鸿甚为熟悉的女子身影,李惊鸿讶然,竟是她重生以后的至交好友、曲昌县知县魏韵青。 女子对来人缓缓施以一礼,待见到被黑布包裹着的冰棺之后微微一愣,屈膝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李惊鸿就坐在棺木上静静看着她对自己跪拜。 一切线索仿佛都在冥冥之中联系了起来,比如魏韵青忽然在玉昆山下买地,再比如之前玉昆山的种种传说 “明日一早,将陛下送入山中吧。”纪昀开口。 魏韵青垂首道了一声“是”。 次日一早,李惊鸿便坐在自己的棺材上被三人合力运往玉昆山。 看着三人在雪山中还满头大汗的模样李惊鸿不由觉得好笑,可惜自己如今只是魂魄一缕,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三人走的路似乎和沈淮秋带着小皇帝走得有所不同,直接从魏韵青买的那块荒地进入一处山洞,穿过山洞到达山涧瀑布,此时的瀑布还未被冰封,尚有迢迢流水。三人带着棺木穿过瀑布来到那片湖泊。 湖泊水波荡漾,琉璃般的湖水清澈见底,纪昀为她的水晶棺椁封上一层乌木,随后让其慢慢沉入沁凉的湖水之中。 李惊鸿的魂魄也不得不一同沉没,她望着湖面上的三道人影缓缓离去,慢慢的闭上眼睛 李惊鸿再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冰湖,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粘稠的血迹染红了他雪青色的衣摆,他的身形摇摇欲坠。 那位出现在梦里的沈淮秋一身黑色道袍眼中都是戾气,他将匕首刺入崔祯的胸膛之上,二人对峙,李惊鸿被完好无损的护在身后。 见此情景,李惊鸿瞳孔不由紧缩,猛然清醒站起身将崔祯抱紧。 尖利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崔祯面色苍白如纸,“惊鸿快逃” 李惊鸿看向对面的沈淮秋,一脚将其踹出两米远,匕首应声而落摔在冰面上,崔祯也脱力的向后倒去。 李惊鸿手忙脚乱的将他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捂住,“你先不要乱动,我帮你包扎一下。” 她说着便要撕扯自己的衣摆,可身后的沈淮秋却像疯了一般向她攻来,李惊鸿又被迫拿起剑应对他的招数。 她现在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对付沈淮秋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力不从心。 沈淮秋的眸中燃着烈火,一边疯狂攻击一边怒吼道:“你究竟做了什么,竟将阵法破坏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复生唯一的希望!” 李惊鸿一剑向他挥去,“关我什么事!” 沈淮秋闻言更是怒火中烧,他不能接受,姐姐唯一的希望也没了,阵法被这个女人尽数毁去,再找多少人献祭也于事无补。 “我杀了你——”他疯了一般向李惊鸿扑过来。 “住手!” 正在此时,另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李惊鸿眼前一亮,是纪昀的声音! 沈淮秋的动作更是在听到这声音之后瞬间定住,不可置信的往四周寻去。 冰面上,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素色道袍随风舞动,一头鹤发更是飘渺出尘,正是国师纪昀。 “纪昀!”李惊鸿没忍住唤了他一声。 沈淮秋看着那道身影出了神,“师父。” 纪昀却上前两步给了沈淮秋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山谷之中极为醒目。 “混账东西,私自开启禁制妄图使用禁术,这么大能耐,以后莫要唤我师父了。”纪昀冷声开口。 沈淮秋慌忙跪下,“师父我只是等不了那么久了,我日日夜夜思念姐姐快要发疯,我” 李惊鸿皱眉,这燕国质子到底在想什么? 纪昀不欲听他解释,转过身朝着李惊鸿走来。 李惊鸿双手抱胸静静盯着他,只见白衣如谪仙般的道人双膝跪地行礼道:“臣,恭迎陛下。” 沈淮秋闻言蓦地瞪大了双眼,师父他 李惊鸿平静的伸出手示意他起身,“平身吧。” 待纪昀起身,涩然对李惊鸿请罪:“陛下恕罪,此孽徒是臣有失管束冒犯了陛下,今日我便将其逐出门下” “不必。” 第266章 绝处逢生 “不必。”李惊鸿淡淡道,她瞥了一眼四周,“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到底有什么目的,想要干什么,她死了都要把她挖出来折腾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还有她的借尸还魂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吧。 “陛下被逼宫自尽的那日,臣掐指为陛下卜算了一卦,卦象之中是绝处逢生之相,我便推测陛下命不该绝,于是将您的龙体从宫中偷出运往玉昆山。”纪昀斜睨了一眼呆滞的沈淮秋,“跪下。” 沈淮秋还处于茫然之中,纪昀拿出手中佩剑用剑柄狠狠向他的小腿一记捶打,沈淮秋双膝一软瘫跪到了冰面上。 “是这孽徒,背着臣钻研歪门邪道,竟误打误撞差点又害了您,幸亏复生大阵早在百年前就被人破坏,不然”他说着瞪了一眼沈淮秋,“事情就要被这孽徒搞砸了。” 李惊鸿眸光微凝,“所以,我两年之前在如今这副躯体中醒来,也是你们搞的鬼?” 纪昀颔首,“您如今这副身躯的主人早在两年之前便命数已尽,如今借尸还魂这具身体的命格也随之发生改变,所以才让沈淮秋查探出了与女帝相同的命格。” 原来如此 李惊鸿回头,崔祯早已昏迷了过去,她缓步上前在他身边蹲下伸出手轻抚他的眉眼,“那我先前莫名失忆,又是怎么一回事?” 纪昀想起了什么,道:“臣在青州时月移带着林公公前来寻找过,见了他们二人才知晓陛下竟然被裴玄照那狗东西用了万蛊香,故而此次臣循着龙气一路追寻到此处,只为给陛下解蛊,不过陛下的蛊貌似在方才的血阵中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万蛊香,是了,当时她潜入裴府书房寻密箱的时候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还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幼稚又可笑的记忆 思及此,李惊鸿眸色冷了两分。 她又不由戳了戳崔祯苍白的脸颊,还有这个人,真以为骗得了她一时还能骗得了一世吗? 纪昀上前两步,“看来臣卜算的那一卦没错,陛下果真绝处逢生,涅槃归来,臣恭迎陛下。” 李惊鸿起身白了他一眼,“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将此处处理一下,离开这个鬼地方。” “是。”纪昀应下。 李惊鸿缓步走到“自己”的尸身前,很难形容她眼下心中是何种滋味。 看着自己的尸体躺在自己面前,真是难以言喻的别扭。 李惊鸿从“自己”身上将她的佩剑春风斩取了下来,幽寒的利刃发出嗡的一声剑鸣,这是真正属于她的剑,如今,又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不要!” 沈淮秋惊惧的声音传来,李惊鸿抬眸,下一刻她便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只见方才还完好无损如同睡着了一般的尸身顿时泯灭成齑粉,如尘土飘散于水晶棺中,再没有一丝痕迹 尸身,消失了。 沈淮秋哭着扑到空荡荡的冰棺前,失声道:“姐姐,姐姐”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没出息。”随后便拿着剑离去。 原本来的路已经被封死了,几人只能翻山越岭另找出口,好在沈淮秋与纪昀都对此处甚为熟悉,很快就领着李惊鸿从另一处找到了出路。 “这是魏大人的别院?”李惊鸿瞧了一眼周遭的环境,一瞬间便和梦中魂魄所见到的地方对应起来。 “陛下怎么知道?”纪昀挑眉,有些意外。 李惊鸿自然不能说是自己在梦中所见,撇了撇嘴,“我与魏韵青的关系还算比较铁的,当然知道。” 李惊鸿推开一间房门,指挥一旁负责背崔祯的沈淮秋,“将他放到这间屋子里,放的时候轻一点,莫要扯坏了他的伤口。” 沈淮秋垂着眼默默点了点头,轻轻的将崔祯放到榻上。 初恢复记忆,很多碎片冲入李惊鸿的脑海之中她莫名感到头痛。 想起来了也好,她这几个月以来苦苦追寻的不就是一个答案吗? 不过,她竟也有些怀念那段什么都不懂的日子,每日里吃吃喝喝,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很好。 但她明白,重生一回,她还有要紧的事没做完。 思量之间,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轻轻推到她的面前,少年依旧垂着眸子,双手不安的捏了捏衣袖,“陛陛下,请用茶。” 沈淮秋依旧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真正的李惊鸿,虽然她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可经过先前的种种,他更多的是不愿相信。 李惊鸿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真是好能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偷偷与纪昀学艺,早知道你这么不安分,当初你偷闯入御书房时就该将你拖出去杖毙。” 沈淮秋闻言连忙跪下,慌忙摇头,“我与国师大人学艺,并非想要对您不利!” “哦?”李惊鸿啜饮一口茶水,淡漠道:“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一个燕国皇子,一心想要复活昭国女帝,打的是什么心思?” 什么曾经救过他,报恩之类的她李惊鸿才不信,这少年即生的这样一副绝艳皮相又心机深沉,何况他以自己一人之力便能将李元朝骗的团团转,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单纯。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半晌都无人应答,李惊鸿不耐地朝他看去,看到他抽泣颤抖的肩膀微微一愕。 还委屈上了不成? 良久,少年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如同被雨水打湿般清澈,梨花带雨的道:“我虽是燕国质子,从小便被送到了昭国的禁宫之中,被宫人欺负、就连燕国的侍从都怠慢我只有您将我从小太监的棍棒下救了出来,还不嫌弃我愿意和我说话我对您别无企图,只有一颗真心日月可鉴” “啪嗒”一声脆响打破了少年诉衷肠的话语。 李惊鸿不由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崔祯,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第267章 三万大军 李惊鸿抬手制止了沈淮秋继续往下说,起身行至榻前帮崔祯从地上拾起滑落的毛毯,好好盖在他的身上。 “你醒得可真是时候,我正好也有话要问你。”李惊鸿淡淡开口,说完便回过身坐在了榻边的木凳上,“不用起身,我问,你答。” 崔祯苍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躺在榻上微一颔首。 李惊鸿眼眸眯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 崔祯掩在毛毯下的手指骤然缩紧,抬眸便看见李惊鸿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是他熟悉的、女帝的神情 见他不答,李惊鸿自顾自的道:“让我猜猜,是我被裴玄照用蛊、纠缠不清的时候?” 也只有这一个破绽了,裴玄照怎么会随随便便纠缠一个平民女子?或许他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她。 崔祯睫毛轻颤,半晌吐出一个字:“不。” 不是?李惊鸿讶然,难道还会更早? “你是否派影龙卫监视过我?早在你还未到达京城之前我便在屋顶的瓦砾中拾到了你与影龙卫之间的传信。”崔祯捂着胸口道。 李惊鸿闻言心中一惊,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气恼的扶额。 夜、晖! 将这个名字在牙缝里咀嚼数十遍之后她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睁开双眼,急声开口:“难道你那次忽然吐血生病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 崔祯再次颔首。 难怪她一到京城就听闻崔祯突发急症的消息,她还以为是裴玄照又使了什么阴损手段,原来竟是因为她自己! 不过,这种消息确实太过骇人听闻,与自己同床共枕快两年的妻子竟是借尸还魂来的死对头,崔祯没被她吓死就不错了 李惊鸿掩饰性的轻咳两声,“咳咳原,原来如此啊。不过,我被人用蛊抹除了记忆,正是你报复我的好时机,你怎么不趁此时机报你那寒毒之仇?” 崔祯缓缓将瞳仁移向她,注视半晌之后哑声开口:“我倒是很想,不过你能屈尊降贵做我的夫人已经是我最满意的补偿了。” 李惊鸿一噎,忘了这一茬了,这人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刚才还为她挡刀子罢了罢了,不问这个了。 僵持之间,只听屋内响起一声嗤笑。 二人都忘了,沈淮秋依然跪在地上,崔祯侧头看去,少年仍旧一身黑色袍服,双膝跪在地上,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不屑。 方才李惊鸿与崔祯的对话他听了个明明白白,现在才知道这崔逢时竟然早就知道她是李惊鸿还先下手为强与李惊鸿成了亲 沈淮秋咬牙道:“陛下,莫要相信此人,他即早就知晓您的身份却一直隐瞒您至今日,其心中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阁下呢?一个燕国皇室,在宫中招摇撞骗手刃数位朝廷官员又打的是什么心思?”崔祯毫不所让。 沈淮秋气急败坏,“你胡说什么,那些官员都是从前参与逼宫的逆贼,他们把李元朝当亲儿子就差给他上天摘星星了,这些人不杀掉还留着过年?” 李惊鸿再次扶额,闭了闭眼,好吵啊 “都给我闭嘴——” 二人一躺一跪,互相转过脸去谁都不理谁。 李惊鸿起身理了理裙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今我们从玉昆山回来,却将李元朝一个人丢在那里,且不说他能不能活着出来,若是死在了里面,崔祯也不能再回去了。” 还有沈淮秋,他也不能再用之前沈天师的身份。 沈淮秋理所当然的道:“那便别回去了呗,陛下您在这里,我们立即趁此机会在宁州东山再起,将失去都夺回来。” 李惊鸿白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容易,我现在一穷二白,只有一支影龙卫,纵然李元朝是个不成器的皇帝单凭他的身份也有万千名士愿意簇拥,我有什么?” “你有三万大军。” 蓦地,一道润朗的嗓音从门外响起,雪衣白发宛若仙人般的身影缓步迈进屋内。 “师父!呃啊”沈淮秋从地上爬起来,爬得太快差点闪到了腰。 来人正是国师纪昀,他方才一直在隔壁打坐调息。 李惊鸿挑眉,不禁笑了:“我说纪昀,能不能不要开玩笑了,三万大军?我现在只是民女一个,你说三万两黄金那我还是有的。” 毕竟,她有个手下做了点“小生意”。 纪昀勾唇一笑,给他不染尘世的面庞增添了几分红尘之气。 “还记得你曾让月移去青州探查的杨国公暗中供养私兵一事吗?” 李惊鸿闻言一愣,崔祯亦转过了视线。 难道 纪昀点头,“不错,那姓杨的好骗的很,自己没多少能耐野心还不小,淮秋稍加蛊惑他便起了异心,每年花不少金银供养青州的三万大军,可他不知道这兵从不属于他,而是为你养的。” 一股狂喜瞬间涌入李惊鸿的内心,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惊喜”的滋味,忍不住喜上眉梢: “纪昀啊纪昀,原来你才是闷声干大事儿的人。” 纪昀双手抱胸,语气中带了些许轻快:“里面有不少你的旧部,他们日日夜夜都等着你回去呢。” 李惊鸿稍作欣喜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滞。 “怎么了?”纪昀问道。 李惊鸿猛然转过身看向乖乖在纪昀身后立着的少年沈淮秋,“我想起来沈淮秋方才在玉昆山上曾说李元朝与我并非血脉相连,这是什么意思?” 彼时他拿着匕首要杀她献祭阵法,说她的命格与“自己”最为相似,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李元朝身上并不是与她血脉相连,更没有龙气 可她只顾着应对沈淮秋的攻击不曾细想过这句话,现在看来,十分蹊跷。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沈淮秋挠了挠头,“我是发现李元朝的血并不能唤醒阵法,这才有次猜测,其他的一概不知。” 第268章 都是假的 “我是发现李元朝的血并不能唤醒阵法,这才有此猜测,其他的一概不知。” 原本按照玉昆山复生大阵的使用方法,献祭之人必须是李惊鸿血脉相连的弟弟或者与她同样拥有强大命格之人,李元朝既是毫无龙气身上又没有流着和李惊鸿相同的血液,故而无法唤醒阵法。 李惊鸿又看向一旁的纪昀,“这事,你可有说法?” 果然,纪昀眸中浮现了些许复杂之色,“我在青州这么长时间,一直为了查清楚这件事。” 李惊鸿微一挑眉,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瑞王不,李元朝身上的异样之处早在裴玄照将其接回京中的那日我便有所察觉,我观其面相确实是有大富大贵之相,可再窥探其命格倒甚为普通,直至他登基为帝,他的周身都没有龙气盘旋,是以我心中生疑便亲自去往李元朝曾住过的青州查探。” 就是这一查,便查出了惊天大秘密。 “如今的李元朝,并非是陛下你苦苦寻找多年的弟弟。” 一石激起千层浪,饶是李惊鸿心里早有预备却仍然震惊。 半晌,她才缓声开口:“你说的可有依据?” 纪昀轻叹一声,将自己在青州所查探到的一切秘密娓娓道来。 女帝殡天,李元朝受众臣簇拥登上皇位。 纪昀当天夜里正与沈淮秋一起驾车北上,前往玉昆山安置李惊鸿的尸身。 他听闻李元朝登基的消息心中直觉不对劲,于是便拿出星盘夜观星象,卜算了一番。 紫微星隐匿,属于李元朝的生辰八字上并没有天命之相,他并不是真正的皇室正统。 于是将李惊鸿的水晶棺送入山中之后,纪昀便告诉沈淮秋自己要出门远游一段时日,实则是去了青州。 “我在青州收集到的消息里和裴玄照曾经对你所言有着不小的出入,比如,杨慧娘根本不是青州人士,而是从宁州府庆元县不远万里来到青州逃荒的。” 此言一出,有什么东西在李惊鸿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豁然起身打断他的话,“宁州府庆元县,你确定是这里?” 纪昀点头,沉吟道:“是的,杨慧娘曾无意中与人说漏了嘴,那人再去问的时候杨慧娘都闭口不谈只说自己是青州乡下来的,后来我得到这一线索又潜入官府查看了杨家人的户籍,果然,都是崭新的。” 李惊鸿在房内踱步,这件事她也又些许线索,“去岁,我刚刚回来的时候便用钱在庆元县买了个小官当了当,整理户籍时便看见了杨家人的户籍页,上面不仅有杨慧娘,还有张育民、张育才二人,他们的户籍页没有及时被销毁,当时我便起了疑心。” 要销毁的户籍都要说明原因才能盖上官府的公印,可这三人却是要不明不白的销户。 那时她将这三人的户籍信息拿给赵知县看,赵知县却甚为避讳,只说是上面的吩咐。 杨家人为何要隐瞒他们曾是庆元县人?这个问题李惊鸿当时苦思了很久,可怎么也没想到,李元朝根本不是她走失的弟弟。 “既然青州的户籍是假的,那么‘李元朝’的那些身世,也有可能是假的了。”纪昀细思极恐。 世人都知道,瑞王殿下幼时走失于战乱,流落民间多年被好心的寡妇杨氏所救,如亲子一般照料至成年,十二载后被接回宫中后,自己的姐姐、一个女人却登上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 这故事多么像那些酸腐书生爱看的话本子的开头,激起一些热血上头的愣头青与其共情,愤愤不平的等着看凄惨的小殿下王者归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而世人不知道的事,这个故事全都出自裴玄照一人之口,从没有人去验证过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 李惊鸿陷入了沉思,“看来,此事和裴玄照那厮脱不了干系。” 李元朝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方软榻上,抬眸便是绫罗帐顶,屋内还烧着炭火。 几段画面忽的从他眼前一一闪过,李元朝猛然坐起身掀开被子大叫起来。 外面的人似是听到了动静,连忙推开门进入室内,袁公公冲在最前面,婢女李敏仪紧随其后。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陛下——” 袁公公手忙脚乱的将李元朝从地上扶起来,奈何小皇帝跟疯了一般对他拳打脚踢,还一口要在了他的胳膊上,痛的袁公公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咬着牙吩咐身后的李敏仪:“愣着干什么,快去唤医师啊!” 不多时,医师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进入内室,见此情景喂给李元朝一颗宁心丹,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几人将李元朝送回床上躺好,医师道:“唉,陛下这是受惊过度,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哎呀我的陛下,您在那玉昆山上到底遭遇了什么啊,竟吓成了这样”袁公公声泪俱下,也不知是被咬疼的,还是真的心疼李元朝。 三日前宁州府衙派上山的队伍终于在一处冰湖上找到了李元朝,据队伍中的护卫所说,那处冰湖的冰面上满是血迹,随行官员们的尸身横七竖八的躺着,有的还被人砍断了头颅 活下来的,只有李元朝一个人。 听闻此事的人都纷纷猜测,可能这便是真龙天子被天道庇佑吧。 将人救回来之后李元朝便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睡梦中不停尖叫、呼救,这一次也是一样。 “陛下,您饿了吗,不如奴才叫人给您备膳?”袁公公低声开口,生怕再惊扰了小皇帝。 李元朝镇定了下来,神情依旧是惊惶不定,听闻袁公公此言终于有了反应,慢慢点了点头。 袁公公立即叫人传膳,当一碟干锅鸭头放置到李元朝跟前时,李元朝再次跟癫狂了的羊一般惊叫着将满桌的菜品推到了地上。 “来人,来人——”李元朝惊恐万分,“去玉昆山,杀了她,杀了她!” 第269章 天师归来 “朕要杀了她——” 袁公公哎呦一声忙用身子抱住发狂的李元朝,“陛下您要杀谁,吩咐御林军一声便行,哪需要您亲自动手啊!” 杀谁? 李元朝瞳孔紧缩尽显惊恐之色,“杀杀皇姐” 袁公公大惊,忙使了个眼色让周围人退下,“陛下您糊涂了啊,先女帝两年前便已经驾崩了啊,您忘了,是首辅大人亲自替您动的手!” “不!”李元朝一把将袁公公推开,“皇姐在玉昆山,朕就说裴玄照当初一曾给朕提议给皇姐用万蛊香消除记忆送到他的府上去,他分明就是舍不得皇姐死,果然果然” 袁公公一听小皇帝将自己的臆想推到裴首辅身上瞬间心急如焚,裴大人把他提拔到小皇帝身边可不是让他混吃等死的。 他眼珠一转,“陛下,您在玉昆山上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没见沈天师跟着回来啊。” 李元朝听到这三个字面色更加苍白,“沈天师他杀了所有人!还想要杀朕” “什么?”袁公公大惊,忙安抚道:“陛下,奴才早就觉得那沈天师十分邪门儿了,说不定一切都是他搞得鬼,先女帝也定然是他故意使出什么障眼法来吓陛下的。” “是吗”李元朝似是将注意力从裴玄照转移到了沈天师身上。 是了,当初老师劝他莫要听信妖道的谗言可他却偏偏固执的要与妖道为伍,如今妖道将他们骗上玉昆山还将他的臣子们都杀掉,其心可诛 此时的李元朝已经完全忘了当初在玉昆上沈天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默许的。 “可是,沈天师是娘举荐给我的娘怎么会害我呢?”李元朝喃喃自语。 正在此时,午门外传来侍卫同病的声音:“启禀陛下,沈天师出现在官驿外,称要求见陛下,陛下要不要把他抓起来押入牢中审问?” 沈天师来了? 房内李元朝和袁公公皆是一愣。 袁公公冷哼一声,尖细刻薄的声音响起:“哼,这个妖道还敢来,他将陛下一个人扔在那荒无人烟的山上意图不轨,陛下,要奴才说还是命人将其就地仗杀吧。” 李元朝刚欲点头,官驿外沈淮秋的喊声便传入房内: “贫道拿到了陛下所求的千年雪莲,但求见陛下一面!” 李元朝眸光微闪,是千年雪莲,能治好他隐疾的良药 瞬间他猛地拉住袁公公,“让他进来见朕。” 袁公公面露难色,“陛下啊,他可是妖道啊,不能再听信此人的谗言了” “朕让你去你就去,连朕的旨意都不从了吗?”李元朝怒吼道。 袁公公被吓得一个哆嗦,忙矮身领命离去。 不多时,一身道袍的沈淮秋被带了进来,他依旧易了容,变成先前沈天师的模样。 他进门便对李元朝行了跪拜大礼,随后将手中锦盒高高举过头顶,“陛下恕罪,当日贫道为给陛下寻千年雪莲将陛下一人安置在原地,原是不想让陛下随贫道涉险,没曾想待贫道寻回了雪莲之后陛下已经被人接下了山实乃贫道之失” “你这个妖道,听闻你在山中害死了随行的诸位大臣和御林军,你以为陛下还会听信你的鬼话?”袁公公怒斥道。 沈淮秋在心中暗自对这阉人翻了个白眼,暗道:你对小皇帝这种墙头草有什么误解,此人好拿捏的很 沈淮秋淡定从容的将手中的木匣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支花瓣通体透明、薄如蝉翼的雪莲花,根茎下还连着一颗带着泥土和雪渍的果实。 李元朝双眸怔怔的看向木匣子,正是他先前在玉昆山的冰湖心看到的雪莲样貌。 “这真的是千年雪莲?” “回陛下,千真万确。”沈淮秋语气坚定,脸不红心不跳的,左右骗人这种事他最是在行。 昨日听闻小皇帝被人从山中寻到了,李惊鸿便提议让他先回到小皇帝身边,当时沈淮秋是拒绝的。 彼时在玉昆山,小皇帝虽然没看见他自爆身份与李惊鸿等人周旋的一幕,但也足以令其留下巨大阴影,若是他此时回去,恐怕再无法获得小皇帝的信任了。 可李惊鸿却道:“为什么不能,你骗了他那么久还看不清他是怎样的性子?墙头草啊,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全看你风往哪边儿吹了” 为此,李惊鸿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株和玉昆山上长得一模一样的雪莲花给他,让他拿着去骗小皇帝。 沈淮秋抬眸,见小皇帝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匣子两眼发直,乘胜追击道:“陛下,事不宜迟,趁早将其入药以保其药性不散。” 果然,李元朝回过神来忙吩咐袁公公,“袁公公,快将沈天师带去炼丹房,别误了时辰!” 袁公公闻言目眦欲裂,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袍道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李元朝催促道,他一刻都等不及了,经历这么多、失去了这么多,他不就是为了能治好自己的隐疾吗。 李惊鸿以“从京城来的客人”之名将纪昀带回了李家庄园。 纪昀头上披着素白斗篷将他一头银发遮住,但其身上卓然的谪仙之气却是掩盖不住的,侍女们频频向他投来目光,纪昀都一一微笑回应。 李惊鸿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你干什么,随时随地开屏?” 纪昀收回了视线,“想不到你还是这般好命,重来一遭也依旧不愁吃穿,还有这么多人伺候,相比我四处逃窜的日子不知舒服多少。” 提起这个李惊鸿便觉得有些可乐,“你卖纯阳丸也赚了不少吧。” 听闻裴玄照也在命人寻他,求得纯阳丸给小皇帝治病。 二人说话之间,外面忽然传来周氏的一声怒吼——“谁把老娘的雪莲花给偷了!” 李惊鸿目光一顿,心虚的饮了一口茶。 第270章 徒弟二号 庄子上炊烟袅袅,大厨房里杀猪宰羊忙活个不停,已经有了几分过年的氛围。 李惊鸿自从玉昆山回来之后便没再出过门,一是家中还藏匿着纪昀这个“女帝旧臣”,再一个就是崔祯的伤还未痊愈。 崔祯的胸口被沈淮秋那一刀捅得极深,李惊鸿专门找了远在行宫干活的王御医来瞧,直叫他连连摇头叹息,“怎么伤的这般狠,若是刀锋的位置再偏离两寸,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送走了王御医李惊鸿嗔怪他道:“你也真是的,自己连动都不能动了,还偏要为我挡那一刀。” 每当这时,崔祯总是默默笑着摇头。 如此卧床静养了数十日,崔祯的气色才稍有好转。 腊月二十五的时候,一个让李惊鸿也想不到的人来到庄子上登门拜访。 赵迟提着两罐名贵的白茶一瘸一拐的来到李家庄园,门房一听竟是赵家公子立马就要赶人,还是李北瞧见了专门来通禀了一声。 李惊鸿坐在小厅内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拄着拐杖头缠纱布的赵迟,赵迟似是比先前见到时更加黑瘦了。 “你”李惊鸿刚要发话,便听赵迟讪笑着开口: “在下今日前来是专程前来答谢李大小姐的。”他顿了顿有些尴尬的道,“先前不知道你是李家的小姐,多有得罪” 原身和这人有过婚约,但李惊鸿重生到这具身体之后就撺掇着李家大张旗鼓退了和赵家的婚事,更是间接导致了赵老爷和赵夫人和离,看他现在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此事还在和她道歉。 李惊鸿打量了他片刻,微一颔首。 赵迟见她情绪不高也不再多说,将两盒名贵的茶叶往前推了推,干笑两声:“实则今日来拜访主要是为了答谢小姐,若不是小姐带我进山还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都不可能升官。” 原来,李惊鸿在玉昆山上将舒子濯丢给赵迟之后他便背着舒子濯原路返回找下山的路,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竟在一处池塘里又捞起了两三个随皇帝上山的文官。 赵迟将人从水里捞上来之后发现还有一口气便好生照料着直至那几位文官苏醒。 那几人都是京官,若不是赵迟碰巧救了他们,他们定然要葬身在这鸟不拉屎的雪山里了,是以纷纷承诺要答谢赵迟的救命之恩,于是,赵迟这个小县城的捕头便被提拔到了宁州府衙内做了一名不用风吹日晒的闲官小吏。 “所以,还是要多谢小姐您的大恩大德。”赵迟咧着嘴笑道。 李惊鸿没想到在那之后他还能踩狗屎运,罢了,便不与他计较赵家之事了。 “礼我收下了,不过在玉昆山上见到我的事还是要帮我保密,莫要乱传闲话,知道吗?” 赵迟点头如捣蒜。 李惊鸿站起身欲送他走,就见赵迟的目光忽然在她身后顿住,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师父!” 师父? 李惊鸿这段日子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她下意识回头看去,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一袭白衣的纪昀。 她顿时额角开始抽搐,看了看纪昀又看看瘦的和猴一样的赵迟,略带迟疑的问道:“怎么,你也是他的徒弟?” 纪昀轻咳两声,“咳咳我好像还没有答应收你为徒吧” 赵迟闻言忙起身三两步来到纪昀身前,“师父,您忘了吗,当时在青州您说了只要我能将您的纯阳丸推广至三百名买家就收我为徒的吗?” 李惊鸿看向纪昀的目光更加一言难尽,她蹿到纪昀耳边低声咬牙道:“到处收徒弟不说还搞杀猪盘骗人,我不在的这两年你都在搞什么!” 纪昀闭了闭眼,悄声道:“我若不是为你供养军队哪里需要这么多钱好几次还差点暴露身份” “算了,这小细狗你打算怎么打发?”李惊鸿道。 只见“小细狗”正一脸崇敬的看着纪昀,真诚的模样让人不知如何拒绝。 纪昀叹道:“可你在奇门遁甲之上并无慧根,就算学了也无法领悟。” “那我就跟着师父您打下手,师父您相信我,我对此道的热情足以弥补我天资上的不足。”显然,赵迟对自己很有信心。 李惊鸿最是怕赵迟这样缠人的种,对纪昀耳语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便飞一般退出了花厅,只留纪昀一个人被赵迟死缠烂打。 李惊鸿长舒了一口气还没放松下来就听李北又来禀报:“大小姐,又有一位姓舒的公子在门口求见您。” 舒?难道是舒子濯?李惊鸿揉了揉太阳穴道:“把他领到小院里去吧。” “是。” 满打满算,她与舒子濯也才数月未见,再次与他相对而坐却好似过了数年。 这大概就是万蛊香的后遗症吧,脑子里多了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舒子濯看起来比被她从雪地里挖出来的时候精神多了,除了同样拄着一根拐杖之外。 “听闻是李大人你亲手将我救起,救命之恩,舒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 李惊鸿还是头一次见舒子濯语气这般严肃认真,不由“噗嗤”一笑。 “做牛做马便不必了。”只要今后和她站在一条船上,为她效力便足够了。 二人又寒暄了一番,舒子濯忽的想起什么,脸色一变,“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 李惊鸿挑眉,“什么事,很重要?” 舒子濯颔首,“曲昌县知县魏大人与你可是交情匪浅?”他问。 李惊鸿心中“咯噔”一声,直觉不妙,她点头,“是。” “她出事了,被叛国贼秦泽的姨娘揭发是女帝余孽,还说她与女帝旧臣有勾连,现下已经在宁州府衙关押多日了。”舒子濯道。 “什么?”李惊鸿豁然起身。 许是她下山之后从未出门的缘故,这件事她从未听到风声。 魏韵青,是当初将她尸身藏匿在玉昆山上的其中一人,确确实实是她的人。 第271章 女帝尸身 丹房之中烟气缭绕,李元朝忍着苦味饮下一碗药引,脸瞬间皱成菊花。 对面的蒲团上沈淮秋眼看着他将药喝下去后将一颗药丸递到他眼前,“陛下,这是今日份的丹药。” 李元朝接过药丸,想也没想便一口吞下。 门外又传来大臣们的呼唤声,李元朝皱了皱眉,这些人怎么整日就知道来烦他,不知道他很忙吗? 身旁袁公公忙道:“陛下,您自从玉昆山回来之后便一直闷在房里,还有许多政事需要您过目呢,您就见一见诸位大臣吧。” 沈淮秋内心翻了个白眼嘴上也意思了一句:“是啊,陛下,国事要紧。” 李元朝向来是个听劝的,见沈淮秋与袁公公都这般说便应了下来:“好,那朕便见见他们。” 诸位大臣腰间均系着白绫,跪在地上默默抹着眼泪,这眼泪一方面是为悼念那些逝去的同僚,另一方面则是后怕、庆幸自己未曾跟着李元朝上山。 若是以往,李元朝见此情景定会跟着掉上几滴眼泪,可如今他却只觉得烦躁。 “陛下,有几位大人自玉昆山被人救回来了,眼下正卧床静养,不如陛下前去探望一二,或是赐些什么补品之类的以表陛下您的关怀?”张招作为如今官位最高的人,自然而然提议道。 李元朝闻言愣了愣,眸光微闪,略显迟疑的问道:“有人回来了,是哪位大人?”他默默捏紧了衣摆。 张招如实答道:“是郭简郭大人、梁大人和一位姓舒的宁州官吏,据说他们在山上被后来上山的小捕快所救,这才能平安归来。” 李元朝眼皮动了动,郭简、姓梁的大人这些都是他在溶洞里亲手叫人推下水的 竟然还活着,会不会 他回来之后便开始时不时心虚,做梦常常梦到一刀一刀杀死那些熟悉的面孔,可他从未后悔过,若不是如此,他根本找不到千年雪莲花。 “那便赏赐些补品送过去吧,让他们好好歇着。”李元朝道。 “还有一事要禀告陛下。”张招抬起眸子,“您在玉昆山这段时日,曲昌县的那位女知县魏韵青魏大人被人状告乃是信奉女帝的余孽,与在逃的女帝旧臣纪昀有书信往来,不过” “不过什么?”李元朝厉声问道,他现在只要听到女帝二字便会应激反应,不由自主想到玉昆山上的“幻觉”。 “不过有人称其藏匿了女帝的尸身,此事可信度倒是不大” 李元朝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眼前的张招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可李元朝却再也听不见他说什么,耳边嗡鸣声一片。 女帝尸身,女帝尸身 李元朝后槽牙不停打颤,眼前又划过冰天雪地之中身着冕服的女子抱着剑躺在冰棺上的画面。 可沈天师说那是他雪盲症之后出现的幻觉,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他是看着皇姐的棺木被死死封入地宫皇陵的啊。 为什么,莫名开始恐惧? “不过仅凭一面之词难以定罪,但其定是女帝余孽无疑,是以臣斗胆来问陛下一句魏韵青应如何发落?”张招道。 李元朝定了定神,吐出一个字“杀。” 张招愣了愣,没想到一向软弱多情的小皇帝也有这般杀伐果断的时候,他忙低头应是。 郭简自从玉昆山捡回一条命便一直忧心忡忡。 是崔夫人救了他,可他从玉昆山九死一生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崔夫人的消息,就连崔御史似乎也葬身在了天寒地冻的雪山之中。 厢房外一阵敲门声响起,郭简撑起身子喊了一声:“请进。” 竟是一个小太监堆着笑脸推门而入,“郭大人,陛下有赏。” 郭简微微蹙了蹙眉,他与陛下前后脚回来,压根没护在陛下身边,为何要赏他? “此次郭大人护送陛下上山有功,陛下听闻郭大人平安回来龙心大悦,特赐了一些上好的补品给郭大人补身子。”小太监将托盘上的燕窝放在桌子上,“郭大人,趁热喝了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血燕。” 郭简眸光轻轻在那碗鲜红的血燕上瞥过,身子未动,只颔首道:“多谢陛下,臣适才吃过了午时,过一会儿再饮用。” 小太监笑容一僵,“呃大人还是趁热喝下吧,放凉了便不好了。” 郭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将碗碟拿起来,用勺子抿了一口。 小太监满意的笑道:“那奴才就先退下了,郭大人好生休息。” 待小太监将门合上,郭简一口将方才的燕窝吐进了一侧的花盆里,盆中正有一直小老鼠啃食着花茎,舔了一口郭简吐出的燕窝,竟是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郭简微微后退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冲出房门拍响对面的屋门,“老梁,老梁快开门!” 门内无人应答,一片寂静。 郭简心中顿时觉得不妙,更用力拍打房门:“老梁,你在不在房内,听到我说话就应声!” 过了片刻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郭简干脆一脚将厢房的门踹开,“咣”的一声大门敞开,见到里面的情景郭简失声道:“老梁!” 只见屋内的桌案上趴着一道身影,一碗鲜红的燕窝倾洒在地上。 郭简慌忙将门掩上,若是此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他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皇帝,是想要他们死啊 在玉昆山上推大臣入水的事情除了他们这些仅剩的当事人没有人知晓,此事无意是一桩皇室丑闻,小皇帝定然也不想让世人知道他亲手送自己的臣子去死。 方才看那小太监的模样他心中便猜到了几分,燕窝粥里有使人致命的的东西。 地上的燕窝粥还冒着热气,郭简立即上前扶起桌上的人,狠狠拍着梁大人的背,“醒一醒,老梁,把燕窝吐出来!” 他力气很大,拍了两下桌上的人便呕出一口浓浆来。 第272章 已经死了 “咳咳咳咳” 见梁大人还有反应郭简心中大喜,还好他吃下燕窝的时间不长。 郭简又狠拍了几下梁大人的脊背,见他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之后又从茶壶中倒了一杯白水给梁大人灌下,过了片刻梁大人才徐徐睁开双眼。 “老梁,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郭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梁大人有些迷茫的看着扶着自己的郭简,“老郭,你怎么跑到我的厢房中来了” 郭简抿了抿唇,“你知不知道,若是我再晚来半刻你就要被这一盅燕窝粥给害死了!” “什什么,这燕窝可是陛下赏赐的东西。”梁大人的目光不由看向地上打碎的瓷碗和洒了一地的燕窝,眼中尽是不解。 “唉,没时间给你解释那么多了,总之我们现在赶紧逃或许还能活命,你快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找时机逃出去。”郭简急匆匆道。 梁大人将视线从地上的燕窝收回,似是明白了什么,面色苍白,“陛下竟这般心狠吗?” 从一开始他们被推下水中起就应该明白这一点,小皇帝现在只是一个被执念裹挟的恶魔。 二人将房中细软拾掇了一番,从郭简的屋子里翻窗户逃到了馆驿的后院,从晾衣杆上扯下两件官兵的衣服换上往前院正门而去。 把守的官兵见是自己人也没多过问,二人顺利的从官驿中溜了出来。 出来之后梁大人才有些心有余悸的问郭简:“我说兄弟,眼下咱们可成了逃犯了,以后该何去何从啊”说着说着竟落下来一滴泪,“我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当了官,这还没过几年呢,以后岂不是要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郭简叹了口气,“小命都不保了还要那虚名做什么,如今陛下想要杀你我留在那里也是等死,趁他们还没发觉,我们有多远便跑多远吧。” 宁州府菜市口荒无人烟的小巷子里,李敏仪敲开一处房门。 秦姨娘正在院中烧柴,她手脚粗笨一看就是从未干过这些活,搞得院子里乌烟瘴气。 李敏仪用帕子捂住口鼻,闷声道:“事情都已经办完了,陛下下旨,择日处斩魏韵青,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秦姨娘闻言身形一顿,扔下手中的柴禾便跑了过来,“什么时候,陛下真的要处死那个女人了,你没有骗我吧?” 李敏仪嫌弃的往后退了半步,点头道:“我自然不会骗你,具体的日子陛下未明言,不过左右就是这几日了。” 秦姨娘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状若癫狂:“哈哈哈哈,她魏韵青也有今日,我真是没白等,就让她下去好好给我儿赔罪吧,哈哈哈哈” 李敏仪沉默不语,淡淡垂下了目光。 待秦姨娘笑完了,看向一旁的李敏仪,“既然我交代给你的事你完成了,那我也该去办答应你的事情,你不是想让你那姐姐名声扫地吗,我现在就可以去府衙门口将你姐姐的名声都毁了。” 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女人是魏韵青的至交,一样可恨。 李敏仪却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不必。” 她又道:“她已经死了,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以前的事,你答应过的,好好烂在肚子里。” 说罢,转身推开门离去。 李敏仪抬头望天,她今早才从李元朝口中得知李惊鸿与崔祯二人一同葬身玉昆山的事,她听闻此事,除了震惊与不可置信之外却品不出一丝一毫的快意。 嗤,她的姐姐可真傻,为了去寻崔祯竟然亲自上了玉昆山,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邪山啊,看吧,死在了里面。 起初她觉得好笑,李惊鸿不是厉害的很吗,人称巾帼不让须眉到头来也是这样一个结局。可她越想越茫然,不是要过得漂亮些叫李惊鸿和大房一家好看吗,如今李惊鸿死了,她争名夺利都没了兴致,觉得一切也不过如此。 据说已经“葬身玉昆山”的李惊鸿此时正脱下一身锦裙,换上黑色的夜行衣。 “你这身行头,难不成是要去劫狱?”纪昀打量着她,迟疑问道。 李惊鸿将面巾蒙好,看向他:“若不是你将月移他们留在青州,需要做点什么事也不必我亲自动手,魏韵青为了藏匿我的身体才遭遇险境,我不能看着她被李元朝杀死。” 纪昀说了,正因为她的魂魄受到玉昆山冰泉的滋养才能重新借尸还魂,冰泉水与李家庄子上的月河相同,原主落水遇难,她的魂魄在原主身体里醒来,一切都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有今日涅磐重生,魏韵青的功劳不亚于纪昀,更何况,魏韵青与她也算是至交。 纪昀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之后呢,你劫狱之后就等于打草惊蛇了,你有什么打算?” 之后 李惊鸿理了理束袖上的绑带,垂眸道:“随你去青州,有些事情已经耽误许久了,是时候该做个了解了。” 纪昀勾起唇角,拱手欠身对李惊鸿施以一礼,“遵命。” 李惊鸿要出门时,纪昀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那那个崔逢时呢,你打算怎么办?” 李惊鸿脚步未停,招了招手:“自然是带上喽。” 人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纪昀的眸光落在门外另一处点着烛火的窗户上。 月黑风高,沉沉的天幕上只有寥寥几颗星子,月色被黑云笼罩,整个宁州城一片漆黑。 连绵的屋顶之上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影闪过,落在一处巷子内的民房顶上。 李惊鸿身上的功夫已经恢复到前世四、五成的水准,劫狱这种事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城中有如此多的守卫搜寻,不知在找什么人 李惊鸿刚欲继续飞身向前,目光却在一处顿住。 只见不远处黑漆漆的桥洞里,躲着两道畏畏缩缩的人影,河面的波光反射到那人的脸上,李惊鸿看清楚了他的容貌,竟是熟人。 第273章 你还活着 郭简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今日被小皇帝赐带毒的燕窝时他还尚且能维持冷静,可与梁大人一同逃出来东躲西藏每一刻都让他心惊胆战。 原本二人今日便能出城逃往别处,可梁大人思想古板,做起事来犹犹豫豫多少次郭简都不想再劝干脆自己逃跑了再说,可他良心上依旧过不去,二人一直耗到被人察觉、封锁城门 宵禁之后街道上空无一人,如今只能靠夜色遮蔽一二,郭简拉着梁大人躲在墙洞底下,他的手心早已湿透,听着耳边脚步声不断从身侧走过,他心想:可能活不过今日了。 “这边桥底下搜查过了没?”官兵的声音传来。 “还没。” “快去看看,陛下吩咐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郭简立即将身形往里挪了挪,双目紧闭。 脚步声越来越近,郭简几乎能看到官兵投在他身前的影子,下一瞬,不远处传来一声瓦片碎裂的清脆响动。 脚边的影子忽然一段,“什么人?” “是那边传来的声音!” “追!” 看着影子消失在地上,郭简几乎瘫软,再瞧他身边的梁大人,早已是面色苍白汗流浃背。 他刚准备缓一口气,一道沉静的女声冷不丁从头顶响起: “原来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郭简和梁大人二人俱是吓得一个激灵,抬头望去,桥洞顶端出现一颗黑漆漆的头,若不是嗓子被堵得嘶哑发不出声来,二人早该失声尖叫了。 李惊鸿从石拱桥上一跃而下,足间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落在石桥洞里,伸出手将脸上面巾扯下。 此时郭简才在波光粼粼的光影之下瞧清楚来人的样貌。 “崔夫人!” 李惊鸿挑了挑眉,“哟,还记得我。” 郭简与梁大人对视一眼,“这位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在玉昆山上救起我的人,是崔御史的夫人。” 梁大人木讷的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可崔大人不是也死在玉昆山里了吗?” 郭简一愣,有些歉然的看向李惊鸿,“抱歉,提起夫人的伤心事了” 伤心事? 是了,朝廷的人都以为崔祯也死在了山上。 李惊鸿并不过多解释,打量了二人片刻缓缓开口:“看样子,你们两个就算平安回去也逃不了一死,李元朝怎么会放任你们活下去呢,若方才不是我引开了那些追兵,你们二人今晚可就要命丧于此了。” 郭简眸光黯然,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心效忠的君主竟要他们去死,更没想到崔御史的夫人还会再救他一回。 他忙要拱手道谢,李惊鸿却抬手制止了他行礼的动作。 “不必了,我今日原也不是专程来救你们的,我一会儿帮你们寻一个藏身之处,你们暂且在里面躲上几日。”李惊鸿道。 二人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李惊鸿又使了同方才一样的招数引得巡查的官兵离开,抓紧时机带二人溜入一条小巷子中,在巷子中穿梭,躲躲藏藏一阵之后李惊鸿打开了一处小院的门。 “进去吧,你们在里面躲着,莫要出来,夜里也莫要点灯。” 二人环视四周,小院雅致且富有情趣,只是院中杂草浓密茂盛,像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 “这里”郭简有些迟疑的问道。 李惊鸿打断他,“放心,这里是崔御史的私宅,他都死了,不会有人再过来。” 郭简瞪大了眼睛,竟是崔御史的院子? 还有,为何崔夫人在说到“崔御史死了”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竟有若有似无的笑意,错觉吗 梁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郭简忙道:“多谢崔夫人,两次救命之恩,若夫人将来有需要,简定然结草衔环报之。” 李惊鸿勾唇一笑,打量他二人如同待出栏的两只小猪,“好说、好说” 随手救下郭简二人之后李惊鸿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一路飞檐走壁来到宁州府衙的牢房之上已经是子时了。 今日官兵都调去城中搜寻郭简与梁大人大牢的守卫反而稀松了一些,李惊鸿在屋顶蛰伏,静静等待时机。 夜色更沉了几分,牢房门口的灯笼换过一次灯烛,幽幽灯火下,一道深色袍服的修长身影缓步来到牢房之外。 守卫的官兵施以一礼,“陆大人。” 屋顶上的李惊鸿凝起眉,陆嘉誉陆知府?他怎么深夜来此 陆嘉誉微一颔首,“本官今日有一要事需询问魏大人,让本官进去。” 守卫面露难色,“这魏韵青乃是陛下亲自下旨处斩的要犯,不知陆大人要审问魏韵青可有陛下的手谕?” 李惊鸿心中讶然,陆嘉誉也是来见魏韵青的?她印象中魏韵青与陆知府颇有交集,难道他是在送魏韵青最后一程的?李惊鸿默不作声,继续竖起耳朵倾听。 “陛下的手谕没有,但魏韵青做了几年曲昌县知县,有许多公务还未交接完成,陛下既然要杀她我便更需要尽快问清楚一些公事。”陆嘉誉语气淡然从容,他常年身居高位,自是有一股气场在身,守卫也不由败下阵来。 “那那您速去速回。”守卫道。 陆嘉誉颔首就要往里面走,还未进门,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且慢。” 屋顶上的李惊鸿不由捏了一把汗,今日到底还能不能进去,怎么一个两个都跑到牢房里来了? 陆嘉誉回过身来,愣了一瞬,“张大人。” 来人正是张招。 张招上前两步,瞥了一眼守卫,看向陆嘉誉:“陆大人,就算再急迫也要请示陛下之后才能进入审问魏韵青。” 陆嘉誉笑了笑:“确实事出紧急,我手上有一桩旧案需要询问魏大人。” “如今也过子时,这么晚了陆大人还是先歇息吧。”张招油盐不进。 李惊鸿有些着急,她眸光微动从衣袖中摸出一包药粉,有了。 李惊鸿眼睛一亮,幸亏带了这个。 第274章 不相为谋 李惊鸿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管打开白粉往房檐之下轻轻一吹,雪白的粉末纷纷扬扬,恰有夜风袭来,吹散到每一个人的鼻尖。 吹完之后李惊鸿忙将身子蛰伏的更低些,没办法谁让这药的药效十分缺德呢,也不知道纪昀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研制出的药一个比一个奇葩。 她临行之前纪昀往她袖口里塞了这包粉末,说是只要人吸入口鼻就能上吐下泻,难受的嚎叫不止,或许她带上这包粉末能有点用处。 眼下看来 李惊鸿微微抬眸看去,只见原本笔直立在门口的守卫都身形僵硬的弯下身子,而方才还肃然站在那里义正言辞制止陆嘉誉进入大牢的张招竟然“哕”的一声呕出一滩隔夜饭来。 周遭的人不禁皱了眉。 李惊鸿捏着鼻子露出一个得逞的笑,眼下看来纪昀真是诚不欺我啊 “噗嗤”一声响,一股恶臭传来。 守门的侍卫顿时撂下手中的长矛,弯腰对陆嘉誉和张招告罪道: “二二位大人恕罪,小的,小的内急,要先去恭房一趟了” 说罢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恶臭味又引得张招呕出一口胃水,前脚守卫刚走,后脚张招也忍不住跟了上去。 见此情景,陆嘉誉面上顿时露出了茫然之色,李惊鸿立即趁机从房檐上飞身而下轻拍他的肩膀,“快进去。” 陆嘉誉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李惊鸿一把拉近了牢房之中。 “等等等等”陆嘉誉几乎是被李惊鸿拖拽着走的,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手上的桎梏,只能被她带着向前。 李惊鸿回过头来看他,飞速开口:“你不是要见魏韵青吗,我都替你引开了守卫解决了麻烦你怎么还不抓紧时间,像你这般磨磨唧唧的走要浪费多少时间!” 陆嘉誉总算看清楚了李惊鸿的脸,微微一愣,随后面色苍白道:“我我肚子也有些不适” 李惊鸿闻言蓦地停下,回过头来看他,“啊,我忘记了,你也吸入了那药粉”她不耐的吐了口气,冷然道:“罢了,你憋着点,我现在就带你去见魏韵青。” 陆嘉誉只得点头,平复腹中难耐的感觉。 “李大人,你的记忆恢复了?” 李惊鸿脚下步伐未停,轻轻点头。 不多时,二人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处牢房外,冰冷的铁栅栏内,一道只着素白中衣的单薄女子盘膝而坐,靠在布满青苔的石壁上,她双目紧闭,看样子应是睡了过去。 陆嘉誉忙上前轻唤道:“魏韵青、魏韵青!” 李惊鸿侧目瞥了他一眼,一声声魏韵青喊得这般急切,这陆大人表面上看起来处事圆滑又城府颇深的样子,想不到对魏韵青还怀有这样的心思,啧啧 魏韵青许是在牢房中睡得轻,待陆嘉誉唤了两声之后竟迷迷蒙蒙的掀起了眼皮。 李惊鸿见此情景将陆嘉誉往一边推了推,“韵青,你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魏韵青睁开眼看清楚来人之后不由怔了怔,半晌才喃喃开口: “惊鸿,还有陆大人?” 她看见陆嘉誉那一瞬有些许的不可置信,“我莫不是在做梦,或是已经死了?” 不然那个生性淡漠,无论怎样都无动于衷的陆嘉誉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牢房之中呢? “若我今日不来,就怕明日你就要被小皇帝处斩了,别再废话了,你还能走吗?”李惊鸿飞快的说道。 她话音刚落,二人眸中皆是震惊的看向她。 魏韵青苦笑了一声,“走?怎么走得了,又能走到哪里去?” 接着又抬眸看向牢房外的陆嘉誉,“陆大人,是来送韵青最后一程的吗?” 陆嘉誉别开视线,顿了顿才淡漠开口:“我只是来问问你那些信,你难道,真的是女帝余孽?” “女帝余孽?”魏韵青嗤笑一声,“对,我从始至终就是女帝陛下的信徒,若不是女帝登上皇位开办了女子科举,我的生命就该终结在十六岁那年了,既然陆大人和我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也没必要来看我了” “你你定要执迷不悟吗,若是你按照我说的做将那些信件和你切割开,向陛下一表忠心说明是你冤枉的之后,未必不能让你免于一死!”陆嘉誉恨铁不成钢。 魏韵青冷下了眸子,“不必再说了,陆大人,我魏韵青宁愿死也绝不会向李元朝跪地求饶。” 陆嘉誉被她起得面色涨红,忽然腹中再次传来一阵剧痛,他弯了弯身子。 “魏韵青,再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若我回来之后你还没考虑好,那本官再也不会管你的生死。” 陆嘉誉说罢撑着小腹迅速跑了出去,李惊鸿挑了挑眉,原来还是李元朝的拥趸啊,那他中药中的活该。 李惊鸿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这是纪昀研制的假死药,你吃下它会进入假死状态,外人看来如同服了剧毒,你吃下它,以后的一切交给我便是。” 听到纪昀的名字魏韵青不由愣住,“你” 李惊鸿勾唇一笑,“方才你那一番忠言朕都听在耳中了,你若是信我,便不必忧心其他的事,吃下它,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变好。” 魏韵青看着眼前的女子双眸蓦地睁大,外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应是守卫快回来了,魏韵青不作他想立即夺过李惊鸿手上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李惊鸿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道:“睡吧。” 魏韵青应声倒地,李惊鸿及时接住了她的头,将其缓缓放在地面的杂草堆中。 牢房外响起阵阵脚步声,李惊鸿一个闪身闪进了阴影里。 寻房的人上完茅厕一身轻快,哼着小曲便来了,待他走到最里面的牢房时忽然愣住,白衣女子躺在茅草堆中,鲜红的血迹从嘴角缓缓流下。 他忙用钥匙打开房门一探魏韵青的鼻息,大惊失色。 “来人啊,有犯人服毒自尽了!” 第275章 你的机会 陆嘉誉颤抖着手轻轻掀开白布一角,里面的人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却独独没有了生气。 他未曾料想到,方才还活生生站在牢房中和他说话的人,眼下竟然了无声息地躺在这里。 她,服毒自尽了 张招捂着小腹回来,见此情景眸光微动,神色复杂地打量了陆嘉誉一眼,若有所思的开口: “原来陆大人执意要见魏韵青,确实是有要事啊” 他语气意味深长,引得周遭众人纷纷看来。 是啊,方才这位陆大人执意要进牢房去审问这个罪臣,说是有什么要紧公务,结果进去再出来魏韵青竟然服毒自尽了,让人很难不去多想。 莫非,这位知府大人有什么秘密和把柄在魏韵青手里,欲杀之而后快? 一时间,众人瞧陆嘉誉的目光皆变得探究。 陆嘉誉自然有所察觉,可现在,他的内心只被一件事占据,那便是魏韵青死了,她死了 毕竟都是个人猜测没有证据,张招也不在此事上过多停留,只对身旁官兵道:“将此事报予陛下,至于魏韵青的尸身她乃罪臣不配有棺木,草席卷了拉到乱葬岗去丢掉吧。” “是。”官兵应下,就要去抬魏韵青的“尸身”。 陆嘉誉紧紧握起双拳,眼瞧着魏韵青的尸体被抬走也未能发出一个音节,他闭了闭眼对张招一揖之后转身离去。 屋顶上,李惊鸿瞧着陆嘉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不由嗤笑了一声,随即足尖一点跟上去乱葬岗的那几人。 “服毒自尽了?”李敏仪听到这个消息深深皱起眉头。 前来禀报的官兵说是知府陆嘉誉看过魏韵青之后才服毒自尽的,可她印象之中秦泽说过,魏韵青似乎和陆嘉誉有一腿,难道是陆嘉誉怕此事暴露,要提前杀魏韵青灭口? “是啊,现在人已经扔去乱葬岗了,她一个女官如此死了倒也算体面,不必再被扒光了推到大庭广众之下斩首,还能留点尊严。”官兵表示理解魏韵青的做法。 李敏仪却高兴不起来,她答应过秦姨娘要将魏韵青送上当年秦泽被斩首的那个断头台,如今一来罢了,左右魏韵青都已经死了,目的达到了不就行了? 她定了定神,返回至厢房内。 李元朝方才已知晓这件事,不过看起来他并不甚在意,房内是刺鼻的苦药味,李元朝看了眼桌上浓稠的药汁,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李敏仪顺势将碗碟收起,转身准备退下时袁公公叫住了她。 “小仪,你等一等。”袁公公手中浮尘一甩。 李敏仪停下,微微欠身,“袁公公,唤敏仪有何要事?” 袁公公走近了些许,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道:“陛下如今已调养好了身子,眼下需要一人来试药效,如今宫中的贵人们都不在身侧,这个机会咱家替你要来了。” 李敏仪闻言略有些疑惑,“试试药?” 难道是要帮小皇帝试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丸?她眉头隐隐皱起。 “啧。”袁公公轻啧一声,“看来你还不知道。”随后附耳低语了几句,李敏仪的双眸瞬间睁大,手中碗碟差点掉到地上去。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袁公公,这么长时日,她竟不知,小皇帝身患男子隐疾之所以执意要来玉昆山,只为求得千年雪莲治疗不举之症 怪不得后宫的贵人们侍寝多日也未见诊出喜脉,也难怪她有意无意献殷勤数日小皇帝都无动于衷,竟是如此 袁公公眯了眯呀,“这个秘密你若敢说出去” 李敏仪连忙跪下,“敏仪万万不敢!” 袁公公点了点头,“若能趁此时成功怀上陛下的龙子,你往后可是前途无量,小仪,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 是啊,小皇帝求药只为医治不举之症,用过药之后就定然得试试效果,陛下身边只有两位伺候的宫女,这个机会落在她身上简直天时地利人和,老天都在帮她 “怎么样,这还要考虑?你所求的,不就是这些吗?”袁公公道。 李敏仪俯身对袁公公叩首,“敏仪多谢公公。” 李惊鸿一路将魏韵青的“尸身”背回了庆元县,好在纪昀驾了辆马车在城门口接应她,不然她都不知道要这般负重走多久。 将魏韵青的身体安置好,李惊鸿掀开车帘喘着粗气问道:“她还有多久才能醒?” 纪昀一挥马鞭,淡淡道:“我叫你掰一半给她吃你竟然让她将药丸整个吞了下去,这一睡,少则十来天多则一个月。” “这么久”李惊鸿放下车帘看着里面熟睡的人,“当时情况紧迫,她想都没想便吞了下去,我也阻止不及,看来要带着昏迷不醒的她上路了。” 纪昀闻言,轻笑一声,“你想好了吗,此去青州以后再不能够过属于普通人的生活了,你的肩上承载着无数旧部的希望,死去旧臣的魂魄也在看着你,你的一生都将为你的使命而活” 车内,李惊鸿的身形一顿,睫毛在黑暗中轻轻颤动,眸光微微暗淡下来,片刻之后淡然开口: “有什么没想好的,民女李菁红的生活本就不属于我,爱她的父母不属于我、敬她的弟弟不属于我,就连朋友”她眸光扫向沉沉入睡的魏韵青,“大概也不属于我了吧。” 以后,她是涅槃重生的女帝李惊鸿,纵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也必定只能是孑然一身,只有君臣之别,再无朋友之谊。 纪昀抿了抿唇,安抚道:“嗐别那么悲观嘛,至少夫君还是属于你的。” 马车外,细雪骤然落下,夜风吹开车帘将沁凉的雪花送进车内,李惊鸿抬手轻轻接住,白色的雪花融化在她温热的手心里。 她勾唇淡淡笑起来,“这个你倒是没有说错。” 至少她的夫君崔祯,是真的。 第276章 前去青州 除夕,李家庄子上没有丝毫过年的氛围,冷清至极。 一是今年皇帝要在宁州建行宫是以服役的罪臣都前去工地日夜赶工了,二则是李家的小姐和姑爷双双离世,李家夫人正心中悲痛。 “听闻随陛下上山的臣子们一个也未生还,都死于了雪崩,李家大小姐不放心自己夫君,竟亲自进山寻人,结果也死在了山里,你说说这玉昆山多邪门儿啊” “都说皇帝陛下是有龙气庇佑才得以死里逃生,剩下的那些人可真是可怜。” 路上的百姓谈论着近来发生的事情,感慨万分。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掠过,一路疾驰出城门,在城郊外的胡杨林停下。 原本该在家中主持丧事的周氏和特意赶回来的李铭齐早已等候在此,二人身着一袭素服,泪眼朦胧。 李惊鸿从马车上跳下来,对周氏与李铭齐二人郑重的施以一礼,“父亲、母亲。” 这大概会是她最后一次这般唤他们了。 周氏忙扶住李惊鸿,抹了把眼泪,“红儿,你放心,爹娘会帮你打点好一切的,你和逢时跑的远远地,别叫人发现了。” 跟随小皇帝上山的人无一人生还,李惊鸿与崔祯已经是“已死之人”了,以后自然不能再继续在宁州生活下去。 “母亲,我们此去青州路途遥远,以后怕是不能常来探望爹娘了,望您二老保重身子。” 李惊鸿坚持屈膝跪下。 李铭齐亦是老泪纵横,他也没想到自己刚一回来就要送女儿走,“若是缺钱了,就给家里来信。” 李惊鸿颔首,她的目光不由扫向夫妻二人身后,李浮舟没有来。 似是明白李惊鸿心中所想,周氏叹了口气,“这件事,以防万一还是莫要让你弟弟知晓了。” 李惊鸿重重点头,这样,也好。 她端端正正叩拜了周氏与李铭齐,“女儿拜别。”驾车的纪昀见状不由愣了愣。 周氏扶起她,不舍的拍了拍她的手,“去吧,以后和逢时好好在那边生活,你过得好,父亲母亲便放心了” 李惊鸿起身回到车上,里面躺着的正是崔祯,他身子还没好全,胸口那一刀刺的太深,元气大伤受不得冷风,他顺着掀开的车帘对周氏夫妇遥遥一揖,周氏对他挥了挥手。 身后铜锣声响起,白色的纸钱漫天飞扬,是她“自己”出殡的队伍。 李惊鸿连忙拉上车帘,听着外面的响动竟是轻笑了一声。 崔祯虚弱道:“你在笑什么?” 李惊鸿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这个人命真是太硬了,竟然能见到两次自己出殡的场景,觉得有些好玩儿罢了。” 马车缓缓前行,身后的队伍白色的经幡在空中飘荡,队伍最前面是一身白衫的少年,少年双目通红,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李惊鸿眸光在少年身上停滞了片刻,半晌,哑声吩咐了一句:“走吧。” 纪昀闻声挥了挥手中马鞭,“驾——”马车缓缓驶离城郊。 庆元县的人都知道,在除夕这天李家为自己的女儿女婿出殡,李家财大气粗办起丧事来也极尽奢靡,尽管两人连具尸身都没有,李家老爷还是叫人准备了最贵最好的棺木,将二人的衣冠冢就葬在城外的风水宝地。 李家老宅的人自然也听闻了此消息,当听见李铭齐买了两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椁装着两件衣服入土的时候,老太太秦氏气得都将手里的拐棍扔了。 “哎呦,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们一个两个不懂事的,人都死了还花那么多银子买棺木,还有城外那块地多好的地方偏偏要修成坟,这不是找晦气吗?” 老夫人秦氏拍着大腿恨铁不成钢的哭喊着,叫人分不清楚她到底是为自己的侄孙女哭还是为了花出去的银子哭 柳氏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她令李敏仪每过半个月便要捎一封信回来,李敏仪早在半月前便已经将李惊鸿夫妻双双死于玉昆山雪崩的消息告知于她,只不过她一直没给老宅的人说罢了。 柳氏拍了拍老夫人秦氏的手臂,也抹了把眼泪,“老夫人别难过,大丫头走了,还有二丫头陪着您呢。” 一家子人猫哭耗子假慈悲,在外人面前做足了戏。 而此时的李惊鸿趁着夜色下了马车,跑到自己的衣冠冢前用春风斩撬开了那棺木,里面躺着的人正是假死昏迷的魏韵青。 出城要查验马车和身份文牒,她用“李兰”的身份文牒蒙混了过去,但魏韵青却无法逃过查验。 最后还是纪昀想的办法,让李家夫妇办一场葬礼,顺势将魏韵青运出城外,守城之人就算再尽忠职守也不会去看人家的棺材,如此,才算成功逃脱。 “纪昀,过来搭把手。” 如今崔祯卧病在床,只能靠她和纪昀两个人了。 二人将熟睡的身体放入另一辆马车上,由李惊鸿驾着车启程赶路。 两辆车并驾齐驱,纪昀瞥了一眼闲适坐在马车上拉着缰绳的李惊鸿不由笑道: “想不到还有看到我们陛下亲自驾车的这一天,你说若是魏韵青此时醒来会不会受宠若惊?” 李惊鸿口中衔了一根狗尾巴草,嗤笑了一声:“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于空中,凉风伴着细小的雪片落在李惊鸿的睫羽上,结了一层霜。 李惊鸿最后看了眼写有庆元县城四个字的匾额,默念道:再见了。 两个人带着两个病号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抵达了青州府,她路上还对崔祯讲:“怎么就这般巧呢,杜夫人似乎也住在青州,我们离开了李家二老还可以和你的母亲弟弟住在一起。” 崔祯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笑容。 青州不比宁州那般靠北,它处于岭西一带,多崇山峻岭,气候湿润,比北地更加适宜居住。 城门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主子,小林子快想死您了!” 第277章 我跟着您 “主子,小林子快想死您了!” 李惊鸿一只脚迈下马车,下一刻便有一道青灰色的身影扑了上来,撞得李惊鸿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马下。 蓦地,小林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忙收回手后退几步,目含担忧地看着李惊鸿,“那个主子还记得我吗,我是小林子。” 李惊鸿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他,小林子见状却露出大喜的神色,“主子的蛊解了!” 纪昀笑看着二人,“好了,莫要耽搁了,赶紧进城吧。” 纪昀逃亡青州之后一直住在城外一处破败的道观之中靠卖纯阳丸为生,后来纯阳丸的药效过于好引得青州城内患有隐疾的男子追捧,于是纪昀也发了财,便在青州城内置办了一所宅院。 李惊鸿抬头瞧着巍峨气派的匾额,啧了一声,“想不到你过得还挺滋润,看起来也不必我差” “你这语气怎么酸溜溜的。”纪昀轻笑一声,帮李惊鸿推开朱红的大门,随后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李惊鸿抬脚步入院内,这所宅院虽看起来阔绰又贵气,可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各处像是刚刚打扫过,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水气。 小林子在她身后笑道:“我和月移夜晖他们整整打扫了三日才将这大宅子打扫完,禁宫自然是比不得的,主子您凑合凑合。” 京城的小破院她都跟着崔祯住过,这有什么住不得的,李惊鸿揉了一把小林子的脑袋,“辛苦你了。” 当晚,李惊鸿一行人便在纪昀的大宅子中住下,崔祯尚且有些行动不便,李惊鸿唤了两个影龙卫将他抬了进来,小林子见到崔祯一愣,“没想到你也跟过来了,我警告你,莫要打什么歪心思,否则我小林子饶不了你!” 崔祯淡淡一笑,“如今逢时这副模样,还能做什么呢,林公公放心便是。” 魏韵青是被一阵嗑瓜子的声音吵醒的,朦朦胧胧中她的上方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动,是不是还“呸”一下,她皱起眉头,意识渐渐汇拢,她想起来了,在狱中她吞服了李惊鸿拿来的药丸,之后再醒来便已经在这里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没有梦境、也无知觉,就像是真的从这个世界泯灭了一般 可能这就是假死药瞒天过海的药效吧,连她自己也瞒了过去。 魏韵青撑起乏力的身子,也不知她昏迷了多久,身上每一处骨骼都是僵硬的,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发出咯吱的响声。 她缓了一会儿才起身从床上下来,脚却没站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下一刻,房梁上跳下一道黑色的人影,“哟,你醒了啊?” “谁?”魏韵青一惊,抬眸看去,只见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面部罩着龙纹面具——是影龙卫! 夜晖将嘴里剩余的瓜子皮吐到地上,“既然你醒了那我便回去给主子复命了,守着人睡着这个任务真是太无趣了,我得换一个刺激些的。”他说着便要往外走。 魏韵青忙喊住他,“等等敢问阁下,眼下是何月何日何地啊?” 夜晖脚步未停,扬声道:“二月初八,青州府。” 青州 魏韵青撑起身子,窗外一束春光打入室内,枝桠上点点杏花含苞待放,她竟然已睡了一月有余,转眼间从寒冬步入孟春时节,她看着自己白的几近透明的双手,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从心中蔓延。 李菁红,是她救了她,不,是女帝李惊鸿,她们是同一个人。 门口脚步声传来,绯红的裙摆融入春光里,魏韵青抬眸瞧去,李惊鸿一身束袖长裙从外面走进来,似是刚练完剑,手中还拿着那把曾被封在冰棺中的宝剑。 是了,她早该有所察觉,一个边境长大的民女怎会有如此眼力和魄力,全天下也只有一人能孤身纵马力挽狂澜。 魏韵青连忙端正了身子,对李惊鸿叩首行礼,“臣叩拜陛下。” 李惊鸿随手将剑丢给身后的夜晖,轻叹一声将人扶了起来,“如今我已不再是大昭的帝王,不必行此大礼。” 魏韵青起身,“陛下救命之恩韵青没齿难忘,韵青必竭尽所能助您东山再起,重返帝位。” “你不必如此,你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藏匿我尸身的事情我已知晓,我能够回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再说了你此次亦是因为我才险些被李元朝处置,所以你不欠我什么。”李惊鸿淡淡道,她转身看向魏韵青,“若你想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就此解脱我也会放你自行离去,不必被报恩的枷锁裹挟,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只有体验过平常百姓的生活才知道她们走的是一条怎样艰辛的路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一次李惊鸿将她从死牢之中救了出来,下一次只会更加凶险,谁还能来救她? 魏韵青抿起嘴角神色淡然,她对李惊鸿一拱手,“陛下如何知道这些事我不喜欢做?您有所不知,我从小便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自幼饱读诗书,可家道中落之后父亲却要将我与一个傻子定亲,那一年,恰逢您登上帝位开办女子科举,我在家中彻夜苦读偷偷溜出府参加科考,最后终于在接亲的前一晚金榜题名,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替我做主、拿捏我” 她抬眸注视着李惊鸿,“我想,这世上定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等待着被救赎,救起了她们就等于救了当年的我,所以陛下,让我跟着您吧。” 她一番话语说得真挚又诚恳,李惊鸿不禁为此动容。 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在苦海中挣扎的人等待一个金榜题名的机会。 “好。”李惊鸿点头,“你即曾任一县同知应对各类财政不陌生吧,眼下一切事物无人打理,你以后便执掌军费与财政,若能成大业,你今后便是史上第一任户部女尚书。” 第278章 为我自己 青州不似北地那般严寒,春天也来得更早一些,李惊鸿每日卯时准时在院中练剑,从影龙卫中武功最弱的开始直到将月移逼退至墙角。 月移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主子,我瞧着您的武功怕是已恢复将近八成了吧,否则怎么能打得属下这般狼狈” 李惊鸿收回剑,“我看是你近年以来越来越偷懒了,不在宫中无人盯着你自然日日松懈,若我今日不叫你起床陪我练剑还不知道你要睡到几时。” 二人撂下手中兵器,纪昀从院门处进来,“辰时了,主子该前往谷中看将士们练兵了。” 李惊鸿颔首,脚步却在院门口顿住,她沉吟片刻开口对纪昀道:“你们先去,我去看一眼崔祯,盯着他服了药再跟上你们。” 说罢,转身往另一处院落而去。 纪昀啧啧两声,笑道:“呵还是放不下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啊。” 月移冷哼一声,“男人真是麻烦。” 西院幽静,湖边的一处小阁楼每日都能见到日出的第一缕阳光,最是适合养病,李惊鸿便是将崔祯安置在此处。 李惊鸿曲起指骨轻轻叩了三下门,“崔祯,你醒了吗?” 里面无人应答。 李惊鸿又轻叩了两下,“崔祯?” 她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人回应,干脆伸手将门推开,阁楼的一层是卧房,李惊鸿进去环视一周,并没有看见崔祯的人影,就连床上的被子也是整整齐齐的放着。 不在床上躺着能去哪里? “崔祯,你在吗?”李惊鸿提起裙摆往楼上走去,阁楼的二层是书房,也是平日里崔祯晒太阳的地方。 楼上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响动,李惊鸿心中一惊,连忙小跑着上去,“崔祯,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跃迈上楼梯,一阵微风袭来,青色的卷帘飞扬珠坠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崔祯就在露台的围栏边坐着,回头向她看来。 他一身素白长衫,清晨的光笼罩在他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病容,崔祯笑道:“我没事,反倒是你,这么着急找我有何要事?” 他嗓音依旧温和,李惊鸿松了一口气,“啊,没事就好,方才敲门你徐徐未开,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喝药了没。” 崔祯伸出袖中素白的指尖轻轻指了指桌上空空的药碗,“已经喝下了,卯时起床后便想来此处看看日出。” 看到他喝了药李惊鸿粲然一笑,走到他身前帮他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好,不过我看此处风有些大,你坐一会儿便回去躺着吧。” 崔祯颔了颔首,抬眸道:“我无事,你不是还要去城外练兵吗,快去吧。” “好。”李惊鸿见他无事便下楼去了,毕竟练兵不能迟到。 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出了院子,崔祯才轻声开口:“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露台的围栏之外便有一道身影如闪电一般翻入阁楼内。 崔祯唤了他一声:“言叔。” 男人站起身,身材魁梧高大,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一直从眉心到鬓角,一袭黑衣背上背着大刀,携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言三朝手心上的灰尘吹了口气,“想不到见你一面竟然如此难,这院落之中藏有不少暗桩,更有隐秘的守卫来回行走,我避着他们费了不少时间。” 崔祯垂了垂眸子,“不知言叔来此,有何要事?” 他此前早已给远在宁州的杜兰泽去信一封告诉了她自己与李惊鸿将要抵达青州之事,可杜兰泽却一封信也未回,这可不像他母亲一贯的作风。 反倒是今日,言叔不知从何处打探到了他的消息,竟潜入了宅院中来寻他。 言三闭了闭眼,“逢时,你母亲她被人带走了。” 崔祯闻言倏地抬眸,“言叔,你说什么?” 言三双目通红,大颗泪滴滚落在地,哽咽的开口:“还有你的两个幼弟,裴文生他真是畜生,他怎么敢!” 裴文生 “难道你们隐居在此的事情被裴文生知道了?是何人走漏了风声?”崔祯双拳紧紧握起。 “几个月前,裴家的密探来青州似乎是在打探国师纪昀的下落,你知道的,你母亲是个爱看新鲜事的,替你去求过纪昀的纯阳丸他们便顺着这条线,寻到了你母亲还有你的两个幼弟西儿和冬儿还都是孩子啊”言三声泪俱下,崔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这么脆弱的时候。 “言叔” 崔祯想要俯身去扶他,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也瘫软了。 “逢时,到底该怎么办啊,他们会怎么对你母亲,还有你的两个弟弟,他们不会对两个孩子出手吧” 崔祯睫毛轻颤,他不敢回答他,裴文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人能比他更清楚 世人都称裴文生是翩翩君子、端方刚正,可只有崔祯知道这个人的心中藏着一个恶魔,他怎么不会对言冬和言西下手,就如同当年裴文生伸手掐住崔祯的脖子那样 看着地上男人痛哭流涕的模样,崔祯慢慢扶着座椅站了起来,言三见状忙去扶他,“逢时,你身子还没养好,莫要乱动。” 崔祯拍了拍他的手背,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言叔,你莫要担心我,我会亲自将母亲和两位弟弟救回来。” 言三一愣,“逢时你,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崔祯摇了摇头,“我会返回朝堂,亲自将裴文生、裴家,还有裴玄照解决掉,这不仅是言叔的仇,更是逢时的仇,逢时要亲自报仇雪恨。” “可你可你不是已经假死逃脱了吗,何必再去淌这个浑水呢现在的日子来之不易,你的媳妇儿又是个有能耐的,这件事,言叔来想办法。” 言三心疼的扶住他,他当然知道崔祯幼时是怎样逃过一劫又一劫的,他多可怜啊。 “不,这一次,我是为我自己。” 第279章 册封为妃 京城,裴府。 一排婢女侍从捧着各类绫罗绸缎、朱翠金银从院门外鱼贯而入,他们一路行至主院之中,在厢房外停下。 紧接着,一只踩着缎面镶东珠绣花鞋的小脚从厢房的门槛踏出,微风拂过她身上层层叠叠的锦绣纱罩,禁步摇晃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见过夫人。”院中婢女侍从屈膝跪下行礼。 杜兰泽了无生气的眸子冷冷扫过他们手中托盘上的奇珍异宝,无动于衷。 “夫人可是对为夫为你准备的一切有不满意之处?说出来,你想要什么为夫都能帮你找到。” 一道略显沧桑的中年男子声音从院门外传来,裴文生换下了白色道袍,一身锦缎文人衫,虽然年近五十却依旧不减年轻时的风姿。 杜兰泽冷淡地道:“你不是我夫君,我也不是你夫人。” 他们早就和离二十多年了,他又是再搞哪一出? 裴文生眸色微寒,迈步行至杜兰泽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却极尽温柔,“看来这些东西夫人全都不喜欢,那为夫将它们都换掉便是。” 杜兰泽奋力想要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抽出来,可裴文生的力气极大,任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将手抽出来分毫。 “你放手!” 裴文生充耳不闻,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两分,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抚向杜兰泽的面颊,从眉心到唇角 他附耳低声对杜兰泽道:“夫人,那两个孽种今晚能不能吃上饭就看你的表现了,你还不明白为夫的心吗?” 杜兰泽挣扎的动作忽然顿住,双目通红地看向面前的裴文生。 他还在笑,这个恶魔,他怎么笑的出来的 她的西儿和冬儿 杜兰泽目含恨意,身体却不再抗拒裴文生的靠近,任他把玩她额角的鬓发。 “若你敢动他们,我便和你同归于尽!”杜兰泽咬牙道。 裴文生嗤笑一声,“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留在这里,那两个小孽种我不会理会他们。” 他说罢,将杜兰泽拦腰抱起进入了房中。 深夜,裴玄照从外面回到裴府,裴府的老管家在门口打着灯笼接他,见他过来忙上前禀报道: “老爷将夫人带回来的那两个孩子扔在了柴房之中,饿了两日,今日才给了些干粮,老奴看着怪心疼的,毕竟是两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大人您,不如劝劝老爷?” 裴玄照迈入门槛之中,脚步未停,“父亲和母亲的事我亦不好插手,不过那两个孽种呵,”他轻蔑一笑,“那两个孽种不像崔逢时还有一位探花郎父亲,他们的父亲只是一个野蛮的奴才罢了,就算父亲让他们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管家闻言一愣,他起先并不知晓杜兰泽这么多年来都去了哪里,崔探花郎死后杜兰泽便随他的棺椁一起离开了京城再也不见踪影,没想到,她竟又与一奴隶成亲,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依照旁人看来,的确是不知廉耻又水性杨花,可老爷这又是何苦呢,夺人之妻一样令人不齿。 老管家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裴玄照一路回到书房,探子已经立在门口候着他了。 “大人,宁州急报,陛下上玉昆山遇到雪崩,随行之人无一人生还,包括包括那位崔大人。”探子道。 裴玄照扬起眉,“你是说崔祯,他死在了玉昆山上?” “是的,据说只有陛下在雪崩中活了下来,但说是这么说,属下却打探到还有两位大人也回来了,却被陛下暗中处置了。” 裴玄照面上疑惑之色更甚。 玉昆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唯独李元朝没有死在雪崩之中,有人生还不是好事吗,为何又要暗中处理掉这些人 裴玄照推开书房的门,“还有呢?既然崔逢时死在了玉昆山上,那他的跟随他去的女眷呢?” 李惊鸿如今只是个没有记忆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只能依靠崔祯活着的普通女子,若是崔祯死了,她又该如何? 探子一时间有些犹豫,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不知该说不该说,主子似乎对那位崔夫人有意。 “说。”裴玄照冷声下令。 探子连忙开口:“那位崔夫人,听闻玉昆山雪崩竟是亲自上山寻人,没想到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庆元县李家为二人办了丧事。” “胡说!她才不会没命,她逆天改命涅磐重生岂会这么容易死在山中,你休要乱说!”裴玄照几乎是在吼。 李惊鸿会死?呵,他根本不相信。 既然能被她寻到借尸还魂的方法,她便没那么容易死。 探子看着自己家主子这副几近失去理智的模样,有些不敢再往下说,但明显接下来的事情更为紧要些,他咬了咬牙抱拳道: “大人,还有一事,陛下要封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为妃,折子不日便会送往京城来。” 裴玄照回了神,皱眉问道:“贴身婢女,陛下要给她妃位?” “是,据说是那婢女怀上了龙嗣。” 龙嗣李元朝往宁州跑一趟竟真的治好了他的隐疾? 探子瞧不出裴玄照心中所想,试探着问道:“大人,这个孩子留下。还是除掉?” 裴玄照沉吟片刻,“那宫女是何身份?” “乃是宁州秀女,说来也巧,此人还是李姑娘的堂妹。” 裴玄照眸色变幻不定,片刻后,吐出一个字:“留下。” 莫说李元朝身患隐疾这么多年本就子嗣艰难,就单单此秀女的身份便构不成任何威胁,没有强盛的母家,更没有皇帝的宠爱,她只是一个实验药效的工具而已,没必要在她身上过多关注。 “陛下可说何时回宫了?”裴玄照又问。 探子摇头,“那天师蛊惑陛下第一个皇子需在宁州生产,陛下现如今对天师深信不疑,自然是为了皇子什么都肯做。” “成何体统。”裴玄照暗骂了一句,吩咐道:“模仿姜贵人写一封书信给陛下。” 第280章 烟花柳巷 宁州的行宫以最快的速度修建完成,李敏仪今日搬进了行宫之中。 她侍寝两个月后被诊出喜脉,李元朝大喜过望,当即便要册封她一个妃位,如今人人见了她都要敬着她三分,毕竟她腹中的是李元朝第一个孩子。 袁公公按照妃子的仪仗为她配了六名侍女照顾她的起居,其中一名婢女名唤小云,年方十五岁,和她一样从小便没了爹,因此李敏仪对她最为亲近。 “仪妃娘娘,不好了!”小云从院外小跑着过来,鞋上满是青苔。 李敏仪正闲着没事绣花,见她进来,嫌弃的看了她的鞋子一眼,“去哪了,怎么弄得这么脏?” 小云蹭了蹭自己的脚跟,瘪着嘴道:“娘娘,您怎么还有心情绣花啊。”她跑到李敏仪身后对着她的耳朵低语,“您知不知道我方才偷听到什么了,京城宫中有位姓姜的贵人给陛下来了信,陛下高兴的快疯了!” 李敏仪的手一顿,姜棠? 随后又自顾自的绣起花,“无所谓,我只管安心养胎便好,这些事都和我无关。” 小云急了,“怎么无关啊娘娘,我听说宫中的那位姜贵人也是咱们宁州人,若是她非要回来探亲,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随便,她想来便来。”李敏仪道。 总之她李敏仪的目的早已达到,她怀上了龙嗣还是皇帝第一个孩子,位居妃位乃是眼下宫中最高品阶的女人,她不在乎小皇帝到底喜欢谁、宠爱谁,她只要地位、要荣华富贵,其他的都不重要。 小云挠了挠头,怎么看起来娘娘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她眸光一转,笑起来,“娘娘,不如我们进城逛逛吧,和袁公公打声招呼多带几个侍卫,听闻城里的花都开了呢。” 李敏仪摇了摇头,“不,我要在此安心养胎。” 她的孩子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娘娘,出去看看吧您总是在这一间屋子里闷着把小皇子都闷坏了。”小云锲而不舍的劝道。 李敏仪顿了顿,终是放下了手中的绣绷子。 宁州城比不上京城繁华,李敏仪却也从未逛过几次,她幼时做梦都想来宁州城逛庙会,可母亲柳氏总逼着她在家中绣花。 小云搀扶着李敏仪,其实李敏仪的月份还不到显怀的时候,但小云心中深知这个孩子对皇帝、对李敏仪有多重要,是以时时刻刻都要仔细护着。 二人走在街上,小云发现李敏仪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抬眸看了眼前面的招牌,皱眉道:“娘娘,前面是烟花之地,我们绕道走吧。” 李敏仪颔首,小云刚要扶着她转身,李敏仪的目光却不经意在歌楼处扫过,随后猛地顿住。 “娘娘?”小云唤她。 李敏仪将她扶着自己的手推开,上前往那烟花之地走去。 “娘娘,您去那地方做什么啊仔细让人瞧见了。”小云忙去拦她。 李敏仪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歌楼里面,那个本应该在书院之中念书准备乡试的李哲彦正坐在歌楼里饮酒作乐,歌楼里靡靡之音醉人,李哲彦端起酒壶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双颊泛红,显然也是醉了。 李敏仪袖中双拳渐渐握紧,一步一步踏进歌楼的大门,门外揽客的歌女见到她来此不由一愣,“哟,这位夫人是来听曲儿的还是” “滚开!”李敏仪将人重重推开,歌女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 “唉你这女人怎么回事,来砸场子的?” 歌女叫了几个魁梧的打手来,李敏仪的身后便出现了一排训练有素的侍卫。 这边的动静极大,台上的奏乐声戛然而止,众宾客纷纷朝门口看过来。 见是一个衣着不凡还带着家仆的女人都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来烟花柳巷寻自己的夫君了,对此他们早已见怪不怪,这种事在这种地方一个月能发生上百次。 李哲彦又啜饮了一杯酒,他已经醉了,听到后面声响也是屡见不鲜,嗤笑一声继续自顾自的饮酒。 下一刻,他只觉自己后面的衣领被人提了起来。 “李哲彦,你就是这么糟蹋银子的?”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几乎吓得李哲彦一个激灵。 他的酒瞬间便醒了,“姐” 李哲彦被迫转过身,李敏仪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李哲彦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姐姐” 李敏仪指着他的鼻子,“李哲彦,你是要考乡试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干吗,我们二房供养你到现在不是让你来这种烟花之地听曲作乐的!” 小云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个人是娘娘的弟弟,她忙拉了拉李敏仪,“主子,此地人多眼杂,还是将公子叫到马车中再说话吧。” 李敏仪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自己太过激动了,一时竟收不住情绪,她回身对后面侍卫道:“将人带到车上去。” “是。” 李哲彦被几个侍卫押了出去,李敏仪刚要走,就被老板娘拦了下来,“哎哎哎,这位夫人,方才那位公子的酒钱还没付呢,怎么就走了?” 李敏仪闭了闭眼,问道:“多少钱?” “一共三两银子。” 三两喝一次花酒就要用掉二房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李哲彦真是好样的 她让小云从口袋里取出了三块银锭子付给了老板娘,这是她被把出喜脉之时小皇帝的赏赐,拿出来就如同在割她的心头肉一般。 回到车上,李哲彦已经被绑在了里面,“姐” 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喝个花酒也能被李敏仪抓到,李敏仪不是在行宫中养胎吗,如何会到这宁州城来 “李哲彦,你对得起母亲和姐姐吗?”一上车,李敏仪便质问他。 李哲彦垂下头,半晌再次抬起来时竟有了几分叛逆,“姐,您如今都是一国皇妃了腹中还怀有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为何我还要在书院里苦读?” 他不明白,这样的情况何须他再努力。 第281章 偷天换日 李敏仪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不敢相信李哲彦竟然能说出这种混账话。 “你的姐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才走到这一步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以为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依靠运气吗?若你不努力考取功名我腹中的大皇子将来哪有强大的母家可依靠,到时候还不是任人拿捏?” 李敏仪双目通红,许是情绪过于激动,面色忽然一阵苍白,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 “娘娘,您怎么样?”小云忧心的扶住李敏仪。 李哲彦亦是面色微变,收起了自己桀骜不驯的神色,“姐,你没事吧。” 李敏仪靠在车壁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双眼,两行清泪啪嗒落了下来。 “姐,你别哭啊”李哲彦手忙脚乱的帮李敏仪擦眼泪,眸光转了转豁出去一般道: “姐,实话告诉你吧,此次乡试我正是有十足的把握取得榜首这才舍得放松片刻。” 李敏仪闻言抬眸看他,“你说什么,这是何意?” 李哲彦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无名手书来,“此物是我还在京城读书时于书院湖心亭上的横梁中捡到的手书,不知是何人所写,里面尽是策论各题的详尽文章,我就是凭借着这里面的文章考取了府试榜首。” 他寄养在京城的旁支家中,恰好那叔伯有些门路,将他送进了京城最好的书院——宏乐书院,李哲彦在宏乐书院中属于吊车尾的成绩,正当他绝望之时去书院后院的湖心亭吹风,一阵强风吹来,有一本册子从亭子的横梁木上落了下来正巧砸在他的手上。 他随手翻了翻那册子之后便惊呆了,里面的文章文采斐然、见解独到,就连甲字班的第一名的文章也比不上这本手书上所写的。 那一瞬间,他觉得是老天在助他,要不然怎么能在此时恰好落在他的手中呢? 此后,他凭借着手书上面的文章一次次取得优异的成绩,久而久之便成为了人人夸赞的优等生。 听完李哲彦的讲述李敏仪将实现落在这本手书上,她不懂策论文章,只觉得上面的字可真是漂亮端正,说不定真的是天人相赠。 “姐,上面的文章我才用了不到一半,剩下的足够我一路考至院试,就算是取得前三甲应也不在话下。”李哲彦话说的笃定,可见这本手书上的文章有多么不凡。 李敏仪虽然疑虑未消,但有了他这么保证她也安心了不少,她叹了口气,“那你今日起便好好看这册子上面的文章,莫要再出来玩了。” 她劝道:“我知道你也是少年心性,等你金榜题名之后咱们便迁往京城去,到那时你想怎么玩都没人拦着你,不过眼下还是要以读书为重,知道吗?” 李哲彦点头。 随后李敏仪叫人将他送回了庆元县便自行返回行宫。 小云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娘娘,本来今日是要出门散心的,到头来不仅没散成心还糟了心” 李敏仪不以为意,“出门一趟也算有些收获,不算太差。” 待二人用罢晚饭,随行的医官照例来请平安脉。 李敏仪坐在榻上闭着眼假寐,半晌,医官都未开口,屋内一片寂静,李敏仪略有些讶然的睁开双眼,“医官,可是有什么不妥?” 医官面色微变,欲言又止。 李敏仪察觉到不对劲,厉声道:“快说,别犹犹豫豫的!” 医官连忙跪在地上,“娘娘恕罪,今日娘娘的脉象有停滞之状,不知娘娘此前可用过什么烈性药物?” 停滞? 小云怒道:“莫要胡说,我家娘娘身子一向很好,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李敏仪面色发白,她第一个念头便是选秀时所用的窈窕丸,可她服用那药之后身子并无任何不适 “小云,去将我的木匣子取来。” 小云得了令从梳妆镜下取出李敏仪的木匣,李敏仪打开木匣将一枚黑色小药丸递到医官手中,“你看看这个。” 医官将药丸揉碎了在鼻尖闻了闻,随后大惊失色,“娘娘莫不是曾经用过此药吧?” 李敏仪攥紧了拳头,“的确用过,不过我已经很久没用了。” “哎呀娘娘,这药性如此猛烈伤身,您怕是用了不止一点吧。”医官满脸焦急。 李敏仪咬了咬唇,她骤然抬眸,“医官,我问你,你实话实说,我的孩子到底能不能保住?” 医官一愣,沉痛的反复摇头,“娘娘的胎象停滞,腹中胎儿只会逐渐发育成死胎,最多只能怀到五个月” 李敏仪双目空洞,小云忙扶住她的身子,“娘娘,我们不如去寻别的大夫瞧瞧,兴许兴许这个医官医术根本不高,他把错了脉呢?” 医官皱眉,瞪着这个不知礼数的小丫鬟,“我说姑娘,就算你找一百个医官来了也是如此,老夫医术纵然超不过太医院的王御医但也足以判断这些病症了。” 李敏仪平复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是自己太过急功近利服用了窈窕丸 她撑起身子对医官道:“医官,我知道你也是袁公公的人,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还请你莫要将此事说出去。” 小皇帝身边的所有人不是杨家的便是袁公公的,至于袁公公是谁的人李敏仪也尚不清楚。 医官冷汗直流,“那娘娘究竟有什么打算?” 李敏仪定定的看着他,“我要你,尽力将这个孩子保到十个月。” 保到生产那日,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医官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李敏仪心中所想,震惊道:“难道娘娘打算” 狸猫换太子。 她上前两步,“医官,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我的孩子是一位皇子,那将来” 她腹中的孩儿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但现在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她可以控制的。 第282章 我必须去 青州,城郊。 李惊鸿跟随纪昀穿过一片密林,在断崖处随藤蔓跃下,穿过层层云雾落在崖底。 李惊鸿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但每走一次都不由在心中佩服纪昀,他可真会藏,这种断崖峭壁一般人是绝不敢靠近的,纪昀将三万大军藏于谷底这件事也只有当初的月移能探到。 月移白了一眼纪昀,轻哼一声,“当初我跟着杨国公送银子的人来到此处纪昀不可能不知道,他却从未和我打照面,我还真以为杨国公有这么大的能耐找到这么一个地方养私兵。” 听月移这么一讲李惊鸿忽然觉得哪里被她忽略了,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在后面默默跟着的魏韵青身上。 魏韵青抬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主子,您这是” 接着,李惊鸿又看向纪昀,眸色微深若有所思的道: “我想起来了,杨国公凭借官运往青州运送银子的事情是韵青告诉我的,既然私兵的主人是纪昀你,那” 她的手指转而指向魏韵青,“那引导我去调查此处藏有私兵一事是不是你们给我下的套路?” 魏韵青是纪昀的人,私兵是纪昀骗杨国公养的 这就很好品了。 魏韵青一脸懵,纪昀目光微微躲闪。 “最好如实招来。”李惊鸿道。 “主子,这件事我并不知内情只是纪大人那几日传信说要让我将杨国公私运银两一事透露给您。”魏韵青忙解释道。 她是真的一概不知,只做纪昀吩咐给她的事情,当她从李惊鸿的口中知道杨国公在青州养了私兵之时她也很震惊,心中也不知道纪昀到底是何意。 瞧魏韵青一脸无辜的模样了李惊鸿便知道一定是纪昀这家伙搞得鬼,他做事向来缜密,魏韵青只是一个帮他做事的线人,他断然不会将养私兵为李惊鸿东山再起一事详细道来。 纪昀轻叹一口气,“唉,就知道这事瞒不过你,的确,是我命魏大人将此事透露给你的,本想让你自己顺着线索摸过来,没想到你只是派了月移过来查探” 若是李惊鸿当时能亲自来青州一探究竟他们早就相认了,之后的一系列波折也就自然而然没有了。 李惊鸿发出一声冷笑,“我说国师大人,你以为当时身无半点功夫还体弱多病的我有那么大能耐一路追到青州来吗?” 当时的她连月移都打不过,大概没到青州就路遇劫匪死在中途了。 纪昀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看来,是臣高估陛下您了。” 李惊鸿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军营走去。 营中的士兵大多都是从前跟随她上过战场的亲兵,叛军围城之时他们都驻守在各地,听闻女帝殡天还曾要杀往京城,最后是纪昀将他们聚集于此并且告诉他们女帝陛下已经脱身,如今正在养伤,不日便会回来带着他们一起东山再起。 如今李惊鸿回来了,虽然换了一张脸,但这些士兵和远在宫中的夜冰一样,也只是以为他们的陛下易了容。 李惊鸿回来之后,军队的士气高涨,日日训练都事半功倍,这期间李惊鸿又帮他们排列了几种新阵法,与众将士切磋下来她自己的功夫更是长进了不少。 “主子,再练一会儿呗,属下还从未和您比过骑射呢。” 对于将士们一而再的邀约李惊鸿只能面上保持平静,努力不让将士们看出来她的体力早已耗尽。 她干笑两声,“哈哈,不了,到饭点了改用饭了” 那将士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啊的确时间不早了,是属下考虑不周了,那明日,明日主子您一定要和我切磋骑射啊!” “明日再说,明日再说哈哈哈”李惊鸿道。 纪昀轻笑一声,“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陛下” 李惊鸿瞪了他一眼,“走了,回去吃饭。” 一行人从山谷中回到青州城的宅子时已经将近未时,李惊鸿回来的第一件事依旧是去阁楼瞧崔祯。 这些日子天气暖和起来再加上青州气候宜人,崔祯的伤好的快了些,面色也没有在宁州时那样苍白。 李惊鸿来到阁楼的时候,崔祯正捧着一本书瞧,见到她来,崔祯放下手中的书笑道:“你回来了。” 李惊鸿颔首,闷声开口:“今日被那群人缠得太厉害,一个个非要与我切磋,我若是再不回来就要被他们打得出丑了,真是落荒而逃。” 崔祯看着她,笑而不语。 李惊鸿眉目一转,轻手轻脚来到他身后,状似无意的道:“哎呀,在外面练了一整日身上出了不少汗,晚上还是沐浴之后再睡吧。” 崔祯听罢,目光温柔的点了点头随后继续看书。 李惊鸿一愣,抿了抿唇又靠近了他两分,“不如你帮我擦擦背?” 崔祯闻言将书搁下,顿了顿,才正色开口: “惊鸿,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他面色淡然,眸中如同一片沉寂的湖水,波澜不惊。 李惊鸿立即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也不由严肃起来:“何事?” 崔祯站起身,缓缓踱步至窗前。 “我要回京了。” “你说什么?”李惊鸿快步来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好不容易假死脱身,回京你难道不知道郭简二人差点死了吗?再说了,回京做什么?” 半晌,崔祯才哑声开口:“我的母亲、弟弟,被裴文生的人抓去了。” 李惊鸿不解,“裴文生?” 正是她的老师,前任首辅兼太傅。 “裴文生对夫人情根深种,定不会伤害她,不如我们等万事俱备一举攻入京城之时再将其救出” 他转而看向李惊鸿,双目中如燃起烈火,一字一句的道:“他是个恶魔。” 李惊鸿一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崔祯,他是高台明月一向从容淡然,可现在却愤恨、暴戾,清冷的眼睛里风云迭起 “李惊鸿,我必须去。” 第283章 变了个人 “李惊鸿,我必须去。” 李惊鸿这才猛然察觉,这段时日以来崔祯的心不在焉、眉间的愁云和眼下的乌青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上前两步,轻轻用手去触碰他的眼角,“你是何时听说这件事的,为何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埋在心里? 崔祯眼睫垂下,“刚到青州几日便知晓了。”他抬眸,注视着李惊鸿:“你有你的路要走,无需为了我改变任何事,这是我的仇,我要亲手杀了裴文生,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李惊鸿缓缓摇头,“可你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为何要隐瞒我你如果告诉了我,我可以将一切重新规划,我可以派影龙卫去包围裴府将杜夫人救出来!” 纵然影龙卫的出现会直接暴露她的行踪,但为了杜兰泽大不了和他们早作决断。 “惊鸿,这件事情,你不用替我操心了。”他淡淡开口,“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你也有你的使命或许,我们早已不是同路人了” 不是同路人 崔祯别过目光,“明日一早,我便会自行离去,你多保重。” 李惊鸿定定看着他,半晌才吐出一个“好”字,随后抬脚转身离去。 崔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闭上了双眼。 次日一早,崔祯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青州,在花园遇见了打扫院子的小林子,小林子打了个哈欠,“哟,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崔祯默了默,淡声问道:“惊鸿呢,她她在不在院中?” 平日清晨李惊鸿总是会在花园中练剑。 小林子接着干手里的活,“一早便去城郊的山谷里练兵去了,你找主子做什么,她忙着呢。” 崔祯轻轻颔首,独自出了大宅的门。 宅中暗处影龙卫甚多,或许是接到了李惊鸿的命令,没有一个人出来拦他。 宅子对面的街道上,言三头戴斗笠驾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他见到崔祯从宅子里出来将斗笠往下压了压,驾马往城门处走去。 崔祯瞥了他一眼,脚步有意无意的跟上他。 一路行至城门口,言三才停下车,崔祯快行两步到他身边,低声道:“言叔,我们走吧。” 言三点了点头,扶崔祯上了身后的马车,随后环视了一圈四周驾马离去。 高高的城门楼上,绯红的裙摆飘扬,李惊鸿想起来,似乎曾经也有某一次,她也是如此立在城楼之上看着同一个人远去。 只不过那时寒冬凛冽,心上降落的尽是漫天风雪,眼下春暖花开,他们都踏上了各自的路。 月移双手抱着胸嗤笑,“主子对他够好了,还把夜晖派给他当暗卫,也不知他以后会不会成为我们路上的绊脚石。” 李惊鸿缓缓摇头,“罢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乡试在即,李浮舟为了处理家中姐姐是丧事已经许久未来书院,今日亦是如此。 李哲彦瞧着空荡荡的座位勾起唇角,真是天也在助他,前有姐姐怀上龙嗣,后又有李惊鸿丧命玉昆山,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李浮舟从此一蹶不振,就算日日被困在这了无生趣的书院里念书也心中愉悦 “唉,浮舟,你终于来上课了!” 李哲彦一愣,抬眸只见课室的门口出现一个素白长衫的少年,他神色淡淡,对于同窗的热情只微微颔首。 学生们都知道李浮舟家中姐姐姐夫去世故而也都没再多聊,只打了个招呼便罢了。 李浮舟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起一本书来看。 李哲彦再次低下头,身后传来另外两位同窗的窃窃私语声: “怎么两个月没见我感觉李浮舟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从前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闲书,现在倒是开始学习了?” 另一人也道:“我是觉得,他方才进来时候那眼神,跟我那年过三十的叔叔似的,老气横秋的,估计是家里的事打击太大了,我娘说了,人一受了打击就会飞速变老。” 李哲彦这般听着,目光不由扫向前方李浮舟的背影,少年一身白衣脊背挺得笔直,头发上束着长长的素白色发带,真有了几分清俊出尘的意味。 “不过,他一连两个人都没来上课,这次的乡试怕是要落榜了” “也是,平日里他就不怎么爱念书,这下更糟糕了。” 李哲彦弯了弯唇角,继续背他那本手书上的文章。 乡试的头一晚,周氏为李浮舟收拾好了上考场的行囊。 “里面有你这几日的吃食,还有一些提神醒脑的药,考试没有你自己的身体要紧,知道吗?”周氏反复嘱咐他。 自从办完李惊鸿和崔祯的“丧事”以来,李浮舟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废寝忘食的看书,周氏知道乡试在即她不该多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心疼。 她知道李浮舟的心中憋着一口气。 当日在李家庄子的灵堂上他竟说出“当今圣上不仁不义”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幸亏无人听到。 李浮舟之所以这般努力的念书,并非为了考取功名,而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告慰姐姐姐夫的在天之灵。 周氏好几次都想把李惊鸿与崔祯假死脱身的真相告诉他,可次次都生生止住了念头,不能说 若说了,惊鸿和崔祯现在安逸的生活都会毁于一旦。 李浮舟默默接过包袱,颔首,“母亲,儿子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周氏握紧了拳头,出人头地 所有人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老夫人秦氏将希望寄托于孙辈身上,对过继来的旁支李哲彦如待亲生孙子一般,柳氏为了自己女儿能飞上枝头能不惜一切代价。 而她,只想让自己的儿女都平平安安的,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过得开心便好。 “浮舟,你记住,你姐姐姐夫在九泉之下都不希望你卷入是非之中,你莫要辜负他们,爹娘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了”周氏道。 “我知道,母亲。”李浮舟说罢,拿起包袱走出了家门。 第284章 乡试开考 李家老宅。 李哲彦被全家人簇拥在宅子门口,就连李家族长今日都来送李哲彦考试。 老族长拍了拍李哲彦的肩膀,“哲彦啊,你是咱们李家孙辈的希望,将来我们李家就靠你了” 老夫人秦氏也道:“待你考取了功名家里的叔叔伯伯们都要指望你了,莫要让家里人失望!” 李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没有一人关心他路上累不累、能不能吃好 李哲彦抿了抿唇,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浅笑,躬身一揖:“长辈们的嘱咐哲彦都记在心里,哲彦定然不负家中期望。”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李哲彦踏上了马车,马车是李敏仪给他配备的,除此之外还为他寻了个车夫和书童。 待李哲彦被书童扶着在车上坐稳之后,那书童拱手对他开口道: “公子,娘娘命奴才询问您,那本手书上的文章可都背好了?” 李哲彦垂了垂眼随后肯定道:“都背好了,回去给你们娘娘复命说,此次哲彦一定能拿到榜首之位。” 辰时,所有考生都进入了考院中,考场将考生们单独隔开,每人的单间中都只有一方木桌、笔墨纸砚以及出恭的恭桶,他们要在此进行三日三夜的考试,这期间不能随意出自己的位置,吃喝拉撒都要在考场上,这是极其折磨人心性的。 李哲彦拿到考卷,看了眼题目,竟是关于女学改制的。 他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会出这种题目,可手书上不曾有文章提及此类题目,但他这些日子没少通过李敏仪知晓朝廷中的事,据说朝中大臣们包括皇帝陛下都对女子为官一事有颇多意见,各地女学更是从京城开始慢慢改制,这足以看出皇帝的心思——不愿让女子为官、抛头露面。 只要抓住了这一点,投其所好,就算手书上没有相关内容也可以拿到高分,随后李哲彦勾唇一笑提笔便开始写。 另一边,李浮舟看到题目时亦是略微怔了怔,眸光有些暗淡。 看到这个题目他便不由得忆起他的姐姐,姐姐身为女官做得丝毫不比男人差。 可这题目很明显不是让考生们夸赞女学和女官 李浮舟咬了咬牙,提笔开始写,“女学不宜改制” 那又如何,他偏要写,他落下的每一笔都是在为他的姐姐讨回公道。 京城,御花园内传来阵阵笑声,苗贵人牵着一只纸鸢在园中与婢女们追逐嬉戏,不远处的凉亭内,几位衣衫华贵的妃嫔围坐在一起打叶子牌。 “嘿嘿嘿,我赢了,快把银子都给我交出来!”夜冰站起身,伸出手往其余几位妃嫔面前一张,“快点快点,别墨迹!” 其余几人纷纷不情不愿的掏出一锭银子,姜棠看着口袋里仅剩的一点碎银子快要哭出来。 “怎么又输了啊你们就不能让一下我吗?”姜棠的嘴都快要撅到天上去了。 她好不容易写稿子挣了那么多钱都输给了陈贵人,陈贵人次次玩次次都能赢,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姜棠崩溃极了,都是她的稿费啊! 夜冰一个伸手将姜棠口袋里的银子抢了过来,“赶紧拿来吧你!” 一场游戏,有人欢喜有人愁,正有人不服输想要再来一局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从园子外跑了过来: “姜贵人,有陛下给您从宁州寄来的信。” 园中众人一愣,姜棠更是一脸懵,“陛下给我的信?” 陛下为何突然想起给她写信了?李元朝离京已经数月有余,从来没有往京中寄过一封信,就连寿康宫的杨氏也从没有收到过信件之类的东西,怎么今日偏偏给她写了信? 看姜棠迟迟不接的样子小太监以为姜贵人是怕众位贵人看见了要争风吃醋,随即笑道:“贵人,这是陛下给您的回信,您忘了,您上个月曾往宁州行宫写过一封信吗?” 仅仅是回信,不是单独给某位贵人的独宠,这总该不会争风吃醋了吧 小太监没想到,此言一出,姜贵人更是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给陛下写过信啊” 她脑子抽风了不成,还给李元朝写信,没有李元朝的日子在宫里别提多舒坦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夜里也不用时时刻刻候着李元朝翻牌子,想看话本子到几时就几时,她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给李元朝写信,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小太监以为姜贵人不好意思在众位妃嫔面前承认,会心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这封信奴才便送到了,贵人您拿着便是了。” 说罢,一脸“我很懂”的表情退了下去。 这宫中贵人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还有什么是他没见识过的?不过就是姜贵人偷偷给陛下寄了信没告诉其他几位贵人吗,他懂,他都懂 姜棠在心里暗骂他:你懂个屁! 她看着婢女手里盖有金印的信封一阵头疼,他写了之后她便没办法不回信,回信之后又是回信循环往复,她和李元朝可没那么多话可说! “你居然还往宁州写了信?”苗贵人看她的眼神惊讶中略带一丝嫌弃。 夜冰也看过来,姜棠忙摆手解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发誓我决没有背叛大家,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我写信啊” 姜棠生性单纯,根本没必要拿这种事开玩笑,况且李元朝不在大家肉眼可见的都快乐了起来,谁会闲着没事做给小皇帝写信。 “那这信到底是何意?”夜冰问。 姜棠干脆在众人面前将信件拆开,放在石桌上摊开叫大家一起看。 身边的婢子忙阻止:“贵人” “唉,闪开闪开,我倒要看看到底为什么打扰我平静的生活?”姜棠将信件展开,李元朝那些你侬我侬的话语就这样大剌剌地被四位妃嫔尽收眼底。 “噫啧啧啧不堪入目!” 第285章 取得榜首 李元朝心中全是酸臭的情话,只在信中提到姜棠上个月曾寄信给他。 捏着鼻子看完了信件,姜棠皱眉道:“我什么时候给他寄过信了,而且还是上个月” 上个月她闭关创作,终于将那本《李家第一骄》给完结了,她哪里有时间给人写信啊 “这信上还说你很想陛下,倒是有些奇怪”一旁的苗贵人道。 姜棠怎么可能想李元朝,除非她疯了。 夜冰沉吟道:“莫不是有人冒充你,给皇帝写了信?” 姜棠怔住,她再去瞧那信,信中提到不少关于她上一封信的事,也就是说,皇帝确实收到了一封“姜贵人”的信,欢欢喜喜回了信给真正的她,而她自己却从没写过任何信给皇帝 的确,出了被人冒充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姜棠有些惊恐,“此人既然能冒充我骗过陛下也不知道藏了什么歪心思,若那人做了什么事牵连到我,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将人揪出来。 “姜贵人先别急,我有办法尚且可以一试。”夜冰道。 半个时辰之后,姜棠又唤来那位送信的小太监,左右看了看,她笑着拿出手中的信函。 “公公,这是我的回信,劳烦送到宁州去,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小太监会意的一笑,“贵人,奴才懂。” 方才这姜贵人还在众位嫔妃面前装得一脸无辜,如今半个时辰都不到便写了回信,还偷偷摸摸送过来,还是小看这姜贵人了。 小太监刚要走,又被姜棠拦下,“等等” “贵人还有何吩咐啊?” 姜棠往前了两步,低声问道:“不知此前我寄的那一封信是哪位公公帮忙送的?” 小太监一愣,这倒是问住了他,“这个奴才尚不清楚。” “那你帮我问问,上次送信送的那般快,我还没有赏他呢。”姜棠道。 “得嘞。” 半晌,那小太监略带沮丧的回来复命。 “贵人,并未找到帮您送信之人,真是奇了,有赏都不领,也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姜棠闻言暗暗心惊,果真不是从禁宫寄出的信,那会是何人? “啊,无妨,这锭银子便赏你了。”姜棠对身后婢女摆了摆手,婢女递给小太监一锭银子。 小太监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奴才一定将信快马加鞭给您送到宁州!” 送走了小太监,夜冰等人从转角处走出来,看似来送信的只有姜棠一人,实则全员到场。 姜棠无比肯定的道:“我的信,是从宫外送去宁州的。” 若是在宫内送出,她拿了一锭银子做赏银为何没有人承认? “宫外?谁这么有能耐,能模仿你的笔迹,且有门路将信件快马加鞭送到皇帝的手里?”夜冰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无论大臣或是嫔妃,要往宁州送信定要经过禁宫衙署,可以自由给皇帝送信的只有一人——首辅裴玄照。 “难不成”冷汗瞬间沁满了姜棠的后背。 她只是一介普通的民女,被选入宫中得到皇帝的垂青全是意外,若是可以她早就卷铺盖走人了,可是这些大人物却偏偏将她卷进一个又一个旋涡之中,姜棠头一次感到害怕 首辅裴玄照,书里她怎么写都无所谓,可要真的与他有牵扯,姜棠想都不敢想,这可是连杨家都惧怕的人物啊。 “怎么办,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姜棠手足无措。 夜冰眸光微动,裴玄照这人她最是了解,此番最多是想利用一下姜棠,对她应该没什么恶意,许是有别的目的。 夜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前朝的事情和你无关,你只当不知道,装傻就是了。” 装傻,裴玄照要怎么做便随他去,莫要插手便不会有危险。 裴府书房,探子将一封信函置于桌案上。 “大人,姜贵人今日回信给陛下,这是信件,已经被属下拦下了。” 裴玄照看了眼桌上的信函,漠然问道: “哦?可有察觉了什么?” 探子躬身道:“这姜贵人是个聪明的,顺着台阶就下了,就算有所察觉也不敢声张。” 裴玄照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要她能让陛下牵挂着,赶紧回京,就还算有点用处。” 毕竟小皇帝最喜欢的妃子就是这位姜贵人了,若是姜贵人不听话,他也不介意让小皇帝伤心一番。 “好了,将信送走吧。”裴玄照挥了挥手,探子拿着信退了出去。 夜色如墨,昏黄的灯火下李敏仪毫无困意。 小云拿着一碗安胎药从门外走进来,担忧的道:“娘娘,喝了这碗药便睡吧,莫要再熬了,对身子不好。” 李敏仪摇摇头,“明日就是乡试的放榜日,我思量着哲彦能不能中举便毫无睡意,你先去睡吧。” 虽说有李哲彦的再三保证,但她依旧放心不下,总要亲眼看见放榜才能安心。 “那小云明日一早就去城中跑一趟,第一时间告诉娘娘公子的成绩。”小云道。 若是公子考得不好,她便不说了。 李敏仪将安胎药一饮而尽,“明日一早,我亲自去。” 她昏昏沉沉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起身,天还未亮就与小云一起往城中去,小云暗叹:娘娘真是为公子操碎了心。 辰时放榜,已有不少学子在衙门外等候,李敏仪咬了咬唇:“小云,扶我下车。” “娘娘,您就在车上候着吧,小云替您去。” 李敏仪现在怀有身孕,若出个好歹该怎么交代? 李敏仪缓缓摇头,“不,我要亲自去看,小云,扶我下去。”她又说了一遍。 小云将李敏仪搀扶下车,小心翼翼避开人流来到衙门口。 衙门口人潮涌动,小云扒开前面挡着的人群,后面的侍卫也为李敏仪开道,终于挤到了最前面。 “榜首——李哲彦!” “娘娘,公子真的取得了榜首!”小云激动道。 第286章 是你的锅 李敏仪上前两步,看得清清楚楚,举子榜第一位正是李哲彦。 她大喜过望,“哲彦,哲彦真的考中榜首了!” 小云也兴奋的点头,“主子,小云就说公子一定可以。” 主仆二人太过激动,一时忘记看脚下的路,身边人流太过密集,每个人都要看看榜上的名字拼命的往前挤。 李敏仪脚下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主子!”小云大惊失色,忙去稳住李敏仪的身子,可还是晚了一步,李敏仪直接跌坐在地上。 “好痛,小云——”李敏仪皱起眉,一双手仅仅捂住自己的小腹。 几个侍卫亦是大惊,忙将人抱起往马车中走,“快去找医官!” 李敏仪闻言忙伸出手虚弱的制止,“不,不许去找医官小云,给我去城中寻一个医女来,快!” 她的肚子不能出任何意外,她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如今的状况。 不多时,小云便从城中某医馆寻来一位医女,行医之人大多看不起医女,故而只有在妇科方面才会有人想起她们。 医女帮李敏仪把过脉之后果然深深皱起眉头,“你这胎象” 李敏仪忙抓住她的手,“我知道这孩子终究保不住,但眼下他不能有事!” 医女对上李敏仪恳求的目光再观其形容心中也有了几分判断。 想来这位夫人许是出自哪位大户人家,后宅里的弯弯绕绕,她身为医女并不陌生。 “我是说,夫人只是摔了一下,月份不大并无大碍。”医女缓缓道。 李敏仪松了一口,看来,这个医女医术并不高明,看不出她胎象停滞之状。 下一刻,又听医女道:“只是你的胎象似很是不稳,若如此下去,恐怕不出五个月便会成为死胎。” 李敏仪心中一滞。 “好在我近日正在研究此道,你若还想要这个孩子便容我一试,我定会让他平安出世。”医女正色道。 “你是说你有办法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李敏仪忽然抓紧了她的衣袖。 医女缓缓点头,“只不过我还从未实验过此法,并不能保证孩子足月生产,夫人可想好了?” 李敏仪沉吟片刻,她何尝不想生下自己的孩子呢,若是能保住便保,若实在保不住便拖到快足月的时候狸猫换太子,她都已经身处绝境了,难道还怕孤注一掷不成? “我想好了。”她缓缓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医女拱手:“在下宋荷,荷花的荷。” 庆元县城的书院内,李哲彦被学生们簇拥着进了课室。 “哲彦兄你可太厉害了,乡试榜首啊!” “是啊哲彦兄,那文章你到底怎么写的,能不能给我们讲讲啊?” 李浮舟抬眸,便对上李哲彦的眼睛。 李哲彦能超过他获得榜首之位他其实并不意外,他知道出题之人想看到的答案是什么,但他不屑于写,故而此次乡试,他居于李哲彦之下第十位。 李哲彦微微一笑,“其实很简单,女学改制之事既然能提出来便已经是朝廷默许并推崇的,我们只要顺着题目的方向来写,大赞女学改制,再举两三女子失德的例子,就比如魏韵青,接着再提出几个规束女子的方法,这样便能投其所好,分数自然也就高了。” 众人一听纷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还是哲彦兄想得周到,不像我在考场上一坐下便大脑空空” 李浮舟听着李哲彦那一系列答题的思路不由捏紧了拳头,从考卷中便可以看出眼下朝廷的局势,她姐姐生前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无情否认。 他不甘心。 “唉,听说这次里浮舟掉到了前五开外,这倒是稀奇了。” “他多久没上课了,很正常,不过瞧他一蹶不振的模样估计科考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同窗的话李浮舟充耳不闻,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书,没关系,就算如此他也能杀到殿试。 此次乡试他如此答题还能排在第十位便已经说明朝中还有一部分人不支持女学改制,否则他早就落榜了。 为庆祝李哲彦中举,李家族长特意在老宅中设宴,宴请了族中众人。 众人喝到酩酊大醉李哲彦依旧神色清明,一杯一杯回敬着各个长辈。 他的酒量,都是这些时日在歌楼酒馆练出来的,这些人等闲喝不倒他。 柳氏的婢女来传话,轻轻附耳低声道:“公子,娘娘来了。” 李哲彦醒了醒神,起身往西院而去。 李敏仪深夜回到老宅绝不仅仅是为他庆祝,很可能有更重要的事。 一进西院的门,李哲彦便听到里面出来隐隐的哭泣声,仔细听,竟然是李敏仪的声音。 他快走两步来到厢房门口,柳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这件事如此紧要为何早不给母亲说?你也不要去找什么医女了,我帮你寻个大夫,便能保你平安生下皇子。” 李哲彦一愣,莫非是皇嗣出了什么意外? “娘,那医女我派人去打听过了,宁州城内的妇人都赞其为妇科神医,据说从女尸肚子里刨出来的孩子都被她给养活了,我愿意让她试试!”李敏仪坚持道。 自己的女儿头一次和自己顶嘴,柳氏大怒:“什么神医,不过是一个医女罢了,歪门邪道的东西你也信?也不嫌晦气!” “你听娘的,娘给你找一个真正的神医来,敏仪,娘什么时候害过你” 李哲彦犹豫片刻,推门而入,“母亲、娘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柳氏看见他进来便皱眉斥道: “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为了给你看榜摔了一跤,孩子就要保不住了!” 李哲彦愣住,目光看向垂泪不语的李敏仪,“姐姐为了我?” 李敏仪眼神躲闪,避开他的视线,她不能说是自己吃了窈窕丸才导致的,只能将此事推到今晨那一跤上。 “你姐姐为了你做了如此大的牺牲,你却不知道,哲彦,以后可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才能报答你姐姐,听到了没?” 第287章 启程回京 “你姐姐为了你做了如此大的牺牲,你却不知道,哲彦,以后可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才能报答你姐姐,听到了没?” 李哲彦目光变幻,半晌才自嘲一笑,“哲彦晓得了。” 李敏仪趁夜色回到行宫之时刚好碰到袁公公,她上前微微颔首,“公公怎么在此处?” 如今她已今时不同往日,袁公公也顺带给了她几分好脸色,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三日后,陛下便要启程回京。” 三日后回京? “这么着急吗?可是”她不由抚向自己的小腹。 袁公公补充道:“是陛下回京,至于娘娘,沈天师说了,娘娘腹中的孩子是从玉昆山所求,自然不能离开玉昆山太远,故而娘娘安心在宁州行宫待到生产方可回京。” “陛下要留我一个人在宁州?”李敏仪脸色发白,她还没有在宫中接受正式的封妃大典,眼下皇帝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在行宫之中像什么话 袁公公点头,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不咸不淡的道:“等娘娘生下皇子一切都好说,若娘娘的孩子有任何闪失那娘娘的妃位,啧啧啧可能就要换人坐了。” 李敏仪脸色骤然煞白,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袁公公知道那件事了,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真知道了必然不会再留她了。 “好了,该说的,咱家已经说明白了,娘娘在此安心养胎便是了,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便和咱家说。”袁公公说罢便转身离去。 李敏仪在夜色中暗暗握紧了衣角。 自崔祯走后,李惊鸿几乎整日不歇息,从卯时起床开始练剑,接着再去山谷内练兵,晚上回来之后还要听魏韵青报账目,忙得脚不沾地。 “主子,您就歇息一会儿吧,整日这么连轴转身子都要熬坏了。”小林子心疼的道,手中端来一碗燕窝。 李惊鸿揉了揉太阳穴,冷声道:“还不是可用的人手太少了,你们一个个加起来都没有魏韵青一个人好用。” 除此之外就是她想让自己忙起来,然后忽略与崔祯的分道扬镳。 两年的时间里,她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会在她发牢骚的时候含笑聆听,想念他日益精进的厨艺,和他皮肤的沁凉。 小林子将燕窝往前推了推,委屈道:“小林子无能,只有给主子您端茶送水这点本事了。” 李惊鸿轻笑一声,拿起碗碟,“能端茶送水还不算本事大吗?” 她说着,眸光不经意落在碗碟中的燕窝之中,忽然想起了什么。 李元朝用一碗毒燕窝试图毒死的那两人,被她所救之后也不知怎么样了。 见她搁下燕窝,小林子心中一紧,“主子,可是燕窝不合胃口?” 李惊鸿缓缓摇头,正色道:“去将月移找来,我忽然想起一事需要她去办。” 不多时,月移闪入李惊鸿的书房内,“主子有何吩咐?” “可还记得崔祯先前在宁州城内买的宅院?”李惊鸿问。 月移颔首,她自然记得。 “你去宁州跑一趟,看看宅院中的人还在不在,若是还在,带他们来青州见我。”李惊鸿说着拿出两张身份文牒,“若是他们不愿意来青州,便给他们这个,放他们离去。” “是。” 郭简与梁大人已经在宁州的小院子里苟活了两个月有余,宁州城内的搜查一直没停过,他们吃完了小院中所剩无几的米粮,只能拿着身上所剩无几的银钱趁着人群流动出门采买,只不过眼下,他们连银钱都没有了。 “梁大人,这是我从隔壁树上打来的青枣,你先垫两口。”郭简用衣衫裹了不少未成熟的青枣回来。 隔壁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枝桠伸展到了他们这边,可惜如今月份还尚早,枣子都是青涩的,但也没办法,人饿到极点,什么都咽得下去。 梁大人比郭简的年纪大一些,在玉昆山九死一生之后又经历挨饿逃亡,双颊凹陷,瘦骨嶙峋,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吞下郭简塞给他的青枣,配着一碗井水下了肚,眉头紧锁道:“这样活着,还不如那一碗燕窝药死我” 郭简也抬首望天,夜空中繁星璀璨却被一方院落圈禁,再这么下去,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少日子,这苟且偷来的生命,真的要还回去了吗。 正在此时,一道黑影在院中落下,夜里院中不敢燃灯火,月光下,黑影显出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 郭简后槽牙忍不住打了个颤,这段日子战战兢兢了太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拨动他内心的弦,更别说这突然从天而降的黑影。 只见那黑影似是环视了一眼四周才不紧不慢的将视线落在他二人身上来。 对上那双眼睛的那一刻,郭简浑身僵透了。 “你们二人便是郭大人和梁大人?”来人声音雌雄莫辨,虽称他二人为大人,语气却丝毫没有恭敬之意。 “敢问阁下”郭简颤抖的说不出话。 “跟我走一趟,我主子要见你们。”月移说着便要上前抓二人。 郭简慌忙挣扎,“等等,你主子是何人?” 月移嗤笑一声,“等你们见到就知道了。” 说罢,她一手提着一个人直接飞身翻上了墙头,两人瞬间惊叫出声。 “再叫就把你们的嘴堵上!”恶狠狠说这么一句,月移继续跃往下一个屋顶。 郭简两人吓得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出了城,几个黑衣人一起将他们绑了起来扔进一辆马车当中,还用破布条堵住了二人的嘴。 “启程!”为首那人一声令下,车子动了起来。 三日后,李元朝一行人从宁州行宫离开,南下前往京城。 来的时候上千名御林军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陆嘉誉又调了几百宁州府兵护送李元朝上路。 临行前李元朝才想起了李敏仪,“仪妃就留在宁州好好养胎吧,待你顺利诞下龙嗣之后,朕便派人将你接回宫中。” 第288章 一统天下 “仪妃就留在宁州好好养胎吧,待你顺利诞下龙嗣之后,朕便派人将你接回宫中。” 李元朝这话说得无甚感情,听闻宫中的姜贵人又给他来信了,许是急着回去见姜棠吧,李敏仪只能欠身拜别。 皇帝回宫,宁州的行宫之内只留李敏仪一位主子、两三仆从,多少显得有些凄凉。 小云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让李敏仪逗弄,李敏仪抱了一会儿,很是喜欢,“猫儿招财,就养在院子里吧。” 郭简与梁大人一路日夜颠簸,除了吃饭解手之外都要被捆绑束缚着,虽然前路未卜,好在不用继续饿肚子,十多日之后终于抵达了青州城。 马车缓缓在一处僻静的巷子内停稳,车帘从外掀开,刺眼的日光迸射进车内,那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车。” 郭简眯着眼睛,这才看清了黑衣人的模样,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脸戴龙纹面具,看这身形是个女子? 见他们还愣着不动,月移啧了一声,不耐烦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快点下车,带你去见我家主子。” 郭简抿了抿唇,“阁下绑着我,我怎么下去啊” 月移皱了皱眉,只听“咣”的一声,一柄带着寒光的长剑从腰间拔出,吓得郭简和梁大人两人一个激灵,下一刻,手起剑落,两人身上的束缚瞬间被砍断。 “好了,现在可以下车了吧。” 郭简忙点头起身,“可可以了。” 二人一路被与眼前女子同样穿着的黑衣人押着带到了一所宅院中,这所宅院比之京城世家的大宅分毫不差,只是并无仆从显得甚为冷清。 黑衣女子走进一处院落,叩响厢房的门:“主子,人来了。” 郭简与梁大人手心紧张出了汗,这群黑衣人不由分说就把他们从宁州绑来这个地方,现在还要见他们的主子,他们的主子是何人? 一道沉静清朗的女声自门内响起: “进来吧。” 如同一滴冷泉滴入郭简的心房,彼时在玉昆山上寒凉刺骨的感觉再一次唤醒了他,这声音,不正是两次救他于生死边缘的崔夫人吗 木门从里面打开,身后黑衣人推了二人一把,郭简和梁大人踉踉跄跄的进入门内,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闭,整个厢房之内只剩下三个人。 一声淡淡的笑传来,接着便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我说,两位大人这般跪我是否有些太早了。” 郭简抬眸望去,一张明艳绝伦的脸被斑驳的日光笼罩,女子身着一袭宽袖淡绯色罩纱,内搭朱红色锦衣,静静坐在桌案前手执茶壶,袅袅水汽缭绕在她发间。 李惊鸿与他对视,“怎么,不是说要给我做牛做马的吗,现在又不认得我了?” “崔夫人,真的是你?”郭简瞪大了双眼,“难道是你,是你让他们把我们” 李惊鸿挑眉,“月移没告诉你吗?” 门外的月移似是听到里面的声音,回答道:“主子您的命令,他们没有拒绝的资格,属下直接把他们打包一起带来了。” 李惊鸿噎住,她就知道。 原本她给月移两个身份文牒,想让她先和郭简与梁大人两人说清楚,若是郭简二人不愿意追随她,那便将身份文牒给他们,让他们换一个身份去过自己的生活 可月移显然没什么耐性,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将两人抓了过来,看二人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怕是以为自己又入了什么龙潭虎穴了吧。 李惊鸿略显尴尬的轻咳两声,“咳咳既然是我的手下怠慢了二位,那便由我亲自来说吧。” 她看向面前二人:“如果我说,我要一统天下,将要杀你们的李元朝从皇位上拉下来,你们可愿意追随我一起?”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郭简与梁大人闻言怀疑自己听错了,眼前的人是崔夫人没错,可为何给他们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统天下?开玩笑的吧 李惊鸿眉眼微弯,“你们可以好好想想,我既然可以让你们脱身,也有一统天下的能力,到时候你们便再也不用受无家可归、东躲西藏之苦了。”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魏韵青的声音:“主公,今日的账册已经整理好了。” “进来。”李惊鸿淡淡应了一句。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抱着一叠账册步入厢房之内,当梁大人看到她的脸时瞬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鬼,有鬼啊——” 魏韵青白了二人一眼,自顾自将账册送到李惊鸿的桌案边,“这是近日的账目,我已梳理妥当。” “梁大人,你怎么了?”郭简忙拍梁大人的背,梁大人的双眼却紧紧盯着魏韵青的,手指颤抖的指向她的方向: “魏韵青,她是那个被陛下处死的女知县!” 郭简未见过魏韵青是以认不出来,但他闻言觉得荒谬:“梁大人,可魏大人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你莫不是看错了?” “真的是她,我绝不会看错,我是见过此人的,是她”梁大人几乎快要晕厥。 李惊鸿轻笑一声,“她的确是被李元朝处死的那个魏韵青,有什么可惊讶的,你们二人不是也‘意外身亡’了吗?” 郭简一顿,难道,魏韵青也是被她所救? “看吧,我能耐这么大,能把死人救活,能让该死之人脱离险境,将李元朝从皇位上拉下来也是迟早的事,这你们都不跟我?”李惊鸿俨然一副不跟我就是你们没眼光的样子。 郭简二人渐渐从震惊之中平静下来,他迟疑着问道: “那崔夫人,不,阁下到底是何人?” 李惊鸿起身,缓缓行至二人身边,一字一顿的道:“李惊鸿,李元朝的亲姐姐。” 郭简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先女帝?可她不是已经驾崩了吗 再瞧本也已经是该死之人的魏韵青,郭简心中有了判断。 第289章 杀父仇人 梁大人紧紧抓着郭简的手臂快要晕厥过去,“今日,怎么总是撞鬼啊,郭大人,我们不会早就死在宁州了吧” 郭简安抚了他两下,起身行至李惊鸿眼前,“崔夫人,可你不是崔夫人吗?崔御史他” “他活得好好的。”李惊鸿打断他,笑意未达眼底,“或许不久之后你们便会再次见到他。” 就连传闻死在玉昆山上的崔御史现在都还活着,郭简如今就算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李惊鸿看着郭简的眼睛正色问道:“我再问你们一次,是想跟着我重新打回京城,还是永远隐姓埋名的活着?” 事到如今,他们早已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也已从鬼门关外走过千回百回,与其继续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如跟着眼前之人搏一把。 良久,郭简才缓缓对李惊鸿一揖,姿态端正,“主公,简愿追随您。” 李惊鸿满意的粲然一笑,目光又转向他身后精神恍惚的梁大人:“这位梁大人,你意下如何?” 梁大人猛然被唤醒,身子不由一颤,郭简忙回身去扶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梁大人,主公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定然会保护咱们周全,为今之计不如在此留下,也好过在外面生死漂泊。” 梁大人依旧双眸空洞,郭简急了,“梁大人!” “我我知道了。”梁大人颤抖着双手对李惊鸿一揖,躲闪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臣臣愿追随主公。” 李惊鸿颔首,转而向一旁的魏韵青道: “韵青,我记得郭大人曾任职于礼部,不如就让他来替我们广纳贤士,多找一些可用之才,如何?” 魏韵青点头,“主公说得甚是,想来郭大人对此应很是熟悉。” 郭简忙躬身应下:“一切都听主公安排。” “至于梁大人眼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务,便跟着韵青管理财政吧。” 李惊鸿安排好了一切便让小林子带他们去各自的住处,正打算拉着魏韵青对弈一局,却听门外影龙卫来报:“主子,夜晖传来消息,崔御史抵京了,宁州那边也来报,说李元朝也正在回京的途中。” 李惊鸿手执棋子的动作一顿,随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叫夜晖派两个人盯着点裴府。” “是。” 京城。 清晨的城门外,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被官兵拦下,“进京例行查验,身份文牒交出来。” 车内崔祯从包袱里取出两个身份文牒,其中一个是纪昀曾给他准备的假身份,他毫不犹豫拿起了属于“崔祯”的那一张。 “本官乃四品佥都御史崔逢时。” 官兵瞧见那身份文牒上的官印立马收起了散漫的神色,拱手恭敬道:“是小的冒犯了,还请大人先行。” 宁州远在千里,加上小皇帝的刻意隐瞒,京城中人还尚且不知道玉昆山上惨烈的状况,故而也不知崔祯已是个“已死之人”。 崔祯也不作过多解释,轻轻颔首便示意驾车的言三继续前行。 进了城,言三才道:“你现在便暴露了你的身份,就不怕裴文生知道你没死,趁此机会要你姓名?” 车内崔祯缓缓摇头,“我既亮明了身份他便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偷偷摸摸的进京,他或许会直接将我暗杀。” 二人一路驾车来到周府,崔祯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将在玉昆山上的事都告诉周忠。 周忠听闻崔祯来访,还微微怔了怔,待见到他之后不由讶然:“逢时为何只身回京,陛下他们呢?”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允许下官一一说来。” 随后崔祯便将此次宁州之行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叙述给了周忠,当周忠听闻半数随行官员命丧玉昆山时,饶是再见多识广也不由惊骇的倒吸一口凉气。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崔祯颔首,“千真万确,逢时之所以捡回一条命也是被山中河流冲到了山下的村庄,养好了伤才启程回京,没想到陛下等人还未抵京。” 周忠深深皱起了眉头,暗叹一声:“造孽啊” 这“造孽”自然说得不是小皇帝本人,而是被崔祯有意无意、反复提起的沈天师。 朝中人皆知沈天师曾是杨国公府上的门客,也等于是杨家人,而周忠最是厌烦杨家,自然也将这种种罪行的病因归结到了沈天师身上。 崔祯端起一杯清茶,啜饮一口,“杨家与裴府一直都关系密切,寿康宫中那位娘娘也谋划着将杨家郡主许给裴首辅,像是要结秦晋之好,周大人觉得,这是否与裴家也有关联?” “裴家,裴文生”周忠眸色暗了下来。 的确,裴府、杨家、周家在京中三足鼎立,其中裴府和杨家走得略近些,朝堂上一半人皆是裴首辅一派,如今在玉昆山死伤的人中竟大部分都是与周家有所联系的官员 若是细品一番,很难不让人多想。 崔祯暗暗捏紧袖中的双手,死伤官员周党居多只是一个巧合,他只需利用这一点刻意引导一番,便足以引起周忠的注意。 周忠蓦地看向对面的他,略带探究的道:“看来逢时和老夫一样,对裴家有颇多看法。” 崔祯淡淡一笑,“他裴文生是我的杀父仇人,对待仇人,下官的看法只有一个,就是必须加倍奉还。” 周忠一愣,捋着胡子笑起来,“如此,老夫便也放心了。” 从周府出来后崔祯便让言三驾车回到他在京城的小院,方才言三扮成侍从跟着他,自然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一直憋到无人处才忍不住问道: “你爹他真的是被那姓裴的害的?” 崔祯摇了摇头,“实则我还未搞清楚当年的真相,先前周忠多次以我父亲的案子引导我为他做事,我便发现他只是想利用我与裴家对抗,让我认为裴文生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如就暂且认下,待我除掉裴家再将当年的案子重新梳理。” 第290章 崔祯活着 清晨的宫门外霞光笼罩,琉璃瓦上泛着七彩的色泽,红墙下,盛装打扮的嫔妃们排列整齐立在宫门处,只因今日乃是皇帝龙驾返回京城的日子。 虽然盛装出席,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最明显的还数姜棠,她总觉得似乎是自己那封信将小皇帝唤回来的。 “皇帝回宫——” 太监的高唱声响彻云霄,远远的便见到壮观的金色龙撵缓缓而至,几位妃嫔连忙跪下行礼:“臣妾恭迎陛下回宫——” 金色龙撵在宫门处停下,李元朝被袁公公扶着从龙撵上下来,快行几步来到了姜棠的近前,俯下身亲手扶起她:“快快请起。” 姜棠几乎被他拽着起了身,抬眸便对上李元朝狂喜如同烈火般的眸子,她忙别开眼。 一旁的女官见状上前一揖:“陛下,宫内已为您设宴接风,请陛下移步望月台。” 李元朝颔首,“好,摆驾望月台。”他说罢便要去牵姜棠的手,姜棠浑身僵硬。 她小心瞧着李元朝,总觉得小皇帝去宁州一趟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一双眼里没有了愚蠢的傻气反倒多了些许戾气,看她的目光也变得黏腻又恶心,让她觉得不适。 她思量之间一时没注意脚下,忽的踩到裙角身子不由往前倾去,李元朝忙扶住她纤细的腰肢,“你没事吧。” 姜棠清楚的感受到李元朝黏热的掌心在她腰间滑动,只觉一阵恶寒,连忙直起身将手抽出来,后退两步欠身道:“臣臣妾裙子被踩坏了,先回宫换一条裙子来。” 说罢,急忙忙转身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离去。 身后跟随的众臣都蹙起了眉,进宫这么久了,这位姜贵人还是这么无礼莽撞,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下皇帝一个人去换衣服,真是没教养。 再瞧小皇帝李元朝,虽说去宁州一趟倒比从前多了几分帝王的魄力,可依旧被这小丫头片子迷得厉害,还如此纵容她,红颜祸水。 片刻后众人抵达望月台,杨慧娘领着杨家众人在此恭候,李元朝见到杨慧娘便如同稚童一般抓起她的手。 “陛下瘦了,想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杨慧娘目含泪花,万分疼惜的看着李元朝。 李元朝摇摇头,一路走来只有娘会关心他吃的吃不饱,受了多少苦。 姜棠换完衣裳来到望月台之时已经开宴,连周忠和裴玄照都已到场,姜棠不敢耽搁,打算溜着边儿往自己的位子上挪。 奈何李元朝看见她便眼睛放光,还未等她趁众人不注意溜回座位,便听李元朝惊喜的唤道:“小棠!” 皇帝这一声唤,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拎着裙子矮身小跑进殿中的姜棠,又是此女,上一次宫宴便是她殿前失仪,如今又迟到,难道是持宠而娇? 周忠冷哼一声,故意开口道: “陛下,听闻您在宁州册封了一女子为妃,听说还有了龙嗣,不知那位娘娘如今在何处?” 众臣也都对此事略有耳闻,陛下选秀之后数月宫中的贵人们一个都未有身孕,怎么去了宁州一趟,就有了龙嗣了呢。 李元朝闻言皱起眉,立即去瞧姜棠的神色,发现姜棠头更低了些,不由心中不悦。 这个周大人,怎么在这种时候提这件事。 李元朝淡笑道: “那人只是朕身边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罢了,念她怀上的龙嗣是朕的第一个孩子,这才抬她为妃,如今正在宁州养胎。”他有意看向姜棠的方向,“朕不喜欢她。” 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坐在姜棠身边的夜冰没忍住嗤笑出声,赶忙用袖子捂住嘴角。 周忠沉默了片刻,“既然身怀龙嗣为何不将其接回京中静养,宁州那等荒凉苦寒的地界,怎能与京城相比?” “周公有所不知,仪妃身子骨弱不宜车马劳顿,且她亦是宁州人士,想来也适应那边的气候,周公无需担心,待宁妃生产完毕,朕立即派人将她与朕的皇子一同接回宫中。”李元朝道。 众臣心中各自有了计较,当今皇帝后宫后位空悬,若将来这位横空出世的“仪妃”顺利诞下一位皇长子,那登上后位也指日可待了。 “陛下,怎么不见王大人、陈大人和梁大人他们?”忽有老臣问道。 这几位都是朝中与小皇帝李元朝亲近的老臣,当初也是执意要跟着李元朝去宁州,可此次宫宴却没见到他们几人。 李元朝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一瞬才哽咽开口: “啊,玉昆山常年积雪覆盖,我上山之前反复劝说无果,几位大人非要护朕一同上山,不料山中突发雪崩,几位大人都不幸身亡了。” 殿内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而周忠裴玄照等人因早已知晓此事显得略为平静。 李元朝落下泪,“朕感念几位大人的恩情,决定为他们在城外立一个长生碑,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若是李惊鸿在此,听到李元朝这句话必然会仰天大笑,再骂他一句“伪善”。 宴席进行到一半,忽有小太监从殿门外进来,禀报道:“陛下,崔御史在外求见。” 李元朝一愣,崔御史? “你说的是哪位崔御史?” 小太监有些懵,朝中还有其他姓崔的御史大人吗,应道:“崔祯崔大人。” “什么?”李元朝骤然起身,众人吓了一跳,“崔祯崔御史不是早已命丧玉昆山了不是?” 周忠开口:“陛下,先让崔大人进来吧。” 不多时,崔祯便被小太监引入殿内,他身着一袭雪青色长袍,头戴一根素簪,跪下行礼:“臣不负陛下所望,在玉昆山下被人所救,捡回一条姓名,还能继续为陛下效力。” 李元朝神色变换不定,袖中拳头紧紧握起,崔祯居然活着回来了,他和郭简不同,他可是亲眼目睹他献祭众人全程的人,他怎么还能活着呢 “既然崔御史回来了,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来人,给崔御史赐座。” 第291章 你们不配 裴府主院的凉亭内,杜兰泽手执一把精致的银剪刀修剪花叶,她的动作随性散漫却又不失优雅美感,一旁的婢女都看得出神,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妖娆美丽的女子,怕是连天上跌入凡尘的仙子都不及她半分。 婢女忽的察觉到了什么,侧目便瞧见自家老爷也正在身旁怔怔注视着夫人,忙欠身拜下行礼:“老爷。” 这一声“老爷”到底还是惊动了凉亭中插花的仙子,杜兰泽动作一顿,转过身来。 裴文生恼怒的斜睨了一眼小婢女,甩袖往凉亭中走去。 空中明月高悬,夜风从二人的衣摆间掠过,下一刻,裴文生已在杜兰泽的身前站定。 杜兰泽盈盈一拜:“老爷。” 裴文生颔首,见她又换上一副面如死水的神色不由心中来气,有意无意开口道: “今日有件新鲜事,我想夫人你听了应该会感兴趣。” 杜兰泽依旧微垂着眼眸,波澜不惊的道:“老爷有话便说就是。” 裴文生眸色冷了冷,踱步到她身后,“听闻随陛下前往玉昆山的臣子们,无一生还,这其中便包括督察院的崔御史。” 杜兰泽的瞳孔瞬间紧缩,猛地转身看他,“你” 瞧杜兰泽脸上一贯淡然冷漠的神情被打破,裴文生觉得心中畅快极了,乘胜追击道: “啊,对了,听说他还有一位夫人,雪崩之时曾山上去寻他,这一去也再也没能回来,你说说,崔御史这孩子怎么和他的父亲一样,这般的命苦呢?” 杜兰泽双眸通红,几乎要渗出泪花,逢时没了,就连红儿也没了 不,她不能相信裴文生的鬼话。 杜兰泽抬眸,一字一句道:“你若再敢拿我儿子开玩笑,”她将桌上剪刀举起放在细嫩的脖颈间,“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裴文生神色微变,一把将杜兰泽手中的剪刀夺过,尖利的刀锋在他的手掌划出血红的痕迹,他似是感觉不到一般,双目紧紧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呵,你这般在意和那个男人的儿子,那你我的儿子呢,你可曾关心过?” 杜兰泽被迫松开手,将石桌上插好的花瓶全部推倒在地,破碎的瓷片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引来了院外的家丁护卫。 她从地上拾起一片碎瓷片指向裴文生,吼声撕心裂肺: “你和你儿子这些年来都对逢时做过什么不会以为我这个当娘的分毫不知吧?我告诉你裴文生,你的儿子和你一样卑劣,他不配和逢时相提并论!” 宫中的接风宴一直持续到酉时末才结束,裴玄照从宫中出来时身上沾染了些许酒气。 身侧的下属略为一惊,“大人您饮酒了?” 裴玄照轻笑一声上了马车,“今日心情畅快,小啜了一杯。” “不知是何事令大人心情舒畅?” “崔逢时活着回京了,是不是说明,惊鸿她也平安呢?”裴玄照勾起唇角。 当探子来报李惊鸿与崔祯的死讯之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有鬼,果不其然,今日皇帝回京,崔祯进宫觐见了李元朝,他没死,李惊鸿一定还活着。 下属不言语了,自家大人每次提到崔夫人都一副爱而不得的模样,他当大人记恨崔祯是以想夺过他的妻子膈应崔祯,如今看来,倒像是大人真的喜欢崔夫人 不理解 不多时,裴玄照回到了裴府,准备去主院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裴文生,刚走到主院外便听到“哗啦”一声瓷器碎裂在地的声响。 他眉头一皱起身往院内走去。 “我告诉你裴文生,你的儿子和你一样卑劣,他不配和逢时相提并论!” 女人尖利的怒吼声如同一把冷箭一般破空而来,直直扎在裴玄照的心口处。 他脚步猛然顿住,眸光微变。 院内的争吵还在继续,几个家丁上前将杜兰泽手中的瓷片抢过,婢女们慌里慌张将她环抱起,杜兰泽不断挣扎口中滔滔不绝的咒骂道: “你们姓裴的一家人都该死,裴文生,当初是你亲自将我休弃,如今将我抢来困在府中的又是你,呵,你到底是有多意难平,对我这个嫁了三次的女人念念不忘!” “你住口!”裴文生的双眸中布满了寒意,他发现自己无法平心静气的听杜兰泽说话,尤其是,无法听到她说及他未参与的那段日子。 裴文生恼羞成怒:“试问世间有哪一个女子如你这般水性杨花,又有哪个女子一生能嫁三个男人的,我休了你就更应该洁身自好在家中等着,而不是出去勾三搭四和别的男人成亲生孩子!” 杜兰泽闻言蓦地笑了,她就知道,裴文生就是在意难平。 他不甘心被自己抛弃的女人过得幸福,觉得所有女人都应该义无反顾的等着他,就算是被他休弃了也要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就该为他而活。 真是好笑 杜兰泽几乎要笑出声,“裴文生,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不会真的被那些京城贵女捧的连自己都信自己举世无双了吧。” 她满目嘲讽:“我告诉你,杜兰泽不会为你守身如玉,更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幸福,牺牲自己的年华,你死了这条心吧。” 裴文生双目猩红,“你” “母亲,儿子今日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正在此时,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自院外传来,身着一袭官袍的青年踏月而来,原本肃然的面上竟带着散漫的笑意。 众人循声望去,下人们忙躬身行礼:“首辅大人。” 裴玄照挥退了四周的家丁婢女,看向凉亭内立着的女子。 “母亲,您方才说的话儿子都听到了,既然您这般担心崔御史的安危,那儿子便将此消息告知于母亲。” 杜兰泽垂着眼不愿去看他。 “今日崔祯崔御史从宁州活着回到了京城,还专门进宫去见了陛下,崔祯他没死。”裴玄照道。 院内二人皆看过来,崔祯没死? 第292章 送到暗营 裴玄照很满意杜兰泽现在的表情,方才还癫狂的欲与裴文生同归于尽的气焰瞬间被浇灭。 “母亲,崔祯没死,您还是爱惜好自己的身子,或许还能与他母子相见。”裴玄照道。 咣当一声,杜兰泽丢弃手中的碎瓷片奔至裴玄照跟前,哑声道:“你们不许告诉他我在这里,不许告诉他!” 裴玄照垂首轻睨自己的母亲,“哦?我倒觉得他已经知晓了此事啊,不然他假死一场了事,为何还要回到京城来呢?” 杜兰泽跌坐在地上,只能在心中默念崔祯千万不要犯傻,裴文生与裴玄照父子手段高超,手下还养了一批凶悍的死士,就连言三都无力对抗 若是他落入了裴文生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我求你们,莫要动他,有什么都冲我来”杜兰泽无力的道。 裴文生从凉亭处缓缓走来,吩咐道:“将夫人送回房中去,若无我的命令,不许夫人踏出房门半步。” 几个婢女一拥而上,将瘫软在地上的杜兰泽如提线木偶一般拖起来往厢房内走去。 院中只剩下裴文生与裴玄照父子两个人,二人对视一眼,对彼此所思所想心照不宣。 “崔逢时真的活着回来了?” 半晌,裴文生才问道。 裴玄照颔首,“今日在殿上露面,不过儿子觉得,或许他回到京城已有一段日子了。” 他或许早已知晓杜兰泽在裴府,如果不是他,那个姓言的土匪也许早就带人杀到裴府了。 裴文生冷笑一声,“纵然有几分他爹的毅力,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不必将他当回事。” “是。”裴玄照躬身道。 父子二人又说了片刻话,裴玄照便转而往后院走去。 管家在一旁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去柴房?” 裴府里的老爷少爷从不踏足后院,裴玄照去后院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去瞧柴房里的两个孩子,那是他同母异父的两个弟弟,一个还是个半大少年,另一个则尚在襁褓之中。 管家不知道老爷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两个孩子,他觉得孩子可怜,有时候便会偷偷喂一些米汤或者给他们加两块干粮。 裴玄照“嗯”了一声,他的确要去后院柴房里看那两个孽种。 不知怎么了,今日就是想去瞧瞧他们凄惨的模样,也许这样他心中会觉得好受些许。 管家神色微变,他担忧的看了后院的方向一眼,没忍住还是跟了上去。 后院,柴房。 几个洒扫的婢女正在井边打水,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了一个半大少年,少年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 婴孩睡了,少年熟练抱着他轻轻摇晃,对一旁的婢女道:“多谢姐姐给我弟弟打水喝。” 婢女摸了摸他凌乱的发髻,温柔笑道: “你这么小就要一个人带着弟弟,多辛苦啊,若有什么要帮忙的,给姐姐说便好了。” 院门外凌厉的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裴玄照冷肃的质问声: “谁给你的胆子敢放这两个孽种出来?” 婢女手中的水瓢蓦地应声而落,看到来人忙跪到地上,惊恐的唤道:“大大人” 少年闻声立马警戒起来,站起身后退到树后,将怀中的婴孩护得更紧了几分。 裴玄照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掠过小婢女的时候顿了片刻,婢女将头低的更深,下一刻她整个人便被踹了出去。 “小兰!”管家忙上前将婢女扶起,“小兰,你没事吧大人,求您放过小兰这丫头吧,她只是女孩子家心肠软,并非有意忤逆大人的啊!” 名唤小兰的婢女捂住被打的小腹,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不杀她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裴玄照冷冷道。 说罢,他又看向树后的少年,嗤笑一声,“也就这点本事了,躲在树后面以为我就不会抓到你吗?” 言西将怀中襁褓抱紧了些,眸中如有烈火在灼烧,可他却无法与眼前之人抗争。 裴玄照勾唇冷笑,“来人,将大的给我抓到暗营里去。” 话音一落,四周瞬间出现几名黑衣人,言西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后背贴上后院的墙壁。 “你们要做什么?”言西惊恐的看向四周向他逼近的黑衣人。 裴玄照大手一挥,黑衣人簇拥而上,将言西直接提了起来,另一人将襁褓中的孩子直接搁到了地上,许是动静太大吵醒了婴孩,在襁褓中嗷嗷大哭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把我弟弟还给我!” 裴玄照负手立在院中,居高临下的看着言西,“你弟弟能不能活下去,全靠你的表现了。” 随后吩咐黑衣人:“将他送进暗营第一层,若是他能活下来,那那个孩子也能活。” “是。” 黑衣人应声,提着言西的后衣领便凌空跃起,随后闪身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李元朝回来的第一晚,后宫之中不少人彻夜难眠。 每个宫都在焦急等待皇帝翻牌子的消息,祈求着:“千万莫要翻到我啊” 姜棠尤甚,今日白天,她已经不止一次有过不好的预感,每一次和李元朝对视,那油然而生的黏腻感。 果不其然,她正纠结着,便听门外小太监来报:“陛下今日翻了姜贵人的牌子,请姜贵人准备着,一会儿有轿撵来接您。” 送走了小太监,姜棠开始坐立不安。 怎么办,怎么办,今日不会真的要被李元朝给玷污了吧 忽的,她眸光一转,从妆奁中拿出一个红色药丸。 这是陈贵人给她的调理经期的药丸,只要服下去,月事立马便能提前到,她一向经期不调,这东西是她用来调理经期的。 姜棠思考了片刻将药丸吞入腹中,吩咐身边婢女:“快,去拦下方才那位小公公,说我今日身子不方便!” 婢女面露难色:“贵人,您怎么不早说啊,这岂不是扫了陛下的兴致?” “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她月事不稳这件事太医院也知道,到时候可查不到她在骗人。 第293章 出来见礼 青州城内,人头攒动,一辆华贵的马车急速穿行于街道中,路过的百姓纷纷避让,随后侧目议论起来。 “听闻咱们青州城来了个大人物,不会就是马车上那位吧。” “瞧那马车的样式咱们这边见都没见过,许是京城来的贵人。” 宽敞的马车中,杨若瑶侧躺在贵妃锦榻上,一旁的婢女帮她打着扇子,微风悠悠的从扇底吹来,好不惬意。 “爹到底去干什么了,让我一个人进城,青州城我幼时便逛了千遍万遍了,真是无聊透顶。”杨若瑶忍不住发牢骚。 半个月前杨国公忽然提议带她回青州,她本不愿意,李元朝好不容易回来了,今后召裴玄照入宫的机会也就多了,她也就常常能在宫中见到他。 可杨国公却非要拉上她一起回青州,对李元朝说回来省亲,杨若瑶拗不过自己亲爹,只能不情不愿跟着来了。 来到青州城外,杨国公却先行下车,并对杨若瑶道:“乖女,你先进城,为父在城外还有些要事。” 随后便不顾杨若瑶怎样叫喊,竟头也不回地往郊外走去。 杨家自从跟着李元朝发达之后便在青州城买了一所大宅,杨若瑶的车驾在大宅门口停下,下车之时竟瞧见一身着布艺的妇人领着两个孩子进了大门。 她顿时皱起眉头,“那人是谁,怎敢随意出入我杨家的宅子?” 不仅如此,妇人进门的同时又出来几个抱着洗衣盆的老婆子,几人说说笑笑往外面走。 这回杨若瑶倒是认出来了,抱着盆的那位是她的婶婶,而其余人都是杨家的穷亲戚们。 许是杨若瑶身后的马车太过贵气,几个妇人当时便瞧见了来人,看到杨若瑶上下打量了一番,倏地笑了: “哟,快瞧是谁回来了,是春花!” 杨若瑶攥紧了手中帕子,这些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杨春花”这个土里土气的本名。 妇人们看见杨若瑶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簇拥过来,围着她打量: “唉,还真的是春花啊,瞧,脸上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春花好像是长高了,嘶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妇人们的目光在她身上如同在肉摊上挑肥拣瘦,让她不由后退两步。 她斜睨了众人一眼,“你们怎么在我家?” 她记得,这个宅子是女帝赏赐之后父亲置办下来的,没住多久他们便举家搬往了京城,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在这里住着的怎么会是这些人? “嗐,什么你家我家的,不都是咱们家吗?”杨婶子笑道,“你娘死得早,当年你幼时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婶婶等于你半个娘亲嘛” 杨若瑶的眉头皱的死紧,“那她们呢,她们又是谁?” 其中有位妇人见状不乐意了,“唉,春花你忘了表嫂了,你小的时候我带过你几日呢。” “是啊春花,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还追着你表哥说要嫁给他呢,怎么,你许了亲事没?” 杨若瑶简直要疯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宅子里住了这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更不知道现在要怎样脱身,这些野蛮人真是无礼! 她正被几位婶娘拉着纠缠之时,身后传来杨国公的声音:“表嫂、表姑,你们在此处住得如何?” 众人回头望来,杨国公杨威正立在她们身后。 “爹!”杨若瑶将身边围着的人推开小跑到杨国公身后。 杨威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来,乖女,快和婶娘们见礼。” 杨若瑶立时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礼?她堂堂一国郡主和她们这些平民村妇见礼?开玩笑的吧 “爹我” 杨若瑶欲言又止,却不料被杨威瞪了一眼。 她只好乖乖对众人一欠身,“若瑶见过各位长辈。” “哎哟哟,这从京城回来人都变的怪懂事嘞,大威子啊,咱们春花许亲事了没有啊?”杨婶子问道。 杨威哈哈一笑,“她年岁不小了,我与她姑姑正在京中给她择一门亲事。” 一听是在京中,众位婶娘交换了个眼神。 “如此啊,那快进去吧,我给你们烧大威子最爱吃的茄子。” 另一边,纪昀来到李惊鸿的书房中禀报今日之事。 “杨威现在已起了反心,我今日带他去瞧了三万大军,看他的样子,似是有些迫不及待了。”纪昀道。 这三万大军可一直都是他骗杨国公养的私兵,每年大头都靠杨国公的银钱来供养。 本以为杨国公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用兵,但半月前忽然收到杨国公的传信,竟是说要亲自来验收。 李惊鸿轻笑一声,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的晃动,“呵,眼瞧着小皇帝有了后,也变得难以控制,自然便着急了。” 之前为了让沈淮秋重新取得小皇帝的信任,纪昀特意将纯阳丸升级了一下,治好了李元朝的隐疾,让他“播种成功”。 结果就是杨国公坐不住了,拿了回家省亲的理由前来检阅军队,可见有多心急。 “如此甚好,杨国公在明我们在暗,若是成功我们便杀了杨国公取而代之,若是失败,也好全身而退,纪昀,你的办法可真是周全。” 自从知道了纪昀为自己筹谋的一切,李惊鸿没少夸赞他。 纪昀嗤笑一声,“莫要再捧我了,之前你说要联系姚策亮明身份,如今办得怎么样了?” 整个十万宁州军都是姚策的,若是加上这些人赢面便翻了一倍,可李惊鸿却摇了摇头,“宁州军最大的使命便是抵御外敌,若是随意调动难免让北边鞑子找到可乘之机,故而不能动。” “那你是想要” 李惊鸿挑眉,“你忘了吗,杨国公的儿子杨光如今执掌西南军,杨国公起兵造反必然少不了杨光的支持,到时候我们便坐收渔翁之利不好吗?” 南诏圣女从前素来与她交好,曾立下大昭南诏互不侵犯的条约,只要她对南诏圣女亮明身份,西南便无后顾之忧。 第294章 煮成熟饭 杨宅里闹哄哄的,杨若瑶怎么也想不到,众人在偌大的花园中围着一个大桌子用饭,而所谓的花园也早已变成了菜园,还养了一条大白狗,一见到她便汪汪狂吠个不停。 “来来来,春花,快坐到婶娘身边来,婶娘好久没见过你了。”杨婶子拉着杨若瑶坐在自己身边,一旁的中年男子是杨威的堂哥杨虎,也是杨若瑶的大伯,嘴里抽着烟卷透过雾气打量着杨若瑶。 杨若瑶被迫坐在油腻腻的小马扎上,华贵的锦缎裙子拖了地染上油污和黑泥,她看了自己亲爹一眼,不敢说话。 若是在从前,以她骄纵的性子早就掀桌子走人了,可杨威来时反复交代过这些都是杨家的长辈,她必须如同孝敬父母一般敬着些。 “大威子,来尝一尝,婶娘给你做的烧茄子,你幼时最爱吃了。” 桌上黑黢黢的茄子满是腥油的味道,杨若瑶下意识皱眉,父亲从前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娘,怎么不等我就吃上饭了?” 一道痞里痞气的男子声音自院外传来,杨若瑶抬眸看去,就见一个上身光着膀子下身只着一件短打麻裤的精瘦青年走了进来。 “哟,家里来人了?”青年将手中酒壶搁下,看着杨若瑶与杨威二人微微一愣,“这小妮子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杨婶子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忙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怎么连你春花表妹都给忘了,你小时候不是还说长大要娶春花表妹当媳妇儿的吗?” 杨震天闻言咧嘴一笑,“竟是春花表妹?”他上前几步来到杨若瑶身旁,蹲下仔细盯着她瞧,脸几乎快要贴上她,杨若瑶不断退后,只觉得一股劣质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不用想便知道这位表哥方才去了何处。 杨虎轻咳一声,给杨震天使了个眼色,指向一旁坐着的杨威。 杨震天这才反应过来,忙对杨威行了个动作极不端正的礼,“侄儿见过表叔!” 杨威肥腻的脸上笑得油光满面,他没有儿子,其实此次回青州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在杨家过继一个儿子到他的膝下,眼前的杨震天年龄正合适,刚好可以帮他谋一个官职做做。 有了这等想法,杨威越看杨震天越觉得顺眼,“来,震天,坐到表叔身边来陪表叔喝两杯。” 杨震天受宠若惊,搬了个马扎坐在杨威身旁,殷勤的帮他倒酒。 杨婶子与杨虎对视一眼,眸中皆闪着心照不宣的光,看来杨威对他们家震天另眼相待了,说不定是想着招杨震天做女婿配给唯一的女儿杨若瑶呢。 什么在京城寻个好人家,京城的高门大户哪能看上春花?还不如在杨家本家找一个夫婿,肥水不流外人田。 正与杨震天喝酒的杨威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人选被误会成了“女婿”人选,若是知道了,非一口酒喷出来不可。 酒过三巡,桌上的男人们都醉得开始说起了胡话。 杨震天就算神志不清醒也不忘记拍杨威的马屁: “表叔,您现在可是皇帝的舅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杨国公啊,这以后我们杨家可都要指望着您了。” 杨国公闻言哈哈大笑,喝了酒难免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他忽然凑近杨震天的耳畔低声道: “贤侄啊,叔叔当你是自己人,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你千万莫要告诉旁人啊” 杨震天愣了愣,“不知表叔要和侄儿说什么秘密?” 杨威在杨震天耳边低语了几句,杨震天蓦地酒醒,双眸不可置信的睁大。 “表叔莫不是在逗我” 杨威却已经没了力气,双颊通红的昏倒在桌子上,不能再回答他半个字。 所谓酒后吐真言,若杨威所言是真,那杨慧娘与杨威二人可真是胆大包天,难道就不怕 如今,倒也不必怕了,女帝都亡了,还有谁能奈何得了杨家? 想要再问也没有机会,杨震天只能将这个秘密咽到肚子里去。 “震天,和娘一起将你表叔扶到厢房里去。”杨婶子唤道。 杨震天方才已经清醒了几分,听到杨婶子唤他,忙起身将杨威背起来,但杨威一身肥肉,还没背上去就差点压垮了他的腰。 杨若瑶见状赶紧来帮忙,这是她的父亲,作为女儿还是得有个样子。 杨婶子捂唇一笑,三人合力将杨威送到了最近一间院子,杨婶子对杨若瑶道:“春花,你先去隔壁院子里休息吧。” 杨若瑶点头离去,见她走远,杨婶子将自己儿子拉过来,“儿啊,今晚多好的机会啊,你醉了酒不小心轻薄了春花,如此一来,你和春花生米煮成熟饭,这婚事也就尽快定下了。” 杨震天一愣,“娘,这能行吗,表叔醒来不会打断我的腿吧?” “哎呀,真是个死脑筋,你表妹在京城高不成低不就的哪能寻到好亲事啊,我瞧着你表叔就是在犹豫,你一鼓作气别让他再有犹豫的机会!”杨婶子道。 杨家人觉得今日杨威厚待杨震天是因为要将他当做女婿备选,在京中找不到合适的就选他入赘,可杨婶子不愿自己儿子被挑来拣去,才想了这么一个损阴德的法子。 “这能行吗?”杨震天还在犹豫。 “我儿去就是了,我和春花说她的房间在隔壁院子又没说是左边隔壁还是右边隔壁,会有人领她去你的院子里的,到时候她走错了,又能怪得了谁?”杨婶子丝毫不担心。 左边的隔壁的确是为杨若瑶准备的空院子,而右边的则是杨震天住的院子,她故意没说清楚又只叫人在右边的院门口点了灯,杨若瑶必然会下意识往有灯的院子走,到时候这事不成也得成,就算杨震天没有得手,她一个女儿家半夜从男人的房间里出来也是清誉尽毁。 无论过程如何,他们的结果都会达到。 “娘真是聪明,儿子这便回院子好好与表妹交流交流!” 第295章 都是误会 杨若瑶来到旁边燃着灯火的院子里,进门便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和今日在那杨震天身上闻到的一样,她不由皱起眉头。 她推开一间厢房的门,里面堆满了脏衣服和臭鞋子,她实在受不了,刚要转身离去,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喝醉了酒的人。 “表妹,表妹!” 杨若瑶心中一惊,怎么会是杨震天的声音? 她在京中见惯了深宅大户的手段,略微一想便能猜到杨家人打得什么算盘,心中不由鄙夷,真是小家子气,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就敢算计她? 杨若瑶进房门,反手将背后的门锁上,再用两个木凳堵死。 门外传来激烈的敲门声,“表妹,表妹让我进去啊!” 杨若瑶不做声,屋内熏天的臭气让她觉得呼吸一口都恶心。 “表妹,快开门啊,表妹,让哥哥进去!” 门外的声音还不停止,半晌后,似乎是杨婶子过来了,二人不知聊了什么,门外不再有声响。 但杨若瑶清楚的看见月光投在门扉上两人的倒影,二人还没走,就守在她的门口等她出去。 杨若瑶心中嗤笑,雕虫小计,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一整夜杨若瑶都没敢睡,与其说是不敢睡不如说是被屋子里的臭气熏得睡不着,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她都不敢开门,直到听到杨威的声音。 杨威一觉醒来没看见女儿便四处溜达,“大嫂,若瑶去哪了?” 杨婶子被问得脸色难看,没想到那小妮子那么精,一整晚都不肯开门出来,杨震天没有机会进去只能在门口守着,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杨若瑶还在屋里反锁着门。 “爹,我在这!” 一旁的院子里传来杨若瑶的声音,杨威走上前去看到蹲在门口打呼噜的杨震天不由一愣。 门从里面打开,杨若瑶从房内出来,保住杨威的胳膊惊恐道:“爹,昨夜女儿进了房门表哥便一直在门口敲门说要进来,爹,我住在这里好害怕,我们去住客栈吧。” 此时的杨震天已经悠悠转醒,见此情景忙起身道: “表叔,昨日小侄是喝多了啊,再加上这院子是小侄住的院子啊,不知道表妹为何会在此,我想叫表妹出来,可表妹似是误会了,唉都怪我,吓着了表妹。” 杨若瑶一愣,“你在狡辩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她没料到杨震天是一个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们把她引导杨震天的院子里不就是方便他胡说八道吗? “表叔,真的是误会啊,我怕表妹害怕,专门在门口守了她一夜,表叔可要相信我啊!”杨震天演起戏来不打草稿,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无辜极了。 杨威的头脑还有些不清醒,看样子他女儿若瑶也没受什么伤,也许只是像杨震天说得那样有所误会、虚惊一场罢了。 他抚了抚杨若瑶的头发,苦口婆心道:“都是一家人你说的什么话,去外面住像什么样子,你哥哥不是都说了吗,昨夜都是一场误会,你就别怪他了,啊。” “可是”杨若瑶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杨威挥挥手示意她闭嘴,只能无奈的低下头。 杨威拍了拍杨震天的肩膀,“好了,震天啊,你快进屋休息吧,我让你娘再给你妹妹安排一个住处。” 李惊鸿得了空闲在青州城内闲逛,月移扮作侍女跟在她身后。 李惊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回头看向月移。 “主子,您笑什么?”月移不明所以。 “笑你扮作侍女还不如扮作侍卫,走得这般板正,还以为你是在监视我。”李惊鸿道。 月移的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上许多,如今穿上侍女的衣裳走在李惊鸿身后反倒让人不由多看几眼。 “那属下便不知该如何了。”月移诚实的道。 她从小便入暗营接受训练,一层一层厮杀到塔顶,才能入影龙卫,身体时时刻刻都在保持警惕,睡觉也不例外。 李惊鸿轻叹了一口气,“听闻如今的暗营被裴玄照拿来训练密探,他似是也想打造一支像影龙卫那般的死士。” “从前的暗营淘汰者尚能去别处就职,可属下听闻如今的暗营皆是自相残杀,死在塔中的训练者不在少数,折损那么多武力高强之人,这裴狗真是狠毒。”月移的消息向来灵通,暗营曾是她待了三年的地方,对于此地的消息她比别处掌握的更多。 暗营在外看只是一个普通的高塔,可实际上却是皇家训练死士的营地,每一层都有各种机关要道稍一不慎便会伤的体无完肤。 她幼时进入暗营第一层,在塔中训练三年才得以登顶,成为影龙卫第一人。 而塔中淘汰者也不会丢掉性命,按照淘汰时的层数划分三六九等,重新编入其他军卫之中,不会造成人员的折损与浪费。 而裴玄照现在为了能训练出一支比影龙卫还厉害的死士竟让人在危机四伏的暗营塔中自相残杀,连月移这样冷血无情的人都不由称一句“恶毒”。 李惊鸿平静道:“他并不理解影龙卫为何会成功,他在磨一把锋利的刀,却不知一把快刀抵不过控制刀的人。” 以往暗营中训练死士并不是训练他们无情的厮杀,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达到目的的方法,最重要的是同伴之间合作完成任务,而不是为了目标自相残杀——这才是影龙卫成为前朝第一暗卫的原因。 影龙卫中的每个人早已在暗营塔中相互协作、生死与共之间建立了最深刻的默契与信任,月移的一个眼神,其余人便知道该做什么,这才是最强的队伍。 “属下倒是要看看,他培养出来的死士和我们影龙卫谁更厉害。”月移不服气道。 李惊鸿笑着摇头,走到一书摊子前随意翻阅摊位上的话本子。 一眼便瞧见了摆在正中央的《李家第一骄》,作者正是小姜不吃蒜,李惊鸿顿了顿,拿起那本书。 第296章 真实身份 她依稀记得,这“小姜不吃蒜”是姜贵人姜棠的笔名,再翻阅两下书中内页,李惊鸿粲然一笑。 这本书正是她离京之前忘记拿的东西。 彼时在宫中她托付姜棠写话本子,姜棠说写完之后让她去扒猫书铺取样书,后来事情一多她便将此事抛之脑后,现在见到这本书才想起来这回事。 书铺老板见李惊鸿拿起这本书端详,忙介绍起来:“姑娘可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书铺从京城运来的最新话本子,卖的可好了,在其他铺子里都被一抢而空,全青州只有我这还剩下最后几本。” “卖的这么好?”李惊鸿有些讶然,姜棠说这本书的主角是按照她为原型写的,她以为她打打杀杀的故事不会有人喜欢看,没想到这么抢手,都卖到青州来了。 “可不是吗,这本书都被好几个戏班子买来改成戏了。”老板道。 李惊鸿抬头看了一眼书铺的名字,果然是扒猫书铺,他们家店铺真是到处都有。 “给我拿一本。”李惊鸿让月移扔了一串铜板,这几日正好闲来无事,瞧瞧姜棠写的如何。 “好嘞。”老板将话本子用纸袋包好递给月移。 二人结完账刚要走,李惊鸿便在对面人群中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首饰铺外立着两个少女,一主一仆,其中一位正是她在京城见到的杨家女,名唤杨若瑶。 其实李惊鸿第一次见她不是在朱雀街,而是前世的皇宫中。 彼时李元朝刚刚被裴玄照从青州接回京城,他在宫中住的不适应,李惊鸿便将杨家人从青州接到了京城,陪他一起住在宫中。 那时的杨若瑶比现在更年幼一些,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裙,总是低着头斜眼看人,怯怯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想到今生再次相见竟成了骄横跋扈的模样,还被李元朝封为了郡主。 思及此李惊鸿眸子不由冷了几分,杨家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仗着突如其来的尊贵作威作福、霸凌百姓,这些年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首饰铺里的小伙计打包了一个锦盒送到杨若瑶的婢女手上,那婢女冷哼一声应是在责骂小伙计动作慢,小伙计连连躬身道歉,最终只获得了杨若瑶一记白眼。 主仆二人离开首饰铺子往别处走去,不多时便有一道头戴斗笠的男子身影尾随而上,李惊鸿眼眸微眯心中觉得有几分蹊跷,对一旁月移道:“跟上瞧瞧。” 杨若瑶因着昨晚的事情一整天都异常烦躁,心情不好只能通过花钱来缓解,方才去首饰铺子里挑了两个耳坠和一个镯子,二十两银子一抛出去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青州的天气有些热,她抬眸瞧见不远处有卖扇子的,吩咐婢女道:“去帮我买把扇子来,我就在此处等你,快点。” “是,郡主。”婢女领命而去,只留杨若瑶一人在此地漫无目的的踱步。 忽的她只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人将她的头套住,整个人都被拖了起来。 她心中大骇刚想要大喊,嘴里便被塞进一块抹布,“唔呜呜呜” 杨震天以最快的速度将人拖进附近的巷子里,随后嗤笑一声,“表妹啊,可算让表哥捉住你了,昨天晚上表哥在外面等你开门等得好苦啊,以后你我二人若是成婚了你可不许不让表哥进房门啊!” 头上的麻袋被掀开,杨若瑶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影,光着黑瘦的膀子,下着一条臭烘烘的外裤,不是她那表哥杨震天又是谁? 她急得使劲蹬腿,挣扎,可都无济于事。 “表妹,我劝你别挣扎了,就从了表哥吧,左右表叔他对我这个侄儿也是另眼相待,我想他定然也乐见其成。”杨震天说着便开始对杨若瑶上下其手,杨若瑶的衣裳本就由轻薄的纱绢制成,杨震天毫不费力就将她的领口扯出一个大洞。 “唔呜呜” 他扯开杨若瑶嘴里的抹布,“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听见。” 杨若瑶怒骂:“你这个混蛋,本郡主回了京就立即派人将你杀掉,把你的的尸体一刀一刀削成肉泥,混蛋,快放开本郡主!” 杨震天欣赏着杨若瑶挣扎的模样,猥琐地笑道: “哈哈哈哈,臭丫头,什么郡主,娶回家里还不是都一样!别忘了,你以前也不过是个乡下的村姑,以为换了个名字就成金枝玉叶了不成” 他说着就要亲杨若瑶的嘴唇,不防让杨若瑶抓住机会,一脚踢到了他的膝盖上,痛的他直抽气。 杨震天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杨若瑶脸上,啐了一口:“呸,臭婊子还敢踢我?呵你还不知道吧,昨日你爹酒后告诉我一个大秘密,说那金殿上的九五之尊不是当年真正走失的皇子,若是此事被旁人知晓” “你胡说!”杨若瑶大骇,“你在说什么鬼话,表弟他就是皇子!” 杨若瑶眸光一转,“而且就算是真的,你也是杨家人,你四处宣扬此事亦不会有好下场!” 杨震天头脑简单,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他被杨若瑶一噎,又怒了,“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说罢便直接亲上了杨若瑶的嘴唇,手去解她的衣裳。 下一刻,他只觉耳边一道冷光闪过,黏腻又湿漉漉的感觉侵袭脸颊——他的耳朵被削掉了! “谁!” 巷子口一前一后立着两道纤细修长的身影,是两个女人。 月移走上前来将杨若瑶身上的男人一脚踢开,捡起地上的暗器嫌弃地擦了擦,暗骂一声:“臭死了。” 杨若瑶连滚带爬的从地上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成了碎片,她抬眸便与不远处的李惊鸿对视。 “是你!” 李惊鸿挑了挑眉并不打算回应她,而是越过她走到杨震天身旁蹲下,“喂,不想死的话就再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李元朝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人?” 第297章 杨家秘密 “喂,不想死的话就再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李元朝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人?”李惊鸿双目冷冷盯着地上的男人。 杨震天的后颈处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的女人目光幽寒,他觉得他若不说,下一刻便能被她冰寒的目光抹断了脖子。 杨震天刚欲开口,就被一旁的杨若瑶声嘶力竭的打断:“闭嘴,不能告诉她,她的夫君是御史,你若让她抓住了把柄杨家都要完蛋!” 李惊鸿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自身都难保的杨若瑶现在还有功夫来操心这个,于是转而看向她:“杨郡主,看来你对此事颇为敏感啊,不如你来说说方才你自己听到了什么?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和我的手下便不管你了,你自己想办法离去吧。” 眼下杨若瑶衣冠不整,她们二人若离去,只剩下杨震天在此,难保杨震天不会再次图谋不轨。 杨若瑶略显慌乱,将身上碎裂的纱衣往上拽了拽,“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就算被杨震天污了名声,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与泼天的荣华富贵相比,下辈子与杨震天绑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呢,方才那些没影的事,不能让这个女人知道。 李惊鸿嗤笑一声,转过身看向另一边的杨震天,缓缓开口:“你叫杨震天是吧,城东赌坊你欠下的五十两银子我替你还了,告诉我李元朝的究竟是何身份?” 杨震天闻言一愣,眼珠转得飞快,城东赌坊他欠下银子快一个多月了,每日都绕着那边走就怕被赌坊的人抓住,若是一个秘密能换五十两银子那岂不是甚好? 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不过是一个有点本事的女人,这种事告诉了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是无人会相信。 还有这女人身边的母夜叉削掉了他半截耳朵,若他不从必定不会有好下场,为了保命,还是说了吧。 “我说我说昨夜杨国公醉酒之后曾告诉我当今圣上其实并非朝廷苦苦寻找的皇家血脉,而是杨家自己的孩子!”杨震天道。 杨若瑶听见杨震天将这事大剌剌的讲出来脑中瞬间嗡的一声,吼道:“杨震天你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妄议陛下乃是犯了欺君之罪,你给我住口!” 李惊鸿轻轻一挥手,月移会意,立即上前将杨若瑶的嘴堵上。 她眼眸中带着探究,一字一句问杨震天:“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杨震天点头又摇头,“这只是昨晚杨国公喝醉了酒告诉我的,我亦不知真假啊,但他说了,说姑母当年的确捡到了小皇子,却并非是在青州而是在宁州,将小皇子身上的信物都搜刮一空后便将人卖给了人贩子啊啊——” 他还未说完,一记飞刀袭来刺入了他的脚踝,是李惊鸿,她在听到这些人将真正的李元朝卖给人贩子的时候便压制不住体内沸腾的杀意。 “畜生” “唉唉啊,女侠,别拿我出气啊,这都是我姑姑杨慧娘和杨国公做的事啊,我只是他们的隔辈亲戚,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杨震天跪地求饶,浑身颤抖。 李惊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漠然,“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小皇子被卖去了哪里,卖到了谁的手上?” 杨震天忙道:“这个这个,我也不晓得啊,你别问我了我只知道是在宁州,其他一概不知啊!” 昨夜杨国公杨威酒后只告诉了他这些东西,不然他都不知道如今大殿上坐着的是他亲外甥。 李惊鸿起身,“月移,给杨郡主一件干净的衣裳,咱们走。” 街角外,李惊鸿等候月移从巷子里出来后二人一同往回走。 月移开口问道:“主子,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两人?如此放他们回去,免不了要打草惊蛇让杨国公提高警惕” 杨家的两个废物,一个空占郡主之名骄纵跋扈,另一个知道了惊天大秘密。 李惊鸿嗤笑,“为何要杀,提醒提醒杨威又如何?我们或许还可以顺着他找到真正的元朝。” 她是故意放走杨震天与杨若瑶的,二人为了保命将杨家的秘密讲给了她这个外人,一定会忍不住告诉杨威,让杨威想办法。 杨威心中不安宁,定然会派人去宁州查探当年真正皇子的下落,如此她便可以跟着他找到她弟弟的踪迹。 月移心中了然,“原来如此,还是主子想得周到。” 杨宅之中,杨震天与杨若瑶一同跪在地上,杨威被二人气得在院中踱步。 杨婶子和杨虎赶来,有些讪讪的求饶道:“大威子啊,震天也只是少年人血气方刚,春花不也没损失什么吗?” 杨威冷哼一声怒指杨震天,“若只是这件事情还尚有转圜的余地,可可你儿子却将我酒后告诉他的大事透露给了别人,真是” 杨家夫妇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犯了什么错,只以为是杨震天在外面轻薄了杨若瑶,杨婶子闭了嘴。 杨震天磕头,他用纱布包着血流不止的耳朵,哭诉道:“表叔,这可怎么办啊,若是传了出去,咱们杨家岂不是” 杨国公甩袖,“瞧你那点出息,如今天下的局势早不复当年,就算传出去又如何?” 就算传出去又如何?当今圣上不是真正的皇族血脉,不是正好给了他一个出兵的机会? “此事,你们都不要再插手了。”杨威道,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儿,“你,既然已经和你表哥不清不白,那便由父亲做主,给你们定下婚事吧。” 此言一出,杨家夫妻两眼放光,杨若瑶却是心如死灰的跌坐在地上。 她不甘心,凭什么 她不是父亲的女儿吗,为什么父亲却总向着杨震天这个侄儿? 就好像,杨震天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她却是他的儿媳 第298章 神医嫡子 宁州城内,李敏仪拖着略显沉重的身子从医女宋荷的门诊内出来时天空便落了几滴雨。 小云扶着她正要将手中的药包抱进怀里,就见前方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二人面前。 “大胆,你可知道你差点冲撞了何人?”小云怒斥那车夫。 话音刚落,车帘被缓缓掀起,坐在车内的正是李敏仪的母亲柳氏。 小云忙低下头,这位夫人虽说是娘娘的亲生母亲,可到底还是一介平民,尊卑有别,娘娘位及妃位她还总是管着、约束着,控制欲极强,娘娘的任何事情都不允许瞒着她,小云心中觉得不妥,却不敢说。 李敏仪慌忙将小云手中的药袋子丢掉,对车内柳氏道:“母亲,您怎么会在这里?” 柳氏冷哼一声,“我若不亲自来,你又要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药了,把药都扔了,上车。” 李敏仪和小云是偷偷从行宫出来找医女拿药的,故而身边并没有随行的侍卫,小云紧紧握着李敏仪的手,“娘娘” 李敏仪摇摇头,“我娘是不会害我的。”随后叫人扶着上了柳氏的马车,“娘,您这是要”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我认识一名深居简出的神医,此次就是要带你去给他瞧瞧。”柳氏道。 李敏仪抿了抿唇,“娘,其实宋医女的方子很管用,我服了两个月连一开始断定我生不下这个孩子的医官都啧啧称奇,说我腹中的胎儿逐渐好转,不如就相信这位医女?” “一个医女有什么能耐,不过都是些土方子罢了,娘给你寻的这位神医可是有真本领的,娘当年怀你的时候很多摔了一跤差点没了命,就是靠着神医才保全咱们母女两个,他若出手,定能让你平安诞下龙子!”柳氏道。 小云没忍住插嘴道:“可是那位神医不也是土方子吗?” 空气静默了一瞬,柳氏顿时冷下了脸色,呵斥道:“这里有你什么事,一个下人也敢管主子的事?” 小云急了忍不住反驳道:“我可是仪妃娘娘身旁的掌事宫女,是有品阶在身的,夫人怎能如此说?” 细细算来,柳氏才是不能开口的人,一个外人,凭什么管宫里的事? “小云,住口!” 李敏仪冷声道,她看向对面的母亲,“娘,我跟您去。” 一路无话,马车在庆元县城外一处村落停下,村中皆是老弱妇孺,见到来人衣着不凡,纷纷上前乞讨,“贵人,给点吃的吧,俺两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柳氏塞给来讨饭的妇人一颗银瓜子,“我要找赵神医,麻烦帮我们带路。” 妇人受宠若惊,拿了银瓜子后略显诧异的问了一句:“赵神医?” 柳氏点头,“不错,村里有一位姓赵的神医曾救过我,您可认识?” 妇人捏着手中的银瓜子,眼珠转动了片刻道:“认识认识,您随我来便是。” 妇人领着柳氏和李敏仪三人进了村子,村中萧条破旧,许多房子都空置着,时不时有乌鸦飞过天际。 小云心中有些害怕,不由上前握紧李敏仪的手,“主子,这村子里怎么看起来有点害怕啊” 李敏仪也不禁后背发凉,倒不是有多害怕,就是一路走来村中衣衫褴褛的村民视线便没离开过她们,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别怕,都是些普通村民罢了。”李敏仪安抚她。 妇人一路将他们领至一间茅草屋前,指了指里面,“赵神医就是住在这里了,你们进去吧。” 柳氏环视了一眼四周,豁然笑起来,“是了,这的确是神医的院子,当初神医救下我之后就是将我带到了这件院子里,老婆婆,多谢了。”她又给妇人塞了一颗银瓜子。 妇人拿到银瓜子便藏进了自己的袖口,忙不迭离去了,茅草屋外只剩下主仆三人。 “进去吧。”柳氏道。 三人进入院中,小云喊道:“有人在家吗?” 无人应答。 “有人在里面吗?”小云又道。 半晌,茅草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披破布烂衫的男人皱着眉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丝酒气。 小云上前,“请问此处是赵神医的家吗?您是赵神医吗?” 男人用手撸了把头顶毛毛躁躁的头发,不耐烦道:“赵神医是我爹。你们是谁,为何在我院中大喊大叫?” 柳氏闻言上前,淡然一笑,“我们是来找赵神医问诊的,不知赵神医现下在何处?” 男人的目光这才转向柳氏与李敏仪二人,二人皆是一身锦绣华服,一瞧便是出自富贵人家,男人眼眸眯了眯,轻咳一声: “啊,我就是赵神医的唯一嫡子,家父五年前便已经仙去,不过他一身的本领都已经尽数传与我手中,找我与找家父是一样的。” 赵神医竟然已经去世了 柳氏心中遗憾万分,“竟是如此”她抬眸看向男人,“您是赵神医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传人?” 男人颔首,“呃正是,父亲从小便教授我医术,我的医术并不比父亲差,尤其是妇科之症,夫人若有需要,大可来让我诊治。” 小云皱眉,这人一番牛吹得大言不惭,总感觉不太靠谱。 柳氏却欣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今日带女儿来便是要来让神医帮我女儿保住她这一胎,您得了赵神医的真传,我女儿定能成功保胎!” 男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请您进屋中坐坐,稍后我便为您把脉。” 柳氏拉着女儿进了屋,留小云一个人在院中守着,草垛子外有几个孩童偷偷往这边窥探,见到小云发现他们,立即便要逃跑。 “站住!”小云眼疾手快,将其中两个小孩抓了起来,“你们鬼鬼祟祟的在这里躲着,到底想干什么?” 别以为她方才没注意,这几个小孩是一路跟着她们来到这里的。 小孩道:“刚才那人是骗你们的,赵秃子的确是赵老爷爷的儿子,可老爷爷的医术传给了别人。” 第299章 他是骗子 “刚才那人是骗你们的,赵秃子的确是赵老爷爷的儿子,可老爷爷的医术传给了别人。”小孩被揪着衣领,只能飞速解释道。 小云闻言当场愣住,“什么意思?” “你你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小孩还在不停挣扎,小云思考片刻将人放了下来。 “那你告诉我,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神医是骗我们的?难道那人不是赵神医的嫡子?”小云问道。 小孩看了眼四周将她拉到草垛子后面才开口:“赵神医是我们村远近闻名的赤脚神医,不仅医术高明更擅长妇科之症,我们村里所有的孩子出生前都受过赵神医的照拂” 赵神医的家中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屋子里的赵秃子,女儿则是山野里捡来的养女。随着年岁日渐变高,赵神医便欲将自己的一身医术找人传承下去。 但赵神医的亲生儿子赵秃子却觉得自己父亲擅长的妇科之症并非是正经医术,对此十分排斥,更不愿意学习。赵神医没有办法,只能叫来从小聪慧懂事的养女来传授。 赵秃子只学习了一些医术皮毛,当个郎中开开药便能维持生计,真正习得赵神医真本事的只有他那养女一人,在村中接替赵神医为妇人诊治。可好景不长,赵神医五年前病故了,赵秃子终于找到机会将这个“便宜妹妹”赶出了家门,成为了村中唯一的“神医”。 听完小孩条理并不算很清晰的叙述,小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所以那位真正的神医传人如今在何处?”小云问道。 小孩挠了挠头,“这个俺不晓得,她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在村子里见过她,过年都不回来的。” 小云皱起了眉,如此说来,里面那个正在为仪妃娘娘诊治的赵秃子岂不是很不靠谱? “姐姐,你们别让赵秃子瞎霍霍了,他开个药治个风寒还凑合,妇科之症半点都不擅长,他就是看你们穿的华贵想要讹你们一笔。”小孩小声劝道。 屋内有动静传来,小孩缩了缩脖子最后对小云说了一句:“千万别被骗了银子。”随后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小云还想抓住小孩问个明白,屋门却已经被打开,柳氏扶着李敏仪从屋内走了出来,一旁是笑成一朵菊花的赵秃子。 “您只要按照我的方子连续吃,定能平安保住这一胎。”赵秃子道。 柳氏感激不尽,问道:“不知这些药需要多少银子?” 赵秃子眸光一转,搓着手抿唇笑道:“这药草都是我亲自往深山里采来的,极其珍贵,您既然是父亲的故人,我呢也不和您多要,就” 他说着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五两银子?”柳氏问。 赵秃子摇摇头,“不不不,是五十两。” “什么?”小云瞬间惊叫出声,“五十两?这么银子你是在抢钱吗?宁州城里的大夫也没有像你这般漫天要价的,你坑我们?” 自从被小孩提醒过后小云便想着等出了村子就将此事告诉李敏仪和柳氏,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不好砸人家的场子。 可这赵秃子竟然一伸手就要五十两银子,拜托,她一年的俸禄都没有五十两啊! “贱婢,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还不快退下!”柳氏冷声斥责道。 “我”小云还想再说什么,李敏仪用眼神制止。 柳氏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银票,“这是您今日的诊金,若能让我女儿平安生产,还有重金答谢。” 银票一拿出来,赵秃子两眼便放起了金光,他搓着手将银票取过揣进怀中,“那赵某一定竭尽毕生所学!” 一行人从村子里出来,上了马车之后小云再也忍无可忍,将小孩所说的一切都尽数倒出,“娘娘,夫人,这个赵秃子就是个骗子,他若是真那么神,家里的门槛岂不是早被踏破了,何须继续住在这么破旧的村子里?” “你懂什么,赵神医本人就是如此,他不喜尘世也不好名声,他儿子这般不是再正常不过?”柳氏不耐回答她,但她不允许有人诋毁赵神医。 小云恨铁不成钢,“既然不好名利,为何张口就要五十两银子,我瞧着他那药,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这死丫头真是越发没教养了,若再出言不逊就将你赶出去发卖了!”柳氏咬牙道。 “嗤,夫人在开玩笑?我是宫中的宫女,虽然在行宫但也是有宫籍在身的,您当是您府里的下人不成,想卖就卖?”小云丝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你” 李敏仪忍无可忍,“好了,都别吵了,我要回宫静养一段时日,既然母亲相信赵神医我便按照他的方子调理。” 吵得她心烦,只想赶紧回宫。 宁州城内小雨淅淅沥沥,宋荷正在窗前打理此前晒干的药草,药女掀开帘子进来道:“宋医女,李家大夫人来了。” 宋荷将手中工具放下,随着药女走到外间。 周氏面色苍白,见到宋荷淡淡一笑,“近些日子以来总有些胸闷气短,劳烦宋医女了。” 宋荷一愣,这位夫人乃是李家大房的周氏,为人泼辣凌厉鲜少有见她如此病容。 一细想便不难猜到原因,据说今年年初李家大小姐与姑爷双双亡故,大过年的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周氏憔悴了不少,想来也是因此缘故。 她为周氏把过脉之后道:“夫人只是心病,吃好睡好,休息一段时日便好了。” “最近,总是梦到十年前的那桩事,有些茶饭不思”周氏道。 十年前的事情。 此事,宋荷倒是知情者,当年,周氏的小儿子落水而亡,周氏抱着一具孩童的尸体跑到她的医馆中求救。 纵使她医术再高明,人已经死了,无论怎样都救不回来。 周氏絮絮叨叨:“当年我儿死后,我便常常在河边往河里扔一些他爱吃的零嘴,直到我在河里又看见一个孩子” 第300章 李家少爷 十年前,庆元县的冬夜,大雪纷飞。 月河的下游流水随着浮冰涌动,一身素衣的妇人站在河边向河里撒着纸钱。 “夫人,这是小少爷生前最喜欢吃的糕点。”琴娘从篮子里取出油纸包裹的糕点,是她亲手做的,也是李家小少爷的最爱。 周氏双目通红,眼角浸满了泪痕,看到那包糕点时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夫人,莫要难过了,我们快让小少爷吃糕点吧。”琴娘安抚道。 二人将油纸袋里的点心一点一点掰开撒进湍急的水流之中,周氏喃喃道:“只希望这河水能将这些东西带到我儿的身边。” 主仆两人撒完了纸钱和糕点便要起身离去,正在此时,琴娘似有所感的回头看了一眼河水,这一眼便愣住了。 “夫人,您快瞧,河里那是什么东西?” 周氏闻言停下来,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河流之中顺着水流飘来一大块深色的影子,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人影。 这一刻,周氏脑中忽然闪过他的小儿子溺水身亡被打捞上来时的画面,忽然便不顾一切的往河边奔去:“州儿!州儿——” 琴娘忙拖住周氏的身子,“夫人,您这是做什么,那不是小少爷啊,夫人!” “那是我的州儿,分明就是他,他回来找我了,州儿,你别怕,娘这一回一定将你救活!”周氏魔怔了一般,死命挣脱了琴娘的束缚。 那身影浮在水面上,露出一张男童的面孔,少年面色苍白,透着沉沉的死气。 李府的家丁将人从河里捞上来之后周氏便忙对琴娘道:“快,快去请宋医女来,她一定可以救活我儿!” 琴娘皱着眉看着自家夫人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罢了,救就救了夫人开心就好。 宋荷被拉到李家庄子的时候一头雾水,周氏的婢女说她家夫人要她前去救一个落水的孩子,十万火急。 可李家小少爷不是早已经入土了吗,这一次又是谁? 她一进门周氏便拉着她来到从前小少爷的卧室中,“宋医女,快救救我儿,这次他一定可以活下来!” 宋荷怔了怔才将眸光投向床榻上的少年,是一个和李家小少爷一般大的少年,甚至连眉眼都有两分相似,难道夫人是把这个男童当做了自己死去了儿子? 她不再耽搁,直接提着药箱来到男童身边,开始为他诊治。 好在这个孩子溺水时间不长,许还通一些水性,稍稍吐出些水之后便无大碍。 宋荷穿过屏风来到周氏身旁,“那孩子已经没事了,多休息几日便好了。” 周氏急急忙忙跑回去看他,琴娘面露难色的对宋荷道:“宋医女,我们夫人她不会是癔症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捡来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当成小少爷,这怕是不合规矩。 宋荷叹了口气,“我看你们夫人也并非不知道那不是她的孩子,既然小少爷亡故了,又在他溺亡的地方遇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夫人可能也是想找寄托吧。” 琴娘心中忧虑,将这孩子当成寄托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孩子也不小了,也该记事了,若醒来之后吵着闹着要回家,夫人又该如何? 三日后,男童苏醒,周氏听闻此消息第一个去看他,琴娘自然也跟着去了。 原先还睡着的时候周氏照料他如同照料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如今醒了,周氏倒显得客气了。 “你醒了,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周氏温声道。 男童向后躲闪了些许,有些警惕道:“你你是何人?”他声音清润动听,操着京城的口音。 周氏笑道:“你从月河支流漂过来的,是我救了你。” 琴娘也开口问道:“孩子,你还记得自己家住哪吗,父母是谁,何方人士?” 对于琴娘一连串的提问男童似是有些茫然,他是谁?他从哪来?现在又在何处? 二人等着他的回答,下一刻却见男童忽然难受的捂住自己的额头,痛苦的呻吟起来,“呃” “怎么了这是,快,快叫大夫!” 男童再一次昏了过去,周氏的心被揪起,没日没夜的守在男童身边照顾他,有时候还能听见他口中喊:“娘姐姐” “娘在这里呢,睡吧。”周氏抓着他的手轻声道。 琴娘为周氏送来一件披风为她披上,“夫人,这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是可怜。”周氏道。 男童再一次醒来是六日后的清晨,他握着周氏的手喊了一声:“娘亲。” 周氏忙将宋荷请来为他看诊,宋荷道:“这个孩子应是误食了什么乱人心神的药物才导致他的记忆错乱,眼下既然拿夫人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夫人不如就认了他当儿子吧。” 周氏泪眼朦胧,喃喃道:“也是我与这孩子有缘,如此,以后便为他取名为浮舟吧。” 浮舟,从河水里飘荡而来的一支小舟。 从此,李家的小少爷就成了如今的这位——李浮舟。 李家小少爷亡故之后换成另外一人之事,只有周氏夫妇和琴娘以及宋荷这个医女知晓。 如今已经过了十年,那位小少爷早已长成了大人,她以为周氏对当年的旧事早已看淡了,没想到女儿的亡故又让她忆起了过往的经历。 宋医女安慰道:“夫人,莫要折磨坏自己的身子,浮舟少爷他听闻他考中了举人,看来这孩子是争气的,你们二老后半生有指望了。” 提到李浮舟,周氏的眼中露出淡淡的笑容,是啊,这么多年来她早已将浮舟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好了,这些往事也只能和你叙一叙了,我走了。”周氏的面色看起来比来时好了些许,琴娘扶着她离开医馆。 出门时,碰到一个小丫鬟冒冒失失跑进来,琴娘忙拉着周氏躲避。 小丫鬟只匆匆说了句抱歉便直接往里面跑,“宋医女,快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药草!” 第301章 燕帝殡天 “宋医女,快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药草!”小云拿着一小包药草跑了进来。 今日跟随柳氏和李敏仪从赵神医家回来之后她一直心中不安,村中小孩子的话一直萦绕在她心里,待李敏仪服下药之后她便带着药渣出了行宫来到宋医女的医馆想问个清楚。 宋医女皱眉道:“冒冒失失的,差点撞了人。” 小云连忙对身后的周氏主仆道歉,“对对不起,我太心急了。” 周氏摇摇头,由琴娘扶着转身离去。 宋医女这才接过她手中的药渣,“这是什么东西,不是我给你家主子开的药吗?” 小云说起这个便忍不住生气,“原本主子是要用医女你的药啊,可我们夫人却嫌弃您您是个医女,便另找了大夫。” 小云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好在宋医女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将药渣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药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云道:“正是庆元县郊外的飞霞村,村里有一个姓赵的大夫,据说他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神医。” 宋荷眸光骤然变得凌厉,“你是说,你们服用了他给的药?” “是是啊。”小云支支吾吾,她心中早已有了不详的预感,那个赵秃子一开口便要五十两银子,正经大夫哪有这样坑人的? “你们若不相信我大可以不用我的药,但眼下这个方子,不许再服了,听到了没有?”宋荷正色的看着小丫鬟。 小云被她的语气所震慑,点头如捣蒜。 小云回到行宫的时候,李敏仪正在逗猫玩,她飞奔过去告诉她方才宋医女所言之事。 李敏仪听罢轻轻颔首,“这个你莫要操心了,今日服用完赵大夫的药,我身子感觉好多了。” 小云有些着急,“娘娘,你真的信那个赵秃子?” “原本也是存有一些疑虑的,不过我们既然选择了他,就要相信他。”李敏仪道,“这个也不信,那个也不信,换来换去只折腾了自己。” 小云觉得李敏仪说得有道理,有人不相信赵秃子就如同柳氏不信任宋医女一样,既然认准了一个就不要换了。 “好,奴婢知道了。” 青州,满城翠柳、暗香浮动。 李惊鸿的剑锋扫开随风飘落的柳叶转了一个弯往身后袭去,正抵在月移的剑身之上,发出“铛”的一声。 李惊鸿收了剑,问道:“杨威那边有消息了吗?” 月移拱手道:“属下此来正是要禀报此事,杨威第二日便派人前往宁州去了,属下命影龙卫跟着,昨日影龙卫传信来报,说是杨威的人找到庆元县一个人贩子那里。” 李惊鸿立即屏息凝神,“如何,可找到了元朝的去向?” 她的弟弟,在外流落十多年,至今依旧没能回家。 月移微微摇头,“那人贩子说当时他从杨氏手上买下小皇子看他长相清俊不凡便想着卖到宁州的小倌馆,价钱都谈好了,可小皇子却夜半逃跑,他追了半晌,最后小皇子跳到了湍急的河水之中,之后再也没见到。” 院中静默良久,李惊鸿的剑尖在地面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再也没找到”她喃喃自语道。 “主子莫要难过,属下记得,小皇子不是会水的吗?”月移道。 她在宁州生活过很长一段时日,最是知晓月河下游有多么危险,水深又急,何况还是冰冷刺骨的冬日,掉下去便要冻死。 李惊鸿生无可恋的摇摇头,“他是会水,可若自救成功,又怎会十几年了无音讯,任凭自己的位置被人抢占还能在世间流浪?” 李元朝走失的时候才五、六岁,早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若他能活着不可能不想办法往京城走,或是去附近的官府报官总有人能带他回来,可最后却是另一个人带着他的信物回到京城,代替他享受无边的富贵。 “那主子的意思是,小殿下已经” 李惊鸿苦笑一声,随后抬眸,眼中如同淬了寒冰,“有些人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我都要一一讨回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京城皇宫,观星台上沈淮秋正在打坐。 这个地方是从前为国师纪昀在宫中所建的居所,楼顶可夜观星象,沈淮秋被封为新一任国师,自然也继承了这观星台。 一只玄黑的乌鸦在观星台的檐角啼鸣两声,沈淮秋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他伸出手,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落在他的手上。 沈淮秋从乌鸦腿上取出一张纸条,这是从燕国皇宫寄来的信件。 “燕帝殡天,太子登位。” 沈淮秋的手微微一顿,他的父皇缠绵病榻已经快十年了,一切都是他的那位太子皇兄在打理,如今燕帝终于驾崩,他的太子哥哥应该很开心吧,他终于能登上皇位了。 他嗤笑一声,将纸条放进蜡烛里化为灰烬。 他行至桌前坐下,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了几行字塞进乌鸦脚边的竹筒里,拍了拍乌鸦的后背,“乖,送到青州去。” 乌鸦扇了两下翅膀飞出观星台朝着西南方向飞去。 沈淮秋踱步到栏杆前遥望无尽的夜色,很快,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清晨,纪昀敲开李惊鸿的房门,“主公,沈淮秋有消息传来。” 李惊鸿披上一件外衫从房内走出来,奇怪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纪昀,平日里他最是懂规矩,绝不会在她没收拾好的时候敲门,今日倒是有些意外。 “很重要的事?”李惊鸿问道,随后接过那纸条。 纪昀道:“一个月前燕国老皇帝驾崩,太子沈淮其监国已久,终于登上皇位,他一向好战,又野心勃勃,登基之后恐怕要有所动作。” 沈淮其,是燕国太子,质子沈淮秋的哥哥,但他和舞女所生的沈淮秋不同,沈淮其出身高贵,母亲乃将门之女,故而对于各国关系一向主张开战,不好对付。 第302章 皇后人选 “沈淮其”李惊鸿倒是听过不少关于这位太子的传闻,什么十岁便能百步穿杨,十七岁便能领兵作战等等 她小的时候谁也不服便想有朝一日会会这位威名远扬的燕国继承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实现了。 纪昀犹豫片刻问道:“不知主公以哪件事为先,是先完成我们的大业,还是” “当然不能给燕国可乘之机,若我们先挑起战火,燕国抓住时机必定要乘虚而入,呵,两件事孰轻孰重还要问我?”李惊鸿瞟了一眼纪昀。 纪昀勾唇笑了一下,“是。” 李惊鸿走进屋内,拿了一封信件出来递给纪昀,“将此信件寄到京城常榕书院。” 纪昀颔首,常榕书院是京城有名的女子学堂,纪昀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李惊鸿失忆后一手操办的产业,李惊鸿这人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李元朝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自从打宁州回来之后便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他想召姜贵人来侍寝,可不巧的是姜贵人最近也是大病小病不断,再去其他妃子宫中,妃子们不是来了癸水就是在宫中犯错被撂了牌子 想来想去,回宫之后竟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他刚要躺下休息一会儿,便听门外袁公公来报:“陛下,燕国使臣求见。” 李元朝皱眉,“燕国使臣,他又有什么好见朕的?有什么事让他去见裴大人。” “呃陛下,使臣说是燕国新帝登基之事。”袁公公道。 殿内李元朝的动作一顿,新帝登基?难道燕国的老皇帝驾崩了? 他沉吟片刻,还是起身理了理衣袖,“知道了,让他去御书房候着。” 不多时,李元朝穿戴整齐来到御书房,天气愈发炎热,恰逢正午时分,热气烤的他心焦。 使臣已经在御书房内候着了,见到李元朝忙跪下行礼,李元朝道了一声“平身”上前坐到龙椅上去。 “陛下,上个月燕国云尊陛下驾崩,太子殿下登基,如今臣收到了燕国皇帝陛下的传信,欲在登基三个月后周游访问列国,为表对昭国的诚意,特将昭国作为此次访问的第一站。”使臣道。 李元朝闻言心中微愣,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再正常不过,可周游访问列国是个什么操作?难道要到每个国家都炫耀一下自己登上了皇位?不至于吧 似是看出了小皇帝心中的疑惑,使臣笑道:“燕国的皇帝陛下为了与各国友好往来,互通贸易,同时嘛亦是为了在各国中挑选一个燕国的皇后人选。” 皇后人选? “可朕听闻,太子啊不,燕国的皇帝在身为太子之时早已娶过太子妃,膝下还有一子,为何要另立后位?”李元朝不解道。 燕国使臣眼中划过一丝讥讽,这个昭国小皇帝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种愚蠢的问题也能问出口? “啊哈哈,自然是要与友邦结盟,给出皇后之位方能显出我们燕国的诚意,所以”使臣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李元朝,“也不知哪国能与我们燕国结为同盟之国。” 李元朝暗暗撇嘴,心中道:嗤,燕国不过是昭国的手下败将罢了,就算和其他小国联合起来也不足为惧,他们爱和谁联姻就和谁联姻。 “哦这样啊,既然燕国皇帝要来昭国觐见,那朕便命人准备着,好好款待燕国陛下。”李元朝道。 使臣听到“觐见”二字不由眼角抽搐,觐见?这昭国小皇帝还把自己当成天朝上国不成?以燕国如今的实力何须向他一个毛都没长齐,愚蠢又懦弱的小皇帝低头? 哼,等着吧,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是,那臣便与燕国皇帝陛下回信了。” 京城郊外的原野上,常榕书院的女孩子们正骑着马打马球,三三两两拿着球杆追逐着,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少年坐在马车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刚欲翻身下车,手臂便被一旁的少女牢牢抓住。 “周奇,你又要惹事?”周娴有些气恼的瞪着他。 车中坐着的少年与少女正是周忠周尚书家的两位孙辈——周奇和周娴。 此前周奇因与李惊鸿比试之后摔下马受伤,静养数月又订了一门亲事之后便又开始每日出来晃荡了,为了监督他不再惹事,周娴次次都要跟在他身后,就连周奇去青楼也要在隔间里守着,对此,周奇埋怨不已。 周奇挣脱开她的手,“嘶,你烦不烦啊,就该和祖父说说赶紧把你这个外人嫁出去,别在我们家碍本少爷的眼!” 周娴眸光微暗,她也姓周,这个周奇凭什么一口一个外人的叫她,“总之,你现在已经和叶家的小姐订了亲事,便不能再去招惹这些小姑娘们了,免得惹了叶家小姐不快。” 叶家乃是京城的百年世家、书香门第,叶家人大多淡泊名利,因此从这几辈开始叶家渐渐有了倾颓之象。 原本叶家是看不上周奇一个名声狼藉的纨绔子的,奈何急需“回血”,只能捏着鼻子将自家的女儿与周奇订了亲事,周娴觉得,自家祖父对于叶家还是极为敬重的,不然也不会那般重视叶家的小姐叶如意,及笄之时还亲自去府中观礼。 可周奇却不屑一顾,“什么叶家小姐,无趣至极,我本还对那未婚妻有几分兴趣,前几日那一见可把我给整吐了,长得那么丑还带着幂篱,跟谁会看她一样,性格也死板,还不如春风楼里的芙蓉呢。” “你”周娴气不打一出来,这个畜生,竟然拿叶家闺秀和那春风楼的窑姐比。 “好了,爷要去和那群小丫头玩玩,说不定还能迷倒几个,到时候求着我非我不嫁呢!”周奇翻身下车,牵过一匹马便往草场上奔去。 周娴恨铁不成钢的捏了捏帕子,“不管他了,车夫,我们回府。” 第303章 重情重义 周娴一路回到周府,今日之事必须提前知会祖父一声,不然到时候怪罪下来又要说她没有管好周奇这个哥哥。 她屏退了婢女只身来到周忠的书房外,里面似是有客人,隐隐透出些声响。 周忠的声音从里面响起:“逢时,你在玉昆山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我听朝中人说,你夫人她” “她也不在了。” 清冷的声音如同冰凉的珠子一般坠落在周娴的心头,周娴的脚步蓦地顿住。 周忠讶然,“不在了?那如今逢时岂不是一个人?” 门外周娴慢慢握紧了手中绢帕,她已经猜到祖父打得是什么主意了,当初祖父一心想挤掉崔祯的夫人让她与崔大人成亲遭到了崔大人的婉拒,如今崔夫人当真去世,祖父恐怕又燃起了从前的心思。 下一刻她听到崔祯清润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梦中自有佳人相伴,怎么算是一个人。” 周忠闻言笑了,调侃他道:“想不到逢时是个这般重情重义的男子。” 屋内二人又寒暄了片刻,房门才被打开,崔祯出来见到门口立着的少女,微微一愣,周娴忙对他行礼,崔祯颔首以示回礼,随后便抬脚往府外走去。 周忠抬眼便瞧见了自家孙女,抿了一口茶水道:“何时来的,怎么不叫人通禀一声。” 周娴又规规矩矩对周忠施以一礼,“来了有半刻了,看祖父在会客,故娴儿不敢打扰。” “进来吧,”周忠道,“方才,我与崔大人的谈话你应该听到了吧。” “是。”周娴道,她捏紧了手中帕子,等着周忠下一句话。 “崔逢时的那位乡下妻子死了。”周忠说着看向垂着头的孙女,他的孙女多么贤淑知礼啊,从小便是照着大户人家当家主母去培养的,配京城内任何一个高门大户都是绰绰有余。 “是,孙女听到了。”周娴将头低的更甚。 周忠为自己添了一杯茶,笑道:“你瞧,人都死了他还对自己的亡妻如此记挂,你不是最喜欢重情重义之人吗,你若是嫁了崔祯,我这个做祖父的亦能放心。” 周娴猛然抬头,便对上周忠期许的眼神,她忍不住反驳道:“可若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又怎会另娶他人?” 既然看重与妻子之间的情意,那身边便再难容下其他人。她喜欢重情重义之人,也不代表她要嫁一个对亡妻念念不忘的鳏夫吧。 周忠却不能理解她心中所想,皱眉道:“他能对亡妻如此,也就能对你如此,这还不算重情重义?” 他瞥了一眼孙女,“你就实话告诉祖父,如果崔祯做你的夫婿,你满意不满意?” 周娴心头一跳,其实她自然是满意的。 崔祯相貌芝兰玉树、人品端方谦和、学识更是渊博 若能有这样的夫君她做梦都要笑醒,可这个人不是她的,也不该是她的 “祖父,我与崔大人不合适,还请祖父莫要再打算此事了。”周娴一字一句的道。 “周娴,你竟敢顶撞长辈?”周忠显然没想到自己一向乖巧,人自己摆布的孙女有一天竟会拒绝他的提议。 周娴垂下眼,“娴儿不敢,不过此番娴儿前来寻祖父,是哥哥他又去城外招惹常榕书院的女学生们了,娴儿无能,劝不住哥哥,所以”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外面传来管家惊恐焦急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小公子他纵马摔伤了胳膊,是被人抬回府中的!” 周忠拍案而起,“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一边骂着一边甩袖往前院走去,路过周娴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 周娴跟在周忠后面一路来到前厅,远远地便听到“嗷嗷”的惨叫声。 周奇躺在担架上,鼻青脸肿的模样如同被马蜂蛰了的青蛙一般,口中叫骂着:“那群女悍匪,老子下次见到她们必定叫几个兄弟污了她们的清白,让她们再也嫁不出去!” 周忠冷哼一声走到他身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惹事,知不知道你已经和叶家订了亲事,此事若是传出去,让叶家人怎么看你?” 听到自己祖父的声音周奇如同找到了靠山,“祖父,你一定要帮我端了那常榕书院,现在不是不许女子科考了吗,那她们还有什么上学的必要,一个个的那般彪悍,今日可害惨了孙子了!” 他好不容易出门玩一次,看见那些女学生在打马球便有些手痒,想他自己的球术定能在那些矫情的女孩中大杀四方,没想到她们不愿意带他一起玩,那他只好上去捣乱了,接过一个球飞过来直接将他撞下了马。 周忠无奈的叹了口气,“到底是何人,哪家的女子,你倒是说清楚些。” “就是常榕书院那个叫阿乔的小娘们儿,孙子只晓得她姓乔,不知是京城哪家的,祖父,你可要给我出气啊!我上次便差点栽到她手里!”周奇愤愤不平道,“瞧她那副刁蛮样子,家里应该大小是个当官儿的,这种没有规矩的人家怎么好为人臣子约束百姓?祖父,调查出来她是哪家的,直接整一整她的老子,看看她还能横到几时!” 周忠挥挥手,“说得像什么话,专门去找一个女娃麻烦,你祖父还没那么小心眼。” 他回过身看向一直在后面沉默不语的周娴,“你怎么搞的,不是说让你看顾好你哥哥的吗,自己倒是一个人跑回来告状了,将你哥哥一个人丢在城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周娴闻言眼睫轻轻一颤,欠身低低道了一声:“是,娴儿知道了。” 这话多可笑啊,周奇是哥哥,却还需要她一个妹妹来照看,看着他不能闯祸、不能受伤、不能委屈了自己 到底谁才是妹妹? 周奇躺在担架上对她吐着舌头,恶劣又顽皮,周娴慢慢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第304章 金陵女学 常榕书院门口,女学生们牵着马热热闹闹进了大门,孙烟用袖口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接过孙燃递来的水壶,牛饮了几口,嗓子里发出“嗝”的一声。 今日是本季度最后一日上课,过了今日学生们便要放伏假了,学生们各个心情躁动,因此,孙烟特意给她们安排了马球课。 阿乔忙上前拍孙烟的脊背帮她顺气,笑道:“孙夫人今日又替我们出气了,叫那小纨绔吃不了兜着走,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来犯贱了。” 孙燃闻言皱眉,“你们出去又惹祸了?” “没有没有没有,这次真的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个周府的小王八蛋,上次挑衅我们被祭酒大人碾压之后,又非要和我们比马球,孙夫子再一次教他做人。”阿乔语气中尽是敬佩。 此前周奇便以赛马为由故意给阿乔使绊子,后来消失了一段时间她们倒也乐得清静,没想到这一次孙夫子带着她们去城外上马术课竟又遇到了这人,还非要和她们一起打马球,一口一个“让你们瞧瞧我是怎么打的,学着点儿”成功激怒了孙烟,最后孙烟一竿子挥过去用球将周奇打下了马。 “那周小公子的祖父可是周尚书,你们这样不怕得罪周家?”孙燃在京城女学教书的几年对于达官贵人们之间相互尔虞我诈的事情见得多了,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阿乔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哎呀这有什么的,我爹只是一名史官,尚书大人还要和我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娃娃计较不成?” 担心这个,还不如想一想晚上吃什么,少女说罢甩着辫子跑没影儿了。 孙烟与孙燃一起进门,走到门口时却被门房大爷拦了下来。 “二位夫子,你们且慢,这里有一封来信,署名了祭酒大人的名字,应是寄给你们二位的。”门房将一封牛皮纸包裹的信封拿了出来,上面的确有李兰的名字和属于常榕书院祭酒的私章。 “的确是李祭酒的信。”孙烟道,随后看向门房,“何时送来的?” 门房沉吟片刻才道:“就是方才你们出去的时候,不过送信之人瞧着不像是驿站的人。”来人一身黑衣,说话也不利索,半天吐不出来半个字。 孙烟边往里面走便拆开信件,“数月过去,也不知祭酒大人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到底还回不回来了。” 这一走便是将近一年,孙烟只知道祭酒是朝中崔御史的夫人,同小皇帝一起去了宁州,可如今小皇帝从宁州回来了,李惊鸿却一直没有消息。 她们常榕书院第一届学子都毕业了,如今女子不能再考科举,离开书院的女学生们要么几人一起谋划着经商,要么去大户人家的族学当夫子,有部分几个回去便许了人家,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李惊鸿没能见证这一切孙烟真替她惋惜。 信中先是问候了她们在京城过得如何,以及书院的近况,随后便说了她在宁州发生的事情。 孙烟看到这里皱起了眉,“她说她其实还活着,以李兰的身份逃往了青州,这句话什么意思?” 孙燃沉吟片刻,“怪不得我最近总是听闻陛下带的臣子丧命玉昆山的传言,难道,她在人们眼中,其实已经死了?” 昭国的通信其实已经十分发达,有驿站传送书信、菜市口的宣读榜告知天下事,更有许多民间小报流传小道消息,可若有权势之人刻意隐瞒某些事情,普通百姓半点风声都不会听到。 “姐姐,看来你听到的传言是真的,祭酒大人在玉昆山侥幸逃退之后便去了青州。”孙烟道。 二人接着往下看,李惊鸿在信中写道她如今有计划将女学开往大昭各地,第一站先从金陵开始,如今金陵女学正在沿袭京城女学的方法改制,正巧能在那里捡个漏。 信封里还夹着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分量极重。 “这”孙燃惊呆了,祭酒大人就这么放心的将一大笔银子交给她们? 这笔钱应该就是祭酒大人给她们在金陵建女学的经费吧 看来她们要趁这回女学放假,去一趟金陵。 青州,纪昀将行囊帮李惊鸿放入马车中,“你此去金陵莫要行事过于高调,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一切都以保全自身为重。” “知道了,就你最啰嗦。”李惊鸿道,也不知纪昀这絮絮叨叨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李惊鸿学着他的样子吩咐道:“你也是,在青州和杨老头子周旋的时候注意着点分寸,别让他那么快犯蠢,一举攻到京城去。” 如今杨国公造反的心愈加急迫,这一点从他频繁去谷中看军队练兵便能猜到,可燕国正不知憋着什么坏水,这个时候若要犯蠢,简直给他人做了嫁衣。 李惊鸿眼下欲前往金陵一趟,听闻金陵女学改制的旨意已经下达,不日变回传到金陵去,她得赶在这个好时机扩张自己的常榕书院。 随行的只有月移一人,也是因为她武功高强没有需要保护的必要,只缺个帮忙办事的手下,车夫、侍女、护卫这三个活,月移含泪全部包下。 车子缓缓驶离青州城,月移道:“主子,您怎么那般肯定金陵女学的学生不会接受女学改制?” 李惊鸿衔着一根狗尾巴草轻哼一声,“哼,金陵女学的学生可不像京城女学的孩子们那般死板,她们活络的很,遇见这种事只会抗争不会逆来顺受。” 比起京城女学顺从如小白兔一般的孩子们,金陵女学的学生就像随时亮出利爪的小老虎,趁你不注意就要开始“作妖”。 李惊鸿又道:“不仅如此,女子科考,也数金陵女学考中的人最多。” 月移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孟问钰执意要去金陵女学,原来如此。” 提起这个名字,李惊鸿微微一愣,“对了,孟问钰入宫之后,到现在可安好?” 第305章 南诏奴隶 “对了,孟问钰入宫之后,到现在可安好?”李惊鸿问道。 孟问钰是宁州一个小官家的小姐,李惊鸿曾借用过她的身份参加宁州巡抚夫人的赏花会,但孟问钰本人因继母所害被迫与一高官家的纨绔结亲,于是便请求李惊鸿为她找一个去金陵女学的门路。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朝廷取消了女子科举,又恰逢选秀,孟问钰跟着选秀的队伍一同进了京,虽未选中,但却执意留在宫中做事,看来是对孟家毫无留恋。 月移手揽宫中情报,宫内人的一举一动,那个宫里晚膳用了什么她都了如指掌,李惊鸿问她便随口答道:“本应分到御书房伺候小皇帝笔墨,最后她自请前往藏经阁中做洒扫。” 李惊鸿闻言轻轻点头,小皇帝身边伺候笔墨那是多大的露脸机会啊,竟然自请去藏经阁中做洒扫这性子倒是与世无争。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着,李惊鸿与月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孟问钰聊到姜棠,再聊到夜冰 当月移听闻夜冰如今化名陈贵人进了小皇帝的后宫时语气住不住的惊讶,“想不到夜冰为了我们的大业竟然如此忍辱负重的在宫中潜伏。” 的确,在影龙卫每个人的心中懦弱无能的小皇帝就如同会飞的蟑螂一般惹人嫌弃,打又打不得,捏着鼻子都不愿接近,夜冰此举可谓是重大牺牲。 月移摇摇头重重叹一口气,“她此举也算立了大功,待夜冰归队,属下作为影龙卫指挥使一定要犒赏一下夜冰,擢升夜冰为副指挥使,再赏银百两作为她的精神补偿” 李惊鸿被她认真的模样给逗笑了,从没见过月移用如此老气横秋的语气扼腕叹息,“好,那我也赏她。” 二人说话之间,前方忽然出现一条长长的黑影,月移面色一变对李惊鸿道:“主子,你瞧前面是什么?” 李惊鸿抬眸望去,随着马车越来越近,黑影逐渐显现出来,竟是一队人马。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后面用绳子绑着一排瘦弱的少男少女,看样子,似是人牙子。 月移回头道:“主子,像是卖奴才的人牙子,不过” 不过怎么如此奇怪,买卖奴隶都应将奴仆养得壮士看起来好干活才有人肯卖,这些奴隶一个个瘦弱不堪不说,身上的衣服还破破烂烂的,像是要饭的,谁家会买这样的奴仆? 李惊鸿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怪异之处,她皱起眉头,“上前去瞧瞧。” 月移驾着马车奔至那一队人马跟前停下,对着领头的汉子开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她问话生冷又直接,领头的汉子不悦道:“啧,没看见吗,这些都是些奴仆,自然是要拿来卖的。” 李惊鸿掀开车帘,“这么瘦弱的奴仆,能干得了什么,我本在路上还缺一个婢女,看你们是人牙子便叫人来问一句,可如今一瞧,你这些奴仆又脏又臭,我还是不买了。” 听闻车内人要买奴仆,汉子的双眼顿时一亮,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忙找补起来,“哎呦哎呦,您这可就小看这些仆人了,他们啊都是从南诏国运来的仆从,这些南诏人从小吃草药长大各个身怀异香,身上的各处都能取之入药,哪里又脏又臭了,这又不是普通的仆人。” “南诏人?”