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落入我怀中》 1. 第一章 盛夏,礼大光虹礼堂。 恰逢礼大一百周年校庆,这曲大提琴独奏《天鹅》是作为倒数第二的压轴戏。钢伴隐在阴影中,此刻台上聚光灯正落在女孩透白的面颊上,典雅悠扬的旋律从那双细白的手下淌出。 少女海藻般的长发上点缀着晶莹圆润的细珍珠,只在鬓边斜插着一支斜飞的白羽。聚光灯落在她的脸上,照明的那段脖颈,如玉般修长洁白。 直到言月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放下琴弓,站起鞠躬谢幕。 安静的礼堂内响起如潮般的掌声。 后台人来人往,学姐乔雅从人群中钻出,朝她竖起大拇指。 “今天发挥太完美了。”乔雅给她递水,叫她坐下休息会儿,“等你毕业了,栎城各大剧院乐团真得来抢人了。” “你这水平,来我们学校真是太屈才。”她还沉浸在刚刚的音乐里。 礼大虽是国内排名前几的大学,但是一所偏理工的综合类院校,不是专业的音乐类院校。言月的水平,就乔雅所见,在国内同龄人里,绝对可以算是翘楚。 言月喝了口水,她笑起来时左颊旋起一个小小的梨涡,“我们学校排名高呀,说出去名头还能唬人呢。” 凑巧言月的舍友贺丹雪掀开帘子,也回了后台,她就是方才在台上给言月伴奏的钢伴,贺丹雪笑嘻嘻道,“学姐你不懂,来咱们学校,当然是为了和男朋友长相厮守呀!” “男朋友?”乔雅没听过这件事。 “哦,说是男朋友,都快老公了,就等领证呢。”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贺丹雪说,“金工的秦学长,咱学校上届校学生会主席,比学姐高一级,学姐认识吗?” 乔雅这下明白过来了,因为震惊,呆了一呆。 秦闻渡在校时,可以算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人帅多金家世好,很是招蜂引蝶。 乔雅在学生会工作时远远见过几次他,长的确实很帅,她一直听说秦闻渡有个低调的稳定女友,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女友居然是自己的直系学妹。 “都快结婚了?”乔雅难以置信。 言月面嫩,她天生骨骼纤薄,一张尖尖的雪白瓜子脸,模样十分显小,乔雅难以把她和结婚两字联系起来。 言月唇边旋出浅浅梨涡,“到时候给你们带喜糖呀。” 和秦闻渡认识了十多年,谈恋爱两年,还是她主动表白的,结婚于她而言,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更何况……和他结婚后,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能从言家搬出去,这点对她尤其重要。 “月月,晚上系里有庆功宴,你去吗?”贺丹雪问。 “这次就不去了。”言月简单说,“他爷爷今天过寿,晚上摆了宴。” 大家都明白这个“他”是谁,后台大部分都是相熟的年轻女孩,嘻嘻哈哈打趣了一阵,这话题就算过去。 言月手机没带上台,收拾好后,她解锁屏幕后,划开微信,置顶联系人那一栏还是空着的,秦闻渡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看了眼时间,她抿了抿唇,扫兴不少。 言月为了今天校庆这场独奏练习了很久,原本是想要秦闻渡过来看的,他说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 这段时间秦闻渡一直在海外出差,和她隔着十二小时时差,打电话时间比日常也少。因着秦老爷子生日,秦闻渡把回国航班定在了今天,但是也赶不上她的演奏了。 这几年,秦闻渡陪她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言月入校的时候他大四,就基本不在学校了,毕业后去了自家公司更加忙碌。 尤其今年三月以来,出差更为厉害。每月见她只有那么两三天,那两三天还经常是,言月在公寓等到十一二点,秦闻渡满身酒气回来,洗完澡就睡了。言月和他说话,只有第二天他起床到九点前的那段时间。 毕竟是为了正事,她也就让步了,今天正好是秦老爷子生日,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想要秦闻渡等演奏结束后过来接她一起回秦宅,秦闻渡也答应了。 为什么要他来接,自然也是有些私心的。 言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很少化这么浓墨重彩的妆容,搭配着裙子和发饰,平日清纯的那张脸,第一次显得这么鲜妍妩媚。 演奏结束是四点,眼下已经五点,后台人员也越发稀少。 言月板着脸,动作麻利地把自己的妆卸了,又去更衣室换下了裙子。 手机此刻响起,她拿起手机一看,是言高咏发来的消息:【早点动身,晚上重要场合,记得不要迟到。】 言月没回消息,把手机放进包里,准备自己打个车过去。 校庆结束了,言月离开礼堂,外头天已经开始逐渐黑沉,天边挂着一丝残阳,似乎还隐隐有要飘些小雨的意思。 秦家宅邸离着礼大不远,都在栎城寸土寸金的三环之内中心区域。 言月已经换下了表演用的裙子,换了一身低调的苏格兰格裙,长发用发带束成了高高的马尾。她冷着一张小脸走在广场上,路过几个男生频频回头。礼大艺术学院漂亮的女生多,在这群漂亮女生里,言月也绝对属于可以一眼看到的。 走了一段,她包里手机一震。 不远处,一抹热烈的红跳入眼帘,广场对面的小马路上,一个年轻男人正倚在半开的车门边,长腿伸开,看起来很是悠闲。 他有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瞳仁泛着微微的浅榛色,看起来很勾人,唇线也是微微翘起的,很适合接吻。 见她不睬人,秦闻渡朝她这边走来,伸手想去揉她脑袋,“生气了?” 言月把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秦闻渡只当她小孩子心性,也不太放在心上。他借着身高优势,单手拎走她的琴盒,解释道,“航班延误了,我还是飙车来的。” “市区开了八十迈,再快,你老公就要被撞死了。”正巧等红灯,他捏言月耳尖,把她嫩嫩的耳尖捏的红红的。 言月没理他这逗趣,她也有自己的小脾气,生气起来了便不理人。 秦闻渡喜欢飙车,吃过不少罚单,言月每次坐他开的车都有些心惊肉跳,今天可能是为了赴宴不想中途生事,他车开的少见的稳当。 言月坐在副驾,视线忽然被眼前一个摆件吸引。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个库洛米造型的加湿器。 