李惊鸿有些讶然,她的目光在那群瘦弱的少男少女中一一扫过,虽然这些人脸上被涂了黑泥,头被脏兮兮的布巾包裹起来,但从他们的面部轮廓看来,的确有几分南诏人的样子。 她知道,在大昭的各个边境各国有通婚、混居的情况,也有奴隶互通买卖,可这里的昭国境内,离南诏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会出现南诏国的奴隶。 “你说,这些奴隶身上的各处都可以用来入药,是怎么一回事?”李惊鸿问,以她对南诏国人的了解,和所有普通人一样,除了会炼制蛊虫之外并无什么不同,这人不会是专门编出来这么一个邪乎的事情欺骗人买他的奴隶吧。 “姑娘有所不知啊,这些不是普通的南诏人,是从小养成的药人,每日只食药草不食五谷,故而显得瘦弱些许。他们的头发可以拿来调酒,他们的体液可以使人延年益寿,只要在屋里放着就能让屋内充满清浅的药香,有安神只功效。”汉子讲得一套一套的,说得天花乱坠,将这些南诏人比成了救命的灵药。 李惊鸿越听却越觉得心惊,这些少男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从小开始培育的话,那这丧心病狂的事情也该存在十年以上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南诏国国主为何从没察觉? 南诏圣女阮璇玑前世与她算是至交,两人都是女子,相似的地方有很多,每一任圣女都会嫁给国主为后,圣女阮璇玑嫁给国主阮天枢之后大昭与南诏国的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后来李惊鸿被逼宫命丧皇宫之后便没再收到过南诏国的消息,也不知如今南诏国是个什么情形。 “这些奴隶一直都有往大昭运送吗?”李惊鸿问那汉子。 汉子以为她要到别处去买,忙道:“唉唉唉姑娘,这些奴隶十年间在这地界也只有我一人在卖,其他人可没有门路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姑娘早买早得啊!” 李惊鸿皱眉,“十年间你做这生意有十年了?” “可不是吗,我是老干家了,当初南诏培育出第一批药奴就让我给赶上了,所以他们只给我一人供货。”汉子得意洋洋的道。 李惊鸿心中疑虑更多,随后问道:“这些药奴一共多要银子,我全要了。” 汉子吓了一跳,大喜过望,“姑娘真是大气,这些药奴一共二百两银子,爽快的话直接将卖身契都给姑娘了。” 李惊鸿从袖口抽出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拿着,我全要了。” 第306章 分居两地 “拿着,这些人我全要了。”李惊鸿掏出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塞给汉子。 汉子见到银票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将银票小心翼翼揣进自己怀里,随后从马背上的皮包里翻出一叠卖身契来,“这是这群药奴的卖身契,一共十六人,姑娘您收好了。” 李惊鸿示意身边的月移,月移接过卖身契。 汉子还将这些药奴身上锁链的钥匙给了李惊鸿,银货两讫之后,汉子带着自己的人和马离开,官道上只剩下李惊鸿二人和被锁链锁住的药奴们。 李惊鸿一个翻身从马车上下来,药奴们不由颤抖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李惊鸿的目光在每个药奴身上一一扫过,他们的眼神是警惕的,如同暗夜里的猫一般,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防备着她。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放心吧,我不会将你们杀了熬药的。”李惊鸿嗤笑道。 真不知道养这些药人的人到底是什么癖好,用人身上的毛发、汗液熬药,就不觉得难以下咽吗 李惊鸿又上前了几步,漫不经心的开口:“我买下你们不是被那人牙子给忽悠住了,是觉得药人这桩买卖实在太过残忍,还有就是我的确缺一位端茶送水的婢女,你们之中若谁想跟着我的便站出来。” 她说罢,去看那些少年们,没有一人回应她。 李惊鸿倒也不意外,兀自点了点头,“那好,若是不想,回答我几个问题,卖身契可以还给你们。” 此言一出,有几人猛然抬头,眼中将信将疑。 李惊鸿从月移手中抽出几张卖身契,对着上面的名字念道:“陈炜,你告诉我,你们是从何时开始做药人的?” 听到这个名字,被锁链拴着的其中一个少年抬起头愣了半晌,随后开口道:“我只记得我五岁那年在叶城与母亲走散,后来便被人蒙上眼睛拉上车强行带到了药人谷”少年说话磕磕绊绊,极不利索,应是很少开口与人交流的缘故,舌头有些僵硬。 叶城是南诏国的都城,在都城还能当街抢人,可见这人贩子之猖狂。 他答完,李惊鸿将他的卖身契往他眼前递了递,那位名唤陈炜的少年眼前一亮,慌忙将自己的卖身契抢过。 月移将他脚上的锁链解开,“好了,你可以走了,回南诏还是去哪里,你自便吧。” 其余众人瞧着陈炜脚上的铁锁真的被解开了,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陈炜亦是一脸不可思议,拿上自己的卖身契撒腿便跑,生怕李惊鸿二人反悔了一般。 月移翻了个白眼,主子为了救他们花了那么一大笔银子,也不知道说声谢谢。 李惊鸿再次看向剩下的众人,“你们呢,谁还想回答我的问题?” 她话音一落,便有人争抢着开口道:“我我我我,姑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问你,你们既然是南诏国的奴隶,人牙子使了什么手段把你们送到青州地界来的。”李惊鸿问道。 这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只有在两国交界的两个城池才不限制人口互通往来,人牙子带他们穿越数个城池来到青州,又是怎么做到的? 那人想了片刻,“我记得,每次那人牙子要过城门的时候都会被拦下,但他只要提一个什么将军的名字,守城军便会直接放行。” “什么将军,你可还记得?”李惊鸿追问道。 见这人回答不上来,另一人连忙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那个什么西南将军,还是个皇亲国戚呢!” 西南将军? 镇守西南的只有一人,那便是杨国公杨威的大儿子——杨光。 竟然是这厮给开的路? 李惊鸿神色微微一变,随后挥了挥手,月移将二人的卖身契还给了他们,解开铁锁,二人朝李惊鸿深深一拜,相伴着离去。 她思考之间,剩下的人看到了希望,纷纷开始抢着回答她的问题,“姑娘,问我吧,我在药人谷待的最久,知道的可多了。” “问我问我,我这一路上都在记路,走了哪些地方我都知道,姑娘给我一个机会啊!” 李惊鸿挑了挑眉,随后挑了几人将心中想知道的问题一一问了个遍,有些问题这些药人知道,有些不甚清楚,凡是回答过的,李惊鸿都将他们各自的卖身契还给了他们,放他们自由,最后问无可问的时候,还剩下一个少年。 少年见李惊鸿明显已经不想问问题的模样开始心焦,不会,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吧 李惊鸿的确已经问完了。 从这些药人口中得知了三个重要消息,一是这条药人产业链起码存在了二十年之久,而往大昭贩卖药奴则是近五年间才开始的。二是大昭有人为此开了门路,这人不是别人正式杨国公的儿子杨光。第三,则是这个培育药人的药人谷乃是背靠南诏国位高权重之人。 其余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些药奴不会知晓。 李惊鸿看着眼前唯一的少年,绞尽脑汁的想还能问什么。 半晌,瞧着少年越来越白的脸色,李惊鸿噗嗤一声笑了,“罢了罢了,咱们也莫要再互相为难彼此了,这样吧,你告诉我如今南诏国的王后阮璇玑和国主是否安好,回答完,你就可以走了。” 少年一愣,没想到李惊鸿也是愿意放他走的。 他张了张口,犹豫着道:“据据我所知,两年前国主便与王后分居两地了,王后搬去了叶城外的圣庙里。” 什么? 分居两地 怎么可能,当初阮天枢求娶圣女阮璇玑的事迹天下皆知,她前世也是见证过二人的恩爱的,为何变成这幅模样? “两年前?”李惊鸿问。 少年点头,“两年前我被人从药人谷卖去叶城的大户人家,后来被人嫌弃长得丑退了回来,这消息便是从那个时候无意中听到的。” 南诏国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307章 深夜入府 问完了话,李惊鸿放走了少年,月移看她沉默不语,问道:“主子可是在忧心圣女在南诏的处境?” 阮璇玑是李惊鸿的至交好友,纵然多年未有联络,但情谊却颇为深厚。 李惊鸿点头又摇头,“她再怎么样都曾是南诏国的圣女,没有人敢对她不利,我想的是恐怕如今不止燕国和北边的游牧民族,就连南诏都开始打大昭的注意了” “此话何意?”月移不解。 “与南诏的和平皆是因为我与阮璇玑在的时候,如今李元朝在位,阮璇玑与阮天枢离了心,没有人会一直保持初心,从去年在边境两国发生的摩擦到西南一战,和平的假象早已经被撕裂了。”李惊鸿轻叹。 去年在西南边境,南诏人来犯,杨光还被虏去做了人质,皇帝待杨家人心中亲近,便派在宁州驻守的十万大军南下解决西南之乱,却间接导致了北方鞑子偷袭宁州,损失惨重 “现在的大昭可谓是内忧外患、危机四伏,偏偏李元朝还自以为天下被他治理成了太平盛世,竟还在女学改制之上耽误工夫,真是愚蠢透顶。”李惊鸿道。 自从知道如今皇位上的是个冒牌货,她骂起李元朝来毫不留情,不惜用最恶毒的词汇形容他。 理清楚了思路,二人继续赶路,月移是影龙卫,执行任务的时候便风餐露宿惯了,李惊鸿虽曾经是女帝,随军打仗时也常常以天为被地为席,二人昼夜不停,累了也不住驿站,直接随便找个野外歇下,只为能早点到达金陵。 崔祯今日下职已是深夜,回到小院的时候院中没有亮灯,他唤了一声:“言叔。” 无人应答。 崔祯将院中的灯点上,抬手去敲言三住的那间厢房的门,“言叔?”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崔祯想到了什么,用力推开房门,霜白的月光洒进屋内,空荡荡的房间并没有言三的身影。 “不好”崔祯轻喃一句,随后急忙转身往院外跑去。 明月高悬,预示着明日是个好天气。 裴府的后院中,婢女小兰怀抱着哭闹不止的婴孩悉心哄着。 老管家听到孩子的哭声从门内出来,“哟,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白日里不还好好的吗,是不是饿了?” “已经喂过奶了,都吐了。”小兰一脸无奈的摇摇头,“从方才开始便哭闹不止,这都入夜了,声音这般大,就怕又让老爷或者大人听到了又该不高兴了” 这孩子是裴家两个男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心中不顺便要来找麻烦,有时突然吩咐下来不准给孩子喂奶,有时候又突然赏赐一些东西给这孩子 主子们的心思,可真是如同这天气一般,变幻不定的。 怀里的孩子越哭声音越大,毫无预兆又撕心裂肺,小兰吓得连忙站起身来轻拍孩子的背,“哦哦哦不哭不哭,乖乖睡觉明天带你找娘亲,不哭不哭了” 每次言冬哭闹的时候小兰都是这般哄的,说要带他去找娘亲,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裴文生怎么会让杜兰泽见到这个孩子?小兰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让裴文生在前院听到了这孩子的哭闹声。 “不哭了不哭了,看天上那个是什么,月亮是不是?”小兰竭尽全力想转移这孩子的注意,却依旧于事无补。 眼瞧着孩子越哭声音越大,眼下已经入夜,前院的主子们说不定已经要休息了,若是听到了定会来找麻烦,小兰焦急之间手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捂住小言冬的嘴。 下一刻,她只觉手腕一痛,不知从哪飞来一颗石子打中了她的腕子,她惊呼一声,差点没抱稳手中的孩子。 “啊” 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将小兰手中的婴孩夺过,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你方才在做什么,你要闷死这个孩子?”黑影冷声道。 小兰被这一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没,没有” 她方才一时情急想先捂住孩子的嘴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太害怕惊动裴文生和裴玄照父子了,若惹来了他们,这个孩子也会像上一个孩子那样被带走吗?她不敢想象 黑影抱着孩子仔细检查了一会儿,神奇的是,原本哭闹不止的孩子被来人抱了一会儿之后竟慢慢停止了哭泣,变得安静起来。 小兰愣住,难不成,这孩子是被吓着了? 那人将孩子抱紧了几分,足尖一点准备跃上院墙,正在此时管家听到了动静从屋内出来,当即便被这一幕吓得半死。 “来人啊,有盗贼——”老管家张口便向四周喊道,他是裴府的管家,知道裴府上上下下都有暗卫在把守。 小兰也反应了过来,也随着他大喊起来,“来人,抓贼啊,来人——” 裴府的暗卫听到二人的呼喊立马从暗处闪进来,管家指着远去的黑影道:“快,他劫走了那个孩子!” 其中一个暗卫去前院禀报裴玄照,其余的暗卫们纷纷追了上去。 已经飞上房檐的黑影动作一顿,骂了一句:“狗日的。”随后飞速顺着院墙往外逃去。 言三在府外盘旋了两三日才勉强摸清楚府中暗桩和家丁的布防,又几次三番扮作花匠进府勘探,不过一直没能知道两个孩子被他们藏在了何处。 幸亏这次他一潜进来便听到了冬儿的哭闹声,小孩子哭得他心肝儿都要碎了,当他顺着哭声找到位置的时候却看见那个婢女竟然想要用手捂住他儿子的嘴! 他这个当爹的哪里还能忍,也不怕打草惊蛇,直接冲下去将儿子夺了回来。 看着怀里安静瞪着眼瞧他的儿子,言三道:“老二,真是苦了你了,自从出生就没跟着爹娘过过一天好日子,你别出声,爹今天拼了命也要带你走。” 身后传来暗卫们紧追不舍的声音,言三咬了咬牙,往更高处跃去 第308章 夜晖救人 崔祯在巷子中搜寻着,已经入夜了,周围的街坊四邻早已熄灯入睡,街面上也只有零星几个相伴去夜场喝花酒、赌钱的醉汉。 他四处张望,找不到言三的身影。 自从来了京城言三便总是出门,崔祯知道他心中焦急忧虑,时不时便要偷偷摸摸往裴府附近走一圈,刚开始崔祯怕他冲动控制不住自己就要闯进裴府中要人,后来言三再三对他保证自己绝无此意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可今日言三深夜外出,令崔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由着心中这股子预感,脚步也逐渐往裴府靠近。 “给我搜——” 不远处,一队黑衣人出现在宽阔无人的街道上,月光将他们腰间的兵器渡上一层冷光,崔祯被这光闪了一下眼,他心中一滞。 这果然是裴府的暗卫。 眼下虽是黑夜但月照当空又四下无人,只要那些人往这边看一眼便会发现他,难道又要落单被裴府的人抓住吗? 儿时的记忆瞬间冲入崔祯的脑海,那些窒息、疼痛又惶然的感觉再次入侵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都忘记躲起来 脚步声逐渐逼近,人声也越来越近,领头的暗卫将要把目光转到街道这边时,一只手从暗处伸了出来,将崔祯整个人飞速提到房檐上去。 崔祯猛然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凌空而起,平稳的站立在房顶的瓦片上,身前还有茂密的枝叶做掩护。 房檐之下,一队暗卫悄然通过,差一点,他差一点就要被发现。 待脚步声越走越远,身后才传来淡淡的嗤笑声,“若方才没有我,你早就被这些暗卫抓起来了,也不知道你脑子犯什么糊涂,人都快到跟前来了还不知道跑。” 崔祯听到声音猛地转身,却差点一脚踩空,关键之时被人一把拽住衣袖拉了回来。 勉强站稳后崔祯抬眸看向眼前之人,一身黑色劲装,银色龙纹面罩 “影龙卫”崔祯嘴唇轻启,喃喃道。 他的身边怎么会有影龙卫跟着,崔祯心头蓦地一颤,除了一个人,没有人能调动的了影龙卫。 夜晖趁着夜色白了他一眼,主子先是让他看守假死昏迷的魏韵青,本以为之后便可以为主子效力大显身手的时候,这个姓崔的偏偏又要回京,结果主子又大手一挥派他来给崔祯当暗卫,简直是大材小用! 夜晖对崔祯有诸多怨气,但此时此刻不是撒气的时候,他不耐烦的开口: “自然是影龙卫了,寻常的暗卫根本对付不了裴玄照府里那些人。” 他上次同李惊鸿一同潜入裴府的时候便发现了异样,裴府上上下下藏了不少高手暗卫,后来月移专门派人调查了一番才发现,裴玄照竟然在用暗营培养死士,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夜晖看向崔祯,“你大半夜的出来干什么,别告诉我专门来往刀口上撞的。” 崔祯自然对夜晖熟悉,当时便是他将失忆的李惊鸿托付给了自己。 崔祯默了片刻道:“夜晖,能不能救救言叔,只怕他要被裴府的人抓住了。” 言三虽然武功高强,可年龄已过四十,身体也大不如前,这些都是裴玄照精心训练出来的死士,他害怕言三一个人抵挡不住他们。 “就是和你一起来京城的那个土匪?”夜晖皱眉道,“他干嘛惹了裴府的人,你深夜来此不会就是为了救他吧?” 崔祯颔首,“他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看着他死。” 亲人 夜晖明白了,大概就是他的后爹吧。 听闻他的母亲被裴文生抓去了,那个土匪今日之举想必是实在忍不了裴文生的夺妻之恨了 夜晖眸光轻转,他很乐意帮崔祯对付裴家人。 “好,我答应你。”随后夜晖捞起崔祯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到地面,“你先去巷子里面躲着,我寻到了他便来与你汇合。” 崔祯没有武功,只能轻轻点头,将此事交由夜晖来办。 夜晖安顿好了崔祯,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徐徐,言三躲在茂密的树冠中,口中呼出的热气不断涌进他的衣领中,他气喘吁吁的,额角的汗珠如雨点般落在地面上,啪嗒,啪嗒 体力不支 言三从没有这般狼狈的被人追杀过,何况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 好在这一路上言冬很听话,不哭不闹,并没有发出响声让追杀的暗卫发现他们的踪迹。 他欣慰的摸了把言冬的脑袋,“好孩子,真乖。” 下一刻,一道暗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入他抚摸婴孩的左手手臂上,一瞬间献血从手腕蜿蜒而下染红了言冬细嫩的脸颊。 言三脑中一根筋再次绷紧,他不是已经甩开那些人了吗,怎么会 又是一道暗箭袭来,言三躲得快,箭尖刺入距离他一寸的树杈上。 不好,此处不能在待下去了。 他喘了口气抱紧怀中的婴孩,足尖轻点跃下树干,闪身往一旁的暗巷中跑去。 他飞奔在黑暗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下一刻周边数道火把骤然亮起,照亮了暗巷中数十号黑衣死士。 完蛋 言三将怀中婴孩紧紧抱住,冷声道:“你们要杀我随便,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不许伤到他” “无辜?呵”领头的暗卫冷笑一声,“方才老爷听闻此事已经下了令,抓到奸夫和孽种,一并杀掉不留活口!” 言三瞳孔一震,裴文生,他真是个畜生 “敢动老子的儿子,老子和你们拼了!”言三从腰间抽出软剑向四周的黑衣人刺去,黑衣人躲闪不及被他刺倒了三两个,后面的人补了上去和言三打作一团。 言三以一敌十尚且力不从心,更别说怀中还有个拖油瓶,一刀一刀砍在他的手臂和脊背上,不一会儿浑身布满了血渍。 正当他快要坚持不住时,一道黑色劲装的身影从天而降,一剑帮他劈开眼前两个人。 “影龙卫!”为首的黑衣人认出了龙纹面具惊呼道。 夜晖嗤笑一声,“见过影龙卫的都该死,你也不例外。” 第309章 鱼死网破 “影龙卫!”为首的黑衣人认出了龙纹面具惊呼道,“快去禀报大人,说发现了影龙卫的踪迹!” 夜晖嗤笑一声,“呵,禀报?你以为你见过我之后还能活着回去?” 剑光一闪,血影模糊,几道人影应声落地,方才要去给裴玄照报信的黑衣人顷刻之内没了气息。 言三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他已经做好与这些人同归于尽的打算了,却未曾想此时会有人从天而降来救他们父子。 他们说,这人是影龙卫?他不知道影龙卫是什么,但身前之人明显比这些黑衣人厉害。 言三勉强站起身,将手中的软剑再次举起,与夜晖背对背而立,一同应对周围的敌人。 二人解决掉巷子里的暗卫,夜晖转身飞快对言三道:“走,先回去。”随后扶住言三的手臂足尖一点跃上房顶。 崔祯已经回到家中,他深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行回到小院,在院中焦急的踱步。 忽的院门被推开,血腥气扑面而来,两道血影在月光下伫立着,正是夜晖与言三。 崔祯大惊,忙上前接过言三,“言叔,言叔你没事吧” 言三颤抖着身子将怀中的婴孩交给他,“你弟弟,你好好照料着”下一刻,他体力不支,直直摔倒在地上。 夜晖将人从地上背起来,对崔祯道:“我先送他进屋,你去找一些外伤药来。” 崔祯颔首,他看着怀中孩子白白嫩嫩脸上飞溅的血渍,不由轻轻用手擦去,孩子似是能感觉到二人之间的血缘,不哭不闹,小手抓住他纤长的食指玩,崔祯苦笑一声转身回了屋内。 裴府,裴文生面沉如水的坐在前厅内,黑衣暗卫跪了一地,厅内寂静的只能听见廊外的风声。 今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人潜进了府中带走了那个孩子 “废物,裴府养你们何用!”裴文生语气冷若冰霜。 下面暗卫头更低了几分,“老爷,来人的确有几分真功夫,不过他带着孩童到底力不从心,在暗巷中定是有人前来支援才得以脱身。” 这话说的像是在找借口,不过在暗巷中围剿言三的暗卫竟然无一生还足以让他们重视,到底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在他们这些精英暗卫手下全身而退。 支援? 裴文生皱起眉,他无比确定,今夜潜入裴府的人是杜兰泽那个奸夫无疑,崔祯不会武功自然不可能来相助,那会是谁,难道他们身边还有高人?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多派些人手加强府中守卫,暗桩要随时变动不可让人发现可乘之机,调动所有暗卫,全力把守夫人的院子。” “是。” 杜兰泽焦急的在房中踱步,方才裴文生在此休息,忽然便有暗卫来报有劫匪抢走了后院的孩子。 杜兰泽心跳如雷,言三啊,你怎么沉不住气呢,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她还记得裴文生从她这里离开时的眼神,像是要千刀万剐了谁一般,她不敢想象言三现在的处境,以及裴文生会对他如何。 她正思量着,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杜兰泽吓了一跳,转身便看见裴文生立在门口。 二人安静的对视,谁都不肯先一步开口。 最终,裴文生上前走了两步,淡淡道:“放心,你那奸夫和孽种都还没死呢。” 奸夫、孽种,这两个词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刺进杜兰泽的心里,她捏紧手中帕子,咬牙道:“他们如何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呵,你那奸夫看来是有备而来,叫人把我的暗卫杀了个片甲不留,我还有什么办法,自然是放他们跑了。”裴文生似笑非笑道。 不知为何,杜兰泽亲耳听到言三逃脱还是有些心中难安,是了,他救走了小的,那大的呢? 她猛然抬眸与男人对视,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这么有恃无恐,杜兰泽冷声问道:“言西呢?” 言西,是她和言三的大儿子,今年才十六岁。 裴文生骤然笑了,杜兰泽果然了解他,他边走边道:“他啊,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整日无所事事,玄照给他找了个差事做,锻炼锻炼他。” 杜兰泽大惊,差事?不,一定不会是像裴文生说的那么简单,他们找到了别的方法折磨言西。 “裴文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裴家,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杜兰泽声嘶力竭的道。 她快疯了,自己到底哪点让裴文生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她改还不行吗? 裴文生眸光渐凉,一把抓住杜兰泽的手,“放过?裴家上上下下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呢?水性杨花,被休不到一年便另嫁他人,裴家的脸全都让你这个荡妇败光了!” 杜兰泽笑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口一个‘荡妇’、‘孽种’、‘奸夫’,随时随刻在告诉别人,你裴文生输不起,你对一个你口中水性杨花的女人念念不忘,还把我困在府中,逼着下人们叫我夫人,你自欺欺人也太好笑了,裴文生。” 一边用言语侮辱她,一边将她绑在身边,这就是裴文生口中的“爱”吗,真是恶心又廉价。 “既然你这般看不上我,那就别一副没出息的模样死皮赖脸待在这里,我告诉你,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受你要挟,崔祯、言西、言冬都是我的孩子,你对他们做什么,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因为你不配!” 杜兰泽语气如霜,裴文生一次次用孩子们要挟她、羞辱她,她早就忍无可忍。 从现在开始,她不愿再对裴文生忍让,就算他对崔祯他们动手,大不了她也下去陪他们,黄泉路上做个伴,也好过在这里受裴文生的禁锢。 杜兰泽面无表情的转身,不给裴文生一个眼神。 裴文生咬牙,“杜兰泽,信不信我现在就派人杀了言西?” 杜兰泽不语,随便他。 见她毫无反映,裴文生握紧了双拳,转身离去。 第310章 富贵金陵 言三在疼痛中醒来,日光透过窗子洒在他面上,他睁眼的那一刹那,听到一声“别动。”,下一刻,“咔嚓”一声,他脱臼的胳膊肘被接上。 疼痛犹如潮水一般涌来又褪去,他再次睁开双眼,一张银色龙纹面罩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是昨晚救他的那个大侠。 “大侠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他欲起身行礼,却被夜晖一把按住。 “行了,救你只是顺便,不必起身了,我才刚给你接好骨头,你就别乱动了。”夜晖道。 他的任务是保护崔祯,救言三和他儿子的确是顺便,不过这一战也让他摸清楚了裴府那些暗卫们的底细,结论是——他以一敌十没什么问题。 言三躺下,忽的想起了什么,“等等我儿子呢?” 他话音刚落,崔祯便抱着一个孩子推门而入,“言叔,冬儿在这里,方才我去隔壁家为他讨了些羊奶喝,眼下已经吃饱了。” 小孩子坐在崔祯的手臂上,两只小胖手不断向前抓,嘴里咿呀咿呀叫着,可爱极了,比言三昨晚见到他是更有精神。 崔祯抱着孩子来到床边,小家伙见到父亲兴奋的拍起手来,咯吱咯吱笑个不停,言三的眼中多了几丝暖意,“冬儿,昨晚真乖。” 这小家伙不仅用哭声让他找到了他的位置,路上还安安静静不吵闹,老老实实的待在他的怀里,不愧是他的儿子。 崔祯犹豫着开口:“言叔,西儿和母亲” 昨晚回来的时候,言三只带了言冬一个孩子,也许是婴孩体型小方便逃跑。 言三闻言摇摇头,“我只听到那些下人说,兰泽被安置在主院中,就连言冬也是我偶然间找到的,并无看见老大在哪里” 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在继续待下去,只能抱起言冬救跑。 但言西已经十六岁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像言冬,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 言三需要休养,崔祯好不容易将言冬哄睡之后穿戴整齐出了门。 周府门外,崔祯递上拜帖,他要见周忠。 周忠是如今唯一一个有能力与裴家抗衡的人。 恰逢周娴从集市上回来,见到门口的崔祯微微一愣,随后上前行礼道:“崔大人,可是来找我祖父的?” 崔祯转身,颔首道:“正是。” “崔大人不知我祖父被陛下派往金陵作为钦差大臣监督金陵女学改制之事,昨日便启程了。”周娴道。 崔祯经她一提醒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想不到周忠昨天便走了。 “原来如此,今日是我冒昧了,既是这样,那我便先告辞了。”崔祯微微对周娴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周娴瞧着他的背影出神,一旁的婢女笑道:“小姐,崔大人是多么温文守礼的公子啊,您真的不愿意嫁给他当续弦?” 周娴不语。 日夜赶路,李惊鸿与月移二人终于赶到了金陵城。 十里秦淮生春梦,六朝烟月荟金陵。 江南的人间富贵窝,数不尽的烟月金粉飘荡在秦淮河中,与京城的繁华不同,这里更多的是风雅。 “前朝帝王曾七下江南,这样的地方的确值得人魂牵梦萦。”李惊鸿道。 主仆二人已经换上了一方小舟,李惊鸿半躺在船尾小酌一口金陵特产的桃花酿,微风拂过、碧波荡漾,耳边是靡靡的弦歌,让人沉醉。 月移驾车骑马不在话下,但在划船方面就显得有些笨拙,一开始李惊鸿说要雇一个船夫,她坚决不,有自己这个万能属下在雇个人划船岂不是显得她很没用,月移坚持自己撑船。 李惊鸿不勉强她,买了壶小酒上了船便开始啜饮,完全不在意月移如同乌龟游泳一般的划船速度,对比河道上其他的小船来说,她们几乎是被水波推着向前走的,月移起不到一点作用。 一个瘦条的老汉撑船“嗖”的一下从二人的船身擦边而过,老汉道:“姑娘,这么年轻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老人家利索啊!” 月移闻言撑船的动作一顿,随后便听见船尾李惊鸿清脆的笑声,“月移,不是说你可以,根本不需要船夫的吗?” 二人终于以极慢的速度到达了街市,下了船月移自行请罪道:“主子,都是月移对自己太过自信,耽误了主子的时间。” 李惊鸿挑眉一笑,从街边的摊子上拿了一把折扇打开,浑不在意的道: “这有什么的,在金陵这种极尽享乐的地方走得快才耽误我欣赏美景呢。” 月移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铜板递给摊位上的小贩,对李惊鸿道:“那主子我们还请船夫吗?” 李惊鸿略一沉吟,“嗯还是请一个吧,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太累了。” 说罢,李惊鸿摇着扇子离开,留月移一个人在原地独自伤感,怕她太累? 主子,说话这么委婉真当我听不明白吗 李惊鸿二人一路来到金陵最大的赌场,眼见着李惊鸿抬脚就要往里面进,门口迎客的小厮忙拦住她,“哎哎哎,姑娘,看清楚了我们这是什么地方,男人玩钱的地方,你一个女儿家来做什么?” 月移刚要上前亮出自己的剑便被李惊鸿一手挥过,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碧色裙衫,加上连日赶路没换衣裳,看起来的确是寒酸了些。 李惊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元宝把玩着,“男人玩钱?有的男人还不如我有钱呢” 小厮一见到银元宝立即变了神色,好家伙,从没见过这么完整的一块大金元宝,他连忙堆起笑脸,“啊哈哈哈,是啊,他们怎么能跟姑娘您比呢?” “那我能进去了吧?”李惊鸿道。 “自然自然,嘿嘿嘿,您里面请——” 李惊鸿收起元宝带着月移迈步进了赌场,先前花了大笔银票买那些药奴,如今身上的银子所剩不多,想要在这富贵窝吃好喝好,还得需要回一回血才成啊 第311章 连赢三局 千金坊是金陵乃至整个江南最大的赌坊,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有的则倾家荡产。 李惊鸿随意走到一处正在押大小的赌桌前,周围围了一大圈人,他们将自己口袋中的银子和票子押到桌上,双目紧紧盯着庄家手中上下晃动的骰子。 “大、大、大——” “小、小、小——” 李惊鸿话不多说直接将手中那枚大金元宝押到了标着“大”字的区域里。 月移大惊,主子难道疯了吗? 这巨大完整的金元宝引起了周围众人的惊悚的目光,一旁的老头看着李惊鸿叹道:“姑娘啊,你玩得可真大。” 李惊鸿但笑不语。 下一刻,装骰子的盖子被揭开,众人大惊,“六、四、一,果然是大!”,顿时周围有人欢呼有人哀嚎。 李惊鸿的金元宝翻了一倍,其余押大的人也跟着赚翻,疯狂的将桌上的钱财往自己怀里揽。 月移震惊,“主子您” 李惊鸿高兴的将赢来的银票塞进月移的怀里,用方才那枚金元宝接着赌。 众人纷纷开始重新押宝,李惊鸿却不着急,双目依旧紧盯着庄家摇骰子的手,待他快要打开时,重重的将自己的金元宝押到“小”那里去。 “小,真的是小!” 李惊鸿再次将钱财揽进怀中递给一旁看傻了眼的月移。 第三次,李惊鸿再次押小,又一次赌赢,这时周围的赌徒才开始注意到她。 方才她赢了两次其实在赌场再正常不过,每一个赌场对新手都有一个“保护期”,先让你赢几局,勾起你内心的贪欲,接着再让你输几局,勾起你的胜负欲,多重欲望交加,慢慢的便自然对赌场游戏欲罢不能。 很少有人能在千金坊一连赢三场,且她的本钱大,顷刻之间便赚翻了三倍,谁能不眼红? “妹妹,你下次押哪个能不能跟哥哥说一声,哥哥跟着你一起押?”已经有赌徒开始迷信李惊鸿这个“新手”的运气了。 李惊鸿将银票都收入怀中,起身拍了拍手,“啊,下次吧,今日妹妹玩得尽兴了,改日再与哥哥们一同玩乐,走了。” 赌桌上的庄家一脸惋惜,“唉,再多玩儿一会嘛小姑娘,怎么走了”他还没发力呢,一连赢三把让他们千金坊亏死,再多留几局他必定让这小姑娘多出出血。 “哈,不必了,下次再约。” 李惊鸿一脸淡然的离开了赌桌,众人就这么看着她“卷钱跑路”心中不由嫉妒,怎么就运气这么好次次都能赢? 主仆二人满载而归的从千金坊出来,走到街口,月移再也忍不住开口道:“主子,想不到您在这方面竟如此有天赋,不愧是您啊” 李惊鸿闻言笑了,“天赋、运气?都不是,我只是对这赌桌上的小手段颇为了解罢了。” “小手段,什么意思?” 李惊鸿边走边道:“这个秘密还是姚策那货告诉我的,想当年我在军营时便常常偷偷与他一起去城中的赌坊玩,他说赌坊的骰子里都是有磁铁的,庄家手上会带一个金属戒指,控制着骰子落下的方向。” 她从进千金坊的门便一直在观察各个桌子上的骰子,发现所有的骰子皆是在一个点的面上镶嵌了磁铁,庄家带着戒指的手在上面便是开小,在下面就是开大,当然,也不能完全保证准确无误,但她的确凭借此法赢了三局。 月移听得大惊,随后自语道:“原来是姚策那厮,我说呢,主子怎么可能会去赌坊。” 如今她们在千金坊走了一趟,玩了三局便赚回大几百两银子,足以弥补路上给人牙子的钱了。 李惊鸿转身走进一家成衣铺子,“好了,是时候给你我二人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了,不然去个赌坊都要被人瞧不起。” 成衣铺子的老板娘笑着将二人迎进去,一边介绍着:“小店新上了一批夏裙,都是今年新织的软烟罗做的衣料,轻盈如身披薄雾一般,二位瞧瞧喜欢哪一种?” 李惊鸿被一套霞光色的对襟凤尾裙吸引,走至近前细细打量,一旁的老板娘夸赞道: “姑娘您可太有眼光了,这一件是小店的孤品,仅此一件的霞光锦罗裙,这衣裳阴天时如朦胧烟云,晴天时便霞光四溢,金陵城中的富商看上了要买给小妾,我不卖,怕沾染了脂粉之气,只有您这般出尘脱俗的姑娘才是最配这霞光锦的主人。” 老板娘一张嘴夸夸其词将李惊鸿夸成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仙女,李惊鸿还没见过嘴皮子这般好使的人,不禁想,若是放这老板娘去朝廷上与老臣们斗嘴也能气死几个督察院的御史了。 “所以,这件裙子我是非买不可了?”李惊鸿挑眉道。 老板娘讪笑,“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能逼迫姑娘呢,只是若是姑娘不要就未免可惜了这霞光锦,不知道等到下一个如此合适的人出现,要等到何年何月去唉” 李惊鸿心中只有两个字,那就是——佩服! 她冲身后的月移招招手,“月移,付钱。” 老板年顿时喜笑颜开,“哎呦我就说嘛,这裙子只怕除了姑娘便再也没有人能展现它的美了。”她转向一旁的月移,“一共五十两。” 月移皱起眉,五十两?这么贵 李惊鸿冲她轻微一点头,月移咬咬牙将银子付给了老板娘。 接着李惊鸿又为月移添置了几件行动起来轻便的裙子,轻纱缎带穿在月移身上,她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甚是好看,月移,你这般打扮起来与京中的贵女也差不了多少嘛”李惊鸿帮她整理臂弯的披帛。 月移撇撇嘴,面上依旧是一副冷酷的模样,“主子莫要取笑属下了。” 这身衣服若是被其余影龙卫瞧见了定要笑话死她,她还怎么当威风堂堂的影龙卫指挥使大人? 二人采买了一番便去了金陵城最大的一家客栈,秦淮客栈。 第312章 偶遇周忠 “掌柜的,给我一间你们店最贵、最上乘的客房。”李惊鸿进入秦淮客栈,将一张银票甩在柜台前。 正在算账的掌柜的看到一百两的银票一愣,推了推眼睛上的琉璃镜,半晌才道:“姑娘,最上等的客房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我要在这里常住,暂时先给你这么多,多退少补嘛。”李惊鸿笑道。 掌柜的将眼前之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此时的李惊鸿已经将那件脏兮兮的素裙扔掉换上了方才在成衣店买的霞光裙,明艳动人、气质斐然,与收拾妥当的月移站在一起,俨然一副富贵人家小姐的模样。 掌柜的是做富贵人生意的,立马有眼力劲儿的亲自带二人上楼,“姑娘,楼上请。” 秦淮客栈就伫立在秦淮河岸边,掌柜的领着二人上到三楼,从走廊便能见到河岸边的美景,推开一扇房门,正对面就是一排落地的窗扇。 “这就是我们小店的‘彩云间’,乃是上房之首,您在此处便可俯览金陵全城,楼下水榭清凉,您在楼上却不会沾染湿气,反而日光充裕。房内的家具皆是由上好的红木制成,这些木料被熏过药草,有助眠养生之效” 掌柜的来到厢房的里间,屏风后面长长的幔帐下是一张宽阔的床,“这双面绣屏乃是我们金陵第一秀坊的张老板亲手所绣,价值万金,现在张老板不绣了,市面上再也买不到这样栩栩如生的双面绣了。” 李惊鸿绕着屏风走了一圈,她记得两年前李铭齐也从江南买过一副双面绣屏,不知是不是掌柜口中的张老板所绣。 “为何说现在张老板不绣了?”李惊鸿问道。 听掌柜的口气,这张老板应该还健在。 “张老板她年岁大了,眼睛已经不好使了,现在都由秀坊里的学生们做绣品来卖。”掌柜的很是惋惜的道。 李惊鸿略一颔首,掌柜的又介绍了一番其余摆设便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李惊鸿往宽阔的大床上一躺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月移帮她放好了热水,从净房出来道:“主子要不要沐浴?” 赶路多日二人风餐露宿连衣裳都没有换,更别说洗澡了。李惊鸿从床上爬起来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问道,“嗯,是该沐浴了。” 方才在成衣店中她都不敢靠老板娘太近,怕她闻到异味。 “沐浴之后咱们便去夜泊秦淮,顺便到河岸旁的酒肆喝上两杯,听听小曲儿,好好体验一下这江南的风雅闲趣。”李惊鸿将衣裳脱下,进了净房。 李惊鸿沐浴更衣之后由月移陪着出了门,下楼的时候迎面走来二人,中年男子负手前行,他身后年轻一点的男人倒是特意看了李惊鸿一眼,接着又看一眼。 李惊鸿与他们擦肩而过,出了客栈的大门,月移才肃声开口:“主子,方才那二人” “周忠,他后面跟着的应该是他不争气的大儿子。”李惊鸿语气淡淡,并无任何惊诧。 在这里碰见周忠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作为钦差大臣来推进金陵女学改制之事,真是有缘,竟还住到了同一家客栈之中。 “主子,周忠不会认出您吗?”月移正色问道。 适才四人擦肩而过时周忠根本没注意她,反倒是他那儿子,一直拿眼睛往这边瞟个不停,猥琐又恶心。 “在他眼中,崔御史的夫人只不过是个农妇又是已死之人,他见我也不过一面,压根不会认出来。”李惊鸿无比淡定。 她太了解周忠了,不,应该是她对除裴玄照外的每一个臣子都十分了解。 周忠面上瞧着儒雅谦和,实际上骨子里充满了对人的蔑视,严苛遵守着等级制度,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这就是周忠。 所以,李惊鸿不认为周忠会专门记住一个他看不起的农女的样貌。 “罢了,他推行女学改制,我要在金陵另建女学,总之我们早晚是要对上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次日一早,李惊鸿又带着月移去了千金坊。 她们这次的行头贵气,没有人敢再拦,二人顺利进入赌场,又来到了昨日那一桌。 那一桌的庄家换了人,瞧是两个富贵人家的姑娘还以为是偷跑出来玩的什么都不懂,能好好讹一笔的主儿。 庄家笑道:“姑娘,要不要押一局啊?” 李惊鸿点头,“嗯,我先想想再押。” 耳边是骰子在碗中滚动哗啦哗啦的声音,四周已经有人开始押注,一旁的胖子将李惊鸿挤开,“小姑娘别挡道,不玩莫要耽误别人玩。” “谁说我不玩了?”李惊鸿站在桌子中央的位置不动,胖子方才那一下推搡她竟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胖子一愣,嗤笑道,“小女儿家家的,也学男人玩钱,到时候别连裤衩子都输没喽!” 他话语粗俗,却引得周围哄堂大笑。 李惊鸿依旧一派淡然的模样,看着庄家将带着戒指的手放在的下面,她连忙押上了“大”。 一旁的胖子见状不禁嘲笑起来,“呵呵,小妹妹,方才已经开了三回‘大’了,想想也不可能是大嘛,没见到哥哥们都押的‘小’啊,不会还不学着点,一会儿指定要输惨喽!” 李惊鸿压根就不搭理这人,下一刻骰子被开启,周围发出震惊的声音,胖子的脸色突变。 “是大,又是大!” 李惊鸿勾起唇角,默默将桌上的钱拢到自己这边。 胖子失声,“不可能,怎么可能又开一次大不行,再来!” 这一次,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银元宝放到“小”那里。 许多人也跟着他押小,这么多次大,下一次肯定是小啊,这还用问? 庄家看着所有人都押了小,勾起唇角,用带有戒指的手托住底盘,李惊鸿见此时机押到了“大”上。 开盖,依旧是“大”。 “不可能,怎么又是大,一连五六次都是大!”胖子崩溃。 第313章 崔家三爷 “不可能,怎么又是大,一连五六次都是大!”胖子崩溃的吼道,他用手指向庄家的鼻子,气急败坏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老子连输!” 庄家脸一冷,四周忽然出现几个魁梧的打手,胖子瞬间萎靡,“再来再来,老子就不信,今日还开不出一个大。” 胖子越这般说,庄家便越与他较劲,仿佛铁了心与他作对一般,一连三次又开了“大”,李惊鸿闷声发大财次次翻倍狂赚。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个庄家啊,他能让你输,更能让你一直输。 胖子连输多次之后怒火无处可撒,转眼看到李惊鸿又将银票往自己兜里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丫头片子,你很得意是吧,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义之财赚多了会遭天谴啊。” “不义之财?可这都是我自己赢得啊?”李惊鸿眨巴着大眼睛装傻,一副纯良无辜的小女孩模样,仿佛她的这么多钱财都只是靠运气。 再说了,她的这些钱又不是赚给自己花的,而是兴办女学的本钱,这等大仁大义之事老天爷只会给她积德好不好。 方才庄家一直与胖子较劲儿,这才发觉已经让这个小丫头连赢了数场,这可不妙啊,下一次也该让她输几场了。 李惊鸿察觉到了庄家的视线,心中了然,是了,她不能一直赢,适当输几场,这个“买卖”还能常来做。 于是李惊鸿拿出一百两的银票率先押到大那处,不少人觉得李惊鸿运气好,这一次也纷纷跟着她押大。 李惊鸿挑眉看向一旁的胖子,“怎么样哥哥,这一次要不要随我一起押大?或许今日还能赢一回呢?” 对于李惊鸿的挑衅,胖子起得面红耳赤,他唤来自己的小厮,“去,把银票全拿出来。” 小厮面露难色,“三爷,不能再输了,再输就把家底都要输光了,这钱是老爷给您来求学的啊” 胖子不耐烦道,“叫你给我你就快给我,等我将所有钱都赢回来还怕付不起一个学费?” 小厮只好将两张银票递给胖子。 方才胖子执意押小吃了不少亏,这次既然李惊鸿也押了大,那他便也押一回大,看这次还是不是“大”。 李惊鸿瞧着他跟自己押了“大”唇角不由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这一局,她本就是必输局,胖子跟着她押,注定也要跟着她一起输。 “哥哥当真要跟着妹妹押大?这么相信我?”李惊鸿笑道。 胖子冷哼一声,“哼,爷才不是跟着你押,爷有自己的判断。” 他死鸭子嘴硬,分明就是看李惊鸿运气爆棚想跟着她赌一回,可他才不愿承认。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庄家开始上下摇骰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李惊鸿清楚的看到庄家将带着戒指的手放在了盖子上面。 “大、大、大——”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喊道,双目紧紧盯着上下摇动的骰子。 “开——” 一、一、四,结果为小。 “怎么又是小了,怎么回事?”众人看到结果皆是面色大变,方才一连十几次结果都为大,他们都以为这一次依旧是大,却没想到完全相反。 李惊鸿依旧保持着淡定从容,这一局本就是针对她的必输局,所以她押到哪里,哪里就必输,跟着她一起押的人也自然会跟着她一起输。 可怜那胖子这回没有坚持自己之前几次的选择,若是坚持了,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胖子见到结果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变成小了,不是一直都是大吗” 完了,全完了,家里人拿来给他来金陵求学的钱全都输的一干二净,分文不剩了 他蓦地看向一脸淡定的李惊鸿,气急败坏道:“是你,你是故意的,你知道这一局会输还故意让我跟着你一起押,我的钱输光都怪你!” 李惊鸿依旧一脸无辜,“哥哥,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这一局我也输了,我可是押了整整一百两银子在里面,不也是输的光光?你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我要花自己的银子让你一起输?” 一旁的人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劝道:“就是啊,大家都输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不是也看这姑娘运气好才跟着她一起押的吗,自己要跟的又没人逼你,愿赌服输行不行?” “就是啊,真是不讲道理” 眼瞧着要在赌场里闹起来,庄家一挥手,几个打手拿着棍子上前将胖子主仆围了起来,虽不至于打起来,但威胁力足够。 小厮连忙挡在胖子前面,虚张声势道:“你们干什么,知不知道我们是何人?” 打手嗤笑一声,“天王老子也不能在千金坊闹事。” 胖子失声道:“我可是洛阳崔家嫡系的三爷,你们惹了我,就不怕得罪崔氏?” 洛阳崔家? 李惊鸿眸光微动,看向被人围起来的胖子,他姓崔,是崔祯的族人。 “等等。”李惊鸿忽然出声。 打手们身形顿住,等着听她要说什么。 “既然这位崔三爷输不起也没钱再输了,就赶他出去算了,其他人还要在这里玩呢,别扫了别人的兴。”李惊鸿道。 打手一听觉得有点道理,都输光了就赶出去算了,“既然姑娘您不计较那我们也放过这二人,”随后转向崔三爷主仆,“你们赶紧滚,若再敢输不起闹事,管你是哪家的一律棍棒伺候!” 这里是金陵,可不是洛阳。 崔三爷还想再说什么,小厮忙拽着他跑路,“三爷,三爷我们赶紧走吧,快回去。” 崔三爷恨恨的看着李惊鸿,一边被拉走一边还不忘放狠话,“你这小丫头,你给我等着!” 李惊鸿翻了个白眼,今日不过看他和崔祯有几分亲戚关系才勉强帮他解围,若他再敢来招惹她,她也不介意给他点颜色看看。 场子安静下来,其他桌上又开始发出摇骰子押注的声音,庄家瞧了眼李惊鸿问道:“姑娘,再来一局?” 第314章 拒绝改制 场子安静下来,其他桌上又开始发出摇骰子押注的声音,庄家瞧了眼李惊鸿问道:“姑娘,再来一局?” 李惊鸿摇摇头,“不了,今日被那胖子影响了兴致,改日再来玩。” 李惊鸿都这般说了,他也不能勉强,只好道:“得嘞,今日也是让姑娘受惊了。” 金陵女学。 周忠坐在茶室里,侍从沏好了茶放在桌案上随后便退了出去,透过袅袅雾气,周忠看向对面的女人——金陵女学的祭酒宋温,她年约三十出头,身着一袭朱红文士服,青丝一丝不苟的在头顶挽了个发髻,只用一根银钗点缀,颇具文人之风。 “宋祭酒,改制是陛下的决定,并非你一个小小的祭酒可以左右的,距离陛下下旨已经数月有余,金陵女学未见丝毫变化,祭酒难不成是要与朝廷、与陛下作对?”周忠慢条斯理的道。 他两三句话便将宋祭酒和金陵女学驾到一个与朝廷作对的高度让宋温不由暗暗嘲讽一笑。 “周大人这话可就言重了,如您所说宋温只是一个小小的书院祭酒,哪里有胆子和朝廷对着干呢,只是改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学生们交了束脩我们就应该将相应的课程上完不是吗?”宋温笑道。 周忠瞧了她半晌,“哦?是吗?”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道,“那不如把多余的束脩都退还给学生们,这样也不必再纠结何时才能改制了。” 面上虽保持着平静淡然,可内心却是焦灼的,桌案下的手紧紧捏着袖子。 她一拖再拖已经尽力了,如今朝廷竟还专门派了钦差过来解决此时,想必这一次没法再拖下去了 “周大人说笑,哪有退束脩的,钱都给到夫子们手里了,如何还能退呢?”宋温道。 “需要多少钱麻烦宋祭酒列一个单子给本官,本官替书院垫付。”周忠亦是分毫不让。 气氛越发僵持之际,窗外传来几道女孩子的声音,“拒绝改制,拒绝改制——” 周忠与宋温一顿,一同朝外看去,只见窗外几个穿着白红相间书院院服的女学生正骑坐在墙头上用手举着一块长长的横幅写着“拒绝改制”。 宋温忙站起身暗骂一句“胡闹”,推开门走了出去。 周忠见状亦是眉头紧皱,目光里都是嫌弃。 这里的学生还不如京城女学的乖巧,女儿家家的爬墙头,真是不像样子!这金陵女学,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拒绝改制,拒绝改制!” 学生们在墙头上喊得正起劲,宋温从茶室中出来,隐忍着怒气来到墙边,压低声音斥责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莫不是疯了吧?” 在墙头坐的最高的女学生并没有被祭酒大人的怒火吓到,不卑不亢的道:“我们当然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不就是来监督改制的钦差吗,就是因为知道我们才来抗议的,告诉他我们不愿改制,不愿学那些无聊的东西!” “你”宋温气得嘴唇发抖,“你们快下来,听话,莫要在这里惹事了!” 宋温的语气焦急中还有些无奈,难道她不想抗议吗,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方才那周大人就差给她扣上一顶抗旨不遵的帽子了,这些孩子尚且年少,最是容易冲动的年纪,若是惹了那位权倾朝野的大人不快,这辈子可就毁了! 宋温话才刚说完,几个小姑娘眼睛一亮,举着横幅更加卖力的喊起来:“拒绝改制,拒绝改制!” 宋温似有所感的回头看去,只见周忠不知何时已经从茶室里出来了,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凉亭里。 “周周大人”宋温心中一惊,直觉不妙。 周忠面带嘲讽,负手行至墙下,耳边滔滔不绝的是少女们的呼喊声,多么愚蠢,多么白痴! 周忠看向方才与宋温说话也是喊得最急的女孩道:“女学改制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小姑娘好,让你们学习真正的女德、女戒,你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以后怎么嫁的出去,谁还敢要你?” 女孩闻言不屑一顾,“我为什么要求着别人要我?我是垃圾吗?再说了,本小姐是金陵第一赌坊千金坊的大小姐,万贯家财皆由我一人继承,干嘛要自甘下贱?大人说这话才叫奇怪呢” 一旁的小姑娘也附和道:“是啊,周妍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以后可是要招婿上门的,哪轮得着那些人挑剔我们周大小姐,只有她挑拣别人的份儿。” 姓周? 周忠眼眸微微眯起,这倒是巧了。 “你既然姓周,祖籍可是咸阳周氏?是哪家的旁支?”周忠问道,他倒是要看看,周家哪一个旁支能养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丫头。 周妍觉得这钦差大人好生奇怪,哪有随意打听人家祖籍的,不耐烦道:“我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出身,我出生就在金陵,家里只是金陵的商户罢了,从小也没有规矩约束我,大人莫要打听了。” 周忠闻言默了默,嘲讽一笑,原来不是世家出身,一个周姓的平民商户而已啊,怪不得 他的眸中瞬间多了几分轻视,“原来如此,那本官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像姑娘这般顽劣的学生,女学改制之后还是不要留在书院了,免得污了书院女学生们贞洁的名声。” 此言一出,宋温连忙对周忠拱手道:“周大人,周妍的性情只是洒脱了些,她并无干过什么出格之事,还请大人对她网开一面,莫要将她逐出书院。” 墙头上其余的小姑娘听到周忠的话都急了,开始为周妍打抱不平,“凭什么说周妍侮辱了书院女子的名声,我们就是她的同窗,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周妍做错了什么,若要因为此事将其逐出书院,那么我们也跟着一起走好了!” “是啊是啊,一起走呗,我们才不愿学什么女德呢。” 第315章 原配妻子 周妍家财万贯人又十分讲义气,因而在书院中人缘极好,一呼百应。 不知是谁通知了其他的学生,听说周妍因为抗议改制惹恼了钦差要被退学纷纷前来支持周妍。 “妍姐是为了我们才出头的,我们不能辜负了妍姐,姐妹们,上墙头!” 顿时,墙头上又伸出四、五个脑袋,还有几个爬到了一侧的老槐树上。 宋温就知道她们又要闯祸,忙对周忠道:“周大人,容我好好教育一番学生们,今日怕是不能继续谈正事了。” 意思就是赶紧让周忠走。 周忠了然一笑,面上尽是嘲讽,“好,既然如此,那本官便明日再来,”他瞧了一眼墙头上、树杈上坐着抗议的女学生们,对宋温道:“还请宋祭酒好好管教这些学生,若是实在管教不好,便都逐出女学去吧,我相信金陵城中还有更多听话乖巧的姑娘愿意来女学念书。” 宋温低着头默默道了一句“是。”,随后目送着周忠甩袖离去。 她再一回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愠怒之色,“都给我下来!” 李惊鸿从千金坊出来便去了对面的兴春酒楼,据说此处是金陵城最大的酒楼,在金陵开业不到三年便打倒了前朝皇帝亲笔御赐匾额的凤仙酒楼,成为金陵城的招牌酒楼。 还不到中午,兴春酒楼中早已人满为患,李惊鸿本想找一处幽静的雅间坐坐,却被掌柜告知雅间已被人订满,主仆二人只能在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好在李惊鸿本人也没那么讲究,坐在窗边一边用饭一边看看街景也很好。 坐下之后李惊鸿对小二道:“你们这的招牌菜是什么?都给我来一份。” “得嘞。”小二就喜欢这样爽快的顾客,亲自给二人沏了茶,又送来一份糕点,“二位客官,这是小店赠送的蟹粉酥,免费请您尝个鲜。” 李惊鸿这才注意到,隔壁几桌不管点几个菜每个桌上都有一盘这样的糕点,可见这家酒楼的老板不是看人下菜碟,是真会做生意。 隔壁桌两人聊天的声音传入李惊鸿耳中: “怪不得这兴春酒楼不到十年就能干过凤仙酒楼,人家老板厚道啊!你瞅瞅,送你这么大一盘糕点,这要是到了凤仙酒楼,恨不得连杯茶水都要收你几吊钱,啧啧啧” “听闻兴春酒楼的老板不是咱们金陵本地人,是从京城过来做生意的?”另一人问道。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这兴春酒楼的老板和对面千金坊的老板是一家的,家大业大,在金陵站稳了脚跟。” 李惊鸿闻言饮茶的手一顿,原来这酒楼和千金坊是一家开的,在千金坊玩完了来对面兴春酒楼吃饭,这老板想得可真周到。 隔壁桌越说越起劲,“啊?外地人就算是京城来的,想要在金陵置办产业也得不少本钱吧?” 那人摆摆手一副你不懂的模样,“唉,什么本钱,当年我还在码头做事的时候还见过这一家子,虽是从京城来的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一大家子没地方住只能睡在船篷里,后来还是他们家那老婆子一手好绣工,靠双面绣攒了点本钱给儿子儿媳做生意。” “咱们金陵最大的绣坊金枝坊也是他们家的,老婆子就是双面绣冠绝金陵的张绣娘!” 双面绣冠绝金陵的张绣娘,那不正是客栈老板口中提到的那位? 李惊鸿耳力极好又听得仔细,就算那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说:“听闻张绣娘不是寡妇,丈夫在京城做大官,与丈夫和离后带着儿子儿媳来到金陵自立了门户” 听到此处李惊鸿眸光微凝,在她的印象中,也有听到过这样一段故事,在哪里听到过呢 在哪里 “周忠的原配妻子张氏。”月移的声音低低响起。 李惊鸿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是了,周忠的原配妻子张氏。 当年她登基为女帝之后开始鼓励后宅妇女走出家门做自己的事业,周忠的妻子张氏就是受益者之一,她先是在京城开了秀坊,听闻当年生意十分不错。 后来周忠许是嫌妻子抛头露面,两人便开始闹不和,后来张氏直接与周忠和离,带上儿子儿媳跑路了。 此事还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导致老臣们纷纷指责李惊鸿,说是她的缘故才让那么多人妻离子散,好像她是什么把人家家庭搅合散的恶魔一般。 也是这个原因,周忠心怀怨恨变成了坚定的瑞王一党,推李元朝上位他的功劳极大。 “周忠现在的那位夫人是外室扶正,接到府里时孩子都和之前的嫡子一般大了,甚至都有了孙子。”月移道。 李惊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周老头天天如狗吠一般喊着女学改制,原来是这样” 酒楼的楼梯上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人声和嘈杂的脚步声,月移皱眉,这对于她们这些耳力敏捷的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伤害,到底是有多少人在上楼梯,这么吵。 “小王,我的雅间都给我空出来了没?”一道脆生生的少女声音传来。 小二闻声连忙应道:“大小姐,都给您准备好了!” 李惊鸿侧目看去,只见楼梯处上来一位身着白红相间衫子的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髻提着裙子上来,她的身后跟着叽叽喳喳一群同样穿着的小女孩,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金陵女学的学生? 李惊鸿认得这院服,红白相间,当年有一任女进士就是这般穿着。 “我的同窗们今天都可辛苦了,在墙头上晒了半日,还被夫子教训了一顿,你去给我们上些好菜来!”小姑娘吩咐道。 “好嘞大小姐,您先和诸位姑娘进去稍后。”小二道。 小姑娘点点头,一挥手,身后的小女孩们纷纷跟着她一同进了雅间之中。 李惊鸿忍不住笑了,“小小年纪,请客倒是大方。” 第316章 废弃族学 不多时,李惊鸿点的菜品都已上齐,小二边上菜边给二人介绍道: “这是小店的招牌菜酱板鸭,这甜酱可是我们老板亲手调制的,全金陵城只有我们一家店能吃到这个味儿。” “这道菜名叫蟹粉狮子头,是蟹肉,虾籽,蟹黄制成,您在别处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还有这一道,这些都是我们老板研制出来的,只有兴春酒楼才有!” 小二口条极为利索,一口气介绍了七、八道菜不打磕绊,李惊鸿暗暗点头,冷不丁问道:“听闻你们老板是京城人士,怎么你们酒楼的淮扬菜做的这般好?” 小二一愣,随后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老板在厨艺上的造诣那叫一绝,别看他是个大男人,在厨房下的功夫可不少,每个月都要研制一两道新菜或糕点给客人们尝鲜,收集客人们的意见后再一回回实验,不然我们兴春酒楼哪会这么一直火爆?” 菜前的蟹粉酥也是,研制好之后送给各桌尝鲜,尝完小二一条一条在本子上记下客人们的评价给后厨看。 待小二离开,李惊鸿夹了一筷子酱板鸭放进自己碗里对月移道:“你方才听见没,小二说这酒楼的老板是个男人,我估计就是周忠那个嫡长子了。” 传闻周忠原配妻子所生的嫡长子性格懦弱、不善言辞,据周忠所言更是没有半点高门嫡子之风,为此周忠十分头痛,见谁给谁提两句,直到整个朝廷都知道周忠对嫡长子的不满。 人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李惊鸿很是奇怪,周忠怎么走到哪都要贬低自己的儿子? 后来才知,外面还养着一个外室子,外室子从小能说会道,两相比较,周忠自然喜欢油嘴滑舌的外室子。 思及此,李惊鸿又道:“不过我觉得,周忠这位嫡长子并非像他说的那般不堪,在周忠眼里油嘴滑舌,能讨人喜欢的才是合适的继承人,而不善言辞,喜欢在厨房里研究菜式的人根本不配当他的儿子。” 月移撇撇嘴,“那他还不是支持了懦弱无能的李元朝” 李惊鸿一噎,“他推李元朝是因为太过恨我,若是还有别的皇子,他怎么会将一切押在李元朝身上?” 主仆二人用罢了午饭决定去之前打听到的废弃书院瞧瞧,据说原先是某家族给幼童开蒙的族学,后来家道中落将几处地皮都抵了债,而书院位置比较偏僻,所以一直没能卖出去。 二人沿着路线到达目的地之后李惊鸿不由疑惑的发问,“这里哪儿偏僻了,过一条巷子就是金陵最热闹的街市。” 不过门脸破败了些,四下无人,阴风四起,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门锁已经生锈了,月移,你进去瞧瞧。”李惊鸿道。 “是。”月移说罢,飞身跃进了院内。 李惊鸿则是绕着书院外墙踱步,她方才用步子量了一下,整个书院差不多与京城的常榕书院面积差不多大,况且里面本身就是个族学,一应设施俱全,省了她另起课室的银子。 正打量着,李惊鸿蓦地神色一凝,猛然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头子拄着拐杖站在巷子口,李惊鸿一愣,想不到这巷子里还住着人。 老头子慢慢靠近,行至李惊鸿近前,颤声开口道:“是不是又有人骗你们买这处院子?” 李惊鸿讶然,“骗我们?老人家,这处院子有什么说法吗?” 老爷子摆摆手,叹了口气,“这里以前是金陵第一世家傅家的族学,里面死过人,闹过鬼的,每到晚上就妖风阵阵哭啼声不止,我劝你们还是莫要上当,这处宅院抵给当铺快三十年了还没卖出去,他们现在啊,就专门骗你们这些想在金陵置业的外乡人,莫要上当,千万莫要上当啊” 她也曾听说过曾经的金陵第一世家傅家,不仅是书香门第,每朝每代都出过四品以上的官员,可谓是江南最兴盛的家族。 本朝傅家最为出色的当属大公子傅闻容,年少成名有江南第一才子的美名,其貌若潘安的长相曾引起江南众画师争相为其作画,后来傅闻容接任傅家家主,将走向下坡路的江南傅家一把拉回从前的兴盛。 不过后来傅家家主傅闻容因“通敌叛国”罪被当街处斩,傅家也难逃满门抄斩,大厦将倾,江南的百年世家一夕之间被全部摧毁。可正因其美貌与才名,傅闻容依旧活跃在如今的话本子和戏折子里。 李惊鸿抬眸,如今这族学,也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 闹鬼之说无论真假,经过重生一事她已经没什么害怕的,只是老人家好心提醒,李惊鸿也不能不领情,只好客气的笑道:“好,多谢老人家提醒,我知道了。” 老人家依旧滔滔不绝,生怕她吃亏上当一般,“千万莫要买啊,千万莫要上当啊” “好,我知道了。”李惊鸿一边笑着回应一边往回走。 待她走回正门时,月移已经站在原地等候她了。 “主子。” 李惊鸿上前问道,“里面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月移不知李惊鸿为何要这般问,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杂草丛生,很是破败,房子还算完整,里面的桌椅板凳都被老鼠给啃了,看样子主子要花一笔银子重新买。”她条理清晰的分析道。 李惊鸿心中轻叹,她当然不是问这个,“方才我在外面遇见一个老人家,说此处时常闹鬼,里面会有啼哭声和各种响动,你什么都没遇见吧?” 月移更是摸不着头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破败的院子而已,最多有几只老鼠。” 难道是老人家在危言耸听? 李惊鸿瞧了一眼院门,“罢了,你我一起,我们再进去一次,我倒要亲自看看什么东西还能比我更邪乎。” “是。” 说罢二人一同飞身而上翻过了院墙。 第317章 丹青人像 院内的杂草漫过膝盖,地面深处的潮气包裹着脚踝,让人不由感到湿热黏腻,李惊鸿一跃到不远处被枯草覆盖的石子路上将脚边障碍物踢开。 正对着大门处是一方照壁,虽已爬满了青苔但仍然不难看出上面刻着的是典故《凿壁借光》图,中央有四个大字:傅氏族学。 院子是三进,二人过完一道门槛之后来到真正的课室,四四方方的围廊下蛛网密布,有些地方方才已经被月移探路的时候扯开,中间一方天井下放置着一口巨大的水缸,水缸中积满了发臭的雨水,上面飘了一层绿油油的浮萍。 “廊下两边皆是课室,其间桌椅板凳已被老鼠尽数损毁,窗户纸也被捅破。”月移道。 李惊鸿随意打开一间课室扫了一眼,的确,屋内厚厚的尘土积压,还能听到老鼠的吱吱声。 天井中央的匾额下伫立着一尊雕像,应是傅家祖先的雕像,李惊鸿行至近前躬身一揖,“冒昧打扰,见谅。” 随后二人一道穿过回廊来到后院,月移道:“后面是寝室,里面有床铺和一些残留的生活用品,不过时间过得太久,早就被摧残的差不多了。” “既然看过了,那我们走吧”李惊鸿道。 李惊鸿一路走来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诡异的地方,可见方才那老伯是在危言耸听。 “是。” 二人转身刚要原路返回,李惊鸿却猛然顿下脚步。 “主子?”月移不解。 李惊鸿的目光直直看向前厅的后墙壁上,方才他们一路顺着回廊过来并未回头,此时才发现,傅氏祖先雕塑的墙壁后面挂着一幅丹青人像,画像的卷轴之下摆着一方木台,木台上放置着香炉。 “那是什么?”月移问道。 李惊鸿抬脚走到画像前,凝眸细细打量画像上的人,半晌转身对月移道:“月移,你有没有觉得,画像上之人有点眼熟?” 月移闻言也上前看去,仔细瞧了良久之后摇摇头,“没觉得,不过这画像上之人貌若潘安、风姿卓然,不会就是人们口中的那位傅家家主傅闻容吧?” 的确,画像的右上角有题字——癸卯春赠闻容。 下方并未署名,只盖有一方梅花小印。 “画上之人当真是傅家家主傅闻容,这画应是三十多年前所作。”李惊鸿道。 她打量着这幅画,眸光变幻不定,随后伸出手轻抚画像的纹理,再将手指放入桌案上的香炉中捏出一点香灰来。 “不对劲”李惊鸿喃喃道。 月移不解,“主子,您可是又发现了什么?” 李惊鸿指向周遭破败的环境,“你瞧,这个院子少说也有三十余年未有人踏足了,里面的一切正如我们看到的这般破败不堪,就连课室中的桌椅板凳都免不了遭到老鼠的蚕食,可这幅画这幅画在外面挂着,虽没有风吹日晒但也免不了落上灰尘” 而眼前的这幅画,纸面纹路清晰可见,两端的檀木卷轴都保存的完好无损。 “还有这香炉上的香灰,更像是前不久才烧过的。”李惊鸿若有所思道。 月移立即正色道:“主子的意思是说” “不错,这间院子看似空置已久卖不出去,却时常有人进来,那人既不打扫清理院落,又不将此地另作他用,只为了祭拜这画中之人。”李惊鸿指向墙壁上的画像。 画中男子芝兰玉树,手拿折扇立于桃花树下,眉眼含笑,眸光清冽,让人不禁有如沐春风之感,正是死于断头台上的傅家家主傅闻容。 此地所有的设施都在慢慢腐烂、消失,只有这幅画依旧维持着三十多年前的模样。 “傅家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满门俱灭,谁还会来祭拜傅闻容?”月移问道。 李惊鸿摇摇头,这个她怎么会知道。 不过经此可看出这间院子这么多年来都卖不出去不是因为闹鬼,而是人在捣乱。 李惊鸿不禁响起不久前在院外的巷子里碰见的那个老人家,反反复复叮嘱她这院子不好,千万莫要上当,正常人就算再好心谁会如此频繁的提醒一个陌生人呢? 况且,既然知道这院子邪门儿,正常的老人家巴不得避而远之,可这位老人家却冷不丁出现在巷子里,好像专门守在此处一般。 怪哉,真是怪哉 “主子这间院子”月移想问这间院子他们还买不买了。 李惊鸿点头,“买,怎么不买,位置这么好、这么大的院子,为什么不买?” 这里以前是傅家族学,傅闻容身上挂着通敌叛国的罪名偏偏还有人偷偷祭拜,光是这一点,这地方她就必须征用。 二人从书院中出来,正准备去拿银子交易地契,行至一处小路时月移蓦地挡在了李惊鸿前面,她飞速道:“主子,有人靠近。” 下一刻,从四面八方出现一群手持棍棒的凶恶之徒。 “你们是什么人,敢当我的路?”李惊鸿从容不迫的问道。 为首的人咯咯笑了,“你仔细想想,你们自己最近得罪了谁?” 得罪了谁? 李惊鸿皱眉,轻声对月移道:“不用紧张,看样子只是几个会三脚猫功夫的小混混。” 月移点头,她早就发现了,这些人脚步沉重,步伐紊乱,根本就不是会武之人,这种市井小混混,为什么会来找她们的麻烦? “少废话,告诉我谁派你们来的,饶你们一条狗命。”月移道。 “哟哟哟,啧,伙计们听到这小娘子说什么没?还饶咱们一条命,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几个小混混哄堂大笑。 李惊鸿也笑,“怎么,当狗的连自己主子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为首的小混混一愣,恼羞成怒的拿起手中棍棒指着二人,“小娘皮,我告诉你也无妨,你今日在那千金坊把我家三爷坑的极惨,若你识相,就赶紧把我家三爷的银子都还回来,这样我们还能放过你和你的丫头,若是不还哼,就把你们绑到山沟沟里给人生孩子!” 第318章 去我家吧 三爷? 李惊鸿这段时日遇到的“三爷”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千金坊中遇到的那个胖子,洛阳崔氏的子弟,人称崔三爷。 难道是他?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洛阳崔氏那个输不起的胖子。”李惊鸿似笑非笑道。 输不起的胖子 几个小混混闻言大惊,“你竟敢骂我们主子?兄弟们,给我上,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 小混混们一拥而上,都不用李惊鸿出手,月移撩开裙子一个扫堂腿过去几个率先扑过来的小混混应声倒地。 李惊鸿轻叹一声,“唉,不是说要来教训我的吗,怎么连我的婢女都打不过啊,真是让人失望” 后面几个小混混见此情景纷纷吓得止住了脚步,小混混看向混混头子,“大哥,大哥这这女人” 混混头子也被月移方才那一脚给惊到了,身后几个人将地上被打趴下的人扶起来,混混头子一声令下,“一起上,先把那婢女给拖住,抓她主子!” 他见李惊鸿躲在月移后面便认定了李惊鸿是个娇小姐,带着一个会武的婢女自己必然是个普通女子。 所有混混都跑去围攻月移,只有混混头子直奔李惊鸿而去。 李惊鸿嗤笑一声,站着不懂,待混混头子扑到身前的前一刻,她一个旋身腾空而起,一脚蹬在混混头子的脑袋上,再使出一个飞踢将人踢出十几米远,直直踢到巷子外面的街道上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周妍和同窗们用罢了午饭相约一同出来逛街,上午被宋温训斥了一顿还打了手心,下午她便决定逃课出来散心,左右自己也早晚要被驱逐出书院,不如从现在开始便不去了,省的给宋祭酒惹麻烦。 “阿妍,你瞧,这个好不好看?”同窗江梅从路边的小摊上拿起一根簪子带到周妍的头上,左右打量着笑道:“还挺适合你的嘛” 话还未说完,下一瞬,一道人影飞到二人眼前,周妍眼疾手快拉着江梅躲避,那人影直接撞在了摊位上。 “哎呦”地上的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声,四周的人受惊之后有迅速围拢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从哪飞出来一个人啊” 江梅吓得直往周娴的身后躲,方才若不是周娴拉了她一把,她就要被这个魁梧的人当街撞死了。 李惊鸿飞速赶来,她方才一时没能收住力气,一脚将人踢飞的时候用力过猛竟忘了不远处是街道,她害怕伤到无辜的路人,连忙前来查看。 混混头子使出最后的力气指向李惊鸿,“她是她打得我,报官,帮我报官”说完便晕了过去。 几个小弟见自己的头头儿被打成这副模样纷纷上前指责李惊鸿,“就是这个女的,无缘无故打了我兄弟,现在害我兄弟生死未卜,诸位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旁的小姑娘发出一声嗤笑,“噗嗤——” 周妍捂着嘴笑出声来,“笑死了,你说那位姑娘把你的兄弟打了,还打的飞出来那么远?你骗别人之前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信不信啊哈哈哈” 周围围观的众人闻言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小兄弟你说瞎话怎么不打草稿啊,方才我们都瞧见了他是飞着从巷子里出来的,这姑娘怎么可能将人打飞那么远?” 李惊鸿顺势装起无辜来,“方才分明是这群人想要非礼我们主仆,他们自己打了起来,却非要污蔑到我一个小女子身上” 反正谁也不会相信她这样瘦弱的姑娘能一脚将男人踢飞不是吗? 小混混见状一愣,他们想不到这天下还有比他们更臭不要脸的人,“你你你你,你装什么装,信不信我告诉我家主子去,啊” 小混混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李惊鸿瞬间装出被人吓到的模样,她这张脸本就娇艳动人,眼下更是我见犹怜,李惊鸿带着哭腔道:“你主子是洛阳崔三爷,我自然是惹不起,但大昭是有王法在的,若你们还纠缠不休我便要上公堂为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周妍看不下去了,松开江梅的手跑到李惊鸿的身边,“姑娘你别怕,我家是金陵城第一商号,他主子纵然再有什么权力在金陵也得看我千金坊的脸色!” 李惊鸿没料到在此处还能遇见中午看见的那位大小姐,她算是周忠的孙女,周忠此人刚愎自用又与她有深仇大恨,但他的孙女倒是有几分侠气在。 众人一瞧,千金坊的大小姐都帮这位姑娘做主了,纷纷拍手称快,“哎呦不愧是周大小姐,我们金陵第一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原本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可怕的,几个小混混一听“千金坊”三个字瞬间熄了火,他们主子就是在千金坊吃了那个小娘皮的亏,现在又是千金坊的人来护着 李惊鸿勾唇,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混混头子,“你们再不把他带去送医,他可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几个小混混闻言连忙手忙脚乱的将人抬起来,走之前狠狠的瞪了李惊鸿一眼。 周妍抬着下巴冷声道:“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眼珠子扣下来!” 小混混瞬间跑的没了影儿。 没了热闹,人群跟着散去,周妍却还拉着李惊鸿不放,“姑娘,我听你的口音不是金陵人士,我怕那些人再找你麻烦,这样吧,你住我家去怎么样?” 李惊鸿闻言愣住,周忠的孙女竟然让她去她们家里住。 她刚要拒绝,转眼看到周妍身上还穿着金陵女学的院服,心念微动。 “这样,是否太过叨扰了?”李惊鸿小心翼翼问道。 “嗐,那有什么啊,我家里人都很好相处的,姑娘你去了我家,这些人就再也不敢造次了。”周妍道。 李惊鸿微笑对她颔首,“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周小姐了。” 第319章 为何逃学 周妍家的园林坐落于金陵城内最繁华的地界,园林占地数百平米,假山怪石鳞次栉比,一寸寸景致虽为人造却宛若天开。 李惊鸿第一次来这样的江南园林,穿梭于石桥影壁之间,不多时便到了花厅之内。 月移也不由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不是家里修了个园子,而是园子里修了个家啊” 李惊鸿抿唇但笑不语。 周妍吩咐下人给李惊鸿上茶,随后道:“姑娘,你先在此稍后片刻,我去唤我的祖母来。”说罢一蹦一跳的往后院而去。 “祖母呢,祖母眼下在何处?”周妍随便抓住一个婢女问道。 “小姐,老夫人在竹林中练功,听闻小姐的朋友来了,正在更衣呢。”婢女道。 周妍闻言粲然一笑,“那好,我这就去找祖母。” 李惊鸿在花厅已吃下一盏茶,厅外的美景如画卷一般,等到周妍扶着她祖母进来时李惊鸿竟也不觉得等了多久。 进来的是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妇人,精神矍铄、眉眼含笑,脸上虽已布满了皱纹但依旧能显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貌。 想必眼前这个老夫人便是周忠的原配妻子张氏了,李惊鸿听完酒楼里那些对于张氏的传言原以为张氏定然是个沧桑却衣着华贵的老太太形象,没想到她的精气神丝毫不输年轻人,看起来过得十分滋润,是由内而外的舒畅。 “祖母,这位便是我在街上路见不平救下的姑娘,姓李。”周妍兴致勃勃的对老夫人道。 李惊鸿起身,对这位老夫人施以一礼,“李兰见过老夫人。” 张氏笑着扶她起身,“李姑娘无须多礼,我这小孙女就是爱闹腾,在街上看到什么事情都想管一管,没吓到李姑娘吧。” 李惊鸿连忙摇头,“怎么会呢,若不是周小姐在街上替我出头,那些小混混定然还要纠缠不休,是我要谢谢周小姐才是。” 周妍扶着张氏坐下,“李姐姐,你快坐。”,说罢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周妍一坐下嘴便开始叨叨个没完,“祖母你知道吗,那些小混混都是洛阳崔氏的那个崔三爷派来的,李姐姐在巷子里被那些人缠上,他们自己起了争执打起来反倒怪到李姐姐头上,说是李姐姐将他们的头头给打飞出来的,祖母你瞧,李姐姐这般娴静的女子怎么会将人打飞呢,您说好不好笑” 张氏听她的形容不禁捂嘴笑出声,“还打飞,有那么夸张吗?又是你在添油加醋吧。” “我哪有,的确是飞起来了呢。”周妍道。 厅内笑声一片,几个小婢子也笑个不停,李惊鸿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样好的家庭氛围,怪不得能养出周妍这样有趣的小姑娘。 她脑中不由浮现出另外一张脸,周忠似乎还有一个小孙女,之前在城外与周奇比试马术的时候她还见过,整个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生怕周奇惹什么事情,唉,真是可怜 正思量着,厅外冷不防传来一道凉凉的女子声音: “我当你这小兔崽子为何又逃了学,原来是去路见不平了啊真是本事大了。” 听到这个声音周妍脸上的笑容骤然变成了惊恐,忙起身跑到张氏身后躲着,可怜兮兮的道:“祖母救我啊” 张氏叹了口气,“祖母救不了你,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李惊鸿抬眸望去,只见花厅外一位身着藕荷色锦绣长裙的美妇人被几个婢子簇拥着拾级而上,眉眼间是一种凌厉的美,瞧着便是位不好惹的主。 “婆婆莫要护着她,我今日非要打到她认错不可。”美妇人冷声道。 周妍慌了神,忙一头钻到了桌子底下去,“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打我啊” 妇人刚准备拿起戒尺去追周妍,张氏忽然轻咳了两声,给妇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厅内还有客人在。 美妇人一愣,这才瞧见一旁坐着的李惊鸿二人,忙收起了脸上的凶狠,“啊,这位便是李姑娘吧,失礼了。” 李惊鸿干笑两声,起身对妇人行礼,“夫人莫要责怪周小姐了,她今日救了我,我感激不尽。” “是啊是啊,娘就别怪我了,再说了,我不去书院是别的原因!”周妍在桌子底下附和道。 妇人狠狠瞪了桌子底下的周妍一眼,“不去书院还有理了?别以为我现在就不敢打你了!” 老夫人张氏默默叹了一口气,“别吵了别吵了,都消停一点,不如听听阿妍到底是为何不愿去书院吧。” 妇人坐下,用戒尺指着周妍,“给我起来,说到底为什么没去上学。” 周妍从桌子底下爬上来,战战兢兢的坐到李惊鸿的身边,瘪了瘪嘴开口: “还不是因为从京城里来了个钦差非要我们书院改制嘛,要取消我们的马术、射艺还有各种各种有意思的课,去学什么女工,女工我在家中和祖母学不就得了,非要跑书院学什么?我就带着同窗们在钦差面前抗议了一下,钦差就叫我以后不要再去书院了,免得影响其他姑娘们的清誉” 小姑娘越说越觉得委屈,凭什么不让她去上课,她可是交了钱的啊。 “真是岂有此理!”周夫人猛地将戒尺拍到桌面上,“我女儿做什么了能影响其他姑娘的清誉,这话是谁说的,是你的夫子吗,阿妍,告诉娘!” 周妍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不是夫子也不是宋祭酒,是那个姓周的钦差,他听闻我姓周还打听我是不是咸阳周氏的子弟,还说幸亏我只是个平民若我是那世家子的定要好好教训我一番,娘,这些人眼里只有规矩道理,哪里把我当人看了” 咸阳周氏? 原本正在气头上的周夫人瞬间愣住,与自家婆婆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惊异之色。 “那位钦差到底是何人?”张氏问道。 周妍摇摇头,“不知道,只听宋祭酒唤他周大人。” 第320章 一起合作 朝廷有几位姓周的大官? 数来数去,排得上号的也只有那么一人了。 老夫人张氏神色微变,周忠竟然已经见过阿妍了,幸亏没有看出来什么端倪。 周妍还在控诉:“我也晓得自己确实做错了,再怎么不满也不能去挑衅钦差,可凭什么我堂堂金陵城首富之女想要念个书都要看人眼色啊,我想学什么都要别人指指点点!” 张氏对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周夫人缓和了语气对周妍道:“阿妍,既然如此,以后就莫要再去女学了。” 周妍一愣,“什么,娘也觉得我该被驱逐出书院?” 周夫人摇摇头,“那钦差是朝廷命官,他看你是个小姑娘不与你计较,可你到底是冒犯了他,若再惹得他不快难免会找咱们家的麻烦,民不与官斗,何况咱们家大业大,你若想学什么娘去给你请私塾来家中上课。” 他们家是金陵城第一富商,专门为女儿办个书院都绰绰有余,以后女儿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周妍闻言双眼先是一亮,随后又想起什么,黯淡了下来,她缓缓摇头,“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和同窗们在一起上课更有意思,自己一个人骑马、练习射艺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 她金陵女学的同窗们性格各异,她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一想到今后再也不能一起上课,她心中便一阵不舍。 “不若再办一间女学,让周小姐的同窗们一起来上学?” 说话的是李惊鸿,她在厅中安安静静听了半晌,总算知道了金陵女学如今的状况,原来周忠早已去过了女学,这周小姐为了抗议改制还差点惹恼了他。 她觉得,现在正是个好时机,如果她在金陵开办常榕书院能得到金陵第一首富的支持,那她将会事半功倍。 厅内众人没想到被遗忘在她们身旁的这个姑娘突然插嘴,纷纷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李惊鸿起身走到中央对老夫人盈盈一拜,“李兰今日得贵府小姐搭救才成功脱困是以也该自我介绍一番,我乃京城常榕书院的祭酒,此番到金陵也是为兴办民间女学而来,方才听闻周小姐的遭遇心中不忍,只想快些将常榕书院在金陵建起来,好庇护更多真正愿意学习的女孩子们。” “常榕书院?你说的是京城的那个民间女学?”周夫人讶然,不由多看了李惊鸿几眼。 常榕书院的名号在金陵也家喻户晓,这可是第一个民间女学啊。 李惊鸿转而对周夫人笑道:“周夫人,我知道您是千金坊的坊主,我在千金坊赌银子的事情定然瞒不过您,我之所以招惹上崔三爷,正是因为此前为了筹集办女学的银两在千金坊赢了他不少银子,幸而得到了周小姐解围,眼下恰好周小姐对金陵女学改制不满,不如您助我将常榕书院在金陵开起来,也能让周小姐继续和同窗们一起念书。” 周妍瞪大了双眼,“李姐姐,你真的是京城常榕书院的的祭酒大人?” 眼前的女子明媚如风,一颦一笑洒脱随性,她以为书院的祭酒大人都是如同宋温那般知书达理、一丝不苟的读书人。 李惊鸿颔首,“我没必要骗周小姐,其实方才在街上那几个小混混就是我揍得,我在京城是便教女孩子们射艺课。” 周妍闻言又是一惊,“一脚踢飞混混头子的人真的是你!” “我在街上未免引来祸端是以误导了小姐,还请小姐莫要怪我。”李惊鸿对周妍拱手。 周妍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李姐姐看起来,这么一个娴静柔弱的姑娘,又是在我千金坊赌钱,又是当街踹飞混混,真是太厉害了!” 李惊鸿没想到她是要夸自己,淡淡一笑,随后看向周夫人与张氏二人,“不知李兰方才所言之事,二位意下如何?” 张氏与周夫人对视一眼,她们确实心动了,一是为了自家孩子周妍,二则是常榕书院的名字传得很广,她们心中敬畏。 周夫人道:“此事并非我们二人能立即做决定的,还要与我相公,我们一家人商议一番,还请李祭酒耐心等待。” 李惊鸿颔首,“如此,李兰静候夫人佳音。” 李惊鸿被领到了周府的宜春园下榻,原本只给她安排了一间普通的客房,可她的身份一时间从被小姐救的姑娘转变到周家的合作伙伴,周夫人立即命人将她带到了府中招待上宾的院子里。 “这江南富豪可真会享受,比那些皇亲国戚要风雅的多。”李惊鸿看着宜春园中的景色啧啧称奇。 与京城层层叠叠的深宅大院相比,江南的园林更让人心情愉悦,一步一景、应接不暇。 李惊鸿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便回到厢房之内,坐下问月移:“孙氏姐妹二人何时才能抵达金陵?” 孙燃与孙烟二人是京城常榕书院的两大顶梁柱,她特意给京城的学生们延长了暑伏假就是为了让孙氏姐妹来金陵帮她先把女学办起来。 月移拱手道:“夜晖传来的最新消息,说二人已经上路了。” 李惊鸿满意的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月移并没有动身,有些欲言又止的道:“主子夜晖还说” 李惊鸿抬眸看她,瞧她这个表情就知道是关于崔祯的。 她生气崔祯着急忙慌的离开,就算指了夜晖一路相护,也拒绝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不过今日她心情尚佳,对月移道:“说吧,我听着。” “夜晖还说,崔御史身边那个姓言的亲自闯入裴府救人,但只救回了一个婴孩,杜夫人与言大公子均不知所踪。”月移道。 李惊鸿面色微凝,裴文生他到底想做什么 “让夜晖护好了他,这回惹恼了裴文生和裴玄照,他们必定会将矛头指向崔祯。”李惊鸿吩咐道。 “是,属下这就传信给夜晖。” 第321章 遇见周忠 酉时末,兴春酒楼的热闹还没有结束,但掌柜的周仁被妻子的口信叫了回去。 他摘下身上的围裙拍了拍手从厨房里出来,对身边的厨子道:“那些菜式就按照我方才说的那样慢慢弄,我今日还有事,明儿一早我再过来。” 厨子心领神会的笑道:“掌柜的您放心去吧。” 整个兴春酒楼谁不知道,掌柜的是个妻管严,平日里做了什么新菜式都先让人往对面的千金坊送一份给夫人尝尝鲜。 周夫人也是个厉害角色,一个女人家将一个赌坊开得风生水起,带着人们连兴春酒楼也不敢惹了,兴春酒楼上下都靠周夫人罩着。 周仁的身上还沾染着些许油烟味,他虽是兴春酒楼的掌柜的,但整日一大半时间都泡在厨房里,满手、满身都是油污,狼狈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在兴春酒楼做工的厨子呢。 周仁走下楼,大厅内依旧人满为患,兴春酒楼的生意好,每每到深夜才能关门。 “小二,给我们这来壶酒!”一楼雅间门口,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冲大厅内喊道。 但此时厅内乱哄哄的,小二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听见那人的呼喊,与此同时又有几个桌上的人呼喊小二上菜,厅内的人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小二,给我来壶酒,听到了没啊?”那雅间的侍从似是有些着急了,语气都变得不耐烦起来。 周仁见状皱眉,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柜台前取了一壶酒,小二见他来了忙要帮忙拿过他手上的酒壶,“哟,掌柜的,这事怎么能叫您干呢?让小的来,让小的来。” “不用不用,你且忙你的去,这个时间点酒楼里人手不够用,这酒我帮你去送。”周仁拿着酒壶往雅间的方向走去。 雅间内,周忠正和金陵的几位衙官用饭,侍从唤小二要了两回酒都没送过来,一起吃饭的赵大人有些着急,“唉,酒呢,怎么还不上来,太慢了,催了几次了”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推开,“来了来了,客官您久等了,您要的酒来了。” 酒上晚了,到底是他们酒楼的错,周仁赔笑着将酒放在雅间的餐桌上,“客官您慢用,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周仁再次抬眸,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熟悉又锐利的眼睛。 周忠目光细细打量着周仁,似也是没想到在此能遇见他——他多年未见的儿子,周仁。 周忠的目光一寸寸将周仁从头看到脚,一身短打的衫子,满身油污、脸上还有烟熏的煤渍,身上散布着隐隐的油烟味。 与此同时,周仁亦在瞧着周忠,对于这个父亲,他的记忆只有一次又一次失望的目光和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他幼时的时光是灰暗的,他时刻提醒自己是周家的长公子、周尚书唯一的嫡长子,坐要有坐像、站要有站相,饭局上要知道主动与人敬酒,要会说话,不能做任何与周家长公子身份不符的事情 后来,得知母亲要与父亲和离,他毅然决然的带上妻子与母亲离开了京城,来到金陵,他再也不是周家长公子,再也不用被迫与人交际,他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人约束他。 他怔愣片刻之后垂下眼。 周忠,他的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陵? 二人对视之间,一旁的侍从将他当成了酒楼里的小二,不由抱怨道:“怎么回事,叫了你半天不上酒?” 周仁勉强笑了笑,“抱歉,此时正值酒楼忙碌的时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多担待着些。” “走吧走吧,别在这碍眼。”侍从招招手。 周仁颔了颔首,没再瞧里面的周忠一眼,转身离开雅间。 周忠不由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看来他们在金陵所谓的“做生意”也过得多好,多半是靠着张氏的刺绣在养家糊口,至于他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多半是在这酒楼里做工。 还真是,和以前一样懦弱 好好的尚书府长公子不做,非要跟着那女人一起被逐出周家,活该他吃苦。 废物! 周仁回到周府,门口的管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见到周仁回来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围裙,“老爷,夫人和老夫人正在花厅等着您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周仁点点头,随他一路来到花厅。 周夫人起身刚要说今日白天李惊鸿所说的事,见周仁神色有异,话到嘴边蓦然停住了,不由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张氏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站起身来行至二人面前,“仁儿,到底怎么了?” 周仁默了半晌,哑声开口:“娘,我遇见我遇见我爹了” 张氏和周夫人瞬间愣住,张氏心里咯噔一声,急声问道:“在哪遇见的,他来找你了?” 周仁缓缓摇头,“今晚,他和几个人在兴春酒楼里用饭,这便遇见了。” 他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对二人讲述了一遍,张氏与周夫人皆是一副严肃的模样。 张氏是周忠的原配妻子,她最是了解周忠,周忠此人最是刚愎自用、目空一切,若是让他知晓被他“逐出家门”的妻子现在过得风生水起,他看不起的儿子如今也事业有成,他必然心中不适,依他斤斤计较的性子必然要找些麻烦给他们。 “他以为你是酒楼的小二就由他去吧,这段时日你也莫要再去酒楼了,小心再遇见他。”张氏道。 周夫人也附和,“是啊,家里的小厨房够你摆弄了,你几天不去也没什么损失,等他走了,再去也不迟。” “走?这么说你们知道他来了金陵?”周仁有些诧异的看向二人。 张氏点头,“我们也是今日刚知道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着急忙慌的叫你回来?” 只是没曾想,这么一叫,倒叫他撞上了周忠。 周仁叹了口气,抬眸问周夫人,“你们叫我回来,就为了这个,可还有其他事?” 第322章 凶宅闹鬼 周仁叹了口气,抬眸问周夫人,“你们叫我回来,就为了这个,可还有其他事?” “确实还有一件要紧事” 张氏与周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周仁,说到周妍挨了周忠的骂周仁不由更加愤怒,当即便一掌拍到桌子上,“真是岂有此理,他竟敢这么说我女儿?” 他一想到周忠会用那种讥讽的语气阴阳怪气他的女儿他便胸口憋闷难受,他周仁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千娇百宠着都来不及,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再受一遍他儿时受过的痛苦与打压。 “阿妍呢,她怎么样,被人赶出来之后哭了没有?”周仁忧心的问道。 张氏摇摇头,“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生性和她娘一般,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挨完骂回来就出去玩了,还当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周妍的性子和她母亲周夫人一样,当年周夫人与周家是周忠做主订的娃娃亲,周夫人进门之前周忠以为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进门之后却发现货不对板,周夫人性格强势,处处将周仁管教的服服帖帖,而周仁也明显乐在其中,享受妻子对自己的“关爱”。 原本夫妻间搭伙过日子就是你情我愿,舒不舒服只有各自自己清楚,但周忠看在眼里,他不能忍受男人被女人管束,尤其这个被管束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时常觉得儿子丢了他和周家的脸面。 “所以,被救之人正是京城常榕书院的女祭酒?”周仁问道。 周夫人颔首,“她想在金陵另建一所常榕书院,希望能得到咱们周家的支持。” 半晌,周仁道: “好,我同意。” 次日清晨,周夫人派婢女来到宜春园向李惊鸿禀告了此事,“眼下我家老爷、夫人和老夫人都在前厅等着姑娘您,说请您一起商讨要事。” 李惊鸿坐在梳妆镜前拿着一支螺子黛细细扫着自己细长的眉毛,听到婢女的话蓦地勾起了唇角,“知道了,我稍后便去。” 她就知道,他们一定会答应,尤其是知道那个欺负周妍的钦差是周忠后。 婢女躬身退去,月移上前低声道:“主子,听闻昨日周忠在兴春酒楼用饭。” 李惊鸿挑了挑眉,“是吗,他倒是无处不在,先是住这金陵城最大的客栈,后是在金陵城最好的酒楼用饭,这钦差当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下江南来游玩的。” 月移将那霞光锦对襟拿过来,李惊鸿起身任月移帮她穿上,打理好了一身行头李惊鸿便与月移一前一后走出了宜春园,往前厅而去。 花厅内,周仁、周夫人、张氏都已经落座,李惊鸿进了门,周仁与周夫人都起身迎接。 如今李惊鸿的身份是常榕书院的祭酒、他们的合伙人,自然要以礼相待。 “昨日李祭酒所提之事,我们家里人一同商量过了,在金陵办女学是一件大好事,李祭酒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们周家能帮的一定帮。”周夫人道。 李惊鸿笑着点头。 李惊鸿从衙门里拿到了傅家族学的地契,这院子空置了三十多年没卖出去,况且还有凶宅的传闻,一百多两银子就拍板定了下来。 拿到地契前衙门里的户籍官还不可思议的问了她一句:“姑娘,您真不害怕里面有脏东西啊?” 李惊鸿摇摇头,“不怕,我命硬的很。” 她都死过一次,借尸还魂的人了,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她自己更吓人的? 二人来到傅家族学外,族学大门的锁早已生锈,用钥匙也打不开,于是李惊鸿干脆叫人将锁砸了,周家帮她寻了几个工人,砸了锁之后便随她一起进去收拾里面的东西。 杂草需要全部除掉,课室中腐朽的桌椅板凳也需要处理掉,还有院中有关傅氏的一切东西,全部都要清理干净才行。 李惊鸿正在廊下监工,顺便瞧瞧布局,就见到月移拿着一幅卷轴跑来, “主子,这幅画像” 她将卷轴展开,里面赫然是他们之前所见的那幅傅家家主傅闻容的画像。 “您看怎么办,烧了还是”月移犹豫,毕竟是死人的肖像,更是有罪之人,最保险的还是将其烧掉为好。 李惊鸿接过那幅画像,打量了半晌之后淡淡道:“不必,先留着它。” 留着它,看看到底是何人总在这院子里偷偷祭拜。 “是。”月移应下,将卷轴收好。 院子面积太大,几个工人加上月移一起收拾了一整日也才收拾完三分之一,直到夜里点上了灯笼,最后一批烂掉的桌椅才运出来。 “辛苦诸位了,大家快回去歇息吧,明早接着把剩下的东西都收拾了。”李惊鸿对工人们道。 “唉,不辛苦,周府给了我们丰厚的工钱,干这点活算什么?”其中一位工人道。 周家一向厚道,干一天的工作结一天的薪水,所以工人们都爱接周家的活。 离开前,一位工人忽然想起来什么,“唉对了,我好像有东西忘在里面了,我先去拿一趟。” 月移递给他一盏灯笼,“去吧。” 李惊鸿与月移等在门口,待那工人出来了,他们便将门锁上。 等待之际,李惊鸿问月移,“那些废弃的桌椅板凳一共卖了多少钱?” “被老鼠啃过和生虫子的卖不了几个钱,其余的一共卖了二十六两银子。”月移答道。 李惊鸿颔首,“这些,也已经够换一批新的桌椅了。” 忽然,院内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鬼啊——有鬼啊——救命啊——”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惊,李惊鸿道:“快去瞧瞧。” “是。” 李惊鸿与月移一同往院内跑去,顺着声音来到一处课室内,只见课室的窗户外挂着一道身着白色血衣的身影,身影似乎正在往课室内爬,而那工人被吓得瘫软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喊叫着:“救命啊,救救我啊——” 第323章 鬼和流氓 “救命啊,救救我啊——啊啊啊——”那工人在地上扭曲着身子,颤声往后挪。 只见那窗户外的血衣鬼影爬着进入了课室内,口中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干枯的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渍,蓬乱的发将面部遮挡,让血衣鬼影更加骇人。 李惊鸿来到课室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见到那鬼影眉头微微一挑,有意思了,这鬼影还真出现了。 她一脚踢开身前横置的椅子,发出“咣当”一声,那鬼影和地上哆嗦的工人皆是一愣。 “敢在我的地盘上装神弄鬼,我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命硬?”李惊鸿清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课室内回荡。 趴在窗户上的血衣鬼影见是一个女子似乎毫不在意,“嗷呜”一声扑到课室中来,眼看着离工人越来越近,那工人几乎要被吓得晕厥过去,正当他要向后瘫软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抵住了他的后背。 耳边传来女子冷静的嗓音:“别怕,有我在。” 工人瞬间觉得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后背传到四肢百骸,方才已经瘫软麻木的身体此时渐渐恢复了知觉。 那血衣鬼影见李惊鸿似是不怕他的模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之后再次向李惊鸿扑了过来。 没曾想,李惊鸿身形一闪绕到他的后面去,扯住他的血衣一拽,就听“撕拉”一声,血衣应声被撕烂,露出里面苍老泛黄的皮肤。 李惊鸿伸手往里一摸,“嘿,还是热乎的啊” 那血衣鬼影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竟是个女流氓,扯了他的衣裳还摸他,当即愣在原地。 李惊鸿见此时机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往回一拽,没想到这鬼影还有些功夫在身上,从李惊鸿手肘下面翻身而过,泥鳅似的窜回了窗户边。 “月移!”李惊鸿一声令下,一道闪电似的黑影立时出现在课室的窗户外,跃进来将那血衣鬼影的路堵得死死的,“砰”的一声将窗扇合上。 月移冷笑一声,“想跑?没那么容易。” 前后的路都被堵死,血衣鬼影“嗷呜”嚎叫一声一拳挥向月移,月移冷哼道:“自不量力。”不到两招,瞬间将那血衣鬼影压制到地面上,她找了一根绳子将人捆起来绑在课室的柱子上。 “主子,您来审问吧。”月移道。 李惊鸿颔了颔首,缓步上前,单膝蹲在那鬼影身前,耳边能清楚的听见鬼影一声声的粗喘。 她嗤笑一声,“年纪大了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出来装神弄鬼还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图什么?” 方才那两招根本不费多少力气,竟也能将这鬼影累着这幅样子,加上李惊鸿摸到他皮肤的触感,此人无疑是一个会些功夫的老者。 李惊鸿将他遮挡在面前的乱发拨弄开露出里面的面容,鬼影明白了她的意图,不断挣扎着,月移见状直接伸手摆正了他的头颅,斥道:“给我老实点!” 李惊鸿拿起手边的灯笼往鬼影的面前一照,清晰的硬照出眼前之人的面容,看到一张颇有印象的脸,李惊鸿顿时有些怔愣。 “竟然是你?”李惊鸿忽然明白了什么。 眼前装神弄鬼的血衣鬼影正是前日她来探查此地时莫名出现的那个老人家,拼命劝她不要买这间院子,说这院子晚上闹鬼,三十多年来都卖不出去。 她当时还以为这老人家是怕她这个外地人上当受骗,真心劝说,实则他自己就是那个“鬼”吧 “我当你那日为何一直喋喋不休阻止我买下这间院子,原来是你霸占了,三十多年来,也都是你装神弄鬼吓跑一个又一个想买这间院子的人吧。”李惊鸿淡淡道。 老头慢慢睁开双眼,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如同树的年轮一般见证着他的苍老,他不言语。 李惊鸿也不恼,冷静问道:“所以,你到底是谁?” 老头依旧不发一言。 “好啊,不说是吧,月移,将那画轴拿来。”李惊鸿伸手,月移将那傅家家主的画像放进她的手里。 李惊鸿将画轴展开,单手拎着晃来晃去,她清楚的注意到老头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紧紧盯着画卷。 李惊鸿见状忽的将画卷凑近晃动的烛火,眼瞧着火苗要侵蚀上画纸,老头嘶吼出声:“把画给我,你们要问什么都行!”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李惊鸿又把烛火放进灯笼里,将画卷收好,抬眸问道:“虽然这间院子三十多年都没找到买主,但你却时常进来吧。” 老头垂眸,喉结滚动:“是。” 李惊鸿又问:“你与傅闻容是什么关系,频频进入傅家族学也是为了祭拜画上之人吧?” 听到傅闻容三个字,老头再次抬起头来,哑声道:“你知道傅家家主?” 李惊鸿挑眉,“有什么稀奇的啊?傅家家主傅闻容,江南多少话本子和戏折子都是在写他,况且你这画上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名字,我想不知道都难。” 老头闻言摇摇头,“不,不不是。” 不是戏折子、话本子里的傅闻容,是真正的傅家家主,那个被称为江南第一才子的人物。 “我乃傅家家仆,从小生于傅家、长于傅家,看着长公子从孩童成长为一代名士,那时候的傅家,是何等的辉煌”老头说着,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江南傅家是百年世家,从前朝开始便已经在江南一带扎根,祖上出过一代又一代的朝廷肱骨,原本开始像其他世家一样开始走下坡路,谁知又出了个惊才绝艳的长公子傅闻容,这让傅家又看到了振兴全族的希望。 傅闻容才气斐然,世人本以为他会如同祖辈一般参加科举入仕,却没想到他做起了丝织生意,还将买卖做到了燕国以及四海之外的琉球,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振兴了傅氏。 可最后,却被人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呵呵,可惜啊朝廷算错了。” 第324章 傅家血脉 朝廷算错了? 李惊鸿眉心一蹙,问道:“什么意思?” 老头忽然笑出声,“哈哈哈,傅家根本没有被灭满门,家主还有一子留存于世,改名换姓逃出生天,如今傅家血脉得意繁衍,吾心甚慰啊” 李惊鸿眸光微动,“你说傅闻容被斩首之前还有一个儿子?” “不错,我们家主早已秘密娶妻,生下一子,这些朝廷的人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哈哈哈”老头笑得得意。 这事倒是没人提起过,只说傅家家主傅闻容至死都未娶,因此才有那么多话本子去描绘他的桃色故事,方便闺阁女子们代入。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推测,傅家家主傅闻容早就预想到自己有被满门抄斩的一日,故而才将此事瞒下,秘密娶妻生子,为的就是怕牵连这个孩子 “所以,你守在这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傅氏族学一守就是三十多年,为的就是等那个被送出去的孩子回来?”李惊鸿问道。 老头无言默认,他是傅家仅剩下的家仆,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忘记傅家,忘记这个兴盛百年的江南世家,而他会永远记得,永远等傅氏的嫡公子回来。 李惊鸿“唔”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只不过,据你所说,当年傅氏小公子被送走的那一年还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婴孩,他能记得自己姓傅,还是能记得自己是江南傅家的公子?” 怕是知道也会对这个身份避之不及吧,谁会想着来认一个被满门抄斩的家族当祖宗? 被李惊鸿这么一说,老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神不由变得哀伤起来,哽咽道:“家主有没有通敌叛国老头子我作为一介家仆都不便多言,可小公子小公子是家主和傅家众人拼死保下来的,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傅家祭拜家主啊” 李惊鸿嗤笑一声,“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的小公子现在只怕已经成老公子,你还在这里等他,等到死都不会有人来的,不如把这地方让给我,让这傅氏族学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继续供人读书学习。” “你买来傅氏族学是想用来做书院?”老头问道。 李惊鸿没有否认,“我要用此地开办一所民间女学,地契已经在我手上了,你若想继续留下,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门房的活计做做。” 老头闻言猛地抬眸看她,瞳孔地震,目眦欲裂,“你你你竟然让我当门房?” “怎么,不乐意啊,不然你想做扫地工?”李惊鸿用一副我是老板你奈我何的表情看着他。 老头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紧紧绑着的绳子,瘪了瘪嘴,投降道:“那还是做门房吧。”他这老人家的身子骨哪能去干扫地工的活儿,不行不行,还是做门房清闲一些。 李惊鸿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既然如此我便不追究你装神弄鬼的事情了,月移,帮他解开身上的束缚。” “是。”月移抽出腰间的软剑,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老头吓得紧紧闭上双眼,身上的束缚一松,他再次睁开眼来,两只手已经被松开。 李惊鸿一回头便瞧见被吓傻的工人,纳闷的不由问了一句,“哟,您还没走呢?” 主仆两人就是为救这个工人来的,将“血衣鬼影”一绑,再审问一番倒是把这工人给忘了。 李惊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锞子,“吓着了吧,拿好了,今晚听到的事莫要到处宣扬,我可不想在外面听到我们书院闹鬼的事。” 工人拿了银子也自知该闭嘴,忙点头如捣蒜,“是,是小的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说罢,拿着自己的东西和银子跑了。 金陵女学。 周忠在几个官员的簇拥下进入了课室之中,课室中新来的女夫子正坐在最前面讲《女德》,下面的女学生们看着自己桌上崭新的书册,面面相觑。 “周大人。”女夫子见到来人立即站起身来,学生们纷纷站起身对周忠行礼,“见过周大人。” 一旁的府官笑着奉承道:“周大人,看来女学改制推行的甚是不错啊,女学生们看着都比以前更娴静了。” 周忠扫了一眼课室中的女孩子们,先前那个坐墙头上闹事的女孩确实不见了,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的确,这才像样嘛。” 这样才像女儿家该有的模样,不该说话的时候就应该安安分分的站在那闭嘴,而不是像那个姓周的小丫头片子一样,带着一帮人闹事。 宋温听到二人的对话头又不觉垂了几分,自从那日墙头抗议之后她罚了周妍,虽没有亲口下令将她驱逐出女学,但自那日起,她便再也没有来过书院。 “这次改制已经圆满完成,你说是不是啊,宋祭酒?” 宋温怔愣之际,耳边忽然响起周忠的声音。 宋温一愣,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笑,“是,周大人所言极是。” 周忠轻笑一声,“以后女学招收学生可要提高标准了,那种财大气粗,实际没有一点教养人家的小孩,还是不要收了,女学培养的是未来各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什么人都收的话还让人怎么看女学的其他学生?宋祭酒,你说呢?” 宋温眸光闪动,她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周忠说得每一句话她都想反驳,她都想狠狠的骂回去,告诉他,她的学生才不会去后宅做什么当家主母,来女学读书更不是为了找个好人家 可她不能,不能反驳一个字 她难以想象,若是自己再被驱逐出去,剩下的这些女孩子们将会被什么人接管。 所以她只能俯身道:“是,周大人说得极是。” 周忠笑了,他不得不承认,他最喜欢看的就是高傲如宋温的女人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这让他感觉身心舒畅。 “如此,本官也就放心了。”周忠双手往后一背,走出了课室。 第325章 书院招生 这一边金陵女学内逐渐回归了平静,另一边,常榕书院热闹了起来。 李惊鸿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将傅氏族学的一切清理干净,换上关于常榕书院的院规院纪,恰逢将要开学招纳学生的时候,孙烟和孙燃姐妹终于抵达了金陵。 孙烟扛着包袱踏进书院中,一边看着眼前古朴的院墙一边惊叹,“这也太气派了,这真是我们在金陵的分院?” 孙燃倒是没像她这般惊讶,“毕竟是在金陵,江南富庶之地,环境好一些才会有人愿意来念书。” 书院门口搭了一个小门房,一瞧便是新建的,里面的窗户打开,探出一个脑袋来,“干什么的?” 孙烟一愣,笑着对自己姐姐道:“哟,祭酒大人准备的可真齐全,连门房都有了。” 孙燃拍了拍妹妹的手,转而对老头道:“我们是李祭酒从京城请来的夫子。” 老头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想了半天才想起李惊鸿早上是和他说过这么一桩事来着,良久才点了点头,挥手道:“啊,进去吧!” 周忠的公务办完,午时有几位从扬州远道而来官员要请他用饭,当几人询问周忠想要去哪里用饭的时候,周忠沉吟片刻轻笑着道:“就去兴春酒楼吧。” 过几日他便要返回京城了,走之前他还想去瞧一瞧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若他不愿再在市井之中吃苦、干一些伺候人的活计,他可以不计前嫌,看在他是他周忠的儿子的份上,给他指一条明路,好歹不必在酒楼里对人低三下四、点头哈腰。 “好好好,听闻那个兴春酒楼是金陵城最大的酒楼,既然如此让周大人流连忘返,那我们也去尝尝。”官员们一切都以周忠为先,周忠发了话,就立即让人去兴春酒楼订上雅间。 兴春酒楼内,周仁正在带领一群小厮在厅内贴大字报,这是李惊鸿提议的,在金陵各处人流密集的场所张贴有关常榕书院招生的大字报,算来算去,金陵最热闹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千金坊,另一个就是这兴春酒楼了。 “再往左些,往左不不不,再往右一点点,歪了歪了!”周仁指挥着,顿时吸引了厅内众人的注意力,有人不禁读起大字报上的字: “常榕女学照收女学生,年龄,六到十五周岁” “嘶咱们金陵又开了间女子书院?”有客人窃窃私语道。 “看样子是,不过如今朝廷取消了女子科考,女孩子上书院也没什么用啊” 此人话音刚落,张贴大字报的小二从凳子上跳了下来,露出下面的几行字: “本书院开设武术课以给女子防身,另外还有陶艺、刺绣、算学、厨艺、木工课程等技术类课程以供学生选修” 厅内之人皆是一愣,有人不禁道:“就算取消了科考上这个学将来也有一门能供养自己的手艺啊,穷人家的孩子不至于饿死。” 周仁自是听到厅内众人的议论声,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午时宾客密集的时间点大张旗鼓的在店里贴常榕书院的大字报,就是为了引起更多人的议论。 李祭酒说得不错,如今朝廷取消女子科考一事是阻碍各家各户送自己女儿进书院的最大阻碍,但只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读书上学也可以学到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便足以让他们动心。 当初与李惊鸿商议常榕书院的课程时,周仁觉得有许多课程并不适合女子去学,比如木工哪有女孩子钻木头的啊 可当时李惊鸿便反问了他一句:“你在厨房里研究菜式岂是世俗眼中男人该做的事?” 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这世间既有像他这般愿意带上围裙的男人,那也必然有潜下心来钻研木工的女子。 周仁听着大厅内众人的议论,欣慰的笑了,他刚欲转身回厨房,一行衣着贵气的人走入门内,周仁再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周仁不打算与他周旋,这就准备离开,却听身后周忠道:“等等。” 他停下脚步,不知周忠又想做什么。 “这位小兄弟,领我们去三楼的春柳堂。”周忠似笑非笑道。 绿柳堂是兴春酒楼最上乘的雅室,周忠非要周仁领他们上去,无非就是想羞辱他、折磨他呗。 周仁心中嗤笑,罢了,母亲说得对,这个男人只有看到他们过得不好才会放过他们,既然把他当成兴春酒楼的小二,那便随他去好了,左右周忠在此处花的银子都会进到他的口袋里。 “是。”周仁话不多说,直接一副跑堂小二的模样,伸出手请他们上楼。 周忠走上楼梯之后面色便冷了下来,心中暗骂周仁是个没出息的货色,低三下四的模样真是惹人厌烦,恨只恨这种懦弱无能之人是自己的种,真是随了他无能的娘。 周仁将一行人领至三楼,路上有小二想要接替周仁,都被周仁的眼神制止。 周忠既然要看他过的苦,那他就苦给他看。 周忠在雅间内落了坐,大手一挥道:“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哦对了,再来一壶最好的酒。” 周仁面不改色,“是,请您稍后。”刚要转身离去,就听身后周忠又道:“唉对了,你先别走,正巧我们还缺个伺候的人,你呢,就在这伺候着贵人们用茶,还能歇息歇息,少跑几趟。” 周仁闻言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千恩万谢,“是,多谢贵人们了,我这就伺候您用茶。” 他躬身给桌上的官员们一一倒茶,官员们见这小二倒茶的动作有几分世家子弟的清贵气,不由问道:“你这跑堂的此前也在大户人家府上伺候过人?” 周忠闻言抬眸看向周仁,盯着他,看他怎么说。 周仁粲然一笑,“这倒不曾,只是我们这兴春酒楼常常招待您这般的贵客,自是要在各方各面包贵人们满意才行。” 周忠闻言面色难看起来。 第326章 新的工作 周忠没想到他说瞎话说得如此坦然,其实方才那官员问周仁他是不是曾在高门大户伺候贵人的时候他很想从周仁脸上找到一丝难堪或者难以启齿,唯独不想看到他轻松自在的接受自己如今的境况。 周仁托着茶壶走到周忠身后欲帮他倒茶之时,周忠故意将茶杯向前挪了挪,周仁一个收手不及,将热茶倒在了桌案上。 周忠轻轻“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也不知你们酒楼是如何训练的,倒茶的时候都不知道瞧着点儿吗?” 周仁一愣,淡淡笑道:“抱歉,小的这就帮您擦拭干净。” 周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布巾,轻轻将桌面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并且又重新帮周忠续上一杯茶,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可谓是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一旁的官员忍不住夸赞道:“这兴春酒楼不愧是金陵城第一酒楼,连小二做事都这么不急不躁、条理清晰,怪不得周大人执意要来此用饭。” 他本意是想借周仁的从容有礼夸赞周忠的品味好,却不知其中各种内情,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周忠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周仁躬身对雅室内的众人道:“诸位客官稍等片刻,小的再去后面茶室帮诸位沏一壶好茶来。”说罢便退出了雅室内。 雅室众人赞不绝口:“您瞧瞧,这兴春酒楼的跑堂的都这般讲究,看着就跟名门世家培养出来的公子哥一般。” “是啊,这地方可真是不错。” 周边人每说一个字都是在给周忠心口扎一刀,只因这些官员口中赞不绝口的如同世家公子般的跑堂,正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嫡长子 周仁从雅室内出来,就见到自己的小厮在门口等着,小厮见他出来,忙禀报道:“老爷,李祭酒托人来传话,说您写的那大字报起了大作用了,半刻的功夫就有不少人带着自己家女儿去书院参观报名呢。” “有用就好。”周仁便应着边走到茶室中,蹲下身子往茶壶中续茶水,一旁的小厮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哎呦这活怎么能让老爷您亲自干呢,那些人怎么回事,都在低下闲着。” 周仁将他推开,坚持要自己做,“行了,是我要干的,你赶紧去催催菜,过了午时没什么事情之后就去书院帮忙去。” “唉,是。”小厮掀开帘子离去。 茶室内只剩下周仁一个,他想起方才周忠的话语和表情,不由嗤笑一声。 母亲还真是了解他,这人刚愎自用,不容许别人挑战他的权威,所以方才极力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他狼狈的证据,真是可笑。 他接满了茶水,刚从茶室里出来便遇见了在走廊中负手踱步的周忠。 周仁在人后不愿与周忠多说一个字,于是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穿过。 “等等。” 周仁闻言脚步一顿,周忠慢慢走到他面前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快十年过去了,怎么,不记得自己亲爹是谁了?” 周仁面不改色,“大人此前在雅间里不与我相认,反倒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找我说话,是怕你的同僚们瞧见,觉得丢人吗?” “哼,你还知道丢人!”周忠面色一冷,上前两步,“好好的周家嫡长子你不做,非要来这鱼龙混杂的市井中低声下气做些伺候人的活计,真不愿承认你是我周忠的儿子。” “嗤”周仁嗤笑一声,“你不也没在众人面前承认吗,我一不用占着周家公子的身份,二不会顶着你的名头丢人,你不是说我这般懦弱的性子根本不配姓周吗,我现在这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周仁真不明白,既然已经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不好吗?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了什么?展现一下优越感吗? 周忠被他说得火冒三丈,“呵,为父原本还想给你指一条明路,或许还能保你们母子后半辈子起码吃穿不愁,你倒好,一上来就呛自己的亲生父亲,之前教给你的礼数只怕都忘干净了吧。” “哦?什么明路?”周仁凝眸,他倒是有些好奇,他这个父亲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金陵女学。”周忠道,“最近金陵女学正在改制,我作为钦差一力负责此事,到时候,可以在女学中给你谋一个职位。” 周仁闻言不由一愣,没想到竟是有关女学的,他不语,等着听周忠接下来的话。 周忠见他不反驳,以为他动摇了,接着道:“你现在在酒楼里跑堂送菜,每日还得看人脸色,也赚不了几个钱,我听闻你母亲她刚到金陵时卖刺绣为生,如今年纪大了也绣不动了,你啊,还是好好换一份营生养家糊口,至少比现在更体面。” 周忠很少主动打听张氏等人在金陵的事情,最近的消息还是五年前,传闻张氏在金陵卖刺绣小有名气,后来,就是现在,张氏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没办法再刺绣了,所以,他便自然而然的认为没有了张氏赚钱补贴家用,周仁一家在金陵必然是过得苦兮兮的,加上见到周仁在酒楼里跑堂,不由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好,那我问您,您说那工作,每月多少俸禄?”周仁面色不改的问道。 “这个”周忠还真不知道,“怎么也有二、三两银钱。”他道,他想着,应该和九品小官差不多。 周仁低低笑出声,“可我在此处每个月少说能领到四、五两银钱,早、中、晚还管饭,我为何要放弃现在的地方,去那女学?” 兴春酒楼普通跑堂的每个月都能领四两银钱,别说客人的打赏了,就连酒楼里发的福利就够普通人家吃好久了,相比起来,女学的工作还不如这里。 周忠没想到这小小的跑堂的能挣上四两银子,面上有些挂不住,立时冷哼一声道:“书院里就算是个打杂的都比这酒楼里的小二体面,你是个男人,你不要面子了?” 第327章 进去瞧瞧 “书院里就算是个打杂的都比这酒楼里的小二体面,你是个男人,你不要面子了?”周忠气急败坏。 “面子,那玩意有用吗,能养家糊口吗?”周仁不由嗤笑一声,“请大人不要再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害我了。” 周仁说罢,也不管身后周忠还要说什么,拿着茶壶进到雅间里去给客人们一一倒茶。 周忠甩袖无能狂怒:“废物,真是废物!” 常榕书院刚建成,几日以来都在招收学生,但该上课还是要上课的。 从一个课室只有包括周妍在内的三个学生到整个课室都坐满只用了不到三日的时间,周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学堂里,被金陵女学驱逐的丧气一扫而空,又变成了那个每天乐呵呵的小姑娘。 这日散了学,周妍和门房大爷打了招呼之后从书院中出来,穿过一条巷子来到自己平时最爱逛的集市。 “老板,给我来一碗馄饨。”周妍在从前放学时常去的馄饨摊前坐下,虽说家中是开酒楼的,父亲的厨艺更是一绝,可周妍还是很喜欢吃街边的小吃。 “阿妍?”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周妍不由回头看去,只见几个身着红白相间院服的小女孩相伴到馄饨摊上坐下,其中一位是她在金陵女学时的好朋友江梅。 周妍眼前一亮,“你们怎么在这?哦对这个时间是书院放学的时间。” 几个女孩听她提起书院面色都不由变了变,几人一起在她的桌边坐下要了一碗馄饨,随后对周妍道:“阿妍,你最近还好吗?” 周妍点点头,反问道:“挺好的啊,你们最近怎么样?” 江梅叹了一口气,“别提了,我现在每天上学都快要疯了” 自从金陵女学被迫改制之后,他们之前最喜欢的骑术、射艺课都被砍掉,日日坐在课室里听新来的夫子讲女德,眼瞧着外面阳光晴好、碧草连天都不能去玩耍。 “你知道吗,那位钦差周大人把自己的儿子安插在书院里监视我们,我们时不时就能瞧见窗户边露出一道人影,可怕极了。”江梅说着不由打了个哆嗦。 周妍听着都觉得浑身难受,那可是女学,一个男人时时刻刻偷窥者女孩子们上课多瘆人啊,“那宋祭酒就没有说什么?她不管了?” 江梅缓缓摇头,“我瞧着宋祭酒很是畏惧那个姓周的钦差大人,对他的儿子都客客气气的,毕竟她是靠着朝廷吃饭的,再怎么样都得听朝廷的话吧” 桌上沉默片刻,正好此时上了馄饨,几人一口一口吃着,氛围莫名有些凝重。 “对了,阿妍,你最近在干什么,上次我偷偷听到宋祭酒和夫子说话,说等周大人离开金陵之后再让你重新回到书院,你怎么想的?”江梅问道。 周妍笑了,“我才不会回去了呢,我现在在新的书院上学,这里有各种有意思的课程还有好多新的同窗,谁要回去读女德啊?” 众学生闻言都愣住了,“金陵城书院倒是不少,可女子书院只有咱们女学一个啊,你能去哪上学?” 周妍将手中汤匙往碗上一放,“你们不知道吧,咱们金陵开了一家常榕书院,唉,就是京城那个民间女学的分院!我现在就在那念书。”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她们日日在书院中念书,好几日都没有出来闲逛过了,常榕书院在金陵开分院的事情她们并不知情。 “怎么,不信啊?走,跟我一起去瞧瞧。” 傅家老头在门房里打着哈欠,看大门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尤其到了晚上,他眼睛不好,方才溜进去几个人他都没看见。 周妍带着江梅等人一起溜进了书院之中,进来了才意识到,自己可是这书院的股东之一,干嘛要溜进来,光明正大的进来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字啊 她轻咳两声,直起身板道,“啊,走吧,进去看看。” 几人往里面走,越往里还能听到阵阵的“撕拉”声,像是在锯木头,刺耳又难听。 江梅不禁捂住耳朵,“阿妍,书院这么晚了是在干嘛啊?” 周妍答道:“这是木工选修课,因为噪音太大了,只有在散学之后等其他学生都走光才能上。” “木木工课?”众人大惊,居然还有这种课程。 金陵的常榕书院和京城有所不同,李惊鸿知道江南之人多爱打拼、爱做生意,便增添了许多实用技术类的选修课程,学生们可以只学习文化知识,也可以选修技术课程,这成为吸引南方学子们的一大重点。 周妍带她们走进另一间课室,里面的桌案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一进门还有烧焦的泥土气息。 “这里又是做什么的?” 周妍解释道:“这里是陶艺教室,里面做的陶碗陶罐挑拣出好的可以拿去卖掉,最后的钱还会分给学生,家境贫寒的学生可以以此来补贴家用。” “哇还能挣钱”女孩子们又一次惊叹,“不过你们做这么多也不能保证日日都能卖掉吧?” 周妍干笑两声,这个倒不必担心,以兴春酒楼三天两头有富家子弟耍酒疯摔烂各种餐具的频率,还是供不应求的。 接着,周妍又带着她们来到后院的草场地,马棚里有几匹马正在休息,不远处,一道修长窈窕的身影笔直的立在草场中央。 是李惊鸿,她拿着一把弓箭对准了不远处的箭靶子,众学生不由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正中在箭靶的红心位置。 “好厉害”江梅和一众女学学子都看呆了眼,就连周妍都不由惊叹。 “阿妍,那是常榕书院的夫子吗?” 周妍摇摇头,“她是我们书院祭酒大人。” 李惊鸿回眸,她早就察觉有一群人靠近,此时才看见竟是金陵女学的学生们来了。 “周大小姐,这么多好朋友来了怎么不唤我一声?” 第328章 退还束脩 “周大小姐,这么多好朋友来了怎么不唤我一声?”李惊鸿回眸笑道。 周妍不由赧然的挠了挠头顶,她本是想带以前的同窗进书院参观一下,没想到惊动了李惊鸿。 周娴上前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呀,我只是想带朋友们进来瞧瞧” 李惊鸿扫了一眼学生们身上的院服,“原来是金陵女学的淑女们,没关系的,随便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让阿妍告诉你们,或者你们有姐姐妹妹想来念书的,都可以叫她们来书院参观。” 这位祭酒大人长得如此漂亮又如此的和蔼可亲,众女学生都不由放松了下来,胆子大一点的江梅认出了她,“唉,你不是上次在街上被人欺负的姐姐吗?” 李惊鸿一愣,随后笑道,“是啊,多亏了你与周大小姐替我解围,让我摆脱了那些人。” 想到了什么,江梅更是惊悚,“你那日真的是你将那个混混头子踹飞的?” 李惊鸿依旧笑着颔首。 江梅忙拉住周妍的手,“这位姑娘这么厉害?” 周妍叹了口气,“当然了,她不仅会射箭,武功还特别高强,你不是对功夫特别感兴趣吗,不如来我们书院,拜她为师。” 江梅受江湖话本子影响,从小便有一个侠女梦,每每在女学中上骑术课她都将自己当成驰骋江湖的侠女,现如今女学改制,她的侠女梦也随之破碎。 李惊鸿轻笑一声,“想必周妍方才已经给诸位介绍过我们书院的概况了,其他的我也不必多说,只说一句。” 众人都不由看向她。 “如今朝廷取消女子科考,女学也改制,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今后的人生只有幽居后宅一条路,这里有许多穷人家的女孩,家里人将她送到这里学习是把她们当成未来家里的顶梁柱去养的,她们识文断字之后可以教书,学习木工之后可以当工人,学习骑马射箭之后会更有力量未来的路,还是有数万种可能的。” 李惊鸿抿唇一笑,“我相信你们也不愿屈服于命运。” 是啊,朝廷虽未明言禁止女子干什么,但取消了科考又改了女学的课程,每条路都给她们堵得死死的。 女孩子们听完李惊鸿一席话,感触良多,周妍见天色不早了便送她们出了书院。 走之前,江梅对周妍道:“转了一圈我现在都想退学来这里了。” “你认真的?”周妍当然想让江梅也一起来,可她知道江梅家的情况,好不容易才凑齐的束脩,说换就换哪有那么容易。 江梅叹了口气,“明年吧,等我在金陵女学上完这一年,我便来找你。” 周妍眸光一转,“不收你束脩了,你明日就过来吧。” 江梅一愣,“阿妍,你在说什么,这书院又不是” 她想说这书院又不是她家开的,下一刻就听周妍道:“对啊,这个书院我家也有份!” 若不是有她周家的支持,书院不可能三四天开起来,都是砸钱才能办成的。 江梅瞪大了双眼,“阿妍,你说真的?” 是了,阿妍家是金陵城首富,什么事不可能。 江梅大喜,“真的不用交束脩就能来上学?” 周妍点点头,“当然,我的书院,我说了算。” 次日一早,江梅来到金陵女学,找到了祭酒宋温,宋温的身旁站着周忠的儿子周武。 宋温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底的黑青昭示着她这段时日以来的操劳,见到江梅来此,不由一愣,“什么事啊?” “宋祭酒,我是来请辞的。”江梅道。 “请辞?江梅,你疯了?”宋温眉头皱的死紧,倒是一旁周武,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江梅不顾忌周武犀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如今女学的课程已经不适合我,城东开了一家常榕书院,阿妍也在那里念书,我想和她一起。” 宋温闻言讶然,周武却念叨了一句,“常榕书院?” 那不是京城那个和周奇发生过冲突的书院吗,竟然开到金陵来了,是不是诚心与朝廷作对? “可你哪有钱交束脩啊?”宋温担忧道。 如果有更好的去处,她当然支持学生们离开,可江梅的家庭她有所了解。 江梅抿了抿唇,“常榕书院本就有阿妍家的支持,她说了,不收我的束脩。” 小女孩不过十岁,被人提起家里状况也不由赧然。 宋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把剩下的钱都退给你。” 江梅一愣,没有拒绝。 夜晚,秦淮两岸丝竹声阵阵,周忠在乐坊听着小曲儿啜饮着美酒。 周武从外面进来,在周忠耳边耳语了片刻,周忠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常榕书院真是好大的本事,我走到哪它便开到哪。”周忠道。 周武补充道:“还有那金陵的周家,在背后支持着常榕书院。” 金陵周家,又是这个金陵周家 此前那个公然挑衅他的小丫头片子也是那周家的人,被赶出女学之后竟另起炉灶帮那常榕书院在金陵立足。 周忠冷哼一声道:“哼,本官倒要看看,这金陵首富到底是个什么人家,能教出这般不懂规矩的女子。” “父亲的意思是”周武试探着问道。 “明日你派人跟着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吓她一吓。”周忠道。 “是。” 虽说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专门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娃作对多少有些跌份,但周忠说服自己,是为了国之大计,根本不是因为他心眼小! 江梅破例进入了常榕书院,她将宋温退还给自己的束脩交到李惊鸿手上,“我不能总是占别人的便宜,这些是女学退还的银子,重新教给您吧。” 李惊鸿只能笑纳,“好,那你可要在这里好好念书。” “那是自然。”江梅说罢,蹦蹦跳跳跑去课室里上课。 月移从暗处闪身到李惊鸿身侧,禀报道:“主子,察觉到外面有一行人在盯梢。” 第329章 被人掳走 “主子,察觉到外面有一行人在盯梢。”月移禀报道。 李惊鸿讶然,忍不住笑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到金陵之后就有人三番两次上来找不痛快。”她问月移,“还是之前那个姓崔的崔三爷带来的人?” 月移摇头,“不是,那崔三爷找的人都是一些混混顽主,这一次,看着像正经的护卫。” 正经的护卫啊 “先不用管他们,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李惊鸿道。 “是。” 午间散学,常榕书院内还并未给学生们准备用饭的地方,故而学生们这段时间须得回家或是去外面用饭。 周妍抓着江梅的手一起踏出院门,“走吧,今日我娘生辰,我爹要在家中亲自下厨设宴,你也跟我一起去我家里吃饭吧。” 江梅没有拒绝,点头随她一起走。 周妍不由看了一眼书院门内,今日明明和李祭酒说好一起去家里吃饭的,临走时却不见了人影,到底去哪了。 不多时,月移出来对周妍施以一礼,道:“周大小姐,祭酒大人眼下还有要事处理,托我传话给您,请您先行一步,祭酒稍后便去。” 周妍闻言点头,“这样啊那好吧,我先回家等她。” 看着周妍离去,月移扫视了一眼周围,随后转到院内对李惊鸿道:“主子,那些盯梢的人竟都跟着周妍小姐走了,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周妍小姐?” 李惊鸿眉心微凝,沉吟了片刻后对月移道:“走,跟上。” 周妍和江梅毕竟是两个小孩子,走在路上这边摸摸那边瞧瞧耗费了不少时间,周家是一座园林式府邸,距离闹市区较远,行至偏僻处街边也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二人的东西了,这才消停下来,专心赶路。 “梅梅,你觉得咱们书院相比之前的女学怎么样?”周妍问道,二人聊起天来。 江梅思考了片刻,“嗯从前在金陵女学和咱们一起上课的除了我之外都是非富即贵,但是到了这里,好像身边的人和我一样,大多是平民家的女孩子,她们学起东西来更刻苦。” 金陵女学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每年招收名额都有限制,若不是当年托了关系,江梅也进不去。 而如今的常榕书院,每个课程目的性都极强,有些人家为了能让女儿识文断字或是学一门手艺都会将人送进来,倒是比金陵女学更有人间烟火气。 二人正说着话,周妍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失重,整个人被麻袋罩住套了起来,耳边传来江梅的惊呼声,“周妍!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江梅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们明明在路上走的好好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伙人,她们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麻袋便套到了周妍头顶,反倒是江梅,还完好的站在原地。 “你们干什么,她可是金陵城首富之女,你们就不怕” “正因为她是首富之女,不然为何绑她不绑你?”,来的几人蒙着面,将麻袋扛起来,居高临下对江梅道:“你知道她家在哪吧,去通知她们家里人,想要这个小丫头片子活命,城外山涧十五米外桃花林见。” “你们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江梅叫喊着,但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将周妍掳走。 江梅从地上爬起来,飞奔着往周家的方向跑去,为今之计,只能赶紧回去告诉大人们了。 她刚跑没多远,身后忽然有一只手将她抓住。 城外桃花林,浅绯色的花瓣铺了满地,树上的依旧灼灼盛开。 周妍头顶上的麻袋被一把掀开,她脸上全是闷热的汗水,“闷死我了咳咳” 她一抬头,便看到周围绑她的几个黑衣人正牢牢盯着她。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要多少钱就快点说,别磨磨唧唧的。”周妍丝毫不畏惧,不就是冲着她家的钱来的吗,她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黑衣人轻蔑一笑,“你闭嘴,等到你爹娘来了,我家主子再和你们好好聊一聊。” “你不想要钱,是想找我爹娘?”聪明如周妍,已经迅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这些人显然对她家的钱财毫无兴趣,绑她是为了见她的爹娘。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搭理她,拿出一捆绳子将她的双手向后面捆绑住,转而对身边的人道:“你在这里看着她,我去清主子过来。” “是。”另一名黑衣人领命。 其余的黑衣人都在桃林外守着,一时间此处只剩下周妍和黑衣人二人。 周妍刚要试着解开手上的束缚,就感觉身后寒光一闪,手竟然松了。 她愣了一瞬,猛然抬眸看向上方,只见那黑衣人将脸上的面罩往下一拉,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月移姐姐!”周妍惊喜道。 月移比了一个“嘘”了个手势,“莫要声张,我带你离开。” 周妍大喜过望,随后想到了什么,忙问道:“可是,我爹娘他们” “主子已经去周家了,你不必担心。”月移道。 月移口中的主子自然是指李惊鸿,她们一直跟在周妍和江梅的身后,直到那些人出手将周妍掳走,月移便随手打晕一个黑衣人换上他的衣裳混了进去,李惊鸿则是跟着江梅一道去了周家。 周妍环视一眼四周,桃林外影影绰绰还能看见守在外面黑衣人的身影,不过幸好他们来的人不多,并不是非常密集。 “我们要怎么出去?”周妍问她。 月移一把将小姑娘背到背上,足尖一点腾空而起落在桃花枝上,周妍吓得快要尖叫出声,看到不远处树下的黑影瞬间捂住嘴巴。 下一刻,月移再次飞身而上到另一棵树上,林中除了被风吹过摇曳的花枝之外,没有一点声音 与此同时,周忠和周武一起被请到了桃林外。 二人早已等候多时,就是为了会会所谓的金陵第一首富周家。 第330章 前妻碰面 周武上前问道:“人已经弄来了?” 守在林外的黑衣人抱拳道:“周大小姐已经在里面了,周家人还没来。” 周武颔了颔首,转身对周忠道:“爹,我们进去先瞧瞧那女娃?” 周忠皱眉,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见的,就在这外面等那首富来。” 周武闻言深以为然,是了,见她父母才是最首要的。 “大人,人已经来了。”有属下禀报道。 周家父子闻言回身望去,不远处,两道身影缓缓而来,貌美泼辣的少妇挽着老太太的手一步一步靠近,一如当年。 周夫人挽着张氏来到城外的桃花林,方才李惊鸿带着江梅回到周家,却唯独不见周妍,一问才知,周妍竟被周忠的人掳走,周仁听闻此消息顿时被气得昏了过去。 李惊鸿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月移在周妍的身边。 张氏面色平静的穿戴好衣物,语气铿锵的对周夫人道:“儿媳妇,你跟我去会会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脸对着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娃出手。” 周夫人也面色肃然,她倒是不似自家相公那般脆弱,但自家女儿被人掳走,她不动怒是不可能的。 二人根据江梅报的信带上众多家丁出了城,一路来到城外桃花林,果然,周家父子已经等在桃林外。 张氏静静看着不远处那苍老不少的男人,不由有些怔愣。 她与这个男人,少年夫妻,十五、六岁便成了亲,那个时候她是端庄的世家女子,他是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二人少年时也算相濡以沫,可青葱少年踏入浑浊的官场就如同白纸浸入了一个大染缸,沉浮在深不见底的海里,张氏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的丈夫,周忠的眼里没有了少年时的清澈,是愈加深邃的漩涡。 再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周仁。 “仁”这个名字是她想出来的,周忠觉得不错便点了头。 周仁这个孩子,真的如同他自己的名字一般,身怀仁爱之心,不仅性格温润如玉,为人品性也端正,张氏很满意,可周忠却总是对着周仁连连摇头。 周忠觉得,这样的“仁爱”是懦弱的表现,不该是一个世家嫡公子该有的,周仁应该学会“来事”,学会杀伐果断。 最后,张氏与周忠还是没能白头偕老,张氏带着儿子儿媳一起来到江南,而周忠也另娶他人。 如今再次相见,张氏心中免不了唏嘘感慨。 周忠见到二人,也怔愣住。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梦中,因为他没见过张氏这副穿金戴银的模样。 他的目光移向张氏身边的女子,那女子凤眸狭长、薄唇紧抿,是他眼中的“刻薄相”,如今也是身着锦绣罗衫,婆媳二人的模样和“落魄”二字沾不上一点边。 半晌,张氏发话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心胸狭隘,竟对一个孩子下手。” 她声音冷淡,话倒是让周忠略微疑惑了一瞬,随后片刻才反应了过来,“哦里面那个小丫头竟然是” 里面那个姓周的小丫头,是周夫人的女儿,张氏的孙女,那也就是他周忠的孙女 周忠再回想那女娃娃的面貌,确实和周娴有几分相似,她自称是金陵首富之女,那这金陵城的首富指的就是 周忠抬眸看向面前的婆媳二人,若有所思,一旁的周武却不认识张氏和周夫人,赶在前面发话道:“你们两个就是金陵城的首富?恕我冒昧一问,千金坊是你们开的?” 周夫人上前一步,“我乃千金坊坊主,也是周妍的母亲,你们叫我们来此,到底要干什么?” 周忠闻言一愣,他的这位前儿媳竟然就是千金坊的坊主,他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憋闷?还是酸?最终,化作了一句阴阳怪气的:“一个女人家开赌坊,真是世风日下。” 张氏将儿媳挡在身后,双目定定的看向周忠,“别阴阳怪气了,周忠,今日之事,你总得有个解释吧。” 周武听得不对劲,这二人怎么好似认识他爹一般,他不由看向周忠,发现周忠的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周忠嗤笑一声,“你们能养出那样不成体统的女儿我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你们在我监管女学改制之时公然开办民间书院,还挖走了金陵女学不少学生,是不是想故意与我作对啊,嗯?”他挑眉看向张氏。 张氏最看不得他那副觉得自己一切都胜券在握的样子,别人干什么事都是因为他,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周忠,我们只是为了给我那可怜的孙女一个学上而已,要说和你有关系,也是你不由分说将她从书院赶出来造成的,我们一家人在江南生活的好好的,躲着你都来不及,为何要专门与你作对啊?”张氏好笑的看着周忠,好像在嘲讽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殊不知别人躲你还来不及呢。 周忠闻言心中窝火,他冷笑一声,“好,我可以破例批准周妍回到金陵女学继续念书,不过你们,必须收回常榕书院的入股。” 张氏摇了摇头,面上依旧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微笑,口中的话却是冷硬又疏离,“多谢周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件事就不必操心了,我们阿妍很喜欢现在的书院,而且能让不少穷人家的孩子上得起学,我们也算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善事,您说是不是啊,周大人?” 利国利民,让穷人家的孩子上得起学这两点无疑将常榕书院拔高了一个层次,都搬出来国家大事了,周忠还能说什么? “这书院啊我们是不盈利的,纯粹是想花些银子做善事罢了,周大人放心,我们绝不会和金陵女学有丝毫的冲突。” 张氏的每一句话看似温和却让周忠难以辩驳。 周武见状不解的在周忠耳边低语,“爹,他们到底是谁啊?” 第331章 我要拜师 “爹,他们到底是谁啊?”周武被晾了半晌,不解的问道。 周忠被问得一时语塞,他的目光投向眼前的两人,刚欲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娘、夫人,你们怎么不等我一起过来!” 周武和周忠双双回头望去,就见到周仁一脸严肃的走到张氏和周夫人身边,“娘,你们怎么能自己来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他的目光不经意与周忠对上,眸色愈发深沉,周仁咬牙质问道:“你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她就算在书院和你言语上起了些许冲突也都是你的孙女,你竟然让人下手去绑她,真是丧心病狂” 他早该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能做出来这种事,幸亏有李祭酒在,阿妍才没事。 周武被周仁口中的“你的孙女”说的一愣,随后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觉得甚是眼熟,半晌才想起什么来——周家嫡长公子周仁,之前他还跟着母亲偷偷摸摸住在小胡同里的时候见过,那个时候周仁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有人簇拥着,而他和母亲只能躲在人群外偷看一眼。 那个时候周仁的面庞便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嫉妒又恶毒的想,如果这位嫡长公子突然有一天因病暴毙、或是坠下马车摔死他会不会就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到那时,父亲就会不会将他们母子接回周家? 终于有一天,他的愿望实现了,周忠的原配妻子和嫡长子一起被扫地出门,他与他的娘亲也能正大光明进入周家的大门,他,是周家大少爷。 如今再次见到周仁,周武惊讶之外不由觉得心中多了几分底气,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人罢了,父亲可不是吃回头草的人。 周忠得知自己绑了自己的亲孙女,心中不是没有愧疚,不过这点愧疚也只是昙花一现,他又皱起眉看向自己的儿子周仁。 既然周妍说自己的金陵首富之女,儿媳又是千金坊坊主,那么他的儿子就是人们口中兴春酒楼的掌柜了吧。 前些日子他竟还以为周仁是个跑堂的小儿,还想要“拉他一把”,如今都变成了扇在周忠脸上响亮的耳光。 “呵,没想到,你们一家人在金陵倒是过得风生水起,是我小瞧你们了。”周忠牙酸的道。 周仁挡在自己母亲和妻子的前面,冷声道:“我们一家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正在此时,一黑衣人桃林内出来,焦急的禀报周忠:“大人,人质不见了。” “什么?”周忠脸色蓦地一变,他猛地看向对面的三人,心中一沉,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女孩便罢了,可到底是他的亲孙女,人丢了,怎么交代? 张氏冷笑一声,“我家小孙女自小在金陵长大,对金陵城最是熟悉,别说这城外桃花林了,外面的村镇她都没少去玩,你们还能在金陵困得住她?” 她不能将李祭酒出手相救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这样未免会给李惊鸿造成麻烦,只能现编了一个说的过去又让人无可辩驳的理由。 周武闻言冷眼看向黑衣人,那黑衣人皱眉,“可是”可是他不仅绑了那小姑娘,还在里面留了自家弟兄看管着,怎么自家弟兄也没了? 张氏看着周忠,不疾不徐的道:“周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自己的独木桥,莫要再来打扰了。” 说罢,张氏领着自己的儿子儿媳一道离开了桃花林。 周忠站在原地,凝眸注视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周武上前看着周忠的脸色,犹豫着开口:“父亲,这事真就这么算了吗?” 周忠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此事容后再议吧。”说完也负手离开。 周武一时有些摸不清自己亲爹在想什么,自从上次在兴春酒楼吃过饭之后周忠便时常对着窗外发愣,听伺候周忠的侍从说,他晚上还会说梦话,呼唤着“蓉儿”二字从梦中惊醒。 蓉儿不是他母亲的名字,但他看过家中的族谱,族谱上,没有他娘的名字,只有一个“张蓉”,是原配夫人的名字。 今日见了这位原配夫人和从前的长公子周仁,再琢磨一番父亲近来的情况,周武的心中不由有些不安。 他回到客栈中,提笔给自己母亲写了一封家书。 周妍被月移救回周家之后还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她拉着江梅,讲述她是怎么跟着月移一起飞檐走壁的。 “你知道吗,当时我们便从桃花树上飞到一旁的河岸边,我以为出了桃花林进了城月移姐就会将我放下,没想到她嫌走路太慢,直接带我飞身翻过巷子,从各家各户的房顶上再到树上,最后连正门都没有走,直接从周府的院墙外过来的,别提多爽了!” 周妍讲得眉飞色舞,丝毫没有被绑架回来战战兢兢的样子。 江梅听得心惊,她虽热爱学武,但她以为飞檐走壁之类的都是话本子上瞎写的,可听周妍这么一讲,也不由心向往之,“阿妍,你说我们若是好好学武,是不是也能练成什么轻功啊?” 周妍略一思索,拍手道,“对啊,我们可以拜月移姐姐为师啊,这样以后咱们自己也能飞檐走壁了!” 少女思维跳脱,忙跑进花厅内找李惊鸿,李惊鸿是月移的主子,她听月移是这么叫的,所以只要李惊鸿答应了,她就一定能拜师成功。 花厅内,李惊鸿正在听张氏讲述在桃花林发生的事情,周忠来这么一出,他们中午饭也没吃好,本来周夫人生辰,说要摆的宴席也没了下文,每个人都无心庆祝,心中难安。 “父亲,母亲,祖母,李祭酒!”少女清脆的声音从厅外传来,随后一道明媚的身影蹦蹦跳跳从外跑进来,“我想要拜月移姐姐为师,让她教我学武功,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拿捏我了,我学会了轻功可以自己逃跑了!” 第332章 一枚玉佩 “我想要拜月移姐姐为师,让她教我学武功,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拿捏我了,我学会了轻功可以自己逃跑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先是来到李惊鸿的身边,“李祭酒,李姐姐,我想拜月移姐姐为师,不,是我和江梅,我们两个一起,你看行不行?” 李惊鸿疑惑的看着她,又看向堂内坐着的周仁和周夫人,“这个事” 这个事她可做不了主啊。 周妍又跑到祖母张氏的身边,两只小手在张氏肩上轻轻按捏着,一脸讨好的笑,“祖母我想学武功,若再遇到今日这种情况我也能自保啊,祖母,求您了” 一旁看着的周夫人白了自家女儿一眼,“你学什么东西能坚持够五天的?还不是一时兴起,就像上次端午你非要学什么赛龙舟,你爹还专门给你包了一条河道请了师傅来教你,可你就划了两天便厌烦了,这一次还不是一样?” “这次可不一样啊娘亲!我是真心想学武功的,你不知道月移姐姐的功夫有多厉害,我想放弃的时候就想一想今日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该如何是好,这样就能坚持下去了!”周妍道。 周仁闻言笑了,“罢了,既然阿妍想学,那便让她学吧,能坚持下来固然是好的,若是坚持不下来,也当是强身健体了。”随后,他看向李惊鸿,“李祭酒,你怎么看?” 月移是李惊鸿的人,自然要问过她的意见。 李惊鸿放下手中茶盏,“若是周大小姐有学武的心自然是好的,只是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如此,就先跟着我们书院中的孙夫子开始练童子功,若是能坚持下来,我就让月移收你为徒,你看如何?” 周妍见她答应,喜不自胜,点头如捣蒜,“好,好,我一定好好练,一定坚持下来!” 没有了周忠的干扰,常榕书院渐渐步入正轨。 经周妍介绍,李惊鸿认识了几个从前在金陵女学教马术和射艺的夫子,她们被金陵女学裁掉之后无处可去,李惊鸿做主将这些夫子招到常榕书院中来教课,正好孙燃与孙烟二人也该回京了。 李惊鸿和月移一起到渡口送孙氏姐妹二人,李惊鸿给孙烟塞了几张银票,“把这个带回京城去,资金不够了就给我来一封书信,务必要保证学生们一切安好。” 孙烟点点头,她们姐妹二人是来帮忙的,如今眼看着金陵的书院已经步入正轨,她们也该回去了。 李惊鸿瞧着越来越远的渡船最后对她们招了招手,转身对月移道:“走吧。” 二人离开渡口,殊不知两人的身影已经引起了不远处画舫中人的注意。 “三爷,那个不是上次那个小娘们儿吗?” 崔三爷坐在画舫内饮酒,顺着身边小厮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巧看到李惊鸿转身离去时的一个侧脸,他放下酒杯,压根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又让老子碰见了”他喃喃道,酒气扑了小厮一脸。 李惊鸿和月移又沿着集市逛了一圈才打算回书院,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月移忽然道:“主子,又有人跟了上来,脚步虚浮,是个醉鬼。” 李惊鸿闻言冷笑一声,“不用管他,让他跟着。” 二人一路走到书院外,身后传来醉醺醺的调笑声,“哎呦,这不是赌坊的小娇娘吗,来,和爷喝一杯去!” 李惊鸿从容转身,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崔三爷,知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这里是书院,不容你这种醉鬼在此放肆。” 崔三爷摇晃着肥腻的身子踱步而来,他的身后跟随着十来个侍卫。 “书院怎么了,再说了,我请你去别的地方喝酒,又不在这里,你也别装矜持了,一个能去赌坊里玩的女人,有什么好装的,当人不知道你什么样?”崔三爷打了个酒嗝。 这边的声响吵醒了午睡的门房傅大爷,他是看大门的,自然有义务肃清门外闹事的人,他走出来一瞧,见到了李惊鸿,顿时一愣,“哟,您这是” 李惊鸿淡淡道:“一个醉鬼罢了,没什么大事。” 傅大爷自是见识过李惊鸿和她身边这位婢女的功夫,她既然说了没事,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崔三爷上前几步来到李惊鸿面前,用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啧啧啧,身材有料,脸蛋,也不比春风楼的花魁差,就是性子,太辣了。” 他话音刚落,月移一拳抡在他的下巴颏上,崔三爷整个人身子向后仰去,更是有两个大牙从嘴里喷出来。 “呃啊——” “三爷,三爷!”身后的侍卫们一拥而上,月移一个健步上前将他们全部踢倒在地。 崔三爷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嘴角,一张嘴,门牙没了。 “哩哩哩找死啊”嘴里说话漏风,血流不止。 李惊鸿一脚踹到他的胯下,痛的崔三爷发出狗叫声。 “姓崔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我,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因为你姓崔手下留情了。”李惊鸿说罢又是一脚踩上他下身。 一旁的傅大爷不由跟着抽痛,这一脚一脚踩下去,命根子都要废了! 崔三爷在地上痛的打滚,嚎叫着:“来人啊,杀人了啊——” 李惊鸿嗤笑一声,“你以为方才在大街上我为何没有把你揪出来,你放心吧,这条巷子里没有一户人家,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崔三爷打着滚,只听一声清脆的“当啷”声,一枚玉佩从他的口袋中掉了出来,李惊鸿没在意,可一旁的傅大爷却是目光一滞。 “且慢且慢!”傅大爷慌忙上前来到李惊鸿身侧,目光紧紧盯着地上的人。 “怎么了?”李惊鸿不解的问道。 这傅大爷刚才不还在看热闹吗?这会儿又要干嘛? 只见傅大爷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那枚玉佩来,“正是此物!” 第333章 要绝后了 傅大爷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那枚玉佩来,“正是此物!”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看向他,“老头,你又发什么疯?” 只见那傅大爷跪在地上,拿起玉佩来对着日光照来照去,口中喃喃:“正是此物啊,正是当年我们傅家家主留给小公子的信物!” 傅家的信物? 李惊鸿的目光先是在那玉佩上扫过,随后又慢慢移到地上痛的打滚的胖子身上,“他不是崔三爷吗,身上怎么会有傅家的信物?” 傅大爷闻言抬眼看向李惊鸿,“他是崔家人,可是那个洛阳的崔氏?” 地上打滚的崔三爷嚷嚷着坐起身来,“老子是洛阳崔氏的三公子,你们竟敢打老子,我告诉你们,洛阳崔氏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惊鸿没有理会崔三爷声嘶力竭的吼声,冷静的问傅大爷,“你们傅家,和洛阳崔氏有什么干系?” 傅大爷捧着玉佩双手颤抖,“当年当年傅家与洛阳崔氏家主交好,曾将曾将”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闭上了嘴。 李惊鸿却已经猜到了,怕不是傅大爷一直等着的那位公子,正是崔氏的人带走逃出金陵的。 可如今算来,那位被送出去的小公子怎么也得三十大几岁了,可地上的这个胖子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难道是傅家公子的后人? 真是没想到 傅大爷反应过来之后忙回身去瞧还在地上打滚的胖子,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这个人,就是傅家的后人 傅大爷蹲下身子,“这这以后,傅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方才李惊鸿那几下子踹下去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地上的人疼得呲牙咧嘴,命根子指定是给踹坏了的,眼瞧着傅家就要绝后了啊 李惊鸿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种事,既然是你要找的人,我便饶他一命,把他扶进来吧。”说罢,她给月移使了个眼色,抬脚进了书院内。 书院门口的偏房,大夫从房内出来,先对李惊鸿行了个礼,随后摇了摇头。 傅大爷不由后退了两步,“没没救了?” 大夫反复摇头,“不行不行,那地方可是丝毫都伤不得的,也不知你们怎么弄的,都坏成那样了,没治了”说罢摆了摆手离开。 傅大爷重重叹了一口气,回身目光复杂的看向双手环胸而立的李惊鸿,“您您您下手怎么这么重呢?” “我不仅下手重,我还想直接要了他的命呢,这种恶人,你方才又不是没瞧见他那德行。”李惊鸿可不会因为这人是傅家子弟而心存愧疚,傅家有没有后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傅大爷也自知理亏,忙进去瞧那崔三爷去了。 月移行至李惊鸿身侧,“主子,真要留下此人?” 李惊鸿嗤笑一声,“留着吧,这种人,杀了都不知道往哪儿埋。”免得污染了金陵的土地。 月移颔首称是。 傅大爷进入屋内的时候,崔三爷还躺在床上哼唧,见到傅大爷进来立马指着他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到底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傅大爷面色微滞,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帮他掖了掖被角,“小少爷,敢问您身上的这枚玉佩是从哪得来的?” 崔三爷看了眼搁在床头的玉佩,不耐烦的道:“我爷爷给我的,我原本是要来这念书的,他非要让我拿这玉佩来金陵找什么人,真是有病!” 傅大爷眼前一亮,“敢问,您祖父可是姓崔名晋字梦华?” 崔三爷皱眉,“什么呀,崔晋是我二爷爷,我爷爷名叫崔杰,你问这个干什么,告诉你,你们打我的事情我迟早要告知洛阳那边,你们就等着吧!” 傅大爷喃喃道:“这样啊” 当年崔家公子崔晋与傅家家主傅闻容交情甚笃,二人可谓是知己,崔晋时常下江南与傅闻容对饮,傅家快要被满门抄斩那一年二人之间的来往更是密集,最后,傅闻容更是将小公子托付给了崔晋,小公子离开时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枚刻有图腾的白玉佩。 傅大爷身为傅家家仆在傅氏族学中守了三十多年,就是为了等这枚玉佩的出现,这是傅闻容临死前交代给他的最后一件事。 这个崔老三说自己的爷爷不是崔晋,说不定是崔晋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将小公子养在兄弟的膝下,无论如何,现在玉佩在崔三爷手上,眼前的人应该就是小公子的儿子,傅家家主的孙子了。 傅大爷试探性的问道:“敢问三爷的父亲如今” 崔三爷的父亲就是当年的小公子,他这么多年以来心中一直记挂着呢。 崔三爷讶然的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傅大爷伸手拿起放在床头的玉佩,哽咽道:“公子,您就是老夫要等的人啊,这枚玉佩就是证明。” “什么?”崔三爷眼珠转了转,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你就是我爷爷要我来金陵寻的人?” 傅大爷连连点头。 崔三爷上下打量了这个落魄的老头几眼,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也不知道他爷爷到底为什么要找这个老头。 许是看出了崔三爷的疑惑,傅大爷安抚道:“小公子先莫要着急,听老夫我啊给您一一道来。” 另一边,李惊鸿收到了魏韵青从青州寄来的书信。 “宁州那边又汇来了不少银子去青州,都是后山养的那些鸡赚的钱,父亲和母亲真是的,总是觉得我钱不够花。”李惊鸿露出柔软的笑意。 其实自从宁州一别之后她为了避免麻烦很少在与李家有书信往来,但李家却总是托人往青州送一些东西。 李惊鸿接着往下看,眸光渐渐变得闪烁。 “主子,出什么事了吗?” 李惊鸿摇摇头,“没有,只是母亲的信上说父亲这段日子在苏州做药材生意,如今我们在金陵,若有机会也可以见父亲一面。” 第334章 接手生意 兴春酒楼,李惊鸿早早让周仁帮她开了一间雅室,雅室内已经上了一桌子的菜,只等李铭齐如约而至。 自从收到魏韵青从青州转送来金陵的家书之后李惊鸿便开始着手与在苏州做生意的李铭齐联系,李铭齐一年到头满地跑,近日刚好在苏州。 月移送信给李铭齐,李铭齐很快给了李惊鸿答复,几乎第二日便坐船来到了金陵。 李惊鸿正安安静静候着,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下一刻,雅室的门被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惊鸿的眼前。 李惊鸿眼前一亮,激动的起身唤道,“父亲!” 李铭齐听到这“父亲”二字不由双眼泛红,忙上前来按住李惊鸿的肩膀让她坐下,“红儿啊,许久未见,你过的可还好?” “我一切都好,您不必担心。”李惊鸿道。 她假死离开宁州已经有数月的时间,这期间少有联系,故而李铭齐见到她忍不住流下一行清泪。 “我走之后,浮舟他”李惊鸿忍不住问道,她与李家夫妇并没有将假死一事告诉李浮舟,出殡那日,还是李浮舟亲自替她扛的幡。 李铭齐轻叹一口气不由摇了摇头,“他面上还和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可暗地里却疯了一般读书,从前的时候浮舟总是喜欢看些志怪话本和地方杂文,如今把那些书都扔在了库房,一门心思考取功名,他这样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李惊鸿轻眨了两下眼睛,颇为不解的问道,难道是她“生前”天天劝李浮舟努力念书考取功名的原因吗。 李铭齐点了点头,“你母亲曾问过他,他说他要考取功名,爬的更高,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让世人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官。” 李惊鸿愣住,她没想到,支撑李浮舟考取功名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为了她,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有一个叫李惊鸿的女官曾保一方平安,护一城安宁。 “原来如此”李惊鸿垂眸喃喃道,她心中忽觉一阵酸楚。 女官李惊鸿注定只是埋没在漫长时间里的一个名字,他却想要所有人记得。 李铭齐叹道:“我这个儿子啊,就是太过固执了,既不像他娘也不像我,倒是”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子。 李惊鸿不解,“倒是什么?” “倒是有些像你。”李铭齐笑道,“他和你这个姐姐的性子很是相似啊。” 李惊鸿也噗嗤一声笑了,“他可不像我这般坦荡,他这性子别扭的要死。” 二人寒暄了片刻便开始用饭,李惊鸿想起什么,打听了打听李铭齐的生意。 李铭齐在外面是做药材生意的,宁州虽是人们口中的苦寒之地,但连绵不绝的雪山之中生长着不少珍贵的药材,尤其是李家山庄边上的阿连山更是物产丰富。 李铭齐就地取材,做起了药材生意,将宁州的珍稀药材卖往江南和更远的南方去,每年来来回回生意也越做越大。 “怎么,红儿对药材生意感兴趣?”李铭齐问道。 李惊鸿缓缓摇头,“我不是对药材生意感兴趣,我是对赚钱感兴趣,父亲若是信任我,便给我一条线让我试试,正好我在金陵认识了几个生意人。” 李铭齐闻言不疑有他,自己女儿想试着做生意那就做呗,她愿意认真做便做,愿意玩玩就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有这份心为父就支持你,回头我就派人将雪参那条线给你,女儿,雪参在江南一带很稀缺的。”李铭齐道。 这是将最挣钱的一条线给她了啊,李惊鸿有些受宠若惊,“父亲,您就一点都不担心我给您搞砸了?” 李铭齐摆摆手,“说什么呢,你都是当过县官的人父亲还能不放心你?” 李惊鸿抿唇笑了,拿起酒杯道:“那便谢过父亲了。” 送走了李铭齐,李惊鸿正式接手雪参的生意,先拉着周夫人入股在金陵城的黄金地段买下一间大药房,专门开辟出一个地方卖雪参,货源都是宁州的货源,她也不必操心。 除了在自家药方中卖雪参,李惊鸿还联系了几家其他的药房供货,另外还靠着周夫人认识了许多金陵的大户人家,有些人府上常年采购药材,李惊鸿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一个月的时间,李惊鸿的雪参迅速垄断了整个金陵。 周夫人不由佩服,“你这张嘴就是天生适合谈判,我这个开赌场的都自愧不如。” 李惊鸿总是三言两语便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随后一句话一句话将人带入自己的坑里,让人心甘情愿的买单。 李惊鸿轻笑一声,她一生见过的人太多了,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猜忌每一个人的心思,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早在坐上皇位第一天就被人拉下来了。 有了这日进斗金的生意,李惊鸿以后的经费就有了保障,毕竟要成大业许多事都要往里砸银子。 金陵城外的码头,一艘官船缓缓停靠在岸边,不多时,几个衣着不俗的仆从从船上走下来,将船下的木板搭好后,从船内扶出一位仪态端庄的少女来。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袭浅绿色的对襟衫子下配素色褶裙,青丝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而她的身后走出一个蓝衣少年来,少年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打了个哈欠像是刚刚睡醒,和前面的端庄少女形成鲜明对比。 “周娴,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蓝衣少年正是周奇,他睡了一天,下船的时候被人叫醒,起床气都没地方发泄呢。 周娴面色淡淡,“你没看到后面的船还等着靠岸吗?不走快点怎么让路?” 周奇嗤笑一声,摇着扇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那又怎么样,他们没看见我们这是官船吗,他们等着是应该的。” 周娴就知道他这副德行,不想与他多说,自顾自往前走去。 第335章 赌坊往事 码头外周武派来接应周家姐弟的马车已经恭候多时,二人上了马车被接去周忠和周仁下榻的秦淮客栈。 周娴先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她平日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到大也从未出过京城,这一回是第一次来金陵,心中说不激动是假的。 一旁的周奇是个闲不住的,坐上马车依旧叨叨个不停,“哎呀你说爹一封信把咱们二人叫来到底是想干嘛啊,不就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前‘祖母’吗,至于把咱俩叫来吸引祖父的注意力吗?” 月前周武往家中寄了一封家书,本是寄给他母亲的,但在信中却强调让周奇与周娴来金陵一趟,信中简单说明了原因,众人没想到竟是遇见了周忠的原配妻子与长子。 周娴不说话,她只是想来金陵瞧瞧,见见世面,其他的事情她一个小辈怎么管得了。 周奇挠了挠自己耳朵根子自顾自的道:“听闻咱们那位大伯家中还有一个女儿,特别骄纵跋扈,咱们就从她下手,搓搓她的锐气,给她点苦头吃怎么样?” 周奇在京城看到周武的来信时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小女娃还敢公然顶撞祖父,真是没教养,既然如此,就让他这个做堂哥的给她点颜色瞧瞧。 周娴闻言垂下眸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这里是在金陵不是在京城,你在这里闯了祸可没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 “嘿,你个臭丫头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闯祸没人收拾烂摊子?本少爷什么时候不是一人做事一人扛?”周奇急哄哄的拿手指着自己妹妹,仿佛下一秒就要打人。 周娴知道这些都是他跟着京城里那些地痞流氓学来的做派,他还自以为很派气,好的不学学坏的。 罢了,她干嘛要多嘴,周奇这个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便偏要和你对着干,还不如不劝他呢。 周娴的目光又重新回归到窗外,马车外传来热闹的人声,周奇也撩开另一边的车帘。 千金坊外人声鼎沸,层层叠叠围观的人群中隐隐能看到搭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台子上面放置着一面鼓以及一个巨大的转盘,红色短打衫子的汉子不断敲击着鼓面,急促的鼓点声将人们的心高高提起,一旁的转盘飞速转动着,众人的视线也紧紧跟随着转盘的指针。 周奇眼前一亮,立即对车夫道:“唉,我要下车,我要去那边玩一会儿。” 周娴皱起眉头,只听前方车夫为难道:“小公子,少爷说了要将小公子和小小姐送回客栈,不如您先回客栈见少爷一面再出来逛街也不迟啊。” 周武的吩咐是去码头接姐弟二人并送到客栈来,车夫不敢不从。 “你丫的,老子让你停车你就停车,老子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回到客栈再听父亲唠叨一会儿都什么时候了,我就要现在去瞧热闹!”周奇暴躁起来,这个车夫是周忠在金陵雇的,还不知道这位混世魔王在京城都无人敢管。 周娴看不下去了,直接对车夫道:“劳烦您放他下来吧,随行有护卫和侍从,他不会有事的,我回到客栈会亲自与父亲解释。” 车夫也无话可说,只能停下车让周奇下车。 周奇下车后都没顾忌周娴,头也不回的扎进人群堆里去了。 周娴摇了摇头,叹气道:“走吧。” 千金坊第三层的栏杆旁,李惊鸿站在周夫人旁边听她讲着六年前这千金坊是如何一点一点开起来的。 “从前在京城时我那公公嫌弃我嫌弃的厉害,说我太过强势又爱财,不是世家主母的做派,后来来到金陵,我们一家人光靠婆婆一人刺绣补贴家用很快便撑不住了,于是我就拿着嫁妆里最后的二十两银子去了赌坊,以小博大挣够了第一桶金。”周夫人回忆往事不由露出轻快的笑来。 李惊鸿听着,心中不禁敬佩,“女子白手起家开赌坊,整个大昭应也只有你一人了。” 周夫人笑着摇摇头,当时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只有他们家里人自己知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今日是千金坊开业六周年的日子,搞点新鲜的热闹热闹。” 楼下的鼓点声越来越急促,人们的呼喊声也越来越激动,直到转盘的指针缓缓停下来落在某一处,人群中顿时发出激动的欢呼声,“赢了赢了,这次我们又赢了!” 周奇挤进人群中,随便扯过来一人问道:“这是在干嘛,怎么玩的?” “这个啊,是千金坊的老板娘搞的周年大回馈,转盘上分为四块颜色,最小的红色那一块是一百两银子,其次是二十两、五两、二两这三个颜色占面积最大,也是几率最高的,还有一小块灰色的是空,你先花五两银子押注,最后转到哪个就代表你会赢多少银子,中奖机率极大,几乎是稳赚不赔啊!”一旁的人耐心的解释道。 周奇的兴致被勾了起来,这种有趣的玩法在京城可没见过,“在哪押注啊?” “那边。”那人给他指了个方向,周奇从口袋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到台面上,“我押黄色,二十两。” 庄家收了银子给了周奇一个黄牌子,“您稍后,新一轮马上开始。” 与此同时,李惊鸿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去,不经意间扫到了周奇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她不由笑了,周家那个小王八蛋?他来金陵做什么。 “怎么,李祭酒是遇见熟人了?”周夫人见状问道。 李惊鸿伸手一指,“你猜那小公子是何人?” 周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缓缓摇头,“从未见过。” 李惊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此人便是周忠的孙子名叫周奇,在京城上天入地无恶不作,也不知他来金陵做什么了” 竟是周忠的孙子? 周夫人眸光微动,看向李惊鸿,“这小孩子得罪过李祭酒?” 李惊鸿没有否认,“他啊,一出现准没好事。” 第336章 得罪人了 周奇在京城的恶劣行径说个三日三夜也说不完,两人说话之间,楼下已经开盘。 随着转盘开始转动,鼓点声慢慢响起。 “我这次就压红,老子来玩之前可是拜过财神爷的。”一锦衣男子道。 一旁的周奇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白费功夫,转到红的几率比转到空还小,还不如押个黄、绿、蓝,不说稳赚起码也能回点本钱。” 周奇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眼下说话也是丝毫不客气,这副倨傲的样子引起了周边赌徒的注意,锦衣男子不由打量他一眼,“小子,你在教老子做事?” 周奇也是没料到锦衣男子被他说怒了,他咬牙,“喂,小爷我是好心提醒,你别蹬鼻子上脸” 他身后的护卫挡在他面前,“你们想干什么,知不知道我们家公子是何人?” 锦衣男子竖起一根手指指向护卫后面的周奇,“老子管你是谁,你敢挑衅老子,是不是想吃不了兜着走?” 两拨人眼瞧着就要打起来,急促的鼓点声顿时戛然而止,周围发出阵阵或开心或遗憾的呼喊声:“是黄,真的是黄!” 周奇与锦衣男子回眸望去,只见大转盘上的指针稳稳落在黄色的那一块上,意味着所有押黄色的人都能得到二十两银子的奖金。 周奇见状趾高气扬的看向锦衣男子,“怎么样,小爷我说的没错吧,就你还拜过财神?我看别是财神爷都嫌弃你蠢。” 锦衣男子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台上转盘,随后脸瞬间涨的通红,恼羞成怒的骂道:“还不是因为你乌鸦嘴非要说什么一定是黄,这才扰乱了老子的气运,都怪你小子!” 楼上看热闹的李惊鸿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见此情景不由觉得新奇,周奇这个蛮不讲理的有生之年竟然能碰见比他更不讲道理、无理取闹之人,真是一报还一报,有意思极了。 周奇用五两银子以小博大赢了二十两,心满意足的将钱袋放在手心上下掂量,这些钱够他故吃海喝好几日了,故而对于锦衣男子的恼羞成怒的辱骂也丝毫不放在心上,转身对身边的护卫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客栈,父亲还在等我。” “是。”护卫拱手道,心中却不由嘀咕:您还知道大人在等您啊。 周奇离开千金坊,一路往秦淮客栈而去。 夜幕降临,金陵城华灯初上,秦淮河两岸更是弦歌阵阵,周奇很快就被这花花世界眯了眼,这边瞧瞧那边看看,脚步也缓了下来,很快就将回客栈见周武的事情抛之脑后。 与此同时,秦淮客栈内,周武背着手在厢房内走来走去,周娴眼角还有残留的泪花在,显然是刚挨过一顿骂。 周武从窗子处踱步到周娴面前,指着她,“你说说你,怎么就让他出去了呢,这都快要子时了,你哥哥还没回来,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周娴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道:“他执意要下车女儿也没办法,女儿已经做好了自己该做的,还将自己的护卫也给了他,父亲现在责怪女儿还不如等哥哥回来了好好说道说道他。” “唉,你还敢顶嘴了”周武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小公子他小公子他被人打了一顿丢到了河里!” 来人是随行的仆从,他面带急色有些语无伦次。 周娴立即起身,周武也蓦地转过身来,“什么,奇儿现在在哪里?” “已经救上来了,如今就在楼下的大厅内。”侍从道。 周武握紧了双拳,狠狠瞪了周娴一眼,随后甩袖跟着侍从一起下了楼。 周妍轻叹一口气,只觉方才的场面是何等的熟悉,似乎周奇上一次闯祸周武也是同样的眼神。 楼下,周奇躺在担架上连哀嚎都发不出来,不仅脸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浑身上下还湿漉漉的,嘴角粘着绿油油的浮萍。 周武飞速上前去,就见到周忠已经负手立在周奇一旁,他连忙拱手行礼:“父父亲。” 周忠今晚不是在与江南总督军一起用饭吗,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偏巧不巧的,还遇见了闯祸了周奇。 周忠面色肃然,指着担架上狼狈不堪的周奇冷声问道:“谁让你把他叫来金陵的?” “儿子儿子也是觉得金陵和京城不同,想让孩子们来金陵见见世面,这才自作主张”对上周忠犀利的眼神,周武汗都快要流下来了。 “自作主张?呵”周忠冷笑一声,将手负在身后,“你还知道是你自作主张啊?” 周武扫视了一圈周围,虽已至深夜,可客栈门外还时不时有来来往往的人流,他抿了抿唇,“父亲,此处人多眼杂,咱们还是上楼到厢房里再说吧。” 周武最是了解他的父亲,周忠好面子,总说“家丑不可外扬”,眼下显然不是训斥儿子孙子的好时机。 周忠被他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这一点,丢下一句,“将人抬上来。”,随后甩袖上了楼。 周奇被擦干了身子涂完了药膏送进周忠的厢房内,周武、周娴也都在此。 周奇看到自家祖父犹如见到救命稻草,“祖父他们欺人太甚,您要为孙儿做主啊” 周忠面色不改,冷声质问道:“还给你做主?你这混蛋,知不知道你今天得罪的是何人?” 周奇被周忠吼懵了,他得罪的是谁? 今日他去千金坊与那锦衣公子发生了些口角,本以为这事就是个小插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谁料到夜里他正在秦淮河边听曲儿,忽然来了几个人就把他往死里打,连他随身携带的侍卫也敌不过那些人。 最后他被推下水之前,隐隐看到了为首之人的脸——正是在赌坊的锦衣公子,他来报复自己了! “祖父此地还能有谁比您的官更大” 第337章 江南督军 “祖父此地还能有谁比您的官更大”周奇喃喃道。 在他的认知里,祖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没有人敢对祖父说一个“不”字,连带着他这个周家嫡孙也能在京城横行霸道多年,别人一听他是周尚书家的嫡孙,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都是别人得罪他,哪有他周奇得罪别人一说? 周忠冷笑一声,“你以为呢?我告诉你,你今日得罪的是江南总督军冯彪家的独子冯林,林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是百般宠溺纵容,若是因为你让我在总督军面前丢了面子,就滚回咸阳老宅跪祠堂去!” 一听周忠竟让周奇滚回咸阳老宅去,周武便知道这一回周忠是真的动怒了,他忙找补道:“父亲您放心,这几日我定好好看管着奇儿,让他在客栈里好好反省一下,再不让他出去闯祸了。” 他给周奇一个眼神,周奇连忙求饶道:“祖父,我真的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给您添麻烦了,您就别让我去咸阳了” 周忠冷哼一声,转而对周武道:“给我看好了他!” “是儿子知道了。”周武忙应下。 李惊鸿在千金坊凑了一整天的热闹,深夜子时才回到常榕书院,书院门口还亮着灯笼,是傅大爷专门给她留的。 李惊鸿推门而入,夜晚的书院中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侧的小厢房内还亮着灯。 这几日傅大爷带着被她揍了一顿的崔三爷住在厢房内,时时刻刻护着不让她靠近那崔胖子,怕她再一脚要了他的命。 李惊鸿不由勾起一个浅薄的笑意,罢了,随他去吧。 她刚要往里走,就听厢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房内的烛火泄出来,勾勒出一道佝偻的身影。 “李祭酒,祭酒大人且慢!”傅大爷苍老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李惊鸿闻声停下脚下的步伐。 “这么晚了,还有何要事?”李惊鸿看了一眼天色,不解地问道。 傅大爷迈着蹒跚的步子来到近前,对李惊鸿深深行了一礼。 李惊鸿皱眉将他扶起来,“傅大爷,你这是干什么” “老夫多谢李祭酒的收留之恩,如今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傅大爷缓声开口。 “什么?你要走了?”李惊鸿讶然。 傅大爷守着傅家族学的目的就是为了等到傅家后人的到来,现在所谓的傅氏族人正是那个崔胖子,也算找到了,所以现在他们是要走了? 傅大爷点了点头,“不错,当年家主给我的命令里除了等待傅氏后人的归来之外,还有一个便是带着傅氏后人去找曾与家主有过约定之人。” “这样啊,那既然如此,就祝您珍重吧。” 李惊鸿不懂傅家到底计划了什么,不过这些事都和她无甚关系,只能明日一早亲自送傅大爷走,也算是不负这一个月以来相识一场的情谊。 次日一早李惊鸿给傅大爷结清楚了一个月以来的薪水,便送他与崔三爷上路。 崔三爷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只是小便还麻烦些,故而看见李惊鸿便没有好脸色,但他知道,他奈何不了这个女人,硬碰硬只有吃亏的份。 看着傅大爷坐上了崔三爷的马车李惊鸿才转身回到巷子里去,找来月移吩咐道:“我们书院的看门大爷要重新招一位了。” 月移愣了愣,应道:“是。” 李惊鸿瞧着月移似乎有话要说,随即问她:“怎么,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月移抿了抿唇,“是,昨日属下打听到江南总督军冯彪来了金陵,昨晚周忠借此机会邀请冯彪一同用饭。” 江南总督军冯彪,这个人她还记得,她父皇在位的时候冯彪便已经是江南总督军的位子了,不过江南一带不似西南和北方那般常年战乱,故而此人虽然手握重兵却在一众武将中毫无存在感,李惊鸿时常忽略还有这么一位大都督在江南养老。 “周忠见他”李惊鸿沉吟片刻不由发出低低的冷笑声,“周忠此人竟然也会有卑躬屈膝求见别人的一天,真是稀奇了。” “主子,不若属下这就去监视着他们的动向,以免他们生出不轨之心。”月移抱拳道。 李惊鸿颔首以作回应,“好,你就去盯着他们,看看周忠又在搞什么花样。” 秦淮客栈,周奇被关在厢房内禁足已有一日了,他被禁足,周娴也失去了出门的机会,被安排在周奇厢房外间守着他。 头一天周奇许是被周忠吓到了,在房内待得还算老实,周娴在外面绣花倒也不费什么心神。 可第二日,周奇便坐不住了,时不时敲门要这个要那个的总是让周娴替他跑来跑去,纯粹是有意折腾她。 眼下周奇又敲响了隔间的门,周娴放下手中的绣绷子叹了口气,“又怎么了,又要干什么,能不能一次说清楚。” 周奇暴躁地拍了一下门框,发狠的道:“周娴,反了你了,你敢不听我的话?” 周娴懒得搭理他,继续绣手中的花样。 没听见周娴应声,周奇开了口:“喂,周娴,今日父亲和祖父不是都没在客栈吗,你放我出去玩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我就回来,怎么样?” 今日周忠和周武一同去见那个什么江南总督军冯彪,周奇闯了祸,周忠要亲自去赔罪。 “周娴,你听到了没有,我和你说话呢,快让我出去,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周奇依旧在敲着门。 周娴冷淡道:“你别想了,放你出门,回头你闯了祸事父亲又要怪罪我没看好你,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我哥哥,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有点做兄长的样子吗?” 无论她再苦口婆心的劝说,周奇始终充耳不闻,他只觉得周娴是在和他作对,“你个臭丫头,等我出去了之后先把你给教训一顿,你等着!” 说罢,里面许久都没再传来声音。 周娴意识到什么,忙用钥匙打开门锁,门被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第338章 关门送客 房内久久没传来动静,周娴心中觉得奇怪,放下手中绣绷子,忙用钥匙打开房门,门从外面推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周娴心中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心头蔓延开来,她冲进房内视线在房中搜寻,一转头,临近河岸的窗子大开,窗户框上还留着几道鞋印 “糟了”周娴喃喃道。 她缓步来到窗户边,此处是三层,周奇是怎么下去的?她看着房檐上的脚印出神。 周奇攀附着房檐从客栈的窗户上下来,恰好河边停着一艘小船,他跳上去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倒是惊醒了船上酣睡的船夫。 清晨的河岸边还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船家一位是客人来了连忙起身,“哎呦,您要到哪去啊?” 周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锞子,“金陵的常榕书院。” 船家似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个什么地方,“行嘞,您坐好。” 周奇坐在船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听闻他的那个堂妹在常榕书院念书,他这便去会会她,到时候一定能抵消祖父对他的不满。 另一边,月移一路尾随周忠来到了江南总督军冯彪暂时居住的府邸内,府邸外守卫森严,内部倒是松快,一个暗桩都没有,月移轻轻松松伏在廊上偷听他们的谈话。 周忠少见的恭敬起来,先是对主座上的冯彪施以一礼,随后开口:“昨日之事,是周某的孙儿冒犯在先,惹恼了贵府的小公子,还请冯大人见谅。” 月移在暗处瞧着心中不由想笑,不可一世的周忠周尚书也有对别人点头哈腰的时候,真是稀奇了,不过,她爱看。 再瞧坐于花厅主位上的冯彪,一袭宝蓝色束袖长袍显得精神抖擞,虽是武将但下颌上一撮胡须给他添了几分文人气质,他听着周忠一番近似于讨好的话,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只略微一颔首道:“原来是为了此事啊,周大人,您大可不必专程跑一趟,不过是两个孩子打闹开玩笑罢了,无须放在台面上说。” 周忠却仍旧一副万分愧疚的模样,“只是周某心中过意不去啊,平白惹了贵府公子不痛快,实在是我儿教子无方啊。”他说着,对身边周武使了一个眼色,周武接受到信号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是下官教子无方,特来替小儿向督军大人请罪。” 冯彪见状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是小孩子间打闹而已,何须如此。” 冯彪刚要请二人坐下喝杯茶,门外却有一下属前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冯彪面色骤然一变,问下属,“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二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属下道。 “将人请到后院去。”冯彪吩咐道。 “是。” 周家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冯彪起身对二人道:“实在是抱歉,冯某眼下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需要处理,今日恐怕不能招待周大人了。” 周忠一愣,没想到今日这般不赶巧,本想着能借周奇的事情和冯彪攀上关系,冯彪这边却临时出事。 周忠也不便再留,只能干笑道:“啊那不如改日” “不必了不必了,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周大人无须一再上门,管家,送客。” 还不等周忠说完,冯彪便急匆匆的让管家送客,自己则迈着大步出了前厅。 周忠曾打听过,这位江南总督军虽然是一介武将却比文人还注重礼数,能够这般失礼的将客人撂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周武瞧着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由皱眉道:“父亲,这” 周忠用眼神制止了他下面的话,一旁的管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和声道:“请吧,两位大人。” 二人没办法,只能跟着管家离开府邸。 月移没想到,她全副武装的前来查探情报竟然最后颗粒无收,她咬了咬牙,来都来了就再多待一会儿,看看这个江南总督军有什么大事。 冯彪一路往后院而去,身边的下属犹豫着开口:“都督,方才那位周大人” 冯彪摇摇头,“他们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来替孙子道歉,不过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若是在京城,与那周小公子发生冲突的不是冯林,我猜周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拖家带口亲自登门道歉。” “您的意思是,周大人有求于您?” 冯彪不置可否,“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我不知晓,但我的儿子我最是了解,他的孙儿他亦知根知底,都是纨绔罢了,起了冲突一个巴掌拍不响,也没有谁对谁错,他这样急吼吼的跑来,抛下身份和面子和我道歉,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他远在江南,对朝中的情况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周尚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周忠大可不必对他如此客气,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下属听明白了,“那您是如何打算的?” “我本无意卷入他们朝堂各党派的争斗,更不愿被他们当刀使,以后那位周大人再来,便替我避着些吧。”冯彪淡淡道。 “是。”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了后院,此时的廊下正立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冯彪见到老者微微一愣,“是你?” 院墙上伏着的月移也是一惊,这二人不是她与主子今早才送走的傅大爷和崔胖子吗?他们怎么会 只见傅大爷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献上,“冯大人,小老儿不辱使命,终于将人给等到了。” 冯彪的目光从老者手中的玉佩慢慢移向他身后崔三爷肥腻的脸上。 他细细打量着崔三爷,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什么,最终收回目光,开口问道:“你确定,是他?” 傅大爷点头,“是他,这枚玉佩就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其次,他姓崔。” 姓崔? “乃是洛阳崔氏的子弟?”冯彪眸光微动,问道。 傅大爷点头,“洛阳崔氏。” 第339章 敌国皇室 “乃是洛阳崔氏的子弟?”冯彪眸光微动,问道。 傅大爷点头,“洛阳崔氏,不错,当年正是洛阳崔氏的家主崔晋将小公子带走离开金陵的。” 冯彪再次看向一脸懵的崔三爷,脸大如盆横肉四溢,一双绿豆眼配着两道杂草似的眉毛,鼻子倒是有几分秀气,可肥厚的嘴唇却实在难看,更别说那五短身材和肥硕的体型了,此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和冯彪记忆中那个冠绝金陵的傅闻容沾上边的。 可那玉佩和洛阳崔氏这个姓氏却是骗不了人的,当年傅闻容送走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嫡子,嫡子在崔氏一族隐姓埋名,三十多年过去也经历了三代人,所以眼前这个人真是傅闻容的孙子? 傅大爷似是瞧出了冯彪心中所想,忙解释道:“崔公子此番表面上是来求学,实则就是崔氏长辈命他拿着玉佩到金陵寻人的,如今崔家家主崔晋过世,眼下的家主正是崔晋的兄长崔杰。” 冯彪颔了颔首,“知道了,你们现在此住下,我会尽快送崔三公子离开。” 崔三爷听着二人的话越发不解,他只是应祖父的要求来金陵寻个人,现在人寻到了,却又带着他来到此处见到这个姓冯的男人,然后又要把他送走?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要把我送到哪里啊?”崔三爷迟来的警戒心飙升到嗓子眼里,他的那些小厮侍卫都被挡在了府外,这些人若是要对他不利,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去燕国,怎么,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冯彪静静的看着他。 “燕国?”崔三爷反应了一会儿慌忙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你们要把我卖到燕国去?快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要回洛阳!” 他转身便要往外跑,四周的侍卫一个箭步上来将他拦下。 肥胖的身躯不断挣扎着,“快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要回洛阳,我要去找我爷爷” 冯彪无奈的摇了摇头,“傅家乃前燕皇室,你是傅家唯一的嫡系血脉,自然要回到该回的地方。” 他说罢,对周围的侍卫道:“将人先送到西院去,好生看顾着,过段日子我亲自送他前往燕国。” 下属一愣,“都督,您怎么能” 冯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快去吧。” 几个护卫压制着崔三爷前往西院去,檐角的树影晃动,一道矫健的身影离开了府邸。 常榕书院,议事堂内。 李惊鸿正拿着一柄银勺放在烛火上慢烤,银勺上流淌着金黄色的浓汁,味道有些刺鼻,月移进来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李惊鸿听到喷嚏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月移揉着鼻子站在屏风外。 她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你还是闻不惯这些药草味。” 月移躬身道:“主子这是在” 李惊鸿研制毒药有一手,记得她上一次亲手制毒还是在宁州追上月移要她诛杀叶承志的时候。 “没事,就是试着做做纯阳丸,我把傅家嫡子下面踢坏了,看在傅老头对我还算客气的份上,给那崔胖子一个复原的机会。”李惊鸿淡淡道。 月移没想到自家主子少见的良心发现了,不过她还有要事禀报,“主子,我此去并没有查探到周忠的目的,但却在冯彪的府邸见到了傅大爷和崔胖子。” 李惊鸿闻言愕然,转向她等着接下来的话。 月移将方才在冯家别院窥探到的一切一一道来,李惊鸿越听越心惊。 “你说傅家是前燕皇室?”李惊鸿面色微凝。 月移颔首,“是,乃是冯彪亲口所说。” 现在的燕国皇室姓沈,两百多年前燕国的皇帝还是姓“傅余”,前燕皇帝傅余文将自己的妹妹傅余佳下嫁给燕国边陲的没落世家,也就是沈氏一族,二十年后,傅余佳的长子沈季长大成人一步步争权夺位将傅余氏拉下皇位建立了后来的燕国,由此,燕国的国姓变为了“沈”。 “如此说来,两百年前傅余氏一路南下逃亡到了昭国,在金陵化为傅姓延续血脉、休养生息,这么多年看似已经融入到了昭国的百姓中,可他们却一直没放弃傅余氏一族的复国大计,只是三十年前到了傅闻容这一代背上了通敌的罪名,引来了灭门之灾。”李惊鸿条理清晰的分析道。 月移对各国几百年间的历史并不了解,只能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通通告诉李惊鸿,让她来分析:“冯彪说了,他要亲自送崔胖子回燕国,这个冯彪,到底和傅家是什么关系,不仅知根知底,还这般尽心尽力” 冯彪是昭国的江南总督军,手握重兵,若是这样的人和燕国有所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惊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的昭国可不是这些人为非作歹的地方。 她正色道:“此事我记下了,你继续去盯着冯家别院,他们若有动作立即来报。” “是。”月移应下后转身离去。 李惊鸿垂眸看向桌案上做到一半的纯阳丸,随手将银勺内的液体丢到一旁的香炉内。 既然是敌国皇室,那他的血脉就没有什么延续下去的必要了,纯阳丸也不必再做了。 李惊鸿从书桌下取出那封存已久的卷轴,画像上的男子眉目温润,容颜俊美,傅闻容的气质在画中只能窥见三分,若是见到真人也不知是何等的风姿,和那崔胖子一点都不像,可这个人就是两百年前被拉下皇位的傅余文的后人 李惊鸿忽然想起了什么,将画轴放下,提笔在一旁信纸上写了起来,随后将字条从信纸上撕下卷成细细的纸筒,她向窗外吹了一声口哨,一只通体乌黑的乌鸦从廊外飞到窗棂上,对着李惊鸿扑闪着翅膀。 李惊鸿喂了它一些吃食,将纸卷放进乌鸦脚边的竹筒中,“把这封信带给你主子,让他尽快回信,” 乌鸦在窗外盘旋几圈之后,飞出院墙,往北方飞去。 第340章 戏耍周奇 常榕书院门外,周奇鬼鬼祟祟的躲在石狮子后面,他找了两条巷子,终于找到这个让他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常榕书院了。 在京城的时候这里面的学生就狂的很,处处惹人不快,想不到竟开到了金陵,惹得他祖父不快。 听闻他的那位便宜堂妹就在这里念书,他今日就要去里面好好教训教训她们,最好把她们吓得不敢再来上学。 正想着,从巷子外面走来一列手托布包的小厮,和门口的人说了什么门房便开门放他们进了书院,周奇眼眸微转,跑上前抓住走在最后小厮的衣领。 小厮大惊失色,周奇先往他手里塞了锭银子,“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她们会让你们进去?” “小小的是西城罗衣坊的人,上个月李祭酒在我们小店订了一批院服,这不我们做好了便送来了。”小厮颤巍巍道。 原来是送货的小厮 周奇思量了片刻,对那小厮道:“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我帮你送进去。” “啊?这这不妥吧” 周奇指了指他手里的银锭子,“给你银子还帮你干活,你还啰啰嗦嗦的干什么,赶紧把衣服脱了。” 小厮没办法,只能去石狮子后面将衣服脱下。 周奇换上小厮的衣裳拿起装着院服的布包跟着前面的人一道进了书院之中。 常榕书院的课室内传来女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另一边还有围着转盘捏陶泥的,周奇嫌弃的看了一眼,这书院还真是不成体统,女孩子家家弄得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看看谁敢娶她们? 周奇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两旁的房间是寝室,有管事的嬷嬷指挥着他们:“依照衣裳上绣的名字放到寝室门口,不许进女孩子们的屋子。” 来送货的小厮都是老实人,自然也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将衣裳核对好之后乖乖放在门口的桌案上,眼睛都不敢乱瞟的。 可这些老实人里混进来一个周奇,他放好了衣裳之后便躲到了角落,等到嬷嬷走了之后才鬼鬼祟祟的出来,手里还捏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臭虫,悄么声来到方才放衣服的地方在一批批的衣裳里一件件的寻找周妍的院服。 他正翻找着,一侧的寝室里江梅刚刚取完弓箭走了出来,见状皱紧了眉头厉喝一声,“你是谁,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的?” 周奇的手一顿,现在是上课时间,没想到此时此刻还有人在寝室。 他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多了,反应也是极迅速,立马露出一副笑脸,“啊哈哈小,小的是西城罗衣坊的小厮,专程来送衣裳的。” 江梅一步一步逼近,“你来送衣裳,送完不走,在这里翻腾什么呢?” 周奇眼珠一转,“啊,我在找‘周妍’姑娘的衣裳,她的衣裳缺了一条带子,我给她补进去。” 江梅目露怀疑,随后状似无意的道:“她那么肥的腰身还需要带子,你们不是搞错了吧?” 周奇眼珠子转的飞快,眼前这个小妮子说话这般难听语气又如此的刻薄,想来应是与周妍不对付,不过听她口中的意思,周妍是个胖丫头? 半晌,他答道:“再宽的体型也得配个带子不是?免得让人觉得我们罗衣坊偷工减料啊。” 江梅皱起眉,有鬼,一定有鬼! 她方才故意说周妍腰身肥大就是为了诈一诈这个小厮,结果还真让她给诈出来了,按理来说罗衣坊的人做衣裳应该对她们所有人的腰身一清二楚,也应该知道周妍身形纤细,身材较矮,可方才这个小厮却是顺着她的话在往下说,可见他根本不是罗衣坊的人。 此人到底是谁,混进书院中到底有何目的?为何专门找周妍的衣裳? 江梅沉默间,已经萌生出了一个点子,她轻咳两声,“你别找了,这么多衣裳你要翻到什么时候,正好,周妍在后面的草场上练习射艺,你直接交到她的手里岂不是更方便?” 周奇闻言眸光一亮,能见到周妍本人那是再好不过了,立即答应了下来,“如此倒真是方便的多,还请姑娘带路。” 江梅带着周奇来到西院的草场,今日她们上射艺课,孙夫子教完便让她们自由练习,女孩子们正在围着箭靶子比赛。 江梅回头对周奇道:“你现在这里候着,我去和周妍说一声。” “是。” 江梅拿着弓箭来到草场内,其余的学生见到她唤道:“小梅,你终于来了,找到你的弓了吗?” 江梅颔首,“找到了。”随后来到众人中间低语了几句。 周奇在操场外观察着里面,见女孩子们时不时往这边投来审视的目光,不由摸了摸自己下巴,看来这身小厮装扮也掩盖不住自己的气质啊 下一刻,就见江梅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周奇摇摇晃晃走进了草场,众女都在看着他,他只觉自己可真是风流倜傥。 一个身着粉衣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上前两步站在他面前,伸出手,“你要给我衣带?衣带呢?” 周奇一愣,这个小姑娘就是周妍? 更让他惊恐的是衣带只是他随口胡诌的东西,她没想到这里这么多人,还以为是与周妍单独碰面 糟了。 周奇忙在身上掏了半天,随后只能道:“这好像是方才落在放衣服的地方了,周姑娘不如和我一道去取?” 周妍和身边几人对视一眼,勾起一个恶劣的笑,“你竟然将我的衣带弄丢了,姐妹们,你们说我该怎么罚他?” 一旁的小姑娘捂嘴笑道:“不然,让他来做我们的箭靶子吧!” “哈哈哈可以可以!” 周妍挑眉看向周奇,“你弄丢了我的衣带,按照往常,本小姐定是要将你绑起来沉进秦淮河的” 听到秦淮河,周奇痛苦的回忆作祟,不由打了个冷颤。 又听她道:“但本小姐今日高兴,只要你当我的箭靶子,我可以饶你一命。” 第341章 当箭靶子 “但本小姐今日高兴,只要你当我的箭靶子,我可以饶你一命。”周妍将弓扛在肩头,双目紧紧盯着眼前的周奇,摆足了金陵首富家大小姐的架子。 “什什么?”周奇莫名的有些畏惧,眼下在金陵他人生地不熟,又是孤身一人偷跑出来的,落了单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看着周妍玩世不恭的神情不是没有想过直接亮明身份,下一刻就被自己否决了,如今作为小厮被人戏耍一番无人在意,他若是贸然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周妍就更不可能放过他了。 不行,决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是周忠的孙子! 不就是箭靶子嘛,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豁出去了。 “好好吧,我便陪你们玩一会儿”周奇说着,又立即反应过来,“你,你们不会伤到我吧?” 周妍扬眉看向他,“怎么,你敢质疑我的水准?既然如此,我直接叫下人将你绑了沉河算了。” “不不不我没有,我怎么敢质疑小姐的技术?”周奇连忙否认,生怕眼前的小纨绔一个不高兴对他痛下杀手。 周妍满意一笑,“好,既然如此,那你便顶上苹果,去对面站着吧。” 周围的女孩子们接收到周妍眼神发出的信号一拥而上,抓紧周奇的身子将他拖到草场中央,不知从哪变出一个青苹果来放到他的头顶,“站好了别动,若是苹果掉了下来直接让周妍家的侍卫把你钉在树上当箭靶子!” 周奇顶好了苹果站在那里,女孩子们偷笑着交换了个眼神。 “阿妍,你先来,看看能不能射准那个苹果。” 周妍应了一声好,直接拉满了弓弦对准对面的周奇。 箭尖直指脑门,周奇脑中“嗡”的一声,身子开始不停的轻颤起来。 周妍见状勾起唇角,愈发快活起来。 方才江梅三言两语便和她们说了事情了经过,这个自称是罗衣坊小厮的人竟然想往她的衣裳里塞臭虫,真是大胆包天。 她几番言语试探之后发现此人根本不是什么下人小厮,哪有下人小厮走路晃晃悠悠和大爷似的,更别说和她们说话一口一个“我”了。 虽不知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偷偷潜进来捉弄她,但她今日就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人,让他知道金陵城周大小姐不是谁都能惹的。 周妍轻笑一声,故意将箭尖对准周奇的耳畔,下一刻,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射出。 周奇眼看着箭矢越来越近,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他的身子僵在原地,想动都动弹不得,此时此刻比他几日前被冯林推下水里还要恐惧 箭尖从他的耳畔将将划过,箭尾的羽毛嗖的一下在他的耳垂划出一道浅而细的划痕,随后直直射到后面的树上去,耳边的刺痛让周奇清醒了些,他惶然的后退几步,手茫然的接住从头上掉下来的苹果,身体抖如筛糠。 “哎呀,射艺生疏了,没射准呢,江梅,要不你来试试?”周妍故作无辜的道。 江梅眸中闪烁着得逞的笑意,十分夸张的张大了嘴:“阿妍,你不是咱们书院射艺第一吗,怎么连一个苹果都射不准,你都射偏了,更何况我们了,不把他射死就不错了” 周奇闻言猛然抬头,她说什么?这家伙居然是射艺第一?差点射掉他耳朵的水平吗 周妍挪开位置换成了江梅上场,江梅故意做出一副新手操作不熟练的模样,双手抖来抖去,抖得周奇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江梅,你力气太小了,这样只能射中他的下身,你要把箭尖举过他的头顶!”一旁有学生指导她。 听着这话的周奇却忍不住夹紧双腿,千万不要射中他的下身,他可是周家嫡子,以后还要给周家传宗接代呢。 江梅握在弦上的手一松,利箭破空而出,直接往周奇的脑门而出去,周奇猛地闭上双眼,只觉头向后一扬,利箭将他的发髻打散,插在他乱蓬蓬的头发里。 周围顿时发出阵阵哄笑声,“哈哈哈哈,也太好笑了吧,江梅,你看看他的样子,脑袋和被炸了的鸡窝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江梅和周妍也笑出声来,她们毫不避讳的放声大笑,充满了嘲讽意味。 周奇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臭丫头给逼疯了,等他出去了,他一定要告诉祖父,让祖父将这破烂书院给端了,再让人把这些臭丫头都卖到青楼里去 他恶狠狠的想着,女孩子们的捉弄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李惊鸿早就察觉到了草场内的动静,却没料到竟然见到了周奇,到门房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日有罗衣坊的小厮来送衣裳,周奇约莫就是那个时候趁机混进来的。 不过瞧着他被女孩子们教训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李惊鸿便也不上前拆穿他,所谓一报还一报,他在京城欺负京城女学的姑娘们,到了金陵就活该被金陵的女孩们欺负。 “主子,京城传来消息,燕国皇帝入京了。”月移如影子一般闪身来到李惊鸿身边,拱手飞快禀报道。 李惊鸿闻言转身,喃喃道:“这么快” 燕国皇帝沈淮其登基之后要拜访各国,第一个就是大昭,也不知他在谋划着什么,李元朝那个蠢蛋定然是招架不住的。 “主子,您有什么打算?”月移问道。 李惊鸿踱步到房檐下,天边的日色已经逐渐沉了下来,抬头便可望见点点的星光,紫微星依旧耀于空中,纪昀曾说,这颗代表帝王的紫微星,是属于她的。 “静观其变,另外通知分布在京城各处的影龙卫暗桩,时刻紧盯沈淮其的动向。”李惊鸿无比的冷静。 “主子,那沈淮秋那边” 沈淮秋的质子身份早就无法限制他,他随时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深受帝王信赖的“沈天师”。 李惊鸿接下树上飘落的一片叶子,淡淡道:“他还有价值,不过他若敢有不轨之心,直接就地诛杀。” 第342章 被扒光了 李惊鸿接下树上飘落的一片叶子,淡淡道:“他还有价值,不过他若敢有不轨之心,直接就地诛杀。” “是。”月移抱拳。 李惊鸿一直对沈淮秋心存疑虑,一个他国质子能在帝国皇宫中苟且偷生也就罢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笼络势力拜纪昀为师说明此人并不简单。 嘴上说着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她爱的无法自拔,李惊鸿才不相信。 一切的爱、一切的情,在她的大业面前全都不值一提,她会毫不犹豫的抹杀掉。 京城,烟雨霏霏。 通体黑亮的乌鸦在窗棂上舔舐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羽毛,窗外被细细密密的雨丝笼罩,连日以来的暑气终于烟消云散,只剩下让人愉悦舒畅的清明。 破败的宫室内,沈淮秋从乌鸦腿上的竹筒中抽出一张略带潮气的纸条,用手轻轻展开,一缕若有似无的海棠花香气顿时萦绕在沈淮秋的鼻尖。 “好香啊,姐姐,你还是那么喜欢熏海棠花香。”少年一边轻声呢喃着,一边将纸条覆盖在鼻尖上,脸色微红如桃花、神情陶醉,如同饮完一壶陈酿一般熏醉。 闻够了纸条,少年乖乖坐回木椅上,借着残烛上的一点微光细细看起字条上的内容来。 看了半晌,少年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深深皱起眉头。 前燕皇室傅余氏,在金陵居然还有余脉? 沈淮秋的心砰砰跳起来,双手也开始隐隐颤抖,他喘着粗气嘴里却慢慢吐出几声癫狂暗哑的笑。 “好玩,真好玩有意思起来了,哈哈哈哈” 外面闪过一道闷雷,沈淮秋在破败的宫室内仰倒在座椅上笑个不停。 笑够了之后沈淮秋直起身子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拿起信笺放在鼻下深深吸一口气之后放到烛火上方任由火舌将字条吞噬成灰烬。 窗外伴着雨声发出“笃笃”的响声,宫门被叩响了,沈淮秋忙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仰头躺在椅子上。 殿门从外面推开,一个小太监拿着一个木箱子进来,看到沈淮秋没个正形的坐在椅子上抠手指头玩不由翻了个白眼,暗骂了一句:“傻子。” 随后将木箱子咣当一声放到他的桌案上来,“这是内务府专门给公子您准备的新行头,明日宫宴燕国陛下也要到场,你们兄弟相见别打扮的太寒碜,免得让人说我们大昭亏待了你。” 沈淮秋如同没听见一般专注于自己手指上的倒刺,小太监交代完了这些也算完成了差事,转身便离开了宫室。 待人打着伞消失在雨幕中之后,沈淮秋才将视线移向桌上的木箱子。 打开木箱,里面是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靛蓝色圆领袍,一旁还放着一顶银发冠,傻极了。他已经能预料到自己明日穿上这样一件傻里傻气的衣裳去参见宫宴是有多么白痴。 不过,他还是会穿的,毕竟,这不是他的好兄长最想看到的样子吗? 周奇是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的。 他的身上只着一条亵裤,头发散乱,宛如乞丐一般,这绝对是周奇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天,他现在万分悔恨,自己在客栈里好好待着不行吗,非要私自跑出来 不过眼下追悔莫及也已经晚了,一切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一个时辰以前,常榕书院的姑娘们终于射箭射累了打算休息了,周奇也以为她们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可没曾想,周妍直接唤来了罗衣坊的老板叫她来领人,罗衣坊的老板一瞧周奇是个生脸便以为是混进罗衣坊的流氓混混,一边给周妍赔罪一边叫人将周奇绑了带回罗衣坊。 “你这个臭流氓竟敢假扮我们罗衣坊的小厮混进女学里,得罪谁不好偏生得罪了金陵周家的大小姐,来人啊,把他给我扒光了打!”罗衣坊的老板娘是个坏脾气的生意人,谁挡了她的财路她便收拾谁,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周娴是首富之女,绝不能得罪,今日她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都是拜这个臭小子所赐。 “唉呀,啊——”周奇一个瘦小的少年面对一群大汉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他们扯掉他的衣服,一鞭一鞭抽在他的身上,“你们别打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何人,我祖父又是何人,小心我告诉我祖父,让你们在金陵混不下去!” 老板娘闻言掐着腰冷笑,“哼,那你说说你祖父是何人?你祖父要是真有能耐你还至于偷偷去女学里做贼?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得他祖父都不认识他!” “是!”壮汉们齐齐应声,继续对着周奇拳打脚踢。 一炷香过去,惨叫声才逐渐停止,壮汉们退出来,里面被围着打的周奇已经青一块紫一块,脸肿成了猪头。 这下谁还能认出来他?反正老板娘是认不出来了。 老板娘一挥手绢,“好了差不多了,不用打了,把他扔到全金陵最热闹的街上,让人们都看看,这就是混进我罗衣坊的下场。” 周奇就这样被扔在了大街上,他赤裸着身子,脸肿成猪头,在夜里显得格外吓人,人人见了他都尖叫着避开,一道道嫌恶的目光刺痛了周奇强烈的自尊心。 他想挡住脸,可身子就会露出来,他想挡住身子,猪头脸又太过吓人,只能慌忙的在街上跑来跑去。 他想赶紧回到客栈,奈何到了金陵便一直被禁足从未出过门,他根本不认得回秦淮客栈的路,想找个人打听打听,刚一靠近人们便匆匆避开。 周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应酬金陵各地方官的酒局,今日恰好一名县官找到他说今晚有庙会,请他一同上街瞧瞧热闹,周忠欣然同意。 一行人脱下官袍走在街上,身后还带着护卫,百姓们不傻,自然也知道他们非富即贵,都是恭敬有加。 几人正走着,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周忠和几位官员纷纷望去。 第343章 当街被打 “抓住那个叫花子,他偷了我们摊子上的布匹!”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几个布衣小贩举着扫把追逐着周奇。 方才周奇在大街上光着身子跑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还有孩童拿石头子扔他的头顶,周奇恼羞成怒却无从发泄,只想赶紧回到客栈里结束现在的噩梦。 街市上不少小摊小贩,糖饼的香气弥漫了整个街道,周奇清楚的听到自己肚子里传来闷闷的响声。 可当他不由自主的靠近时,却被摊贩老板厉声驱逐:“走开走开,小叫花子,别耽误我做生意。” 周奇刚想发火,却想起来自己身上连一件衣裳都没有。 他看向对面的布匹摊子,趁着夜色接近 “抓贼啊,抓住那个叫花子,他偷了我摊位上的布匹!” 周奇裹着布料就跑,后面的小贩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远了。 “快来人,抓住他——” 整个一条街的小贩在金陵都是一个商会的,布匹摊老板喝一嗓子可谓是一呼百应,整条街的小商贩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抄起手边的家伙事对逃跑的周奇围追堵截。 周奇披着布匹疯狂逃跑,身边不断有行人躲过,最后他眼睛一亮,看到了不远处灯火下的周忠和周武。 是他祖父和爹爹! 他有救了,腿上加快了脚步,飞速向对面的人群冲去。 周忠身边的护卫早已将一行官员挡在了身后,“诸位大人稍安勿躁,一个小叫花子而已,属下将他赶走。” 此时周奇已经奔至周忠等人身前停下,刚要唤一声“祖父救我”,下一刻身后的小摊贩们就已经赶到,一把抓住了他身上披着的布匹扯了下来。 “臭叫花子,可算让我逮住了,当街明抢我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不知道我们这条街上都是金陵商会的人吗,啊?”布匹摊老板说罢将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布料扔给身后的人,当场就是一脚踹在周奇的小腿上,周奇双膝一软被迫跪在地上。 有县官推开护卫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摊贩跪下对着众官员行了一个大礼,随后指着一旁被压在地上的周奇控诉道:“官爷,咱们金陵城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小叫花子,他在街市上鬼鬼祟祟的,趁草民不注意拿了草民摊位上的东西就跑,就是他!” 小商贩们常年做生意,脑子都是鬼精鬼精的,一个能顶十个。 他话语中刻意将周奇说成外来人员,不仅保全了金陵官员的面子,又将周奇的身份往流民这一方面引导。 流民,哪个府城的官员不怕流民? 若有流民涌入金陵城,足以将整个城镇的秩序搞乱。 果然,几位金陵的官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流民偷入金陵作乱,按律当施以仗刑。” 周奇听到“仗刑”二字脑袋忽然嗡的一声,不行,他不能死! 他使出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喊着:“祖父,是我,救我啊——爹,救我——” 奈何嗓音早在罗衣坊时就已经被喊哑,如同含了沙子的公鸭子一般,周忠根本听不出来喊他的是他的孙子周奇。 “你哭爹喊娘也没用,偷了东西被抓就认栽吧。”布匹贩子一巴掌抡在他脑门上,痛的周奇直接哭出声来,“祖父” 周忠和周武负手立在外围,人群中那一声声凄厉的“祖父”和“爹爹”他们听得清清楚楚,也只是嫌恶的皱起眉,周武还万分不屑的对周忠道: “爹,没想到这金陵富贵之地也有流民。” 周忠冷哼一声,“所谓的富贵之地,也不怎么样。” 周奇声嘶力竭拼命想引起周忠和周武的注意,可周忠和周武又怎么会把一个偷人东西当街被打的小叫花子和自家的嫡长孙周奇联系在一起呢? 周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官兵们架起,一步一步与周忠和周武两人擦肩而过,“祖父,祖父” 一声声祖父让周忠不由多瞧了周奇两眼,二人对视,周忠有些怔愣。 “爹,怎么了?”周武见状问道。 周忠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开口:“总觉得那小叫花子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见过” 尤其是那小叫花子的眼睛,倒是有些像 周忠看向周武的眼睛。 “父亲,父亲?”周武不明所以,他爹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周忠微微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想多了。 “无事,回去吧。” 周忠话音才刚落,街对面就有一道少女的身影匆匆跑来,随行之人认识这是周大人的孙女,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祖父,父亲,不好了”周娴喘着粗气跑到二人身侧,头上的珠花四处摇晃个不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周忠皱起眉,“你来干什么,急匆匆的跑过来,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周娴无暇顾及祖父的斥责,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祖父,哥哥翻窗户偷偷跑出客栈去了,我今晚进去给他送饭的时候才发现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周娴隐瞒了今早便发现周奇不在的事实,只说是晚上进去送饭的时候才得知的,她如今早已认清了自己在周家人心中只是一个附属品的事情,她也不想再帮周奇背锅。 “什么?”周忠大惊,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方才那个小叫花子还有小叫花子一声声“祖父”和“爹爹” 原来不是无缘无故一直喊个不停,原来是在喊他们 “走,快去金陵府衙,晚了就来不及了。”周忠道。 周武还没反应过来,“爹,为何要去府衙?” 周忠不应他,这让他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难道要让所有人知道刚才被人按在地上打的小叫花子是他周忠的孙子吗? 几人紧赶慢赶来到府衙的时候,周奇已经被押着送往杖刑的地方,杖责二十,周奇本就已经被人打了一顿,只怕十杖都吃不消。 他被人按在板凳上,屁股上剧痛袭来。 第344章 送回咸阳 一杖下去,周奇仰着头嘶吼,“啊呃——” 门外,听到惨叫声的周忠三人心中骇然,刚想要进去就被门口的官兵阻止,“周大人,您这是” 周忠忙道:“里面的人不能打,你们快让本官进去。”说着就要往里面闯。 “等等,周大人,莫要为难小的们,这是在街上抓到作乱的流民,按律是要施以杖刑的,您找他有什么事,还是等他受完刑出来也不迟。”官兵道。 “啊——疼啊——别打我——” 里面的惨叫声一次比一次更撕心裂肺,周武已经急得满头是汗紧紧看着周忠等着他下决定。 周忠闭了闭眼,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开口: “里面的人是本官的孙子。” 守在门口的官兵闻言愣在当场,一时间空气仿佛骤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衙门里的一声声凄惨的尖叫 周奇在被打了十余杖之后才让人给抬出来,周忠见到他时已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样了。 抬担架的官兵们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看周忠与周武二人的脸。 实在是太尴尬了,谁能想到方才当街被摊贩老板暴打,裸着身子押送回来的小叫花子竟然是周尚书家的嫡孙呢 周娴叫来一辆马车,叫官兵们将人抬进车里去,月光下,周奇的脸惨不忍睹,双颊肿成猪头不说还青一块紫一块,头发如杂草一般纷乱,身上已经被盖上了周武的披风不至于赤裸着身子任人打量。 衙门口有不少迎来送往的行人,方才那一幕自然有人听到看到,私下悄悄议论着。 周忠觉得自己如芒在背,和县官交代完了相关事宜,便飞快上了马车并吩咐车夫快点回客栈。 他当了一辈子体面人,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和颜面,如今颜面扫地,恨不得这辈子再也不出现在金陵。 马车走了之后,百姓们才开始放肆的谈论起来。 “那个被抓起来的闹事流民竟然是钦差大人家的孙子,刚才在街上就当着这几位大人的面挨了打,后来钦差大人就追到衙门来了。” “怎么在街上没认出来,到了衙门里反倒认出来了?” “你没看那人肿成那那个样子,叫他亲妈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便传回了当初追着周奇满街跑的商贩耳朵里,他听闻周奇才打了十仗就被人走后门放出来了,心中气不过将此事告知了金陵商会。 金陵商会乃是金陵所有商户的联合,无论你是做什么买卖的,只要加入商会就受商会保护,在江南一带,连官府的人都要对商会留三分颜面。 好巧不巧,金陵商会的掌权人正是周妍的祖母张氏。 张氏捧着一盏茶慢悠悠地抿着,耳边是那布匹商贩的控诉声,“会长,那小子拿走了我一匹珍贵的云锦,那云锦分几块买都能卖好多钱呢,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钦差大人的孙子,那我的银子也该赔给我了吧。” 他起初听闻那小叫花子的真实身份时还有些畏惧,万一大官公报私仇找他麻烦怎么办,后来还是商会中的人提点他:“与其惴惴不安地等着他来找你麻烦,不如主动出击将此事上报给商会,上面的人总会给商会几分面子。” 赔偿要不要无所谓,先把自己“受害人”的身份立住了,才能寻求商会的庇佑。 张氏的心情格外愉悦,有什么比听到前夫家里倒霉、臭名远扬更开心的事呢?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向上扬起的嘴角,生怕失了会长的威严。 “会长,您笑什么啊,您可不能幸灾乐祸啊。”小贩不明白张氏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染上笑意的眼睛是什么意思,难道看他倒霉会长很开心? “呃咳咳咳”张氏连忙轻咳几声掩盖住自己的表情,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这很难不笑的好吗? 张氏放下茶盏道:“我怎么会幸灾乐祸,你放心,我回头去衙门说一声,不过你也别想着能给你补偿了,就当是破财免灾了吧。” 小贩达到了目的,见好就收,连声道谢。 秦淮客栈,大夫拿着药箱从周奇的房中出来,对周忠等人施以一礼: “公子的情况不太好,前胸被折断了两根肋骨,右腿处脱臼已经接上了,仔细养养半年之后应该就可以下床走动,除了外伤,内脏也损伤严重,以后怕是只能吃一些流食了。” 听着大夫的话,周武差点晕了过去,若不是身后有管家扶着,就要跌倒在地上。 周忠亦是面色沉重,心中悔恨自己为何没在街上将人认出来,除了悔恨之外,更多的其实是埋怨。 埋怨周武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叫周奇来金陵,埋怨周娴为什么没看管好周奇,埋怨周奇给他丢脸 最终周忠沉沉地叹了口气,“等他醒了之后就将他送到咸阳老宅去,派几个仆人去照顾他,让他在那里好生养伤。” 周武心中一紧,要把周奇送到咸阳老宅?这说明,在周忠的心里,周奇已经是弃子了 “可爹,什么时候将奇儿接回京城?”周武忙问,他的儿子是嫡长孙,是未来周家的继承人,可不能让其他人占了先机。 周忠闭了闭眼,哑声道:“到时候再说吧” 周武明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周娴在不远处听着,面上并无太多表情,里面躺着的是她的亲哥哥,亲哥哥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她心中情绪淡淡,觉得今日与往日无甚不同,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周奇要被送走,真是太好了,她作为周奇的妹妹再也不用一边受着他的冷嘲热讽一边帮他收拾烂摊子了。 周忠和周武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周娴则默默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厢房中。 金陵的夜终于回归了寂静,秦淮河荡漾的水波下映着一轮明月,周娴关上窗户,河水中的倒影露出浅淡的笑意。 第345章 解暑方子 立秋后的江南依旧暑热难耐,李惊鸿早已习惯宁州干燥爽朗的气候,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金陵漫长的夏天,就连意志坚定如月移都中了暑气。 周夫人特地给她送来了周家冰库里的冰块供她解暑,李惊鸿在房内的凉榻上瘫软着,半点都不愿动弹。 “祭酒大人不好了,做陶艺的课室中有学生晕了过去,您快去瞧瞧吧。” 李惊鸿刚要睡着,外面便传来管事嬷嬷急匆匆的呼唤声,吓得李惊鸿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啊?怎么了人有事吗?”李惊鸿飞速从榻上坐起来穿好衣裳。 嬷嬷摇了摇头,“已经请了大夫,将人送进寝室里了,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李惊鸿穿上鞋子赶忙跟着嬷嬷来到学生寝室,寝室外女孩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到李惊鸿来了纷纷避让出来一条道。 “你们快回去上课,这里有我在,不用担心。”李惊鸿对她们道。 等人都走干净了,李惊鸿才抬脚进了寝室内。 中暑的小姑娘满脸通红的躺在床上,一旁还有人帮忙扇着扇子,大夫见到李惊鸿上前行礼道:“学生在课室里中了暑气,天气本就炎热,陶艺课室中还烧着窑,空气凝滞,日然容易导致中暑。” “那她现在” 大夫应道:“我已为她开了解暑的方子,休养两日便可恢复。” 送走了大夫,李惊鸿来到中暑的学生床边,翻了翻她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脉象,随后吩咐嬷嬷:“劳烦好好照顾她。” “是。” 李惊鸿从寝室出来后又踱步到前院的课室,学生们皆是一副蔫蔫的模样,看来这暑热的确影响人。 回到西院,李惊鸿便吩咐月移去承包的药房里拿一些金银花以及竹叶心和莲子心来。 “主子又要制毒了?”