这个卡通造型的加湿器可以说是和秦闻渡风格很不匹配,他平日里崇尚极简风格,物品大部分是黑白灰,很讲究质感和品位,言月喜欢的少女风小玩意儿他都看不上,他能买来送给她,但是绝不会把那些装饰在自己的车上。 “上次出差原来的加湿器坏了,助理在商场临时买的。”秦闻渡瞟了一眼,不在意道,“下次换了。” “别换了。”言月把玩着那个加湿器,垂下眼睫,“章鱼叔还有这爱好。” 章庭是秦闻渡的助理,是个三十七八,左脸写着工作,右脸写着狂的不苟言笑的男人。 秦闻渡开着车,没说话。 不久便到了秦宅,偌大的宅邸,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今天是秦老爷子的七十二岁寿宴,老爷子有三儿一女,秦闻渡的父亲秦志鸿是大儿子,秦家子嗣繁多,亲朋满座,席间,大家为了讨老爷子欢心,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言月很久没见过秦老爷子了,小时候,老爷子没去疗养时,还在大院住过一段时间,院里子弟只有言月一个女孩子,她也是最小的一个,上面那些哥哥和她岁数差距不大的只有两个,一个就是秦闻渡,其余都要比他们大十岁以上。 那时,和她关系亲近的,也只有秦闻渡一人。 “待会儿贺寿时顺便带琴上去,给爷爷表演一首。”秦闻渡下巴朝琴盒一点。 言月从小学乐器,但特别不喜欢在家族聚餐时被随口叫出来表演,她不是天台卖艺的,音乐对她而言,是很有仪式感很庄重的一件事情,何况她下午刚表演完,很疲惫了,到这儿来也没吃饭,就喝了几口水。 言月对秦闻渡说过这点,秦闻渡不以为然说她幼稚。见言月摆明了不乐意,秦闻渡眉微微一挑,没说什么。 言月明白他的意思。他又觉得她不懂事,任性了。每当这时,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件能给他挣来面子的摆设。既然都这样了,她还管他觉得自己怎样呢。 秦闻渡朋友多,席间马上便被发小兄弟围绕了起来。齐翔俊从中学时便跟着秦闻渡混,前几年出国,这番回国,朝秦闻渡敬酒敬得最多。 “月月现在长这么漂亮了!”他瞧着言月,第一眼居然都没认出来。 当年跟在秦闻渡背后的小不点,长开后居然能这么漂亮,而且是真真实实的漂亮,和秦闻渡以前的口味大不一样。因为祝青雯,秦闻渡早年喜欢的类型,一直都是温婉,只能算清秀,气质大于长相的小美女,没想到现在换口味了。 言月不喜欢秦闻渡那帮狐朋狗友,那是堆货真价实的纨绔公子,真实贯彻女人如衣服的人。每次聚会身边带的都是不一样的人,大部分是各种年轻貌美的小模特。 得知秦闻渡和言月在一起两年,而且在筹备结婚的事情了,都起哄说秦闻渡找到了真爱,毕竟从少年时代起,秦闻渡身边就一直莺莺燕燕不断,抽屉情书没断过。 “咱们栎城一中校草,还是落到月月妹妹这里了。” “咱校草是秦哥吗?我怎么记得……” “喝糊涂了吧,那不是秦哥还能有谁。” 秦闻渡只是懒洋洋笑,也不说话,觥筹交错间,气氛很是不错。 言月一直没说话,吃自己的,吃了差不多四分饱,她借口去洗手间,先离开了。 坐在秦闻渡右手边的是个微胖的男人,叫张凯合,家里做房地产的,也是秦闻渡高中同学。 他一直想拉近和秦家关系,今晚特别热情,一直给秦闻渡敬酒,见言月不在了,他凑近问秦闻渡,“秦哥,祝青雯最近的事情你知道吗?她现在也回栎城来找工作了。” 祝青雯家里的事情,在他们校友圈子里,也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了。 “听说她妈快病死了,爸赌博欠一屁股债跑了,叫人去她那讨。”另一个人咂吧了一下嘴,“年纪轻轻一个女孩,也是可怜。” 男人嘛,大部分都有白月光情怀,尤其当这白月光还深陷泥泞,帮她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的时候。 “那算什么事,秦哥随手就能解决。”张凯合压低声音笑,“我家在宜苑那边新开了个楼盘,安静又远……” “别乱多嘴。”秦闻渡手指点了点桌子。 大家看他神情,心领神会便把这件事过去了。 言月正巧从洗手间回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大家也就不再说话,继续嘻嘻哈哈喝自己的,空气里布满了浓烈的酒味。 言月回席后胃口一直不好,秦闻渡给她布菜,她也没他给面子,没下几筷子。 秦闻渡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来了一条微信,对面头像是个抱花的女孩侧脸,逆光站着,温温婉婉的鹅蛋脸。 【今晚回不回呀,准备了解酒药。】 秦闻渡按灭了手机屏幕。不料他看手机这空当后,再看向一旁,言月已经不见了。 “月月刚出去了,说去吹吹风。”齐翔俊觑着秦闻渡脸色。 秦家露台风大,言月裹着外衣,缩在露台一角,盯着外头黢黑的夜空,眸子乌落落的。 秦家宅邸阔大,席至一半,依旧不断有宾客进场。从高处看下,俗世中人人都渺小如附膻蚂蚁,在这片浩渺的天空下。 露台门忽然被推开,随后,飘来一阵浓郁的酒气。 “又不高兴了?”秦闻渡把装北极贝的盘子搁在一旁。 “别生气了,下次不喝了。”他显然已经醉得不轻,双手一撑,俯身下来,像逗弄宠物,要在她侧脸上亲下,被言月躲开了,把他往外推,她爱干净,不喜欢他带着酒气来碰她。秦闻渡手上用了点力,把她的脸颊掰正,压住俯身了下去。 …… 露台对面的那扇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有个颀长人影落在地上。 晚风吹过,掀动了那人乌黑的额发,露出一双清如寒星的眼眸,正凝向他们。 他像一缕清寒的月光,又像神龛里高高在上的神佛,这些事情都会污了他的眼,言月脑子轰的一声。 2. 第二章 高悬的弯月折射出淡淡的微光,言月第一次觉得,晚间光线居然如此之明亮甚至于刺眼,秦家宽敞的露台,在这一刻居然如此的狭小。 她想不到,和许映白的再次见面,会是这样一幅场景中。 那双眼,只此一刻,眸光静静落在她身上,读不出情绪。 “需要帮忙吗。”男人眸底映照着她通红的双颊,嫣红微肿的唇——秦闻渡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声线清透冷淡,和少年时代的他相比,要成熟些,却更掩去了情绪。 年少时,明泰寺的住持曾说过许映白有佛缘,说他有颗天生的琉璃心,他本人却不信神佛,从来只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苦难,那双浮了冰一样的漂亮的眼,不会渡你,不会淌水入河,沾湿自己一分衣角。 他一眼也没看秦闻渡。 许映白站在她面前,黑发被风微微拂起。月光落在男人挺括的灰色衬衫上,他的轮廓,气息,近在咫尺。 秦闻渡被酒精麻木的脑子终于运转了,言月脑子还空白着,她抹了把脸,用力推开秦闻渡,裹紧自己衣服,拉开露台门冲了回去。 这是言月二十年人生里最难堪的一瞬间。 