月移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人惹主子不开心了,主子又要偷偷制毒,悄么声地将人灭掉。 李惊鸿叹了口气道,“我哪有那么心狠手辣,再说了,竹叶心和莲子心有什么毒性,跟着我这么久了连点制毒的皮毛都不了解?”李惊鸿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听这些药理知识月移只觉得弯弯绕绕脑子都要炸了,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她还是做一个武力高强的文盲吧 “那属下这便去给您取来。” 片刻之后,李惊鸿所需要的药材都好好地摆在了她的桌案上。 她将莲子心和竹叶心放进药碗中慢慢捣碎,另一边又将金银花放进沸水中熬煮。 月移坐在房梁上看着李惊鸿在屋子里忙活来忙活去,有些不明所以。 主子到底在干什么,又是下毒害人,干嘛要倒腾这些东西? 不多时,李惊鸿站起身将一碗绿油油的药汁举起来递到她面前,月移一愣,“主子您这是”莫非要拿她试毒? “喝掉。”李惊鸿将碗又向上递了递,看着她命令道。 房梁上的月移伸出手颤颤巍巍接过那碗药汁,罢了,她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就算主子要一碗药毒死她,她也认了。 月移将药碗放到嘴边,闭着眼悲壮的一饮而尽。 “至于吗,我虽然没放糖,但也不至于苦吧?”李惊鸿看着月移视死如归的表情,发出深深的疑惑。 月移将药汁饮尽之后便躺在房梁上作等死状,听到李惊鸿的话心中大为感动,主子真是体贴,还关心她苦不苦,而她只能来生再报答了 李惊鸿仰头仰的脖子都酸了,看着房梁上的月移迟迟没有反应,不禁唤道:“月移,月移,你还活着吗?” 月移闻言点了点头,“回禀主子,还活着。” 下一刻李惊鸿直接一跃而起飞身上房梁将月移一脚踢了下来,月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踹到地上,痛的她直哼唧,“主子” “主子什么主子,我叫你试试这竹莲茶,你倒好,喝完之后往那一躺闭上眼什么都不管了,和我把你毒死了似的。”李惊鸿从房梁上跃下来,双手掐腰怒斥道。 月移爬起来,“我我还以为您是让属下试读呢,所以”所以就躺在上面等死了。 李惊鸿深吸一口气,她的属下为什么都脑子缺根筋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李惊鸿想通了,罢了,习惯就好。 “所以,你有没有感觉暑热被减轻了些?”李惊鸿问她。 月移挠了挠头,思量了片刻,“确实是减轻了些,我还以为是我快要死了才觉得心中平静,原来主子做的是解暑的药汁。” 李惊鸿点点头,“不错,我确实在调制解暑的药汁,也不能算是药物,只能说是饮子,女孩们年龄不大大多不喜欢喝药,给她们做些饮子她们喝了就能解解暑气。” 李惊鸿在医术方面只略同皮毛,只能运用自己学习制毒时了解的药理知识去调配,她先给月移试试的原因也是因为自己这一双手常年做的都是毒死人的东西,怕自己没个把控失了手。 调配好了方子,李惊鸿便召集了书院中所有的管事嬷嬷出来做饮子,为了对女孩子们的胃口,李惊鸿还特意往里面加入了蜂蜜,做了一大缸出来。 周妍等人下了课,脑子都是昏昏涨涨的,没别的原因,课室里太闷了,到处都是潮气,加上搭建课室的木料年岁已久,发出的味道让她不由有些想吐。 “阿妍,我们出去走走?”江梅担忧的想拉上她出去透气。 周妍趴在桌子上摆了摆手表示拒绝,“不想动,只想趴着,外面只会更热” 她话还未说完,门口便传来管事嬷嬷的声音:“姑娘们都醒醒神,祭酒大人亲自为大家做了竹莲茶饮子为大家解暑,里面还加了蜂蜜,甜滋滋的,都快来尝尝吧。” 学生们闻言都精神了几分,居然还有饮子? 嬷嬷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碗,江梅试着喝了一口,双目顿时一亮,“啊凉凉的、甜甜的,好好喝啊。” 第346章 金陵商会 江梅忙推了推趴在桌子上不动的周妍,“阿妍,你快起来尝尝这竹莲茶。” 周妍撑起身子,将自己黏在额角的碎发拨弄到耳后去,蔫答答道:“什么都不想喝,只想吐” 话还没说完,江梅已经将茶碗怼到了周妍的嘴边,“你就尝一尝嘛,不尝可就浪费了,而且嬷嬷说了这茶是解暑的,你喝了说不定就舒坦了。” 周妍无奈,只能任由江梅一口一口将一大碗竹莲茶灌进了肚子里。 神奇的是,喝完了这竹莲茶,周妍比方才清醒了些,清新的竹叶香和莲子香充斥在口腔中,想呕吐的感觉也没方才那般强烈了。 嬷嬷进课室内将学生们喝完的空碗都收了起来,一边收一边道:“李祭酒说了,天气炎热的时候每日午时都会给诸位准备竹莲茶解暑,喝不够还可以接着续。” 女孩子们闻言发出一阵欢呼,祭酒大人也太为她们着想了。 下午的课,许是因为那一碗竹莲茶的缘故,学生们都重新打起了精神,就连方才一直烦躁不已的周妍都静下心来听课,李惊鸿在各间课室的窗户边扫了一眼之后,终于满意地离去。 次日一早,李惊鸿收到了张氏的帖子,邀她去周家小聚。 来金陵快两个月,李惊鸿已和周家交情匪浅,张氏时常请她去家中小坐,她们虽是合作伙伴,更多的时间却是以友人的身份相处。 快到午时,李惊鸿经过一番梳洗之后带着月移前往周家府邸。 她到时饭菜还没准备好,张氏将她请到了茶室中喝茶。 “这是商会中做茶叶生意的人从杭州带来的西湖龙井,你尝尝看。”张氏亲自给李惊鸿斟了一杯茶。 李惊鸿拿起茶盏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啜饮了一口,点头,“好茶。” “这些年商会的人走南闯北,有不少在别处发家致富的,都不忘给金陵的人捎些好东西来,看着商会越来越壮大,我这个会长也心中宽慰。”张氏笑道。 李惊鸿听着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张氏这话的意思是 随后,就听张氏道:“昨日我代表金陵商会去了一趟衙门,见了知府大人,大人告诉我最近燕国皇帝来访大昭,和陛下开通了许多贸易往来,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作为江南第一商会应借此机会将生意扩张到别国去,这段时间正问我要上报的货品呢。” 李惊鸿闻言抬眉看她,“您的意思是” 张氏很满意她的敏锐,抿唇一笑:“我啊,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故而想邀请你加入我们金陵商会,将你的药材生意一并做到燕国去,你看如何?” 加入金陵商会,将她的药材卖到燕国去? 李惊鸿心中思量着,金陵商会是江南最大的商会,每年都要给官府缴纳不少税银,故而官府对商会的人都甚是客气,若她加入了金陵商会又和会长关系匪浅,那她“李兰”的这个身份便可以在各处畅通无阻,她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身份。 况且,药材生意本就是李铭齐给她的分支,也是李家人专门用来养着她的,她若是能将生意更上一层楼而不是坐吃山空,岂不是能让李家人放心? 片刻之后,想清楚了其中利弊李惊鸿微笑着点头,面上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想不到,您竟这般看得起我,能加入金陵商会实在是我的荣幸。” 张氏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那明日,你便随我去商会和诸位见个面吧。” 金陵商会每月初一、十五例行议会,有事的时候议一议事,没事的时候便分食一些商户们从外地带来的特产。 这一次,众人看到张氏盛装出席就知道有要事,纷纷直起身子。 “诸位,今日咱们金陵商会将迎来新的成员,是我们常榕药房和常榕书院的老板李兰姑娘。”张氏说着,李惊鸿从门外走进来。 商会中有不少人见过李惊鸿或是曾与李惊鸿有过生意往来的,比如罗衣坊的赵老板娘,目含惊喜的鼓掌欢迎她。 “原来是李祭酒啊,欢迎欢迎。” 也有不认识她的,但听闻是常榕书院的人也不由多了几分敬意。 李惊鸿对着众人施以一礼,“李兰见过各位了,以后还请诸位在生意上多多关照。” 赵老板娘用罗帕捂着红唇笑道:“哎哟,我们还要请李姑娘您多多关照呢,以后我们家中的姑娘们可是都要送到您的书院里呢。” 李惊鸿微笑颔首。 寒暄了片刻,张氏让李惊鸿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随后自己也坐到了主位上去。 “其实此次来还有一事要与大家商议,燕国要与咱们大昭做生意,咱们商会作为金陵第一大商会自然要挑选些上好的货品卖到燕国去,大家把自家的镇店之宝都拿出来供官府挑一挑,挑中了就又多了一条发财的路子。”张氏慢慢悠悠说着,周围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坐在桌子最尾处的小贩是之前在街上追打周奇的布匹商人,闻言兴奋地站起身来,“张会长,您是为了办我的事才往官府跑的吧,这门生意也是那次去得到的吧,这都多亏了我啊,您一定要将我们家的布匹报上去啊。” 张氏挑眉,轻笑着道:“你那东西要是好人家自然会相中,你和我说可没用。”随后转向众人:“这样吧,明日你们将自己的货品都送到商会来,我让官府的人来一一挑选。” 张氏做事一向公允,众人表示同意。 散了会之后李惊鸿和张氏一道出来,二人登上马车,张氏道:“你明日也将药材送过来,若是选上了,便由你代表金陵商会往京城跑一趟,如何?” 李惊鸿闻言一愣,放下车帘看向对面的张氏,“我去京城?” 张氏颔首笑道:“你曾在京城待过一段时日,那些人别看机灵,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再让人给阴了。” “那您”张氏不也是京城人士? 张氏摇摇头,“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再也不愿回去了。” 第347章 燕国火药 “我们一家人历尽千辛万难在金陵站稳脚跟,如今生活的很平静,不愿意再卷入京城权力的漩涡中了。”张氏语气平静,目光悠远。 李惊鸿知道张氏和周忠已经见过一面了,周忠的各种做法让她不得不拉起警戒心,李惊鸿能理解。 “好,既然您信任我,那我便替您去京城跑一趟。”李惊鸿道。 正巧,她也该回京城会一会故人了。 京城,皇家猎场。 李元朝被人簇拥着从帐中走出来,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着宝蓝色束袖长袍的男子,男子的身上挂满了闪耀的金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此人正是燕国刚刚登基的天子沈淮其。 沈淮其来到昭国皇都有半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李元朝从对其不屑一顾、敷衍的办办宫宴到亲自迎接他入宫、邀他一起到猎场围猎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态度转变之大连朝臣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至于原因 众人抬眸望去,高台上一尊半人长的炮筒屹立在风中,炮筒下面几颗圆溜溜的弹药武装在外围,这是燕国此次送来的见面礼,名为火药。 彼时这炮筒作为礼物进献到李元朝跟前的时候,李元朝不屑一顾,甚至还在大殿上指着这个炮筒问道:“此物是用来喷水的水泵?” 使臣忍住笑意,摇摇头告诉他这是燕国最新发明的武器。 李元朝不信,“嗤,到战场上呲水也能伤到人?” 随后,沈淮其便邀请李元朝找一处僻静的场所演示这炮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李元朝看着炮筒中发射出来的火光大惊失色,眼睁睁的看着那弹药把平地炸出一个大坑,滚滚的浓烟终于让他认清了现实。 周围的大昭臣子纷纷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他们从没见过威力如此强大的武器,今日算是开了眼。 “此物名为火药,在战场上的威力极大,甚至能以一敌百。”使臣略带炫耀的道,假装看不见李元朝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李元朝闻言半晌才从恍惚的沉思中清醒过来。 火药,在战场上可以以一敌百 方才那炮筒的威力他也见识到了,射程比弓箭还远,直接将天上飞过的鸟兽也炸了下来,若是用在战场上,岂不是敌方还没出手,就直接被炸死在营地里了? 若是燕国将其用在攻打他国上不说他国,若是用来攻打大昭,恐怕大昭的士兵都撑不了几日。 思及此,李元朝不由咽了几口唾沫,再次与沈淮其交谈时多了几分客气,生怕再怠慢了他。 李元朝颤颤巍巍竖起一个大拇指:“啊贵国的兵器可真是举世无双、所向披靡,只是,如此珍贵且厉害的武器,贵国就就这样送给了我们大昭” 沈淮其大方的摆了摆手,“这武器在燕国早已不算稀奇,几乎每个军营中都有数个,又怎么能算是珍贵呢?如今当做礼物送给大昭陛下您,也是为了让您看个新鲜罢了。” “看看个新鲜?”而且他说什么?这么厉害的炮筒燕国每个军营里都有数个?一个炮筒就有如此威力,那数十、数百个炮筒呢?威力无穷了吧 李元朝几乎要被这话刺激的晕厥过去。 沈淮其颔首,“不过,若是陛下您想为大昭的军队购置一批这样的武器,我们燕国随时欢迎。” 李元朝想不明白,这么厉害的武器燕国为何还要卖给他们,若是他定要捂得死死的不松手,坚决不让任何人拥有比他还厉害的武器。 “买朕要买!”李元朝蓦地看向沈淮其,“陛下开个价吧。” 沈淮其的嘴角露出隐隐的笑容,“价钱嘛,一切都好商量,反正我们两国互通了贸易往来,若是陛下能为燕国再开几个关卡,火药自然也会多打几个折扣。” 眼下燕国与大昭之间也就开通了相邻的两个关卡用于贸易往来,其实多开几个也无妨,李元朝想都没想立即便同意了,“好,朕这就下令将临近几个关卡也放开,让边塞诸城的百姓互通往来。” 周忠从金陵抵达京城的那日,秋色微凉,京城不同于江南,早早便入了秋,车轮碾过石板路上焦黄的树叶,发出嘎吱嘎吱清脆的响声。 周府门口,周忠的现任夫人王氏早已携儿媳恭候在大门口,见到马车停下忙迎了上去亲自扶周忠下车,“大人您累了吧,妾身已在府中为您备好了饭菜,还有暖身子的枸杞姜茶。” 周忠任她扶着下了车,王氏侍奉他可谓是体贴入微,一上来又是披衣裳又是为他擦鞋的,从前周忠觉得王氏乖顺,可去过金陵,见到张氏现在过得风生水起的日子又不由觉得心中烦闷。 王氏在给他整理衣襟的时候他猝不及防瞧见王氏耳边大片的白发根,他记得,张氏头上就没有,接着,又瞥见王氏粗糙的手指 周忠略有些嫌弃的拨开王氏为他系衣带的手,皱眉道:“你的手怎么成了这样,别系了,这件披风是蜀锦做的,你手太糙,别勾断了线。” 王氏一愣,猛地缩回手,“这手都是为大人您准备膳食和缝制衣物时弄坏的,大人您不是说喜欢妾身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吗?” 周忠收回了视线,他是说过喜欢当妻子的什么事情都为丈夫亲力亲为,可他也没说过要把手弄成这样啊。 “好了,先进去吧。”周忠不欲与她多说,他向来不屑与女人抬杠的。 周娴下了车之后马车便被前进马棚去了,王氏疑惑的问她:“你兄长呢,他不是也跟着去了金陵,他人呢?” 周娴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兄长在金陵惹了祸,直接被祖父送回咸阳老家去了。” 王氏与儿媳闻言皆是一惊,“什么?” 周娴对二人行了个礼,“孙女说不清楚,您还是去问祖父吧。”说罢,跟着周忠周武一道进了周家大门。 第348章 我不走了 李惊鸿骑着马走在回京的路上,周围迎来送往的车队络绎不绝,许多身着燕国特色服饰的商贩与她擦肩而过。 自从燕国皇帝来访大昭,李元朝便下令扩大边境贸易关卡多达八个,还取消了燕国商人的通行限制,最近大昭多了不少燕国的商贩,大多都是往京城的方向去的。 李惊鸿握紧手中的缰绳,李元朝怕不是疯了,在边界开八个贸易关卡,生怕燕国的细作进来的太少? 天边的日色西沉,金色的霞光浸染了半边天空,下船之后她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 月移骑着马追上来:“主子,不若我们在前面的客栈歇息一晚上再赶路?” 前方不远处的确有一家驿站,只不过休不休息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李惊鸿“吁”了一声拉住缰绳使身下的马停下来,她的身后跟着长长的押送队伍,拉着的都是金陵商会从江南运往京城的货品,由府衙的官兵护送入京。 见李惊鸿停下,后面的人也都纷纷停下,其中一位官兵见状骑着马上前问道:“为何不走了?” 李惊鸿客气的笑笑,“官爷,队伍走了一整日了,眼看着就要天黑,不如在前面那家驿站停下来休息一晚明早再接着赶路?” 那官兵一脸肃然,冷漠回绝道:“不行,走水路本就耗时间,现在换成了陆路自然要加快脚程,保证我们江南的货物最先到达京城。” “可人不累,马也累啊,您瞧这马儿都喘粗气了。”李惊鸿道。 官兵依旧不为所动,“马累了,就喝点水吃点草,不能误了大事。” 李惊鸿:“” 两方僵持之际,辎重之上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李惊鸿与官兵都是习武之人,闻声皆是警铃大作。 周围的官兵也纷纷将自己的手搭在腰间的冷剑上以备不时之需。 “掀开看看,是什么东西?”为首的官兵一声令下,其余的人用长枪挑开掩盖在货箱上的麻布,看到里面的情景,众人都直接愣在当场。 货箱中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周妍原本肚子饿得咕咕叫,感觉到车子停下来,便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糖饼来。 吧唧吧唧吃得正起劲儿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刺目的光照进眼睛里,她忙缩起身子闭上双眼,可为时已晚,她已经暴露了。 “周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月移惊呼道。 周围的官兵都是金陵的官兵,自然也认识周家大小姐周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妍躲无可躲,只得干笑着朝众人挥了挥手,“那个诸位都吃了吗?” 李惊鸿无奈的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她冷声开口道:“给、我、下、来!” 送货的队伍继续日夜不停的赶往京城,但李惊鸿却被迫留了下来。 原因无他,必须照顾周家大小姐。 李惊鸿在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周妍坐在桌子边垂着头抠手指,李惊鸿就正对着她坐在她对面,双手抱着胸冷冷的瞧着她。 门被推开,月移端着两碗面走进房内放在二人面前,“主子,周大小姐,先用饭吧。” 葱油面的香气顿时充斥满周妍的鼻腔,她刚忍不住要抬眸,就对上李惊鸿寒气四溢的双眸,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去。 “咕咕——”周围一片安静,周妍的肚子里传来闷闷的响声。 李惊鸿闻声笑问道:“怎么,饿了啊?” 周妍哭丧着脸默默点头,她能不饿吗,身上带着的干粮都吃完了,水也喝完了,差点就把箱子啃了。 “先说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吧?”李惊鸿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垂头不语的女孩。 也不知谁借给她那么大的胆子,敢钻进运往京城的货车里,几天几夜下来,若是到了京城再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周妍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噘着嘴沉默了半晌,才一五一十的道出了事情的起因: “哎呀,就是我从没来过京城,想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嘛。” 几日前她偷听母亲与祖母的对话,知道了李惊鸿要代表金陵商会往京城去送货品,她幼时跟着父亲一道去过蜀中考察菜式,还跟着母亲一道去过岭南谈生意,小小年纪便走遍大昭大江南北的周妍却从来没有去过京城,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遗憾。 她求过祖母带她去京城玩,可祖母想都没想便厉声回绝了她,从此她再也不敢提去京城的事。 可她辗转反侧,觉得这辈子不去一趟京城简直是毕生的遗憾,于是李惊鸿起程的那天早起她天不亮便早早躲进了货箱里,一路跟着队伍直到眼下被发现。 “我为什么不能去京城啊,听闻祖母、父亲、母亲都是京城人士,他们都见过京城的繁华,只有我一个人没见过,我也想去长长见识怎么了?”周妍越说越委屈,最后眼泪直往饭里掉。 李惊鸿叹了口气,小孩子可真是麻烦,现在送她回去也晚了,这一路上只能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李惊鸿心中不由郁闷起来 “你想去京城就自己去求你祖母,我来京城是办正事,没工夫管你。”她冷声道。 李惊鸿和周家人混熟之后便开始在周妍面前摆长辈的架子了,平日里周妍唤她李姐姐她都不应声,只有叫“祭酒”或“夫子”才与她说话,如今训起她来也得心应手。 周妍气得直跺脚,“你怎么能这样,当初是我把你引荐给祖母和母亲的,若没有我何来今日风光无限的你?” 李惊鸿被她一席话逗笑,“你再敢和我抬杠,我就叫月移直接把你扔在路边,让你既回不了家也去不了京城。” “你敢?”周妍说完,将桌上的那碗葱油面抢走,大口大口的吃下,吃完之后往桌子上一搁,“本小姐今天晚上不睡了,就盯着你,你走到哪本小姐就跟到哪儿!” 第349章 想拿就拿 寿康宫内,杨慧娘坐在主位上喝茶,眸光不由打量着在一旁坐着的一男一女。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青州成亲的杨若瑶和杨震天。 杨国公带着女儿回了一趟青州老家,回来女儿就嫁了人,人们心中自有猜测,不过表面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杨慧娘原本还想促成杨若瑶和裴玄照,如今事已至此,只能歇了心思,杨若瑶从此也是废棋一枚。 杨慧娘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问道:“国公爷给你在京城安排了什么职位?”问的是杨震天,成了杨威的女婿,自然不能让他继续留在青州。 杨震天抱拳:“回娘娘的话,国公爷为小侄安排在了京衙典仓署担任署丞一职,”他越说越兴奋,连尊称都忘记叫了,“姑母,这可是个肥差啊,库房里有多少油水,您放心,小侄绝对不会亏待了若瑶。” 杨若瑶一直沉默地垂着脑袋。 杨慧娘闻言暗自摇了摇头,在青州那地界待久了的人就是眼界窄、眼皮子浅,给一个能捞油水的肥差就满足成这样,还指望着他能往上爬? “好了,我也乏了,你们二人就先回去吧。”杨慧娘觉得无趣,于是开口送客。 杨若瑶自然察觉到了姑母对自己的失望,和杨震天起身就要告辞。 杨震天走之前想起了什么,躬身问道:“对了,姑母,我爹娘也想进宫来探望姑母不知姑母明日可否有空啊?” 杨震天的父母? 杨慧娘心中嗤笑,当年这位哥嫂可是没少冷嘲热讽她这个寡妇,现在想起来巴结人了,“不必了,我近来身子不太舒坦,改日吧。” 杨震天闻言只得遗憾告辞。 夫妻二人出宫之后一路无话地回到府中。 原本杨威是让他们两个婚后住在国公府的,可杨震天觉得此举丢了他身为男子的颜面,便央求着杨威在京城城西的胡同里给他另外购置了一间宅子,二进的宅子不大,一家四口挤在里面刚刚好没有富余。 一进门杨震天便瞧见自己母亲正蹲在地上扒拉一口大箱子,箱子里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不禁上前问道: “娘,这些都是哪儿来的啊,您去集市买东西了?” 杨婶子见二人回来,忙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不是不是,是从你们库房里拿的。” “库房?”杨震天疑惑,他们库房里可没有这些东西啊。 “今早你们进宫之后我替你去库房里溜达了一圈儿,恰好碰见从江南运来的货物要入库,我帮着他们入了库总不能白干活啊,所以我就叫了你爹抬了一箱子回来。”杨婶子说着,一边翻腾着箱子,两眼冒光,“你瞧瞧这绸缎,咱们青州哪有这种货色?你这个差使可真是个肥差” 自从杨震天被安排进了典仓署,顺着职务之便杨震天没少往家里顺东西,甚至还将仓库钥匙给了自己母亲一把,扬言想要什么就去里面拿。 这一次,杨婶子又去了仓库,依旧没有空手而归。 “江南来货了?”杨震天问道,他似乎听人提起过,最近各州府都要往京城送一批货品。 杨若瑶皱紧了眉,忍不住开口埋怨:“你们能不能少贪点小便宜,拿一次两次见好就收,拿这么多也不怕查到了给我爹找麻烦。” 杨婶子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少摆着你那张垮脸说晦气话,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国公府大小姐了,你是我们家的儿媳,儿媳就该有儿媳的样,怎么,我拿不得?震天,我是你娘,你库房里的东西我还拿不得了?” 矛头指向杨震天,杨震天忙开口:“当然拿得,不就是江南来的货吗,库房是我在管,我娘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杨若瑶来到他们家还摆着架子,他要和他娘一起好好治治她这个脾气。 杨若瑶白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懒得管你。”自顾自回了房内。 见她离去,杨婶子忙变了一副神情激动地拉着自己儿子来到装满绫罗绸缎的箱子旁边,“儿啊,你快瞧,这匹布的颜色适合给你做一件常服,你出门在外除了穿官服还得有几件像模像样的衣裳,不能让人看轻了你。” 对于自己母亲说的,杨震天深以为然,男人在外面,面子大过天,他确实需要几件好衣裳撑场子,于是和自己母亲一起蹲下挑了起来。 李惊鸿抵达京城已经是三日后了,若不是中途发现周妍偷偷藏在车队里,她也不会让车队先行,自己则带着周妍跟在后面。 “哇,这就是京城啊!” 听到身后周妍的惊叹声,李惊鸿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后又听周妍道:“也没什么稀奇的啊,和金陵城也差不多嘛。” 李惊鸿摇摇头,“这世上所有的城镇都长一个样子,除了路就是房子,除了房子就是牌坊,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谁说没什么不同了?我去过湘西州,湘西州的城镇依山而建,房子是木材搭建的吊脚楼,那边常有雨水,房子都会在悬空处设置几个高低不同的门;我还去过漠北,那里风沙大,人们都住在窑洞里,日头好的时候会将苞米晒在房顶总之各处城镇都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而有所不同。”周妍极为认真地道。 听着她对自己见识过的大江南北侃侃而谈,李惊鸿惊讶之余心中不免觉得艳羡。 周妍不过十一岁便随着父母走过了大昭的每一处锦绣山河,见识了许多女孩子从未见识过的风景,怪不得她敢只身一人上京。 同时李惊鸿也为她感到庆幸,若是当年张氏没有带着周仁和儿媳一起远走高飞到金陵,或许周妍也就没有如此精彩自由的人生,和之前见到的那位周娴小姐一样,在闺房中等待着被安排的命运。 周妍还在滔滔不绝;“所以,我当然要借此时机来京城看看,就算京城不好玩,我也算见识过了,以后回到书院还能吹吹牛。” 第350章 女人所需 听完她这一番话,李惊鸿淡淡一笑,“好,那你便跟着吧,不过提前知会你一声,这里是京城,莫要给我惹事。” 周妍嗔笑着轻嗤一声,“我才不会惹事呢,我最乖了。” 三人一路找到官府安排商户们入住的客栈,客栈中充斥着来自各地不同的口音,都是带着货品进京的商人。 金陵商会名声远播,每年缴纳的税银也颇丰,故而掌柜的听闻几人是金陵来的说话都带了几分客气。 “您是金陵来的贵客,小店早已为您准备好了客房,请。” 掌柜的亲自带李惊鸿几人上了楼,引得周围的商户投来探究的视线。 李惊鸿带着周妍在客房内转了一圈,随后转到屏风后面低声对月移道:“我回京的事情,京城的暗线都知道了吗?” 月移摇摇头:“未曾通知他们,主子可要知会他们一声?” 李惊鸿颔首,“速速召一人来汇报近日以来京城的动向。” 她需要迅速了解当下的局势。 “是。” 不多时,一道黑影出现在客栈的房内,月移将房门掩上守在门外。 门内,李惊鸿缓缓从屏风后走出,理了理衣袖坐到椅子上去。 黑影单膝跪下,“属下影龙卫夜星,见过主子。” “说吧。” 名唤夜星的影龙卫将近一个月以来京城里发生的事情简洁明了的道来,包括杨国公送女儿女婿回京自己却留在青州,还有燕国皇帝沈淮其进京一事 “一开始燕国人带着满车满载的赠礼浩浩荡荡进京时宫里头那位似乎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宫宴也是敷衍了事,直到沈淮其拿出了火药并演示了其威力之后,宫里那位包括朝廷中人才对其客气了起来。” 李惊鸿靠在椅背上听得漫不经心,直到听到“火药”二字的时候眸光微动,随即问道: “火药?是什么样子的火药?” 夜星照着自己在暗处看到的样子给李惊鸿形容了一下,“有一个粗壮的药筒,下面是圆形的药仓和车轮,需得将弹药装进药仓里再调整角度发射出去。” 李惊鸿越听越觉得心惊,这形容不就是先前纪昀曾经与她一起畅想过的吗?彼时她还在位,便时常与纪昀一起探讨兵法、武器营造、制毒一类的学问,纪昀说硫磺和硝石做成的火药杀伤力极大,若是能用在战场上可以以一敌百。 纪昀甚至还在纸上绘制出了炮筒的雏形,和夜星形容的一般无二。 “当日属下混进皇宫的禁卫之中,亲眼看到燕国士兵操作炮筒,将地面炸出一个大坑来,就连树上的鸟兽也被震了下来,威力之大让在场众人大惊失色,皇帝更是当场变了一副嘴脸,竟同意了沈淮其开放贸易关卡的请求,只为能进购一些燕国的火药。”夜星道。 李惊鸿听闻此言不由冷笑一声,“李元朝可真是愚蠢透顶,燕国拥有了这等厉害的武器又怎会随随便便送给他国?只怕卖给他的和人家自己在军队用的早就不是一个档次了,说不准还是燕国军队用剩下的残次品” 燕国从前被李惊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兵强马壮还有厉害的武器,以沈淮其的心思,必定要扳回一局,也就李元朝还傻傻的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还当燕国是从前那个燕国呢。 李惊鸿又问了他一些别的消息之后便放人离开,门外响起叩门声,李惊鸿指了指窗户,夜星会意,飞速闪身从窗户离去。 “李姐姐,开门啊!”是周妍的声音。 “周小姐,主子现在在休息。” “哎呀睡什么睡,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快开门!” 李惊鸿吱呀一声从房内把门打开,看着门外僵持的周妍和月移,问道:“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 周妍见她出来忙上前一步正色道:“我方才去楼下逛了一圈,听到大厅里的商户们都在议论,说是京衙库房中存放的各地货品有少量被盗,方才府衙的人去清点了一番,其中咱们金陵商会被盗货品的数目最多,这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什么? 李惊鸿凝眉,“官府的库房,谁敢偷盗?” 且不说这些货品甫一进京就直接送往了官衙库房,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江洋大盗也不敢贸然行事。 冷静了片刻,李惊鸿问她:“被盗的都是什么货品?” 周妍挠了挠头似是在努力思索,“我听着好像是丝绢、绸缎之类的” 丝绢和绸缎 “其他商户的呢?你还记不记得?”李惊鸿追问道。 周妍想起来什么,“哦,对了,还有清河镇号称烧十年都不坏的大铁锅、磁州窑的一套陶碗、锦州郡号称能照清楚人脸上每一根毛的小铜镜其他的就没听到了。” 布匹、锅碗、铜镜,每个都只拿一个两个,从不多拿,不像是专门偷窃的窃贼,倒像是喜欢什么顺手拿走一般。 还有,这些东西都是女人所需,从丝绢布匹和铜镜可以看出来。再一个,从铁锅和陶碗可以推测出,拿东西的人至少是位已婚妇人,还操心着厨房中的用具。 “主子可有了猜测?”月移问道。 李惊鸿摇摇头,“目前还尚未确定,不过这件事官府的人定然会调查,我们也插不上手。” 周妍噘嘴丧气道:“怎么就咱们这么倒霉,整整丢了一箱布匹,那些都是江南上好的材料,每一匹都价值连城,这得亏损多少银子” 李惊鸿闻言暗暗在心中腹诽:难为周大小姐还会心疼银子。 “还不是因为你周大小姐非要跟上队伍当拖后腿,若不是为了迁就你,我早就跟着车队一同进京了,咱们的货也不会叫人盯上。”李惊鸿调笑道。 周妍轻哼一声,“哼,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接着逛京城了。”说罢,她转身一蹦一跳往楼下走去。 李惊鸿摇摇头无奈叹息:心真大啊 第351章 燕国租界 送走了周妍李惊鸿终于能小憩片刻,据说明早官府的人就会着手来调查货品失窃一事,李惊鸿放下心来,再也不想撑着眼皮,于是倒头就睡。 咣——咣——咣—— 睡梦中她恍惚听到一阵阵撞击的声音,李惊鸿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咣——咣——咣—— 李惊鸿被这有节奏的声音惊醒,猛地坐起身,不是做梦,是窗户外面有人在敲击什么。 她飞速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赤着脚来到窗户边,正准备找到窗外发出声音的人大骂一顿,猝不及防的,瞥见楼下院中一道道赤条条的身体,随后下意识闭上眼用手挡在眼睛上。 一边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边将眼前的手指浅浅掀开一条缝隙,光透过缝隙投射在李惊鸿的眼睛里,让她再次看清楚了楼下院子里的景象。 院中四、五个精壮魁梧的男人围在冒着浓烟的火炉前,他们赤裸着上身,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渗出晶亮的汗珠,滴答在热炉上瞬间化作蒸汽。 “咣咣咣——”他们手中挥舞着铁锤一下一下重重打在一口烧红的铁锅上,他们这是在打铁? “喂,姑娘,你一直盯着我们看不太好吧!”院中一道浑厚的嗓音传来,李惊鸿一惊,忘记自己已经在窗户边瞧了半刻钟了,院子中光着身子的男人们纷纷向她看来,李惊鸿不禁有些尴尬,但面子不能输,她从容不迫的问道: “你们吵醒我午睡了,我才来看一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方才说话的那名男子拿起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珠,“我们的货被偷了,哥儿几个合力重新做一个出来。” 李惊鸿双肘搭在窗台上,素手把玩着一缕长发,调笑着问:“你们的货品不会就是那个号称十年都用不坏的铁锅吧?” 她话音刚落,“咣咣咣”的打铁声蓦地停住了,方才一直垂着头认真打铁的男子骤然抬起头来,对上李惊鸿的视线。 李惊鸿眨眨眼,目光触碰到打铁男子的脸时不由惊艳了一把,坚毅的面庞棱角分明,下颚角滴坠着晶莹的汗珠,一双黑白分明凤眼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她,目光中透着些许不认同。 李惊鸿挑眉,丝毫不输气场的与他对视。 怎么,难道她说错了? 良久,才听到男人粗哑又充满磁性的嗓音在院中响起,传入李惊鸿耳朵眼里时她不由觉得耳道发麻: “不是‘所谓的’,这锅不说用十年,百年都不会坏,因为它的每一处都被我锤炼了上万次。” 周围的汉子皆讶异的看向他,半晌“咣咣咣”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才干笑两声,找补道:“嗐,他这人就这样,就爱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来,姑娘莫要见怪,吵到你休息了也请担待一二,大家都不容易” 李惊鸿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无妨,你们继续便是了,我听着他打铁的声音入睡,习惯了之后说不准还能睡得更香呢。” 楼下的咣咣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后又恢复如常。 李惊鸿也不关窗户自顾自回到了房内。 院子里的人见她真的不关窗户就去睡觉纷纷开起玩笑来,“阿启,说不定你打铁的声音真会帮那小娘子助眠呢,你说她在梦里会不会梦见你啊?” 名为阿启的男人对他的话不予理会,只专注于手中的铁锤,面上无甚表情,耳廓却悄悄泛起淡淡的薄红。 然而屋内,李惊鸿话虽说得漂亮,自己却一刻也不愿在房中待,简单收拾一番自己之后便出了门。 她头戴幂篱走在街上,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走到一处胡同口,两排士兵用手中的长枪挡住了她的去路。 “此处是燕国商客租界,闲杂人等严禁入内。”官兵冷声道。 所谓的燕国租界不许大昭百姓入内? 这里是大昭皇都,何时轮到他国人圈地自居,废物,李元朝真是废物 李惊鸿当然不可能硬碰硬,轻道了一句“是我走错了”便转身离去。 她行至无人处,从不远处的树上召唤来一直跟随她的乌鸦,皇城内外的乌鸦成群结队盘旋在琉璃顶上,它们出入皇宫都不会有人起疑心。 她从地上拾起一片榕树叶让乌鸦叼在嘴里,轻声道:“去吧,送进宫里。” 乌鸦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远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出现在李惊鸿面前,车夫沉默不语,李惊鸿也闭口不言,她上了车,车子缓缓朝着禁宫的方向而去。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车子停下,似是到了宫门口要搜查,就听车夫道:“这是国师大人需要的药引子。” 官兵们闻言不再多问,车子再次起程。 李惊鸿暗暗惊讶,李元朝信任沈淮秋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马车进宫门的待遇往日只有裴玄照一人可以享受。 不多时,马车再次停下,李惊鸿坐在里面等了一会儿,外面安静得异常。 她眸光微转,伸出手缓缓掀起了车帘,车外空无一人,车夫也早已不知何时消失了,微冷的风灌入车内,李惊鸿将额角的碎发撩到耳后,纵身一跃下了车。 她立在长长的甬道之中,两边是筑起的高墙,高到看不见日光。 她每走一步,脚步声都在墙壁间不停回荡直到被下一声响掩盖,直到消失 这是什么地方? 以前她在宫中,怎么从没来过这里 “你来了。” 一道清朗的嗓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李惊鸿找不到声音来自何处,她猛地转过身,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立着的沈淮秋。 他没有做沈天师打扮,脸上也没有粘面皮,而是以本来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一身宝蓝色圆领袍,像个青葱少年。 “怎么,不是你要见我的吗?现在见到了,为何这副表情?”他笑着开口问道。 李惊鸿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在宫里吗?” 第352章 有点私心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在宫里吗?”李惊鸿问他。 沈淮秋微微一笑,“这里就是皇宫之中,你离开太久,都不知道李元朝专门在宫中修建了一所道观吧。” “专门为你所建?” 沈淮秋颔首,缓步走到她身旁,“想不到吧,皇宫中是李元朝做主,但是这里,我才是主人,我知晓这里每一处暗道、每一间密室,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能畅通无阻的进来。”他的语气颇有一些小孩像大人炫耀的模样。 李惊鸿的眸光却逐渐冷了下来,她对上他的眼睛,淡淡开口: “你们燕国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淮秋一愣,还未开口,就听李惊鸿又道: “先是在京城之中划地自居,现在又在我大昭的皇宫之中称王称霸,下一次,是不是就该坐上皇位了?” 沈淮秋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怒意慌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不是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姐,都是为了能让姐姐在宫中有落脚之地和退路,可是姐姐姐姐好像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李惊鸿上前一步,靠近了他些许,“哼,或许我早该处置掉你这个祸患了,你的能耐可真大,一方面帮助沈淮其提升兵力方便他对大昭开战,另一方面又想借我的手除掉他,你好坐享渔翁之利,沈淮秋,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响,我在宫外都听到了。” 沈淮秋眸光躲闪,李惊鸿再逼近一步,几乎要触碰到他的鼻尖,“怎么,被我说中了?纪昀当年亲手绘制的火药炮筒图纸就是你偷走的吧?” 沈淮秋拜了纪昀为师,修习奇门遁甲之术,当年纪昀所绘制的炮筒图纸只有她一人看过,今日,这图纸上的实物却出现在了燕国的军队中。 如此看来,沈淮秋这个燕国质子,也没他说的那般痛恨燕国,连这么珍贵的武器都能为燕国偷窃。 “我猜猜,你又要说什么一心为了我沈淮秋,这话洗脑得你自己都信了吧?”李惊鸿一字一句地问道。 沈淮秋猛然抬头,“不不是的,我真的是为了姐姐,虽有私心,但” “有私心算什么爱?”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惊鸿冷冷打断。 “你不是爱我吗,有私心算什么爱,说到底比起爱我,还是更想让我替你杀掉你兄长,替你夺回燕国皇位吗?哦,对了,说不定,你还偷偷摸摸幻想过,若是能把大昭一同拿下就再好不过了,是不是啊?” 面对李惊鸿如同看透他一般的连击提问,沈淮秋毫无还手之力,他靠在墙面上沉默不语。 因为李惊鸿所说的一切,他在心中都暗暗思量过。 他爱着姐姐,这个毋庸置疑,但他还想让姐姐帮他出气,帮他将兄长赶下皇位、杀掉甚至内心深处还幻想他能统一各国,这样姐姐就是他一个人的了,虽然这想法下一刻就被他刻意否决了。 姐姐若是与他为敌,他还焉有命在? 他看着李惊鸿的眼睛,半晌后听到她说出一句让他几近崩溃的话: “淮秋,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淮秋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失望?姐姐对他失望了吗?因为他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吗? 少年人可以称之为漂亮的脸上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清,看起来可怜极了。 “当时的一时心软才让你有了可乘之机,不过,现在杀了你也不晚。” 李惊鸿毫无感情地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匕首露出的那一瞬间,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李惊鸿感受到周围的暗卫正蓄势待发。 好啊,都能在宫里养自己的暗卫了。 沈淮秋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目光紧紧注视着李惊鸿,“姐姐,不要杀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向你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李惊鸿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在此处杀掉他有几成的胜算。 只听沈淮秋又道:“沈淮其他已经知道傅余氏的人在金陵了,以他谨慎多疑的性子定然会想方设法找到那人再除掉他,只不过如今京城有我这么个眼中钉在他找不到时机去,所以姐姐,你也不想他这么快去调查此事吧。” 收养傅余氏后人的是洛阳崔氏,洛阳崔氏又是崔祯的宗族,李惊鸿定然不想牵连崔祯。 李惊鸿闻言抬眼看他,的确,沈淮秋猜人心思有一手,她的确不想牵连崔家。 李惊鸿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其实你也想让傅余氏尽快回燕国吧,趁着沈淮其不在,搞得他内忧外患。” 沈淮其忌惮傅余氏夺回皇位,不想让其回到燕国引起血雨腥风,毕竟沈氏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若有傅余氏回归,各部族人定是一呼百应。 等沈淮其自顾不暇的时候,沈淮秋再趁此机会刺杀他,让他死于大昭的土地,再成功嫁祸于大昭,可谓一箭双雕。 沈淮秋不否认,“姐姐,不要杀我,我若死了,你也少了一个助力,我们是同路人,不是吗?” 李惊鸿笑笑,将匕首放回腰间,“你都动用了暗卫,我哪里还敢在这里要你的命啊,同路人就罢了,我向来是孑然一身一条路走到底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她说罢,转身上了马车,等着沈淮秋让人将她送出宫去。 沈淮秋面色微凝,随后打了个手势,方才下去的车夫又从暗处出来,上马带着李惊鸿出宫。 待马车消失在甬道之内,一名暗卫行至他身侧拱手道:“殿下,若不然属下出手杀掉她?” 沈淮秋闻言如同看什么怪物一样看着他。 那暗卫是新来的,不懂方才殿下的脖子都快被刺破还不让他们出手。 “以后,别跟在我身边了,没眼色的东西!”沈淮秋说罢,甩袖离去。 那暗卫被同僚锤了脑袋,“以后贴身暗卫的活你别干了,真没眼色。” 他挠挠头,永远都不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被降职。 第353章 打个欠条 李惊鸿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晚,客栈已经掌了灯,下车时能瞧见里面影影绰绰都是围在一起的人。 月移在门口等她,见她下了车忙上前抱拳行礼。 “怎么回事,这么多人?”李惊鸿边往里走边问道。 “官府的人来了,原本再为货品被盗一事商量解决办法,但里面一直僵持到现在,依旧没有结果。”月移飞速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李惊鸿。 李惊鸿心中生疑,走进客栈大堂的时候,刚好听见商户们的争吵声。 “官老爷们,您让我们尽快补货我们肯定是竭尽全力的,但是丢掉的货不能就这么算了啊,那些损失难道我们就白白扔了吗?”一位商户声泪俱下道。 李惊鸿记得这位是个铜镜商人,他打磨一把铜镜耗时数月,每一把都价值千金,他损失一把铜镜好比其他家损失数百件。 的确是可怜。 为首的绿衣小官也是一脸愁容,“不是不给你,是现在朝廷没有闲钱,陛下为购置军火拿不出银两赔你们损失了,你们作为大昭子民就不能体谅一二?” 他说完,铜镜商人不说话了,半晌,另一桌上坐着的沉默寡言的铁匠开了口: “我们体谅朝廷,谁又来体谅我们,在下手下十几位工人都等着吃饭呢。” 李惊鸿听到这粗哑的声音不由向他看去,正是今日中午带着一帮铁匠在院子里打铁的男人,她记得这人十分较真,硬要给她掰扯他们的铁锅是货真价实的能用上百年。 他一说话,他身后的那些铁匠纷纷应和道:“是啊,我们为了补齐丢失的货品,掏光了自己的家底,明日可就吃不上饭了” 绿衣小官急了,“你们跟我说有什么用,是上面没钱,我也给不了你们啊!” 气氛一下子变得僵持起来,谁都不说话,但气压如同火山一样正在爆发的边缘。 “我有一个法子,不知诸位能否容我说两句?” 一道女子沉静的嗓音自人群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袭绯红衣裙容颜明丽的女子缓缓走来,有认识的便道:“这不是金陵商会的李姑娘吗?” 李惊鸿穿过外围的人群进到争执的内部,先给一旁的绿衣小官施以一礼,随后冲着周围的商户抱拳道: “我乃金陵商户的李兰,代表的是整个金陵的商户,我们商会有整整一箱价值百两银子的绢布绸缎被盗,损失的程度不输在场的任何一家。” 众人原本瞧着她是个女子心中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屑在,可李惊鸿的声音冷静又沉着,让人不由聚精会神的听下去。 “燕国的商人验货在即,我们为了这一单生意必须在三日之内将货品补齐,我已经命人通知了金陵,他们也已快马加鞭将货品送往京城。只要我们先补齐了货品,成交了这一单生意就可以先回回本。”李惊鸿道: “至于咱们损失的那些,方才这位官爷也说了,现在官府缺银子,给不了大家” 绿衣小官听着,以为李惊鸿提议不如就这么算了如何如何,刚准备为她高深的觉悟满意的点头,下一刻,就听李惊鸿又道: “不如咱们就让官府给大家写一个欠条,盖上公章,等什么时候有钱了,再将银子还给诸位,毕竟这些货品都是在官府的库房中丢的,是不是?” 绿衣小官愣了愣,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众人听着李惊鸿的话,都觉得很有道理,官府既然没钱就先欠下,等有钱了再给他们也行啊。 “也是啊,既然没钱就先写个欠条,我们也能放下心啊。” “是啊是啊,李姑娘说的有道理。” 铁匠们看向他们的工头——那位名叫阿启的男人,“阿启,你觉得呢” 男人的目光投向李惊鸿所在的位置,片刻之后起身道:“我们同意李姑娘说的,至少先写个欠条,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绿衣小官见状面色难看,本想给这些商户苦哭穷、上上价值,让他们知道国家不易,那些钱就当给国家捐献军费了,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金陵来的李姑娘,一下子给这些商户找到了新出路 见绿衣小官的表情,李惊鸿岂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不就是想赖掉吗?她偏不让。 “官爷,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要尽快抓到盗窃之人,有多少都让他赔偿了不就不用官府出钱了?”李惊鸿笑道。 绿衣小官被看穿,面上有些尴尬,但事已至此,不写欠条怕是这些商户也不会放他走,只得道:“拿笔和纸来。” 不多时,掌柜的将文房四宝奉上,欠条一张张写好,再一张张盖上手印,做完这一切之后众商户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待送走了官府的人,以阿启为首的众人纷纷向李惊鸿致谢。 “多谢李姑娘,若不是李姑娘来得及时,恐怕我们就要跌进官府的圈套之中了。”铜镜商人道。 阿启虽未言语,但也对李惊鸿抱拳致谢。 李惊鸿回礼:“诸位不必如此,我也是为了我们金陵商会,那些丢了的东西我回到金陵还不知该如何交代呢。” 众人又寒暄了片刻,便各自上了楼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 李惊鸿在楼下用了一碗素面之后才上楼,她的房间在三层,经过二层的时候一道魁梧的身影靠在栏杆上,见到她上来微微直起身子,似是专门在等她? “你不会专门在此等我吧?”李惊鸿开玩笑道。 没想到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明灭不定的灯光打在他坚毅的面庞上,更添了几分男性的狂野气息。 李惊鸿柳眉微挑,“哦?既然有事找我,为何不在大厅里坐下和我一起吃面?” 男子目光微顿,半晌才开口:“怕坏了姑娘声誉。” 李惊鸿最烦听到声不声誉的,心中不由厌烦起来,不耐的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中午你们扰了我休息,晚上还想早睡一会儿。” 第354章 不了了之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中午你们扰了我休息,晚上还想早睡一会儿。” 或是听出了李惊鸿话中的不耐烦,阿启抿了抿唇,正色道: “姑娘一眼便能瞧出方才那位官爷心中所想,想必也能猜到官府对此事的态度。” 李惊鸿轻轻颔首,“他代表了官府的意思,就是想不了了之罢了,没什么难猜的。” “不知姑娘口中的‘不了了之’说的是各商户的银子,还是货品被盗的案子呢?”阿启粗哑的声音打磨着李惊鸿的耳朵。 李惊鸿闻言心念微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她忽略掉了,她收起了方才的漫不经心,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你的意思是” 官府有意压下货品被盗的案子? 李惊鸿不解,“可是为什么,官府这么做完全没有道理,除非” 她想到了什么,话忽然顿住。 “除非是监守自盗。”阿启替她将没说完的话补充完。 咚的一声,李惊鸿的脑中像是劈开了堵塞在路上的巨石,思绪瞬间豁然开朗。 监守自盗 官府中有人监守自盗,且此人还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为他打掩护,到底是谁 李惊鸿的印象中京衙里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时间过去这么久,京衙中的官员早已换血了一批又一批,她不认识也正常。 李惊鸿再次看向男子,原本只是一个长相比较出众的打铁匠,在她眼里已经笼罩了一层名为“睿智”的光辉,让她不由高看他几眼。 李惊鸿上前两步,男人一愣往后退了半步,李惊鸿纤细温热的素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就听她真挚的道: “你的线索很重要,谢谢你了,兄弟。” 随后女子转身往楼上而去。 魁梧的男人愣在原地不动,他伸出手缓缓的抚上肩膀上刚才被她碰到的位置,鼻尖似乎还存留着若有似无的海棠花香。 接下来的几日,各商户陆陆续续补齐了货品,从金陵运来的丝绢也抵达了京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周夫人给周妍的书信。 周妍拿到信连拆都不敢拆,李惊鸿不由觉得好笑,“你是有多心虚,连字都不敢看,又不是你娘亲自来京城捉你,有什么好怕的。” “哎呀,信上肯定都是骂我的话啦,看不看都一样,我都能想象到我娘她会说什么,不看心情还能好一些”周妍躺在床上,坚决不看。 李惊鸿拿起信逗她:“不如我给你念吧,你就在床上听?” 周妍闻言猛地起来夺走信件,“不行不行不行,你休想,我不看,我也不想听!” 看着周妍将信藏了起来,随后开始换衣裳,李惊鸿问道:“你又要去哪里疯?” 周妍坐在床榻边穿鞋子,回答她道:“不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 周妍出了客栈便狗狗祟祟的出了城门,来到郊外。 城郊处有一座小山和一处密林,她熟练的穿过密林来到一处岩石旁,拨开岩石表面的杂乱的树枝与干草,里面竟露出一个山洞。 周妍提起裙角往山洞里走去,边走边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不多时,洞内忽然亮起一双幽蓝的眼睛。 周妍露出笑容来,轻声道:“快来吃东西了,我给你带了肉。” 许是里面的东西闻到了周妍手中的肉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慢慢从山洞深处走出来。 走到洞口,洞外的日光照射下,显现出一只半人长的野兽身影,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小狗狗,我的小狗狗,姐姐给你带了好吃的来哦。”周妍蹲下身子将肉搁在地上,伸出手挠那“大狗”的下巴。 大狗开心的摇着尾巴,和周妍嬉戏了片刻之后低下脑袋去吃地上的五花肉。 周妍看它吃的开心,不由轻轻抚摸着它脑袋上银灰色的长毛。 “你的毛手感可真好,溜光水滑的。”周妍自言自语道。 前几天她在城外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腿上还受了伤,不少乌鸦飞在它身旁等着它死后瓜分它的尸体。 周妍将它拖到了避风的山洞里,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帮它治伤,又将身上没吃完的包子喂给它吃。 本以为它撑不了多久,没想到她下次来的时候它竟然开始摇尾巴了,眼睛也有了些许神采,周妍还是头一次这么有成就感,于是每日都会带着吃食和药品来城外看它,俨然把它当自家宠物养了。 看着狗子吃完了肉,周妍又去附近的小河沟里打了些水回来。 瞧着它越来越有精神的模样,周妍忽然道:“不如,我把你带回去吧?我从小到大都没养过什么猫啊狗的,养你肯定特别威风,到时候我回到金陵带着你往街上一站,每个人都看着咱们,想想就刺激。” 周妍起身出了洞穴,在外面对它招手,“快来啊,小白,过来带你回家!” 洞内的大狗却纹丝不动,只静静的看着她。 “小白,快过来啊,京城里有许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周妍又唤道。 许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大狗闻言起身从洞穴之中走了出来。 周妍开心的笑了,蹲下身子摸摸大狗的脑袋,“小白,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妍带着小白进城的时候引起百姓们频频侧目,纷纷议论这是什么东西。 就连官兵也不由拦住周妍问道:“你这是个什么野兽?” “是狗啊,大狗,你瞧它还会摇尾巴呢。”周妍说着看向身侧的小白。 小白摇了摇尾巴。 众人惊叹,“真是狗啊,长得这么大怪吓人的” “它不咬人的,连叫一声都不叫,可听话了呢。”周妍炫耀似的道。 官兵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嘱咐了一句:“别冲撞了人。”便放他们进了城。 周妍一路上没少被人围观,在路上看见什么好吃的都给小白买下吃一口,一人一狗溜溜达达回到了客栈。 第355章 是我的狗 李惊鸿沐浴更衣之后坐在窗边摇着扇子饮茶,看了眼天上的月色,问一旁的月移:“那小妮子还没回来呢?” “没有,这些日子周大小姐几乎日日出门。”月移如实禀报道。 李惊鸿轻叹一口气,“想来是玩疯了,让暗卫不近不远跟着就好,其他的不用管。” 李惊鸿并非完全放任周妍想去哪就去哪,在周妍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有影龙卫的人在暗中保护她,以免她遇到危险。 二人正说着,走廊外传来周妍哼着小曲回来的声音,月移耳力超凡,当即便皱了眉,“不对,周大小姐似乎还带了个四条腿的动物回来?” 周妍牵着小白进了李惊鸿对面的厢房,因她回来得太晚了,客栈中的人早已歇了,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白带上楼。 她进了房掩上门,悄声对小白道:“嘘,小白,我们小点声,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 小白摇了摇尾巴乖顺地坐下。 周妍满意地轻抚它的头顶,“乖,走了一路我都饿了,我去楼下灶房里拿点吃的,你在这里安静点不要乱跑,” 嘱咐完小白,周妍再次偷偷摸摸打开房门,悄悄往楼下溜去。 她在灶房里偷拿了几个大肉包子,吃几个还往怀里塞了两个,嘴里还叼着一个,飞一样跑上了楼。 快到厢房门口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还好夜里没人出来,于是伸手推开房门,闪进了房内。 “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道女声在房中骤然响起,吓得周妍一个激灵,嘴里叼着的包子掉了半块儿在地上,小白闻到肉馅的香味儿,摇着尾巴舔起地上的包子来。 周妍一抬眼,就看到李惊鸿坐在房内的圈椅上,她只着一席素白色中衣,手执丝绢团扇,长发如瀑披在肩上,一双杏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你你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吓死我了!”周妍属实是被吓了一跳,本来她就有些心虚,李惊鸿还跟鬼一样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啊,说说吧,这东西是怎么回事?”李惊鸿说着,鞋尖指了指地上吃肉包子吃得正欢的小白。 周妍将手里的肉包子都放在桌案上,不情不愿道:“什么叫‘这东西’啊,它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名字叫小白,是我的狗。” 李惊鸿嗤笑一声,“你的狗?你哪来的狗?” “我在城外救的啊,我救了它,喂了它五天了,我问它愿不愿意跟我们走,它就跟过来了。”周妍得意的道。 李惊鸿看她如同看傻子一般,半晌,才有些勉强的开口:“拜托这不是狗,这分明是狼。” 狼? 周妍不信,“哪里是狼了,它就是长得大了一点,还会摇尾巴呢,这么通人性肯定是小狗啦。” 李惊鸿蹲下身子点了小白身上不知何处,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白瞬间僵住,下一刻,李惊鸿握住它的爪子对周妍道: “你瞧瞧,这么长的利爪,它一抓就可以掏出你的内脏,你还当它是小狗,心可真大。” 周妍被小白亮出的利爪吓得后退了两步,那样锋利的爪子,狗可没有 “难难道,小白真的是狼?”周妍颤声道。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李惊鸿将小白的穴道解开,小白嗖的一声夹着尾巴逃跑,似是十分惧怕李惊鸿。 周妍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小白明显是只好狼啊,它是不会挖自己心脏的吧。 “我我才没有怕呢,就算小白是狼我也要养。”周妍说罢,拿起肉包子去找缩在桌下的小白,小白见到是她摇起尾巴来,周妍将包子送到它嘴边喂它吃,另一只手犹豫着去揉小白肉乎乎的耳朵,见小白不反抗,周妍露出了欣慰的笑。 李惊鸿无奈摇头,“你自己和它玩吧,我要回去睡了。” 夜半寅时,月移猛然睁开双眼。 她飞速从房梁上跳下,打开房门只在黑暗中瞧见走廊尽头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四条腿的,是周妍带回来的那只小畜生? 再瞧阖着的厢房门,月移立即判断出此畜生不简单,会悄么声的开门关门,一看就是人为训练过的畜生。 不过,这么晚了,这畜生要去哪? 罢了,和她主子无关,月移从来只执行任务,不会多管闲事,她关上房门,跃上房梁继续睡。 次日一早,李惊鸿梳洗之后去楼下用饭,发现周妍已经带着小白坐在桌前开吃了,她吃一口还要喂小白一口,周围的人纷纷夸赞:“你这狗子真听话,看着凶,一声也不带叫的。” “那是,我家小白最温顺了。”周妍笑得得意。 李惊鸿在她对面坐下,小白往后错了错爪子,生怕惹了李惊鸿不高兴,李惊鸿冷哼一声,拿起一根油条开始用饭。 周娴将豆浆一口闷,搁下碗对李惊鸿道:“我吃完了,今天我要带小白出去玩,晚点回来。” 李惊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周妍特意给小白做了个狗绳,牵着它往楼上去。 周妍回房间换好了衣裳带够了银子便牵着小白下来,走到二楼的时候周妍忽觉绳子一紧,只见小白兴奋的摇着尾巴往前冲去。 “喂,小白你慢点——” 绳子从周妍手中脱出,周妍睁大了双眼提起裙摆追着小白跑去,小白下了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中,周妍也追着它来到二楼,只见二楼的走廊里站着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周妍猛地捂住双眼。 小白围着其中一个男人撒欢,周妍记得这个人好像叫阿启,是个铁匠,正是因为他们天天在院子里打铁,她才被迫出门的。 男人不知对小白说了什么,小白又跑回周妍身边。 周妍有些赧然的道:“抱歉,这是我的狗,它可能看到你们手里拿的肉太香了所以才兴奋了,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阿启闻言一愣,随后淡淡道:“无妨。” 第356章 亲自调查 督察院的职房中站满了从京衙来的人,崔祯一身官袍坐在桌案前垂眸翻阅着手中的案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是安静,心便越往下沉。 良久,才听桌前的人缓缓开口:“此案,交由本官亲自调查。” 此言一出,职房内的小吏们不由两眼一黑,心中惊骇万分。 崔祯见他们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可有异议?” “呃不敢不敢不敢”为首的绿衣小官忙拱手道。 崔祯颔首,“如此,就都退下吧。” 小吏们纷纷退出了职房,只有那绿衣小官磨磨蹭蹭、双眼乱飘,崔祯见状开口问他:“可还有事?” 那绿衣小官握了握拳又折了回来,见众人已走远,随即拱手对崔祯道: “崔大人,听下官一言,此案还是莫要往深处查了” 崔祯闻言起身将手背在身后,“怎么说?” 绿衣小官似乎甚是为难,“其实货品被盗一案,京衙不至于丝毫都没有线索,但我们身在官场为了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手上的铁饭碗都身不由己啊,若是牵扯到了惹不起的人,后果可不是我们一个小吏能承受的,您是被流放吃过苦头的人,想必更不愿再受一次难了。” 他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崔祯,此案查下去会得罪权贵,未免惹怒不该惹的人,便让此案不了了之最好。 窗外的日光在崔祯的眉眼下流连,可他的眼睛始终像一汪深邃的冰湖照不进湖底。 “照你所说,此案不更应该身为御史的本官来接手吗?”崔祯淡淡开口。 官员监守自盗,上面还有权贵保驾护航,在朝堂上拨乱反正是身为御史的使命。 绿衣小官一愣,忽觉自己内心之狭隘,崔祯清明的皓月之光照进了他内心深处阴暗的沟渠之中。 绿衣小官对崔祯深深一揖,随后转身离开了职房。 夜幕降临,窗外院子里的打铁声才终于平息,李惊鸿现在已经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在房中阅读了各方的消息和密信,以及往青州例行回信等等,劳累了一天的时间竟也没觉得多疲倦。 不由感叹道:“这具年轻的身体就是好,虽体质不如从前,到底年纪轻有本钱,若是以前像此时这般坐一整日,只怕腰都要酸了。” 李惊鸿处理好了一切之后便去沐浴更衣,坐在镜边擦拭头发的时候,门外响起周妍哼唱小曲儿的声音: “小狗狗,我的小狗狗,今天吃点什么夜宵好呢?” 听到声音李惊鸿便知道周大小姐“遛狗”回来了,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李姐姐,我买了点酱牛肉,你要不要来一起吃。” 李惊鸿刚想说不用了,下一刻便听到自己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差点忘了,自己吃完早饭之后再也未进食,忙碌了一整日确实应该吃点东西了。 于是李惊鸿起身推开门往对面的房间走去。 周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展开的油纸包,酱板鸭冒着香气,小白扒拉着椅子口水流了满地,见到李惊鸿进来,飞速跑去一旁给她让位置。 “我回来的时候就看这酱鸭的铺子后面排着老长的队,其他铺子都关门了他们的生意还那么好,香气闻得人都馋了,就买了一只回来。”周妍道。 李惊鸿坐下接过筷子,“你专门排队买的?” “哪儿能呢,鸭子卖五吊钱,我直接给了老板一个银瓜子,老板乐得直接让我优先拿走一只现成的。”周妍说着拿起一块鸭腿啃了起来。 李惊鸿了然的点了点头,是啊,这才是周大小姐的作风,她不由调侃道:“得亏你不在京城混。” 京城是权贵人横行的地方,有钱的商人都不敢过于高调,生怕惹恼了有权之人。 李惊鸿瞧一旁的小白因为惧怕眼巴巴的看着她们二人吃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良心大发的将鸭头撕下来扔给小白,小白接了个正着,香香的开始啃。 “这小畜生倒是有眼色的很。”李惊鸿笑道。 “那是,不过它在你面前为何这般规矩,今早我差点拉不住它,见了那个铁匠阿启跟见到亲爹似的往上扑腾,真是失礼。”周妍瘪瘪嘴。 阿启?李惊鸿皱了皱眉不语,继续吃东西。 二人一狗将一整只酱鸭全部消灭之后李惊鸿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厢房内,原来方才不累是因为她没吃东西,人啊,只要一吃饱就困准没错。 刚欲上床歇息,就见月移欲言又止。 “说。” 每次月移一露出这样的表情李惊鸿就知道一定是有和她无关但又值得注意的事情发生了。 月移看了眼门口对李惊鸿道: “昨日夜里属下察觉周大小姐带回来的那畜生偷偷摸摸溜出房间往楼下去了,待到快天亮才回来,属下听着动静,似是去了二楼某间厢房。” 李惊鸿又不由想起方才在对面周妍随口说的那句:“小白见到名叫阿启的铁匠跟见到亲爹一样。” 那般有眼色、通人性的畜生见到一个人会突然失控吗? 半晌,李惊鸿才漫不经心道:“想知道那小畜生到底去了哪间房,用这个试试。”说着,从手边的小箱子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月移接过打开在鼻尖一闻,“这是南诏国产的萤粉?” 南诏国的萤粉和其他地方的磷粉用处相同,沾到手上都能在夜间泛出幽幽的光,但萤粉更加保险,须得用专门的药水才能显色,更加不容易被人察觉。 “洒在那小畜生的爪子上,看看他都去了哪。”李惊鸿吩咐道。 “是。”月移拿着萤粉闪身出了房门。 片刻之后,月移回来复命:“主子,已经办妥了。” 一切都办妥了,就等夜间那小畜生再行动吧。 李惊鸿将此事交给了月移,自己沉沉睡去,这点小事不至于让她费心。 夜间,月移如猫一般潜伏在走廊的房梁上,周妍的门悄然打开,一只灰白色的小兽窜了出来。 第357章 再次相见 夜间,月移如猫一般潜伏在走廊的房梁上,周妍的门悄然打开,一只灰白色的小兽窜了出来。 它脚步轻快的用头将门掩上,随后悄么声的穿过长长的走廊往楼梯处奔去,待它消失的在视线之内,月移将小瓷瓶里的药水喷洒在地面上,地面上瞬间显现出来爪印走过的痕迹。 月移顺着痕迹下楼,边走边洒药水,直到最后来到一间厢房门口,房内还燃着灯火,月移顺着窗户纸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判断出房间的主人就是那个名叫阿启的打铁匠,她在门外待了一会儿,里面小畜生似乎在撒欢,隔着门都能感觉到它激动的情绪。 每晚都下来找那个打铁匠,难道这畜生是这打铁匠养的畜生,为何又会被周大小姐在城外所救? 月移藏匿在二楼直到天蒙蒙亮,小白从阿启的房间内跑出来,她一路跟着它回到了三楼。 李惊鸿又是被院中咣咣的打铁声吵醒的一个早上,她掀开被子从床榻上下来,用清水撩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些,转头就瞧见月移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后,李惊鸿这才想起来,昨晚给她派了任务,于是问道: “昨晚探查的如何,可有可疑之处?” 月移抱拳将昨晚见到的情景一一禀告给李惊鸿,“小畜生昨晚确确实实进了铁匠阿启的厢房内,且看起来与那铁匠十分熟稔。” 月移猜测,小畜生就是铁匠阿启未免引人注目丢在京城外的。 李惊鸿拿起梳妆台上一柄木梳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青丝,闻言不由勾起唇角,“这倒是有意思了,一个从穷乡僻壤来的打铁匠,竟然养着一只如此通人性的雪狼。” 月移皱眉,“雪狼?这品种的狼生性聪慧、意志坚定,非常人所能驯服,况且这狼大昭没有,只有更远的西域高原才有雪狼。” 这个铁匠阿启,到底是何人? 李惊鸿为自己梳了一个随云髻,缓缓插上一根彩贝流光钗,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开口: “既然阿启和小畜生都对周大小姐无甚恶意我们就不必插手了,这个世上,知道的越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是。”月移应下。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门外是客栈的小二,他敲完门低声道:“李姑娘,督察院的人来查案了,掌柜得叫各家商户去楼下问话呢。” 李惊鸿一愣,这案子都惊动御史了?想到了什么,李惊鸿从一旁的妆匣里拿出一盒胭脂来,在丰润如淡樱的唇上擦了擦,顿时如同盛放的海棠花。 “知道了,我这便下去。”应了一声之后,李惊鸿从梳妆台旁起身。 崔祯今日一早便开始着手调查货品失窃一案,他虽从各方的态度中隐隐约约察觉多半是典仓署的人监守自盗,但依旧缺乏证据,只有调查出一套完整的证据链,他直面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背后之人时才有弹劾的底气。 “崔大人,里面请,各地的商户都被安排在这间客栈之中了。”随行的小官请他进入客栈内,众商户见来的是个身着绯袍的高官,纷纷跪下行礼。 “无须多礼,本官此番正是来为诸位解决货品被盗一案的。”崔祯语气温和,但又不失威严,让在场的众人无端多了几分信任。 在场损失最为严重的是铜镜商人,他如今看起来情绪倒是平和了许多,对崔祯拱手道:“大人可是来给我们送银子的?” 崔祯不解,“送银子?” 众位商户面面相觑,铜镜商人道:“先前李姑娘出主意让官府给我们写下欠条,方才您说您是来解决此事的,难道不是来销账的?” 崔祯闻言才知他们是误会了,于是便解释道:“本官所说的‘解决’指的是为诸位找到偷盗货品的凶手,想必诸位是误会了。” 众人一听是这件事皆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他们当然想早点抓住偷窃货品的贼人,可抓住了也未必能将货品完好无损地还回来,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汇拢本钱。 “诸位有何想法?”崔祯负手看向众人。 商户们纷纷垂下头,“没有没有,一切皆听大人您的安排。” 解释清楚之后,崔祯随便找了厅内的一张长椅坐下,翻开他随身携带的羊皮本挨个命众人将他们以及货品到达京城的时间一一说来。 他在本子上为众商户来京的时间列了一个清晰的时间线,商户说完,崔祯轻轻颔首,气质清冷又温和,不失礼数又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 “下一位。” 他话音刚落,着对面便坐下一人,崔祯并未抬头,只用余光瞧见来人身着一席浅绯色锦裙,显然是个女子。 崔祯照常开口问道:“何人何月何日来京?” “金陵商会李兰,八月二十六日辰时入京,商会的货品比我早来三日,具体时辰还要问过护送的队伍。” 听到这个声音,崔祯执笔的手猛然一颤,在羊皮本上不小心沾染了大片的墨渍,一时僵住。 外围的人看不见崔祯的异样,只能瞧见二人如常对话,于是李惊鸿微微起身用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伸出手缓缓握住崔祯的笔。 嘴上道:“哎呀,大人,你怎么将人家的名字写错了,是‘蕙质兰心’的‘兰’,不是‘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蓝’。” 女子的气息猛然将崔祯笼罩,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被李惊鸿轻轻握住,她抓着他的手一笔一笔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李兰。 她站在桌对面,写出的字却是正对着崔祯,写完之后李惊鸿松开手坐回原处。 崔祯不由有些怔然,片刻之后才慢慢抬起眼看向对面的女子。 李惊鸿一席浅绯色锦裙,面若桃李,头顶乌黑如云的发髻上簪着一根彩贝流光钗,在日光下流露出如鳞片般的色泽。 她变得贵气了许多,越来越接近曾经的女帝。 “是你。” 第358章 谁又惹她 “是你。”崔祯的声音微颤,像是从肺腑深处发出的。 李惊鸿轻轻颔首,嘴角勾起一个妩媚的笑容。 是她,没想到吧? “别来无恙啊,崔大人。”李惊鸿缓缓开口。 崔祯瞧了她半晌,心中思绪万千,她不是在青州吗,又怎会摇身一变成为金陵商会的人?瞧得太久怕厅内其余人察觉到异样,崔祯连忙垂下头去,将李惊鸿方才所说的时间写在她名字后面。 写完之后崔祯的心情已恢复了平静,面色如常道:“看来,你是最后一个进京的商户。” 各地商户进京送货品的时间不同,但货品失窃一案是在所有人进京之后才发现的,原因是户部的人去典仓署清算货品。 那么之前呢?虽然每家丢失的物品不多,但加起来也有一堆了,窃贼绝不可能是最后一起偷走,所以崔祯猜测盗窃之人应常去库房转悠,今日拿一点、明日拿一点,积少成多,直到最后被发现。 “崔大人可有了眉目?”李惊鸿单手支着下巴,双眸含笑地瞧着对面的男子。 这么许久不见,她怎么感觉这男人又变俊了不少。 崔祯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从前这样被她盯着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不过如今压下内心的悸动之后还能面色如常地冷静分析,他颔首道: “是有些眉目了,本官将你们所有商户到达的时间线捋顺,一一分析之后初步判断盗窃之人曾不止一次去过仓库,且每去一次便会顺手拿些东西,此人应就是典仓署内之人,且有些靠山和背景,让官府的人就算察觉到了也不愿闹大。” 李惊鸿拍了拍手,“不愧是崔御史大人,一条小小的线索就能分析出来这么多东西,在下真是佩服。” 崔祯抬眸看向她,冷不丁问道:“你也早就猜到了?” 李惊鸿闻言捋了一捋身前的长发,“猜不猜到的在下也做不了主啊,还不是得等大人您来断案” 崔祯摇了摇头,合上羊皮本站起身来,厅内商户们见到他起身也纷纷跟着起身。 崔祯对众人道:“三日之内,本官定给诸位一个答复,这三日若有需诸位提供线索的地方还请大家配合。” 他说话彬彬有礼,并无那些官老爷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气,众人也客气应下:“不敢不敢,大人您有需要随时召我们便是。” 众人目送崔祯离去,离开之前,崔祯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瞧见李惊鸿一个上楼的背影,崔祯眸光闪动,随即转身离去。 周妍正巧牵着小白要出门,见到李惊鸿上来,不由惊讶的上下打量起她来,“哇李姐姐,你今日要去干嘛啊,打扮得这么漂亮。” 李惊鸿白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哪像你一样啊,每天疯跑每个正行。” 二人说着话,周妍脚边的小白忽然兴奋地叫起来,使劲摇着尾巴要往前冲,周妍有所察觉脸色一变,“小白,你怎么又来啊?这是在楼梯上,你别闹了” 李惊鸿不由回头,就见到楼梯下阿启正带着他的一帮兄弟往楼上走,阿启,这只小畜生本就是他养的。 男人还没开始干活,今早又见了官,故而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平日里那件洗得发白的短打,而是一袭墨蓝色窄袖袍子,将整个人衬得挺拔如松。 小白若不是被绳子拽着,眼看着就要扑上阿启了。 “小白别闹,这是在楼梯上,随便扑别人很危险的啊”周妍用力拉着小白。 阿启有一瞬间的讶然,随后如常般上了几层台阶俯下身子摸摸小白的脑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低头用眼神重重责怪了小白。 随后起身笑道:“姑娘的狗甚是亲人呢。” 周妍有些尴尬,“啊是啊是啊,它就是喜欢和人玩。” 李惊鸿似笑非笑地瞥了阿启一眼,状似无意的道: “这小畜生也不是跟谁都亲近,比如它就不喜欢我,但是却格外喜欢阿启大哥呢。” 她说着故意伸手假装抚摸小白的脑袋,小白心中一惊,吓得直往阿启的身后躲。 阿启一愣,忙责怪地看了一眼小白,随后对李惊鸿道:“畜生都是这样,姑娘可以喂它些吃食,给了吃食它自然便开始亲人了。” “哦?这么说阿启大哥也喂过小白吃食?”李惊鸿眨巴着大眼睛追问道。 阿启被问得噎住,舌头打结了半晌才道:“那日早晨许是我拿了肉饼,这狗子便以为我要喂它吧。” 撒谎。 阿启此人一瞧便是个老实的,说谎话都不敢与人对视,李惊鸿能轻而易举看透他的内心。 “哦原来如此,看来阿启大哥不仅招人待见,也招狗待见呢。”李惊鸿轻笑着道。 李惊鸿话中之意是为了暗讽他说谎话,谁料阿启这心思单纯的竟理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不禁脸色微红,“姑娘姑娘过誉了。” 李惊鸿叹了口气,“罢了,我上去了。”说完提起裙摆从周妍身侧上楼。 周妍挠了挠头,“谁又惹她了?” 抚摸小白脑袋的阿启手一顿,犹豫着开口:“李姑娘不开心了?” 周妍摇摇头,“哎呀别管她,她就是那个脾气。”以周妍对李惊鸿的了解她方才应不是生气,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之前在书院给学生讲解问题时她便常常露出方才那样的神情,“问题不大,我先走了。”周妍牵起小白的绳子下了楼。 人都走后,阿启身后的铁匠扯了扯阿启墨蓝色的衣衫袖子,“阿启,你这身衣服我咋从没见你穿过,今日怎么舍得穿出来了?” 阿启小麦色的肌肤上微微泛红,“早就有了,今日大官要召咱们问话,我自然要穿得体面一些才不会丢脸。” “哦”那人一副我懂了的神色,“不过今日李姑娘也特意打扮过,你说你们是不是约定好的?” 阿启闻言立即将衣袖用力扯回来:“休要胡说,当心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第359章 自罚三杯 入了秋,天气冷了人就容易犯懒,尤其是杨震天这种前半辈子没个正经事儿干整天吃喝玩乐的人,才上了一个月的职就已经开始想着消极怠工了。 今日他又趁着典仓署不忙偷偷溜回来了,杨婶子在院中晾衣裳,嘴里骂骂咧咧的,“她什么臭德行,没有公主命生了一身公主病,谁伺候她!” 杨震天一听就知道婆媳两个又吵架拌嘴了,自从他与杨若瑶成了婚,婆媳两个就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有时候吃着吃着饭都能对骂起来。 杨若瑶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吵得过在乡野中吵遍全村无敌手的杨婶子呢,每每被杨婶子气到了都将房门一摔,就连夜里都不给杨震天开门,于是杨震天只好睡到偏房去,久而久之两人便开始分房睡,杨震天与杨若瑶本就冷冰冰的关系雪上加霜。 “娘,又怎么了?”杨震天问道。 杨婶子见儿子回来,便如同小孩告状一般开始数落起杨若瑶来: “儿啊,你说说你媳妇是不是脑子被雷劈过啊,娘我不是新给你做了身袍子吗,我说让你晚上去应酬的时候穿上显得有面子,可她倒好,非说那衣裳不适合你,我问她难道我儿子就不配穿好衣裳,你猜那小蹄子怎么说?” 杨震天皱眉问道:“她怎么说?” “她说啊,这好衣裳让你穿了就成了不上档次的烂衣裳,没人会因为这个高看你一眼!”杨婶子吐沫星子横飞,说的话却深深刺入了杨震天的自尊心中。 杨震天嘴角的肌肉抽搐,眼中已经沾染了怒色,咬牙切齿道:“她敢看扁了她男人,那她自己又是个什么货色,爷爷的,娘,你等着,我去教训她!” 杨震天说完便大步流星来到主屋的门前,这是整个院子最好的房间,原本是他们二人的婚房,如今被杨若瑶一个人霸占,杨震天越想越来气,连敲门都不敲直接一脚将房门踹开—— “臭娘们儿给老子滚出来——” 杨震天一声怒吼将原本在床上午睡的杨若瑶惊醒,她迷迷瞪瞪从枕头上爬起来不明所以地看向立在门口的杨震天。 “你做什么,本郡主在午睡,滚出去。”杨若瑶哑声开口。 杨震天最看不得她摆架子,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掀开她的杯子,“杨春花,你一个山鸡别妄想着变凤凰了,你还敢嫌弃老子配不上你,我告诉你,你们家的把柄还在我手里呢。” 杨若瑶不知他又抽什么风,但她睡觉被吵醒很不爽,她抽起身下的枕头用力往杨震天头上一砸,杨震天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他耳朵一痛,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是他的假耳朵。 自从在巷子里被李惊鸿打了一顿削掉一只耳朵之后杨震天左耳便再也没好过,但在京中做官要求五官端正,他只好在江湖黑市里让黑郎中帮他装了一只假耳朵,如今被这么一砸,假耳朵掉了。 杨震天捂着缺失的耳朵恼羞成怒,一巴掌挥过去“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扇在杨若瑶脸上,力道之大直接让杨若瑶滚下了床。 “我打死你!臭婊子,真是给你脸了——”杨震天又是一巴掌打过去,杨若瑶立即尖叫出声。 房内的动静引来了院子里的杨婶子,见儿子动手打儿媳妇并无阻拦的意思,甚至还在拍手称快:“儿啊,干得漂亮,这女人就得打,不打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杨婶子觉得自己儿子打媳妇的样子威风极了,不由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对着地上的杨若瑶道:“小蹄子,做媳妇就该有做媳妇的样子,我们家可没人惯着你。” 杨若瑶趴在地上被打得直不起腰来,她不明白杨家人又怎么了,她只知道自己睡着睡着觉莫名其妙被杨震天拉起来打了一顿,心中的委屈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流水倏地流下。 她为什么活成了这幅模样,她是郡主、是天之骄女,本应该不食人间烟火过着被人簇拥着的日子,可是现在却要和一大家子人挤在这方小院里,还要挨打 她要回家,她要找爹爹去 教训完了杨若瑶杨震天头一次觉得如此神清气爽,娘说得对,女人不能惯着,就该用拳头把她们打服,不然就会蹬鼻子上脸。 杨震天将杨若瑶赶到了偏房去,自己搬回了主屋来,叫了郎中将自己的假耳朵安上之后拿起母亲给他缝制的新衣穿上,走到镜子前欣赏了片刻,“嗯,小爷我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杨若瑶眼睛是瞎了吧才会说他不配穿好衣裳。 穿戴好之后杨震天离开了家门,一脸意气风发的去赴宴。 今日杨国公要带他见兵部的几位大官,有了杨国公给他铺路,他以后的前程必然是风光无限,虽说他很满意现在这个又闲又有钱的肥差,但男人谁不想又要钱又要权呢? 等他功成名就之后想要多少美人要不得,也不必再忍受杨若瑶这个矫情货了。 春风楼,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凌波漫舞、香风阵阵,杨震天一进来就有几个衣着暴露的美人扑了上来。 杨震天虽心猿意马,但今日他老丈人杨国公在场,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将扑上来的美人都推开,脸上是一副刀枪不入的神情,“带我去二楼雅间。” 美人们也不恼,规规矩矩的在前面替他引路。 到了二楼雅间之后,杨震天进门被里面的景象惊得瞳孔地震。 此雅间不是普通的雅间,而是长长的花厅,首位上坐着的是兵部尚书,旁边两排以此是兵部侍郎、杨国公以及其他官员共十余人,每个人身边都拥着二三佳人,场面香艳无比。 而厅内中央春风楼的花魁和几位头牌齐聚,拉弦奏乐,缠绵的乐曲声让人沉醉。 “哟,震天来了,你可是来得最晚的一个,赶紧自罚三杯为几位大人赔罪。”杨国公道。 杨震天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没见过这么多大官。 第360章 衣裳布料 到底从前是街头混混出身,对当官的心底还是有些畏惧在的。 杨震天梗着脖子依次对位置上的人见礼,人也拘谨起来,他的位置在末尾处,被美人引着到位置上之后拿起酒杯自罚了三杯。 “好,不愧是杨国公的好女婿,爽快。”坐在主位上的兵部尚书梁迁道。 几人寒暄着,先是问了杨震天如今在哪处就职,一听典仓署,便有官员犹豫着开口:“最近典仓署的失窃案你们听说了没,虽说丢的东西不多,但闹得还挺大。” 杨国公闻言看向杨震天,杨震天一愣,他平日里早上去仓库外溜达一圈便该干嘛干嘛去了,倒是有下面的人战战兢兢的给他禀告过此事,他急着去喝花酒只吩咐了那人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后来就再也没听人提起过,怎么突然就闹大了? 另一边的官员道:“还不是因为那些商户都精的跟千年的老狐狸似的吃不得一点亏,不依不饶的要个说法,京衙里也没辙,只能越闹越大。”说完转而向杨震天问道:“杨署丞,你们抓到贼人了吗?” 杨震天有些语塞,半晌才支支吾吾开口:“啊这个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抓到的,尽力尽力就好。” 众官员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也不愿在与他多言,喝酒的喝酒,看美人的看美人,杨国公的脸色十分难看。 月色西沉,一场夜宴也到了尾声,官员们各自点了喜欢的美人春风一度,杨震天也被灌得醉醺醺的,杨国公派了两个春风楼的小厮送他回去。 杨震天从春风楼里出来就发起酒疯。杨震天从春风楼里出来就发起酒疯: “妈的,凭什么他们都能在里面过夜,就老子不行?难道就因为老子娶了郡主?” 天知道他在那温柔乡里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有多憋屈,他越想越恨。 旁边两个小厮都是混迹春风楼的老人了,早已学会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只当一个送人回家的工具人。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老子的日子过得憋屈?是不是也觉得老子不配?”杨震天待在原地不走了,坚持要两个小厮回话。 小厮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人,小的哪敢随意评判大人您啊。” 杨震天依旧不满足,直接往地上一坐,双颊通红如猴屁股一般,指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骂骂咧咧: “你们看什么看,老子以后的前途无量,再看把你们眼睛挖掉!” 周围的行人收起嫌弃的目光,匆匆离去。 周妍在城里带着小白疯跑了一圈之后才忽觉天色已晚,若是自己再这么晚回去李惊鸿又该数落她了。 想着自己在京城还得依靠着李惊鸿,周妍决定早点回去,不给她挑自己毛病的机会。 周妍走在路上看了眼身侧依旧精神抖擞的小白,不由苦笑道:“你可真是精力旺盛啊,别人家的狗跑一天都走不动了,你还这么兴奋不对,忘记了,你不是狗,李姐姐说你是狼。” 小白摇着尾巴表示周妍说的没错。 一人一畜生走到朱雀街的时候,远远的便听见前方不远处骂骂咧咧的声音,似是有人喝醉了酒在耍酒疯。 周妍嫌弃的撇了撇嘴,若不是只认识这一条回客栈的路她真想绕道而行,不过无所谓,快点过去就好了。 周妍掩着鼻子,牵着小白快速从坐在地上撒酒疯的杨震天面前通过,她嫌弃的太过于明显,狠狠地刺痛了杨震天。 “唉,别走,站住,说你呢!”杨震天打了个酒嗝,指着周妍大喊。 周妍原本不愿理会这个发酒疯的男人,可她无意识的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她便愣在原地。 这个男人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是金陵商会的布料! 周妍不由上前两步仔细打量,颜色、料子、花型、针法 她无比确定,这件衣裳的布料正是从金陵运往京城绸缎的其中之一,她虽然不管家里的生意,但装货那日她为了找到适合藏身的地方全程目睹了商会众人整理货品的过程,这条深蓝色绸缎是罗衣坊出的,老板娘特意告诉她娘,全大昭只此一件。 “小娘们儿,你看什么看,老子对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孩没兴趣!”杨震天骂道,这小娘们儿盯着他看的眼神好似在打量什么货品,让他感到不适。 周妍气冲冲的迈步到杨震天跟前揪起他的衣裳恶狠狠的开口:“你这件衣裳,从哪里来的?” 在一旁伺候的两个小厮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动手,赶忙上前想护着杨震天,只见女孩牵着的大灰狗窜出来,朝两人呲牙怒吼,吓得二人不敢再靠近。 杨震天被一个小姑娘扯住衣领惊愕之余不由气急败坏,“你干什么,别揪我衣裳,这是我娘给我做的,你想要自己买去!” “你娘?”周妍揪着他衣领的手更紧了几分,“说,你娘从哪儿搞到的这布料?” 杨震天觉得莫名其妙,一直盯着他的衣裳问什么。 周妍下一句话直接戳中了他脆弱不堪的自尊心:“你也配穿这布料做的衣裳?这是江南冰丝缎,做成款式这么低端的圆领袍简直是浪费。” 他不配 今天怎么又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他穿上浪费?凭什么,凭什么 “滚啊——”杨震天使出大力挣脱了周妍的束缚,连滚带爬的站起身伸出手想要去像打杨若瑶一样打周妍。 周妍没能反应过来,眼看着就要被他欺负,下一刻一道冷冽的剑光袭来将杨震天的手刺穿,力道之大直接把他整个人向后推了几步钉在了后面的木柱上。 周妍慢慢睁开眼睛,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人救了她?是谁 两个小厮早已被吓得噗滚尿流,一溜烟儿地跑路了,空荡荡的街市上只剩下周妍和嗷嗷叫唤的杨震天两个人。 第361章 抓到贼人 周妍不由有些慌乱,她尚不能判断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是敌还是友,万一他教训了这个醉鬼之后又对她图谋不轨怎么办? 她忙拉了拉牵着小白的绳子,“小白,咱、咱们快走”小白也听懂了她的意思,一人一兽刚准备要溜之大吉,一道黑影闪到她面前,吓得她后退两步。 那黑影转过身,面上一张银色龙纹面具在夜色下泛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是谁啊?”周妍快哭了,果然应该听李姐姐的话,晚上早点回去的 夜星对着周妍抱拳一礼,“在下是主子派来暗中保护周小姐您的暗卫。” 主子? 在周妍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成日里被人喊做主子的,还有眼前这人的气质,也和月移一般无二。 难道是 “你是李姐姐的人?”周妍脱口而出。 “正是。”夜星道。 他一直潜伏在京城各处为李惊鸿收集消息,顺便保护这位周大小姐。 方才他一直没出手就是看着那醉汉并无还手之力且周妍身边还跟着一头雪狼,最后那醉汉发了疯他才扔出暗器。 周妍惊呆了,刚才那一下子实在是太酷炫了,人还未现身,暗器已经见了血,还好不是什么歹人。 她不得不感叹李惊鸿身边能人之多,这些日子以来竟然还派了暗卫暗中保护她,怪不得李姐姐对自己每日早出晚归从来不在意。 对了 周妍指了指被匕首钉在柱子上的杨震天,“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是我们丢失的那批货品里其中之一,快把他抓起来带回去交给李姐姐。” 夜星消息灵通,自然知道最近京衙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听周妍这样说,不疑有他,直接将还在嗷嗷叫的杨震天打晕带走。 周妍一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厅内还有些许商户正在用夜宵,见到他们背着一个醉醺醺的大活人进来都不由投去震惊的目光,“这是怎么了” 周妍停下脚步命夜星将杨震天放下来扔到地上,对厅内的几名商户道: “我今天出门抓到了偷窃货品的贼人!” 众商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指着地上的人犹豫开口:“不会是这人吧” 其实众人心中不太相信周妍的话,她只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丫头,天天出去就知道玩,怎么会抓到窃贼? 周妍一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指着杨震天身上的衣服,“他身上穿着的就是我们金陵商会丢失的冰丝绸缎,颜色、花型、质感都一模一样,全天下只有这么一条绸缎,被他穿在身上,窃贼不是他又是谁?” 众人这才将目光转向杨震天身上的那件衣裳,的确深蓝色的缎子垂感、质地都是一流,就是穿着这衣服的人总感觉拉低了衣裳的档次,一看就是偷的。 “那万一是他买别人的成衣呢?” 周妍坚定地摇摇头:“他说了,这件衣裳是他娘做给他的,说明他娘有我们家的布匹。” 正说着,地上的人悠悠转醒,杨震天的酒醒了些,但有些断片,忘了方才在街上发生的事情,睁眼看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人迷迷糊糊的道: “你们干嘛啊” 周妍伸出脚踢了踢他的胳膊,“说,你身上这件衣裳的布匹是从哪里得来的?” 杨震天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小丫头羞辱,刚要爆发,就发觉自己双手双脚被绳子绑得紧紧的,“你们要干什么,我乃典仓署署丞,我老丈人是杨国公,姑母是慈宁宫里的娘娘,你们敢绑我,不要命了?” 这一连串的头衔扔出来本以为会吓住众人,可没曾想,商户们都抓住了重点—— “你是典仓署署丞?”一旁的商户问道。 其余众人也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眼神。 典仓署的人不就是看管仓库的吗,这人自称是署丞,身上还穿着金陵商会丢失的布料,很难不让人多想 监守自盗,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出现这四个字。 铜镜商人拨开人群来到杨震天身旁,“署丞大人,我的铜镜呢,能不能将我的铜镜换回来啊。” “还有我们家的梳头油,您一拿十多瓶我们真的承受不起啊”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杨震天身旁找他要东西,杨震天懵了。 杨母自己去库房里拿了什么东西他并不十分清楚,但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正在此时,李惊鸿收到夜星的禀报也从楼梯上下来,周妍见到李惊鸿忙拉着她挤进人群之中,“李姐姐,就是他,他说自己是典仓署的署丞,还有很大的背景。” 猝不及防的,杨震天的那张地痞的脸撞入了李惊鸿的眼中,“是你” “李姐姐认得此人?”周妍问。 李惊鸿微微颔首,不光认得,还打过呢。 当初在青州的巷子里这人想侵犯杨若瑶,结果被月移打得满地找牙,她记得好像还割下了这人的半截耳朵来着。 如今这人摇身一变成了杨国公的女婿,想来已经娶了杨若瑶,被杨威安排到了京城的典仓署做个闲官。 监守自盗,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京衙的人知道他背后是养家故而不想闹大,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这时,杨震天也看见了一直出现在他噩梦里的人,他瞪大了双眼,“你你你你” 李惊鸿勾唇一笑,“又见面了,杨公子,哦不,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杨署丞大人了?” 李惊鸿说罢低声吩咐月移,让她去唤崔祯过来。 杨震天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他又落单了,还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想着,他的耳朵根子便传来隐隐的痛感,真他妈疼。 他死都不能忘了那一日,那个女人看他如草芥一般的眼神 “你到底是谁?”杨震天咬牙问道。 李惊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是谁不重要,署丞大人您还是想一想怎么赔商户们的损失吧,毕竟赃物穿在你身上,你躲也躲不了。” 第362章 搜查赃物 窗外是沉沉的更鼓声,幽幽烛火明灭不定,将男子修长如竹的身姿勾勒在窗纸之上。 夜晖叼了一根狗尾巴草躺在房檐上,耳边是秋蝉低哑的嘶鸣声,他瞥了一眼下面书房中忙碌的人影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 有些人啊,操心太多,活得就是累。 不像他,过一日算一日,每天有酒喝有肉吃,日子过得舒坦就心满意足了。 夜晖刚准备闭上眼小憩一会儿,耳边忽然有风声拂动,他猛地睁开双眼,身边已经出现了一道人影。 “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一点危机感都没了吧,我靠近到你身边才有所察觉。” 一道微哑的女声随夜风传来,夜晖猛地起身,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一双冷冽的眸子凉凉的看着他。 是月移那货! 心中虽不服气,但今日他确实喝了点小酒放松了警惕,只得照例抱拳不情不愿的唤了她一声:“指挥使,您怎么来了?” 李惊鸿来京的消息早已通知了京城各处的影龙卫,夜晖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不过主子没召见他,他也不敢私自去找主子。 也不知月移深夜来此有什么目的? 月移白了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下面院中书房亮着的灯,“主子要找他。” 夜晖还未反应过来,月移飞身从房檐上跃下,直接上手推开了崔祯的书房。 夜晖嘴角抽了抽,心中叹道:没礼貌啊,没礼貌 崔祯正坐在案前翻看着一本名册。 他今日先是去商户们所住的客栈走访调查,随后坚定了“监守自盗”这一点,下午又去到京衙要了一本京衙官员名册,将典仓署的人好好排查了一遍,其中一位名唤杨震天的署丞吸引了他的注意。 “杨”这个姓氏在京城炙手可热,没有别的原因,搭救皇帝陛下的寿康宫娘娘就姓杨,杨国公和杨家其他子弟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崔祯翻到杨震天的档案页,发现此人竟是若瑶郡主的郡马,杨国公的表侄兼女婿,典仓署署丞这个职位也是杨国公硬塞进去的。 崔祯用朱砂笔将杨震天的名字在名册中圈出来,刚撂下朱笔,耳边就响起“咣当”一声,崔祯的动作一顿。 秋风从门口灌了进来,崔祯抬眸便瞧见月移双手抱胸立在门边,嘶哑微凉的嗓音淡淡响起: “崔大人,我主子捉到了偷盗货品的贼人,让我唤你前去客栈一趟。” 崔祯闻言一愣,随后将手中名册合上站起身来,“敢问你家主子捉到的贼人可是那位杨署丞?” 今早他与李惊鸿见过面之后便交换了关于此案的线索,二人都极有默契的认为是典仓署的官员监守自盗,且此人背后有很强的靠山让人不敢动他。 既然李惊鸿深夜让亲信月移前来通知他,说明她十分确定自己捉到的必然就是那偷窃之人。 月移闻言略微有些讶然,“你也知道此人?不错,之前在青州的时候我和主子打过这个人,主子一眼就将其认了出来。” 崔祯略一颔首,从一旁木架上取了一件外套,“我这就去,走吧。” 客栈内,商户们听闻抓到了偷盗货品的贼人纷纷下楼围观,一时间大厅内坐满了前来讨要说法的商户们。 看在他是署丞大人的份上,李惊鸿叫人给他安排了一把椅子,把他绑在了椅子上。 铜镜商人在杨震天面前哭得声泪俱下,飞溅的唾沫星子喷了杨震天满脸,“署丞大人,草民就求您一件事,把草民的铜镜还给草民吧,那是草民花了三年时间一点一点打磨的啊。” 一旁的瓷器商人也围了上来,“署丞大人,草民那套茶具是顶顶好的釉里红,您拿走用了我们也不要回来了,给我们个成本钱行不行啊,不然我们真的吃不上饭了啊” 大大小小的商户围着杨震天滔滔不绝,看似在祈求,实则在控诉,杨震天觉得自己快要被他们给吃了。 奈何嘴里被塞了好大一块臭抹布,发不出声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好事的往外看去,“唉,那不是上午来查案的大人吗,他怎么来了?” 崔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特意去府尹那里请了官兵来捉拿“凶手”。 他并没有告诉京衙的人凶手是何人,只说被商户们逮到了。 “大人,这个就是凶手,他是典仓署的署丞,身上穿着的就是丢掉的货物!”周妍急急忙忙唤人进来,指认杨震天。 崔祯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里面坐着的李惊鸿,李惊鸿正打一个大大的哈欠,与他目光对视,点了点头。 崔祯下令道:“将人带回大牢审问,另外,再派一队人跟我去他的府上搜查。” “是。”官兵们只听令行事,将人从座椅上解下押走,另一拨人跟着崔祯前往杨震天的家中。 “唉草民也跟着去,草民还能帮着认认货物。”铜镜商人急吼吼的要跟上。 崔祯沉吟了片刻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又道:“诸位商户各派一人随本官去杨震天的府邸认领赃物,每商户仅可派遣一人。” 一众人马跟着崔祯找到了杨震天一家住的小巷子里,巷子中的人家早已安静的睡去,众人直奔杨家一脚踹开了院门。 院内静悄悄的,杨家人应已休息了,官兵想要直接进去搜查,被崔祯拦下,“听闻院中住着的还有郡主和杨震天的母亲,不可失了礼数,将人叫醒再搜查。” 就算是对待窃贼的家属,还是要给人留几分自尊的。 杨婶子和杨虎夫妻是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的,杨婶子吼了一嗓子:“谁啊!” 只听门外之人道:“督察院御史崔大人查案,穿好衣裳出来配合。” 杨婶子和杨虎哪知道督察院是个什么东西,骂骂咧咧地打开门,刚要抄起笤帚大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他们家院子里围着一大群官兵,亮着的火把让二人晃了眼。 “这是咋回事啊” 第363章 郡主指使 杨婶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带着点迷迷瞪瞪的起床气,“你们这是要干啥啊,咋回事呢” 院内无人应她的话,一官兵从主屋和偏屋搜了一圈出来抱拳禀报崔祯,“崔大人,屋内并未发现杨家郡主的踪迹。” 崔祯轻轻颔首,下令道:“直接搜吧。” “是。”众官兵得了令兵分三路朝三间厢房涌去。 杨家夫妻惊道:“唉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典仓署署丞杨震天的家,喂!知不知道杨国公是我们什么人!” 二人喊得很急很凶,然而在场的人并无一人回应他们。 不多时,几个箱子被官兵从杨家夫妻所住的房中抬出,接着,厨房内搜出一口大铁锅 赃物在院中摆了满地,商户们一个个上前查看。 “唉,这个是我们家百年的陈酿,市价八十两银子呢,嘿,怎么还偷喝了几口” “这不是我们家的茶叶吗,怎么让人煮成茶叶蛋了,简直是暴殄天物,你们到底识不识货啊” “我家上好的胭脂都给用完了,我的心好痛啊——” 跟着过来的周妍也找到了金陵商会剩下的那几匹丝绢,其余的都被杨婶子做成衣裳了。 院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痛苦哀嚎声,直至此时,杨家夫妇才知道这些官兵为何而来。 杨婶子有些心虚的往杨虎身后躲,她每天只顺手拿一点东西罢了,怎么这些人这么快就发现了。 “确定这些都是诸位丢失的货品?”崔祯问道。 商户们纷纷点头,“只不过,我们的货品都被消耗过了,要不然就是用过的,再难卖出去了。” 用过的茶碗茶壶或许洗洗干净还有人收,茶叶、陈酿之类的,总不能让人吐出来吧 众商户看着杨家夫妻的目光皆带着仇怨,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真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这家人。 崔祯的眸光淡淡地扫过杨氏夫妻,明明没有任何表情,还是让夫妻二人不由得背后发凉。 下一刻,就听崔祯淡淡道:“一并带走审问。” “是。” 京衙牢房内灯火通明,官兵们听闻崔御史抓到了窃贼正在牢房审问不由交头接耳道:“你说,崔御史从哪找了一个替罪羊啊?” 京衙的人隐隐约约都听到过风声,监守自盗之人背后有靠山,虽不知道是谁但都心照不宣的觉得此事就该不了了之了。 如今皮球踢到了崔御史那里,崔御史两日不到就将人抓获,他们可不信崔御史不畏惧,多半是收到了上面的消息,找了个替死鬼。 “谁知道呢,都怪那群商户闹个不停,没办法,只能找个替死鬼安抚一下了。” 两人寒暄着离去。 牢房内,崔祯坐在简陋的桌案前,面前跪着的是被打了一顿之后老实点的杨震天。 杨震天狂的厉害,一开始还叫嚷着要见杨国公,崔祯下令用刑之后只剩下了求饶。 “将你在库房盗窃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若你敢有半句隐瞒,杨国公也救不了你。”崔祯微凉的嗓音自暗室中响起,对于杨震天来说就像是魔音绕耳,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不是我偷的东西啊”杨震天呜咽着开口。 崔祯冷然道:“赃物俱是在你家中搜出来的,你又是管理库房的署丞,不是你监守自盗,还能作何解释?” 杨震天跪着哭诉:“真的不是我偷拿的,其实是我娘,她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以为仓库里的东西谁都能拿,所以才顺手拿了几个” 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这么荒谬的理由。 崔祯眸色微暗,将过错都归咎于母亲的没有见识此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好,既然如此,便处决你的母亲好了,她私自偷入库房窃取货品无数,按律应” 崔祯的话还未说完杨震天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偷窃是要定罪的,无论是真没见识还是脑子不好使,都是要蹲大牢的。 “是郡主!”杨震天急声开口,“郡主命我娘去库房里给她拿东西的!” 此言一出,崔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杨署丞,污蔑郡主可是大罪。” “下官没有污蔑郡主,郡主说这些都不是大事,她只要和国公爷说一声想拿什么都可以,就差使了我母亲去拿,那些丝绢布匹、镜子,都是她稀罕的东西,大人明鉴啊——” 杨震天管不了那么多了,杨若瑶一家子有把柄在他身上,她若是不应下来这个罪名,他就将杨慧娘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抖出去,到时候他不能活,所有杨家人也别想好过! 杨震天东一套西一套,虽说出来的供词有待推敲,但提到的人也免不了一场审问,可他们今日去杨家搜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杨若瑶 崔祯看向杨震天,“杨家郡主现在在何处?” 杨震天一愣,难不成这臭娘们学会了夜不归宿,看他回来的晚自己去外面鬼混找野男人去了? “下下官也不知啊”杨震天道。 崔祯又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随即迈步走出了牢房。 出了牢房后吩咐身边的官兵,“全程搜捕杨家郡主,务必在天亮之前将人找到。” “是。”官兵应了一声带人离去。 崔祯看着天边逐渐暗淡的月色微微闭上了双眼。 他方才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杨国公今晚宿醉在春风楼,今晚无疑是给杨震天定罪的最好时机,所以,必须得快点找到杨若瑶,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杨若瑶在杨国公府外敲了好久的门都无人应答,她流着泪滑坐在地上,掩面抽泣。 并不是杨国公府没人,而是自从和杨震天成婚之后她每逢受了委屈便回来找杨国公闹一场,次数多了,杨国公便下令若是见到郡主再来,谁都不许放她进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天天回娘家的,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第364章 畏罪潜逃 半晌,里面的人苦口婆心的劝道:“郡主,您就回去吧,国公爷吩咐过了,只要您自己一个人来就不给您开门,您若是想回娘家看看,就带上姑爷一起回来,相信国公爷会理解的。” 意思是杨若瑶若是想回国公府只能和杨震天一起“回门”,不然不让她进门。 杨若瑶一颗心凉透了,她以为自己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可自从有了杨震天,父亲好像越来越重用他,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栽培,甚至为此牺牲了她的幸福 父亲啊,父亲,您真的不要女儿了吗? 杨若瑶在心中呐喊,可是杨国公正在春风楼眠花宿柳,给不了她答案。 “郡主,快回去吧,天亮了就要被人瞧见了,国公爷不愿被人家说三道四。”里面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又一次赶杨若瑶走。 夜风透凉,汉白玉石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杨若瑶颤颤巍巍的起身才发觉手脚都已麻木。 她出门时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披头散发,脸上被杨震天打肿的地方也消了肿,只剩下残留的红痕,整个人看起来可怜至极。 杨若瑶离开杨国公府走上寂静无人的街道,她的心是冷的,浑身上下也是冷的,她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身后,一阵车轮声响起,接着是轻微的马蹄声,直至近前,杨若瑶才慌忙躲避,还是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车外何人?” 一道充满着威严的嗓音淡淡自车内响起。 杨若瑶感觉那辆马车缓缓停在自己身旁,她连忙连滚带爬地起身,她决不能让人认出自己是曾经风光无限的若瑶郡主! 她也不回答,遮着脸就要跑,可还未跑远,就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在地再一次摔了个结实。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姑娘,我有那么可怕吗,你上来吧,我帮你看看伤。” 杨若瑶不由慢慢回过头,此时的天色已经渐渐有了些许亮光,能看清楚身后的马车华贵非常,四边吊着薄如蝉翼的纱帘,车帘上镶嵌着翡翠与金饰。 这比她之前所用的马车还要华贵? 整个京城还有哪位贵人能比得上当时的自己?杨若瑶心中找不到对得上号的人。 夜风吹拂着轻薄的纱帘,里面的人影忽明忽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侧脸。 矜贵、俊美,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着上位者的压迫,让杨若瑶心中砰砰跳个不停。 一只修长的手从纱帘中伸了出来,月色下显得极具诱惑力:“上来吧,我帮你上药。” 鬼使神差地,杨若瑶慢慢地走近一步、再近一步,搭上那修长的手,被他一把拉入车内。 杨国公府门外。 杨若瑶前脚刚走,便有一队官兵上前敲门。 门内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小姐,您快走吧,老爷回来之后见到您这副样子又该大发雷霆了。” “我们是京衙的人,奉命来找杨家郡主的,你刚才说,杨家郡主来过此处?”官兵道。 门内的人似是愣了一瞬,匆忙将门打开,没有见到杨若瑶,看到层层叠叠包围的官兵不由吓了一跳,“你你们找郡主做什么?” 官兵抱拳道:“奉御史崔大人之命,有事审问杨家郡主。” 他虽没说是什么事,但管家直觉不简单,眼下杨国公不在府中,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牢外,崔祯看着蒙蒙亮的天色不由轻轻皱眉。 一官兵来报:“启禀大人,搜遍全城也没有见到杨家郡主的踪迹,不过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杨国公府外。” 崔祯略一颔首,大牢内又走出一名绿衣小官,见到崔祯行了一礼:“崔大人,下官审问了杨家夫妇,二人一致说指使他们偷盗货品的人是杨家郡主,他们迫于郡主的威压不敢不从。” 还真是,一家人共用一个脑子啊 崔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如今找不到杨若瑶,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杨家郡主指使人偷盗,自己畏罪潜逃的局面。 “也罢,若能利用此事引得杨家郡主现身说法,也能继续推动此案往前走。”崔祯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绿衣小官的肩膀,“先回去休息吧。” “是。” 次日一早,杨家郡主畏罪潜逃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悬赏令,只要寻到若瑶郡主,算是大功一件。 “你说这郡主下嫁自己本家国公爷就没有多给点嫁妆?怎么还指使人去偷盗了呢?”围观的群众议论道。 “你还别说,上次我在街上碰见了杨家郡主,整个人精气神都没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穿得也马马虎虎,一瞧就是过得不好呗。” 另一边有人嗤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她自作孽不可活,当年仗着自己的身份在京城里飞扬跋扈的,多少良家女子都遭了她的毒手,现在过得不好也是天道好轮回!” 周围的人纷纷同意,对于杨若瑶的下场拍手称快。 不远处的马车里,杨若瑶听着那些百姓的议论双手紧紧揪住纱帘,直至“撕拉”一声将华贵的车帘扯坏,她才惊觉自己失态。 “姑娘这么恨我的车帘?不过没关系,它能让姑娘发泄一二是它的荣幸。”男子润朗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杨若瑶不由脸上一红。 她抬眸看向对面坐着的人——男人一袭黑金色长袍,袍脚坠着的金叶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的面容,雌雄难辨的俊美让人忍不住脸红。 昨日碰见他,上了他的车之后他温柔的为她的伤口上药,温热的手指紧握着她扭伤的脚,她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感觉 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细心对待。 当他问自己叫什么是何人的时候,杨若瑶忽然闭了嘴,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自称是来京城投奔亲人的孤女,被亲人家的姨母迫害才让人赶出家门。 男子听了大为同情,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 第365章 女帝秘辛 男子听了大为同情,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 杨若瑶起初还在犹豫不决,但男子带她出门路过街市看到自己成为人人喊打的逃犯之后便下定了决心,她不愿意再回去了,不愿意再回到杨家。 