言月冲去洗手间,把水流调到最大,不管不顾,把自己脸上身上沾染的酒味全部冲洗干净。镜子里女孩面容绯红,胸口还在起伏,唇上被秦闻渡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印记。 耳后依旧在灼烧,不知道是因为羞耻,愤怒,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双冷澈的眼,混乱的记忆在脑子里沉浮。 其实,通俗意义上,秦闻渡和许映白,都可以说是她的竹马。她认识许映白也非常早,甚至比秦闻渡更早。可是,她从小便一直和秦闻渡更加亲近。 她离许映白最近的那一次,是十几岁中学时。言月期末数学打了二十七分,家里补习老师请假了,秦闻渡说和兄弟约好了要出去没空。 许家老宅外种了许多梧桐树,书房窗外有几丛芭蕉,夏日阳光落在芭蕉阔大的叶片上,烫出一层焦黄。风从身侧少年微敞的领口流来淡淡的香,若隐若现,他背脊似乎永远是笔直的。 言月垂着眼,也不看他,手指无意识反复揪着自己水性笔标签,他俯身在纸上写字,校服下露出了一点点锁骨。冰凉洁净的手指无意间在她指侧擦过,也或许压根没有碰到。 言月那年十六岁,她觉得坐立难安,心乱如麻,呼吸甚至都不畅快,身上爬满了奇怪的郁躁,一个数字都没听进去,她把身子后倾离他更远,那晚回家,言月做了一晚上难言混乱的梦。 第二天,言月黏在秦闻渡身后,不管不顾,一定要秦闻渡给她补习,烦得他不得不放弃篮球陪她一起回家。从那之后,她更加有意回避许映白。 就在这时,放在水池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秦闻渡打来的。 言月随即掐断了电话,刚掐断,电话又响起,她没接,那边便不停拨打,言月索性直接把手机关机。 言月收拾好自己物品,拿上琴,径直离开了秦宅。 秦闻渡回席脸色很差,酒似乎已经醒了大半。 露台上,他远远看到父亲秦志鸿带着一大群人,亲自送走了那辆车,脸上一直挂着笑。车和来时一样低调,只除挂着的车牌,是许家人在栎城专用的号码,内行人都认得出,有种低调的招摇。秦闻渡完全不知道许映白今天会来——他甚至不知道,许映白是什么时候回国的,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言月手机关机了,秦闻渡烦躁地扔了手机,喝酒误事,清醒后,他也自觉方才行为的孟浪。言月不是那些随随便便的女人,他需要尊重和顾忌她的自尊。 “月月吃饱了?”齐翔俊见言月没随着秦闻渡一起回来。 “不舒服先回去了。”秦闻渡说。 席间各位哪个不是已经三磋六磨的人精,都立马识趣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南亭别苑里。 小厨房正飘出一股香醇的鸡汤味,女人围着围裙,长发及腰,正在厨房忙碌。 秦闻渡出去抽了根烟。言月估摸是回礼大去了,认识十几年,他也拿住了言月的脾气,她性子还是纯稚任性,过几天哄哄也就没事了。 他还在走廊抽烟,手机屏幕一亮,是个视频电话,那边传来了柔柔的女人声音。 “阿渡,今晚我刚去医院看了妈妈。”祝青雯把鸡汤往保温盒舀,“医生说情况有好转,等到□□就有希望了,多亏了你。” 视频那头,厨房里灯光昏黄,女人围裙绕在细细的腰上,俏丽的鼻尖上爬了几颗小小的汗珠,“你吃饭了吗?还是光喝酒了,我今天煲了一锅鸡汤,给你留着。” 女人声音温柔如水,秦闻渡一身的烦躁,似乎都被尽数熨平。 “上回情况紧急,多亏你开车送我去医院。” 秦闻渡说,“晚上你一个女人不安全。” 随后,聊了聊祝母的病情,他又说,“缺什么就和我说声。” 女人笑起来时脸颊边有个小酒窝,“阿渡还是和以前一样可靠。” 她和秦闻渡说着话,温声软语说说自己的事情。 祝青雯妈妈目前尿毒症晚期,一周需要透析至少三次,也只是暂且吊着命,后续不提肾|源,光透析费用,大几十万砸进去也只是听个响动。祝青雯目前在做着一份普通文员的工作,月工资6000元,勉强能让母女在栎城这种高消费的大城市立足。 最开始时,她租住的房子频繁有讨债的人上门来骚扰,好在她搬到南亭别苑后,这些人都消失了。 十几岁时,祝青雯成绩好长相好看,追求者如过江之鲫,那时候,是她不懂事,也不知道秦家家世意味着什么,没有把握好秦闻渡,让她后悔至今。 现在,她听说秦闻渡有女朋友了,甚至已经快结婚了。 祝青雯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又伸手摸了摸。 她需要钱,如果这里能有一个秦家的孩子,钱会有,人,或许也会有。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凡事都是需要争取的。 时间已经不早,言月提前和舍友说过不回学校了,再回去又需要解释,她实在是不想再和人提起秦闻渡,索性叫司机往拂月街115号开。 这套小别墅是言月一岁生日时,由言月外公买下送给她的,特意选的和她生日相同的号。 言月周末住在这里,打开房门进去,她一眼看到秦闻渡留在别墅内的物品,言月咬着唇,气不打一处来,她胡乱扫过他的物品,都塞进一个大包,随后丢在了门边。 又把密码锁改了密码,删除了秦闻渡的指纹。 洗完澡后,她披散着头发,给自己泡了杯热饮,只觉得浑身疲惫。 言月窝在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唇上伤口还隐隐作痛。 和秦闻渡亲密时,他很少考虑她的感受。她和他说过无数次,她不喜欢他喝酒后靠近她,不喜欢在公众场合亲近,他都置若罔闻。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事情,也不懂这种事情趣味在哪,她更喜欢秦闻渡单纯陪着她,和她说说话,听她拉拉琴。可是,秦闻渡喜欢,她需要履行作为女朋友的义务。 和秦闻渡的订婚宴就在下月,明年再是正式婚礼。她没谈过恋爱,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就是秦闻渡,和秦闻渡开始恋爱,还是她主动表白的。 言月交际圈子其实特别简单,她生的漂亮,但是从小身边的异性很少,大部分是同性朋友,秦闻渡是她唯一亲近的男人。 秦闻渡也明白这点,言月长得那么漂亮,家世好,会音乐,清清白白,而且对他忠心不二,眼里根本没有别的男人,这点也让他也很是受用,为此也可以纵着她一些小脾气。 甚至,让他尤其有些隐秘且阴暗的舒爽的是,他自小凡事被许映白压着一头,无论模样,家世,自身才华。许映白甚至从来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 但是这一点,他轻轻松松赢过了许映白,想起今晚在许映白面前和言月的拥吻,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不后悔。 想到这里,走廊里,秦闻渡酒也醒了大半,他想着,回去哄哄言月就行了。