比起自己,爹爹显然更看重杨震天,更何况,杨震天打了她,她再也不愿意回到杨家受气了。 “瑶儿,脚上还疼吗?”男子关切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杨若瑶的思绪拉回。 她没告诉男子自己的名字,只说自己唤作瑶儿。 杨若瑶忙摇头,“已经好多了,多谢公子关心。” 男子轻轻笑了,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脚踝引起她浑身战栗,“莫要唤我公子了,我的名字叫淮其,以后叫我名字就好。” 淮其 杨若瑶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觉得在哪里听到过,不过真的很好听。 “淮其公子。”她红着脸轻轻唤了一声。 男子修长的手指顺着脚踝慢慢往上,二人很快便拥在了一起。 杨若瑶被好生养在一座巨大的宅院之中,她发现,这座宅院比杨国公府都大,但是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她所住的房间如宫殿一般大,纱幔上缀满了圆滚滚的大珍珠,床边放置着一棵巨大的红珊瑚,就连吃饭用的筷子都是银质的。 她做什么都有数名婢女伺候着,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国公府的日子,不,比在国公府里过得还舒服。 沈淮其将她送到这里之后便连续三日不见踪影,时间久到杨若瑶以为他将自己忘记了。 于是她便试探着问婢女打听沈淮其的去向和身份。 婢女闻言只回了一句:“不该打听的姑娘莫要瞎打听,主子想起了姑娘自然会来瞧姑娘。” 就这样,杨若瑶又等了两日之后,终于在夜里,沈淮其进了她的房门。 二人翻云覆雨一番之后,沈淮其冷不丁的道: “明日有一场宴会,我想带上你一起参加,你觉得怎么样?” 宴会? 杨若瑶还沉浸在沈淮其给她的巨大欢愉中,闻言刚想答应却忽然想到若是有人认出她该怎么办? 于是便故作羞赧道:“可是瑶儿是只属于淮其公子的人,不想让别人看到瑶儿的脸。” 听她说完,沈淮其勾唇一笑,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猛地揽进怀里,暧昧地摸了摸她的脸,“瑶儿真是一朵解语花,最是懂得男人的心思,我自然不会让别人看到你一丝一毫,你放心。” 天还未亮,李惊鸿便起了身,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去对门将还睡着的周妍薅了起来。 “干嘛啊”周妍痛苦地挣扎着。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昨天晚上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李惊鸿揪着她的衣领将她从被窝里揪出来。 周妍慢慢睁开双眼,仿佛带上了一层痛苦面具。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今日是朝廷的商展会,是专门用来让燕国远道而来的商贩选购大昭的货品所办。 不仅大昭的皇帝要来,就连燕国的皇帝也会到场,各家商户一早都要去西城的行宫之中准备好一切,等着燕国人的到来。 周妍支撑着身子起身穿戴好,给小白喂了些吃食之后便跟着李惊鸿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上,她震惊地瞧了一眼李惊鸿的打扮,不由一愣,“你怎么穿成这样?” 李惊鸿身着一袭玄色束袖长袍,头发绑作马尾状高高竖起,脸上不施一丝脂粉,眉毛还特意化粗了些。 “你为什么要扮男装?”周妍惊诧的道,但不得不说,这身打扮还挺适合李惊鸿的,显得她英气逼人,有种雌雄莫辨的美,若是不开口说话还以为是哪家俊俏的公子。 李惊鸿不愿与她多解释,只道:“你只记住,你是金陵商会会长家的大小姐,而我,是你的管家,其他的,一概不许多说。” 虽不解李惊鸿的做法,但周妍只能乖乖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行宫外大大小小的马车、运货车被一群太监模样的人引了进去。 李惊鸿与周妍下车,让门口的守卫看了腰牌之后才放行,周妍一路上左看右看瞧什么都觉得新奇。 “这就是皇帝夏天避暑的行宫啊”周妍瞧着甬道两旁的琉璃瓦发出惊叹的声音。 李惊鸿叹了口气,“说是避暑,其实里面也不怎么凉快,只是皇帝们找了个借口逃避国事与家事罢了,什么时候心烦了就来这里待一会儿,避暑只是说出去好听。” 周妍回过身来看向她,眸中带着些许打量,“你怎么这么懂,你又不是皇帝,还知道这些?” 李惊鸿这才忽觉自己无意识中说漏了嘴,微微一笑之后找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人啊曾经是在女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他知道的皇宫秘辛可多了,讲起来能讲个三天三夜都不止。” 李惊鸿这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引起了周妍的好奇心,“什么秘辛啊,女帝后宫里到底有几个男宠?她和裴首辅到底有没有睡过?据说她贪恋崔御史的美色要强上崔大人,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才将人贬到了宁州去,这个是不是真的?” 这一连串堪称炸裂的问题让李惊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你这些谣言你都是从哪听来的!”李惊鸿急声道。 到底是谁,敢在民间传那么多恶毒的谣言,什么和裴玄照睡没睡过、有几个男宠的,还有,最重要的是,她和崔祯在朝堂上明明斗得你死我活,谁要去霸王硬上弓他啊! 虽然最后确实是她先动的手 不过,这都是她殡天之后的事情了。 “哪里是什么谣言啊,所有人都这么说,话本子上也都这么写,女帝后宫男宠众多还想拉裴首辅进后宫,殿试见崔状元第一眼就暗戳戳地在桌下挑逗他,最后惹怒了崔大人,还有在军营里偷看姚将军洗澡、看那燕国小质子傻不拉几就骗人上了榻” 听着自己莫须有的种种罪行,李惊鸿想杀人。 第366章 我恨他们 究竟是谁在四处造谣抹黑她,李惊鸿真想把那个人揪出来好好问问他,他是亲眼看见她在殿试的时候骚扰崔祯了,还是在她把裴玄照霸王硬上弓的时候钻到他们床底下去了,上哪编出这么离谱的谣言。 周妍越说越来劲,还凑到李惊鸿跟前问她:“你那个朋友还给你说什么了,你给我也讲讲呗,反正女帝陛下都已经归西了,咱们在背后说什么她也不会知道。” “呵呵。”李惊鸿冷哼一声狠狠地瞥了她一眼,“你就不怕在这行宫里说这些,引得女帝的鬼魂听见,晚上来索你的命?” 天色未亮,马车行驶在看不见尽头的甬道上,周围被淡淡的薄雾笼罩,阴风透过车帘幽幽进入马车之内,周妍不由打了个哆嗦。 “你你别吓唬我,女帝又不葬在这”周妍缩了缩脖子。 李惊鸿摸着下巴阴恻恻地开口:“不葬在这里又怎么样,她死不瞑目灵魂在这世间游荡,说不定今日就想故地重游一下子呢?” 李惊鸿说着,突然伸出一只手去掐周妍的腰,吓得周妍惊叫出声:“啊啊啊——” 车内的惊叫声惊动了车外运货的官兵,“怎么回事?” 李惊鸿忙捂住她的嘴巴,“别叫了,吓唬你呢。” 周妍差点被吓哭,意识到是李惊鸿在捣鬼之后狠狠瞪了她一眼。 李惊鸿掀开车帘对外面的官兵道:“无事,就是车里有一只虫子,我们家小姐比较怕这些东西。” 官兵一听是这点小事,没好气地警告道: “这点小事也能吓成这样,这里是行宫重地,莫要一惊一乍的了,小心惊扰了贵人。” “是是”李惊鸿忙赔笑着道。 放下车帘周妍便撅起嘴埋怨道:“你干什么啊,吓得我还真以为女帝的鬼魂来找我了。” 李惊鸿摇着头在心中腹诽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不是女帝本人呢? 接下来的路程,二人一路相安无事。 铜镜前,婢女帮杨若瑶梳了一个精致的飞仙髻。 杨若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了满意之色,这里的婢女手真巧,会的发式数不胜数,比国公府的丫鬟厉害多了。 “换掉。” 一道沁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杨若瑶回头望去,沈淮其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袭玄金广袖长袍贵气逼人,让杨若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婢女慌忙跪在地上,“主子恕罪,奴婢这就给姑娘换一种发式。” 下一刻,杨若瑶就见婢女起身将刚刚为她梳好的发髻一点点拆掉。 她讶然道:“为什么要拆掉,这个发式很好看啊,我也很喜欢啊” 只见沈淮其眸色一冷,“因为,我不喜欢。” 杨若瑶莫名觉得有些胆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婢女将自己的头发打散,重新为她梳发髻。 婢女又为杨若瑶梳了一个元宝髻,插上备好的点翠头面之后,才去看沈淮其的脸色。 沈淮其依旧神色淡淡,婢女瑟瑟发抖,等着他发话。 沈淮其来到镜前,从匣子中取出一条薄如蝉翼的面纱亲手为杨若瑶戴上,“好了,这下瑶儿恨完美,我也很满意。” 听到他说满意杨若瑶的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沈淮其身上的气场总是让她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他不高兴。 打理好了一切,杨若瑶便随同沈淮其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上杨若瑶时不时往窗外看去,马车越行驶她的心中越是不安。 这马车,怎么像是往行宫的方向去的? 城西有一处专门为避暑而建的皇家园林,从前杨慧娘带她去过几回,非宗室子弟在那里只有得到皇帝的允许才可入内,难道淮其公子要带她去行宫参加宴会? 她的目光不由看向对面的沈淮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多时,马车果然在行宫外停下,杨若瑶听到门口的守卫唤道:“燕皇陛下。” 燕皇陛下? 杨若瑶心中一惊,看向沈淮其。 这才发现他的玄金广袖长袍上绣着的是金色的龙纹,龙这种纹样,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只有皇帝身上才允许绣。 “我们大昭皇帝陛下已经在里面设宴迎接您了,请吧。” 沈淮其微微颔首,马车再次行进,分列两旁的士兵纷纷跪下迎接。 杨若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儿,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些畏惧,更多的是窃喜 一瞬间她的未来似都明朗了几分,真是苍天有眼,终于让她撞了一回大运,竟撞上了燕国的皇帝陛下。 看来她从前吃的苦都是值得的,眼前的男人既然是燕国皇帝,那么 哼,她要让杨家上下欠她的,都还回来! 看到杨若瑶宠辱不惊的模样,沈淮其略显惊讶,倒是小看这女人了,他以为杨若瑶知道了他是燕国皇帝之后会震惊、惶恐。 到底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怎么,瑶儿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莫非早知道朕的身份,那日晚上也是故意被朕的马车撞到在地的?” 杨若瑶抿唇一笑,“淮其公子啊不,燕皇陛下您气质斐然,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凡,瑶儿早就猜到您身份定然尊贵,只是也没想到竟是这般尊贵” 的确,彼时在大街上登上他的马车之时杨若瑶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沈淮其身上的衣裳缀满了金饰,这不是昭国人的穿衣风格,再加上被他送到那好比皇宫的宅院,杨若瑶便以为沈淮其是燕国来的富商。 “那瑶儿知道朕是燕国人之后还愿意跟着朕?”沈淮其笑问。 昭国与燕国曾互为敌国,昭国的百姓最是恨燕国人。 杨若瑶却道:“我已经是您的人了,当然要站在您这一边,其实”杨若瑶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沈淮其挑眉等着她往下说。 “其实昭国也没什么好的,这里的人抛弃我、背叛我、羞辱我”杨若瑶眼神暗了暗,“我巴不得他们都去死” 第367章 若瑶告密 “我巴不得他们都去死”杨若瑶沉沉的道。 她要让杨震天体会一下被人羞辱的滋味,还有杨父杨母,她要让他们尝尝居无定所、无家可归的滋味 至于她的父亲杨国公杨威。 哼,杨若瑶早已看清了此人,自己就是他交换利益的筹码,以前是,现在更是。 他会为了一个秘密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做封口费拱手送人,也会为此将莫须有的罪名加注在她的身上,杨威如此狠心,她恨透了他 对了,那个秘密。 杨若瑶忽然眼前一亮,随后看向对面坐着的九五至尊。 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九五至尊啊,如今大昭皇位上的算什么真龙天子,只是一个冒牌货罢了。 “怎么了?”沈淮其见状微微抬起下巴,等着她说话。 杨若瑶坐直了身子,倾身向前低声开口道: “陛下,我有一个关于昭国皇室的秘辛要告诉你,不知您有没有兴趣听?” 沈淮其神情一滞,昭国皇室的秘辛? 他眸光微转,笑道:“瑶儿不是说自己是一介孤女吗,怎会知道皇室秘辛,既是秘辛便不会让其广为流传。” 杨若瑶摇摇头,“不是的,这则消息并没有在外流传,是我”杨若瑶略一沉吟,“是我听一知情人士酒后无意中说漏嘴听来的。” “哦?那瑶儿便说来听听。”沈淮其似是来了兴致。 杨若瑶眸光扫了一眼周围,又往前挪了挪身子,伏在他耳边悄声开口: “大昭当今的陛下实则并非当年丢失的小皇子,是杨家人偷梁换柱,在杨家随便找了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假作皇子送进京城。” 杨若瑶说完,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骤然变得紧绷起来,她怔愣之间下巴忽然一紧,被沈淮其修长的手指紧紧捏住,疼得她皱起了眉。 沈淮其眸光冷冽,盯着杨若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杨若瑶的心怦怦直跳,她慌忙点头,“千真万确,此事杨家人似也知晓,您抓住一个杨家人严刑拷打一番他们定能透露出更多。” 沈淮其闻言骤然笑了,他将手猛地放开,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脂粉,幽幽开口:“你不就是杨家人吗?” 杨若瑶脑中的弦倏地崩断,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矜贵无比的男子。 他知道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了,沈淮其是燕国的皇帝,一个孤女的身份怎能查不出来呢?或许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杨家郡主杨若瑶,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玩具来逗弄,静静地看着她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丑一般摇尾乞怜 她可真傻,竟以为凭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瞒天过海? “杨若瑶。”沈淮其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这消息出自你的口中朕自然是信的,不过,你好像恨透了杨家人,甚至不惜将颠覆昭国命运的秘密告诉我这个敌国皇帝。” 杨若瑶没有否认,她的目光越发坚定,“对,我就是要报复所有人,杨家人、李元朝、裴玄照我要他们所有人都去死!” “很好!”沈淮其伸出手为她鼓掌,面上尽是毫不掩饰的满意之色,“很好,这样的瑶儿才让朕喜欢,你放心,瑶儿,朕定会为你完成心愿的。” 正清殿是行宫内的主殿,此时燕国的使臣及随行的官员已经到场落座,而昭国这边只来了周忠、裴玄照和其余几位户部官员。 “皇帝陛下驾到、燕皇陛下驾到——”太监的高唱声从殿外传来,殿中众臣纷纷起身行礼。 李元朝同沈淮其并肩走入正清殿内,燕国皇帝沈淮其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蒙面佳人。 李元朝趁着沈淮其不注意的时候斜眼瞥了两眼那蒙面女子,总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两位皇帝坐下之后,宴会正式开始,一边奏乐,一边有昭国的婢女为燕国使臣介绍桌上的菜式。 “此乃大补的雪莲汤,是用我们大昭宁州雪山上的雪莲熬制而成的,最是养人。” “此乃鲜蟹,大昭海域中盛产此蟹,肉质鲜美、口感极佳” 单说这桌上的菜式就有好多燕国没有的。 燕国地处荒原,河流稀少也没有海域,贫瘠的土地难以播种,但胜在金矿颇多,能用金子换取他国的粮食农产。 吃着桌上甘美的菜肴,燕国人的面色并不十分好看,他们又一次在昭国清晰无比的意识到燕国的资源匮乏。 燕国皇帝沈淮其每一口菜都细细品味,他要记住这个味道,以后,他才能更有动力夺取这一切。 此次宴会主要目的不是请燕国人用饭,而是推介大昭各地的货品。 简单用罢了膳之后,李元朝就命人将餐食撤走,请各商户入殿。 “宣岭南商会入殿——” “宣清河商户入殿——” “宣金陵、扬州商会入殿——” 听到金陵二字,李惊鸿便推了推快要睡过去的周妍,“到你了,快进去。” 周妍的鼻涕泡吧嗒一声破了,睁开迷茫的大眼睛生无可恋的看向李惊鸿:“你不陪我一起进去?” 李惊鸿摇摇头,“我一个‘管家’进不去里面,你是金陵周家未来的掌权人,应该提前见见世面了。” 李惊鸿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是因为她刚刚知道,殿内不仅坐着周忠还有裴玄照,她在此地极为被动,还是莫要撞枪口了。 周妍听完觉得有点道理,以后她要继承家业,就必须从现在开始见世面,不就是见两个皇帝吗,她才不觉得害怕。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在正事上从来没搞砸过。”周妍保证道。 “金陵商会,怎么还不进来?”有太监在催促了,李惊鸿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吧。” “这就来了。”周妍应了一声,招呼了后面帮他们抬货品的官兵,缓步行入了正清殿中。 她依照早上管事嬷嬷教的动作行礼:“金陵商会周妍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368章 用绝情散 “金陵商会周妍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妍跪拜后缓缓起身,抬起脸的一刹那坐在一侧的周忠瞬时间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怎么会是她 周围众臣也甚是意外,这金陵商会好歹也是江南第一大商会,怎么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前来京城面圣? 周妍虽然年纪小,但自小就比其他孩子见多识广,在家里各种生意往来中耳濡目染,讲起话来也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意味。 “金陵商会听闻此番陛下是要挑选大昭最好的货品与燕国做生意,商会便召集了金陵所有商户精挑细选了这些货品,还请两位陛下与各位大人们品鉴。”周妍徐徐道。 她说着,身后护送的官兵与内侍便将箱子一一打开,燕国的使臣拿着放大镜行至一匹双面绣锦屏近前,细细地打量锦屏上的一针一线,不由啧啧称奇。 周妍见状暗暗得意起来,这绣屏可是她祖母手下的第一绣娘花费两个月时间绣成的锦屏,得了她祖母真传,别说在金陵了,整个大昭都是千金难买。 哈哈,没见过世面的燕国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周妍意气风发的模样被周忠尽收眼底,他紧咬自己的后槽牙,手中不断把玩着酒杯,直到“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引得周围众臣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周妍也闻声看去,二人对视,周忠死死盯着周妍,周妍却皱了皱眉,心道怎么又遇见这个在金陵逼她退学的钦差了?一直盯着她看什么看,难道人老了都会注意力不集中吗?可她祖母还是精神抖擞的,她想着,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周忠也不知道自己盯着周妍到底想对她传达什么,可他就是心里隐隐有股气怎么都顺不出来。 “周大人,您怎么了这是?”一旁的官员犹豫着问道。 周忠回过神来,将倒下的酒杯扶起来,若无其事地笑道:“无事,不小心碰倒了酒杯而已,失礼,失礼。” 这个小插曲众人皆是一笑而过,可裴玄照却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同寻常。 他一向是敏锐的,方才周忠那样盯着金陵商会的这个小丫头实在太过反常,周忠绝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外露之人,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金陵商会带来的货品确实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尤其是燕国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绣品,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沈淮其看到那精美的双面绣都不由得露出惊艳之色,当场拍板将金陵的丝绢布匹、绣品全部下了订单,这是周妍始料未及的。 从殿中出来,周妍撒着欢儿跑向李惊鸿,“我果然是经商的好材料,周家未来的掌权人,这么大的场面一点链子都没掉,还多推介出去几种茶叶,把杭州商会的那些人气疯了。” 李惊鸿在外面也听闻了周妍方才在殿中的“战绩”,杭州和岭南的几个茶叶商贩都是黑着脸出来的,多亏了周妍的一张巧嘴。 “不过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钦差周大人?”周妍问她。 “怎么了?”李惊鸿正色道,难道周忠又给她找麻烦了?不至于吧,针对一个孩子 周妍嫌弃的抱怨:“他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太可怕了,还一直冷冷的盯着我,你说他心眼应该没小到记一个小姑娘的仇吧。” 李惊鸿沉吟片刻,她也觉得周忠不至于,随后对周妍道:“别想那么多了,既然燕国使臣相中了你的货品,那就不会出什么岔子,回去写封信给你爹娘和祖母报喜吧。” 周妍猛地点头,这次偷偷跑出来干了件大事,总算不怕回去后挨骂了。 行宫是皇家重地,商户们不得多待,留下货品之后就被送出了行宫,李惊鸿将身上的男装一扔,搂住周妍的脖子,“走,今日带你吃点好的去。” 裴玄照从行宫出来之后直奔裴府,进到书房之后便招来几个探子,“去查一查,今日出现行宫宴会上那个名叫周妍的女孩,她是金陵商会的人,本官要知道,她与周尚书之间的关系。” “是。”探子领命而去。 裴玄照吩咐完,沉默了片刻,忽地想起了什么,对余下的另一名探子道:“暗营里如何了?” 探子知道裴玄照问的是那个被丢到暗营里的那个少年,拱手回应道:“大人,已经到第八层了。” 裴玄照一愣,似是没想到,“看来,我那弟弟倒还有几分本事。” 暗营一共九层,言西这么小的年纪能在短短数月一路从第一层杀到第九层可以说已经具备了一个暗卫该有的基本素养。 裴玄照颔了颔首,“若他能活着到达塔顶,便允他入暗卫军,再让他来见本官。” 探子心惊不已,大人将人丢进暗营里不是为了将其折磨死,竟是为了培养他成为暗卫?难道大人就不怕这小兔崽子反咬一口? 许是瞧出了探子在想什么,裴玄照轻笑一声,“之前紫宸殿的暗箱里不是有女帝陛下亲手所制的绝情散吗,给他服下那绝情散还怕他不听话吗?” “是,大人英明。”探子眼前一亮,是了,他怎么没想到呢。 所谓绝情散乃是先女帝制出来专门用来控制被俘虏的细作的。 顾名思义,只要服下绝情散人的七情便会尽断,这世间再也没有能牵绊此人的情感,成为一个只听从下毒之人命令的工具,若是违背下毒之人的命令就会爆体而亡,且绝情散的毒需要一月一解,中毒之人的性命可谓是牢牢把握在施毒者的身上。 不得不说,先女帝研制出来的东西虽恶毒,但却极为好用。 打发走了探子们,裴玄照踱步到窗前,夜深了,裴府内外一片寂静。 他忽然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父亲裴文生了。 自从将杜兰泽接回府内之后裴文生便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他来办,一心扑在与杜兰泽的较量上。 第369章 傅氏踪迹 朝堂之上吗,李元朝听信了沈天师的命格论,说掐指一算让李元朝小心名中带“火”的人,会与龙脉相冲。 从那时起李元朝逐渐开始疏远裴玄照,对他百般猜忌、防备异常,许多大事也只和周忠等人商议,将他排斥在外,只因他的名字里有个“照”字。 裴玄照曾在李元朝欲开放八个关卡给燕国一事上极力反对,可他越反对,李元朝便越一根筋地认为裴玄照的提议违背了“天命”。 既是与龙脉相冲之人,那他的所有话、所有提议都是在阻碍国之大运,李元朝全部都当耳旁风去了。 于是裴玄照也难得清闲,整日待在府中做些无关紧要的事。 主院的方向又响起一阵砸东西的碎裂声,他不用想便知裴文生和杜兰泽又闹起来了。 杜兰泽如今想开了,没有了顾虑,根本不怕裴家父子。 裴玄照也是今日才听说的,杜兰泽为了气裴文生,主动与看守在房门外的清秀侍卫暗送秋波,裴文生发现时,侍卫早已被杜兰泽迷得七荤八素,正要放杜兰泽逃跑呢。 杜兰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勾引男人,裴文生快气疯了,裴玄照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被气成那副样子,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倒在地上。 杜兰泽依旧是面色淡淡,在裴文生的对比之下好像她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她早就无所顾忌了,只想每时每刻膈应死裴文生,膈应死裴家人。 于是裴文生一气之下将主院的人全部换成了女子,并且下令不让任何人和杜兰泽说话。 星夜低垂,在行宫与李元朝待了一整日的沈淮其终于回到府邸中。 杨若瑶本欲与他一起沐浴,但却被沈淮其冷冷回绝:“朕还有事未处理,以后若非朕主动去寻你,你莫要自作主张来问朕。” 杨若瑶被他骂得怔了怔,随后只能乖顺的欠身离去。 沈淮其来到书房之中便有属下前来禀报:“陛下,金陵的探子有消息了。” 沈淮其坐下示意他说话。 就听那属下道:“探子依照当年的线索去到了金陵,可金陵傅氏的一切已在三十多年前就全部摧毁,只剩下一个传闻闹鬼的傅氏学堂,不过这学堂也在两个多月以前被常榕书院包下来开办女学,自此傅氏在江南再无踪迹” 沈淮其“啪”的一声一掌拍响了桌案,“这就是你说的消息?这和没有消息有何区别?” 说了一箩筐废话是来应付他的? 那下属赶忙跪地:“陛下息怒,探子除了这则消息之外还探查到一条线索!” “说,还要朕问吗?”沈淮其动了怒。 “洛阳崔氏!”下属慌忙开口,“傅家最后一任家主将唯一血脉托付给了洛阳崔氏的人,且探子还查到,洛阳崔氏三十年来唯一与金陵的往来就在两个月前,将崔家的三公子送往了金陵求学。” 这是洛阳崔氏近三十年来与金陵唯一的关系。 “崔家三公子”沈淮其喃喃道,“此人眼下在何处?” “这正是奇怪之处,探子说崔家三公子到了金陵之后到处惹是生非动静不算小,可忽有一日便和人间蒸发一样没了踪迹,也并没有坐船回洛阳,洛阳崔氏的人也没有派人去寻,仿佛默认了此人的消失。”下属道。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消失呢,金陵城不大,崔家三公子又是个爱惹祸的性子,突然之间没了声息,洛阳崔氏竟也半分不着急,果然有猫腻! 沈淮其若有所思,如此看来,这崔家三公子应该正是傅家的后人,崔家让其去金陵应也是为了寻根,至于崔三爷在金陵应该不是凭空消失,他更倾向于找到了接头之人,要着手准备带他回到燕国之事。 “接着去探,接着来报,不要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洛阳崔氏那边,也让人盯着些。”沈淮其吩咐道。 “是,属下告退。” 与此同时,周忠也回到了周府。 他的现任妻子王氏为了等他回来已经在府外候了两个时辰,见到周忠从马车上下来,立即露出温婉的笑意,“大人回来了,妾身已经为您备好了浴汤。” 王氏一向是那么的周到,周忠早已习以为常,他“嗯”了一声进了府,一路上王氏又是端茶又是帮他取身上的披风,忙活了一路终于来到浴室。 周忠就连沐浴都是王氏亲自伺候。 中年男人躺在浴桶中闭着眼,享受着贤妻的轻柔按摩,心情放松了下来,忽然开口问道:“你可知素纱绢的织法?” 王氏闻言一愣,周忠鲜少与她谈论周府家事之外的问题,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就听周忠又问道:“那你可知黑茶、白茶、红茶、绿茶这些茶分别产自何处,怎样种植才是最好?” 王氏都懵了,周忠今日为何要问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她知道一点,周忠不喜欢女人懂得太多,不喜欢女人比男人还厉害,他喜欢高高在上地为无知的女子解惑。 于是王氏乖巧地摇摇头,“老爷这些东西太深奥了,妾身只是一个深宅里的妇道人家,靠着老爷活着,每天只想着将老爷伺候好了,其余的,妾身不懂呢。” 王氏的回答本应该令周忠十分满意,可他的心中却嫌弃起妻子的无知来。 丝绢的织造法、各种茶类的培育方法这些东西周妍那个小丫头都能在殿上如数家珍,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却做不到。 一个被逐出家族的野丫头都能在皇宫里宠辱不惊,出尽风头。他不禁想象王氏、周娴遇到此情此景会作何反应? 王氏一定和方才一样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而周娴根本没学过女德女戒之外的任何东西,只有丢人的份。 周忠原本引以为傲的贤妻和乖顺女儿在今日周妍从容不迫的光辉下被秒的渣都不剩,周忠不能接受。 王氏不知自己又说错什么了,让老爷露出这副表情,罢了,她还是不说话了。 第370章 最后一面 这几日,各个商会签好与燕国的订单之后便陆续离京,返程回到各自的来处,客栈里的人也只剩寥寥几户商家,李惊鸿帮助周妍打理好了一切,再过两日她们也该返回金陵了。 “小白,小白你在哪儿啊?” 周妍一大早不见小白的身影,在房间各处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她推开房门在走廊之中喊着小白的名字。 以往她一唤它,小白便会窜出来跑到她面前摇尾巴,可今日她喊了数遍,整个走廊里都没有一点动静。 “奇怪了,小白能去哪儿呢”周妍喃喃自语。 正苦恼着,对面厢房的门被打开,李惊鸿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瞥了她一眼,“一大清早的你喊什么喊,都还没睡醒呢。” 周妍跺了跺脚急道:“哎呀别睡了,快帮我找找小白,小白不见了!” 李惊鸿面露疑惑,小畜生不见了? 也是,这个时候各个商户都收拾东西离京了,那小畜生既是铁匠家的,自然跟着铁匠走了,这傻丫头还找什么找。 “不见了就不见了,它是猛兽,又不是真的狗,没有你的照顾也不会饿死的。”李惊鸿凉凉道。 周妍急了,“我还要带它回金陵呢,不行,我必须找到小白。”说罢,一边喊着小白的名字一边往楼下找去。 李惊鸿无奈地摇了摇头,合上房门之后便问房梁上的月移,“那畜生呢,跑了?” 这客栈里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月移的耳朵,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直接问月移就是。 月移跃下来拱手道:“昨晚那铁匠阿启上了三楼,吹了声口哨小畜生便跑了,后来阿启出门似是将小畜生送走,今早一个人回到了客栈。” 听着像是铁匠还不打算走,只是先将小畜生要回去。 李惊鸿轻叹了口气:“罢了,那小畜生本就是他的,只是周大小姐无意中在城外救下而已,随他去吧。” 周妍要是真带一个凶兽回金陵,那张氏与周夫人又免不了一顿骂,她在京城表现这么好统统百搭。 周妍在客栈上上下下找了一个时辰都没找到小白,问了客栈中的小二也没有一个人瞧见小白的踪迹,周妍心灰意冷的上了楼,恰逢铁匠铺子的人从楼梯上下来,周妍一个躲闪不及差点撞上去。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有些走神,没瞧见人。”周妍慌忙道歉。 阿启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有了猜测,“无妨,以后小心些便是。” 他刚欲继续往下走,又被周妍叫住,“唉等等。” 阿启一愣,“嗯?” 周妍纠结再三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见到我的狗啊,就是小白,它今早忽然不见了,我记得它以前很喜欢你的,它有没有去找过你啊?” 阿启闻言眸光不由有些闪躲,“不曾见过,它或许自己走了?” 周妍摇摇头,“不知道,可是我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若是还找不到小白的话,只能是我和小白没有缘分了。” 周妍轻轻颔了颔首便继续往楼上一步步走去,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阿启垂下眸子不再多言,自顾自下了楼。 直到李惊鸿与周妍离京的那一日,小白依旧没有找到,周妍接受了这个事实。 “走吧,别不开心了,一个小畜生吃了你几天的饭你还真以为它能认你当主子?”李惊鸿见周妍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劝慰道。 周妍不想言语,出了客栈就钻进了马车里,李惊鸿无奈地摇摇头。 李惊鸿欲提裙上车,忽听身侧的月移唤了她一声:“主子。” “嗯?”她抬眸,猝不及防的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眸里。 街对面,清冷俊逸的青年负手而立,竹青色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双眸如一潭幽深的湖水,在看到她时微微荡起波澜。 崔逢时。 李惊鸿瞧了一眼周围,此时是清晨,这条路上的人流不算多,吩咐了月移两句,她转而向对面的人走去。 “崔大人,许久不见了。”李惊鸿笑道。 崔祯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确实。” 是许久未见了,上一次两人匆匆重逢是在十日前,探查货品被盗案的时候。 明面上的崔夫人已经死在宁州了,她如今是金陵商会的李兰,二人不该有过多的交集。 “崔大人此时来是有何要事?还是关于之前的案子吗?”李惊鸿先一步打破了沉寂。 崔祯闻言轻轻颔首,“我来告诉你,此案已经了解,杨家人一致将罪责推到了杨家郡主身上,而郡主不见踪影,只能认定为畏罪潜逃,杨国公也默认了此说法,当众宣布将杨若瑶逐出杨家,又想办法为杨震天脱了罪,如今杨震天已经官复原职了。” 听到这个结果,李惊鸿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在她的印象中杨国公将这个唯一的女儿宠上了天,杨若瑶在外面无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一一帮她摆平,更是欲将其嫁给裴玄照不停的牵线搭桥 可自从去了一趟青州,杨国公似乎意识到自己该有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对杨若瑶越来越不上心,甚至将其嫁给了本家表侄。 如今,更是为了救杨震天不惜让女儿背上骂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杨若瑶可还活着?”李惊鸿问道。 崔祯摇摇头,“尚未可知,只查到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杨国公府门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又一次让杨家人蒙混过关。 李惊鸿沉吟片刻,随后看向崔祯,“你莫要着急,杨威倒台是迟早的事情,他养私军难道就是为了数着人玩?” 李惊鸿相信,很快,杨国公很快就会坐不住了,他的野心是被纪昀一点点养大的。 街市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聊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马车里周妍掀开车帘:“李姐姐,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车?” 第371章 一封家信 “李姐姐,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车?”周妍已经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却迟迟不见李惊鸿上来,打开车帘却见李惊鸿站在街对面正与一男子说话。 只是这男子好像是那个姓崔的大人,之前帮商户们查案的那位御史大人。 “唉,李姐姐,这位不是崔大人吗,你们在聊什么呢?”周妍讶异的道。 李惊鸿回过身去应了她一声:“没什么,崔大人路过,我与他聊聊之前的案子。” 说罢她对崔祯施以一礼,“崔大人,既然案子已了解,那我们这便启程回金陵了,这些日子多谢崔大人了。”微风拂过二人的肩膀,告诉他们没有时间了,李惊鸿淡笑着开口:“大人,我们有缘再见吧。” 有缘再见。 此次匆匆一别,下一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 崔祯掩去眸子中的情绪淡淡点头,重复了一声:“有缘再见。”随后目送着李惊鸿越走越远,直至登上马车。 周围往来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崔祯深知自己不宜多待,于是收回视线,毅然转身离开了此地。 李惊鸿上了马车就知道自己免不了要被周妍盘问一番。 “那个崔大人是不是就是婉拒女帝被发配宁州的崔状元郎?”周妍极为兴奋的样子,有了八卦,失去小白的痛苦被一扫而空,只剩下好奇溢出来的心,“你不知道方才你转身后他看你的眼神,似哀似怨的,以我多年在金陵戏园子里看戏的经验,这个崔大人啊”周妍一脸的意味深长。 “他怎么了?”李惊鸿挑眉,不知这大小姐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 “是寂寞了,他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听说妻子意外亡故,肯定也想着再续娶,你呢,一个江南最大商会的女老板,他娶了你就能摆脱清贫的日子,所以就想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来勾引你,谁料你不上钩,他只能狼狈离去唉。”周妍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他心里的算盘打得我隔着十丈远都听见了。” 李惊鸿目瞪口呆,只能说周妍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些,这么短短一瞬间,她的小脑袋瓜里就能脑补出这么一大段离谱的故事来。 “你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屈才!”李惊鸿摇摇头。 “我这叫看人看的准,本小姐自由随着父母走南闯北做生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周妍还得意起来了。 李惊鸿无奈,只能替崔祯谢谢她了。 被脑补成对江南富婆求而不得的心机男,崔祯对此一概不知,他今日休沐,从客栈回来之后就一路回到家中。 刚到巷子里,就有官驿的人等在他家门口,见崔祯过来,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崔大人,有您的书信。” “书信?”崔祯讶然,从官兵的手中接过信件。 这世上,还有谁会寄信给他? “这是从洛阳寄来的书信。”送信的官兵补充道。 崔祯拆信的动作一顿,“洛阳?” “正正是。”不知为何,官兵觉得崔大人的眸中冷光毕现,让他觉得骇人。 崔祯将信收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送信的官兵得了令,逃也似的跑了。 崔祯打开大门进到院子里,言三正在井边提水,见他回来,招手道:“来,帮我一起把水桶提上来。” 崔祯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和言三合力将装满水的水桶一起提了上来。 放下水桶,言三揉着自己的腰眼咬牙道:“呃啊真是年纪大了,腰上的伤连续几个月都没法恢复,以后也不知还能干点什么。”他说着,自嘲一笑。 崔祯闻言心中颇为不是滋味,都怪他无能,还让言叔和母亲这般受苦 言三看到他手中露出的一角信件,不由问道:“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崔祯将信件拿出来,“是洛阳来的信件,想必应是崔氏的人。” 一听是崔氏的人,言三就没有好脸色,当初崔氏族人是怎么对待杜兰泽的,让她受了多少委屈,他可都记着一清二楚。 “他们这是看你越来越发达才想起来还有你这么一个子孙?”言三嗤笑一声,“当年你落难之时他们在何处?被发配宁州的时候他们恨不得与你划清界限,这回无论他们要干什么,你可千万别搭理。” 当年崔探花郎意外离世,崔家人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们母子见就让人将棺椁运送回洛阳,自此再也没有联系。 如今再次收到洛阳崔氏的来信竟已过去快十年。 崔祯看着手中被他捏的变形的信,沉默片刻,还是将其打开。 信封处是洛阳崔氏古朴的火漆图腾,展开信件,崔祯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言三在一侧打量着崔祯的神情,就见他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渐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还能引起崔祯的情绪波动? 半晌,崔祯将信件收起,转头正色对言三道:“我可能要回洛阳一趟了。” “什么?你要回洛阳?”言三大惊。 “洛阳崔氏的家主崔杰,过世了。”崔祯缓缓道。 信中是让他回去奔丧的。 洛阳崔氏现任家主崔杰是崔祯的伯祖父,而他的祖父名唤崔晋,是崔杰的弟弟。 崔晋是崔氏的嫡次子,崔杰虽是长子却为庶出,故而一开始由崔晋继任为家主,直至崔晋病故,崔家的掌权人变为崔杰。 伯祖父崔杰与伯祖母一直视杜兰泽为崔氏的污点,几次三番逼迫崔祯的父亲休妻,崔祯自记事起崔家人就没少给他们找麻烦。 如今崔杰死了,他不觉得伤感,只恨老天为何让这奸恶之人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而他的父亲和祖父,却英年早逝 “逢时,你真的要去?洛阳崔氏,他们那些人一个个道貌岸然,内里一肚子坏水,你就不怕他们坑你?”言三急了,他是见识过那帮人的,自诩清白世家干出的事却恶毒至极。 “自然要去。” 第372章 给你惊喜 “我自然是要去的,身为御史,要做百官的表率,若是在此事上让人抓住了把柄,以后我在朝堂之上还如何立足?”崔祯淡淡道,说到最后勾起一抹冷然笑意。 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啊 言三揉了揉太阳穴,“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你了,那什么你那媳妇儿不是给你派了个武功高强的跟班吗,他跟着你,我也能放心。” 隐匿在槐树上躺着晒太阳的夜晖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谁是跟班啊,他是暗卫、暗卫好吗?跟班这个词拉低了他的档次! 崔祯笑着点头,“是,我午时过后便去告假,明日一早就上路,言叔放心就是。” 言三挥了挥手回屋奶孩子去了,只留崔祯一个人坐在井边。 次日一早崔祯将行李简单收拾了一番乘马车出了京城。 城外秋意正浓,枫林红得夺目,崔祯记得,去年的今日,他就是在这里与李惊鸿一起踏青,还顺手教训了周尚书家的孙子,思及此,崔祯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天边的雁群从他头顶飞过向南而去,崔祯放下车帘,对车夫吩咐了一句:“走快些。” “是。” 杨若瑶辰时照常从床上起身,梳妆一番之后便有婢女来报: “姑娘,陛下唤您去西院一趟。” 杨若瑶闻言第一反应是惊喜,自那日宫宴之后沈淮其已经连续两日未来找过她了,说不心急是假的,对方是九五至尊,她若要以后能长长久久地待在沈淮其身边,不得不浑身解数地讨好他。 可又一想,怎么会在西院见她? 据她所知,西院是沈淮其临时用来关押犯人和细作的地方,为何要她过去? “你确定,陛下要在西院见我?”心中不放心,杨若瑶不由多问了一句。 婢女颔首:“正是西院呢,陛下还说,要给姑娘一个惊喜。” 惊喜 杨若瑶内心思绪万千,但也只能暂时压下,迅速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之后站起身来,“走吧。” 沈淮其在京城买下的宅子比两个国公府都大,杨若瑶跟着婢女绕来绕去,穿过几道回廊之后终于来到了西院。 西院外枯草丛生一片荒凉之色,院中的石板路上还隐隐有风干的血迹。 一阵阴风袭来,杨若瑶不由缩了缩脖子。 婢女停下脚步,转身对杨若瑶施以一礼:“请姑娘自行进去吧,陛下在里面等着您。” “什什么我自己进去?”杨若瑶捏紧了衣角,有些不敢动。 婢女直接无视了她的话,说罢便转身离去。 杨若瑶已经习惯了,虽说她表面上是沈淮其的女人,这宅子里的人却从没人将她当回事。 杨若瑶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走,反正沈淮其在里面,不就是一段路吗,没什么好怕的。 “呃啊——啊啊——” 一阵尖利刺耳的惨叫声传来,杨若瑶止不住的发抖,进到庭院深处之后,沈淮其的声音响起:“瑶儿,过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杨若瑶头皮一紧,转身便看到沈淮其双手环胸立在不远处。 她连忙跑到他身边去,“陛下,您要给我看什么,这里这里好害怕啊” 沈淮其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别怕瑶儿,你一定会喜欢的,来跟我进来。”沈淮其去拉杨若瑶的手,拉着她进了房内。 这是一间临时改造的牢房,房内所有的窗户都被木头钉死,只留一个老鼠洞大小的排气孔,房内的腥臭味久久不能散去,杨若瑶捂紧了自己的胸口。 “呃啊啊啊——”又一阵尖叫声传来,这一次更加清晰,原来方才的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走到牢房的尽头,杨若瑶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被长长的铁链吊在墙上,底下不断有狱卒拿着带刺的皮鞭一下一下抽在他们的身上。 “这是”杨若瑶看向沈淮其。 沈淮其挑了挑眉,凑到她耳边贴着她的耳畔笑道:“你不记得他们了,是你的公公婆婆啊” 杨若瑶脑中忽然炸开,尤其是自沈淮其口中听到“公公婆婆”这个称呼,她几乎要窒息 再看那被吊起的两人,虽然披头散发脸上尽是血污,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正是杨虎和杨婶子夫妻二人。 “陛下” 沈淮其依旧语气温柔,“你不是做梦也想让他们去死吗,我当然要成全你这个小小的心愿。”他说着,从狱卒手中接过皮鞭放进李惊鸿的手中: “来,拿着,交给你一个任务,问问他们真正的小皇帝在哪儿,问出来了他们就交由你随意处置了。” 杨若瑶接过鞭子的手都在不停颤抖,“那那要是问不出来呢?”她没忍住问道。 “问不出来啊”沈淮其的笑意忽然消失殆尽,冷然开口:“问不出来就把杨家人抓来一个一个审问,你不是想让他们都去死吗,正好。” 杨若瑶被吓得不轻,但“让他们都去死”确实是她内心深处所想,她定了定神,抬眸看向墙上挂着的两个人影,一鞭子摔在了杨虎身上,打得杨虎惊叫出声。 “说,当年杨慧娘将真正的小皇子扔到哪里去了?” 杨虎听到熟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睁开双眼一看竟然真的是杨若瑶,不由大惊,“你你你是” 话还未说完,杨若瑶又是一鞭子上去,“你什么你,再多嘴一句我将你你腿抽烂!快给我把你们知道的说清楚!” 两鞭子打下去,杨若瑶的恐惧早已被一扫而空,随之而来是无比的舒爽,她的这些穷亲戚每一个都该死! 抽完了杨虎又去抽一旁的杨婶子,杨婶子哭爹喊娘,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要死在杨若瑶的手上。 “你们一家晦气东西,我今日就要将往日以来所有的屈辱全都还给你们!”杨若瑶一下比一下打得猛烈,已然是杀红了眼。 第373章 风餐露宿 天色将暗,赤色的霞光染红了官道两旁的树木,南飞的鸟雀停留在枝头休息,等待下一次太阳升起便可以启程。 崔祯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没有了日光,看书太过费眼睛。 “车夫,临近处找家客栈歇下吧,明日一早再接着赶路。”崔祯吩咐道。 他并不着急往回赶。 马车慢了下来,崔祯听见车夫的声音道:“大人,此处荒郊野岭没有客栈,若要住店,还需走一个时辰的路程。” 早晨崔祯本就出来得晚,还特意吩咐车夫走慢些不必着急,车夫照做之后发现他们没法在日落之前抵达第一个驿站。 崔祯皱了皱眉,这官道之上难道还找不到驿站不成? 他掀开车帘,漫天的霞光倾泻到车内,扫视了一眼周边的环境,的确,荒郊野岭并无人烟,忽的他目光一顿,发现官道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难道前面的马车也要在此处过夜? “劳烦驾车去前面那辆马车看看。”崔祯对车夫道。 “是。”车夫得了令,一挥马鞭将车驶向前方的马车处缓缓停下。 崔祯再次掀开一侧的车帘,开口问道:“有人在车中吗?敢问阁下也是在此处过夜?” 崔祯的话音刚落,对面的车帘便被掀开,一张明艳卓然的脸闯入他的视线,“崔大人,我等你很久了,你也太慢了些。” 见到车中人的面容,崔祯一怔。 “你” 李惊鸿挑眉,晚风吹乱她额角的鬓发,调侃道; “怎么,以为昨日是你我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李惊鸿把玩着头发一脸漫不经心的道:“嗯你可别忘了,你身边到处都是我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是了,昨日崔祯收到洛阳崔氏的信,准备出发去洛阳的消息就被夜晖飞鸽传书给了李惊鸿。 都是要南下,李惊鸿就想着要不就等等他呗,随后便叫月移带着周妍先行一步去驿站住下,她在此地等崔祯的到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小半日,直到日落之时才见到崔祯的身影。 崔祯下车,趁着还有日光再次打量周遭的环境,李惊鸿也跟着跳下马车。 半晌崔祯叹了口气,“这周围既没有驿站也没有落脚的人家,你偏生要在此处等我,是要和我一起风餐露宿吗?” 他随便睡在哪里都无所谓,可是李惊鸿 李惊鸿闻言不由嗤笑一声,“哟,崔大人在京城升了官就变得金贵起来了?不仅坐马车慢悠悠的,还非要住客栈上房?” 李惊鸿话中夹枪带棒,显然是对他不满了,崔祯摇了摇头,“罢了,说不过你。” 听他妥协,李惊鸿这才勾起了唇角,两步上前便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吓得崔祯不由后退半步,身子紧绷。 李惊鸿慢慢凑近他,二人双目对视,夕阳落在他们的鼻尖,微凉的晚风从他们的唇齿间滑过,将彼此的气息交融。 崔祯终于闭上眼睛,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放肆的拥抱、亲吻,在太阳落下的最后一刻喊出对方的名字。 漫天星空下,李惊鸿与崔祯席地而坐,灼灼的火光上炙烤着滋滋冒油的野兔子,李惊鸿往里面添了把柴,火燃得更旺了几分。 崔祯从一旁的马车上下来,手中拿了一件羊绒披风给李惊鸿披上。 此处荒郊野岭不比城中暖和,就算烤着炭火身子也容易着凉。 他在一旁坐下,李惊鸿便给他递来一根兔腿,崔祯无言接过,二人之间不知何时早已形成了无声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道对方内心所想。 “你回洛阳奔丧还走的慢悠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门游山玩水呢。”李惊鸿笑道,说完啃了一口兔肉。 崔祯淡淡一笑,“他们既不是诚心邀我,我又为何紧赶慢赶,只为了能多守一天灵?” 崔杰这个伯祖父待他并不亲厚,对他的父亲母亲更是百般苛刻,他生前如此,死后崔祯回去祭拜他已是尽到做小辈的义务了。 李惊鸿想到什么,“你们崔家倒是有意思极了。” “何出此言?”崔祯很少听李惊鸿评论不了解的事情,她这般说,必定是与崔家有了什么交集。 李惊鸿便将自己此前在金陵时与崔家三爷的纠葛道了出来。 讲到崔三爷被她废了下半身的生育功能之时,崔祯差点将骨头吞进嗓子眼里。 “不过,没想到这崔三爷还有另一重身份,竟是傅氏之后。”李惊鸿说到此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月移打探到,江南傅氏乃是燕国皇族傅余氏,他们在江南休养生息近百年,只为重回燕国拿回属于他们的一切,崔三爷这个草包被寄予厚望,不过我觉得,他没什么威胁。” 崔祯越听越心惊,他竟不知他们洛阳崔氏还隐藏着这么一桩秘密,竟然收养了傅氏的族人。 “崔氏大概不知道傅氏是燕国皇室,大概我祖父只凭借着与傅家家主傅闻容之间的交情才出手相助,收留了崔三的父亲。”崔祯分析道。 崔三的父亲是傅闻容的遗孤,托孤给了他的祖父崔晋,崔晋又将其过继到庶兄崔杰名下 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崔祯自小生活在京城,并没有过多的了解。 李惊鸿身为帝王却对此事更为敏锐,她摇摇头,“我倒是认为,你祖父知道傅家的真实身份,他将遗孤过继到庶出兄长名下正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后来你祖父去世,你父亲也英年早逝,你又被我咳咳发配边疆,才使得崔杰当上崔家家主。” 李惊鸿又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总之,现在燕国皇帝沈淮其已经成功注意到你们崔家,说不定就要对崔家下手,我劝你最好早日和崔家断绝关系,以免引火上身。” 崔祯笑了,“你放心,他们办这丧事请我来就是为了逼迫我与崔家断连,毕竟” 在崔家人心中只有崔祯是家主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第374章 别想捞钱! 李惊鸿与崔祯在野外露宿一宿,次日清晨一起踏上了南下的路程。 李惊鸿趴在马车的软垫之上让崔祯帮她揉捏肩膀,昨晚躺在坚硬的草地上睡了一晚,头下枕了一块硬石头,今早起来她便落了枕,一歪头就难受得厉害。 “哎呀轻点,我的肩膀现在很疼的,你再按重些就要断掉了”李惊鸿带着哭腔抱怨他。 崔祯无奈地抿了抿唇,放松了手劲儿继续帮她按摩,“昨晚我叫你平躺你偏不,如今自己受苦还要埋怨别人,就没见过你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李惊鸿轻哼一声,“总之我今晚必须找一个大床好好睡一觉,昨晚的蚊子一直在我耳边晃荡,打都打不完。” 说到此处,崔祯想起他的后半夜都在帮李惊鸿打蚊子,弄了自己一手的血,想想就觉得有些好笑,不由轻笑出声。 二人很久没有如此闲适安逸地待在一处了,心中都感慨万分。 马车走了约一个时辰,到达了昨晚崔祯来不及去的那家驿站,周妍刚刚起床吃罢了早饭,走出驿站伸了个懒腰,转头便看到熟悉的马车,立即挥手跳起来喊道:“李姐姐,李姐姐你来了——” 车内李惊鸿闻声一愣,立马腾的一下从软垫上爬起来,把正帮她按摩的崔祯吓了一跳,“怎么?” 马车离客栈越来越近,行驶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李惊鸿喃喃道:“完了完了” 崔祯不明所以地重复道:“什么完了?” 马车停住,外面传来周妍激动的声音:“李姐姐,你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你到底去哪儿了嘛?” 李惊鸿手忙脚乱地收拾车上的东西,可她环视四周,狭小的车内并没有崔祯的藏身之处。 下一刻,车帘从外面被周妍掀开,李惊鸿两眼一黑,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李姐姐啊啊啊,车里怎么有个男人!”周妍的惊叫声刺破李惊鸿的耳膜,她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身后的崔祯。 崔祯这才想明白李惊鸿方才所说的“完了”是指什么。 周妍喊完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崔祯,指着他又是一阵震惊不已: “你你你你不是京城的那个崔大人吗,你终于还是对李姐姐下手了,我告诉你,李姐姐的银子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你想捞钱,京城的小姐随便你捞,你莫要打李姐姐的主意了!” 听完她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言语,李惊鸿无奈扶额,打着圆场道:“咳咳先下车,下车之后再和你解释。” 李惊鸿和崔祯一道从马车上下来,二人走进客栈一人要了一碗面,等面的途中,周妍看看崔祯又看看李惊鸿,质问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崔祯欲开口便被李惊鸿抢了先,“哎呀,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就是嘛崔大人正好要南下洛阳奔丧,我们中途遇到了,他的马车坏了,我让他上来载他一程啦。” 李惊鸿说完,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崔祯的小腿,崔祯接收到信号,忙应和道:“是的,李姑娘说得没错,本官此番南下洛阳奔丧,正好同路,不妨一道前行,还能互相有所照应。” 李惊鸿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周妍挑眉看着二人,“奔丧还这么高兴,大人真没有骗我?” 崔祯面色微滞,难道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吗? 好吧,崔杰去世他确实说不上多难过。 不多时,两碗面上来了,李惊鸿与崔祯二人早上还未吃早餐,也顾不上再与周妍周旋,直接大口吃起面来。 崔祯吃得还算斯文,李惊鸿狼吞虎咽完之后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周妍见此情景,才真的信了李惊鸿和这个崔大人没什么,试问哪个女子会在情郎面前毫无形象地用饭? 周妍摇摇头,“没事我就上楼了,你们上去休息休息,一会儿咱们就该上路了。” 李惊鸿“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待周妍没了身影,崔祯伸出手来拍了拍李惊鸿的后背,轻声道:“慢点吃。” 李惊鸿风卷残云一般将碗里剩余的面条扫荡一空,“嗯,我吃饱了,先上楼睡一会,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启程。” 京城,暗营塔外。 裴玄照负手立在汉白玉阶梯上,目光牢牢盯着石台上被铁链束缚着的少年。 少年较之数月以前长高长壮了不少,从前文弱甚至看起来有些懦弱的男孩子如今目露杀气,精壮的肌肉被铁链紧紧束缚,额角不断暴起青筋。 “大人,言西已经通过的第九层,这塔内的设施被他破坏了个干净,再不让他出来恐怕会影响下一批暗影训练。”一名暗卫拱手道。 裴玄照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言西能如此快的通过第九层,上一次探子来报他通过第八层的时候还是三日之前。 半晌,裴玄照淡淡吩咐道:“给他喂下绝情散吧。” “是。”一旁的暗卫得了令,取过绝情散,一步一步向石台上的少年走去。 言西的眸光看向不远处的裴玄照,“裴玄照,你要杀我就给个痛快。” 他在暗无天日的塔中待了不知多久,一年、或许两年? 可出来才知道,他在里面仅仅待了数月而已。 度日如年,他小小年纪就明白了这种滋味,他出来了也并没有感到高兴,他只想死了一了百了。 “死?”裴玄照闻言淡淡一笑,“你怎么说也是我母亲的儿子,我不会杀你惹母亲伤心的,以后你为我做事,若是表现的好了,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家自由。” 自由。 听到这两个字时言西恍惚了片刻,在这片刻钟他的面颊被一双大手用力钳制住,一瓶冰凉苦涩的药汁猝不及防进入他的喉咙。 “呃啊咳咳咳”言西吞了进去,反应过来之后为时已晚,“你们给我喝了什么?” 他感觉他的身体在变热,汗珠不停滚落,最终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375章 丧事喜办 李惊鸿与崔祯三人一路南下,由马车换成商船,终于在十日之后抵达洛阳。 听闻李惊鸿要自己去洛阳玩一圈儿,周妍也顾不上观察李惊鸿与崔祯的关系了,兴奋得睡不着觉。 “李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来过洛阳呢,这一趟我偷跑出来就算回去被禁足一个月也值了!” 李惊鸿深深呼吸了口气,她之所以临时决定改道来洛阳其实是不放心崔祯一个人回到崔家。 崔家若只是一个普通世家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恰恰在于洛阳崔氏和燕国傅余氏的后人搅合在了一起,且如今燕国皇帝沈淮其客居在大昭,这便十分危险了。 思及此,李惊鸿不由再次叮嘱道:“你到了洛阳不许像在京城那般每到天黑才回客栈,酉时,这一回,酉时一到必须回来!” 周妍闻言挠了挠头,“可可李姐姐不是在我身边安排了护卫吗” 李惊鸿冷哼一声,“护卫?想得美,这一回到了洛阳可没有什么护卫了,你要是遇到了危险就没人去救你了。” “那那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周妍在京城一趟也差点在夜里遇险,她自己也有些后怕。 万山红遍,秋色渐染。 洛阳城内一片繁华盛景,周妍不知从谁家门前偷摘了两颗红艳艳的石榴,坐在马背上一粒一粒将石榴籽往嘴里塞。 李惊鸿骑着马与崔祯并肩而行,瞧着他走走停停,似是在辨认方向。 “怎么,你身为洛阳崔氏的嫡脉,都不知道去崔氏的路该怎么走?”李惊鸿不禁调侃他。 崔祯摇摇头,温声道:“我自小在京城出生,也在京城长大,回洛阳也不过寥寥数次,街上变化太大,我也有些记不得了。” 李惊鸿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象,忽然定睛一瞧,随后拉了拉崔祯的衣袖,“你瞧,那边的地上撒着白花花的纸钱,若洛阳城中眼下只有崔氏在办丧事,那我们跟着这纸钱走,应能找到你家。” 崔祯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一旁的街道上确实散落着零星几块纸钱,随即点了点头,二人调转了马头往那街道处走去。 果然,越往里走,地上的纸钱越多,两旁的书上也挂了些许白色的经幡和白旗,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了写有“崔氏祠”三个字的牌楼。 “到了。”崔祯说着翻身下马,李惊鸿也跟着下来,二人一同往牌楼里面走,刚走到门口便被一旁腰系白麻带的侍卫拦了下来,“干什么的?这里是崔氏宗祠,闲人勿入。” 崔祯侧身开口:“我乃洛阳崔氏第五十二代孙,崔祯。” 守卫的人一听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连忙躬身行礼:“原来是五少爷,失礼失礼,您请进。” 五少爷? 李惊鸿瞥了一眼崔祯,原来他在家族的孙辈之中排行第五啊 崔祯闻言却面色一沉,似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不过他并不多言,轻轻颔首之后便入了祠堂之内。 李惊鸿本欲跟上,不想被护卫拦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啊,我是崔大人的婢女,随他一起来的。”李惊鸿随便扯了了慌。 走了几步路的崔祯回头一瞧,忙上前帮李惊鸿解围,对护卫道:“她是随我一道的,放她进来吧。” 护卫依旧拦着不放。 李惊鸿皱起了眉,“嘿,你们不让我进去你们家五少爷可就没有人伺候了,我告诉你,你们家五少爷可是一刻都离不开我的。” 崔祯轻咳了两声,示意她少说两句。 那护卫的视线在李惊鸿衣裙上扫过,李惊鸿诧异,怎么,她的衣裳有什么好看的? 随后她低头一瞧,顿时傻了眼。 先不说自己随口胡诌了一个婢女的身份,身上穿的倒是比崔祯这个“大人”还华贵,就说这一身喜庆的绯红海棠凤尾裙,哪里像是来奔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参加喜宴的呢。 “咳咳”李惊鸿尴尬地揉了揉鼻尖,低声呢喃道:“那个家主八十八岁寿终正寝也算是老喜丧了吧” 崔祯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开口:“是啊,喜丧啊,我这婢女穿喜庆点也无妨,让她进来吧。” 主子都发了话,下面的人哪有继续阻拦的道理,只得放李惊鸿进去。 李惊鸿三两步小跑到崔祯近前,二人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笑完崔祯看了眼周围,对她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李惊鸿低声问他:“你说我这样进去会不会把崔家人给气死啊?” 崔祯还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答她道: “他们生气是必然的,不过,最好能一气之下将我从崔氏除名。” 虽然这是不可能的。 李惊鸿捏了把他的手臂:“你不怕他们将此事宣扬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崔祯闻言一笑,“传扬出去?不会的,世家最是要面子,再生气也要维持那虚无的体面,更不会撕破脸。” 只有当年他被贬宁州之时崔氏恨不得与他划清干系,如今他在朝中愈发炙手可热,这些人才不会那么傻。 周妍在马上吃着吃着石榴一抬头发现前面两个人没影了。 连忙扔下石榴视线在周围四处搜寻,“人呢,李姐姐,崔大人你们都去哪儿了啊” 不是说不让她自己乱跑的吗,怎么扔下她一个人在大街上? 月移在周妍身后拍了她一下,吓得周妍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月月移姐姐?” 月移颔首,“主子跟着崔大人去崔家吊唁家主,吩咐我带你直接前往客栈。” 周妍抚了抚胸口,跟着月移走,“月移姐姐怎么每次都出现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上次那个暗卫也是你们练的都是什么神功啊,什么时候才能教教我?” 李姐姐可是答应过她要让月移姐姐教她功夫的。 “你想学?”月移问道。 周妍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我也想和月移姐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第376章 葬在何处 月移思量了片刻,主子既然不想让周大小姐在洛阳乱跑,那她不如给周大小姐找点事情做,占住她的时间之后还怕她四处闲逛吗? 月移觉得自己所想有点道理,不禁暗自点了点头,随即打了个响指,“好,在洛阳的这段日子我可以教你一些功夫。” 周妍闻言眼前一亮,不可置信道:“真的吗月移姐姐,你终于同意收我为徒了吗?” 收她为徒? 如果收她为徒能让她听话乖乖不乱跑的话那也没什么,就算是帮主子解决麻烦了,思量片刻月移爽快地应下:“好啊,我可以收你为徒!” “真的吗?”周妍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月移坚定地颔首,“嗯,真的,不过周大小姐以后都要听我的话,有时候练功一练就要练一整日,不能随便跑出去玩耍,更不能吃你平时爱吃的东西,这些你都可以接受?” 周妍听到不能随便吃自己喜欢的东西时略微犹豫了片刻,可很快她便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她要学功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若是她连嘴都管不住,那以后别人拿点好吃的就把自己给骗得团团转。 嗯,她决定了。 “当然可以,这有何难,为了学成功夫,我周妍什么都可以做!”周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 月移轻微一点头,“好,那我姑且先相信你,回到客栈你先休息一日,明日寅时起床就开始扎马步,一整天都不许出门,能不能做到?” 周妍咬咬牙,“能啊,当然能了,师父可别小看了我,我这人若是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断没有放弃的先例。” 听她如此保证,月移再没有要说的话,直接带人去到了客栈中,将其送进房间里之后还不忘吩咐道: “今日你就在房中好好休息吧,明日开始就没有这么悠闲的日子了。” 说罢,帮周妍关上了房门。 周妍去窗户边看了眼外面热闹的街景,不由吞了吞口水。 不行,忍住,不能再贪玩了,明天就要开始好好练功了! 随后“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扑到床榻上用被子蒙住脸强迫自己迅速入睡。 另一边,李惊鸿跟着崔祯一路来到崔氏家主崔杰的灵堂之中。 所有人都披麻戴孝,小辈跪在灵堂两侧,长辈们在外面守灵、烧纸钱,堂内不断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所有人都垂着头,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只发出声音。 立在堂外的白发老太最先看到二人,怪只怪李惊鸿这一身实在太过显眼了,在一众披麻戴孝的缟素之中显得突兀非常。 “你你”崔老太太指着门口处二人的身影,随后其余的崔家人纷纷向二人看来。 “是逢时那小子啊” “怎么跟了个女人啊,逢时的媳妇不是没了吗?” 窃窃私语中,李惊鸿跟随崔祯进入堂内。 崔祯面无表情地对崔老太太行了个礼,唤道:“伯祖母。” 崔老太太浑浊的眼中划过一丝厌恶,瞥了一眼崔祯身后的李惊鸿,质问道:“这女子是何人,既来此吊唁,还穿得如此花哨,成何体统?” “她是我在路上买来的婢女,买来时她穷得浑身上下只有这一件衣裳了。”崔祯说瞎话不带脸红的,李惊鸿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配合的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 “胡闹!”崔老太太面沉如水,“你这是面对死去长辈的态度吗?” 崔祯再次向灵堂内施以一礼,淡淡开口:“对于伯祖父,晚辈自然是尊敬有加,可伯祖父是晚辈的伯祖父,不是这婢女的。” 李惊鸿忽然觉得崔祯诡辩的口才也是无人能及的,能一本正经地抬杠,颠倒黑白,这功力连她都望尘莫及。 一旁的崔二叔忙上前打圆场,“哈,逢时好歹也是个四品大官,身边定是不能缺人伺候的,娘,逢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莫要闹得大家都不高兴了。” 崔老太太身边的儿媳妇也拉了拉自己婆婆的衣角示意她,崔老太太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都没人说话之后,崔祯又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怎么不见三堂兄?” 此言一出,崔老太太有一瞬间的躲闪,崔家众人立即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还是由崔二叔道: “老三啊他,他去金陵求学去了,那边的师父严厉得很,就连家中办丧事都不让回乡的。” 李惊鸿将所有人的神情都一一扫过印在脑海中,崔家大部分人应都不知情,只有少数几个,崔老太太、崔家两个儿媳和这个崔二叔是对傅氏之后知根知底的。 “原来如此,这位金陵的师父这般不近人情的吗?”崔祯故作震惊。 “啊哈哈,是啊,世外高人嘛,都有些古怪的脾性。”崔二叔道。 崔祯又追问:“那三堂兄何时能返家?” 崔二叔没想到崔祯这么多疑问,耐着性子不让自己露出破绽来,“这个嘛等他学成了自然就会归来,你也知道,你三堂兄幼时就喜欢那些江湖话本子” 崔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自去灵前拜了拜上了三炷香之后便跟着管家去他的住处。 管家是崔家的老人了,他们世世代代在崔氏族中做事,见到崔祯回来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五少爷,上一次我见到您还是个半大孩子,三爷牵着您的手进崔家的大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三爷没了,您也长大了。” 管家口中的三爷是崔祯的父亲,在家中行三。 崔祯十一岁时崔探花郎带着他回到洛阳老宅,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入这个宅子。 崔祯默了片刻,转而问管家:“管家,你可知崔氏将我父亲葬在了何处?” 当年崔探花郎骤然离世,崔氏听闻消息直接上京将遗体接走,不让杜兰泽母子见最后一面。 杜兰泽在夫君死后远走青州,为其建了衣冠冢,而崔探花郎真正的坟墓在洛阳。 第377章 埋骨之地 “管家,你可知崔氏将我父亲葬在了何处?”崔祯问道。 管家闻言愣了一瞬,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甚至不知亲生父亲葬在何处。 崔祯垂下眼,“这么多年,我在京城供奉父亲的牌位,母亲在青州为父亲立了衣冠冢,无论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父亲”,崔祯摇摇头,“崔氏不肯接受我们母子,总要让我祭拜父亲的吧。” 这样一番真切的话,管家听了内心无比的难受。 崔氏不许杜兰泽母子祭拜崔探花郎,且吩咐的下面的人,连埋骨之地在何处都不许告诉崔祯,多么残忍啊 管家停下脚步,定了定神,转身对崔祯低声开口: “五少爷,您难得回崔氏一趟,或许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老夫我知道您的心结,如此,今日夜半子时之后老夫便带您去看看三爷。” 崔祯袖中的五指瞬间捏紧,竭力掩饰眸中的泪光,他垂下头向面前的老管家深深一揖,“多谢多谢” 除了多谢,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老管家领着崔祯回到旧时的院子,这院子是从前他父亲所住,在此读书、习字,崔祯十一岁时也在此地住过两日,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 李惊鸿早早靠在门框上等他多时了,见他进来,打了个哈欠。 “你终于来了,我方才在院子中溜达了一圈,这崔家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只打扫了下卧房,书房、偏屋都积满了灰尘和蛛网,这不是膈应人吗?” 崔祯走上前来,抬头瞧了瞧院中这四方天地,淡淡道:“无妨,我也不愿让他们动父亲的遗物。” “你父亲还有遗物遗留在崔家,那这一次要不要全都一并带走?”李惊鸿一边把玩着发梢,一边提议道。 崔祯略思索了片刻,轻轻点头,“都是些父亲幼时的东西,我一会儿去书房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值得带的。” 二人来到主卧一侧的小书房,推开门,灰尘如雾般笼罩下来,李惊鸿忙用衣袖捂住口鼻,闷声唤道:“夜晖!” 下一刻,一道黑色身影瞬间出现在了李惊鸿身后,夜晖拱手道:“主子有何吩咐?” 李惊鸿一掌挥在他的手臂上,“主子在底下干活,你就在上面看着,怎么越来越没有眼力劲儿了!” 月移被李惊鸿安排去看着周大小姐了,只有夜晖一人如影随形的跟在二人附近,方才李惊鸿和崔祯准备一起打扫小书房,李惊鸿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属下。 夜晖跟了崔祯数月,他打心眼里不拿崔祯当回事,习惯了只隐在暗处当一个没有感情的监视工具,久而久之真的变成了个没有感情的监视工具 “主主子息怒,属下这就去!”夜晖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终于把他打清醒了,他喵的现在不是在京城小院,是在他主子的眼皮底下啊! 李惊鸿叉腰冷哼一声:“还想升官当指挥使,不扣你的月钱就不错了。” 崔祯擦擦脸上的灰,怔愣的看着眼前房间内的一切。 小书房不大,却有一扇宽阔的窗户,窗扇上还贴着褪色的兔子窗花,窗下挂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风铃,打开窗户,它再次与风声共舞。 “看来令尊幼时也是个充满童趣的孩子呢。”李惊鸿捏着下巴思忖道,“不过你怎么看起来就这般死板?” 夸公爹是个充满童趣的孩子,这话怎么听怎么离谱,崔祯忍住笑,随手拨弄了两下风铃,“你怎知这些不是我挂上去的?” 崔祯回过身来看她,李惊鸿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这些是你弄的?小兔子窗花,还有风铃” 崔祯颔首,脸上浮起一丝怀念,“我十一岁那年父亲带我回洛阳过年节,也是住在这间院子里,夜里父亲在书房给母亲写信,我便取来父亲的信纸画了一个兔子剪下来,最后还是父亲抱着我贴上去的。” 那是他在洛阳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剩下的就是崔家人与父亲无尽的争吵与冷眼。 “父亲啊,是一个比我还恪守陈规的一个人,可能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放纵内心就是娶了母亲吧”崔祯叹道。 二人说话之间,夜晖已经将房内的蛛网全部扫干净,灰尘也清理的差不多了,小心翼翼的向李惊鸿打过报告之后,悄然的退了出去。 李惊鸿来到书桌前,“这笔架上有两支上好的大白云,还是栖霞笔庄十年前的好货,你不如带走拿回京城用。” “还有这抽屉里存着几卷孤本,我的天,前朝的《凤城遗事》,现在市面上都见不到了,拿走拿走。” 李惊鸿继续在书柜上翻腾,就听“啪嗒”一声,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柜顶上掉落,砸在李惊鸿的脚腕上,“轱辘轱辘”在地上滚了一圈儿。 “什么东西?砸的我的脚腕好痛”李惊鸿不由喃喃道。 听到她喊痛,崔祯快步行至她身旁,问道:“怎么了?” 李惊鸿趴在地上伸手去够桌案下面反光的小物件,“好像是个扳指之类的,个头不大还挺有分量” 她一边说着,手抓到了那物什,拿出来一瞧,真的是枚扳指。 二人定睛望去,一枚拇指大小的金镶玉扳指躺在李惊鸿的手心里,扳指的正面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梅花刻印,玉的水头和金子的光泽告诉她,此物一定价值不菲。 李惊鸿细细打量那扳指,忽然站起身打开桌子上早已干涸的朱砂印泥盖子,用扳指在里面用力蘸了蘸,随后往一旁泛黄的宣纸上重重一印。 一朵浅浅的朱砂梅印在纸上盛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扳指上面的梅花刻印如此眼熟了,这不就是傅闻容肖像上的那枚不知其意义的小印吗,难道当年傅闻容的那幅画像就是由这枚扳指印上去的印记? 第378章 无名墓碑 崔祯看着李惊鸿一连串的动作不明所以,她竟用扳指上的刻印沾了朱砂作印泥往纸上印去? 不过印出来,倒真像那么回事,和书画上的闲章差不多的样子。 “这扳指”崔祯刚欲开口问个究竟,就听李惊鸿率先为他解答道: “这扳指可能与傅家有关。” 傅家? 崔祯心中一凛,怎么又与傅家扯上了关系? 李惊鸿从桌上拿起那印有梅花印记的宣纸,“这梅花印记你之前可曾在崔氏的其他地方见过?” 崔祯摇头,无比肯定地道:“未曾见过,就算是父亲那里,也不曾见过。” “这就对了。”李惊鸿颔首,将那宣纸举过头顶,窗外的光透过宣纸映在那梅花印记之上,崔祯这才瞧清楚,印记之上梅花花瓣上每一个纹路都那般清晰,足以见得扳指上的雕刻有多么巧夺天工。 “这枚印记我也只在一处见过。”李惊鸿轻声道。 “哪里?” “傅氏族学,傅家家主傅闻容的画像上。” 当时在傅氏族学,李惊鸿第一眼看到那幅画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右侧的朱砂梅花印章,五瓣红梅在枝头盛放,精细又雅致。 只是当时的她以为只是一枚雕工极佳的闲章,没有放在心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傅家家主所吸引。 如今在崔家找到这梅花扳指,想来定与傅氏有关。 李惊鸿看向崔祯,“这枚扳指可是令尊的东西?” 崔祯缓缓摇头,“不记得父亲有此物,况且此物瞧着价值不菲,父亲也没理由将其丢弃在旧书房的书柜顶上。” 李惊鸿捏起扳指不断摩挲着,一边踱步一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二人沉默了良久,才听崔祯开口道:“我想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 “谁?”李惊鸿想到了什么,皱眉看着他,“你该不会想拿着这扳指去问崔家的族人吧?” 崔氏的人每个都有八百个心眼子,若他们认出此物与傅氏有关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不是崔氏的族人,是崔家的老管家。”崔祯道。 深夜子时,崔家一片寂静,回廊上的白色丝绦迎风飘荡,纸钱被露水浸湿黏在地上,让人不由心中发寒。 崔祯和李惊鸿二人一路来到后院,后院中的红枫树下,老管家提着一盏幽暗的灯笼等在原地,见到崔祯连忙上前行礼,“五少爷。” 崔祯飞快点头,“管家,我们走吧。” 白日里老管家答应带他去找父亲的埋骨之地,崔祯带着在书房中发现的秘密,亦步亦趋地跟着老管家出了崔氏的大门。 三人乘马车一路来到洛阳城外的南山脚,阴风呼啸,吹得老管家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脚下杂草丛生,一不注意便要踩空,可年过六十的老管家却如履平地。 李惊鸿为崔祯捡了一根长棍让他拄着,自己则三两步跑到老管家身后,“管家,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到?” “快了快了”老管家道。 快了? 李惊鸿眸光一凝,忽地伸出右手一掌击向管家的后背,后面的崔祯大惊,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老管家一个闪身飞速避开了李惊鸿的偷袭。 老管家竟然会武? 李惊鸿收回手臂,绯红的衣袖在风中翻飞舞动,双眸冷冷地看向老管家: “看不出来,您老人家的功夫这般厉害,在一个日益衰败的世家之中做管家可真是屈才了。” 老管家将灯丢下,抚着胡须哈哈大笑了一阵,也回敬道: “老夫也小看了姑娘你,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与无影掌竟在一个清贫的御史身边当个婢女,姑娘才是屈才了啊” 李惊鸿冷哼一声,“少说废话,今日带我们来此到底有何目的?” 崔祯看着二人一来一回便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可老管家 老管家从他父亲小的时候就在崔家了,他怎么会 老管家又顺了顺自己的胡须,“今日老夫的确要带五少爷去见他的父亲,怪只怪你这姑娘太过敏锐,先出手向老夫发难。” 李惊鸿双手环胸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五少爷,若是还信任老夫的话,便跟上来吧。”老管家说完,又继续转身往山路上走。 崔祯行至李惊鸿身边,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李惊鸿轻轻一点头,“罢了,跟上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二人继续跟着老管家走,直至走到一处半山腰的平地才缓缓停下。 平地上是一片枫叶林,夜色下,月光为鲜红的枫叶镀上一层银白的霜。 老管家进了枫林,李惊鸿也没犹豫,直接跟上。 繁密的枝叶将一地月光搅得稀碎,数十步之后豁然开朗,一道石碑静静地立在枫林中央。 “这碑上怎么没有字?”李惊鸿疑惑道。 按照常理来说,人死后立碑要将姓名、生卒年月、生平记事、立碑之人写在碑上,可眼前的石碑光秃秃的,老管家说是崔祯父亲的墓,也不知道是不是骗他们的。 “要写什么呢?”老管家问。 “至少要将名姓写清楚吧,不然祭拜之人哪里知道此地是谁在长眠?”李惊鸿越瞧越觉得奇怪。 这崔家人再厌恶崔探花郎他也是崔氏的嫡脉,这般潦潦草草的葬下连碑都不好好立一个,是否有些太过分了? 老管家摇摇头,“崔家人是不敢写。” 不敢写? 何出此言呢 老管家看向李惊鸿,慢悠悠开口:“姑娘,你今日找到的梅花扳指还带在身上吗?” 李惊鸿和崔祯皆是一愣,他怎么知道二人在小书房里找到了梅花扳指? 院子的周围有夜晖守着,这老管家不可能进来偷看,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这梅花扳指是老管家故意放在小书房里引起他们注意的。 崔祯白日里也想着拿着梅花扳指去问老管家,看来这老管家早已将崔祯心中所想摸得透透的,若没有李惊鸿横插一脚,一切都在老管家的掌控之中。 第379章 被人所害 李惊鸿从袖中拿出那枚金镶玉的梅花扳指在手中掂量了片刻,若有所思的看向对面的老管家,事已至此,不如直接开门见山。 “老人家,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崔祯的父亲与江南的傅氏或者说与燕国前朝皇室傅余氏到底有何牵扯?” 老管家闻言似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娘竟知道这么多,正色开口:“是谁,向你们透露了什么?” 李惊鸿摇摇头,“没有人,只是小女子偶然在一幅画像上见过这梅花印记,画像中人正是被称为江南第一才子的傅家家主傅闻容。” 老管家立时上前一步,“那幅画像在何处,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李惊鸿闪身避过,随手把玩着那枚金镶玉扳指,漫不经心的开口: “你一连串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还没回答我方才问你的问题呢,崔祯的父亲与江南的傅氏或者说与那傅闻容,到底有何牵扯?” 老管家定了定神,这小姑娘的确是个难缠的,不过无妨,这件事他本来就要亲口告诉崔祯的。 他转向崔祯的方向,缓缓道: “你父亲,实则出自江南傅氏” 此言一出,崔祯与李惊鸿二人齐齐怔住。 崔探花郎,出自江南傅氏? “不错,你父亲正是傅家家主傅闻容之子,当年傅家被灭门,崔氏家主崔晋将傅氏遗孤偷偷带回傅家,恰逢那时真正的小少爷夭折,傅氏遗孤便代替原本的崔氏子改姓崔。”老管家道。 老管家将往事尽数道出,李惊鸿怎么也没想到,一直以来念叨的燕国皇室傅余氏血脉竟然是崔祯。 那她在金陵见到的那个拿着傅家玉佩的崔胖子又是何人? 李惊鸿沉吟片刻,故意道:“你说的这些都无凭无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若要证明他是傅氏血脉,总要有信物吧,信物呢?” “信物”,老管家呢喃道,他想起了什么缓缓摇头,“原本有一枚带有傅家图腾的玉佩,是傅闻容临走前给小少爷带上的,为的就是之后能够凭借此物认祖归宗,如今玉佩早已被崔氏大房盗走”他指了指李惊鸿手中的玉扳指又道,“但这枚梅花玉扳指便是傅家每一代家主的象征,你不是也在傅闻容的画像之上瞧见了吗。” 李惊鸿暗自思忖,老管家所说的带有傅家图腾的玉佩应该就是当日在金陵从崔胖子口袋里掉出的那枚,这么说的话确实是对上了 “崔氏大房?你说的可是崔杰一房?”崔祯忽然问道。 老管家颔首,“原本二老爷将傅氏遗孤带回崔家的事情只有两位老爷知晓,大老爷起初并不将其放在心上,后来” 后来崔杰窥探到了傅氏的惊天大秘密,在崔晋死后将玉佩盗走放到了自家儿子身上。 能让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想必崔杰定是知道了傅家身上流着的是燕国皇室傅余氏的血。 于是崔杰偷天换日,让自己的孙子拿着信物冒充傅氏之后去金陵。 老管家轻叹一声,“不错,大房眼皮子浅,知道了傅氏是燕国皇室便迷了心眼,想让自己孙子飞黄腾达焉知不是将其推入了风口浪尖?”他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啊,如今燕国新皇登基,各国势力都蠢蠢欲动,此时此刻杀出来一个前燕皇室无疑是将人架在火上烤。 且不说傅余氏在大昭江南藏匿这么多年昭国皇帝会如何,单单一个沈淮其这个燕国新帝就不会放过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准还要牵连休养生息多年的崔氏一族。 崔祯一直垂着眼眸不语,今日所得知的东西太多,他还需要时间去接受,他抬首低声对老管家道: “这些事情管家一直都知道,一直都作壁上观?” 他什么都知道,他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静的看着事情一点点萌芽、发生、直到走向灭亡的悲剧 老管家眸光微闪,“家主大人仙去之前曾再三告诫过老夫,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插手,一切都有其各自的命数。” “所以,我带你来此便是为了告知你的真实身份。”老管家转向那无名石碑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随后转身对二人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三爷的死因吗,刨开坟冢、撬开棺木,一看便知。” 什么? 二人被老管家的话惊得说不出一个字,刨开棺木疯了吗? 老管家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依旧面色不改的重复道:“来,动手吧,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父亲,是如何被人害死的吗?” 被人害死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祯急声道,他一直觉得父亲的死因有异,他在京中不断寻找当年为父亲收尸、结案的人,可每每都一无所获,他的目光一直在朝堂的人中不断搜寻,可从没想过,父亲是被崔氏族人所害 “你可知当年你父亲骤然病逝,崔氏为何从洛阳匆匆来京将灵柩接回,连看都不让你们母子看一眼?真的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接受、厌恶你们母子吗”老管家幽幽开口,“你错了” “他们是心虚,心中有鬼才害怕啊。” 崔探花郎是傅闻容的亲生骨肉,是真正的傅氏遗孤,他们想要取而代之自然要先将其除掉以绝后患。 直到这一刻,崔祯终于坚持不住了,后退两步向后倒去,李惊鸿忙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父亲,是被自己的族人害死的 他怀疑过裴文生,怀疑过裴玄照,怀疑过朝堂上每一个人,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崔氏的人。 他记得十一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带他回到洛阳,纵然伯祖母对父亲娶一个被休弃的女子为妻多有不满,可父亲还是带着他依照礼数一一为诸位长辈问安,族中人戳着他脊梁骨笑话他他也全部一笑而过,不与人计较。 如此好脾性又宽厚善良的一个人,最终死在了最信任的族亲手下 第380章 黎明之前 如此好脾性又宽厚善良的一个人,最终死在了最信任的族亲手下 不,他们从没有拿父亲当做族亲,排斥他的血脉又觊觎他的身世,最后被贪婪裹胁,变成了刺向父亲的一把刀。 老管家行至崔祯身前,拉起他的一条胳膊往那无名墓碑前走去,“来吧,少爷,最后给三爷磕一个头便剖坟开棺吧。” 崔祯双膝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一点一点挪向石碑,石碑在月光下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字。 不断有泪珠滚落在地,崔祯无声哭泣,李惊鸿走到他身后轻轻安抚他。 崔祯低头将泪水拭净,随后庄重的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开棺吧。” 他话音落下,老管家点了点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根铁锹对着坟头劈了下去。 坟头上的大理石炸开,一时间粉尘漫天,李惊鸿拿袖子遮住自己的口鼻,到四周的烟雾慢慢落在地上之后才轻咳了两声。 老管家和崔祯一同上前将坟头上的碎石扒开,清理干净之后露出一方乌木棺椁来。 月光下,棺椁四角贴着的黄色符纸极为醒目,崔祯不由问道:“这是” 老管家冷笑一声,“崔家的人竟然心虚至此,这是城外道观中化解怨气的符纸,他们做了亏心事害怕遭报应便求了符纸来镇压在你父亲的棺椁上以求心安。” 崔祯握紧了双拳,可恨的崔氏族人竟然连他父亲死了都不放过,拿这种东西来镇压,他父亲又不是厉鬼 崔祯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憋回去,伸手将四角的符纸一一撕下,“爹逢时来迟了” 三人合力将棺椁打开,一股药草的味道从棺木中蔓延出来。 各族世家在丧葬方面十分的讲究,不愿让自己死后尸首腐烂散发出臭味,便以几种药草填在棺木中封死,即可保尸身十余年不腐又可掩盖异味。 棺木中的男子面颊凹陷,整个人呈一种灰败的苍白,宛如燃尽了的枯灯,尸身接触到空气之后开始慢慢变化,仿佛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 崔祯再也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哽咽的唤道:“爹” 他的父亲,那般温和有礼、惊才绝艳的探花郎再也见不到了。 崔祯想起那年崔氏要将父亲的灵柩带回洛阳,他追出京城外十余里地,眼睁睁的看着崔氏的马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在后面用尽全力追赶,双腿麻木了也追不上。 “少爷,正事要紧。”老管家将他从悲伤欲绝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方才说打开棺木才能知晓崔探花郎的死因,事不宜迟,不能耽搁下去了。 下一刻,就见老管家从袖口抽出一柄尖细的小刀片,拿起尸身的左手臂,在其手腕处划下。 “这”崔祯与李惊鸿都是一惊,不明白老管家此举是为何。 “找到了,果然是这个。”老管家放下尸身的手臂,双手捏起一个针状的东西,那东西太过细小,如同头发丝一般粗细,李惊鸿与崔祯凑近了才看到。 “这是何物?”李惊鸿看了眼棺中的尸身,“难道此物是从崔探花郎的手腕之中取出的?” 老管家没有否认,“此物名为蛊丝,是老夫方才从三爷的经脉中取出来的,正是此物,慢慢侵蚀三爷的心脉,最终导致他突发心疾而亡。” 蛊丝 饶是李惊鸿也未听说过这等邪门儿之物,“这名字,听着倒像是南诏国的东西。” 老管家轻轻颔首,“的确出自南诏国。”他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清辉色的月光往西偏去,几人出来的已有一个时辰了。 他将蛊丝放入袖中,对二人道:“时候不早了,将这里整理成原来的样子我们也该回去了,到了寅时崔杰便该出殡了。” “管家,我不愿再让父亲继续孤零零待在此处了,我想带他离开”崔祯蓦地开口。 “好。” 四更鼓响的时候,老管家一个人回了崔家,李惊鸿则与崔祯一道乘马车将棺椁运往城外。 李惊鸿从车下跃下,“就让夜晖将棺椁送到青州去吧,放心,青州到处都是我的人。” 崔祯也随她从马车上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夜晖,轻声颔首:“劳烦你了,夜晖。” 夜晖摆了摆手,“那属下便先往青州去了,待安置好了崔老爷,我便赶回来与主子汇合。” “去吧。”李惊鸿道。 目送马车离去之后,李惊鸿和崔祯一起并肩走在回洛阳城的路上。 二人沉默良久,李惊鸿忽然开口: “都说黎明之前是最黑暗、最难熬的,我倒不这么觉得。” 崔祯回过头来看她,想听她要说什么。 李惊鸿道:“我觉得黎明之前是最有盼头的,你已经熬过了漫长的黑夜,只需等待一刻,就能见到第一缕曙光。” 她话音刚落,清浅的晨光便透过云层落在两个人脚下,不远处就是巍峨的洛阳城,城门上依稀可以见到淡淡的日影。 鸟儿从二人的头顶飞过,一切都随着新的一天重新开始。 “你说的没错。”崔祯应和道。 他执起李惊鸿的手,“我们走吧,该进城了。” 李惊鸿点点头跟上他。 今日是崔杰出殡的日子,一大早崔老太太等崔氏中人便披麻戴孝等在崔府门外,见到从外面回来的李惊鸿和崔祯,崔老太太露出气愤的神色: “你们晚上竟然私自出府,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今日你伯祖父要出殡吗,规矩、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 一旁的儿媳应和道:“是啊,亏贤侄还是做御史的,竟这般不懂规矩” 崔祯面容冷肃,知晓了父亲真正的死因之后,他对崔氏族人最后的一丝幻想也断了个干净,如今他只当他们是他的杀父仇人。 崔祯冷声道:“我好不容易回了一次洛阳,自然要在周边寻一寻父亲葬在何处,伯祖母不肯告诉我,我只能自己去找了。” 第381章 天下苍生 “我好不容易回了一次洛阳,自然要在周边寻一寻父亲葬在何处,伯祖母不肯告诉我,我只能自己去找了。” 崔氏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崔老太太更是面色一紧,“你说什么呢,你父亲就葬在崔氏陵园之中,你有心祭拜我这个做祖母的哪有不告诉你的道理,可你这么多年在京城飞黄腾达做大官,从没想起过回洛阳祭祖,我便是有心告知于你也无能为力。” 崔祯眸光微暗,崔氏陵园 呵,若不是昨晚与老管家一起去南山剖开那座无名坟冢,或许他就信了崔家人的鬼话。 “既然如此,那晚辈便多谢伯祖母告知了。”崔祯躬身端端正正对崔老太太行了一礼。 若说方才崔老太太那一番话让在场的众人觉得崔祯是个只顾自己的不孝不义之徒,那眼下崔祯真情实意的谢过崔老太太便让人不由觉得崔家人不近人情,崔祯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父亲葬在何处,老太太告诉他,他还真切地谢过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由儿媳妇扶着甩袖离去。 辰时开始出殡,崔氏众人披麻戴孝,打着白色的经幡浩浩荡荡地从崔家大门出来。 李惊鸿与崔祯跟在队伍后面,李惊鸿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开口问道: “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有什么打算?” 崔祯不是洛阳世家崔氏的人,而是前燕国皇室傅余氏的血脉,如今燕国由沈氏统领早已没有了傅余氏的位置,沈淮其得到了傅余氏还留有余脉的消息正在四处派人搜寻,不过有崔胖子这个挡箭牌,崔祯还算安全。 崔祯眸光悠远,他看着城外连绵的南山,缓缓摇头: “从前我奔赴朝堂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安康,可我发现朝堂中没有和我同路的人,每个人都为了自己党派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后来我为了查清楚父亲去世的真相重回京城” 说到此处,他长睫轻颤,“眼下也知道了,是我最信任的族亲害死了我的父亲;如今若是能救出母亲和弟弟,我便别无牵挂了。” 他对这个世道已经失望透顶,更无心争权夺利,前燕遗孤的这个身份他内心深处并无多少认同感,只觉得给他招来了祸端。 没听见李惊鸿回应,崔祯不由侧目望去,“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李惊鸿淡淡勾起唇角,“我的想法啊你不是知道吗?” “夺回原本属于你自己的一切,然后让加害你的人血债血偿。”崔祯替她说了出来。 凭他对女帝李惊鸿的了解,她不可能也无法忍受让她的仇人逍遥快活地活着,如今的岁月静好只是卧薪尝胆,只待东风一至,她便会重整旗鼓、一举夺权。 二人追求的世界是两个极端,后半生崔祯只愿远离纷争、归隐山林,而李惊鸿则是要杀出一片腥风血雨。 “不过,我还有一个新的想法。”李惊鸿双手环胸,笑得狡黠。 “什么?”崔祯问她。 “待一切重归平静之后还天下一个锦绣安宁,到那时男女平等,女人亦可继续科考为官,男子也不是非要成为独当一面,亦可以在后宅研究烹饪、纺织。”李惊鸿道。 这是她在金陵周家看到的,周仁生性内敛,不爱与人阿谀奉承,却被周忠嫌弃笨嘴拙舌,但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如做事靠谱,周仁肯下工夫钻研烹饪,研制出来的菜肴名扬全江南,如此可见,身为男子,还是多做事少说话为妙。 李惊鸿觉得,不能让这种行胜于言的男子被人看不起。 “你这都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崔祯轻轻颔首。 李惊鸿测过头去不看他,“当然了,我不让天下太平,你这种想归隐山林、种豆南山下的人还怎么过安稳日子?” 天下苍生里也有你啊 崔祯的心如同被一片羽毛轻轻扫过,随后怦怦的跳动起来,他微微垂下眸子掩盖住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意。 洛阳客栈内,周妍已经在后院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了,从寅时末开始,一直到辰时太阳出来,面上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她闭了闭眼,摇摇欲坠之时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了她的身子。 周妍睁开眼,大惊失色,“师师父!” 她连忙直起身子,可双腿已经麻木,根本使不上力气。 月移将她扶到一旁树下的石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看不出来,你竟真有几分毅力,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竟然也没喊累没叫苦,硬生生的在这里扎马步。” 周妍将茶水一口闷了,茶盏往桌上一掷,擦了擦嘴道: “当然了,我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我既要拜师学功夫自然是有诚意的。” “练了半个时辰,你感觉如何?”月移问道。 周妍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唉,感觉大腿硬硬的,都要酸死了,师父练这个,有用吗?”她问完忙补充了一句:“啊,我不是在抱怨,我是真心觉得疑惑想请师父解答的。” “扎马步不仅是为了让你的双腿更有力量,更多的是锻炼你的底盘,只有底盘稳了,你运起功来才不会飘忽不定。”月移回答道。 周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每次路过武馆就瞧见一群人在扎马步,现在我知道了。” 周妍在女学之时学的射艺和拳法大多都是为了强健体魄,并无真正的攻击力,若要学习真正的功法,还需从最基础的一点一点练起。 休息了片刻之后,月移起身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接着练吧,练到午时之后就可以吃饭了。” 周妍为自己打气,“嗯,想要学成武功,千万不能半途而废,我一定可以坚持!” 说罢,又来到院子中央,扎起了马步。 月移飞身到二楼的房梁上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想不到这周大小姐劲头这么大啊 第382章 偶遇故人 周妍在太阳底下练到正午时分,月移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喊她去吃饭。 “吃饭了,吃饱了再练才更有劲儿。” 周妍拿起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她身上的束袖衫子也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 “我我想先去沐浴”周妍喘着粗气道。 “沐浴?”月移白了她一眼,“下午还有更累的呢,我劝你趁着中午这点时间好好歇息歇息睡上一觉,不然你下午指定没力气。” 周妍确实感觉自己要累趴下了,若是沐浴和睡午觉之间只能选择一个的话,那她选择睡午觉。 心中做了决定,周妍用布巾随便扒拉了两下自己的脸和脖子,回到房间内,午饭已经备好放在桌子上了,她大口大口吃完一整碗饭,将汗湿的衫子一脱躺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起床了,起床了,周大小姐该起床练功了!” 耳边传来月移的声音将周妍从睡梦之中拉了出来。 周妍下意识地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开口:“啊?这么快我不是才刚刚躺下吗” 月移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边嚼边道:“刚躺下?你已经睡了快半个时辰了,该起床了。”说罢,月移推开房门离开了厢房。 她睡了快一个时辰了吗?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才躺下 周妍痛苦地撑起身子,未曾想手脚一动,酸麻感便犹如潮水一般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啊好痛啊” “磨磨蹭蹭的是不想练了吗,快跟上来!”走廊外传来月移的呼喊声。 “来了,来了——”周妍换上了一件新的衫子,跟着月移下了楼。 周妍跟随月移一路出洛阳城来到城外的一处浅池边,池水清可见底,有黑红相间的鲤鱼成群结队吐着泡泡。 周妍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月移,“师父您带我来这是” 月移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用下巴颏指了指清浅的池塘,随后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只听“嗖”的一声,石子破空而出,在原本平静的池塘之上划出一道疾行的水线,飞跃几十米远后沉没在了池塘里。 “打水漂?”周妍瞪大了眼睛,她还以为今天下午会是什么魔鬼训练,没想到竟是带她来打水漂?“师父,您是看我上午表现得好才带我出城来玩的吗?”周妍惊喜道。 月移看她的目光犹如看傻子,她无奈扶额,“这不是在玩,这是让你练习臂力和准头。”她说罢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塞进周妍的手中,“拿着,学着我方才的样子,看看你能打多远。” 周妍接过石子,“这还不简单,师父看我的。”她说完便将石子朝着池塘的方向掷出,只见石子离开周妍的手心之后在水面上滑行了数米,沉了下去。 周妍面色一变,又拾起两个石子扔出,结果还同先前一样,根本不像月移那般能漂那么远的距离。 “这这也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啊”周妍方才说了大话,眼下有些赧然。 “自然不简单,不过你的水平在普通人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月移道。 随后月移拿起一块石子,一边为她示范一边做动作,“底盘下沉,手臂要稳,找准时机发力——” 下一刻,石子飞出,传来有节奏的“啪嗒啪嗒”声。 “好厉害啊”周妍惊叹不已。 月移抱臂在一边看着周妍一次次地练习,打水漂与他们平日里掷暗器的练习相比难度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原理却是一样的,都锻炼了人的臂力和专注力,对于周大小姐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况且 月移看着周妍神采奕奕的眼神,周小姐觉得练这个有意思,没那么枯燥。 “你且在这里练着,为师上树睡一觉,别偷懒啊,我就算是睡着了也能听见你的动静。”月移吩咐道。 “是!”周妍应下,愉快的开始练习打水漂。 月移打了个哈欠跃上一旁粗壮的老槐树,秋天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月移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躺下,正好没有蚊子了。 周妍找到了乐趣,越练越起劲儿。 太阳从南边渐渐向西沉去,周妍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经过一下午的训练她自觉已经找到了些窍门儿。 周妍转身朝着树上躺着的身影道:“师父,我有点内急,想去上个茅厕。” “去吧”树上传来月移的声音,应完还翻了个身继续睡。 周妍惊叹不已,师父果然没有骗她,睡着了也能和她说话。 得了师父的允许,周妍开始在附近的林子里找可以上茅厕的地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处。 “罢了罢了” 反正是荒郊野地,她也不穷讲究了,直接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得了。 周妍寻到一处芦苇丛中,蹲下了身子。 解决完了内急,周妍神清气爽。 洛阳城外烟霞漫天,不远处的山坡上还有拉着放牛的孩童,周妍刚准备提起裤子离开芦苇丛,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 周妍立即矮下身子迅速将衣带系好,不由有些尴尬,怎么这么倒霉,在外面上个茅厕都能碰见人。 罢了,在这里躲一会儿吧,等人走了再出去。 “前面就是洛阳城了,你拿着这个信物到崔氏找那位老管家,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一道中年男子声音响起。 听到洛阳崔氏,周妍忽然想起来,和他们同行的那位崔御史似乎就是来洛阳参加丧仪的,难道说话的人也是来奔丧的? 下一刻,就听另一个声音道:“如此,暮雪就拜托您了,此前我去京城时未免惹人注意将它自己丢在城外,差点让野兽咬死,有您看管,我就放心了。” 等等这个声音! 周妍瞪大了双眼,若是她没听错的话,说话的人正是京城那个名叫阿启的打铁匠 暮雪 难道就是小白? 第383章 远房表侄 周妍悄声直起身子,扒开挡在面前的芦苇丛,从缝隙中窥探过去。 道路上站着两个男子,说话的中年人身着蓑衣草帽和附近的村民一个打扮,对面的魁梧青年正是先前住在京城客栈二楼的打铁匠阿启,他换下了那身朴素的短打装扮,一袭墨蓝色束袖长袍显得精壮有力。 真的是阿启 怪不得小白总是对阿启那么亲昵,她还以为是因为阿启手中的肉饼,却没想到阿启竟然是小白的主人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让她误以为小白是没人要的流浪狗,还准备把它带回金陵去,最后小白不见了她急吼吼的到处找,在楼梯口见到他时他也无动于衷。 这个人怎么这样 周妍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被骗了吗?算了,不是自己的东西总归不是自己的。 听到小白没有走丢也没有遇到危险她便放心了。 芦苇丛外,两个人告别,阿启继续往洛阳城的方向走,而中年男子则转身离去。 待二人都走远,周妍才扒开芦苇丛从里面走出来,她看了眼阿启快要消失不见的背影,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被黑夜吞噬,城门楼上燃起了灯火。 周妍一路跟着阿启来到城门下,看着他向城门守卫出示身份文牒之后进城,周妍立即从一旁的茶棚里出来往城内而去。 只是才走到半路,后颈处的衣领便被人从后面一揪,将她整个人都揪了起来。 “唉唉呀呀呀,放开我——放开我——” 只听身后一道低哑又苍凉的女声幽幽响起:“你上个茅厕怎么上到茶棚里来了,难道想趁机偷懒?” 是师父! 周妍松了口气,忙开口求饶:“师父你先放我下来,我发现了十分要紧的事情。” “什么要紧事?”月移将她往地上一放,抱臂冷冷问道。 小孩子家家上个茅厕能发现什么要紧事,发现自己上火了要多喝水? 周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走进两步低声对月移道: “我方才见到了那个叫阿启的打铁匠!就在池塘外的那片芦苇荡里。” 月移闻言眸光微动,名叫阿启的打铁匠,他也来洛阳了? “这算什么要紧的事情,生意人走南闯北不是很正常?”月移不以为意。 “小白小白其实是他养的,名字叫暮雪。”周妍又道。 月移闻言面色淡淡,这个她早就知道了,那小畜生每晚都去二楼找他,“嗯,没了?” 周妍垂下眼,“还有就是,我听到他说要去洛阳崔家找什么老管家,老管家会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东西” 月移听到此处微微正色道:“什么?” 那个打铁匠要去洛阳崔氏? 月移虽一直守在客栈之中待命,可她与夜晖之间依旧互通着消息,她是影龙卫的指挥使,所有人的消息都要传给她。 昨晚老管家带着李惊鸿与崔祯上南山剖坟的事情她虽不在场但其中细节也了解的一清二楚,深知这名老管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铁匠阿启身边养了一只雪狼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如今又到洛阳崔氏寻老管家,也不知有何目的 周妍仔细观察着自家师父的神色,说实话,师父的表情出了冷漠还是冷漠,鲜少有情绪起伏的时候,看来她这一次是说到点子上了。 “师父师父,我猜这个打铁匠说不定就是老管家的亲戚,他一个铁匠肯定不是崔家的亲戚。”周妍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月移沉默地瞥了她一眼,半晌才开口:“好了,这件事情不用你操心了,赶紧回客栈歇息,明早接着扎马步。” 天色已晚,崔氏送葬的队伍将崔杰的棺椁送入崔氏陵园之后李惊鸿便与崔祯一起回了洛阳城。 刚刚回到崔家,李惊鸿便听到几声特别的鸟叫声。 她脚步顿住,一旁的崔祯疑惑的看向她,“怎么了?” 李惊鸿扬起手臂,一只青雀扑棱了两下翅膀稳稳的落在她的小臂上。 “这是” 李惊鸿答道:“是影龙卫的传书鸟青雀,是月移在用,看来月移有要紧的消息要向我禀报。” 她说着,从青雀的脚下取出一张纸条,将青雀放飞后展开来看。 片刻之后李惊鸿转身对崔祯道:“老管家人呢,现在在何处?” 崔家大宅的侧门处立着一个身姿挺拔魁梧的青年男人,见侧门处的守卫腰间系着白布,阿启才知道崔氏家主今日出殡。 虽然在此时拜访多有不妥,但他急于得到一个答案。 “劳烦找一下贵府的管家。”阿启道。 门口的侍卫互相看了一眼,问他:“你是何人,找管家有何要事?” 阿启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香囊,“我是贵府管家的远房表侄,他应该认得此物。” 守卫将香囊接过,打量了他片刻,随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通报一声。” 阿启躬身谢过,“多谢。” 老管家跟着出殡的队伍一路回到崔家大宅,刚进门便有人来报:“管家,五少爷要见您。” 管家刚要去崔祯的院子,另有一护卫上前来报:“管家,侧门处有一男子说是您的远房表侄。”说着将一枚香囊递给了管家。 两人都要见他,底下的人都以为管家此刻定然是要以五少爷这个主子为先,可没想到,管家看了那香囊几眼,对来禀报的人道:“回五少爷,说我片刻之后就去。”随后便跟着护卫前往侧门而去。 周围的下人撇撇嘴,管家这样子也正常不是吗,反正崔府上下都不待见五少爷, 老管家快步来到侧门处,见到门外站着的人一愣。 阿启连忙上前施以一礼:“表叔。” 老管家看了眼周围的人,故意扬声道:“啊,是你来了啊,家里人怎么样?” 阿启也十分配合的回应他:“家中一切安好,劳烦表叔挂心了。” “嗯,你先进来吧。” 第384章 雪原苍狼 一番刻意的寒暄之后,阿启成功跟着老管家进了崔家大宅的门。 老管家将其领到后院自己住的厢房之中,正色道: “你是哪个部族的人?” 阿启拱手回答他:“我是西部雪原的苍狼一族,族中得到您的传信便派我来洛阳寻找您,想必您就是祭司大人了。” 老管家没有否认,“你先在此处候着,老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阿启连忙点头,“好。” 老管家转身刚一打开厢房的门,不由后退了两步。 阿启茫然上前,就见厢房的门口立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男子一袭素白麻裳俊逸出尘,旁边的绯衣女子抱臂而立,目光犀利地盯着老管家。 恰好,这二人他都认识。 “李姑娘崔大人?”阿启没想到会在此处再次遇见二人,震惊之余想到崔祯的姓氏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李惊鸿的目光越过老管家看向厢房之内的魁梧男子阿启,“哟,打铁匠,你怎么也在此处?” 方才月移传信过来告诉了她阿启欲前往崔府寻找老管家,她在京城时便对这个身边带着雪狼的打铁匠多有怀疑,本来觉得与她无关,没想到竟和崔家有了牵扯,那她就不得不好好调查一番了。 阿启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看向李惊鸿,“啊,崔府的老管家是在下的远房表叔,此番从京城过来顺便看看他在洛阳过得如何,也好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阿启还依照着之前糊弄崔府守卫的说法告诉李惊鸿,却不知李惊鸿与崔祯早早便知道了老管家的底细。 李惊鸿嗤笑一声,“别演戏了,老管家,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将你的身份以及昨晚没说完的一切都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吧,我方才听见铁匠叫你祭司大人是我想的那个祭司吗?” 前燕皇室曾在朝堂上设立祭司一职,这个职位由擅于观测星象的南宫一家世世代代担任,守护着燕国皇室,直到沈氏篡位,将前燕的傅余氏和南宫家一道斩草除根。 既然傅余氏逃出了燕国,那南宫一家现在依然存在也不稀奇了。 阿启讶然的看向老管家,不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唉” 半晌,就听老管家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既然诸位都齐聚于此,那老夫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所有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说清楚了也好商议下一步的应对之法” 老管家将李惊鸿与崔祯二人请进了屋内,关严实了门之后,将阿启拉到崔祯面前。 “来,快叩见少主。” 阿启闻言愣住,少少主? 老管家点了点头,阿启二话不说便屈膝跪下,一只手伏在胸前行了一个苍狼族的大礼,“参见少主!” 崔祯神色淡淡,既没有伸手去扶阿启起身,也没有应声,只抬眸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轻叹一声,“少主,您是前燕皇室唯一留下的血脉,燕国各个部族百年来受尽了沈氏一族的剥削与压迫,各部族等您归来已经等了许久了” “你们在打算着什么?”崔祯淡淡问道。 “助您重回燕国、夺回帝位,将篡权的沈氏一族斩草除根,就和当年沈氏对傅余氏那般”老管家说着,目光中的凶狠一闪而逝。 李惊鸿闻言眸色微深,冷不丁地插话:“你们,想让崔祯报傅余氏的仇?” 阿启听到她的声音缓缓抬起头,他惊讶与李姑娘为何掺和进这件事中,又好奇她与少主之间的关系。 明明二人之前在京城只有一面之缘,为何瞧着十分熟稔的模样,像是认识了许久 “是,少主既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便要承担起自己身为傅余氏之后的责任和担子。”老管家道。 崔祯不语,他的内心对于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并没有多少认同感,反而在老管家激进的说辞之下生出了些许排斥之意。 他心中只有对害死父亲的崔家人有仇恨,而他们口中的燕国皇族沈氏在他心里掀不起半分波澜。 报仇吗 李惊鸿上前一步挡在崔祯的身前,她捏着下巴柳眉轻轻挑起道: “好啊,既然要报仇那便说说吧,你们具体有什么计划,如何实施,先攻下哪一城?” 李惊鸿一连串的问题将老管家和阿启都问懵了,“这个” “不会还没想好吧?”李惊鸿眉心轻轻蹙起,为难地开口:“军队呢、粮草呢,燕国宫里有没有你们安插的人手?你们什么都没准备就扬言要重回燕国,夺回帝位?” 李惊鸿不由轻蔑地笑出声,“呵呵真是好笑。” 阿启依旧单膝跪在地上,听到李惊鸿的话不由开口解释道: “百年来沈氏对燕国各个部落屡屡进行剥削和打压,各部族不堪重负已经拿不出多余的兵力了不过,若少主要起兵,各部族定竭尽全族之力相助!” 李惊鸿闻言轻轻颔首,随后看向老管家,“所以呢,您所谓的复仇是复哪门子仇?既然起兵是为了各族不再受沈氏压迫,就算最后成功了,那些部落的族人也都已经为此牺牲了,谁来重建你们的家园?” 阿启深深垂下脑袋,他们苍狼一族被剥夺了封地只能退居到西部的雪原上去,那里没有春天,冷得刺骨,任何农作物都无法在那里生长,他们在高高的雪原上苟延残喘,原本强大的苍狼一族也日渐衰落。 他是苍狼一族族长的长子,十岁那年族中长辈收到傅余氏的消息便被送往昭国探寻傅家遗孤的下落,跟在他身边的只有暮雪一匹小狼。 他这么多年所挂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快让他的族人重回故地,不必再为了活着发愁。 李惊鸿说得他明白,若是牺牲全族与沈氏殊死一搏未必不能成功,只是以后呢 “不过,你们也别太悲观了,眼下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李惊鸿峰回路转绕了一个大弯又将他们引了回来,“我可以帮你们。” 第385章 我帮你们 “不过,你们也别太悲观了,眼下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李惊鸿峰回路转绕了一个大弯又将他们引了回来,“我可以帮你们。” 老管家与阿启皆是一愣,方才两人已经被李惊鸿一连串的现实问题打击的情绪沮丧,眼下她又说有办法帮他们 老管家连忙问:“你你有什么办法?” 他虽不知眼前的这个姑娘到底是何身份,但她表面上以婢女的名头跟在崔祯身旁,实则处处都是由她做主,况且此女武艺之高强是他昨晚就见识过的,直觉告诉老管家此人并不简单。 李惊鸿转身,一字一句地道:“实不相瞒,我啊,也有个小目标。那就是——” “倾覆大昭。” 倾覆大昭,将李元朝那个冒牌货从皇位上拉下来,再将他愚蠢的头颅砍下来扔到那些支持他的文武百官面前,再将杨家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抄家灭族,罚杨威一家终生在京城中洒扫,让那些曾经被杨家欺负过的百姓路过都能啐他们一口。 还有裴家 从裴文生的手中救出杜兰泽,念在他曾是她的帝师地份上她会亲手杀了他,至于裴玄照嘛她还没想好怎么折磨他,到时候可以让崔祯来帮她一起想想。 崔祯没想到李惊鸿这么轻易将此事告诉了别人,老管家与阿启更是大惊。 半晌,老管家才缓缓开口:“敢问姑娘效忠的是哪位主公?” 李惊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中透露着些许不解: “哪位主公?我方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这是我的小目标,能帮你们的人也是我自己啊。” 这很难理解吗,她都说了是她自己,怎么一个两个地都听不懂人话的 “什么姑娘没在和老夫说笑?”老管家面色微滞,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姑娘,一个女子 似是看懂了老管家内心所想,李惊鸿嗤笑一声,“女子怎么了,现在能救你们的就是位女子,你爱信不信,若你肯信我,那我便在覆了大昭皇权之后将燕国的沈家一并解决掉,若你打心眼里看不上我”李惊鸿声线微微发凉,“那你们就继续在沈家手下苦苦挣扎吧。” “在下愿相信姑娘!” 说话的不是老管家,而是一旁单膝跪在地上的阿启。 李惊鸿垂头看向他,“你怎么还跪着?” 阿启一愣,微敛了眸光,闷声道:“少主还未让在下起身。” 他口中的少主指的是崔祯,李惊鸿这才发觉,方才阿启对崔祯行完礼之后崔祯并没有应声,故而未得到崔祯的允许,阿启一直未起身。 她知道,崔祯之所以如此是不愿承认自己傅氏的身份,并无刻意刁难之意。 李惊鸿看了崔祯一眼,他依旧是神色淡淡,若是他回一声“免礼”或是上前扶起阿启都无疑是接受了这个身份,从此往后便会是这些人的“少主”。 于是李惊鸿微微矮下身子亲手将阿启从地上扶了起来,“快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了,崔府之中人多眼杂你这样会招来祸患的。” 阿启从未与女子这般近的距离接触过,他没再说话,微微闪避着目光,由着李惊鸿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扶起阿启之后,李惊鸿从袖口中又拿出那枚梅花扳指,问老管家道:“对了,这扳指到底有什么用,你昨晚还没有说清楚。” 老管家看了看那扳指,它从昨晚开始便一直在这位姑娘手中,看来他们的少主真的排斥傅余氏相关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枚梅花扳指是江南傅家世代家主的象征,同时,也是前燕皇室傅余氏每一代帝王的私人印鉴,以此物可以号令燕国各个部族的军队,相当于帝王自己的虎符。” 李惊鸿将梅花扳指放在眼前细细打量,想不到,这枚小小的扳指还有这么大的作用,“那如今的燕国军队呢,可还认此物?” 老管家闻言摇了摇头,“我亦不知晓,我虽是所谓的‘祭司大人’可从未回到过故土,这个名号乃是我祖父传下来的。” 南宫家世世代代守护燕国和傅余氏,傅余氏逃亡大昭,南宫家亦是一路跟随,最终为了掩人耳目在洛阳崔家世代为仆,祖祖辈辈的信念都是复国。 李惊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还纳闷过老管家既没有经历过当年的惨烈又不像阿启那般在燕国受沈氏剥削,为何灭掉沈氏的信念那般坚毅,劲头如此之大,这么多年下来,正常人应该像崔祯那样无甚感觉才对,原来是祖祖辈辈灌输下来的思想。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在崔氏世代做家仆的老管家会将傅余氏的事情了解的这般清楚了。 李惊鸿将梅花玉扳指套在自己的拇指上,随后正色道: “既然你们选择相信我,那这枚号令燕国部族的扳指就先由我戴着,你们准备着吧,过不了多久,沈淮其便会有动作了。” 看着那枚象征燕国帝王的玉扳指带在了李惊鸿的手上,老管家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 能怪谁呢,怪这扳指的主人不想要它 老管家道:“如今昭国边境开放了数个关卡,若老夫的消息没错的话,江南总督冯彪已经要护送着三少爷往燕国去了。” 崔家孙辈的三少爷,也就是拿着玉佩冒充傅氏后人去金陵认亲的崔胖子既然顶替了崔祯的身份那便该承受这身份带来的一切。 沈淮其定然派了人在关卡各处搜寻傅氏的下落,不如将计就计,让沈淮其以为这崔胖子就是真正的傅余氏之后,如此也就掩护了崔祯的身份。 “那我们就帮他一把,将崔胖子的行踪透露给沈淮其。”李惊鸿说着,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阿启,你再通知各部族假作出迎接的势头。” 阿启抱拳:“是。” 沈淮其啊沈淮其,还想打昭国的主意,先顾好你自己失火的后院吧。 第386章 野心甚大 崔家家主的丧仪办完,崔祯也该离开洛阳了。 老管家跟崔氏辞行,说是老家有要事要办,实则是要跟着崔祯一同离开,而阿启得了李惊鸿的命令回了燕国。 李惊鸿带着周妍登上继续南下往金陵的船,码头上,崔祯负手而立,静静地与她告别。 周妍支着下巴趴在栏杆上,“他怎么还阴魂不散的,方才一瞬间我都以为他要跟着李姐姐上船呢。” 李惊鸿从船舱内走出来,看了眼仍然立在码头的修长身影,伸手弹了周妍一个脑瓜崩儿,“马上就要启程了,你还在这里吹风,不是拜了月移为师吗,今天不用练了?” 今日上船,月移说要在船上练扎马步,让她找找平衡感。 周妍瘪了瘪嘴跑进了船舱里,李惊鸿来到栏杆旁与码头上的崔祯隔空对视,此时的船已经缓缓开启,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李惊鸿笑了笑,终于也轮到崔祯看着自己离开一次了。 商船驶离码头,直到再也看不见,崔祯才缓缓收回视线,他行至一旁的马车外,老管家已经候在此处多时了。 “少主。”老管家道。 崔祯略皱了皱眉,“我说过了,莫要跟着我,您告诉我父亲的埋骨之地我心中感激万分,然则我并不愿卷入前燕皇室的纷争之中,只愿以后安稳度日,你想报仇,跟着李姑娘便是。” 这么多年在名利场中沉浮,他已经累了,李惊鸿心有大志,他愿意将那梅花扳指送给她让她实现自己的抱负,可他自己今后只想将母亲救出后安稳度过此生。 老管家恭敬地道:“南宫家世世代代守护燕国与傅余氏,老夫不愿违背了先祖的遗志,既然少主无心争权,那便让老夫跟着少主,服侍少主吧。” 崔祯没了办法,只得道了声:“随你。”便自顾自上了马车。 老管家欣慰一笑,上来把车夫往一旁挤了挤,“走了,去京城。” 车夫无语,这个老匹夫怎么还和他抢起了饭碗,但大人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将人赶走,于是一挥马鞭,倒转车头往官道上行去。 京城,沈淮其的别院之内。 侍卫拿着一张拜帖送到沈淮其的桌案上,“陛下,昭国的吏部尚书周忠求见。” 沈淮其闻言放下手中的折子,饶有兴致地拿起桌上的帖子来回翻看起来,“哦,吏部尚书周忠?” 来人接着道:“想必也是想要一条商路的管辖权。” 这些日子以来,不少昭国的官员私下里偷偷递上拜帖想要与沈淮其拉近关系,就是为了在两国通商的路上分得些许利益,但沈淮其没有轻举妄动,他要放长线钓大鱼。 这不,大鱼这便上钩了。 “我早就说过了,昭国朝廷里的这些官员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每个人都竭尽全力想为自己捞点油水,两国通商,这么大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不过之前的那些官员官职太低,都不如眼前这个的朕心意。”沈淮其幽幽笑着摩挲着拜帖上的纹样。 周忠,吏部尚书,手里捏着文武百官的命脉,只要他能为自己所用,便能掌握整个昭国的朝堂。 “今晚请他过来吧。”沈淮其吩咐道。 “是。” 夜幕降临,别院的人工湖上被灯火映衬的波光粼粼。 湖心亭内已摆好了宴席,精致的菜肴置于桌案上、悠扬的乐声缭绕在耳畔,周忠被婢女领着进来时,沈淮其已经坐在了主位上,拿着酒壶正在为自己斟酒。 还未走近,就听见湖心亭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早就听闻周大人喜爱喝桃花酿,也是赶巧了,前日户部侍郎刚刚往朕这里送来了几坛,今日便拿来招待周大人好了。” 周忠提起袍摆走上湖心亭的石阶,对沈淮其行了一礼,“参见燕皇陛下。” 沈淮其笑着摆了摆手,指着旁边一处位子道:“周大人不必多礼,请入座吧。” 周忠一落坐,后面的婢女便上前为他的酒盏斟满桃花酿,一时间,桃花的香气四溢。 周忠一改往日谈笑自如,此时此刻坐在一位真正的帝王面前,倒显得有些拘谨。 “周大人,我们今日不谈别的,我啊就是想在昭国交几个朋友而已,今日若是与周大人投缘,那我们之间就可以谈些别的,若是不投缘那我也只好在昭国另寻知音了。”沈淮其淡淡的道,甚至不说“朕”改说“我”字。 周忠此人何等聪明,应付沈淮其便不能像应付李元朝那个蠢货一样了,这是真正的帝王,生性多疑又狡猾,别看他满嘴都是知己、情谊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则做事只看利益,若是不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就很难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不知燕皇陛下喜欢什么,若是能有幸和您成为知音,那在下无论山刀山还是下火海,都会帮您办到。”周忠道。 周忠想要的一条商道若是得到了可保周家百年兴盛,为此他可以给沈淮其他所有能给的一切。 沈淮其闻言满意极了,拍了拍手便有婢女送来一张巨大的舆图,周忠定睛一看,心中一惊,这是昭国的地图,包含了昭国每一寸领土,清楚地描绘了昭国的每一处边境线。 “怎么样,周大人能不能告诉我关于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消息呢?”沈淮其说着,拿起扇子一处一处指出地图上不同的位置。 每一处都是昭国的边防要地,周忠不傻,一瞬间便知道了沈淮其心中所想。 此人的野心甚大啊 沈淮其循循善诱道:“周大人莫要误会啊,我们燕国是昭国的手下败将,一直以来只想自保罢了,若是周大人肯告诉我,我便把燕国通往昭国最大的一条商道的管理权交由周大人,昭国皇帝那里,由我去说,他会答应的。” 没关系的,燕国皇帝只是想自保罢了,没有关系的 给自己洗脑了半晌,周忠终于抬起眼眸。 第387章 召她入宫 送走了周忠,沈淮其立在湖边一边欣赏着悠扬的歌舞手里拿着酒壶对着嘴灌下,浓香的桃花酿自下颌角流入衣领之中。 一壶酒闷下沈淮其只差喊一句“痛快”了。 一旁的侍从躬身接下他的酒壶,谄媚道:“陛下轻而易举地从周忠那里套出了想要的消息,可见周忠此人和他的名字的确是不太相符。” 方才沈淮其拿出了他最大的饵——燕国往昭国江南的商道,周忠立即心动了,将他所知的关于这几处的防线全部告诉了他,其余不知道的告诉他会去兵部打听,一条商道就把昭国的尚书大人套牢了,沈淮其心中很是得意。 沈淮其笑道:“怕只怕今日只是一时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回去之后冷静下来又开始后悔” “那陛下想怎么办?”一旁侍从应和道。 “呵”沈淮其眼中泛起狡黠之色,“自然是将鱼钩拉紧,套牢了他。” 他听闻周忠家里还有一个适龄的女儿待嫁,这倒给他提供了更多的想法。 次日一早,沈淮其打着看望弟弟沈淮秋的名号进宫,李元朝亲自接见了他。 二人在去内宫的路上寒暄了一阵,不知怎地,便聊起了后宫之事。 李元朝沮丧道:“朕后宫中只有几位贵人,但朕总感觉她们不把朕放在心上,还有一位妃子在宁州行宫中养胎,朕不喜欢她,只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打算等她生产之后将孩子接回京中,将她留在行宫之中继续待着。” 沈淮其不似李元朝,他是久经沙场的花丛老手了,他还曾是太子的时候宫中上到他父亲的妃子下到洒扫的宫女哪个没被他嚯嚯过? 故而听到李元朝一番可以称之为愚蠢的言论之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元朝一愣,“燕皇为何发笑?”难道他说的有什么不对? 沈淮其忍住要嘲笑的嘴角,缓缓摇头,“朕觉得昭皇此言差矣,你可是大昭国的九五至尊、真龙天子,谈什么‘喜欢’与否,所有的女人都必须对你笑脸相迎,若是她们有半点怠慢直接一杯毒酒赐死就是,女人嘛,多的是。” 像李元朝这般在意自己后宫妃子喜不喜欢自己的皇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至极。 李元朝抿了抿唇,他没有告诉别人的是,自从宁州临幸完那个名唤敏仪的婢女之后他就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隐疾又复发了。 所以他十分重视李敏仪的那个孩子,那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希望如文武百官们所愿,是个男孩。 李元朝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燕皇此行不是要寻一位自己心仪的女子为皇后吗,不知眼下可有了人选?” 这是一开始燕国皇帝来访的时候使臣告诉他的,今日聊起女人的事情李元朝又想起来了。 沈淮其微微勾起唇角,他等的就是这个。 随后开口:“朕这些日子常常四处在大昭的京中游历,除了想见识一番大昭的繁华与美景之外就是为了寻觅心仪之人,果然,还是让朕找到了。” 听他说已经找到了,李元朝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眸,“哦?不知燕皇相中的是哪一家的姑娘?若燕皇知晓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那朕可以帮燕皇打听一二。” “的确知晓其身份,只是这女子不是民间女子,乃是官家小姐。”沈淮其故作为难。 李元朝道:“官家小姐若是未曾定亲也无妨,不如说说是哪家的?燕皇实在喜欢的紧朕可以做主将其送给燕皇。” “当真?”沈淮其眼前一亮。 “自然是真的。” 沈淮其敛去眼中的光缓缓开口:“那女子正是吏部尚书周忠周大人家的独女周娴,当日朕在街上一见难忘,脑中每每回想起周小姐的风姿都心动不已,只是不敢上门唯恐唐突了佳人啊” 沈淮其说得和真的似的,李元朝自然信了,真的以为沈淮其对周家小姐一见钟情,他心中隐隐有一丝得意,堂堂燕国皇帝也对他们昭国的女子害了相思病呢。 “这好办啊,朕一道圣旨把周大人家的小姐宣进宫来让燕皇相看,你们二人相处半日,若是燕皇真的喜欢周小姐,便由朕做主将其封为公主送到燕国和亲。”李元朝自以为找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兴奋的道。 沈淮其不由腹诽他的愚蠢,他身为皇帝亲自下旨宣臣女入宫已是十分不妥的行为,又将臣女随意派去接待别国国君,这传出去,周小姐岂不是成了陪客的了? 不过沈淮其不打算提醒他,李元朝不过脑子的举动正合了他的心意。 “那便有劳昭皇陛下了。” “唉,不麻烦不麻烦。”李元朝摆摆手。 当日下午,周府便接到了皇帝的圣旨,竟是要招周娴入宫觐见? 周府内众人面面相觑,这圣旨接也不是不接更不合适,周忠不在府中,周忠的妻子王氏第一个就开始教训周娴,“你是不是又不老实了,开始自作主张攀高枝了?” 周娴亦是一脸懵,她自从打金陵回到京城之后就再也没出过府门,圣旨上说燕皇想要见她,她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孙女孙女什么都不知道啊”周娴刚说完,王氏一个巴掌打了下来。 “我一早便知道你没有看起来那么老实,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贱味儿!”王氏到底生长于市井之中,平日里伺候周忠时不显露,在家中教训起子女来免不了爆粗口。 王氏的儿媳忙拉着婆婆,“母亲,如今不是教训娴儿的时候,眼下陛下有命令,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婆母眼皮子浅,一出事就自乱阵脚,现在不想法子应对陛下,反倒打了娴儿,也不想想娴儿一会儿要去面圣,脸上打肿了可不好看。 “还能怎么办,外面的轿子已经候着了,你还能让两国陛下等你不成?”一旁的周武直接替她们做了决定,“赶紧让娴儿换身衣裳进宫去。” 第388章 青云直上 周娴慌里慌张的任婢女帮她换了衣裳,被周武推上了进宫的轿子,周武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冰袋塞给她,“赶紧敷一下你的脸,莫要御前失仪丢了周家的颜面。” 周娴接过,轿帘落下,轿子缓缓启动。 周娴捏着手中的冰袋心中思绪乱纷纷的,直觉告诉她今日入宫等待她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一去就是万劫不复。 但眼下她还没想出来应对之策,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轿子在宫门外落下,剩下进宫的路需要她自己步行前往,领路的是一个小公公,周娴略一思索,叫住了他:“公公” 小公公回过身对她行了一礼,恭敬道:“周小姐有何事?” 周娴自袖口的装饰上扯下了颗珠子塞到小公公手里,“公公能不能告诉我,陛下为何要召我入宫,真的是去陪燕皇陛下吗?” 若是真的,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她好歹是朝中重臣之女,怎么能像一个酒楼陪客的女子那般替别人招待客人,这叫什么事儿啊 小公公将珠子在手中掂量了一二,露出满意之色,将周娴拉入一处假山之后低声开口:“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也好叫你有个准备。” 周娴俯首倾听,就听小公公道: “燕皇陛下走访各国不仅是为了谈贸易,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择一位合心意的女子为后,燕皇陛下前几日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许是瞧见了小姐您,一见倾心呐,打听了之后才知您的身份,这不,今日进宫便和陛下提起了此事,陛下这才召您入了宫。” 小公公说得眉飞色舞,好似周娴这一去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富贵了一般。 可他越说,周娴的心便越往下沉得厉害。 且不说她自从打金陵回来之后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燕皇陛下上街不是认错人了就是收到的消息有误。 单说被燕国皇帝相中一事便不能细想,这意味着她以后要背井离乡去到可以算是敌国的领土,人生地不熟的还要和一群女人争宠,一旦两国将来有了摩擦第一个拿来祭阵鼓舞士气的就是她。 到底为什么 “哎呀我说周小姐,您别想那么多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咱们快点过去,省的让燕国的皇帝陛下等急了。”小公公催促道,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周娴没办法,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小公公往内宫而去。 御花园内的凉亭里,李元朝正与沈淮其一起坐着听曲,不多时,袁公公来报:“陛下,周小姐到了。” “让她进来。”李元朝吩咐道。 片刻后,廊外缓缓走进来一个身着淡粉色纱裙的女子,女子行至二人近前行叩拜大礼,“臣女周娴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李元朝道。 周娴站起身子,垂眸不语。 坐在李元朝一旁的沈淮其发话了,“怎么不抬起头来?” 周娴闻言这才慢慢地将脸抬起来,阳光下,少女的面颊洁白如玉,只是右脸上一道浅红色的巴掌印十分煞风景,亭内的两位皇帝看到都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李元朝问道,难道是被人打了,可谁会打周尚书家的大小姐呢? 周娴被问到也不遮掩,只低声细语地回答道: “回陛下的话,之前臣女犯了错,是家中长辈在教训臣女,后来陛下宣臣女进宫,臣女怕让陛下久等便未曾施粉黛遮掩。” “你犯了什么错,竟被打成这样?”李元朝回忆了一下,没听说过周家的家法这么严苛的啊。 周妍飞快看了一眼沈淮其又飞速低下脑袋,支支吾吾道:“祖母说臣女出门故意未曾戴好幂篱,让人看到了臣女的脸,说臣女不安分守己” 她越说越委屈,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李元朝恍然大悟,是了,周大人最是注重颜面,尤其是周家的女子,都要遵守妇德,此番燕皇陛下是因为在街上看到了此女的容貌才四处打听她,难怪周家人要责罚周小姐。 “啊,是朕冒犯了姑娘,害得姑娘受了委屈。”沈淮其在女人面前一向不怎么摆架子,边道歉还一边对周娴拱了拱手。 周娴后退两步避开,“陛下在说什么都是臣女的错。”她说着竟掉起了眼泪,“是臣女心悦朱雀街上卖墨的先生,这才掀开了自己的幂篱,让人看见了自己的脸” 亭中二人齐齐愣住,合着他们和周大小姐说的不是一个事情? 也是,周家小姐应该还不知他们为何宣她入宫才对。 不过 “周小姐方才说你心仪一个在朱雀街上卖墨的人?”沈淮其皱眉问道。 周娴轻轻颔首,双眼之中都透着无辜,“可有什么不对?” 李元朝看了眼沈淮其又看了一眼周娴,不仅不对,这可大错特错了,他宣周小姐入宫是为给燕皇陛下牵线的,可不是听周小姐说自己心仪的男子的。 沈淮其的面色明显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周忠的女儿竟然会看上一个街边卖墨地,还大言不惭地说出来,他忽然觉得有点膈应,也没心情再继续下去了。 “呃周小姐,宣你入宫呢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先回去吧。”李元朝再傻也看出了沈淮其的不快,只能先将周娴打发走。 周娴连忙称是,跟着小公公离开了御花园,出来之后她不由捂住胸口轻轻松了口气。 领路的小公公显然没有来时那般热情,将她领到了宫门口之后暗骂了一声“晦气”。 周娴不觉得晦气,她明明是逃过了一劫啊,应该是大喜才对。 她提着裙子上马车,心中盘算着回家之后该如何与家里说。 回到周府的时候,周忠已经回到了府内,今日他去往京城外的县城办公务,回来便听闻陛下召周娴入宫陪燕国皇帝,心中大惊,一边暗暗责怪小皇帝不懂事一边又想着:难道沈淮其真的看上自家女儿了? 忐忑回到家中正巧碰见周娴。 第389章 大家闺秀 “娴儿站住。” 周娴回过身,便瞧见周忠从大门处走进府内,周娴连忙上前行礼。 在周家,时时刻刻要记得利益尊卑,就算在自己的父母兄长面前也是如此。 “今日之事,祖父回来的时候听下人禀报过了,你跟祖父一起去书房,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来。”周忠的语气还算平和,周娴瞧着自家祖父的脸色应是没有生气,还让她踏入他的书房 在周家,男人的书房女人是不可以踏进半步的。 周娴一路跟着周忠往府中走,王氏听到门房的传话连忙出来迎接周忠回府,见周娴跟在周忠身后微微一愣,忙请罪道:“老爷,都是妾身治家无方,才叫这死丫头丢了老爷的颜面,老爷要罚就罚” 王氏一番真情实意的哭诉还没说完,周忠便不耐的冲她摆了摆手让她不要挡道,随后衣袖擦着她的肩膀从她身边越了过去,连话都没说一句。 周娴不敢看祖母的脸上,垂着头跟上了周忠。 王氏怔愣在当场,目光有些呆滞,她方才看错了吗?竟在老爷的眼中看到了厌烦与不耐,老爷怎么了? 周忠从前自是很吃这一套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先认错就好了,一口一个“妾身”自称让他心情舒畅,可自打金陵见到张氏和不卑不亢的前儿媳之后,他回到家中看见王氏这群人如同无趣的人偶一般烦躁。 来到书房,周娴在门槛处顿了顿有些不敢进去,周忠皱眉斥道: “让你进你就进,磨磨蹭蹭、唯唯诺诺的样子像什么大家闺秀!” 周娴被他斥的愣了一瞬,心中苦涩万分。 磨磨蹭蹭、唯唯诺诺? 还不都是周府各种繁琐的规矩束缚的? 定规矩的人是周忠,不遵守规矩的也是周忠,是他把自己规训成唯唯诺诺的“大家闺秀”,如今倒还看不顺眼了? 周娴在这个家中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她微微垂下眸子,抬脚迈过周忠书房的门槛。 两个侍从在她后面将门合上,书房内是剩下祖孙二人。 周忠没有给周娴赐座,而是让她站着听他问话: “今日陛下召你入宫的原因我已知晓,不知燕皇陛下对你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周忠意在打听她有没有将燕皇陛下拿下吧 可惜了,她膈应了一把那位陛下。 只见周娴缓缓摇头,“今日陛下下旨召孙女入宫觐见,但祖母似是会错了意,一气之下给了孙女一耳光”周娴捂住自己的右脸泫然欲泣,“孙女脸上的红印子连脂粉都遮不住,只好就这般进宫面圣,后来燕皇陛下看到孙女的脸许是扫了兴,便没有叫孙女多留了” “什么?”周忠怒而拍案,在灯影之下的确能看到周娴右脸上隐隐的红印,低声骂道:“这个无知贱妇,坏了一桩好事。” 他听闻燕皇陛下相中周娴的那一刻除了惶恐之外是无尽的遐想,想象着若有一日燕皇一统江山,他成了皇亲国戚之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每日在官场中劳心劳力了,若是以后他的外孙子成为了皇帝,那 他早已音乐触碰到了燕皇的野心,他打听燕国的各处布防绝不是为了应对和自保那么简单。 李元朝虽是周忠看着长大以及亲自扶上皇位的孩子,可到底手段稚嫩、心思也单纯,若燕皇有心攻打昭国,只凭着那新式的炮筒便可以长驱直入,他若不再做打算,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周娴听他发火,忙屈膝跪在地上,看样子祖父心中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周娴心中思绪万千,不明白祖父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不过,她惹了燕皇陛下不愉快,大约,也不必被送给燕皇了 沈淮其冷着脸回到别苑之中,杨若瑶刚刚沐浴完,身上散发着馨香,沈淮其眸色微暗,从梳妆镜前将她拉起便拖到了床榻之上。 “陛陛下”杨若瑶还没反应过来双唇就被粗暴的吻覆盖。 今日的沈淮其格外凶悍,完事之后杨若瑶拖着疲惫的身子又重新沐浴了一遍,回到室内,沈淮其身披一件轻薄的锦袍,领口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属于男子的风流之气令杨若瑶沉醉不已。 她张开双手从后面抱住沈淮其结实的腰,下巴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细声细气的喃喃道:“陛下今日怎么了,瑶儿都要招架不住了。” 她从婢女口中得知沈淮其今日进宫去看质子,难道质子惹他不开心了? 沈淮其冷着脸挣开杨若瑶的束缚,伸手拿起桌上的酒盏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 杨若瑶敛去眸中的委屈之色起身坐到沈淮其的对面。 “陛下生气了?”她拿起酒壶帮他又斟上一杯酒。 沈淮其一想到今日在宫中吃瘪之事就心中烦闷。 那个周家小姐当着李元朝的面说爱上一个市井商人,偏偏他还挑不出她的错处,李元朝下旨的时候没有告诉周娴燕国皇帝看上了她,故而有此乌龙发生。 气也没地方撒,只好回来发泄在杨若瑶的身上。 “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你只管伺候好朕就行。”沈淮其说罢,起身甩袖离开了杨若瑶的房间。 杨若瑶咬了咬唇,随后穿好衣裳往后院而去。 后院的大牢内,杨家夫妇依旧吊着一口气活着,听到脚步声,二人下意识的开始发抖。 杨若瑶拿过墙角的鞭子一鞭挥下去,“你们快点想,想想真正的小皇子会在何处,快点,快点啊!” 杨家夫妇被打得苦不堪言,杨若瑶时不时便来折磨他们两下,可他们能说的已经全都说了,更多的,也想不到了 “表叔,你快想想,当年姑母将小皇子卖给哪个人贩子了?啊?”杨若瑶上前,也顾不上杨虎身上的血污,使劲摇晃着他的身子。 她必须帮陛下找到线索,不然在陛下眼中她永远只是个暖床的工具。 第390章 感染蛇瘟 “婶子,婶子你说话啊!”杨若瑶又接着去摇晃一旁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杨婶子。 杨婶子呕出一口鲜血,她慢慢睁开双眼,眼前的女子身着华贵的锦缎,头上繁复的发饰无不透着她如今的风光,现在他们的命脉都捏在杨若瑶的手上。 杨婶子被她摇的受不了,忙哑声开口:“我又想起一事有关当年那孩子的行踪,你先放开我,我告诉你” 杨若瑶一听有线索,瞬间撒开双手,杨婶子的脊背没了支撑重重撞上后面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额咳咳咳”杨婶子难耐的咳嗽着。 “你知道当年姑母将小皇子弄到了什么地方?你想起来了?”杨若瑶一连串发问道。 杨婶子目光微闪,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当年慧娘在宁州救了那个孩子,那孩子身上带着病,让慧娘的小儿子也染上了,慧娘一气之下将那孩子卖给了人贩子” 十余年前,大昭内忧外患,内有逆贼屡屡作乱,外有燕国虎视眈眈,小皇子李元朝被乱军劫走流落民间,直至大昭平定之后依旧下落不明。 那一年,杨慧娘的男人在战场上当了逃兵被乱军斩杀,她没有分到官府的抚恤银,就算战乱平息,她依旧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靠纳鞋底为生过着贫苦的日子。 白天杨慧娘让大儿子张育民在家中喂鸡,自己用背篓背着年仅六岁的小儿子去城里卖鞋垫。 回来的路上在草垛子里见到一个昏倒的小孩,她原本要绕道而行,可定睛一看,小孩身上的衣裳料子显然价值不菲。 可这里荒山野岭的,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难道是城中某官宦人家走失的少爷? 杨慧娘思虑半晌,终于决定上前将其扶起来。 若小孩还记得家住哪里,她可以将他送回家中,路上再买个麦芽糖哄着他开心一些,那这小孩的家人定会给她些银子答谢吧 想清楚了利弊之后,杨慧娘走上前去轻轻扶起小孩,“小娃娃,小娃娃你还活着不?” 小孩似是有所察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嗯”,可双眼还是紧紧闭着,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杨慧娘摸了把小孩的脑袋,“哟,发烧了啊” 杨慧娘心中越发激动了,她若将人带回去养好了病岂不是就成了这小少爷的救命恩人了吗。 她将背上的背篓取下来,背篓里她的二儿子张育才正在呼呼大睡,尿了一背篓都不知道。 杨慧娘将背篓里的尿液都擦干净,将自家儿子往一边挤了挤,把锦衣小公子放了进去。 那小公子瘦的很,杨慧娘背上两个孩子回到了家中。 张育民见娘亲回来,看到娘亲的背篓里竟然有两个孩子,不由大惊,“娘,这是谁啊?” 只见杨慧娘将那小公子抱了出来放在了张育民的床上,回头对他道:“是咱们的摇钱树,小声点,别吵到了他。” 摇钱树 张育民不懂,但今日他只能和弟弟挤一张床睡了,弟弟总是尿床,他不喜欢。 小孩子当晚发了高热,杨慧娘照顾了他一整晚。 次日,杨慧娘家的院子里热闹了起来,青州的两位兄长来探望她,一起的还有那在她出嫁前过门的嫂子。 嫂子向来与她不对付,此次前来说给她在青州找了一门亲事,是个年过半百的豆腐贩子,杨慧娘觉得嫂子是看不起她。 “这卖豆腐的老王早年间死了老婆之后就一直孤家寡人的,连个孩子都没有,这些年卖豆腐也攒了不少家底,只想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你嫁过去两个孩子也能跟着享福,以后老王家的钱不都是你的?”嫂子劝她。 杨慧娘虽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娘了,但也不过二十七八,年轻貌美,听闻自己嫂子要她嫁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被轻视,不咸不淡的拒绝了:“不必了,我杨慧娘也不是饥不择食的人。” 嫂子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劝她好,奈何杨慧娘不听,姑嫂二人之间的关系又雪上加霜。 “唉,你们家怎么有多了一个孩子?”嫂子进到屋里,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不认识的孩子。 杨威和杨虎两个人也进屋去瞧,这孩子长得唇红齿白的,一瞧就不是穷人家能养出来的。 “妹子,这孩子是谁啊?”杨威问道。 杨慧娘抿了抿唇,“哦,路上捡的,等他醒了就给他送回去。” 嫂子闻言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路上捡孩子到家里来照顾 明明自家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笑死人了。 杨慧娘没搭理她,只道:“我救了这小公子他家中必要答谢的。” 就说嘛,杨慧娘岂是那闲着没事干的圣母? 杨威皱了皱眉,“嗯,花了多少钱都算清楚了,记得找他家里人要。” 当晚,小男孩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嘴里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杨慧娘叫郎中抓了点药给他,结果这小男孩还没治好,自家的两个孩子同时烧了起来。 “怕不是让这小孩给传染了吧”嫂子道,“你上哪儿捡来的这个小孩,真是个祸害。” 杨慧娘忙请大夫来家里看病,大夫诊断了一番才道:“这孩子中了一种蛇瘟啊,还是毒蛇到底从哪染上的这病?” “蛇瘟?”杨慧娘大惊失色,“这我儿被他传染了有没有大碍?” 大夫摇了摇头,“这毒专挑体虚之人下手,你们大人身子骨壮实染不上,两个孩子平日里就面黄肌瘦的,病来如山倒,看能不能挺过去吧。” 大夫这一番话几乎要打垮了杨慧娘,一旁的杨威和杨虎责怪她多事:“你捡这么个祸害回家一分钱没捞到还把自家孩子传染了,赶紧把人扔出去得了。” 杨慧娘也没想到她自己便宜没占到还吃了亏,看着床上梦呓的小男孩心中升起了一丝恶意。 第391章 他是祸害 次日,小男孩彻底清醒了过来,杨慧娘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面疙瘩汤,小男孩吃着,杨慧娘冷不丁地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告诉我我也好送你回去。” 只见小男孩闻言迟钝地摇了摇头。 杨慧娘皱眉,“不知道在哪?还是不记得?” 小男孩咽下一口汤水再次摇头,他吃完将空碗递给杨慧娘,这做派一瞧便是富贵人家出身,可这小男孩竟然吃的分毫不透露,真真是急死人了 杨慧娘接过空碗默默地转过身出了屋。 她走出家门,往村口姓赵的人牙子家走去。 平日村里有孩子的人家都避着那人牙子走,生怕被他盯上了自家的孩子,但今日,杨慧娘破天荒地敲开了赵家的门。 杨慧娘回到家中,发现大儿子张育民急吼吼的站在门口,而自家的院门外围了不少街坊四邻。 隔壁王大娘见她回来,忙上前道:“哎呦慧娘啊你去哪儿了,可算是回来了,你家老大急得都不行了。” “怎么了?”杨慧娘问道。 王大娘一边将人往里面拽一边说道:“你快去里面看看吧,你家小儿子上吐下泻的,村里的大夫都没辙,说说你家老二快要不行了” “什么?”杨慧娘大惊失色,甩开王大娘的手急匆匆往屋里走,屋中的土榻上躺着一个瘦成猴子的小孩,面色苍白如纸,双唇边还泛着白沫,是方才吐出来的。 杨慧娘飞奔至自己二儿子的床边,失声道:“育才,育才啊!你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老大夫缓缓摇了摇头,“孩子太小了,平日里又清瘦体虚,中了那毒性猛烈的蛇瘟自然很难扛过去,杨寡妇,收拾收拾给你家老二准备后事吧。” 王大娘也抹眼泪,育民和育才这两个孩子都是她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育才不在了她这心中也不好受。 “节哀啊,慧娘”王大娘安抚道。 杨慧娘不敢相信,为何自己出门了一趟一切都变了,她的小儿子竟然没挺过去,病死了 不,她不相信,这一定是在做梦。 可张育民的哭声冲破了她的耳膜,将她拉回了现实。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床上冷冰冰的遗体也是真的。 这时,偏屋里走出一道小身影,男孩亦是面色苍白,可相对于床上了无生气的小孩来说,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 杨慧娘看着立在门口的男孩,眸中渐渐浮起了恨意 是他,是这个孩子身上带的病将她的育才传染了,她的育才死了,可为什么他还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 正在此时,杨威和杨虎三人从城中回来才,他们在村口已经听闻了杨慧娘家中发生的事,匆匆忙忙赶回来,没想到为时已晚。 杨威拉起地上哭的泣不成声的杨慧娘,“莫哭了,趁着我们人都在赶紧给老二准备后事吧,你要是实在伤心,我在杨家村里找个一般大的孩子过继给你。” 天黑之后,在杨家门口看热闹的村民都纷纷散去,杨家众人在小院中商议张育才的后事。 张育才死的时候才六岁,属于夭折,不必办什么丧仪,买副棺材好生葬了便可,但如今的杨慧娘,连一副棺材都拿不出来。 “你说说你,非要将那小祸害捡回家里,如今老二被他害死了,你连副棺材都买不起,找谁说理去啊”嫂子嗓门儿极大,屋内屋外都听得极为清楚。 她说完,房内探出一个小男孩的身影,是那个衣着华贵的小公子。 杨慧娘看到他便恨极,此刻四周终于没了外人,她再也不必压抑本性一巴掌甩在了那小男孩的脸上: “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身上带着病也不说一声,将我两个儿子都传染了,如今我小儿子没了,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小男孩被推倒在地上,一脸茫然。 紧接着就是来自面前这个女人的拳打脚踢,一下一下,他都受着。 他从袖中摸出来一个成色极佳的玉坠子颤颤巍巍的递到众人面前。 众人一愣,看向那玉坠子。 他这是在干嘛? 小男孩往前递了递,面带愧疚之色。 杨威看懂了,嘲讽地道:“这小崽子是想拿这给老二买棺材呢。” 杨慧娘咬牙切齿恨声开口:“我儿子的命可不是钱能打发的,有本事就赔命来!” 杨威忙拦住疯癫的杨慧娘。 不过,这小孩子身上竟然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 杨虎接过玉坠子,次日一早便拿着去城中的当铺,当铺的伙计见到玉坠大惊,拿出琉璃镜一寸寸地仔细打量,半晌才惊叹不已地道: “不知兄台从何处得来此玉坠,此乃御用之物,其上的图腾更是五爪蟒纹,是皇子才有的东西,莫不是您找到了流落民间的小皇子?” 小皇子? 杨虎与杨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眸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难道就是那个孩子? 二人一路急匆匆回到了村子,杨慧娘见他们没买回来棺材不由问道:“难道是那小崽子骗咱们,这东西不值钱?” 杨威和杨虎忙将她拉到后院将今日之事讲给她听。 杨慧娘听完大为震惊,“她捡到的扫把星竟然是那个流落民间的小皇子”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完蛋了,她已经在那小公子面前露出了恶意,若是小皇子有朝一日回到了宫中岂不是要报复她? 内心的愤怒一下子变为了惊恐,杨威和杨虎亦是如此。 “不然直接将人弄死?”杨威建议道。 “不行,我已经和老赵谈好了价钱,将人卖给了老赵。”杨慧娘道。 她那日出门去找人牙子老赵就是见男孩对自己的身份半点不透露才出此下策,如今谈好了价钱,她也收了老赵的银子,这人必须得给他交过去。 杨慧娘忽然想起什么,“不过据说这老赵之所以能在一堆人牙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是因为手上有一种秘药。” 第392章 跳下去了 “不过据说这老赵之所以能在一堆人牙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是因为手上有一种秘药。”杨慧娘忽然想起这一桩事。 村里人之间都有传言称,什么小孩子到了老赵手里都能乖顺的原因就是老赵会给小孩子们喂一种秘药。 这药邪乎的厉害,能让人失去记忆、六亲不认,吃了这药的孩子打心眼里认为老赵对他们好,要给他们找好人家,故而都对老赵百依百顺,买家也更喜欢。 前日她亲自登老赵的家门与他商议将小男孩卖给他一事时还特意问过,老赵是这般回答的: “咱那秘药是特意从南诏国买来的宫廷秘药,我都卖过多少孩子了,您只管放心,保证没有任何隐患。” 既是南诏国的宫廷秘药又从未出过纰漏杨慧娘悬着的心放下了几分。 “哥哥,就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老赵吧,等老赵给他用了那秘药,他便不记得咱们怎么对他的了,老赵说他皮相好,能值五十两银子,到时候咱们举家搬回青州去,谁还找得到咱们。”杨慧娘越说越坚定,自从她的小儿子不在了,她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变得愈发胆大。 五十两银子 这些钱对于当时的杨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够他们家所有人吃五、六年了,杨威和杨虎也不由心动起来。 “妹子,你说的都是真的?”杨虎先憋不住了,咽了咽口水问杨慧娘。 “这还能有假?老赵谈价钱从来都是一口敲定,他说出口了,肯定不会食言。”杨慧娘对此十分笃定。 这五十两银子成功勾起了杨家人的贪欲,小皇子又怎么样,害了他们家老二的命就要拿命去赔。 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今夜子时将小皇子打晕带到老赵的家里去。 夜黑风高,杨虎趁小男孩睡着摸进他的屋里去,他没有发觉的是,刚一打开门小男孩便瞬间睁开了双眼。 两个男人背着男孩一路来到村头老赵家的院子外,老赵在房内点着灯烛,桌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其中一个小火炉上煨着红褐色的药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 “来了?”老赵将门打开。 两人把“睡着”了的男孩子放在一侧的土榻上,回过身来与老赵说话,“人给你带来了,保证不会出意外?” 老赵嗤笑一声,“呵,老子干这一行都干了多少年了,从没出过任何纰漏,你们若不放心就莫要将人给我,不过到了别人那里可保不齐会出什么事了。” 别人那里可没有这种能让人忘却前尘的灵药。 二人一对视,“那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杨虎和杨威拿着老赵给的五十两银子离开了赵家的院子。 男孩在床上慢慢睁开双眼,他意识到自己被卖到了人贩子手上,心下无比慌乱。 他好不容易自反贼手中逃脱,又因为身中蛇毒晕倒在这荒郊野外,那姓杨的寡妇救他,他心中万分感激,不幸将她的小儿子传染之后他心中亦是万般的愧疚,于是便将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玉坠送给了杨寡妇。 可杨寡妇竟然和杨家人一起将他卖给了人牙子 他趁着外屋的老赵不注意翻身下床便想逃跑,可双腿刚一接触到地面,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蛇毒还没有解,不仅浑身发热,更是使不上半分力气。 里面的动静惊动了外屋的人,老赵端着一碗药汁掀开竹帘,见到小男孩瘫软在地上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莫要再挣扎了,以后前尘往事皆是过往云烟,我老赵定会将你卖到一个好人家,保你这辈子吃穿不愁。” 蛇毒让男孩的舌根僵硬说不出话来,他没办法回答他,只能一遍一遍撑起自己的身子。 老赵笑他的不自量力,走上前去捏住他的后脖颈迫使他扬起脑袋,将那一大碗药汁生生灌了下去。 “咳咳咳” 一碗浓稠的药汁下肚,一股灼烧感自男孩的胃里不断向上涌,他痛苦的捂住小腹,口中不断呻吟着。 老赵喂完了药,将药碗往桌上一搁,出门离去。 男孩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恍惚,那些曾经的记忆在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父皇、母后、姐姐 老赵从外面买了一壶酒回来,配了几个花生米喝的醉倒在外间的坐塌上,呼噜声震天响。 男孩竭力撑起身子,从墙角处拿起一根木棍,拄着木棍一点一点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夜半三更,杨家嫂子迷迷瞪瞪从屋里出来找茅厕。 她与杨虎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故而也没有放置痰盂,她半夜惊醒只好自己出门寻个地方解决内急。 杨嫂子走着走着来到了树林后的小路上,刚要蹲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杨嫂子心中一紧,她素来胆小迷信,最近自家男人又帮着小姑子做了亏心事,不由害怕起来。 她躲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声音慢慢靠近,她才听出来是人喘气的声音。 探出脑袋一瞧,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一瘸一拐晃晃悠悠的小男孩不就是那所谓的小皇子?他不是被自家男人和杨威一起送去人牙子那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小男孩发现了躲在树后的杨嫂子,认出她后他脑中嗡的一声。 “你个兔崽子是不是想趁着黑夜逃跑?”杨嫂子当机立断,决定上前拦住他。 只见那小男孩将手中拐杖冲着她的头顶一扔砸了她个爆栗,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往林子深处跑去。 杨嫂子连忙追上,“别跑!” 密林的尽头是高高的断崖,而断崖下面激流匆匆,小男孩咬了咬牙跳入断崖之下。 殊死一搏。 杨嫂子看着坠入深渊的身影当即便傻了眼,人,跳下去了? 这这还能活吗? 幽幽的山谷中传来悲戚的莺啼声,杨嫂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第393章 我自愿的 听完杨婶子的讲述,杨若瑶不可置信的站起身,“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小皇子当真已经死了?” “我是亲眼看着他跳下断崖的,断崖下面河水留的很急,他走路都走不顺畅,跳下去必死无疑”这一点,杨婶子十分肯定。 杨若瑶急得来回踱步,“怎么能死了,竟然死了” 杨婶子喘了口气后又道:“就算那小皇子活着,他中了老赵从南诏买来的秘药之后也不会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到底是什么身份。” 杨若瑶觉得更糟糕了,既然沈淮其要找真正的小皇子就说明要拿李元朝的身份做文章,如今小皇子生死不明还丢失了身为皇子的记忆,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一旁的杨虎开了口,“那日清晨我与大威子一起去断崖底下找过人,没能找到那小子的尸身,若顺着河流一直往下游去找,若是还活着定然有线索。” 杨若瑶虽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足够有个理由去见沈淮其了。 她转过身对一旁的狱卒吩咐道:“今晚给他们吃点白粥吧,伤口也洒一些药。” “是。” 杨若瑶说完便甩袖离开了大牢。 沈淮其的书房外,杨若瑶端着一个托盘在门外徘徊,见到贴身伺候沈淮其的婢女,忙上前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道:“如儿姐姐,天气凉了我给陛下准备了一碗补身子的汤药,姐姐可否让我将汤药送进去?” 名唤如儿的婢女闻言淡淡瞥了杨若瑶一眼,将她手中的托盘拿过,“给我就是了,我帮你拿进去。” 杨若瑶闻言连忙拿紧了托盘并往后退了数步,“姐姐麻烦通禀一声,我有重要的消息要与陛下说,是关于大牢内那两个人的” 如儿闻言动作一顿,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大牢内的那对夫妇是陛下重点的“关照对象”,并且给了这个女人权力自由出入大牢由她来审问。 沉吟片刻,如儿慢慢松开手,不咸不淡地应下:“在这里等着吧。”说罢,转身迈进书房之中。 杨若瑶手中沁出了一层汗,经过这些时日,她已经认清了自己在这所别苑中的位置。 她所能依靠的只有沈淮其的恩宠,沈淮其一句话她可以对这所宅院中所有的人发号施令,可沈淮其若是不拿她当回事或是态度略微冷淡下来,下面的人察言观色之后就会立即变脸。 但婢女如儿却不同,她从自己进这个别苑门的第一日就从来没拿正眼瞧过她,或者说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过。 杨若瑶曾试探地问过沈淮其关于如儿的事情,沈淮其从未正面回答过,直觉告诉她此女并不简单。 片刻之后,如儿从书房中出来,走到杨若瑶面前扬了扬下巴道:“进去吧。” 杨若瑶眸光一亮,谢过如儿之后快速迈步进了书房之内。 沈淮其正烦躁着,坐在一把圈椅上,闭着眼假寐。 杨若瑶对他施以一礼,跪着将托盘举过头顶,“妾身给陛下熬制了鹿茸汤,还请陛下” 不等她说完,座上的男人听到声音睁开双眼,“问出结果了?” 杨若瑶一愣,讷讷地道:“是有些结果了。” “好,那当年真正的小皇子如今在何处?”沈淮其直奔主题,不给她说其他废话的机会。 杨若瑶将托盘搁下,一五一十地把今日杨婶子讲的往事道来。 沈淮其听着不由皱起眉头,“这叫问出结果了?”他的声音冷冽,让人不寒而栗。 “可我表叔说他们曾往断崖下面搜寻过,未曾见到小皇子的尸身,说不定说不定沿着河流往下游去找还能找到线索。” 沈淮其嗤笑一声,“那南诏国的秘药朕曾见识过,一旦中了那万蛊香便再难记起前尘往事,这样的皇子,朕找到了他还有什么用?” 杨若瑶不说话了。 沈淮其挥了挥手让她退下,杨若瑶抿了抿唇压下自己脸上的委屈,慢慢地退出了室内。 待人离去后,沈淮其唤来了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去,沿着方才她说的断崖下的那条河去搜寻线索,重点排查十八九岁、长相俊朗的青年男子。” “是。”暗卫领命退去。 沈淮其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内中愈加烦躁起来。 最近,他的情绪真是越来越不稳定了,随时想要爆发。 “如儿。”他唤了一声。 一名眉目清秀的婢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主子。” “上次你做的雪花糕朕还念着,你再给朕做一次吧。”沈淮其笑道,他的语气不同于方才的冷冽,像融化了的坚冰,透着些许柔和。 如儿面色并无多大变化,欠身回了一声“是”之后转身去了小厨房之中。 沈淮其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感到心安,一直以来只有如儿对他真心实意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所有女人都妄想着自己能给她一个名分或是些许好处,只有如儿,只愿在他身边做一个伺候他的婢女。 有她在,他的心就能落在实处,如儿在他心中比那些只能暖床的蠢女人们重要百倍。 小厨房内,如儿拿出木桶内一早准备好的面团,用模具刻画成各种各样精致的形状,放进烤炉里之前,她自袖口摸出一个纸包,在糕点上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将纸包收回。 “如儿姐姐,我来帮你一起做吧。”小厨房的厨娘掀开门帘进来想要上手帮忙。 如儿笑着摇摇头,“给陛下的东西还是我来自己做才放心,若有环节出了差池,味道也就变了。” 厨娘也不生气,打趣道:“怪不得陛下最信任的还是如儿姐姐,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以陛下为先,如儿姐姐对陛下可真好,只是唉”想起了那个被沈淮其带回来的女子,厨娘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儿将糕点放进烤炉里,面色淡淡道:“这都是我自愿的。” 第394章 他的孙女 “这都是我自愿的。” 看着如儿眸中的坚定,厨娘默默摇了摇头。 如儿真是太傻了,她为她感到不值。 陛下身边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到头来却只有如儿在他身边待的时间最长,要说陛下对如儿没有感情厨娘不相信。 可如儿不争不抢,从来没想过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在陛下的身上,到头来连一个正经的名分也不求一个,真是让人替她觉得委屈。 厨娘靠近了如儿几分,低声与她说话,“说真的,如儿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一直在陛下身边这般没名没份的待着也不是个事儿,还是早点与陛下提议给你个名分,相信陛下看在以往这么多年的情谊之上也不会拒绝。” 如儿身份虽然低微,至少能封一个贵人,但这也不错了,以后生下了皇子还愁过不上好日子? 如儿任她在旁边絮絮叨叨,手中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待她说完之后如儿依旧是那套说辞,“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愿意一直这么伺候陛下。” 见她像一块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油盐不进的,厨娘也无奈了,“罢了,你真是糊涂的要死,我也不劝你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莫要继续傻下去了。” 说罢,厨娘掀开帘子离开了厨房。 周忠的孙女被陛下召进宫给燕国皇帝相看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朝野上下,周忠次日一早上朝的时候,发现周围大臣三三两两在后面对着他窃窃私语。 他一回头,那些人就如同做坏事被发现了一般转过头去闭上嘴。 一旁立着的裴玄照忽然笑了,“听闻燕皇陛下对贵府的小姐一见倾心,昨日陛下破例召臣女入宫,可又不知因何缘故没了下文,周大人,你知道原因吗?” 周忠闻言眼皮轻轻掀起,打着马虎眼儿道:“哦?本官昨日去城外办事,未曾知道内情,想必是诸位同僚误会了吧。” “误会?”裴玄照故作不解。“依照周大人家的家风,应是不允许这样的误会发生才是啊” 周家家教森严又看重面子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周大人怎么允许这样的误会发生? 正议论着一声尖细的“陛下驾到——”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身着冕服的李元朝一路登上龙椅后坐下,“众爱卿免礼。” 李元朝第一眼便瞧见了周忠,昨日那桩事还在他心里梗着,让人有些噎得慌。 还未说话,便有御史举着笏板上前义正言辞的将昨日李元朝亲自宣臣女入宫给燕国皇帝相看的荒唐事拿出来批了一顿,身为君王,李元朝此事的确做的过于荒唐了。 李元朝一脸委屈,“朕朕也只是想与燕皇陛下结一下秦晋之好啊,况且周大人都还没异议呢” 众臣听了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周忠是出了名的溺爱小皇帝,怎么会说小皇帝半个不字? 僵持之间,裴玄照忽然开了口,“许是燕皇陛下认错了人也不一定,听闻周大人还有一个孙女,前几日也来了京城,说不定燕皇陛下看中了另一位周小姐呢。” 另一位周小姐? 大殿内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没听说过周大人的府中还有另外一位小姐的啊 周忠猛的看向一旁的裴玄照,心中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李元朝闻言亦是一惊,“哦?另一位小姐,怎么从未听周大人说起过?” 裴玄照微微一笑,“是啊,臣也是最近才听说的,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行宫觐见诸位商户那次?” 李元朝点点头,自然记得,那次他第一次了解到大昭各处有这么多稀罕的商品,看的他眼花缭乱又自豪无比。 “不过这个和周大人家的小姐有什么关系?”李元朝不解的道。 “自然是因为那金陵商会的代表正是周大人离家多年的孙女啊。”裴玄照笑道。 他话音一落,周遭便如同闪过了惊雷一般,刚开始没有一人吱声,随后众人交头接耳,震惊的声音如海浪一般涌了起来。 “我对那金陵商会印象极深刻,记得领头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那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做生意的,我都自愧不如呢。” “我也想起来了,不过金陵嘶,我记得当年周大人休妻之后,周夫人确实南下往金陵做生意去了,这样就能对上了。” 提起当年周忠休妻的事情,朝中的老人们都不陌生,年轻的也有所耳闻。 周夫人张氏因想在外做生意而被周大人休妻,本以为周夫人会一个人被赶出周府,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周家的嫡长子和长媳也跟着周夫人一起离开,当时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事情过去已经十多年,再次提起,依旧让人唏嘘。 周忠的眸光在裴玄照话说完的那一刻暗了下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李元朝闻言大惊,“朕记得那小姑娘,似乎也姓周来着,原来是周大人的孙女,周大人,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当时那女孩子不卑不亢,对所有的问题都从容解释,很有大家之风。 “不愧是周大人的孙女,才十几岁便如此优秀。”李元朝不由顺嘴夸赞了一句。 周忠面上笑得僵硬,心里却如同一根针狠狠的刺了一下,扎心的难受。 他被人夸大家之风的孙女,没在周家待过一天,更没有被他教导过一日,谈什么不愧是他的孙女? 他们每夸周妍一句,都像是打在他脸上的大嘴巴子,生疼。 还不如夸周娴呢 “哎?朕觉得裴大人说得甚是有道理,若当时燕皇陛下见到的是周二小姐,向人打听成了周大小姐,岂不是误会一场?这样吧,朕将周二小姐从金陵召回京城,再让燕皇陛下辨认一番,诸位觉得如何?”小皇帝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妙极了。 “这”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 “陛下英明。”裴玄照道。 第395章 圣旨来了 李惊鸿与周妍一起抵达金陵之时已至秋末,金陵官道两旁的银杏叶正泛着淡淡的金色。 码头上,周家一家人等着周妍的归来。 商船停靠至岸边,李惊鸿从船板上下来,回头看了眼躲在后面狗狗祟祟的周妍,不由嗤笑一声,“有本事偷偷离家出走,怎么没本事回来啊?” 她说罢,周妍才扭扭捏捏地从船舱里走出来。 周妍的祖母张氏第一眼看到了她,“阿妍啊——” 周妍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家人了,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呼唤,瞬间热泪盈眶。 她也顾不上别的,飞奔着跑向自己的祖母,一把搂住张氏的腰,带着哭腔干嚎道:“祖母,阿妍想死您了,呜呜呜” 张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转到儿媳妇那边,对儿媳妇道:“交给你收拾了。” 周妍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便被周夫人一账本敲了下来,痛得她头皮发麻,“呃啊——娘,你干什么打我,我刚回来你就打我,好疼啊——” “打你怎么了,你还觉得冤枉了,一声不吭偷偷跟着车队离开金陵我们还以为你去书院上课了,知不知道你爹他多少个晚上都担心你担心得睡不着觉,你个小兔崽子,今天老娘我就要打断你的腿!”周夫人撸起袖子。 周妍见状飞快躲到李惊鸿身后,“李姐姐救我啊——”李惊鸿不搭理她,周妍又跑到月移身后,抓着月移的衣裳求救,“师父,我要被人揍了快救救我啊” 月移依旧一脸冷漠,仿佛没听见一般,若无其事地掏了掏耳朵。 码头上,衣着端庄的贵夫人手中举着一本账册追着小姑娘打,小姑娘一边跑一边吱哇乱叫,引得周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侧目。 在码头歇脚的船夫中有认识他们的见此情景不由笑出声来,给不认识的乘客解释道:“那是我们金陵首富一家,姓周,被追着打的是周家的小姐也是未来的家主,这孩子打小就皮,小时候躲猫猫还在我船上藏过呢。” 周家在金陵是首富也是各个商户的领头人,加上周家诸位为人和善做事稳重,在金陵的声望很高,每个人都打心眼里爱戴他们,看着周妍长大的金陵人更是拿她当自己家的女儿。 周妍最终还是免不了挨了一顿暴揍,周夫人出手从不留情,一本厚厚的账册砸下来将周妍屁股都给砸青了,外间的张氏和周仁在花厅中招待着李惊鸿,听到内院的“猪叫”声,周仁略带担忧地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仁一向是一个“慈父”的形象,和妻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妻子动手的时候他也不免有些担忧阿妍。 张氏依旧面色平静,吹了吹手中热腾腾的浓茶,平静地开口:“儿媳有分寸的,教训一下这个小丫头的胆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顽皮莽撞了。” 周仁听完母亲的话也深以为然,是啊,以后阿妍是要继承家业成为周家家主的,若是再像这般想一出是一出不知要遇到多少危险,虽说此次进京她在李姑娘的教导下还立了功劳,但一码归一码,收拾完她再准备一桌好菜,让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半个时辰之后,周夫人拿着账本从内院走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委屈巴巴的周妍,她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样,但李惊鸿是习武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她一瘸一拐的步伐。 李惊鸿默默点头,看来周夫人还是爱周妍的,没打在外面留下痕迹,估计此时此刻周妍的屁股已经开花了。 见周妍出来,周仁站起身来,“今天阿妍回家,为了庆祝阿妍在京城拿下的大单子,为父亲自下厨为你准备了一桌你最爱吃的菜。” 周妍苦笑两声。 众人一路来到饭厅,饭菜的香气瞬间勾起了周妍的口水,她快走几步想要在桌前坐下,屁股刚一接触到椅子面,就痛的周妍皱紧了眉头。 “啊好疼啊,娘,你下手太重了,我都坐不下去了”周妍哭丧着道。 周夫人从容的在饭桌前坐下,不咸不淡的道:“坐不下去就站着吃。” 周妍瘪瘪嘴,半蹲在椅子上,拿起筷子为自己夹了一块肉,一旁的周仁见了心疼坏了,忙给周妍盛汤。 李惊鸿看着这一幕觉得好笑,不过周妍确实是活该,打她一点也不冤。 众人一边用饭一边聊在京城时的事情,当初货品被盗时李惊鸿传第一时间信给了周家,周家火速配齐货物调往京城,后来贼抓到了,虽说收回了些许的货品但也有点损失。 “李姑娘,辛苦你了,不仅要忙生意上的事情还要照看着这个丫头,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张氏道。 李惊鸿缓缓摇头,“有什么麻烦的,能签出去这么多订单都是周妍的功劳呢。” 周妍在行宫中大大方方地推介金陵商会的货品,连原本杭州的茶叶单子都抢了过来,可谓是第一大功臣。 “这丫头啊,就是闲不住,但关键时刻总不会掉链子。”张氏夸起自己孙女来是客观的。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用膳,正打趣着周妍,饭厅外匆匆跑进来管家的身影。 “掌柜的,老夫人,出大事了!” 众人闻声停下筷子,周仁皱眉,“没看见都在用饭吗,急急忙忙闯进来还有没有规矩,到底出了什么事?” 管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一脸急色:“有圣旨啊,有圣旨来了——” 圣旨? 桌上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周仁半晌才道:“你说圣旨是我想的那个圣旨?” “掌柜的,还能是哪个圣旨啊,金陵的知府大人都来了,就在咱们府外等着呢,您快些带着大小姐去接旨吧!”管家道。 带着大小姐? 为何单独提一句周妍? 一家人心中顿时感到一丝不妙,张氏率先起身,“走吧,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396章 没练够呢 众人来到庭院外,此时此刻周府中已经站满了金陵的大小官员,排场之大,让人震惊。 周仁带着家人上前,拱手问来人:“各位官爷,不知今日来府有何要事?” 只见为首的官员拿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本官是来宣旨的,周仁一家,接旨吧。” 周家人忙跪下接旨,李惊鸿与月移隐匿在不远处的假山之后,听着前院的动静。 “吏部尚书周忠之孙周妍,端庄贤淑、温婉聪颖,有大家之风,现宣周妍入京觐见,特允周氏一同前往,钦此。” 这圣旨听得周家人都懵了,皇帝要宣他们家阿妍进京?且知道了阿妍是周忠的孙女 周妍也愣住了,跪在地上双眼紧紧盯着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纹发愣。 那句“吏部尚书周忠之孙周妍”不停地在她耳边回响。 什么意思她是那个姓周的钦差的孙女? 她从小便没有祖父只有祖母,每当她问祖母祖父去哪里了的时候,祖母总是说“死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祖父早逝,今日知道自己凭空出现一个祖父,而且还是那个贬损她的钦差,她不敢相信。 “周掌柜,怎么还愣着啊,赶紧叫你家小姐来接旨啊。”官员道。 周仁这才反应过来,对一旁的周妍使了个眼色,周妍一脸茫然地起身,接过官员手中的圣旨。 接完了圣旨,官员们的气氛轻松了些许,其实官府平日里没少和这位金陵首富打交道,但从来不知他还有这样的身份背景。 官员们不由套近乎道:“周掌柜的,吏部尚书周大人竟是令尊,真是怪本官眼拙了,上次周大人来金陵竟也没发现端倪。” “是啊是啊,以后咱们金陵还需要周家的照应了,周掌柜,你说是吧。”另一位官员也附和。 周仁面上并无异色,只淡淡道:“不必了,诸位大人,我金陵周家和什么吏部尚书没有丝毫的关系,周忠早已不是在下的父亲,我与母亲早在十年前就一起净身出户了,还请诸位大人莫要打趣了。” 周仁虽然看起来和善得很,但涉及到他的底线却从不忍让,即为此官员都是第一次见周仁说话如此严肃冷然,不由有些讪讪的。 有这么一个厉害的爹都不认,这人是在搞笑? 在场的官员们心中免不了腹诽他几句,可面子还是要的,打圆场道:“哎呀,是本官说的话不妥了,哈哈哈”干笑几声,便领着其余的官员们离开了周府。 周妍拿着手中的圣旨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爹、娘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那个那个姓周的钦差,真的是我素未谋面的祖父?” 她好讨厌那个周大人啊,说话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半点不将人放在眼里,而且也是因为他,金陵女学才被迫改制,她也被赶了出来。 如果要她叫他“祖父”,她会崩溃的。 周仁上前摸了摸周妍的脑袋,“不是,他不是你的祖父,也不是爹爹的父亲,他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阿妍你以后恐怕不得不面对此人了。” 他不知道周忠又在搞什么小动作竟然让小皇帝下旨到金陵宣周妍入京,此前周忠三番四次劝说他让他找一份正当又体面的营生,他拒绝之后还以为周忠也就此罢休了,没想到,他竟然要对周妍下手 “爹,难道我真的要去京城吗,虽然我刚从京城回来,但感觉这一次很不一样”周妍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同之处。 张氏叹了一口气,“十年了,该来的总会来,阿妍不怕,祖母和父亲母亲都会陪着你,绝不会让别人动你一根汗毛。” 周妍默默点了点头。 夜里,周妍偷偷溜进李惊鸿的客院内,第一时间便被月移逮了个正着,“你鬼鬼祟祟的来这里干什么?”月移从房顶跃下来到她面前。 周妍见到她忙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师父,我睡不着,你拉练一会儿我吧,我想快点变厉害!” 月移一愣,“你说什么?”她这么晚过来是要来求她安排她练功? “师父,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练功,以后才能保护自己,所以我就来了,我们赶紧开始练吧。”周妍目光坚定的道。 她说罢,便取出自己背带里的小木剑按照之前月移交给她的几招剑法练了起来,看得月移都愣住了。 半晌,月移才察觉到她是认真的,轻叹了口气飞身上到屋檐之上,“你既然有这个决心不必我盯着也能练好,你自己练吧,我要睡了。” 她身为影龙卫最宝贵的就是睡眠时间,一日之中沉沉入睡的时间还不足两个时辰,她可不陪着小孩子闹。 周妍果真自己练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李惊鸿起身之后推开厢房的门,看到的就是周妍一个人顶着一个大黑眼圈伸着手臂无力的挥舞着小木剑的模样。 见房门开了,周妍打了个哈欠,“啊这么快就辰时了吗,我还没练够呢” “说话有气无力的,你不会在这里呆了一整晚吧?”李惊鸿不由觉得荒谬。 周妍揉了揉眼睛轻轻颔首,“我要练我要练”说着竟然要倒下。 李惊鸿上前扶了她一把,“行了,练功最主要的就是劳逸结合,谁给你说这样没日没夜的练能练好的,快去睡觉。” 李惊鸿唤了一声月移,一道黑影从房檐上一跃而下,“主子。” “将她送回她的院子里去,以后别让她再继续发疯了。”李惊鸿吩咐道。 “是。”月移应下,下一刻便提起周妍的领口跃起,传来小姑娘的惊叫声:“不要啊师父,我还能练十个时辰,不要赶我走!师父啊” 月移没忍住一巴掌把她拍晕,终于安静了。 李惊鸿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二货,真拿她没办法” 第397章 紧急军报 皇帝下达圣旨召周妍入京这事在金陵传开了,有人猜测是不是小皇帝对周大小姐一见倾心了所以要其入宫为妃?也有人说是因为周家小姐代表金陵商会与燕国签了许多大单子,陛下对她刮目相看要授予嘉奖。 众说纷纭,就连周妍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没过几日,周家人准备起程上京去。 可怜周妍没回家待上几日就又要去京城了,不过这一次家里人都陪她一起,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唯一遗憾的是李姐姐和师父不能与我一起了”周妍噘着嘴道。 李惊鸿回到金陵盘点完生意上的事情之后已经起程去了青州,李惊鸿走了,月移自然也跟着离开,月移走之前送给了周妍一本拳法,让她先照着练,等她练纯熟的那一日她就会回来。 张氏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好了,有缘自会再相见的,你不是该练功了吗,快去吧。” 自从接到圣旨之后周妍的情绪一直肉眼可见的低迷,只有练功的时候极为认真,也只有在练功的时候能抛下一切烦心事专心练习,张氏觉得这是一个转移她注意力极好的办法,也开始鼓励她练功。 周妍点了点头,去往甲板上研究月移给的那一套拳法。 北上的商船在河面上拉长了倒影,两岸的秋叶凋零,甲板上的少女在风中挥舞着拳头。 青州城外的山谷内,三万精兵严阵以待,李惊鸿巡视了一圈来到纪昀的帐篷里,看着地上的炮筒模型点了点头。 “这是你新改造的?”李惊鸿围着炮筒看了一圈问道。 眼前的炮筒与曾经纪昀所绘的那张图纸类似,但纪昀这段时间为其改造了发射力度与方向摇杆,比起从前的炮筒在操作上更加灵敏与精准。 纪昀将桌案上新绘制的图纸往李惊鸿面前推了推,“看看还满意吗,我觉得比燕国窃取图纸造出来的炮筒威力大了不止一倍。” 纪昀早些年所绘的炮筒图纸被沈淮秋窃走带到了燕国,是以燕国才造出了比周边各国都强硬的武器,如今燕国蠢蠢欲动,李惊鸿必须造出更厉害、威力更强悍的武器才能压过燕国军队。 “里面的硫磺与硝石我也掺入了其他物质,使炮弹更加轻盈,辐射力更广。”纪昀道。 听完纪昀描述的一切李惊鸿不由轻轻拍手表示鼓励,她笑道:“还是我的纪大国师厉害,别人剽窃得了一时剽窃不了一世,明日我就找工匠分开制造。” 未免惹人注意,这炮筒得分成几个零部件分别找不同的工匠去制造,最后再回收组装。 在谷底巡查一番之后,李惊鸿去了青山脚下的一处新坟。 竹林幽径深处,竖立着一方石碑,石碑上依旧没有姓名,这是崔祯之父新迁到青州的坟,来青州第一日李惊鸿便来此祭拜过。 她今日又带了一壶酒过来,“崔编修,朕虽与你仅有几面之缘但与你儿子的缘分倒是深厚,你便在此处安眠吧,对了” 李惊鸿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画卷。 “想必崔编修你从未见过自己生父的模样吧。”李惊鸿将画卷展开,一幅丹青肖像出现在画卷上,上面的人正是傅家家主傅闻容。 她举起画卷细细打量了片刻,第一眼见到画卷上之人的时候她便觉得这人似是在哪里见过,在金陵见到那个崔胖子的时候她心中还自语:真是和傅闻容一点也不像 可眼下再看这幅画,她终于知道那点熟悉感从哪里来了。 傅闻容的姿容品貌与崔祯极为相似,眉眼上崔祯或许更多继承了杜兰泽的柔和,但气质上却如祖父傅闻容一般如松、如竹。 她从袖口拿出一个火折子慢慢将画卷点燃,滚烫的火舌将傅闻容的面庞侵蚀,李惊鸿看着那双映衬在火光之下的眼睛,低低念了一句:“你们放心,你们的仇我替你们报了,但是燕国我也要了。” 初冬第一场雪来得突然,三天三夜的时间,大昭北境被皑皑的积雪覆盖。 雪后万籁俱寂平静的时刻,一封急信自边关发往京城,关卡守卫见到信上红色的火漆印,纷纷大惊失色,是军报。 御书房内烧着热腾腾的的炉,小皇帝李元朝坐在龙椅上打着呼噜,手中的折子半个时辰都没翻过一页,一旁的袁公公不敢叫醒他,只能候在旁边看着小皇帝睡觉。 “袁公公,袁公公!”门外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跑进来。 袁公公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斥责道:“干什么呢,当心吵醒了陛下!” 小太监自己打了自己一嘴巴,随后急忙开口道:“从边关传来紧急军报,说燕国燕国顺着通商的关卡进军大昭了!” “什么!”袁公公惊呼一声,这一声叫将打着呼噜的小皇帝李元朝吵醒了,李元朝皱眉:“袁公公,你喊什么喊,没看见朕在看折子吗?” 眼睛还是闭着的,却说自己在看折子。 袁公公速速上前,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把急信呈到了李元朝的桌案上,“陛下,您睁眼看看,边关紧急军报,燕国大军燕国大军已经开始侵犯大昭了!” 李元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喃喃道:“说什么呢,燕皇陛下不是已经启程往南诏而去了吗?” 沈淮其欲先往南诏访问一趟,等回来之后在于周家二小姐相见,已经走了小半个月了。 “陛下,陛下您醒醒啊,别睡了。”若不是还顾忌着点身份袁公公早就上去将人晃醒了。 李元朝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双眼,一封印着红色火漆印的急报放置在他面前,他被那鲜艳的红吓了一个激灵。 多久没见过红色急报了,上一次的时候还是宁州沦陷,吓得他在宫里整夜整夜胆战心惊睡不着觉。 对于此,李元朝已经有阴影了。 “是是急报!”李元朝瞪大了双眼。 第398章 我来收拾 燕国皇帝沈淮其访问大昭之后启程往南诏而去,半月时间之内,燕国大军忽然以昭国藏匿前燕皇室上百年为由对昭国出兵。 八个原本用来通商的开放关卡被燕国大军踏破,进入大昭境内长驱直入,占领边境数座城池。 昭国大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临到阵前用上从燕国购置的军火才发现被骗,这军火的威力不足燕国军队的十分之一,且频频出现哑火等状况,昭国溃不成军,宁州的姚策将军带领十万宁州军支援才勉强抵御住燕国的猛烈攻势。 姚策在营帐内踱来踱去,他几次三番请旨小皇帝都没有得到丝毫解决的答复,很显然,小皇帝已经被“打”懵了。 “真他爷爷的废物东西!”姚策狠狠的拍了一掌桌案。 营帐内四下无人敢应声,姚将军骂的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 “都督,燕军那炮仗真是骇人,光听个响儿咱们这边就乱了阵脚,你说我们都是赤身肉搏,哪里抵得了那大炮桶啊...”一旁的副手头上被碎片炸伤,还裹着白布渗着血,那惊天动地的炮响他都恍惚以为是天塌下来了。 “若咱们大昭没有能和那炮筒一较高下的武器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夷为平地。”另一个副手冷静分析道。 这是所有人都不想承认的事实。 姚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目光变得悠远起来,“想当年,女帝陛下御驾亲征带着宁州军一路北上杀敌的时候,我二十五岁,陛下也才年方十九,我们心中既有少年意气更有家国大义,遇到什么事都能挺过去...” 他们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头,被敌人困在四面环山的低谷中都能笑着一起烤鱼吃,最后将燕国军队杀得跪地投降只能靠年年纳贡来保住自己的国土。 而现在... 他们竟要被燕国军打得寸步难行,姚策心里这股气根本顺不下去。 帐内几人又沉默了下来,正在此时,帐外的军号声响起,姚策等人立即眸光一凛,提起戒备。 姚策掀开帐帘,门外的士兵向他禀报道:“都督,燕国军队又开始攻城了,这一次又拉了那炮筒过来,已经越来越近了,恐怕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会来到城下。” “又来?”在场的众人无一不是谈炮筒色变,就连曾经和李惊鸿一起征战燕国将燕军按在脚底下摩擦过的老兵都不由有些发怵,骇人啊...... 姚策瞪了眼说话的人,“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姚策还有一口气在,燕国人就别想从我身前跨过去一步!” 说罢,他穿戴好盔甲拿上自己的长刀义无反顾的往城楼上走去,余下的众人见状心中亦是感慨万分,他们是军人,守护的不是哪位天子,而是大昭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他们的庄稼、他们的河流都不能燕国人踏过。 “走,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和燕国人同归于尽!” “走!” 黑云压城,烽火燃起,长长的号角声中透着悲戚,像失去故土的狼的哀鸣。 “火弩呢?”姚策扬声问道。 “回禀都督,火弩已就位,只听您一声令下。” 姚策点了点头,他看着城下几百米远处越来越近的军队,扬手道:“把火弩对准他们的炮筒,发射!” 一簇簇燃烧着的火弩从城墙上射出,奔着那炮筒而去。 燕国军队正在行进之中没想到他们竟然冲着炮筒而来,他们攻下几十座城池靠着的就是昭国军队对炮筒的畏惧。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见识过炮筒的威力之后形成了天然的畏惧,根本不敢前进一步,更不敢对炮筒做什么。 然而此刻,这群人却如同疯了一般拼命攻击炮筒,殊死一搏的模样。 “列阵,列阵!”燕国领兵刚喊出这两个字,下一刻炮筒便被火弩点燃,烧了起来。 “扑火,先扑火!” 众燕军急急忙忙的将火扑灭,扑灭了火,炮筒里的火药也受了潮,已然是发射不出去了。 “备用的弹药呢,快补上!” 燕国军队一共带了四颗弹药,其中一颗已经被废掉,好在还有三颗备用。 待补齐了弹药,领军一声令下便启动炮筒直直往城楼上发射。 姚策大喊一声:“蹲下——” 昭国军队众人齐齐蹲在了专门放置在城楼上应对炮火的石洞里。 果然,燕国军队是有备而来的。 经过了一轮轰炸,姚策起身问道:“伤亡如何?” 临近的士兵答道:“两人被灼伤,其余各有轻伤,无人身亡。” “好!”姚策大吼一声,“咱们就和他们耗着,耗到最后看看谁能耗过谁。” 城墙上,昭国军队再次射出火弩直逼燕国军队的炮筒,然而此时的燕国军队已经做好了防护措施,列阵将飞射而来的火弩都打了下来,接着再次向城楼上发射炮火。 再坚固的城门也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轰炸,城楼多处砖瓦坍塌,更有不少士兵被炸伤。 “用巨石抵住城门,决不能让他们入城!”姚策吩咐道。 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与灼伤的痕迹,身上也挂了彩,但目光依旧坚定。 “来一队不怕死的,跟我下去和他们决一死战。”姚策道。 方才那颗弹药已经是最后一颗,就在此时他要下去会会燕国的军队,他姚策这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 “我去!” “都督,我也去!” 一呼百应,姚策出城之后命人将城门用山石抵住封的严严实实,骑着马带领一队精兵杀进了燕国的阵地之中。 没有了炮火只能靠真刀实枪、兵戎相接,姚策一人之力将十余个燕国士兵斩于马下,其余跟着他来的士兵更是拼死与燕国大军搏斗。 可敌众我寡,不断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直到最后,所 第399章 击退燕军 “姚策,别垮着个脸了,我来收拾他们!”忽然间,一道女声忽然从远处响起。 姚策闻声愣了愣,随后循声望去,只见几百米外的山坡上,黑影密布,为首的女子身着一袭绯红色软甲束袖长袍,马尾高高束起,如烈火般的衣摆在风中舞动。 姚策直觉那身影分外香的眼熟,可明明...明明那人已经不在了啊... 眼前的身影又是谁呢? 那声音一下子将燕国军队的注意力拉了过去,只见山坡上的女子一挥手,一个和燕军一模一样的炮筒被推了上来。 “给我炸——”李惊鸿冷冷下令。 姚策瞳孔紧缩,这个人是来干嘛的,当真是来帮他的吗?虽不知她从哪里搞来一个炮筒,可那炮筒直直冲着他的方向,确定不是要让他和燕军一起同归于尽吗? 下一刻,一颗弹药从炮筒中迸发出来,直直朝着燕国军队的方向而来,燕国军队吓得四窜,姚策认命地蹲下身子捂住脑袋。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惊呼声、惨叫声不断在耳边响起,以及地面上强烈的震动声... 姚策慢慢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事? 他猛然回头望去,只见方才围攻自己的燕国士兵已经被炸得肢体残缺,而那炸药分明就在自己身后十几米处爆炸,可竟分毫没有炸到他自己。 “这么厉害...” 李惊鸿站在山坡上,一脚踩着炮筒,双手环胸,扬声嘲讽道: “我的炮筒可不是你们燕国的傻瓜炮筒,我想炸哪里就炸哪里,精确到每一个人,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纪昀改造了炮筒的摇杆和定位,在炮弹上也减轻了体积,精准度也提高了几个等级,一瞄一个准。 燕国军队被这一炮弹炸的傻了眼,这是从哪冒出来的?难不成是附近山寨的土匪? 燕军首领冲着李惊鸿大吼道:“你是何人,两军交战你一个女人来插什么手?” 李惊鸿吹了吹额前的碎发,眼眸眯成狡黠的月牙形,“哦?女人不也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吗,我们是长荣军,你们记好了,开炮!” 李惊鸿说罢,几发炮弹从四面八方的山坡山射出,精准地炸毁燕军的各个阵型。 阵型毁了,昭国军队终于找到了突破了口子,城楼上的士兵忙让人将城门打开,宁州军倾巢而出,从被打破的阵型之中长驱直入,与燕国军队混战一团。 燕国军队被炸,士气大减,没过多久便伤亡惨重,最终剩余的部分士兵落荒而逃。 这一战,昭国军守住了。 见证了眼前的这一切,从殊死一搏到局势逆转,众位士兵开心地欢呼起来,战场上的滚滚浓烟都掩不住他们脸上的笑意。 姚策撑起身子往那山坡上看去,这个女人,是局势逆转的关键。 “喂,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如此仗义,在下想当面谢过。”姚策道。 李惊鸿粲然一笑,从山坡上一跃而下,走到姚策面前阴阳怪气道:“你先别着急谢我,我们长荣军也不是向着你们昭国军的。” 姚策一愣,长荣军?他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军队,不过这个女人走近了看倒是有几分眼熟,忘了在哪里见过了。 难不成是宁州某地的土匪,自立为王想趁乱分一杯羹? 李惊鸿笑着看向他,“姚都督当真不记得我了?” 姚策又打量了她一遍,这气质、这长相在女子之中的确不多见,上一次遇见这样的女人,还是在...在三年前,宁州卫的军营里,那个姓李的女县官... 他看向李惊鸿,这张脸慢慢和女官的脸重合,可又有些不同。 李惊鸿摇了摇头,“罢了,我直说了吧,我们长荣军不是土匪也不是流寇,是起义军,我们不给那小皇帝办事也不愿让燕国有可乘之机。” 起义军? “难道...你们要反?”姚策问道。 李惊鸿沉吟片刻颔了颔首,“没错,不但要反了大昭的皇帝也要干掉燕国的皇帝,怎么,还敢和我道谢吗?” 一众士兵面面相觑,合着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啊。 姚策看了她半晌,随后抱拳:“总归不是同路人,不过今日还是要谢过阁下了。”姚策转身对身后士兵一挥手,“撤!” 李惊鸿看着他们撤回城门内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 入夜,李惊鸿在城外十几里外的破庙里开了一壶酒,将酒斟满放到对面的石桌上。 不多时,一道风声划过,李惊鸿眉毛一挑,单手撑在石桌上身子如展翅的蝴蝶一般翩然向侧边翻去,一颗石子穿过她的衣袖打在她身后的墙面上。 李惊鸿双脚落地,豁然转身便看见院门口的石阶上正立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 “你终于来了,我已经在此处等了你许久。”李惊鸿笑道。 男子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下石阶,月光透过云层洒在破庙内,将男子的轮廓勾勒的分明。 “姚策。”李惊鸿唤他。 树叶沙沙作响,男子的脚步声顿时停了下来。 半晌,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涩意:“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长荣军、起义... 还有那无比熟悉的神态动作。 这些都不足以让他确定她的身份,而方才他在上山途中看到了影龙卫的踪迹。 能号令的动影龙卫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你还活着?你这几年都藏在什么地方?难道你一直都假死欺骗我们?”姚策一连串的问题李惊鸿并不打算解释,她只道: “我来只有一个目的,问问你愿不愿意将你的宁州军归入起义军里?” “你要报仇雪恨?将李元朝拉下马?”姚策问道。 李惊鸿没有否认,“不错,养精蓄锐这么长的时间,是时候该有一个了断了,怎么,你有异议?” 姚策摇头,看向李惊鸿,随后倏地单膝跪下:“臣与宁州军永远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只听陛下一声号令。”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流砂屿的惊鸿书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第400章 燕皇来信 “臣与宁州军永远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只听陛下一声号令。” 李惊鸿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她轻轻一点头,“好。” “月移。”李惊鸿唤了一声,瞬间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抱拳对李惊鸿行礼:“主子。” 姚策再次见到月移不由松了口气,月移消失的日子他心中担忧,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情来,原来她已经早早回到了李惊鸿的身边,如此他便也能安下心了。 李惊鸿吩咐道:“以后宁州军被我们收编了,你把炮筒和炮弹分给姚策一些,教教他们怎么用。” “是。”月移应下。 姚策还有好多事没问李惊鸿,他偏在这里呆着不走,缠着李惊鸿问道: “你的这些军队都是哪里来的?你现在有计划了吗,听你白日里的意思,似是还要进攻燕国?” 李惊鸿最头疼的就是他一连串没完没了的问题。 从前在军营里的时候姚策就是这样,一点问题掰成八瓣儿问个没完,别人不愿回答或是不方便回答的事情他还刨根问底,一点都没有眼力劲儿。 “这些问题啊...你等纪昀来了问他吧,我呢,只回答你一个问题。”李惊鸿上前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我的确要趁乱将燕国一举拿下,现在不正是实现我们当年抱负的好时机吗...” 说罢,李惊鸿转身离去。 姚策愣了片刻抬头望天,满天星斗璀璨,滚滚星河仍如那年夏末一样。 那一年,女帝御驾亲征赶走侵犯的燕军,李惊鸿与姚策一同被困到燕国的某处山谷里,外面全是等着他们突围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燕军。 当年二人都年少,骨子里都充斥着理想与乐观,根本不把眼前的困境当回事儿。 吃饱了烤兔肉,二人以天为被地为席那么随便一躺,看着满眼的星河畅想以后的事情。 李惊鸿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双眸放光,“我以后不仅要赶走鞑子,还要踏平燕国,让咱们大昭统一天下。” 彼时的姚策只当她在吹嘘,嗤笑一声,“你可别吹那么大,当心闪到腰,我们如今突围都费劲,不死在这里就不错了。” 李惊鸿不以为然,“怎么会死在这里?你说这燕军是不是傻,要困我们也得找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困啊,给我们困在一个物产丰富、绿水青山的地方难道不是在任由我们在此休养生息?”说着她又拿起一旁火架上的烤兔肉啃了一口。 大昭的军队在山谷中休养了数日之后,成功突围燕军的包围圈,那段日子依旧历历在目。 想起从前并肩作战的日子,姚策蓦地笑了出来,随后亦转身离开了破庙。 ... 沈淮其正坐在营帐中看着眼前的沙盘,帐外传来探子的一声:“报——” 沈淮其叫人进来,那探子对他施以一礼,随后抬首禀报道:“陛下,阳城一战...常将军率领的军队伤亡惨重,没能将城池拿下。” 沈淮其眸光一凛,“什么,在那处耗了二十余日都没能拿下,还被人给打了...炮筒呢,不是都已经备齐了吗,都干什么吃的?” 周忠给他传来消息,阳城是宁州军姚策姚都督在守卫,他不敢怠慢,将燕国的常胜将军常瑞调去,并给他拨了五万大军以及各种炮筒军火让他去拿下阳城,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探子将头压的更低了一些,“说是....原本昭国军队都已经到穷途末路了,有一女土匪横空出现,手上竟有数十支炮火,而且准头极好,将我们大军的阵型全都炸毁了...” “女土匪?”沈淮其皱眉,“哪儿来的女土匪,手上还能有军火?” “她自称什么‘长荣军’,听起来不像是昭国的军队。”探子答道。 “那就是起义军了。”沈淮其眯了眯眼眸。 起义军啊,既不属于昭国,那敌人的敌人岂不是朋友? 沈淮其蓦地笑了,“你想法设法联系一下那个女土匪,朕要与她见一面。” 探子大惊,“陛下,可是...” “朕就是要与她合作,如此强悍的实力若是能为我们燕国军所用岂不是如虎添翼,她起义难道不是为了推翻李元朝?朕帮帮她不行吗?”沈淮其笑道。 “可那女土匪那般凶悍,看样子是想着自立为王啊。”探子担忧道。 沈淮其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那又如何,还有朕拿不下来的女人吗?什么自立为王,女人嘛,一旦坠入了爱河便如同蒙上了双眼,只有为男人奉献一切的份。” 他一点都不担心,一个女土匪哪里感受过像他这么优质矜贵的男人的偏爱? 约莫着长相也是如同钟无艳一般,啧啧啧,看来只能委屈委屈自己了。 “陛下英明。” 探子道,的确,皇帝陛下的姿容在燕国也是一等一的,说是举国无双也不为过,陛下曾经还是太子的时候便用这份姿容和风流无双的个性吸引了宫中各个有权势的女子,然后踩着她们的爱慕之心一点一点登上皇位。 这世上,没有人能抵挡得了陛下的魅力。 ... 李惊鸿带着长荣军一起驻扎到了阳城,宁州军一听女帝陛下回来了,要带着他们打回京城还要踏平燕国,瞬间鼓舞了士气,宁州军已经改名为长荣军列入了起义军的队伍。 “主子,燕国的使者有信给您,说是燕国的皇帝陛下想见您。”月移进来禀报道。 李惊鸿正在看一本兵法,闻声忽然笑了。 “要见我?真是好笑...” 沈淮其这个人和他的弟弟沈淮秋一样阴险狡诈,一个人有八百个心眼子,这一次她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竟要约她出来见面? 李惊鸿结果月移递过来的书信,拆开看是一封邀请帖,沈淮其邀请她三日后去隔壁的双城赴宴。 “可真是鸿门宴啊...”李惊鸿喃喃道。 “他们怎么敢的?”月移怒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流砂屿的惊鸿书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第401章 惊鸿赴宴 “怎么不敢?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趁机起义,想要分得一杯羹的山匪而已,他们想着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便‘不计前嫌’的拉我入他们的阵营,还指望着我感恩戴德的为他们卖命,最后成功了若是有点良心就给我分些田产好处再封一个不大不小无伤大雅的闲职,抑或是直接找个下属许配给我,若是没那么有良心...” 李惊鸿笑了笑,“那便是人首分离了...” 月移气愤的道:“那主子不要理会他们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无耻?不,沈淮其是厚颜,但说他无耻还是太抬举他了,分明是阴险歹毒才是。 “不,去还是要去的。”李惊鸿起身,不紧不慢的打开衣柜,“不仅要去,还要大大方方、敲锣打鼓的去。” 前几日她在阳城外一战成名,昭国上下都知道了名为“长荣军”的起义军横空出世,不仅打跑了燕国军队,更是要将昭国皇帝拉下马。 如今大昭朝廷也在观望,她赴燕国皇帝的宴席,就是让昭国朝廷心焦,让他们猜忌,让他们寝食难安。 “您真的要去?那...我也要跟着去。”月移道。 李惊鸿颔首,“你带着影龙卫埋伏在双城附近就好了,那些人我还是能应付的过来的。”元宝小说 ... 三日后,双城。 李惊鸿乘马车行驶在城外,她掀开帘子看向窗外,双城本是大昭与燕国接壤的城池,如今已经完完全全被燕国占领了,而沈淮其就驻扎在双城之内。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一名身着燕国服饰的婢女在城门口迎接李惊鸿。 婢女端正的施以一礼,“奴婢名唤如儿,乃是燕皇陛下的贴身女官,领了陛下之命特来此迎接您。” 车内李惊鸿应了一声,马车便跟着如儿一起今日城内。 “到了,李姑娘,请下车吧。” 不多时,如儿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车帘从外面被掀开,李惊鸿提着裙摆探出头来。 斑驳的日光透过树荫落在她的面颊上,李惊鸿掀起眼睫,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淡如湖泊的双眸,看得如儿一愣。 李惊鸿看向她,奇怪她为何这种表情,柳眉轻挑:“嗯?” 如儿立即垂下头,“奴婢失礼了,姑娘请。” ... 沈淮其已在厅中备了宴席,左右坐着的都是燕国的将领,一侍从从侧门处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淮其皱眉,冷道:“她又发什么疯,今日情况特殊,莫要让她出来捣乱。” 侍从连忙称是,一溜烟儿的穿过屏风往后门而去。 后门处,杨若瑶紧紧抿着双唇面色不虞,她不明白,她跟着沈淮其这么长时间以来,沈淮其哪一次宴客没有她作陪,为何今日偏偏要她好好待在房中,不让她出来?这才遣了侍从前去询问。 侍从灰溜溜的从厅内跑出来,见到杨若瑶,一脸为难的道:“姑娘啊,您就省省吧,陛下都已经发话了让您好好在房中歇息,这边不需要您了,您快回去吧...” 杨若瑶噘着嘴,不情不愿的道:“为什么,这次到底哪里不同,不都是宴请宾客吗,往日里我都去得,为何今日去不得?” 侍从看了看四周,低声对杨若瑶道:“姑娘,我也是听陛下身边的人这么传的,说是昭国出现了一个女土匪起义,陛下想要与那女土匪联手灭了昭国。” “女土匪?”杨若瑶皱眉,“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何单单不让我去前厅?” “啧”侍从轻啧了一声,“姑娘,你想啊,陛下要和那女土匪联手就必然要给她一些好处啊,若是个男人给他美人财宝,可她是个女子,女子这辈子不就需要一个比她自己更强更能干的男人吗?” 杨若瑶在侍从的话中品出了些许的不同,急声开口:“什么意思,难道那女土匪还肖想陛下不成?” 陛下先前在京城要纳周忠家的大小姐为妃的事情她也是后来才隐隐约约有听说,好在她从杨家夫妇那边拷问到小皇子的线索很是及时,不然陛下也不会急急忙忙离开京城奔赴边关,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女土匪... 沈淮其的身份是燕国皇帝,杨若瑶不能在此事上面要求他与平凡男子一般,她不断的给自己洗脑、给自己心里暗示,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 “不过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了,一个女土匪能有什么好颜色,定是五大三粗、凶悍至极的模样,陛下捏着鼻子与她合作也是一时的,姑娘才是如今最受陛下宠爱的啊...”侍从忙安抚道。 他可不想再一趟一趟的帮杨若瑶跑腿了,得罪了陛下可如何是好。 杨若瑶一听他这话觉得也对,一个凶悍的土匪罢了,陛下只是看中了她的兵力,想利用她罢了。 想清楚了一切,杨若瑶乖乖的回了自己的寝室。 ... “陛下,长荣军首领李姑娘到了。” 沈淮其立即摆出一副期待已久的架势,“快请快请——” 众将领纷纷侧头往门外瞧去,心中分外好奇这位横空出世的起义军女首领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就是个女土匪,有什么好看的?”一将领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常瑞,常瑞摇摇头不语。 下一刻便听见厅内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那将领不由侧目看去,这一眼便呆愣在了当场。 缓步进入厅内的女子一袭海棠红对襟外衫,茉莉白的襦裙长直脚面,乌黑的秀发在背后挽起一个高髻,一根彩贝蝴蝶钗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再瞧女子的面容,一双杏眼微挑,目不斜视,精致的下巴高高扬起,脊背笔挺如竹枝一般。 柔美中带着一丝韧性,优雅中带着一丝不羁。 李惊鸿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你就是燕皇陛下?”声音如落入玉盘的珠子。 沈淮其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看愣住了。 “啊,李姑娘请上座。” 第402章 出卖色相 李惊鸿被婢女引着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见周围人都在看着她窃窃私语,不由笑道:“诸位有什么话便说出来,不必私下议论。” 沈淮其见状轻咳一声。 厅内谈论的将领们顿时住了嘴,可眼神还时不时往李惊鸿的方向瞟去。 沈淮其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风流不羁的模样,“朕还以为大名鼎鼎的起义军首领李姑娘是一个凶悍魁梧的女子,今日一见的确出乎朕的意料,李姑娘好似神仙下凡,一出场便将我的将领们都震慑住了。” 李惊鸿心中对他的油腔滑调感到一阵阵恶心,这人怕不是俊美无俦的壳子里装着一个猥琐的二流子吧。 但面上依旧维持着体面的笑意,“只有凶悍魁梧才能将诸位震慑吧。” 沈淮其哈哈笑了两声便宣布开宴,奏乐歌舞声响起,趁着歌舞声,方才与常瑞说话的那名将领又忍不住对他耳语道: “老常,你是不是之前在阳城的时候早就见过这个女人了,所以方才的时候才一脸平静的样子?” 常瑞没有否认,阳城那一战他与李惊鸿当面对决,的确亲眼见到过她。 “嗯,是见过。”还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那你怎么不早说这女土匪长得这么稀罕,唉,整个燕国都找不到这样的美人...”将领咽了咽口水。 燕国的美人名动天下,不仅是女人,男子也貌若谪仙,而李惊鸿这张脸不说多漂亮,一颦一笑一抬眸的气质便足以勾魂夺魄。 “我看陛下方才眼睛都看直了,看来不用牺牲陛下的色相了。” 这边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进入李惊鸿的耳朵里,她不由觉得好笑,原来真的让自己给猜对了,这个沈淮其此次确实是抱着引诱她的心思。 燕国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上不了台面,连皇帝上位都是靠着出卖色相,踩着女人往上爬,思及此,李惊鸿内心暗暗嗤之以鼻。 一曲歌舞结束,身披燕国服饰的舞女们成群退了出去,沈淮其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李惊鸿,露出一个自认为极为魅人的笑: “不知李姑娘对方才的歌舞可还满意?” 李惊鸿轻轻颔首,“第一次欣赏燕国的舞曲,很是新奇呢。” “哦?姑娘之前从未听过燕国的舞曲?”沈淮其诧异的问道。 燕国的歌舞伎遍布各国,在大昭也极其有名,舞曲轻快,舞姿大胆。 李惊鸿默默摇了摇头,微笑道:“陛下勿要见怪,我的确不曾欣赏过。” “这样啊...”沈淮其再次审视了一遍李惊鸿,心中对她已经有了几分判断。 燕国的舞曲常常出现在昭国的勾栏瓦舍,可贵族世家却以此为耻,觉得燕国舞曲是不入流的烟花小调,所以,眼前的这位起义军首领李姑娘,应该出身于昭国的某个世家。 是了,平民百姓揭竿起义哪有那么容易,除非背后有世家支持。 思及此沈淮其不由点了点头,“姑娘身为女子也能带兵起义,朕实在是佩服,不知姑娘为何要起义,可是对昭国朝廷有所不满?” 李惊鸿闻言淡淡一笑:“起义自然是对朝廷不满,想必燕皇应该也有所耳闻,如今的皇帝沉迷于邪道,捧着一个妖道胡作非为,且他懦弱无担当,因为他的决策,前年宁州被鞑子攻陷,官场勾心斗角,无一人真正为民着想,这就是我起义的目的。” 沈淮其听李惊鸿说罢心中又安定了几分,果然,昭国的小皇帝已经引起了各世家贵族的不满。 “李姑娘大义,不过朕曾听闻昭国皇室的一桩秘辛...不知李姑娘愿不愿意听一听?”沈淮其道。 秘辛? 李惊鸿心中一凛,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向沈淮其,“哦?皇室秘辛?不如陛下说来,小女子洗耳恭听。” “听闻如今昭国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压根就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而是杨家人狸猫换太子的假货。” 沈淮其此言一出,李惊鸿袖中的手指瞬间捏紧又松开。 此事...竟传到了燕国人的耳朵里... 李惊鸿眼中表露出震惊之色,“这...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是否有证据?” 李元朝不是她弟弟她早已知晓,可她要看看沈淮其是从何处得知的。 沈淮其扫了眼她的神情,随后开口道:“姑娘有所不知,朕此前在昭国救了一个女子,后来才得知那女子是杨国公府的郡主,她许是对杨家有所埋怨,便将杨家的秘密一口气全数落了一遍,其中便有这一条秘辛。” 杨家郡主...杨若瑶?原来是她... 李惊鸿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 “至于真正的小皇子,我们也已有了线索,只要找到真正的皇室血脉,姑娘你的起义军便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到时候你我再联手,一切还不是顺理成章?”元宝小说 沈淮其滔滔不绝的说着,李惊鸿却被他话中那句“我们已有了线索”吸引。 有了线索,难道...是她弟弟的下落?弟弟...还活着? 不等沈淮其说完,李惊鸿便开口问道:“不知真正的小皇子在何处?” “这个嘛...”沈淮其不能直接说他现在还没头绪,只能含糊其辞,“当时有人目睹他投到了庆元县的月河分支之中,尸体未找到,朕已经派人一户一户搜寻年纪相仿的孩子了,想必不日便会找到。” 月河...当年元朝竟然跳了河,可若是还活着,为何不出现? “只是那小皇子跳河之前被人牙子喂下了南诏的万蛊香香引,想必已经忘却了前尘。”沈淮其颇为遗憾。 李惊鸿闻言瞳孔微缩。 元朝竟还被人下了万蛊香... 她的心头一痛。 自己从前便吃过忘却前尘的苦,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只能被人摆布。 元朝,你到底在哪,你竟然吃了这么多苦... 压下心中抽痛,李惊鸿竭力维持脸上的表情,“如此,此事便多拜托陛下了。” 第403章 少主线索 宴席过半,李惊鸿借口厅内太闷想要出门透气,沈淮其应下,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如儿跟随李惊鸿一起出了门。 沁凉的风吹过湖面,李惊鸿抽痛的心已经归于平静,她立在石桥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身问身后的如儿: “燕皇陛下所救的那位杨家郡主如今也在这所别院之中吗?” 如儿闻言忙答道:“回姑娘,杨郡主的确住在这所别院中。” 李惊鸿蓦地笑了,沈淮其既然救了杨若瑶,那便不会放过一切获取信息的机会。 彼时在青州的时候,杨若瑶宁死也不肯在她面前承认李元朝是假的,咬死了如今的小皇帝是真正的皇家血脉,她如今又怎肯轻易的告诉沈淮其,必然是已经将沈淮其当做最亲近的人了。 按照沈淮其一贯的办法,杨若瑶此时应该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如今他还想用老法子引诱自己?李惊鸿不由觉得好笑,且让他再自信些时日吧。 她们出来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李惊鸿平复了平复心情之后便提出要回去,如儿连忙引路。 下台阶的时候,李惊鸿心中想着事,没注意脚下的石阶,不小心踩空,如儿立即扶住她的手。 “李姑娘当心脚下!” 好在李惊鸿反应及时,脚上功夫也在,瞬间稳住了身子。 发现如儿握着的是她带着梅花玉扳指的手,李惊鸿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来。 “多谢你了,走吧。”李惊鸿道了谢,转身抬脚往前厅而去。 如儿在李惊鸿身后愣了半晌,随后跟上。 宴席的后半段都是以饮酒为主了,李惊鸿来之前提前服下了可解百毒的药丸,故而也不怕沈淮其准备的酒水中下药,从容不迫的与众人喝了起来。 男人们一饮酒便将本性暴露无遗,坐在李惊鸿身旁的副官借着酒劲儿开始打听李惊鸿的私事: “李姑娘,我瞧着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就没想过给自己找个依靠?” 另一边的将领听了也附和起来:“是啊,女人嘛,不能整天打打杀杀的,最终还是要有男人照顾的,是不是啊?” 李惊鸿放下酒盏,微微笑起来,“不知...诸位所说的依靠指谁?” 副官瞟了一眼主位的方向,“不说别的,像我们陛下这样的男子举世无双,这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李姑娘找个和我们陛下一般的男子不就好了?” 这话其实有些僭越,但这是沈淮其的意思。 沈淮其一双桃花眼默默看向李惊鸿,李惊鸿忍住内心想呕吐的冲动笑道:“小女子怎么能配得上陛下呢,真是抬举我了。” 副官酒意上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唉,这怎么能说配上配不上呢,您是女中豪杰,比那个什么周尚书家的二小姐还有什么落魄郡主强了不止百倍!” 沈淮其听到后半句冷冷瞪了他一眼,提那些作甚。 副官酒醒了大半,缩了缩脖子,他不就是想营造出他们陛下不缺女人这件事吗... 李惊鸿闻言又是一顿,“周尚书家的二小姐?没听说过周家还有第二位小姐啊?” 沈淮其不羁一笑,忙打圆场道:“朕先前在昭国国都的时候周尚书周忠总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塞给朕,先是请来了大小姐,朕推脱了,后来说金陵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二小姐,不过朕也没多大兴趣。” 沈淮其竭力撇清关系的时候,李惊鸿再一次心头一紧。 原来李元朝下圣旨到金陵是这个原因... 听这一厅人夸了沈淮其半晌,李惊鸿转而问道: “不知陛下下一步打算如何进攻?” 谈到正事,沈淮其收敛了几分放荡不羁的姿态,正色道:“燕军可以先将如今皇帝身份有异的消息释放到昭国各地,如此一来,昭国军队内部定然大乱,这个时候...”沈淮其看了一眼一旁的李惊鸿,“就是姑娘你的机会了。” 李惊鸿挑眉,沈淮其这意思是要拿她当打手攻下昭国最后自己再坐享渔翁之利? “既然陛下给了我这个机会,那我必要好好把握了。”李惊鸿端起酒杯敬了沈淮其一杯。 ... 厅外,如儿悄么声的来到假山后,随手招来一只鸟雀,将手中纸条塞入鸟雀脚下的竹筒中,挥挥手鸟雀飞出了院子。 “如儿姐姐,又来喂这些雀儿了?”不远处的小丫鬟见到她寒暄道。 如儿总是喜欢拿馒头渣喂一些鸟雀,她心地慈善,不忍心看着这些小动物受苦。 如儿猛地转过身,笑道:“是啊,快入冬了,这些雀儿很快就找不到吃食了。” “如儿姐姐真是心善。”小丫鬟说完,端着托盘离去。 如儿抬头看了眼鸟雀离开的方向,眸中带着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找到了傅余氏真正的后人,就是方才那位李姑娘吧,她手上的梅花扳指不会骗人,那是历代傅余氏号令各族的信物。 ... 燕国与昭国的边境,冯彪正带着崔胖子和傅大爷在一处驿站休憩。 崔胖子三天两头就要闹一场,傅大爷总是小心翼翼的哄着,生怕委屈了这位“少主”。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崔胖子,傅大爷从内室出来,对冯彪施以一礼,“冯都督,少主想吃的东西老奴实在找不到,此地是荒原,哪有什么江南的酥鱼啊...” 冯彪一脸不在意,“他不愿意吃饭就不吃,你越哄着、供着他越来劲。” 傅大爷一噎,这是他的少主他能不供着吗,他不明白为何冯都督都不关心少主。 “那行,老奴再去集市上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吃食...” 傅大爷离去后,冯彪向窗外伸出手臂,一只鸟雀落在他的肩膀上。 冯彪抽出鸟雀腿上的字条,随后将其放进炭盆里燃烧殆尽。 他当然不会像傅大爷一样拿崔胖子当主子供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位“少主”是一个冒牌货。 而他们真正的少主,傅余氏真正的后代已经有了线索,很快就会出现了... 第404章 祖母陪嫁 周家一行人从金陵磨磨蹭蹭到京城不过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整个昭国都变天了。 周妍掀开马车帘子,几个月前繁华的京城如今戒备森严,街市上的行人匆匆往家里跑,临街的铺子也都大门紧闭,一派萧条的模样。 