她对他经常闹脾气,但是每次都会很快原谅他。 …… 迷迷糊糊,不知不觉间,言月居然在沙发上就这么睡着了。 钟表发出轻轻的滴答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言月,你开门。”夜半,她被重重的敲门声惊醒。 “我知道你在里面。”是男人愤怒的声音。 秦闻渡站在门口,酒气未散,眸底燃着怒火,门口那个袋子口敞开着,里面凌乱全是他的物品。 * 栎城夏季的季节变化很快。 豆大雨点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许家老宅久未住人,今日他忽然说要回来,白天宅邸已经被重新打扫一新。都知道许映白性子喜静,待他回来,人已经都默契离开了,只余下一幢空宅邸。 浴室的门被掩上,即使独居在家,男人依旧是安静克制的,衣衫不乱,二十多年,他过的一直是这样的生活。 擦干发梢残余的水珠,许映白习惯在每晚过一遍待办,桌上文件最下方压着的是一份耀目的红。 秦父为儿子订婚宴做的请柬很精致,传统式样,正红色,时间是八月十五。 修长的手指翻开请柬,扉页用金墨绘制着准新郎新娘的名字。 新郎:秦闻渡。新娘:言月。 窗外下着夏雨,他凝眸看着那张请柬,浓郁的睫毛垂下,遮去了眸底晦莫神情。 他给助理邱锐发去信息,“行程空出这天。” 邱锐很快回复,“好的先生。贺礼按照什么级别筹备?” 得到答复后,邱锐早习惯了什么都不多问,记录好。随后,他给许映白发来一串号码。 “这是言小姐的手机号码。”邱锐说,“她四年前换了号码,我把您在国内的新号码也发给她了。” 许映白的号码,如今在栎城应该只有不到五个人知道。 雨下的更大了,夜半,近一点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许映白睡眠轻,很快醒了过来,看清来电,漆黑的瞳孔一下清明。 电话那边传来了女孩模糊的声音,哑哑的,带着点儿哭腔,“你还在栎城吗?可以来帮我个忙吗。 3. 第三章 外头电闪雷鸣,沉闷的砸门声显得更加可怖。 言月只穿着一条睡裙,唇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从小怕雷雨夜。言月母亲谈珊琳去世的那天也是这么一个夜晚。漆黑的回廊,推着担架急匆匆跑来的穿白衣服的人,划开天幕的闪电,伴随着轰隆的雷声,构成了年幼的言月对那个晚上的记忆。 她记得她看到谈琳珊在床边垂下的手,淌下的鲜血,惨白的脸,和再也没睁开过的眼睛。 那天晚上之后,雷雨夜她总是会害怕,不敢独处,需要人陪着。 言月的不少朋友都知道,秦闻渡不知道,雷雨天时,他没注意过言月的不对劲,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在意。秦闻渡对外人最常评论言月的一句话是:她要什么没有?她那脾气,要什么也都会自己开口。 秦闻渡平时还算是温和,只除去喝醉后。他做金融这行,有很多应酬,每次都要喝酒,他酒量并不大,很容易喝醉。 言月呆呆坐在沙发上,宛如刚从混乱的梦境里醒来,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和那串数字,有一瞬间,她好像甚至都有些分不清,刚才到底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她在凌晨一点半的雷暴雨夜,因为害怕,哭着拨了许映白的电话。 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冷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似乎有种奇异的抚慰感,她纤薄的背脊不再发颤,声音逐渐趋向平缓。 许映白问她地址。随后说,“等我。” 没有再多问。 挂断电话,混乱的思绪平复了些,言月已经开始后悔。 可是,那不是梦,现实没法撤销。 一门之隔,再次传来秦闻渡一声比一声高的声音,“言月,你到底什么意思?” “爷爷的寿宴,你一声不响提前走,我没和你计较。你还改密码扔我东西,你胆子大了啊,要分手?你把我当什么?“ “耍公主脾气是不是也有个限度?” 他的衣物和用品被像垃圾一样扔在门口,秦闻渡也算是出身高门大户的公子哥,走到哪里别人都给他几分薄面,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 言月不说话,不做声,蹲在沙发上,默默抱着膝盖,等着风暴过去。 曾有个朋友评论过言月:看似甜美,其实性格又独又倔,拧巴起来时,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很多人把她的性格理解为小孩子的任性和坏脾气,秦闻渡也不例外。 不知又过了多久,雨势没有半分减小的意思。 门口安静了会儿,随即,竟然传来了窸窣的开门声,随后,门开了。 言月瞳孔陡然睁大。 男人肩膀水淋淋的,单手拎着那个袋子,他一手拿着钥匙,身上酒气混着雨水味道一起涌入房中。 言月怎么也想不到,秦闻渡居然会带着备用钥匙。这幢别墅的密码锁钥匙就此一枚,因为平日都是用密码和指纹解锁,久而久之,言月自己都忘记了这片钥匙的存在。她没想到,秦闻渡居然会把这片钥匙带在身上。 秦闻渡顺手打开灯,他视力好,一眼看到沙发上的言月,见她穿着单薄,吓得脸蛋惨白,气顿时也消了一半。他把那个袋子往地上一掼,朝言月走去。 言月第一反应就是跑,秦闻渡比她高大了一圈,人高体长,走过来时极其有压迫感,随着窗外的雷声,她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不管不顾朝着屋外跑去。 屋外一片漆黑,她陡然撞到了男人坚实的怀里,随即,鼻尖嗅到了一股浅淡的香,那不是任香水的味道,居然和她十六岁的记忆里所差无几。 许映白打开了回廊的灯。秦闻渡已经从室内追了出来。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还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言月已经宛如触电般松开了手,抽身离他很远。她面色苍白,垂着眼,肩依旧有些止不住的发抖。 秦闻渡酒醒已经醒了大半,他看向言月,又看向许映白,一时止住了动作。 暴雨夜降温很快,言月穿着一条薄薄的睡裙,赤脚站在门外,她没穿鞋就跑了出来,那双小小的脚藏在睡裙下,边缘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红。 许映白的视线没有多在那里停留,他说,“穿上鞋。” 室内灯火通明,言月喝了一点热水,平复了很多。 半夜被叫醒,冒雨开车过来,许映白身上并没有半分被吵醒的焦躁,他整个人,从头到尾,依旧是妥帖而冷致的。 言月穿好了鞋袜,去卧室换衣服,客厅只剩下两个男人。 “许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秦闻渡缓缓说,“这是我和我的未婚妻的家务事。” 秦闻渡知道自家和许家的差别,秦志鸿在他耳边提点过许多次,秦闻渡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许映白对外人的态度,到底是冷漠还是轻慢,说不清到底哪个成分多一些,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时便如此,许映白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能入他眼的人,从来都少之又少。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来这里做什么,并不需要对秦闻渡通报。 秦闻渡手指不自觉收紧。卧室门吱呀一声开了,言月换完衣服走出。 窗外雷雨已经渐渐平息,许映白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看向她。女孩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口,随着雷雨声渐小,她情绪也开始趋于平静缓和。 秦闻渡走过,揽住了言月肩膀,柔声说,“对不起,宝宝,下次再也不喝了,晚上早点过来陪你。” “对不起。”言月没有理会秦闻渡,她垂着眼,看向许映白,唇色依旧有些发白,声音微哑,“给你添麻烦了。”只要她那时再清醒一分,她是绝对不会打出给许映白的这个电话。 “一点小事。”许映白语气平静,和平时大差不离。并没有再过多询问她和秦闻渡之间的事情。 不久,许家车灯消失在雨幕里。 那晚后半夜,许家宅邸书房的灯光一直亮着,不少晚归客回家时意外看到这抹灯光,都不自觉慢了脚步。这幢宅邸地理位置极佳,有数百年历史,在栎城老街被划出的文物保护区范围内,很少有人知道,这幢宅邸居然是有主人的。按照惯例,将会是是许家子辈娶新妇时的微不足道的聘礼之一。 那个下着暴雨的夜,言月和秦闻渡吵架言月把他物品都扔出去的事情,不知怎么的,被言高咏知道了,他的电话也随即到来。 “你这大小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言高咏说,“迟早有小秦受不了你的时候。你们订婚宴就在下个月,都已经定好的事情,你还想怎么样?” 言月闷声说,“你别管,要结婚的是我,我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 “这次不结,那你以后就也别结了。”言高咏说,“秦闻渡你都看不上,你还想找谁?” “言高咏,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我妈的股份。”言月红着眼,“你放心,我就算要死了,死前也会随便找个男的登记,然后把财产都捐了,你们一分都别想拿到手。” 谈珊琳留下的那份巨额遗产目前还都由言家控管,等言月结婚后,才会彻底转移到她名下。 掐断电话后,言月继续往宿舍走,这几天,濒临期末,她又搬回了宿舍住,也好几天没再联系秦闻渡,倒是他,这几天格外殷勤,给她买礼物,买花,送吃的。 秦:【今天下午没事,来学校接你出去玩,等我。】 退出短信界面,言月又看到了那天晚上,和许映白那通简短的通话记录,忍不住咬住了唇。 她一直认为,许映白高中出国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几年他学业一如既往的优秀,事业也无比顺遂,还有什么再回来,甚至回到栎城的道理? 下午,言月和贺丹雪并肩从食堂出来时,贺丹雪挽着她的手,忽然兴奋地一戳她,“月月,你看谁来了?” 十字路口的樱花树下,高挑的英俊男人抱着一束娇嫩的玫瑰,格外显眼。 言月咬着唇,还是没理他。 秦闻渡这几天给她发了无数短信,逗趣的,赔不是的,给她买的礼物源源不断送到宿舍,舍友各个都说她命好,有这么一个未婚夫。 “好啦,别不理我了。”秦闻渡握着她的手,“小时候,那回夏令营你意外发烧,大晚上我一个人背着你走了几里路找医院。那次,你和我说,你欠我一个愿望,我现在拿出来用,让你和我和好,好不好?” 谈珊琳去世那段时间,她生过好几次大病,身体一直不好,整个人回忆都是时断时续的,秦闻渡和她提起过不止一次这件事,言高咏等几人也拿这事出来打趣过。 可能确实如秦闻渡所说,她并不难哄,每次搬出他们童年的事情来,对她都很有效。言月嘴硬心软,很重感情,她没有兄弟姐妹,母亲早逝,言高咏对她也没有多少陪伴,只有他,陪着她那么多年。 他瞧着言月神情已经有所松动,立马顺杆爬,“下午有空吗?带你出去玩。” 秦家司机开着车,言月心里还有气没消,板着一张小脸,秦闻渡倒是不介意,他凑近,声音里又还带着笑,“你还是挺厉害的。” 言月不明就里。 “就因为你一个电话,能让许映白刚回国,冒雨半夜开几十公里过来找你。”秦闻渡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饭局等着他?多少人排队想见他吗?” 言月实在不想和他吵,她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秦闻渡有用男士香水的习惯,他一直偏好辛辣木质调,现在,他衣领上,散发出一股甜甜的玫瑰暖香。或许因为学艺术,言月嗅觉听觉都非常灵敏,尤其对于人身上的味道,秦闻渡是她最熟悉的男人,以前言月从没在他身上闻到过这种尾调的香水。 她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可是,也没有细想。 少女细细的脖颈白白的,乖顺地坐在他身边,秦闻渡心里忽然又舒坦了。 秦闻渡把她抱在自己腿上,“下月就是订婚宴了,你的订婚礼服和婚纱都已经做好了,今天去试试,高兴吗?” 言月以为是出去玩,听到是去试礼服,有些扫兴,但是也没表现出来,便嗯了声。 她实在生得漂亮,小脸蛋白生生的,长睫卷卷翘翘,近处看来更娇嫩,冷着脸的时候也很有味道,他忍不住想和她温存一下。 言月却把他推开了。 “没心情。”她淡淡说。 “那抱你亲你的是许映白,是不是就有心情了?”秦闻渡说。 4. 第四章 秦闻渡话音刚落,言月脸噌一下涨红了,她勃然大怒,挣脱他的手,骂道,“秦闻渡,你有病啊?” 言月平时很少发这么大脾气。秦闻渡说的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 在言月心里,秦闻渡是个具体,熟悉,有好有坏,有劣根性的男人,可是对许映白,她无法把他和这些龌龊下流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无法把欲/望一词加诸在他身上,像是某种亵渎。 “好月月,我知道你只爱我。”秦闻渡却对她反应很满意,哈哈大笑,“开个玩笑。” 他当然是相信的。言月有多喜欢他,大家都知道。谈珊琳去世不久,差不多从那次夏令营后,言月就开始当他的跟屁虫,后来长大了,对别的男人也都都冷冰冰,收到情书看都不看一眼。 言月是那时候大家默认的校花,都说她眼高于顶,后来他们谈恋爱却也是言月主动给他表白的。秦闻渡现在还记得被言月表白时的感觉。当时,他正在和一堆哥们喝酒,被簇拥起哄说他好艳福,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其实秦闻渡对言月是满意的,和她在一起后,她圈子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性好友,和男性都自觉保持距离,这些亲密的举动,她都只和他一个人发生过。 言月脸一阵红一阵白,胸口还在起伏。 很快到了地址,他们是vip用户,早有团队恭候。言月的订婚服是秦闻渡挑的,玫瑰红的礼服裙,一字领,腰收得很窄,领口略低,言月不是很喜欢,叫服装师改一下领口。 造型师开始给她做妆发,言月一直兴致不高,随造型师自己脸上发上弄着。倒是造型师对她一头丰厚微卷的及腰长发赞不绝口,说是她就见过的最漂亮的头发。 言月便从手边架子上随便拿了本杂志看,没翻几页,便听到造型师语气惊喜地叫她抬头看。 男人妆容好弄些,秦闻渡已经从试衣间出来了,正在整着西服领口和服装师说话。他穿着一身全定制的暗纹西服,温莎结,别致的灰色衬衫。秦闻渡对自己长相一直很有自信,他模样也确实不错,从小不乏追求者。 “言小姐,你未婚夫真是太帅了,我们第一次遇这种帅哥。对你也好,真是有福气。”知道他们婚期在即,又是大客户,造型师不吝夸奖,把秦闻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言月没做声,也没接话,视线回到了杂志上。 很多人夸过秦闻渡帅,但她好像从来没这么觉得过。不如说,她似乎一直没怎么在意过他的长相。 倒是秦闻渡自己走了过来,主动问言月如何。言月视线只在他衬衫上短暂停多留了几秒钟,随后草草看了几眼,说穿着好看,神情却看不出多少发自内心惊艳和惊喜,让秦闻渡很扫兴。 “多好看。”终于,造型师帮言月弄好了头发,赞叹道,叫她站起身自己看看。 镜子里盛装打扮的少女粉面星眸,神情有些困懒。 这次,她却似乎完全没了校庆时再惊喜地去给秦闻渡看的兴致,见秦闻渡在和服装师讨论细节,她就也没凑过去,只是随手拍了几张照在微信上给唐姜发了过去。 伦敦如今还是清晨,唐姜在吃早餐,回得很快,“这礼服?还挺好看,你结婚日子定了后告诉我,到时候我提前一周回来给。对了,你给我的伴娘服备了吗。” 唐姜话多,一股脑都倒过来,言月在自己喜欢的朋友面前,性格是很温吞柔软的,她慢慢一个个问题回着,和唐姜聊着天,也没去参加秦闻渡和服装师的讨论。 大家倒是也第一次见这样省事的新娘,除去要求加高礼服领口,言月对其他都没有任何意见,也不太在意细节,试服装这件事很快便落妥,秦闻渡便送言月回了礼大。 晚上张凯合约他打台球。 台球馆里,秦闻渡刚打了一杆好球,低头用巧克擦着球杆。这个球馆是会员制,球侍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穿着统一的制服,张凯合搂着一个漂亮的女球侍过来,给秦闻渡递了根雪茄。 “秦哥今天心情不太好?”赵成峰也点了根,瞧着秦闻渡脸色。 男人圈子似乎就这么几件事,生意、股价、然后就是女人。张凯合最近交了个模特女友,给她随手弄了个短剧主演,女孩子也就二十岁出头,对他感激涕零,两人浓情蜜意,但也不妨碍他今天在这和漂亮球侍你侬我侬。 “玩玩而已。”他朝秦闻渡竖起大拇指,“娶老婆,还是要小嫂子那样的。” 言月那天虽然只是短暂露了个脸,张凯合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不提长相,那身段,气质,明显是高门大户娇养出来的女儿。 “小嫂子现在是年龄小。”张凯合坏笑,“等结婚体验过就知道好了,反正也快了。” 一群男人都心照不宣笑了起来,秦闻渡喜欢热闹,几番下去,白天在言月这里遇冷后的那点不爽也消失了大半。 从球馆出来,他没往家方向去,叫司机往南亭别苑开。 知道秦闻渡今晚会来后,祝青雯提前洗了澡,精心化了妆,又换了衣服,把屋子从内到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 秦闻渡到时差不多已经十一二点,祝青雯请他进来。她穿着一条轻纱白裙,黑发披散在肩头,随着走动,两条长腿若隐若现。 秦闻渡看着,陡然想起,言月从不在他面前这么穿,就连她在家穿的睡裙大多都到脚踝,裹得严严实实,有一次他实在心痒,忍不住捉住她脚踝往上探,结果被言月踢了一脚。 想到这,他心情又不好起来。 祝青雯给他端茶,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正巧载入秦闻渡怀里,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他怀里。 “不好意思呀阿渡,刚在收拾,地太滑了。”她轻声说,好一会儿,才又站直。 秦闻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喝完茶,他对祝青雯说,“这几天在帮你看□□,有个兄弟,他认识一家医院下月会来几个新□□,到时候你带阿姨过去配型。” 祝青雯眼睛都亮了,掩住衣领,又坐在他身边,不住朝他道谢。 秦闻渡从茶几上推过一张卡,轻描淡写道,“卡里有五十万,密码001105,你先用着,少了再和我说。” …… 周五的傍晚,礼大堕落一条街,星空漫游酒吧。 抱着吉他的少女在台上弹完一曲,观众吹口哨的,喝彩的,给她鼓掌的都有。她在这里弹了一下午吉他,有时候是观众点的歌,有时候是她自己随意弹的片段。女孩习惯性鞠了一躬,收拾好自己物品下台。 “今天走这么早?”酒吧老板兼职调酒师,这女孩来这差不多两年,每次都是周五来,他隐约知道她是礼大艺术学院的学生,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言月拉了拉口罩,背好吉他,“今天有点事。” 言月算是个全能型选手,除去大提琴之外,她还会好几种不同类型的乐器,其中,她第二喜欢的乐器就是吉他,不过很少在人前弹。言月不是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压力大,情绪不佳时,戴上口罩,换好衣服来酒吧弹吉他,对她而言是最佳的解压方式。 