张氏看着窗外的景象亦是露出感慨之色,她离开京城十多年了,京城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车子是开往周府的,张氏似是认出来了路,连忙叫车夫停下。 “劳烦停一停。”张氏道。 车夫缓缓停下,不解的问道:“不知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的?” “这是去周府的路,你要把我们拉往周府去?” 车夫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啊夫人,这是周大人交代过小的的。” “我们不去周府。”张氏的声音毅然决然。 “啊?”车夫大惊,“这....这...” 不去周府去哪里? 再说了,眼前的这位夫人不就是周尚书被休弃的妻子吗?现在回到京城,不回周府去哪里? 周家其他人也看向张氏,半晌,张氏开口道:“去东城棉花巷子。” .... 东城,棉花巷子。 马车停在巷子口,周家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周妍看着眼前破败的巷子迟疑的道:“祖母,这里是...” “是祖母的陪嫁。”张氏道,说罢,抬脚往里走去。 当年张氏嫁给周忠,娘家用京城的几套院子和城外的几亩田产做陪嫁,离开京城的时候,张氏倒卖了其他院子和田地,只有这个院子一直闲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回到京城的时候不必在别人的屋檐下讨生活。 当日,周妍等人便在棉花巷子住了下来,而尚书府,周忠左等右等等不来人,不由急道:“怎么这么慢,城门口到周府的路要走这么长时间的吗?” 一旁坐着的周家众人不语,周娴垂下脑袋,王氏面上贤惠的笑意维持的十分勉强。 自己的丈夫等他的前妻等急了,这让她这个现尚书夫人觉得难堪。 周忠才抱怨完,就听外面的侍从传来消息:“大人,夫人她...她带着大公子和二小姐一起去了东城住下。” “什么?”周忠扬声道。 周家众人亦是一愣。 周忠甩袖冷哼了一声,“真是有本事了。” 今日他特意让王氏将偏院收拾出来给他们住,没有办法,如今他操的所有心都被当成了驴肝肺。 “罢了,随便他们去,都散了吧。”周忠说完,转身离开了前厅。 其余众人不敢多说一句话,乖乖的各回各自的院子。 周忠回到书房,提笔给沈淮其写了一封信。 ... 宫内,李元朝忙的焦头烂额,不断有边关的急报送来,更雪上加霜的是,大昭境内出现了一个名为“长荣军”的起义军,竟然打着他并非皇族血脉的名义覆皇权,真是可笑,他怎么可能不是皇族血脉,当时是他的皇姐亲自将他迎回的京城。 而且,那个时候他虽年纪小,但在宫中的事情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他记得皇姐、父皇和母后,只是...面目都有些模糊罢了。 “陛下,燕皇如今撕毁了女帝陛下与燕国签订的合约,就连质子都逃跑了,大军不断在大昭内外盘旋,如何应对燕国,请您快快下决策吧。” 燕国质子沈淮秋在沈淮其对昭国发兵的那一日忽然不见了踪影。 昭国皇宫之大,那燕国质子竟来去自如,可见这些年,燕国的势力在昭国的每一处渗透。 一提到这些问题,李元朝便头痛欲裂,“谈和,周家不是已经将那位二小姐接到京城了吗,封二小姐为公主,与燕国和亲。” 他初步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学过的所有史书都告诉他,用一个女人换取两国的和平是牺牲最小的一种方式。 “那...那个长荣军陛下打算如何应对?”官员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句。 起义军可不是别国的人,谈和就能解决,他们的目的是颠覆皇权,若不按死,便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李元朝闻言眉头轻蹙,冷声开口:“拨出来一部分军队来围剿他们,不是只仅仅三万人吗,大概很快便会一网打尽,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 而且他听说了,那个什么长荣军的首领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好怕的,他姐姐再厉害也不是败在了他的收下? 思及此,李元朝觉得长荣军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传出来的那些谣言,陛下当真放任不管?”有官员担忧道。 长荣军打着的就是将假皇帝拉下马的旗号,四处传扬李元朝并非当年走失的小皇子,又说杨家欺上瞒下,将真正的小皇子迫害。 总之,民间百姓有不少人都信以为真,开始拥护起了长荣军。 “爱卿都说了是谣言,既然是谣言那便是假的,朕才不怕那些不着边际的诋毁,只觉得可笑至极,难道爱卿不这么觉得吗?”李元朝问道。 李元朝从来没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过怀疑,因为他有关于自己是皇子的印象。 臣子们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告退。 出了御书房,李元朝便往慈宁宫走去,这件事太过离谱和可笑,他有必要讲给娘亲听一听,让娘亲乐一乐。 来到慈宁宫,杨慧娘正在池塘边喂鱼,见到李元朝忙上前迎接,“陛下怎么有空来慈宁宫了?” 最近内忧外患重重,李元朝忙的不可开交,很久没有来慈宁宫用饭了。 李元朝笑着将长荣军所散步的谣言当成笑话讲给杨慧娘听,讲完还问了一句:“怎么样,娘,这谣言可乐不可乐,也太离谱了些,我怎么可能不是皇子?” 杨慧娘却脸色骤变,双手紧紧捏住了帕子。 半晌才干笑两声:“啊...哈哈,是啊,怎么会传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呢,那些土匪编故事也不上点心,胡说八道怎么会有人信呢哈哈哈...” 杨慧娘面上努力维持住平静,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件事,竟被人知道了? 第405章 幼时记忆 “是啊,我还记得幼时在宫中的事情呢,怎么会错了呢?”李元朝道。 杨慧娘干笑两声压住内心的恐慌。 还好当年为了万无一失,她又找那姓李的人贩子要了那据说能改变人记忆的灵药,给李元朝编织了一段模糊的身为皇子的记忆。 只听李元朝又迟疑的道:“只是...我有些不记得当初是怎么被人从宫内掳走的了,又是怎么被娘所救...”他每每回忆到此处便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阻挡着他,怎么也看不清对面的东西。 杨慧娘面色微滞,解释道:“当年娘捡到你时你浑身发着高热晕倒在村子的路边,娘看你那么小那么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尽管家中吃了上顿没下顿依旧将你接回了家里,请了好些个郎中都说你没救了,是娘一直不放弃才将你救了回来。” 每每听杨慧娘讲述这些,李元朝都不由得感动到潸然泪下,他的眼眶含满了泪水,哽咽道:“娘心地善良,若不是娘救了我我恐怕早已死在北地的寒冬中了,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对你孝顺如亲娘一般,一定帮您争得太后之位。” 杨慧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就是要李元朝愧疚,就是要李元朝感激涕零。 她上前轻轻抚了抚李元朝的面颊,“儿啊,娘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安稳,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平平安安,娘可真是菩萨心肠,李元朝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绝不会同意朝臣中主张与燕国正面开战的提议,一旦开战,依照娘的性子,肯定会担心他担心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所以,为了娘,他一定要议和。 “娘,别担心,儿子现在长大了,会处理好一切,娘就在宫中安心享福就是了。”李元朝保证道。 杨慧娘看着眼前的少年,欣慰的点了点头。 ... 昭国战火四起,内有长荣军揭竿起义,并有以姚策为首的十万宁州大军倒戈,一时间长荣军迅速占领了宁州、沧州、青州等地,而西部边境,昭国大军被燕国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屡次议和都以失败告终,内忧外患夹击之下,昭国四分五裂,不得不向南诏借兵。 南诏国王庭,国主阮天枢正逗弄着一只鹦鹉,一旁的内侍递给他一封密信,阮天枢看完之后蓦地笑了。https:/ “呵...昭国的小皇帝竟然都求到本王这里来了。” 内侍附和道:“听闻最近燕国和昭国正在开战,燕国步步紧逼,昭国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力了。” 阮天枢啧啧两声,将书信扔到一旁,“啧啧,曾经的昭国国力多么强盛,兵强马壮的,周边的邻国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只能年年纳贡以求太平,现在啊...”阮天枢冷笑,“这昭国算是毁在李惊鸿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手里了。” “如今的昭国皇帝不仅懦弱怕事,更是优柔寡断,不是帝王的材料,完全不如他姐姐。”内侍道。 阮天枢轻叹一口气,“可惜啊,李惊鸿就是死在了这个没本事的小孩子手上。” “那国主...是否要借兵给昭国?”内侍问道。 “借兵嘛...”阮天枢略一思索,转而问道:“那些药人怎么样了?” 内侍忙回答道:“新一批药人已经培育妥当,这一次加强了他们的骨骼硬度和肌肉厚度,堪比金刚不坏之身了。” 阮天枢略一点头,“好,拨出来三千药人军给昭国。” 三千人,燕国不会在意,更不会惹人怀疑,他们南诏在别国眼中依旧是资源贫瘠匮乏的小国,是弱者。 ... 宁州城外五十里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急匆匆的南下而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车内的女子是一位临盆的妇人,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催促车夫。 一旁的婢女一脸忧心忡忡,“娘娘,别那么赶了,您的身子要紧啊,万一伤到了小皇子可如何是好啊...” 车内的女人正是仪妃——李敏仪。 李敏仪面色苍白,目光有些涣散,听到婢女小云的话猛地摇头,“不...我看见她了,她没死,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小云不解的问道,“她是谁啊...” 宁州被长荣军占领,当日便包围了行宫,没想到领头的是个女子,而仪妃娘娘,一瞧见那个女子的面容便吓得脸色煞白。 当晚便让行宫中的侍卫带着她从密道逃了出来,直到现在还惊魂未定。 “她是...”李敏仪愣住,想说是她的堂妹李菁红,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顿住。 那个人还是她的堂妹吗,还是那个被她母亲戏弄的傻子小姐吗? 昨日见到的李菁红分明与以前的堂妹完全是两个人,不,应该说,从李菁红落水醒来之后便与从前不同了。 “呀,娘娘,您的药还留在行宫中未拿!”小云惊呼道。 她们出来的太过匆忙,几乎没带什么东西,可李敏仪若是不用那安胎药或许都坚持不到生产... 李敏仪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逃命要紧。”说罢又催促了侍卫一声:“快些,再快些!” ... 夜幕降临,月移带着人在城内四处巡逻,刚走到城门口便有人来报:“指挥使,发现一伙人在城门处鬼鬼祟祟,属下已经将他们抓回来了,指挥使大人要不要去瞧瞧?” 月移轻轻点头。“好。” 月移跟随士兵来到城门口,几个背着大包小包的男女被押了起来,她走近了看才发现竟是熟人。 “你们做什么,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我家大丫头是皇帝的仪妃娘娘,怀里还怀了太子,你们放开老身...”叫嚷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她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便开始大哭,“你们欺人太甚啊,欺负我一个老人家,回头...回头我告诉我侄孙女...她是宫里的娘娘,她一声令下,将你们都杀头!” 第406章 你的故人 “喂,发什么癫呢,这里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月移上前,冷声开口。 吵闹的老太太正是李家老夫人秦氏。 秦氏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闹的,听到有人训斥她,立即抬眼看去,“你这个男人婆,用得着你管吗。老身今天就是要出城,你们快放老身出去!” 李惊鸿携长荣军攻下宁州并不是靠强取豪夺,她吩咐手下众人不许伤害百姓一根汗毛,更不许摧毁百姓的财产。 毕竟对于李惊鸿来说,这些人都是她的子民。筆趣閣 这一点,让宁州百姓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起义军刮目相看,不过有一些人却以为长荣军是随便可以捏的软柿子,得理不饶人了。 比如眼前的老夫人秦氏。 “你们识相点,我们要出城。” 官兵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能耐心解释道:“老人家,城门已经关了,您要出城我们不拦着您,明天早晨您再来,一样可以出去啊。” “我们不管!你们长荣军欺负老人,鱼肉百姓,我是不会拥护你们的。”秦老夫人放出了狠话。 月移冷眼瞧了一会儿,蓦然开口道: “既然您着急出城,那我们也不是不能通融,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李家众人眼睛一亮,难道老太太撒泼打滚的方法真的奏效了? “不过嘛...”月移的唇角勾起一个冷嘲的弧度,“你只能亲自去与我们的首领解释,若她同意,你们便可出城了。” ... 李惊鸿坐在府衙的花厅内,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怎么会是你...?” “陆大人,别来无恙啊,才数月不见,你都不认识我了?”李惊鸿说着,红唇抿了一口茶水。 陆嘉誉袖中的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了才发觉这竟不是梦境。 眼前的女子是长荣军的首领,也是...曾经的李大人。 可她不是已经葬身于玉昆山了吗? “我没死,陆大人想必十分惊讶,不过还有一人,陆大人见了她,可不要惊的说不出话来啊...”李惊鸿缓缓说完,轻轻拍了拍手。 啪啪两声,像一个信号,屏风后一道窈窕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女子五官秀挺,眸色淡淡,身着一袭素色的长裙,墨发一丝不苟的高高挽起,走上前对李惊鸿施以一礼:“主公。” 李惊鸿颔了颔首,用下巴颏指了指眼前的男人,“你的故人。” 魏韵青与陆嘉誉对视,随后淡淡收回视线,“是。” 陆嘉誉已经呆住了,“魏...魏韵青!” 她不是也... 陆嘉誉再去看李惊鸿,顿时明白了,既然李惊鸿都能活着,那魏韵青活着也不足为奇。 “陆嘉誉,从前的那些事情魏韵青都不愿与你计较,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与我们同路?”李惊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他。 陆嘉誉对朝廷的忠心甚至能迫使他放弃魏韵青。 若他依然要效忠李元朝与朝廷,那李惊鸿也不必顾忌以往的恩情,直接杀了他替魏韵青赔命便是,可陆嘉誉到底在宁州任职多年,用他比杀了他更划算。 陆嘉誉依旧看着魏韵青,哪怕她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半晌,才听陆嘉誉艰涩的开口:“我愿与魏韵青一起...效忠主公。” 魏韵青默默抬眼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 李惊鸿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你依旧是宁州府的知府,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化。” 收编了陆嘉誉,李惊鸿本来已经准备歇下了,忽然月移来报,说李家老太太撒泼打滚要出城,让李惊鸿亲自出面。 李惊鸿再次听到有关庆元县李家的事情都会觉得一阵新奇,自从玉昆山假死脱身之后她便摆脱了原身的身份,做回了李惊鸿,除了偶尔与庆元县的“父亲母亲”书信之外,便再也没有做过关于李家大小姐的事情。 李家人对于她来说只是偶尔给她添点堵的小丑罢了,从没有拿他们当做仇人看过,可她每次想放过他们一马的时候,他们总是能精准踩到她的红线上。 “叫他们进来吧。”李惊鸿平静开口,不如这一次就新账旧账一起算,连同原身的账也一起讨回来。 老夫人秦氏骂骂咧咧了一路,终于来到了府衙,被请了进去。 “不行,我儿媳妇得陪着我一起,”秦氏要求道。 月移没有搭理她,直接放二人一起进了屋子里,“我们首领就在里面,有什么难处和她说,相信她会听你们解释的。” 秦氏拉着柳氏一起进门,屋内点着灯火,但依旧很暗,只见一个纤瘦的身影立在屏风之后,火光明明灭灭,让人有些发怵。 “你就是长荣军的首领?不是说不限制我们百姓自由出入吗,为何你的兵拦着老身不让老身出城?”秦氏一路过来碰到的都是好声好气与她说话的士兵,现在见了首领,也硬气了几分。 柳氏拉了拉自己的婆婆,叫她不要硬碰硬。 下一刻,一声嗤笑从屏风后传来,一道女声幽幽响起:“我的兵可不会为难老弱妇孺,不过您老人家拖家带口出城怎么也不挑个白天,黑灯瞎火的看得见路吗?” 不知为何,柳氏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曾经听到过,还有这语气,像极了某个人,让她一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婆母...”柳氏不由唤了秦氏一声,秦氏却没听出来,依旧自顾自的道:“我爱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你们管得着吗?” 她话音刚落,那道身影一动,从屏风后闪了出来,灯火映衬出一张让她们意想不到的脸。 看清李惊鸿的面容之后老太太秦氏吓得后退了两步,大叫一声:“鬼啊——”便往儿媳妇柳氏怀里钻,柳氏也惊呆了,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大丫头,怎么会是她? “鬼统治的城你们也敢夜里出,就不害怕吗?” 第407章 陈年旧怨 “鬼统治的城你们也敢夜里出,就不害怕吗?” 李惊鸿这句话说得瘆人,当下就把婆媳二人吓得半死,秦氏紧紧掐住柳氏的手臂,将柳氏的皮肤都抓成了青色。 李惊鸿笑望着秦氏惊恐的双眼,随后只听“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房内的烛火应声而灭,周围陷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啊啊啊——鬼啊——”秦氏嘶哑的声音划破天际,伴随着柳氏呼痛的呻吟,月移在屋外靠墙听着,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呢。 “别来索我的命,大丫头,别来索我的命,我可没有害死你...”秦氏惊恐的喊道。 李惊鸿透过黑暗静静注视着抱头蹲在地上的老太太。 冷然开口道:“你没有害死我,可你就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嗯,祖母?”李惊鸿轻笑一声,“这些账到了下面也要一笔一笔算清楚的啊,若算不清楚,祖母可要入万劫地狱的。” 老太太秦氏大惊失色,茫然开口:“我...我说,你十二岁时打破的那个传家青瓷瓶,其实...其实只是个地摊货,我买来故意放在容易摔碎的地方,就是想让你们大房多出些银子的...” “还有...你三岁的时候,李家要与赵家定亲,我是故意让人引你出去的,为的就是不让赵家老族长看见你,与你定亲...” 李惊鸿一步步诱导,秦氏倒出来的秘密越多,李惊鸿的面色愈发冷冽。 “还有呢?”她今天就要替原身好好与秦老夫人算个明白。 “还有...”秦氏顿了顿,才颤声开口:“还有当初你娘生你的时候我嫌弃老李家嫡长孙是个女娃,曾偷偷命人将你闷死过...就是那一次,你命大活了下来,发了几日的高烧,脑子也烧傻了...” 听到这里,李惊鸿终于忍不住了,如魅影一般闪身至秦老夫人近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你说什么?” 李惊鸿双手是冰凉的,秦氏更加觉得眼前的身影是李大小姐死后怨气所化的鬼影,专门朝她索命来的,可她的喉咙被紧紧束缚着,只能不断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 李惊鸿不知是否是原身在身体中残留一丝灵识的缘故,她从心底感受到了滔天的怒意,手上若是不控制住自己,她可能下一刻就要把秦氏给掐死。 秦氏眼神开始慢慢涣散,李惊鸿瞬间收回了手掌。 静静的喘息了几口气,李惊鸿的目光又再次看向一旁扶着秦氏的二夫人柳氏。 这个柳氏可不像表面上那般柔弱乖顺,李惊鸿冷道:“二夫人,说说你吧,你也差点将我害死了吧...” 被叫到名字,柳氏浑身一哆嗦。 “三年前,你也是为了李家与赵家的亲事,为了给你的女儿找一个有权有势的婆家,所以干脆直接让人推我下水,到时候没有了我,接替这门亲事的就是你的女儿李敏仪了,我说的是不是啊?” 柳氏大惊,她没想到这件事竟也被她看明白了,当年此事以她的贴身婆子顶罪撞墙自杀而终,过了三年了,再次被提起,柳氏当年胆战心惊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全身。 “说,是与不是?”李惊鸿蓦地提高了声音,吓得柳氏嘴唇都在颤抖。元宝小说 “是...是我...当初,是我让婆子故意引你出来的,也是我让她把你推下水的...可,可那之后你不是没死吗...”柳氏道。 还在诡辩! 李惊鸿心中再一次生出强烈的毁灭欲,她是没有死,甚至还借此机会活了过来,可原主李菁红、李大小姐,可是真真正正被柳氏害死了。 所以,秦氏老太太可以不偿命,但柳氏,必须死。 下一刻,李惊鸿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铮”的一声剑鸣让柳氏直接愣住,窗外的寒光落在剑上,照射出李惊鸿的眉眼。 她有影子,此时此刻,柳氏才恍然醒悟,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来索命的鬼魂,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李家大小姐李菁红。 “别杀我,别...” 只听哗啦一声,温热的血溅到了雪白的窗户纸上,紧接着是身体倒地的闷响声。 柳氏被李惊鸿一剑抹了脖子,一旁的秦老太太被吓昏了过去,门从里面打开,李惊鸿提着一把滴血的软剑慢慢走出来,淡淡对月移吩咐道: “来人,将里面的尸体处理掉。” 月移带着人进去,随后柳氏的尸体被一张草席卷着抬了出来,月移出来后对李惊鸿一揖,“主子,里面的活人怎么办?” 李惊鸿沉吟片刻,“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他们既然要出城,那明早便让他们出城去吧。” “是。”月移应道。 ... 李家老宅内,看着被送回来的老太太,众人不禁后怕不已。 秦老太太自打回到家中就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嘴里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害你,我错了...”等等之类的话。 族长想要拉一把她都被她尖叫着躲开,不许任何人靠近她。 请了郎中来看,才知道是受了惊吓,得了失魂症。 “咱们李家怎么又出失魂症,当年大丫头不是也得了这病?”一李家族人道。 如今老太太是被吓的,也不知道她去了一趟宁州府衙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二夫人不是跟着老太太一起去的吗,怎么也不见人影?”有人问道。 大姑奶奶饮了一口茶水冷哼道:“哼,我看她早就想和她那女儿一起逃跑了,只不过老太太整日拉着她,这不逮到了机会,说不定现在早跟着敏仪享福去了。” “享什么福,我看啊很快大昭就要被灭了,到时候管你是皇帝还是妃子,都逃不过一死,我们家还是尽早和敏仪划清界限吧。”有聪明人分析道。 族长看着在地上趴着啃狗尾巴草的秦老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唉,都别说了,安安生生的在宁州待着吧。” 第408章 救救她吧 自己的亲娘被一张草席裹着丢进的乱葬岗,李敏仪对此事一概不知,她正难耐的躺在客栈破旧的小床上,肚子里的孩子还不足月,可隐隐有要早产的架势。 小云在一旁陪着,不断用布巾擦拭着李敏仪额头上的汗水,“娘娘,您再坚持一下,三日前已经往京城送加急快信了,陛下马上就会派御医过来。” 李敏仪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指望那个没脑子的小皇帝。 如今江山都要给人占了,她还怀着一个所谓的“皇子”有什么用? 不过,到底是她十月怀胎,对于这个孩子,她还是有感情的,李敏仪猛地抓住小云的手,“去...去宁州,找宋荷宋医女来,她一定有办法保下这个孩子...快去...” 小云一愣。宋医女的医术她是见识过的,也十分信任宋医女,可是...“可是娘娘,您不是说...如今那位长荣军的首领与您有过仇怨吗,回去的话...” “本宫是让你回去,你回去,帮本宫找到宋医女带出来,他们不会阻拦!”李敏仪声嘶力竭道。 “好...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娘娘您就在此地等奴婢!”小云为李敏仪烧好了水盖好了被子之后便换下了宫女的衣服,找来一袭不起眼的平民女子服饰穿上,叫了马车往宁州城赶去。 长荣军虽占领了宁州城,但却不禁止城中百姓外出,不过城门会按时关闭,夜间也会实行宵禁,为的就是不让有心之人扰乱了宁州的安宁。 小云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恰逢夕阳西下,她匆匆进了城门之后没多久城门便落了锁,她心中焦急,只好先去寻宋荷。 宋荷的医馆照常开业,今日送走了几位来治伤的长荣军,并没有因为她是医女而瞧不起她,走之前还多付了银子,听闻长荣军的首领就是女子,以后若是成功夺下大昭,将会和曾经的女帝一样鼓励女子干自己的事业,思及此,她不由觉得有了一丝盼头,竟然盼着长荣军快点胜利。 将要关门的时候,医馆中忽然匆匆闯进一道灰扑扑的身影,“宋医女,宋医女,你救救我家娘娘吧!” 是那个行宫中娘娘的婢女小云。 宋医女一愣,“你家娘娘她...” 小云一把抓住宋医女的胳膊:“娘娘她痛的起不了身,如今人在城外,宋医女麻烦您和我出城去吧。” “出城?”宋医女眉心微蹙,她记得城门落日之时就要关闭,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想必马上就要宵禁。 李敏仪身份是大昭皇帝的妃子,逃出宁州她可以理解,可是... 宋医女将自己的手从小云手中抽出,“小云姑娘,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了,要不明日我给你一些药,你早晨再出城给你家娘娘送过去?” 小云闻言猛地摇头,“不...宋医女,我家娘娘真的撑不住了,她等着我带医女回去给她诊治呢,宋医女,行宫下面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我们出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可...”宋荷还想拒绝,但只听扑通一声,就见小云当场跪下,失声苦苦哀求道:“宋医女,求求你了...宋医女,只有你能救我家娘娘了,你若不去,娘娘就是一尸两命了啊...” 宋荷忙把她扶起来,“唉你这是...” “宋医女,算小云求你了...”小云哀求。 宋荷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医者救死扶伤也不看身份,我随你去就是了。” ... 夜色漆黑,小云带着宋荷一路偷偷潜入行宫之中。 行宫自李敏仪带着侍卫们逃走之后便空无一人,地上还残存着兵荒马乱的痕迹。 “这边这边。”小云领着宋荷自殿中进入一条密道,宋荷提着药箱,小心翼翼走着。 “小云姑娘,此处当真能出城?”宋荷问道。 “不错,这个密道当初建成之后陛下就将所有知道的人都杀掉了。”小云道。 宋荷闻言打了个冷颤,这么残忍的吗... 随后便觉得周围阴森森的,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在地上。 “宋医女,小心些。”小云扶住她。 二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一路走到密道的尽头。 前面不远处有隐隐的风传来,小云道:“前面就是出口了。” 宋医女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她不愿意再在这个阴森恐怖的密道里继续走下去了,只想快点出去。 前方有光透过,一个不大不小只够一人通过的出口显现出来,小云拉着宋医女快步往出口而去,“到了到了...” 话还未说完,就见出口外围满了士兵。 小云吓得后退了几步,只因这些士兵身上穿着的并非大昭将士的服饰,而是...长荣军。 “你...你们...” 小云想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密道的,可下一刻,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抵在了她的脖颈间。 月移冷笑:“你们鬼鬼祟祟的出城,想干什么?” 宋荷忙跪下,“大人饶命,我是宁州城内的一名女医,出城只为给病人治病,绝非有不轨之心。” 月移的目光看向她随身携带的药箱,她身上浓郁的药味说明她没有说谎,的确是一位医者。 不过... “此处密道是狗皇帝行宫中的密道,非行宫中人不会知晓,那么...你要去治的病人,到底是何人?”月移冷道。 宋医女看向小云,小云此时此刻已经被吓傻了,她没想到密道外会有长荣军的人围堵。 半晌,小云才如同豁出去了一般,跪下哭求道:“大人,我家娘娘是皇帝陛下丢弃在行宫里的可怜人,她肚子里的孩子快要保不住了,奴婢才出此下策偷偷潜入城内请宋医女,您要杀就杀我吧,放宋医女去给我家娘娘治病吧,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小云哭得月移心烦,她最讨厌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第409章 通融一下 “你家娘娘,可是李敏仪?” 忽然,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霜白的月光下,一道身姿笔挺的女子身影从树林中款款而来。 树影婆娑下,众人看清楚了她的样貌,长荣军和月移皆躬身行礼。 正是李惊鸿。 她听闻行宫密道处发现了趁夜离开的可疑之人,便赶了过来,没想到竟是熟人。 小云认得她,她是长荣军的女首领,但娘娘却说二人之间有仇。 如今,她会放过娘娘吗? “是...是仪妃娘娘。”小云只得如实回答道。 李敏仪为小皇帝生孩子的事情李惊鸿早有耳闻,据说李家都跟着硬起来,开始在庆元县横行霸道。 再瞧李敏仪,自己逃走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李家人,丢下他们便从密道逃出了宁州。 宋医女不知李惊鸿与李敏仪到底关系,她看了小云一眼,挪动膝盖上前对李惊鸿磕了一个头,“首领大人,你也是女子,自然也能体会女子的难处,仪妃娘娘被丢在宁州行宫中待产本就不易,如今逃出宁州也是身不由己,您就通融一下,让我去给仪妃娘娘诊治吧。” 宋荷对待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也不分高低贵贱,她只觉得李敏仪的孩子是无辜的。 李惊鸿这才看向跪着的宋荷,忽然问道:“你是医女?” 宋荷默默点了点头,“虽然...世人都看不起医女,尤其看不起专攻妇科疾病的医女,但我还是觉得,这天下,还是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李惊鸿闻言眸光微动,半晌,才缓缓开口:“好,你们可以去。” 小云眼睛一亮,宋荷也讶然。 “不过,我要跟着你们一起去,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而已,没什么利用价值。”李惊鸿道。 小云没法拒绝,只能点头同意。 ... 深夜,李敏仪痛的昏过去又醒过来,辗转反侧。 小云怎么还没把宋医女请过来,小云她不会被抓了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到厢房的门被推开,小云的声音响起:“娘娘,宋医女来了!” 模模糊糊的,李敏仪看见宋医女拿着药箱进来,她终于闭上了双眼。 ... 李惊鸿在另一间厢房里等着,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宋医女缓缓走进来,对李惊鸿施以一礼,“大人,仪妃娘娘的脉象已经平稳,不过...” 李惊鸿挑眉,“不过什么?” “不过,这一胎恐怕保不住了。”宋荷道。 她方才仔细查看了李敏仪的脉象,觉得十分怪异,问了小云才知道,李敏仪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用的是那“赵神医”给的药,那人就是个骗子,因为父亲的缘故才将柳氏哄得深信不疑,在柳氏的逼迫下,李敏仪只能日日用那猛烈的药物,最终才导致身体崩溃。 “保住保不住的和我没多大关系。”李惊鸿淡淡看向宋医女,“你身为一个医者已经尽自己所能了。” “是。”宋荷道。 她又看向李惊鸿,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就说。”李惊鸿道。 “我方才听月移大人说,仪妃娘娘是首领您的堂妹?”宋荷试探着道。 李惊鸿暗骂了一声月移,怎么这种事都要说一嘴。 “以前是,现在不算了。”李惊鸿道,大房已经和李家老宅的人分家了,这辈子也不会往来了。 听见她承认,宋荷惊呼:“那首领您就是...就是李大夫人的女儿?可李大夫人的女儿不是也去了吗...” 那时她还觉得李大夫人真可怜,不仅没了儿子这么多年之后女儿也不在了。 “你认识我母亲?”李惊鸿问她。 宋荷颔首,“李大夫人的小儿子去世时曾送到我的医馆中救治过,不过现在...”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止住了声音。 李惊鸿皱眉,“小儿子?” 李家大房不就两个孩子吗,小儿子难道不是李浮舟? 宋荷眼神躲闪,一看便有猫腻,李惊鸿站起身来厉声质问:“快说,什么死去的小儿子?” 宋荷跪下,“十年前...大夫人的小少爷在月河溺水而亡,送到我这里的就是人已经没气了...” “李浮舟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你说的小少爷难道不是指他?”李惊鸿步步紧逼,宋荷只觉一阵压迫感袭来。 宋荷不敢再往下说,毕竟是周氏的私事。 “说!”李惊鸿再次厉声呵斥。 宋荷只得支支吾吾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现在的小少爷并非从前的小少爷...而是,真正的小少爷死后李大夫人从月河中救上来的和小少爷一般大的小男孩。”元宝小说 此言一出,李惊鸿瞬间愣住。 李浮舟竟也不是周氏的亲生骨肉? 她忽然生起一股酸涩,她占着的是真正李菁红的壳子,而李浮舟也并非周氏的亲子,她的母亲...没有一个孩子活了下来。 母亲... 李惊鸿脑中忽然飞快的闪过了什么,她看向宋荷:“你说...李浮舟是从月河救上来的,你还记不记得是哪一年?” “哪一年?”宋荷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后才道:“似乎是弘治二十七年,那年兵荒马乱的,到处都不安宁,哪里都是被人丢弃的孩子,不过当时那小孩子被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看着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 李惊鸿心口忽然一顿,弘治二十七年,那是父亲还在位的时候,恰逢兵变,李元朝被掳走不知所踪... 想起她在双城宴会时从沈淮其口中得到的消息,那个时候,李元朝被了下了万蛊香忘却了前尘,纵身一跳跳往了断崖之下的激流中,那河水正巧连着月河... 这么说来,李浮舟有很大可能就是她当年走失的弟弟! 李惊鸿久久不语,宋荷也不敢抬头去看她。 半晌,才听到李惊鸿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茫然,“宋医女,你先回去吧,没你什么事了...” “是。” 第410章 弟弟活着 李惊鸿的心情很是复杂,不得不感叹这世间缘分的奇妙,就像纠缠在一起的丝线,兜兜转转总会连在一起。 她的弟弟还活着,并且一直以来都近在自己身旁,李惊鸿既心疼又庆幸。 月移在门口将二人之间的谈话听了大半,李惊鸿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上前两步道:“主子,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将小皇子寻回来。” 既然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小皇子在哪,事不宜迟,应当先将人找到,这可是主子一直以来的心结啊。 李惊鸿回过神来,眼睫微微垂下,随后缓缓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为什么啊?”月移不解的抬眸看向李惊鸿。 “如今天下大乱,宁州虽已在我们手中却也并非绝对安全的地界,若是我将浮舟接回来的事情走漏了风声,难免会引起朝廷和燕国那边的臆测,尤其是沈淮其...他知道的比李元朝多得多,几乎立即就能猜到浮舟的真实身份,我不能拿浮舟的姓名开玩笑。”李惊鸿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眺望窗外的明月。 月辉皎洁而温和,它轻柔的洒向地上的一草一木,竹林中的萤火都变得暗淡下来。 李浮舟从书院回来,庄子门口看门的老伯忙上前接应,“哎呦我的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夫人已经下令不许再让少爷去书院了,现在宁州兵荒马乱的,还被叛军占领,我们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呢,您就别想着念书考功名了。” 没准考中了,大昭也就没了。 李浮舟闻言面色不改,只对看门的老伯道:“麻烦您了,明早我就不去了。”元宝小说 老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唉,好好好,少爷。” 李浮舟进去之后老伯欣慰的点了点头,少爷这是想通了啊... 李浮舟才不是想通了呢,自打宁州被起义军占领之后人人自危,街上的行人都变少了,更别说书院里的学生了,今日他去书院看书,都到晌午了还没见到一个人影。 夫子干脆叫他也不必去了,也说了与老伯相同的话:“活一天少一天,别把时间浪费在读书上了,赶紧回去想想以后大昭被灭,何去何从吧。” 何去何从? 支撑他参加科举的就是为姐姐讨回公道。 听闻长荣军的首领是一位女子,颇有当年女帝之风,就连被称为宁州“定海神针”的姚策都督都愿意臣服于她,足以说明这位首领的英明仁德。 若是长荣军获得了胜利能将当今腐败的朝廷和昏庸的小皇帝赶下台,那他十分愿意读书为那首领效劳。 回到家中,周氏房间的灯火还亮着,李浮舟讶然,母亲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平日里这个时间她早已入睡了... 周氏的声音隐隐从窗户处传来: “这个拨浪鼓是州儿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也是他爹从外面做生意给他带回来的第一份礼物。” 李浮舟闻言顺着窗户缝往里看去,只见母亲拿着一个破旧的红色拨浪鼓。 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 为何他从没见过这个玩具? 只见屋内的人又拿起来一枚小金锁,“琴娘,你瞧,这个锁竟也在这里面,难怪我之前怎么找也找不到,还以为被河水冲走了,原来没有丢。”周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 锁? 李浮舟不由摸向自己的颈间,那金锁明明完好无损的戴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怎么会被水冲走,不对,金锁既然在他颈间,那母亲手里的又是何物? 李浮舟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他想不出来。 “唉。”一声哀戚的叹息从屋内传来,李浮舟不由再次凝眸望去。 “把这些都拿去烧了吧。” 周氏这样说道。 李浮舟闻言瞪大了双眼,烧了?什么意思... 琴娘的声音响起:“夫人,您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少爷的遗物,为什么不留下做个念想呢?” “现在有浮舟就够了,逝去之人,就让他早日投胎吧。”周氏道。 下一刻,就听见窗户边“哗啦”一声,是花盆碎裂的声音。 “谁在那里!”琴娘呵斥了一声,打开门跑出去查看。 周氏也上前将窗户打开,一打开便与李浮舟茫然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浮...浮舟!”周氏大惊。 “少爷!” 李浮舟避开二人的视线,声音闷闷的响起:“母亲,您方才说的那人...到底是谁啊?” 周氏猛地顿住,她没想到,浮舟方才把她和琴娘之间的对话听了去。 这个秘密,她本是要瞒一辈子的... “这...”周氏一时语塞。 “那个孩子叫州儿?为何也和我的名字同音,为何...从没听人提起过?”李浮舟轻声问道。 他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长命锁,或许连年纪也是一样的。 他慢慢走进厢房内,桌子上摆着一个陈旧的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些小孩子用的东西,长命锁上的属相和自己一样,那些小衣服明显是十岁上下男孩的衣物,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穿过,更没有见过。 “他...是娘的亲生儿子吗?” 李浮舟这一句话让周氏彻底呆住,见周氏如此表情,李浮舟几乎已经确定了内心的猜想。 他不是李家大房的小儿子。 如果一个时辰之前有人这么告诉他他一定会骂那人,可短短一瞬间,他便从所见所听中分析出来了一个结论。 “少爷...夫人一直都待您如亲生骨肉啊!”琴娘忍不住辩解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母亲待我很好、父亲和姐姐都是,可...”李浮舟忽然垂下眼睛,“可我还是好遗憾,我为什么不是母亲的亲生骨肉呢,母亲没有了姐姐,现在也没有了儿子...” 一滴泪滚落,周氏上前紧紧将少年拥进了怀里,“浮舟,不要说了,你永远都是娘的亲生骨肉,你姐姐...你姐姐她也没有死...” 现在,也应该把一切真相告诉浮舟了。 第411章 她没有死 “你姐姐...你姐姐她也没有死...” 当周氏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浮舟的身子瞬间僵住了。 半晌,他才从周氏的怀抱之中挣扎出来,抬眸定定的看向周氏的眼睛。 “母亲...你,你说什么?”李浮舟颤声道。 周氏沉吟片刻,将李惊鸿与崔祯一起假死脱身的事情缓缓讲述给了李浮舟,末了怕他生气,补充了一句:“你姐姐也是怕影响你读书,才不让我们告诉你的,况且此事影响甚大,稍一不慎便要连累李氏满门,故而才将此事瞒了下来,你别怪她。” 不,他不生气,一点也不。 当他知道他的姐姐没有死在那冰封的雪山里,更没有为小皇帝的一己私欲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心中惊喜大于姐姐对自己隐瞒的生气。 “那...那姐姐现在在何处,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李浮舟追问道。 这个问题把周氏给问住了,“这个啊...只知道你姐姐前些日子在江南做生意,还和你爹见了一面,后来就没有消息了,最近几个月天下大乱,更是不曾往家中来信。” 说到此处,周氏也不由忧心起来,这乱世之中危机四伏,也不知红儿现在如何了。 ... 天边泛起鱼肚白,深秋露重,经过漫长的寒夜,窗棂上结了一层冷霜。 宁州城外的客栈里,李敏仪折腾了一个晚上之后终于沉沉睡去,小云抱着水盆从厢房内出来,到井边一件一件为李敏仪洗贴身衣物。 李惊鸿练完剑回来,看到小云,上前打趣道: “哟,你这小丫头对你家主子还真是尽心尽力,守着她一夜没睡,天亮了之后还要用这么冷的井水给她洗衣服。” 小云起身对李惊鸿施以一礼,垂眸道:“小云是娘娘的婢女,这些都是小云的分内之事。” “是吗,不过大昭说不定哪天就要亡了,你家娘娘也不再是娘娘了,到那时你怎么办,还在她身边不离不弃?跟着她东躲西藏?”李惊鸿挑眉道。 小云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咬了咬唇,良久才嗫嚅着开口:“我相信,若是首领大人您最后登上帝位,必然不会为难像我家娘娘这般可怜的女子,她如今已经够惨了...” 李惊鸿微微一愣,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眼睛还算雪亮。 的确,她从来没将李敏仪的那些小打小闹放在眼里过,害死原主的主谋是柳氏,如今柳氏已经被她亲手杀死了,原主的仇也算报了。 杀了李敏仪的亲生母亲,也算报复了她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了。 至于李敏仪,不过一个被母亲打压和控制,没有自己思想的蠢人罢了,她不会和蠢人计较。 “这你倒是说对了,我的目标只有李元朝和那些迂腐的朝臣们,对后宫里的女人没什么兴趣。”李惊鸿向她保证了一番,抱着剑离去。 小云看着李惊鸿的背影怔了一瞬,传言中,长荣军首领虽是女子,但颇具帝王之风,如今一见,的确如此。 只是... 小云不由看向二楼的窗户,娘娘说与首领大人曾有过仇怨,也不知是什么仇怨,能让娘娘惧怕至此。 小云摇摇头,继续蹲下身子洗衣裳。 ... 入了冬,本就爱犯懒的李元朝更加不愿意出门,成日呆在暖阁里,说是要打坐实则打起了呼噜。 多次议和都被燕国拒绝,在此之间,长荣军又占领了大昭数座北方城池,步步紧逼之下,李元朝崩溃了。 “陛下,您真不打算将仪妃娘娘接回来了?那里可是宁州啊,宁州已经被...被那逆贼占领了啊...”袁公公满脸担忧,他这回是真情实感的,想当初是他一力促成了小皇帝李元朝和李敏仪的好事,好不容易李敏仪怀上龙子封了妃陛下却将其留在了宁州行宫。 袁公公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自己,眼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到,他的心也算是白费了。 李元朝侧躺在软榻上,闻言睁开迷茫的眼睛,随后缓缓摇头,“国都要亡了,还要皇子作甚,等着一起被杀吗?” 现如今,议和不成,反攻无果,就连大昭的附属国南诏也开始哭穷,李元朝决定放弃了,他就在宫里等着,燕国要哪片城池就给他们,他只要京城以南的领土,年年给燕国纳贡也无妨,只求一个安稳。 袁公公第一次对小皇帝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默默退出了暖阁,往宫外而去。 裴府内,裴玄照听着袁公公的禀报不由闭了闭眼。 他若早知如此... 当年李元朝被接回宫中的时候他和父亲对他的期望有多高,现在的失望就有多大。筆趣閣 说到底,父亲当初执意要将女帝李惊鸿拉下皇位,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罢了。 老臣们不愿让女人统治昭国,所以急于寻找失踪的小皇子,李元朝回来之后更是百般溺爱,才让他养成了这样唯唯诺诺的性子,任人拿捏。 “大人,有什么办法,难道...咱们大昭真的要...”袁公公没将最后那两个字说出来,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昔日强盛的大国如今四分五裂,毁在了李元朝手上。 “本官要进宫请旨,亲自奔赴宁州与长荣军首领谈判。”裴玄照道。 “什...什么?”袁公公闻言大惊失色,“大人,危险啊,这太危险了!” 宁州现在是什么地方,叛军老巢啊,皇帝陛下宁愿放弃仪妃与未出生的小皇子也不愿派人将其接回京城,若是大昭的首辅大人进了叛军的地界,还不得抓起来当人质威胁皇帝? 到时候,他袁静真就一个靠山都没有了。 裴玄照面色不改,他坚定开口:“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 长荣军这个名字一出来的时候,裴玄照便有预感,后听说长荣军的首领是一位女子之后心中对自己的猜测更坚定的几分。 李惊鸿,她终于还是来了。 第412章 钻狗洞吧 长荣军占领宁州等地之后休整了数日,李惊鸿带领军队进攻下一个城池。 长荣军手中的炮筒比燕军的还灵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连续攻下了北方三个主要州府,战火直逼大昭的国都。 双城宴会之后,李惊鸿表面上与沈淮其达成了合作,由燕军拖住昭国主力,长荣军再从内部逐一击破,如今,长荣军完全占领了昭国北方的领土,李惊鸿在此时收到了沈淮其的来信。 她看完信将信纸搁下,似笑非笑的道:“沈淮其还和我来真的,不仅写了一堆酸臭肉麻的情诗,还在信纸上熏了花香,这信纸多留一刻我都觉得恶心。” 小林子上前帮她把桌上的灰烬清理干净,安定下来之后李惊鸿便将小林子等在青州驻扎的下属们一道接来的身边,月移笨手笨脚的,打架查探消息还有的指望,但伺候人的活,还得小林子来才做的周到。 “主子,那燕皇真的被您给拿捏住了?”小林子瞪大了眼睛问道。 他不是质疑他家主子的魅力,但主子都说过燕国这位新皇帝心眼儿和蜂窝煤一样多,须得处处提防。 李惊鸿淡笑着摇了摇头,“拿捏他?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这事儿吧,主要还是归功于沈淮其强烈的自信心。” 小林子表示不解,“什么意思啊?” “在用兵之计上,他诡计多端,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可在男女那点事上,这位燕皇陛下可是个中高手,他对自己的魅力极为自信,这也归因于他一路走来没在男女之事上遇到过坎坷。”李惊鸿缓缓道,“所以,他演着演着就入戏太深了,把国之政事当成了儿女之情去玩,算漏了我根本就没入戏。” 说白了,沈淮其觉得她是一个女人便用自己对付女人的手法来对待她,是蔑视,也轻敌了。 “古往今来不乏有枭雄败在女人手上,所有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都是女色惹的祸却忽觉的女子的智慧。那些男人输就输在对女人的轻视上,一开始就没有把她们当做过对手,越放松警惕,最后死的越惨。” 现在的沈淮其亦是如此。 李惊鸿拿出了足够的心神和智慧去对付他,而沈淮其看她只如同男人审视女人。 小林子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他记得从前李惊鸿刚刚登基为帝,周边各国来大昭进贡的时候,便常有不开眼的国君扬言要追求他们陛下,最后这些国家一个个都被陛下亲手带兵灭了,再也没有哪国提出联姻或是求娶李惊鸿,都老老实实的进贡纳税。 原来如此... “主子英明。”小林子嘴里好听话不断,不像月移,说出来的话不气死她就不错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影龙卫来报:“主子,朝廷派人递上拜帖,首辅裴玄照求见主子。”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李惊鸿还愣了一瞬,她还未发话,一旁的小林子便骂道:“那个姓裴的狗贼还有脸求见?” 裴玄照在李惊鸿的手下口中不是被称为“裴狗”就是“狗贼”、“白眼狼”,李惊鸿已经习惯了,以至于都忘记了裴玄照的大名。 “他见我做什么?”李惊鸿不觉得裴玄照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多半是小皇帝派来协商议和的吧。 影龙卫低下头,“只说求见主子,其余并无透露,主子可要见?或者...可以假意答应,随后擒下裴玄照?” 李惊鸿略一思索,“罢了,见见他也无妨,你去帮我应下。” “是。”影龙卫领命离去。 ... 裴玄照是代表大昭朝廷来的,李惊鸿摆足了架子,城门口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直接让裴玄照下马车,一步一步走到她临时办公的府衙外。 长荣军上下一致认为“裴狗”连狗的待遇都不如。 到了府衙外才有士兵打着哈欠领他入内,这士兵根本没有正眼瞧他,甚至头也不回的走在他的前面,也不回头看看他跟上了没有。 裴玄照一路面色不改,直到下一刻,领路的士兵在一处高墙前停下,脚尖一跃跳了上去,打了个哈欠转身看向地上的男子,“喂,赶紧上来啊,还想不想见我们主子了?” 裴玄照微微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的道:“这位兄弟,在下并不会武功,恐怕并不能像你这般飞檐走壁,还请兄弟带在下走其他的路。”一副脾气温和好说话的模样。 士兵偏要将他这虚伪的面具扯下来狠狠踩一脚,于是他耸了耸肩,“哦?是吗,不过,此地还有一条路也能通过,你自己找一找啊。” 随后,就见那士兵表情玩味的用眼神指了指下面。 裴玄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脸色都被气得涨红,只见绯红的高墙之下,纷乱的杂草之中有一个半圆形的小洞——竟是一个狗洞! 士兵欣赏着裴玄照被击碎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见我家主子就自己想办法进来,这里是唯一一条路,裴大人既然过不来...那今日便也不用见我家主子了,您自行原路返回就是,我就不送了。”说罢,士兵转身跳到了院墙的另一边,独留裴玄照一个人在墙下。 裴玄照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这般捉弄侮辱,不由怒火中烧,他牙关紧咬双眼恨恨的盯着那低矮的狗洞。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惊鸿,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羞辱他! 一瞬间,裴玄照想扭头就走,可刚一转身,就顿住了脚步。 不行,不能就这样止步于此,他有预感,今日若是不见她,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再与曾经的“女帝”说话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随后猛然矮下身子,蹲下钻进了狗洞里,洞穴狭窄又潮湿,湿臭的苔藓沾染了他的锦缎长衫,裴玄照这辈子都没这么埋汰过。https:/ 片刻之后终于直起身子,从墙外钻了进来。 “哟,还真钻进来了!” 第413章 钻进来了! “哟,还真钻进来了!” 裴玄照刚从地上爬起来,随后便听见一道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嘲讽。 这声音他曾经颇为熟悉,一抬眸就看见了小林子的脸。 小林子正站在不远处的石子路上,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看戏似的看着裴玄照。他旁边还站着方才领路的那名士兵,二人瞧着十分熟稔。 裴玄照心中羞愤,他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没根儿的人,看不上他们谄媚讨好自己的模样,他今日竟然让一个阉人看了笑话... 咬着牙想要慢慢站起来,可今日他为了见李惊鸿特意穿了繁复的锦缎长衫,本就是不宜做大动作的衣服,起身的瞬间不小心踩到了衣摆,裴玄照一个趔趄再次趴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快看啊林掌印,看看他那副样子!首辅大人摔了个狗吃屎,笑死了哈哈哈哈!”嘲讽的笑声传来,裴玄照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冷静。 再次起身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上前两步,走到小林子面前淡淡开口:“现在,本官可以去见你们主子了吧。” 小林子翻了个白眼,拉长了声音懒懒散散的开口:“可以了,请吧——” ... 外面发生的事情,李惊鸿在里面都听月移一一禀报了,听到裴玄照当真从狗洞里钻了过来没忍住笑出声来。 “真的?以我对他的了解,若这般侮辱他,他定然扭头就走。”李惊鸿还是有些不敢想象。 裴玄照,裴家的唯一嫡子,从小便被裴文生教养的极好,最是注重规矩礼仪,一举一动都是极为讲究的。 这么一个典型的世家公子哥,竟然钻了狗洞,李惊鸿感慨万分。 “属下看他当时是想扭头就走来着,脸色难看的要死,结果下一刻就蹲了下来,也出乎了属下的意料。”月移道。 二人说着话,小林子进来通报,“主子,裴狗...啊不,裴大人来了。” 他作势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呸呸呸”了几声,“瞧奴才这嘴。” 李惊鸿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行了,戏别这么多,快让他进来吧。” “是。”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的湿臭味儿。 李惊鸿皱眉,直到看清楚裴玄照华贵的衣料上被蹭的乱七八糟的青苔印时瞬间明白了。 裴家的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何时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再次见到李惊鸿,裴玄照的血液流动的愈发急促起来,这是两个人三年以来正式以故人的关系见面,不同于从前的见面不识和互相算计,此刻他们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李惊鸿就这么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要率先开口的意思。 裴玄照见状,先一步道:“惊鸿,别来无恙。” 李惊鸿挑眉,别来无恙? 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四个字的,他把她害死了,有恙还是无恙他还能不知道吗? “你在这装什么孙子呢?” 李惊鸿冷嘲道,她就是看不惯裴玄照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他今日宁可受尽屈辱也要见她不就是为了李元朝那个废物吗? 从前,李惊鸿每不小心当着裴玄照的面说一回粗鄙之语,裴玄照就要冷脸好几天不理她,她在他面前有情绪也要极力控制着,尽量不说粗话。 不过现在,没必要在意他的想法了。 裴玄照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随即道:“惊鸿,我知道你定是恨极了我,我如今已经后悔了,我无比后悔我当年做的那个决定...” “什么决定?扶持李元朝上位吗?”李惊鸿蓦地笑了,“你没错,你有什么错,在你们男人眼里只有男人才有资格做决策者和统治者,哪怕是个废物,只要下面是个带把的就比女人强,你们有什么错啊,不过是动物种群互相认可罢了,狗也只和狗玩儿呢。” 李惊鸿说话完全不考虑裴玄照的感受,怎么听起来难听怎么来。 也如李惊鸿所愿,在裴玄照的脸上看到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朝臣们都说裴玄照和崔祯长相相似,常常拿二人放在一起互相比较,大多数人都认为崔祯方方面面不如裴玄照,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 可李惊鸿却觉得裴玄照这种人不配和崔祯相提并论。 李惊鸿的话又让裴玄照一噎,他抿了抿唇,看向李惊鸿,“惊鸿,其实今日来见你是我的意思,代表的也仅仅是我自己。” 他错了,可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李元朝将大昭毁的彻底,而曾经与裴玄照一起扶他上位的那些大臣,也都沉迷于自己党派的斗争之中,等到国都快亡了才知道着急。 “你若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我只愿能弥补一点当年对你的亏欠...我想,重新做你的臣子。”他说罢,曲下双膝跪在李惊鸿身前行了一个对帝王的礼仪。 李惊鸿淡淡瞥了他一眼,“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裴玄照垂下头,语气坚定,“臣愿继续为陛下效力,潜伏在大昭宫中,做陛下的内应。” 李惊鸿闻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后便是扬声大笑,半晌都止不住。 太好笑了,实在是太好笑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裴玄照,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长荣军什么时候想,就能将大昭全部拿下,只是时间的问题,你以为现在的昭国军队还和以前一样吗?”李惊鸿嗤笑,“李元朝那个废物手下养的都是和他一样的废物。” 这些年李元朝将南边的军队都给了杨家人,杨光一人统领西南军,而北边的宁州军是姚策在管,如今已经并入了长荣军里。 裴玄照又是一阵沉默,固执的开口:“无论如何,你的要求,我都会尽力完成。” 李惊鸿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一件事,你只要替我做了,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第414章 天兵天将 “有一件事情,你替我做了,以前的那些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李惊鸿道。 “什么事情?” 李惊鸿坐直了几分,正色对他道:“你的母亲杜夫人,曾欠我一个人情,你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裴玄照闻言一愣,脸色微微一变,他的母亲? 他瞬间提高了警惕,看向李惊鸿,“你是为了崔逢时?”他的声音骤然变凉,眼神也变得复杂。 李惊鸿没有否认,撑着脑袋无辜的看着他,“我就这么一个要求,裴大人不是说什么都会答应的吗?怎么,反悔了啊...” 她的表情带着一丝嘲讽,裴玄照不禁咬了咬牙,“好,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 将母亲接回来这段日子,父亲一改往日的冷静从容,变得暴戾狂躁起来。 母亲与他说话字字句句都如刀子一般往他心里扎,扎的他连小皇帝都不管了,一门心思扑到与杜兰泽互相折磨上,两个人都疲惫不堪,裴玄照都看累了。薆荳看書 沉默了半晌,李惊鸿发现,除了这些,他们已经无话可谈了,于是淡淡开口:“行了,你先退下吧。” 裴玄照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李惊鸿眼睛里的血丝,张了张嘴没继续说,躬身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不再是狗洞,而是正常出去的路,先前让他钻狗洞是毫不掩饰的为难。 ... “听闻昨日首辅大人自请去沧州与长荣军谈和,今日还不曾回来,你们说,裴大人怕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朝堂上,朝臣们议论纷纷。 他们平日里沉迷于党派之间的争斗,为了自己的利益尔虞我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家都快被端了,这才焦急起来。 “听闻长荣军的首领是个女土匪,裴大人长得那般俊俏,女土匪定然瞧着新鲜,你们说...会不会...”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燕国皇帝是个男子可以用和亲来平息战乱,格局打开,长荣军的首领是个女人,同样的方法转换一下思路一样可行啊... “咳咳咳...”一声冷冽的轻咳打破了周遭的氛围,只见一袭绯红官袍的崔祯立在众人身后,一脸冷肃的提醒他们:“诸位大人慎言。” 众人纷纷闭上了嘴,等崔祯过去才交头接耳道:“裴大人不能牺牲,牺牲一个崔大人也行啊,反正二人长得神似。” 另一人不由嗤笑道:“这个赝品怎么能和裴大人相提并论呢,不过打发那女土匪足够了。” 朝臣们拜高踩低习惯了,加之裴玄照母亲二嫁的事情,对崔祯都是一样看不上的态度。 这些话从小到大崔祯听了数百遍,他的内心早已掀不起任何波澜。 但他不能容忍这些人用龌龊的思想意淫李惊鸿。 他再次回过身,分别看了方才说话的二人一眼,冷然道:“朝堂之上口出恶言,二位的名字本官已经记下了。” 当官的最怕御史的嘴啊,二人连忙找补道:“啊,崔大人,我们也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下了朝我俩请你去春风楼喝酒,怎么样?” 国都要亡了,还想着喝酒,崔祯不再搭理他们,转过身去。 ... 不多时,袁公公一声尖细的:“陛下驾到——”将人们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李元朝被人簇拥着进了大殿,而他身后跟着的是那位很久都未出现的沈天师。 “他怎么又出来蹦跶了?” “这个妖道出来准没好事儿...” 沈淮秋扮演的沈天师已经被李元朝封为大昭国师,为其修建了道观之后他便提出要闭关修行一段时间,算起来已有多半年没出现在朝臣的视野之中了。 “诸位爱卿,沈天师做法为我们的大昭召唤来了五万天兵天将,我们大昭有救了!”李元朝一坐下,便宣布了这个重磅消息。 他说完,大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什...什么? 天兵天将?陛下莫不是被这妖道给忽悠傻了... 周忠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陛下,此乃怪力乱神之说,怎能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个妖道,不知道又在搞什么把戏。 “周公慎言啊,那天兵昨日已经给朕拖了梦,朕在梦中见是过了天兵的实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甚至可以以一敌百。”小皇帝说的跟真的似的,如果忽觉那句“在梦里”的话。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这妖道给您使了什么妖术?” 小皇帝对沈天师盲目信任,现在更是变得神神叨叨的,连梦里的东西都当了真。 这话小皇帝不爱听,皱紧眉头头一次对周忠黑脸,“周公,朕都说了慎言,若是你冒犯了神灵,影响大昭国运可就不好了。” 底下的臣子们面面相觑,现在的国运还需要影响不成? “若是今日午时,裴大人还没有回来,我便让国师做法将天兵天将都召唤出来,直接去沧州剿灭长荣军的老巢。”李元朝一副信心满满,势在必得的模样。 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倒想见识一下陛下梦中的“天兵天将”到底能不能变成真的。 沈淮秋的脸上覆着面皮,自从沈淮其出兵昭国之后他便完完全全扮演起了“沈天师”,先对李元朝说自己可以做法借来天兵天将,后用南诏国的迷梦香控制了李元朝的梦境。 梦中,他“带着”李元朝一起检阅天兵,自此醒来之后小皇帝对他深信不疑。 午时三刻,城门处还是没有传来裴玄照回来的消息。 李元朝看向沈淮秋,“沈天师,此时开始做法,天兵天将多久才能到?” 沈淮秋拱手答道:“回陛下,不到几个时辰便能集结在城外。” “请沈天师开始做法吧。”李元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众目睽睽之下,沈淮秋缓步走出了大殿,一身黑色道袍随风飘荡,李元朝和众位臣子也跟着一起出来, 只见黑衣道人舞动长剑,做了一套剑法,大喊一声:“显灵!” 天空中闪过一道惊雷。 第415章 遵从天命 “显灵!”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轰隆轰隆的巨响让在场的众臣不由打了个哆嗦。 “真...真的显灵了吗?”李元朝快步上前,双眼发亮,“天师,天兵天将呢,在哪里?” 沈淮秋做完一套法式,收了长剑,回过身对李元朝躬身道:“陛下,天兵天将已经被请至城外,随时听陛下的号令。” 此时,有守城的兵卫来报,说京城十五里外发现了大批的军队,京城守卫以为是敌军攻到了城门口,忙关闭了城门,严阵以待。 “那是朕请来的天兵天将,你们不得无礼!”李元朝斥责了一番传话的军卫。薆荳看書 随后转而眉飞色舞的对沈淮秋道:“沈天师,朕要即刻遣五万天兵天将前往沧州将长荣军剿灭!” 沈淮秋听到“长荣军”三个字时手微微一顿。 随后不疾不徐的开口:“陛下且慢,容臣为陛下的决策算上一卦。” 李元朝闻言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沈天师快给朕算一卦,看朕在天兵天将的助力下这次能不能歼灭长荣军?” 李元朝早已对沈淮秋深信不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忘让沈淮秋卜上一卦,算算吉凶。 若是大吉,他做什么都心安理得,若算出了大凶,那就算是被朝臣们戳着脊梁骨骂,他也坚决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他期待的看着闭着眼掐指念诀的沈淮秋,希望这一次是大吉,说明老天都在帮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淮秋缓缓睁开了双眼。 “沈天师,怎么样,卦象如何?是吉是凶啊!”李元朝急急忙忙的问道。 只听沈淮秋默默叹了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陛下,向北是大凶之兆啊...” 李元朝脸色一变,“什么?大凶!” 怎么可能,老天爷派给他天兵天将不就是为他所用去歼灭敌军的吗,算出来是大凶之兆,这又是为何? “臣方才看见有红光往西方而去,随着那红光算了算,西边才是大吉的卦象。”沈淮秋不紧不慢的道。 “西边...”李元朝喃喃道。 长荣军在北面的沧州,而西边...是燕国大军侵占的城池! “难道...上天的意思,是要朕率先攻打燕国?”李元朝悟了。 沈淮秋缓缓点头,“嗯,陛下真是英明,悟出了上天的启示。” 李元朝的面色却迟疑了起来,“不过,朕还是想,先把那些逆贼土匪给歼灭了,不然,心中到底难安...” “陛下,还是遵从天命吧。”沈淮秋道。 李元朝点了点头,“既然是天命所指,那朕也只好如此了,先与燕国打一场,将他们赶出大昭。” “陛下英明。”面皮之下,沈淮秋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 腊月初八,连续被内外夹击多日的昭国大军忽然如有神助一般偷袭了驻扎在西部双城的燕国大军。 一连颓废许久的昭国大军大败燕军,据燕军的幸存者回忆,昭国不知从哪里弄来身体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的士兵,单手能直接折断燕军精炼的长矛,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连战三日三夜都不停歇,最后燕军是被生生拖垮的。 连打了几天的胜仗,大昭的军队将燕军打出了关外,赶回了戈壁滩上去。 李惊鸿收到消息的时候略微吃了一惊,不知李元朝从哪里借到的神兵,竟然这般邪门。 “听闻头一天李元朝做梦梦见了天降神兵,第二日告诉了那沈天师,沈天师做法借来的天兵天将。”月移道。 做法向上天借天兵? 李惊鸿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过,她的确不了解沈淮秋这个从小生长在大昭深宫中的质子。 “我猜,以李元朝的个性,定然选择先对我这个‘叛军’下手,想必是因为沈淮秋的缘故,才率先往西边去与燕军开战。”李惊鸿眸色微深,如今,燕军已被赶出了关外,下一步,沈淮秋会如何选择? ... 李元朝这些日子嘴角就没下来过,连日传来捷报,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陛下,这天兵当真是神了啊!”臣子们总算对沈天师心服口服。 “沈天师是得道高人啊,点豆成兵也不过如此了。” 李元朝与有荣焉,忙看向沈天师,“天师,此次朕将燕军赶出了大昭,下一步,应该去剿灭长荣军了吧,天师帮朕算上一卦,看看几时发兵最合适,什么时候风水最好?” 李元朝已经迫不及待了。 众人望向沈天师,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袁公公的通报声:“陛下,裴首辅大人回来了。” 裴玄照回来了。 “陛下,此时不能与长荣军开战。” 随之而来的,是裴玄照清冷的嗓音。 一道身影匆匆自大殿门口走来,风尘仆仆的,裴玄照的脸上带着疲惫。 “裴大人回来了。” “裴大人没死,也没被那女土匪玷污啊。” 裴玄照不理周边的议论纷纷,跪下对小皇帝道:“陛下,此时不宜继续开战,长荣军打着的是陛下民不正言不顺的旗号,眼下民间谣言传的厉害,此时出手反倒让世人认为陛下心虚。” 一提到这个,李元朝就觉得头痛,“那怎么办?” 沈淮秋抓住时机,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昨日占卜了一番,眼下正是趁此东风一统天下的时刻。” 李元朝闻言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的道:“一...一统天下?”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沈淮秋循循善诱,“现在燕国士气低落,我们大昭趁此时机攻入燕国,将燕国一点一点拿下。” 他越说,李元朝的眼睛越亮,他从没想过这种事,甚至不敢想。 可现在,他的血液飞速流动,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想做这个统一天下的帝王。 “好,既然是上天的指引,那朕就做这个归顺天命的人。”李元朝道,他决定了,乘胜追击,击垮燕国大军。 裴玄照侧目看了一眼沈淮秋,目光中带着探究。 第416章 主院失火 李元朝龙颜大悦,当晚就吩咐下去要办庆功宴,裴玄照向李元朝告了假,直接回到了裴府。 他一回来,管家飞奔上来上下打量着他,“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没遇到什么危险吧,那女土匪,可有为难您?”薆荳看書 裴玄照将管家的手推开,平静的开口:“夫人现在在何处?” 管家一愣,“夫人一直都在主院啊,怎么...” 大人怎么问这个? “父亲呢,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在做什么?”裴玄照又问道。 管家闻言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半晌才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老爷还是那样,每日从早开始与夫人怄气,气到中午自己去书房待一会,晚上又巴巴的过去,唉,互相折磨,这又是何必呢...” 连老管家都觉得裴文生此举太过强求,也曾尝试劝说过,都被裴文生当做了耳旁风。 “大人,您不如劝劝老爷吧,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强求不来的...”老管家苦口婆心的道。 裴玄照轻轻一颔首,“我知道了,我会去劝说父亲的。”说罢,抬脚往府内走去。 裴玄照来到主院门口,问了门口的守卫才知道,今日裴文生又与杜兰泽大闹了一场,原因是杜兰泽穿着寝衣在庭院里散步,让进来送东西的小侍从不小心看见了,那侍从恰好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但也足以让裴文生心生嫉恨,怒斥杜兰泽不检点,随后又勒令她出厢房的门必须穿戴齐整。 这让杜兰泽觉得甚是不满,二人大吵一架,裴文生甩袖而去。 “我进去看看母亲。”裴玄照对门口的守卫道。 守卫略显为难,“这...” 裴文生离开前语气严厉的吩咐过,不许任何雄性生物进入主院,连只公老鼠都不成。 “怎么,我是她的儿子,我连自己的母亲都见不得了吗?让开。”裴玄照冷声道。 “是是是,大人请进。”守卫让开一条路,裴玄照抬步进入了主院。 院中四处都是行走的婢女,她们脚步轻盈,一瞧就知道是练过的。 裴文生还真是用心良苦,将院子里的人都换成了女暗卫。 婢女们见到裴玄照纷纷躬身行礼,裴玄照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与母亲说会儿话。” “是。”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裴玄照往里面走,穿过回廊和亭子,终于来到了杜兰泽所住的厢房外。 厢房的门紧闭,像在防着谁,裴玄照抬手轻轻敲响了门。 下一刻,里面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都说了别来烦我,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若进来,我便直接割腕!” 是杜兰泽的声音,她一向是温和的,裴玄照的记忆中从没听过她如此烦躁的声音。 “母亲,是我。”裴玄照淡淡道。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门“吱哑”一声从里面打开。 ... “走水了,走水了——” “主院走水了,快速去救火!” 深夜,裴府兵荒马乱。 主院不知为何起了大火,侍卫发现时,火光漫天,整个院子都已经被烧了起来,滚滚的浓烟和热浪让人难以接近,管家急急忙忙的指挥着众人救火。 “快点快点,夫人还在里面呢,无论如何,先把夫人救出来!”管家喊破了嗓子才使唤人去书房通知裴文生。 今日老爷和夫人大吵了一架,老爷晚上都没回来,没想到,夫人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不多时,裴文生与裴玄照一起匆匆忙忙的赶到主院,看到浓烟中的主院燃着熊熊烈火,裴文生瞳孔一缩,想都没想就要飞奔进去。 “父亲,莫要进去!”裴玄照连忙抓住裴文生的胳膊,将他拦了下来。 “让开,你这个不孝子,知不知道你母亲还在里面,放开!”裴文生气急,猛的甩开自己儿子的手。 “父亲,那您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吧,派暗卫和下人去救母亲就好了,他们至少还有武功。”裴玄照又劝道。 他死死拉着裴文生,一挥手暗卫仆从们纷纷开始救火。 裴文生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直到两个时辰之后,主院的大火才被完全扑灭。 “夫人呢,夫人呢?”裴文生抓住一个仆从问道。 仆从不敢看裴文生的眼睛,躲躲闪闪的不敢开口说话,“夫...夫人她...她她她...” 下一刻,几个浑身是灰尘的侍卫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尸首从院中走了出来。 裴文生顿时手脚冰凉,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尸首怒吼道。 众侍从纷纷低下脑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沉默之间,只听“啪嗒”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那被抬着的尸首上掉落在地。 是一枚金耳坠。 众人看向地上的金耳坠,整个裴府没有婢女会佩戴如此贵重的首饰,若说有资格佩戴的,只有一位女子——就是裴府的夫人,被裴文生藏在主院中禁足的杜兰泽。 裴文生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那枚金耳坠,这耳坠他在熟悉不过,杜兰泽自从被接回裴府之后,她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套首饰都是他亲自为她挑选的,而今天,杜兰泽与他吵架的时候佩戴的就是眼前这枚耳坠。 他仓皇的蹲下身子,双手颤抖着从地上拾起耳坠。 随后,目光慢慢转向那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侍从迟疑着开口:“这尸首,正是从夫人的房里找到的,我们找到的时候尸首已经被烧焦了,辨认不清面目,只能看出是个女尸。” 裴府中众所周知,夫人惯来不喜欢有婢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平日里都是一个人在房中要么绣花,要么就歇着,所以,若是这尸体是在房中找到的,一定就是夫人本人。 周围的空气瞬间寂静下来,谁都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生怕惹恼了裴文生。 “父亲,您节哀吧...”裴玄照低声开口。 第417章 您节哀吧 “父亲,您节哀吧...”裴玄照低声开口。 裴文生如同没听见一般,将那枚金耳坠子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就要去掀那尸身上的白布。 裴玄照眸光微动,“父亲...” “老爷!” 管家也觉得此举不妥,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去掀夫人尸身上的白布呢? 可裴文生丝毫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道:“我不信,我不信她这么容易就死了,不是说要恨我一辈子吗...” 说着,白布被他扬起,一股巨大的焦糊气息在空气中四散开来,在众人的抽气声中,焦黑的女尸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有胆子小的直接闭上了眼睛。 “这...” “老爷...” 裴文生起身,看向裴玄照,“去唤你养的那些暗卫来,叫他们来验尸,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母亲,怕是又让她金蝉脱壳了。” 裴玄照轻轻叹了一口气,“父亲,不要再做无用功了,您看,这尸身的手腕处有骨裂的痕迹,母亲不也受过这种旧伤吗。” 初冬的夜,冷风烈烈,寒气侵蚀着每一处角落,裴玄照口中吐出温热的水汽。 半晌,裴文生蓦地发笑,随后便是放声大笑,直到泪流满面... “兰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能这样惩罚我...留我一个人在人世间,还不如把我带走...”裴文生哭的毫无形象,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谁能将其和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联系在一起? 下一刻,众人大惊失色,只见裴文生忽然拿起那枚金耳坠就要直接张开嘴吞下去! “老爷,不要想不开啊!” 管家最先发现,他大叫一声之后,裴玄照立即唤暗卫,“快拦下老爷,他要吞金自杀。” 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裴文生就要将那金耳坠吞下,忽然有一暗卫眼疾手快一个暗器飞去将那金耳坠打掉,随后飞身上前点了裴文生的睡穴,裴文生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裴玄照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发现做这一切的那名暗卫竟然是言西... 他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骤然紧绷起来,“你,把人交给别人。” 这人竟然是言西,杜兰泽和言三的大儿子。 言西面无表情,将裴文生递给身边另一个暗卫。 裴玄照这才想起来,言西已经吃下了绝情散,他的记忆都还在,只是没有了七情六欲,心内也如一潭死水,就算看到母亲被烧焦的尸体都能无动于衷,甚至还能亲手救下自己的仇人。 可以说,言西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暗卫了,无心无情,是一个只会完成指令的工具。 “管家,明天就开始为夫人准备丧事吧,父亲这边有我在。”裴玄照吩咐道。 “是。”管家领命而去。 裴玄照看了被运下去的尸体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主院。 ... 杜兰泽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疾行的马车里,车板振的她头痛,她讶然了一瞬,才想起来她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 似乎是昨晚,她刚与裴文生大吵一架后在独自房中歇息,忽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她本来以为是裴文生又来找她了,烦闷的想赶他走,后来才发现竟然是裴玄照。 他问她,想不想离开裴家,离开裴文生? 她想也没想就下意识的点头,随后便闻到一股香气,天旋地转,再次醒来已经是现在了。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裴玄照又为什么私自将她送出裴府。 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 她慢慢打开车帘,发现驾车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杜兰泽哑声问道:“请问,阁下要带我去哪里?” 驾车的黑衣女子似乎不意外她醒了,闻言淡淡应了一声:“沧州。” 女子的声音雌雄莫辨,带着一丝磁性。 沧州? 裴玄照为何要将她送往沧州? “那...阁下,是裴府的人?”杜兰泽又问,她记得,裴玄照似乎接收了从前女帝训练死士的暗卫营,训练了一批只属于裴府的暗卫探子。 听到裴府二字,黑衣女子冷笑一声,“裴府?还请夫人不要侮辱在下。” 不是啊... 那会是谁? 黑衣女子似乎知道她想要问什么,抢先一步道:“是我主子与裴玄照谈了条件才将你救出来的,至于我家主子是何人,等你到沧州就知道了。” 杜兰泽纵然怀着满心的疑问,此时此刻也不好再问了,直觉告诉她,驾车的女子不好惹。 她先将心中思绪压下,不再多言。 ... 裴府的夫人去了,满府的缟素,纸钱随风飘荡,显得有些凄凉。 路过的人不由议论纷纷,“哎?我怎么不记得裴府有夫人啊?” “你还不知道吧,是裴老大人之前休弃的那位杜氏夫人,裴首辅大人的亲生母亲。” “啊?竟然是她...休弃了还要葬入祖坟,裴家可真是厚道啊。” 不知内情的百姓们对裴文生的“重情重义”赞不绝口。 崔祯撑着一把伞从裴府不远处经过,杜兰泽假死脱身之事李惊鸿已经通过月移传信给他,他今日不知为何走到了这里。 他想看看,裴文生到底有没有追悔莫及,他想看看,他痛苦的样子... 不知不觉,崔祯走到裴府的高墙之下,这墙这么高,多少次噩梦中他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从高高的墙头上摔下来,再被人抓回去... 幼时的那段被抓到裴府的日子,是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噩梦。 那年他十二岁,白日上书院中念书,晚上回到家中吃母亲做的菜,再听父亲讲典故,十二岁之前,他的日子一直这样简单而幸福。 直到那一日,他散学回家,一时贪玩,没走母亲叮嘱他走的回家的路,跑到河边摸鱼去了。 玩到日落,年幼的崔祯终于记起回家,急急忙忙抄近路往回走去。 刚一转身,眼前便出现几个黑衣人,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盯着他... 第418章 幼时遭遇 年幼的崔祯被一个麻袋套住扛了起来。 黑暗中,他心中做了一万种预设,也许是人贩子一早便盯上了他,又或是贼人想掳走他来威胁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扔在了一处坚硬的大理石砖地面上,头上的麻袋被人打开了一个口子。薆荳看書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空漆黑如倾泻的墨汁一般,琉璃瓦下明亮的灯笼有些晃眼... 这是什么地方? 崔祯慢慢撑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的嘴巴被人用布团堵的严严实实,双手也被绑了起来,他抬眸便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他的生前,崔祯顺着他洁白的皂靴往上看去,一张约莫三七、八岁,俊朗儒雅的男子面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向崔祯,随后竟是露出了一丝厌恶。 年幼的崔祯心头一凛,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如此明晃晃的恶意,这个英俊的叔叔...讨厌他吗? 下一刻,他就听方才那几个绑他过来的黑衣人对这男子道:“裴大人,这小子可算让我们逮着了,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处置? 崔祯闻言不由往后错了错身子,他们抓他到底想干什么... “玄照呢,他去了何处?”男子忽然开口问道,他的声音磁性而具有威严,气场之大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今日是公主殿下的生辰,大人您也知道的,少爷最得公主殿下青眼,今日指定被公主留在宫中一起玩了。”一旁的管家微微有些无奈的道。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说了一句“成何体统”便又将注意力转向了眼前的崔祯身上。 “将他带到石室中去,先给他来一个...千多桃花吧。”中年男子淡淡吩咐道。 千朵桃花...那是什么? 少年的崔祯下意识以为是一道菜名,可很快,他便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千朵桃花”。 崔祯小小的身子被几个黑衣人吊在石室的铁链上,那名中年男子在不远处的茶桌前坐下,悠闲自得的品着清茶,而另外几个黑衣人则按下石室中的一处开关,下一刻,密密麻麻的如雨丝般的黑影落下,崔祯忽觉皮肤痒痒的。 是的,痒。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崔祯开始难受的呻吟。 因为那密密麻麻的痒意越积越多,逐渐变成了细密的疼痛,点点血珠从他皮肤各处溢了出来,竟然如同成千上万朵桃花在少年的身上争相盛开,少年出尘的五官已经初露锋芒,眼下更添一缕血腥的艳色。 崔祯疼痛难忍,他的嘴巴依旧被封的死死的,只能发出“呃呃嗯嗯”难耐的声音。 他睁开双眼望向不远处的中年男人,方才若是他没听错的话,男人的儿子名唤玄照,且现在在宫中陪公主过生辰。 他曾在书院听同窗说起过,当今的少傅裴文生裴大人是公主殿下的老师,公主对裴文生的独子裴玄照很是不一般,裴玄照以后恐怕是要做驸马的人。 原来抓他的是裴家...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之子何时得罪过位高权重的裴家? 他想不明白,一阵阵剧痛传来,崔祯终于坚持不住,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昏了过去... ... “他就是那个孽种?” 是谁,谁在说话? “不错,少爷,可算让我们给逮到了,平日里他周围都有一群武林高手暗中保护着,这一次他贪玩跑到河边,被我们的人抓了个正着。” 这个声音他是熟悉的,先前在河边就是他将自己用麻袋套了起来。 “是吗?”少年轻蔑的声音响起,脚步声缓缓接近,崔祯心中警铃大作,瞬间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清醒。 那人称他为“少爷”,那么此人便是从小天资聪颖、五步成诗,在京城素有神童之称的裴玄照? 书院里的人时常提起他,他的那些事迹,崔祯都快倒背如流了。 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孽种,能让他长到这么大,已经是我裴府仁慈了。” 崔祯闻言心头一紧,裴玄照这话什么意思... “来人,拿鞭子来,不是昏过去了吗,我来把他打醒。”裴玄照声音带着少年的微哑,可语气和他父亲如出一辙,带着恨意。 一旁的侍从取来鞭子,裴玄照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身旁,崔祯猛的睁开眼睛,可鞭子却没有落到身上。 “少爷,公主殿下喝多了,吵嚷着要您去宫中陪她呢。”管家急匆匆的跑来禀报。 裴玄照刚刚扬起鞭子的手生生顿住。 “什么,李惊鸿她又在搞什么?”裴玄照才刚刚从宫中回到裴府,李惊鸿却又唤他过去,当他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裴玄照直呼李惊鸿大名,管家吓得四处观望了一番才低声劝道:“少爷,慎言啊,毕竟是公主殿下,您看...您还是去吧...” 裴玄照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冷着脸将手中的鞭子往地上一扔,“罢了,我去就是,真是没事找事...”说罢,裴玄照转身离开。 崔祯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冷汗瞬间落下,急促的心跳也渐渐平息下来。 此时此刻,他无比感谢那位公主殿下,若不是她突然传令过来将裴玄照唤走,他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唉,这孩子也是可怜,他父母欠的债关他什么事啊...”石室里,几位侍从闲聊道。 “什么意思,难道这孩子父母与咱们裴府有仇?”有一位年轻的侍从是新来的,从前未来过京城。 “你可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何人?” 年轻的侍从摇了摇头。 地上趴着的崔祯也竖起耳朵,他的母亲? “这孩子,和咱们家少爷,同母异父!”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阵抽气声。 “你是说...老爷之前休弃的夫人?” “不错,杜氏被赶出裴府之后勾搭上了崔探花郎,啧啧啧...怪不得老爷恨得牙根痒痒。” 崔祯的脑中如惊雷一般炸开。 第419章 公主殿下 崔祯忽然疯了一般撑起身子,撞开正在谈话的侍从往府外奔去。 力道之大,侍从不注意被撞了一个趔趄,随后看见跑过去的小影子才猛然反应过来,立即扬声道:“快,抓住那小子,他要逃跑,别让他跑了!” 顿时,四周出现家丁,都朝着崔祯逃跑的方向追去。 少年的崔祯一边飞奔一边喘着粗气,很快便体力不支,他双膝一软蹲在了地上。 “抓住他——” “他在那里,追!” 后面传来家丁们的声音,崔祯瞳孔微缩,立即撑起身体继续逃跑。 可裴府实在是太大了,他转来转去也找不到出口,看着不远处的高墙,崔祯心一横踩着地上的石头往上爬去—— 裴府的院墙光滑平整,刷着大红色的漆,崔祯磨破了手掌才将将够到墙头,崔祯咬牙,马上就要看到墙外的世界。 下一刻,他只觉身子一沉,被人从墙头上拖拽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呃啊...”崔祯痛呼出声。 “臭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想跑,看我不打死你!” 家丁们围着他拳打脚踢,崔祯如同再次落入了地狱.... 崔祯在裴府的石室中呆了整整十日,他被折磨到昏死过去,又醒过来,不断循环,他最后一次痛晕过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竟然看见了父亲和母亲。 “爹,娘...你们终于舍得入我的梦了吗,你们怎么还不来救我,我快要死了...”崔祯有气无力的开口。 视线中,杜兰泽忽然掩面抽泣起来,声音低低细细的,竟让崔祯觉得有几分真实。 “...娘?”崔祯喃喃问道。 “逢时,都是娘的错,是因为娘的缘故才让你遭此劫难...”杜兰泽边哭边道,一旁的父亲,揽住了母亲的肩头。 崔祯察觉到了什么,尝试着起身却忽觉肩膀一痛,强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他...这不是在做梦吗? “娘...爹?”崔祯愣愣的看向他们,又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是痛的,“我没有做梦,你们来接我了?” 那日崔祯走丢之后,崔府的人将京城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崔祯的踪迹,杜兰泽焦急坏了,不由想到一个最坏的可能——崔祯在裴府,被裴文生的人给捉去了。 思及此,她心中难安。 当年她被裴文生休弃,逐出裴府之后便与他毫无瓜葛了,她自然而然的和崔探花相知相爱,最后嫁给了他。 可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刚有身孕便察觉自己的身后时不时有人跟踪,还在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觉告诉她,是裴府的人,好在崔探花所带的一众家仆武艺高深,那些人并不能近她的身。 如此一直相安无事到崔祯出世,崔探花郎便派了言三和他的一众兄弟保护崔祯,这一护就是十一年。 杜兰泽立即命言三携他的手下去裴府将人抢回来,言三没保护好崔祯,自觉心中有愧,想也没想就潜入裴府,崔祯是带回来了,言三自己反倒受了一身的伤。 “爹,娘,不怪言叔,是我放学路上贪玩...”崔祯拉着母亲的手,低低说道。 言三原本是一个山头的土匪,被仇人追杀重伤后偶然得杜兰泽所救,此后便入了崔府,成为了崔氏的家仆,可以说言三是看着崔祯长大的。 “我知道,我和你爹没有怪他。”杜兰泽垂下眸子,“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怪我...” 崔探花轻轻拍着杜兰泽的背安抚妻子,“兰儿,你瞎说什么,分明是那个男人自己鼠肚鸡肠,对自己的前妻纠缠不休,屡屡扰乱你如今平静的生活。” 裴文生表面上看起来光风霁月,实际上心眼比针尖儿还要小。 都将前妻抛弃了还拿她当自己的所有物不允许别人染指,崔探花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的心思。 然而对于自己的妻子,崔探花更是不许别人指指点点一个字,“二嫁”又怎样?他虽对兰儿一见钟情,但兰儿与他相熟悉的时候,已经被裴文生休弃了,和裴家没有任何关系。 这件事之后,夫妻俩也不再将往事瞒着崔祯,将与裴家的恩怨全部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原来...我与那位京城小神童是兄弟...”崔祯喃喃自语。 不过,想来裴小公子是恨自己的吧,若没有公主殿下突然的传召,自己就要挨他一顿鞭子了。 说起来,他倒是要感谢公主殿下了。 ... 幼时的记忆再次涌现在脑海中,对裴府的恐惧感依然在,可痛苦的记忆中偶然拾起了与李惊鸿有关的瞬间,像一颗糖化在嘴里,让他的回忆也没那么苦了。 当年救了他一命的公主殿下,也救赎了他的一生。 崔祯最后看了一眼漫天缟素的裴府,撑着伞转身离去。 ... 连夜赶路,杜兰泽抵达了沧州。 沧州风雪交加,杜兰泽从马车上下来就忍不住打哆嗦,那驾车的黑衣女子轻“啧”了一声,扔给她一件披风,“穿上,裴文生那货若是真疼你就该给你买点厚实实用的衣裳,而不是这般花里胡哨既不遮风也不防雨的烂衣服。” 杜兰泽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裳,的确,层层叠叠的薄纱堆砌又繁琐,看似厚重实则透风又束缚。 “嗐,男人嘛,以为把女人养成精致的人偶就是爱了,其实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裴文生更是如此,不过还好,姑娘救了我。”杜兰泽一张嘴讨巧的很,很识时务。 月移可不吃这一套,她冷哼一声,“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我们主子,是她与你儿子谈的条件,你一会儿见了她亲自感谢她去吧。” 这人女人是裴狗的娘亲,她对裴玄照厌恶到极致,也不愿给杜兰泽好脸色。 “那是 第420章 抵御外敌 “你自己进去吧。”月移抱着剑停在门口。 杜兰泽看了她一眼,轻轻颔了颔首,随即迈步进了门。 房间之内透着隐隐约约的海棠香气,杜兰泽转过一道屏风和幔帐,才看到圆桌前正拿着一本书看的女子身影。 她脚步顿住,微微一愣,“红...红儿?” 眼前的女子身姿笔挺,端坐在桌前抬起眼皮看向她,一张许久不见的脸出现在杜兰泽的视线中——是庆元县李家的小姐,她的儿媳妇,李菁红。 杜兰泽顿时睁大了双眼,“你....” 李惊鸿放下书本,慢慢起身,淡淡道:“你来了,杜夫人。” 杜兰泽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大名鼎鼎的长荣军首领竟然是她那“柔弱”的儿媳。 心中有太多不解的地方,可此时只愣愣看着李惊鸿,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半晌,才缓缓道:“是...是你救了我?” 李惊鸿点头,“你儿子曾与我有些交情,我与他谈了谈条件,叫他救你出来。” “你到底...是何人?”杜兰泽喃喃道。 一个普通的乡下女子怎么会与裴玄照有交情,更别说,发动起义军了。 李惊鸿一双眼睛轻轻眨了眨,歪头无辜地道:“我是李惊鸿啊,杜夫人不认识我了?” 这话有些歧义,乍一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可杜兰泽偏偏越想越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李惊鸿...李惊鸿... 先女帝的名讳也唤作李惊鸿! 这个想法突然让迷雾散去,杜兰泽心中一动。 “李惊鸿,你...”她想问,却又觉荒谬,怎么可能呢?先女帝已经殡天,葬入皇陵了啊... 随后她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那样一个传奇的人物,怎么会轻易的死在李元朝的手下? 李惊鸿淡淡一笑,偏偏不点破她,“杜夫人这数月以来受苦了,安心在沧州歇下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月移说,就是带你回来的暗卫。” 杜兰泽愣愣的点头,随后想起了什么,蓦地开口:“对了,我的儿子言西被裴家人丢进了暗营之中,如今生死未卜,不知您...可否帮我打探一下他的消息?” 李惊鸿闻言柳眉轻轻蹙起,言西...她曾经见过这个男孩子,想不到竟然被裴家扔进了暗营,这也怪她,和裴玄照谈条件的时候只记得杜兰泽了,忽略了言西,裴玄照也故意没有提醒她... 这下,又该和裴玄照谈一次了。 “你放心,我这便派人去打探消息。”李惊鸿正色道。 “多谢,多谢您。”杜兰泽连连道谢。 寒暄了一番后,李惊鸿让月移将杜兰泽带了下去,添置一些衣物和用品。 ... 燕国边境,沈淮其坐在帐中一脸怒色,他没想到,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昭国不知从哪里借到一批刀枪不入的军队,短短数十日酣战不休,将燕国大军数月以来做出的努力全部白费,燕国又退回了关外。 现在,前线又收到消息,昭国大军依旧不停歇,那架势看似是要直入燕国境内。 “陛下,我们燕国兵力再强悍,武器再先进也经不住他们这般没日没夜的拉练啊,将士们日渐疲惫,最后只能生生被他们给拖死!”常将军连日以来带兵作战早已苦不堪言,那些昭国兵就和机械一般不停歇,燕军为了抵抗只能轮班上阵。 有时候,常将军想,昭国这些兵就不会累吗? 沈淮其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说了一句:“为今之计,只能召集燕国各个部族,共同抵御外敌。” 众人闻言都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些年,沈淮其为了打压燕国各个部族不仅剥夺了他们的领地,还将他们赶到了难以生存的极端之地,想必那些部族早已恨透了沈淮其,又怎么会帮他? “不是有傅余氏的后人吗?我们费尽心思找到他,为的不就是此时此刻?”沈淮其道。 燕国各个部族可能不会听他沈淮其的话,但傅余氏的话一定会听,他们都是傅余氏的走狗。 “现在就传信给线人,让他将那人带到朕面前来。”沈淮其吩咐。 ... 次日,冯彪早早将崔胖子叫醒,傅大爷连忙拦着:“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少主睡得正熟,有什么事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傅大爷当崔胖子是自己的少主,前前后后的侍奉着。 冯彪淡淡道:“今日有要事,很快,他就可以恢复自己真实的身份了。” 崔胖子被人薅起来,有气只能往傅大爷身上撒,也只有傅大爷一个人惯着他,拿他当主子。 忙活了半天,冯彪带他出了门。 沈淮其坐在营帐中,有属下来通报:“陛下,线人带着傅余氏后人到了。” 燕国一直在昭国有着许多线人,他们表面上是昭国人,实则在为燕国做事,冯彪就是一个。 他带着崔胖子进来,傅大爷只能在门口侯着。 “陛下。”冯彪施以一礼,“此人便是傅余氏流落在外的后人了。” 沈淮其上下打量了崔胖子一番,随后露出不屑的神色,傅余氏的后人啊...看起来长成了一个草包。 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道:“既然是傅余氏的后人,可有傅余氏的信物?” 冯彪拿出一枚玉坠,叫人呈了上去,“正是此物,傅余氏的家仆说,这枚玉坠正是当年傅余氏最后一任家主傅闻容给遗孤的信物。” 沈淮其拿起玉坠细细打量,上面的花纹精致,的确是傅余氏的图腾。 “好,你的任务完成的不错,将他交给朕,你就可以回去了。”沈淮其对冯彪道。 “是。”冯彪转身告退。 见自己唯一认识的人离去,崔胖子一愣,随即才知道害怕。 他不是傻子,这么长时间在傅大爷口中已经将有关自 第421章 手刃仇人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杀我,我还不想死啊...”崔胖子不由后退几步颤声求饶道。 沈淮其蔑视一笑,真是养废了,不过这样正合他意。 他温声开口:“别怕,朕又没说要你的性命,只需要你帮朕做一件事,保证你的后半生享尽荣华富贵。” “真...真的吗?”崔胖子嗫嚅道。 “当然,朕可不是嗜杀之人,说起来傅余氏与沈氏之间还有亲缘关系,朕更不可能杀自己的亲人了...”沈淮其道。 崔胖子闻言这才放松了警惕,半晌抬头看向沈淮其,“那...你要我做什么事?” “很简单,朕要你以傅余氏后人的身份拿着这信物前往燕国西部各部族,命令他们出兵相助。”沈淮其说着,让人将那枚玉坠子放回了崔胖子的手中。 崔胖子面露难色,“可他们...怎么会听我的...”实际上他心中明了,燕国皇帝借来的兵是用来打昭国的,在崔胖子的认知里,自己从小到大都是昭国人,这种事让他来做,有些犯难。 沈淮其面色微冷,不咸不淡的道:“你若做不到后果自负,燕国亡了,我便立即将你是前燕皇室遗孤的消息传遍昭国,记住,你和燕国才是一条船上的。” 崔胖子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不由打了个冷颤,连忙应是。 “况且,他们根本不会傅余氏后人的任何要求,你只管去便是。”沈淮其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是...”崔胖子又什么办法呢,稀里糊涂认了一个身份,又稀里糊涂的接下燕皇的命令,接下来只能稀里糊涂的完成了。薆荳看書 前线的情况紧急,沈淮其当日便让人带着崔胖子往燕西赶去,崔胖子身边只有一个傅大爷陪在身旁。 傅大爷听闻燕皇没有要杀崔胖子的意思微微松了一口气,马车上,不断叮嘱崔胖子:“少主,见了各部族的首领之后就莫要再与沈淮其联系了,更不能替他出兵,若是得胜沈淮其必定第一个杀你。” 崔胖子脸色苍白,不由问道:“那该怎么办。” “和各部族一起退到雪原上,等着昭国将其耗尽,再趁此时机夺下燕国帝位,再与昭国谈和。”傅大爷道。 傅余氏的使命是复国,今日得知冯彪竟然是沈氏的线人傅大爷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怪不得冯彪总是对少主爱答不理的,原来从未将其当成过自己的主子。 只是冯家从前一直效忠傅余氏,不知何时也被沈氏收买了,思及此,傅大爷叹了口气,当年效忠傅余氏的家族有一半都开始为沈氏做事,他能理解,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崔胖子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闪过沈淮其威胁他的画面,一会儿耳边又响起傅大爷的叮嘱,甩了甩脑袋,干脆倒头先睡一觉算了。 ... 冯彪站在城楼上看着崔胖子的马车向西边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密林中后才缓缓转身走下阶梯。 城楼阶梯的转角处,立着一个披着头纱身着燕国服饰的女子,西域的风将她的头纱吹得扬起,露出一张温和秀气的脸。 “你是....小如儿?”冯彪略有些迟疑的问道。 如儿微微颔首,“冯叔,许久未见了。” 的确是许久未见了,方才冯彪都差点认不出她,只认出了那条纱巾。 那纱巾上是燕国金峰族的图案,只不过,这个古老的部族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灭亡了。 二人对视半晌,如儿率先开了口,“看来,冯叔已经收到了我的传信。” 这些年,叔侄二人一个在燕国另一个在昭国,仅仅靠书信交流,但约莫十年前,如儿便再也没有收到过冯彪的回信。 她猜想过她的这位叔叔或许是死了,又或许是所处的位置不方便与她传信等等...但她依旧和往常一样,不断用鸟雀传书,给他带去消息。 最近一次传信是在双城,昭国长荣军的女首领来双城赴宴,如儿无意中在她手上看到了那枚梅花扳指,那是真正的傅余氏传家之宝,凭借此物可号令燕国各个部族。 在之后,冯彪便将一位假的傅余氏后人送给了沈淮其。 “你当真见到了那人?”冯彪问如儿。 如儿坚定的点了点头,“千真万确,那人正是昭国长荣军的女首领,名唤李兰,手上戴着的正是金玉梅花扳指。” 不仅是位女子,还手握重兵,也只有这样的女中豪杰他才相信是傅余氏的后人... 冯彪有些感慨,保护傅余氏之后的任务他已经完成,如今也该回到昭国继续做他的江南总督了,他看向如儿,“你卧底在沈淮其身边还是太过危险了,不如跟我去昭国,左右我们金峰一族的任务已完成,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沈家人的身旁了。” 如儿闻言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叔叔的任务完成了,可如儿也有自己的任务。 冯彪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如儿,你该不会是要...” “对,这么多年,我留在燕国皇宫里照顾沈淮其的衣食起居、取得他的信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他。”如儿道。 “这何须你来动手,燕国灭亡,沈淮其的死是迟早的事,你这么做太危险了,让我如何与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冯彪难得严厉了起来。 如儿面色不改,摇了摇头,“我知道叔叔这些年在昭国已经有了自己家庭、家人,金峰族的事情已成往事,但如儿这么多年来都只靠这个活着...” 冯彪心头一震,他在昭国做了大官,还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沉溺于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可如儿却一直活在仇恨之中,且要为此付出一生,只因她是金峰族的圣女,她的使命就是守护金峰族。 而今金峰族已灭,她只有手刃仇人才能弥补自己的失职。 “叔叔,没关系的,沈淮其他...已经中了金峰族的毒。” 第422章 一荣俱荣 金峰族有一种慢性毒药名唤残梦,只要每月定量服用,毒素在体内积少成多,便会侵蚀身体的各个经脉、器官,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丢掉性命。 五年了,如儿这五年间每月都在给沈淮其做的糕点中摄入残梦的粉末,上个月已经是最后一次,最多不出半年的时间,沈淮其便会暴毙而亡。 “残梦?你从哪里得到的残梦?”冯彪眸光闪动,当年金峰族遭难之前,族中长老怕外人窃取金峰族的机密,便将族中紧要的一切书册、配方全部付之一炬,包括残梦的配方。 “叔叔难道忘了吗,残梦最主要的一味药,是金峰族圣女之血啊...”如儿平静的道。 除了圣女之血外,其他的药草都是她一点一点尝试摸索出来的,花了十年的时间才试出残梦的配方来。 冯彪看着她,半晌没说过,过了良久,才轻声叹息,“如儿,这些年...辛苦你了。” 如儿缓缓摇头,“这些都是我身为金峰一族圣女的使命。” “那一切都结束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冯彪问她。 如儿被问的一愣,以后吗... 说实话,她没想过以后,到此时冯彪问到了,她略微一思索,“大概,会回到金峰族的故土,继续守护族人们的亡灵吧。” ... 踏过风沙漫天的荒原,崔胖子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燕国的西部,这里的环境更加恶劣,因为地势颇高,让崔胖子这种身材肥腻臃肿的人不由感到头重脚轻,头晕目眩... 崔胖子干呕了半天,把傅大爷心疼坏了,他掀开车帘问车夫:“还有多久才能到,少主他...快撑不住了。” “到了到了,看到西乾一族的旗帜了!”驾车的人对他道。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山头上,一面绘有绿色古老图腾的旗帜迎风飘扬,傅大爷在傅氏族学的藏书中看到过,的确是燕国西乾一族的旗帜,而西乾一族百年前曾是傅余皇室最有力的臂膀。 马车在一处砖石筑成的城门楼前停下,因他们的马车上有代表沈氏皇族的标志,故而守卫立即上前询问:“可是京城那边有什么吩咐?” 沈淮其派来的副手率先跳下了马车,趾高气扬的道:“叫你们族长出来。” 西乾族的守卫面色一冷,“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张口就要叫我们西乾一族的族长?” 虽说这些年来各个部族没落,但也轮不到一个无名小卒在这里目中无人的撒野。 副手冷哼一声,指了指他身后从马车上下来的傅大爷和崔胖子,“看到了没,这个人是傅余皇室的后人,他都不够资格让你们族长亲自来见吗?” “什...什么?”守卫满脸的不可置信。 傅大爷连忙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玉坠,玉坠上面的正是傅余氏的图腾。 ... 西乾一族。 族长西山将一封信扔进火炉之中,抬首对厅内的众长老道:“若苍狼一族的人所说属实,那我们只需静候时机即可。” 昨日,族中收到了苍狼一族的嫡子阿启的来信,信中将他在昭国找到傅余氏后人的始末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也并未隐瞒李惊鸿要与他们各部族合作的事情。 “既然找到了少主,就应该以少主为先,为何与一个女人合作?”有长老提出了异议。 “现如今那女人手握重兵,又占领了昭国的半壁江山,若能帮助咱们除掉沈氏,她要坐这个燕皇也无可厚非。”另一位老一些的长老缓缓开口,他老了,无心权力与争端,只求全族能回到原来的封地,休养生息。 厅内僵持之际,忽有一守卫匆匆来报:“族长大人,诸位长老,门口忽然来了京城的人,说是奉陛下之命将...将傅余氏的后人送来!” 厅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傅余氏的后人?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傅余氏后人,还落到了沈淮其的手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族长道:“我去看看。”说罢,便随着守卫一起去了城门外。 马车已经被请了进来,族长来时便看到车边站着一个老头和一个胖子,看来看去不由问那副手:“不知这两位哪位是傅余氏之后呢?” 不是他眼拙,是他真看不出来。 傅余氏族人无论男女都气质出尘如谪仙,而眼前的这两人...一个是佝偻着身子的干瘦老头,另一个是绿豆眼香肠嘴的胖子...选来选去都不知道那个更像傅余氏的人,最后只能求助带他们来的人。 副手一愣,随后指了指崔胖子,“就是他,傅余氏的后人,你们的少主。”最后少主二字带着一丝轻蔑的嘲笑,足以体现他的态度。 族长西山看向崔胖子,若是他没有提前收到苍狼一族阿启的来信,他或许就接受了此人是他们少主的事情,可阿启说了,现在这个,是个假的。 族长心中门儿清,面上却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真的...真的是傅余氏之后?” “有此玉坠为证。”副手指了指傅大爷手中的玉坠子。 族长将人请进了族中,来到方才众人议事的厅内,对诸位长老介绍道:“长老们,这位便是我们的少主了。” 长老们面面相觑,随后接收到族长的眼神,纷纷也开始演了起来,“啊,真的是少主吗?” “少主真是一表人才啊...” 崔胖子咽了一口唾沫,不知该说些什么。 寒暄了一番之后,由沈淮其的副手代替崔胖子与西乾族的人谈了起来。 “想必诸位也听说了,如今燕国被昭国袭击,正是用人之际,还望各族都能为咱们大燕国出一份力,毕竟我们都是燕国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原来是来借兵的... 长老们面色难看了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真是笑话,当年是谁将他们赶到这里艰难度日的,这种话,沈淮其也好意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