傍晚时分的礼大十分漂亮,路灯开始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言月背着吉他走在路上,她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卫衣,长发梳成了高马尾,戴着帽子和口罩。 远远走到礼大明德楼前,不远处,似乎有一群人刚从主楼出来,言月目光陡然一僵。 走在最外侧的是他们的副校长,并几个她不认识的中年男男女女,不知道在谈什么。 而正中的那个,他在人群里总是格外出挑而醒目的,很安静,但是眼角眉梢透着些难掩的疏懒和倦怠,在看着远方。他总是这样,即使处在人群最中心,看起来也似乎又完全不在那里。 言月咬了咬唇,条件反射般止住了脚步。 夕阳西下,染黄了不远处的恂光池湖面,波光粼粼。晚风正佳,言月睫毛微垂,见他们越来越近,她有意回避,躲在了银杏树后。明德楼又来出了一大群人,听到有人叫她时,言月条件反射般浑身一僵,抬头才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四十多岁男人。 这个男人应该是来礼大上mba班的,刚下课不久。 她今天刻意打扮得低调简朴,但是掩不住窈窕身段,雪白的皮肤,和那一双抬头时露出的瑰丽鹿眼,男人眸中明显划过一丝惊艳。 他是找她问路的,言月心不在焉答了,男人却不走,又和她攀谈,问她是不是礼大学生,今年大几了,是学音乐的吗? 言月还没回答,影子忽然落下。 她抬眼看去,看到一张淡漠的侧脸。 许映白拦在了两人之间,遮住了男人视线。 “许公子,你熟人?”那男人显然也认识许映白,脸上露出略显尴尬的微笑。 许映白说,“学妹。” 他话从来很少,语气很淡,男人很识趣,不再纠缠。 言月呆了很久,她没有抬头,也没有摘下口罩,低声对他说,“谢谢。” 谢谢。这个词,似乎是他们之间,她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许映白没有久留,转身走了。 影子被光线拉的很长,言月站在那里,见他修长的背影,那股难言的郁躁又爬上了心头,不知从何而来,她紧了紧吉他带子。 “言月,别再删我号码了。”随着脚步声,他折了回来,路灯淡淡的光线下,男人高挺的鼻梁和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凝着她,温和却礼貌地问,“好吗?” 5. 第五章 言月不知道许映白是怎么认出她来的。她从头到脚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做好人好事,帮路过的女孩解围——他当然不是有这样热心的人。 言月手指紧紧揪住着自己吉他盒边的挂饰。十六岁那年夏天挥之不去的郁躁似乎又缠绕了上来,她在他面前,似乎总是如此。 时过境迁,她长高了些,发顶毛茸茸的,如愿以偿,她终于和一心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但似乎过的也不是那么好,眉宇之间缠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忧思。 言月不是那种天生讨喜的小孩,虽然家境优渥,可是她没有安全感,需要人陪着,对喜欢的人很黏,对讨厌的人,就会拒之千里。 “手。”他站在阴影里,说。 言月她方才从走神中陡然惊醒,挂饰锋利的边缘刺破了她的指尖,血珠从创口争先恐后流出。 “没事。”女孩低声说,去兜里翻了纸巾,纸巾很快被染红。 她很喜欢逞强,从小如此。发烧近四十度的时候,也还会迷迷糊糊地安慰人:哥哥,我好像好了,脑袋已经不疼了,飘飘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言月坐在石凳上,怔仲地看着许映白修长的背影。他从药店出来,给她买了创可贴,碘伏和棉签。 她听他接了个电话,对电话那边轻描淡写说,“不去了。” 许映白的手生得很漂亮,和他的人一般,都像是造物主无法再重来的杰作,倘若把人比作作品。他天生就拥有上天的垂青,自己却对这些都无比漠视。 左手的虎口处,有一道细窄的伤痕,像是美玉上的瑕疵。她对许映白避之不及,这次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手——除去在那年那个荒唐的梦里,她记得这双手。 言月脑子乱哄哄的,耳后通红,她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倒。 许映白什么也没说,那双凝冰般漂亮的眼,安静地看着她。他放下棉签,随后,把药放在了石桌上。 他走了。 言月背起吉他,摇摇晃晃往宿舍楼走去。 言月高中毕业后,决定去和秦闻渡表白。 那天晚上,她一字一句,在灯下,写着给秦闻渡的告白书,写得很认真。秦闻渡一直陪着她,他是在她身边,对她好,会给她带来温暖的人,也是言月最信赖的男人。理所当然,也会是她未来的伴侣。 她感谢秦闻渡一直在她身边。 也是那天晚上,她删掉了许映白的号码,更准确的说,不止号码,还有所有和他的联系方式。 许映白那时候已经出国了,他放弃了保送名额,高中毕业便出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有许映白号码,可是她极少极少联系他。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秦闻渡的订婚宴日子也越来越近。秦家这场家宴上,秦闻渡即将到来的订婚宴自然也是全场重点。 “等结婚了,看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快点让我抱上孙子。”秦志鸿乐呵呵说,“到时候你妈也会从美国回来,帮你们看看孩子。” “月月还才刚准备进大三呢。”秦闻渡说,“也不用妈带,到时候有月嫂和保姆。” “大三有什么,休学一年就行了。”秦志鸿笑呵呵的,“年轻些生对身体也好些,恢复得快。” 秦志鸿是这个意思,男人成家立业,在什么样的年龄做什么事情。如今,秦闻渡事业已经走上正轨,可以考虑生孩子的事情了,秦老爷子目前还没有孙子,他们当这个先吃螃蟹的人,自然会好处不会少。 大家都对这桩婚事很满意,秦闻渡想起言月最近对他的态度,心里也燃起烦闷,这天是周五晚上,按惯例是他们约会的日子。 秦闻渡不知道言月在不在,原本准备吩咐司机往别苑开,半路却还是叫司机拐了个道。 …… 言月不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从小缺少亲情,在别的方面就需要弥补,好在她的朋友都对她很好。 唐姜和她认识很多年了。 “情侣之间都是互相迁就。”唐姜和她说起自己的恋爱,“总不可能有事事合拍的情侣,喜欢一个人的话,当然就会包容。” “姜姜,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很幸运的人了。”言月趴在窗台,看着外边月亮。 “和很多人比起来,不那么好,但是也不那么坏。”她说。 “你说的很对,人不应该奢求那么多。”言月轻轻说。 和唐姜聊完,言月去了公寓,洗了个澡。约莫九点的时候,她听到外头响动,开门换鞋声,随后,便看到一脸惊喜的秦闻渡。 秦闻渡今晚十分兴奋,她没有让他再继续,止不住害怕。 “马上你就要是我的人了。”秦闻渡手指绕着她一缕头发,“早一点迟一点有什么区别 ?” 言月裹紧衣服,声音有些哑,“不行。” 离他们婚期,已经不到两个月了。秦闻渡是真的爱她的话,两个月也无法忍受吗? 念着她还是年龄小,今晚也确实有些过分了,秦闻渡也终于作罢。他出去弄了点酒,又开始回起了工作信息。 言月皱眉,秦闻渡说他需要喝一点提神,今晚不动她了,于是她也没再说什么。 半晌,言月对秦闻渡说,“婚后,我想去一趟咎里。” “蜜月没有安排这里。”咎里不是旅游胜地,而且栎城有些距离,秦闻渡锁起了眉。 “我看到时候工作安排,尽力争取。”秦闻渡说,“实在没空的话,就叫章哥带你过去。” “嗯。”言月轻轻说。 谈珊琳被安葬在咎里,而不在言家祖坟,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言月每年都会去扫墓。其实扫墓也不一定需要秦闻渡陪着,但是,她想让地下的谈珊琳看到,她如今过得很好,身边也有人陪。 她对自己说,秦闻渡已经对她很好了。 几天都是考试,没什么课程。言月刚考完一门艺术基础,从教学楼出来,却遇到贺丹雪和黄娆从对面过来。 言月约她们一起回宿舍,走了几步,贺丹雪脸色却不太好,纠结了会,对言月说,“就,娆娆不是腿伤了嘛,我下午陪她去了一趟栎附,在门口好像看到你男朋友了,和一个女人一起。” 栎大附属医院是全国知名三甲,以骨科和肾内科出名。 “那个女人很年轻,大概就二十多点的样子。”贺丹雪说,“长直发,白皮肤,打扮很时髦,和……你男朋友,举止好像挺亲密的。” 言月抿着唇。 “月月,你要不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问问。”黄娆说,她前段时间不在学校,没见过言月男朋友,但是确实见那两人很亲密,不过也并没有过分的举止,微妙地介于情侣和亲人之间的程度。 言月给秦闻渡打过去,他很快接了,问她怎么了,言月说,“你现在在公司吗?” “下午去办了点事,刚回公司。”秦闻渡说。 黄娆和贺丹雪屏气凝神听着,想着要怎么给言月支招来问出点东西。秦闻渡问,“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问这个。” 言月没有绕弯子,“下午朋友在栎附门口看到你,你身体不舒服么?” “茜姐闹头疼好久,叫我带她去栎附做了个全身检查。”秦闻渡沉默了会儿,解释道,又笑,“老婆,你还有这么关心我的时候?” 秦如茜是秦闻渡堂姐,在一家传媒公司工作,地址正巧也在附近。秦家是大家族,亲戚关系都很近,秦如茜没事经常叫他帮忙办点事情。 “你要一直像昨晚那样,我哪里就都舒服了。”秦闻渡唇角上扬,意味深长说了句荤话。 朋友还在身边,言月挂了电话。她印象里,秦如茜确实也是长发白皮肤。 想起那个不合时宜的加湿器,他衣领上的香水味道,言月心里沉了沉,却什么也没说。 她有秦如茜的号码,只要打过去,就什么都知道了。言月容忍不了背叛,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信任,让她选择了暂时相信他。 “他说你就信了?”贺丹雪和黄娆全程围观了这场电话。 “月月,你也太没有心计了。”贺丹雪说,“男人说的话有能信的吗?你平日看他手机的吗?他的账户你清不清楚?” 言月摇头。和秦闻渡恋爱两年,其实她也没花过他什么钱,两人账户是完全分开的,自己用自己的,她对秦闻渡的收入开支财产状况都一概不知。 “你这样结婚了以后怎么办啊!”贺丹雪哀嚎,“你不会被他们家吃的骨头都不剩吗?” 其实,言月并不想要秦家财产,她不过是想拿回自己应该拿的。 谈珊琳当年是自杀,非常突然,只留下了一份没有公证的遗嘱,后来,在言月长大的这些年里,经历了无穷无尽的官司,最终达成现在的平衡。谈珊琳的遗产,对她而言是必争的。而其中,她最重视的,是谈珊琳给她留下的房子。 屋子如今是空着的,没有任何人居住。谈珊琳死后,言高咏单身了好几年,言月高中后,他和一个叫何冉的女人再婚了,何冉只比言月大十岁,以前是言高咏的秘书。 那天她随着言高咏一起回这里,企图在宅子里选个自己的卧室,言月砸掉了差不多半个客厅的物品,言高咏强势、刚愎自用,却也拧不过发疯的十几岁的女儿。后来,这屋子就空置了。 言月偶尔会去看一看屋子卫生,在房子产权完全归属于她之前,她也不打算再住在这里。 老宅安安静静,环境极其静谧。 言月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检查,即将打开一扇房间门时,手忽然顿住了。 这幢宅邸和许家老宅距离非常近,言月自小在这里长大。以前,少年时代的许映白也独居在自家宅邸,他喜静,两间宅子最近的屋子窗户只隔着一米。 言月十六那年,因为卧室装修,她临时换进了这件屋子住,那天晚上,她洗完澡熄了灯,钻进被窝,迷迷糊糊了会,还没睡着,却见对面亮起了灯,是盏夜灯——随后,有人推门进来。 那是许映白的卧室。 少年微湿的乌发上还带着水汽。他平日里总是衣冠整肃,一尘不染的。陡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他朝这边望了过来,用那双淡漠漂亮,不含欲望,高高在上的清冷的眸。 言月傻了眼,脚趾陡然发麻,她拿被子把自己脸捂住,钻进了被窝蜷缩起,紧紧闭着眼。那晚后,她便搬去了另一处住所,宁愿每天早上上学多坐半小时车。 6. 第六章 言月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扇门。 随着订婚宴越来越近,有许多不得不处理的琐事,加上期末考试,言月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有不少已经提前送到家的礼物,言月把这些礼物都分捡开,很多是衣物珠宝首饰,其中有份特别礼物,是言高咏一个做水产生意的朋友送的野生海参,据说滋补疗效非常好,尤其有利于缓解头疼。送的量很多,一时半会儿肯定吃不完。 言月便给秦如茜去了个电话,那边好一会儿才接。 “月月呀!”电话那边风似乎很大,秦如茜声音都有些模糊。 言月问,“茜茜姐,身体最近好点了吗?有人给我送了点些品质不错的海参,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秦如茜神经性头疼很多年了,她和言月关系一直还可以。 秦如茜声音很爽朗,完全听不出不适,“谢谢月月关心了,你留着自己吃吧,我现在在海南休假呢,今年没那么忙,头疼很久没复发了。我等你们婚礼回来啊,到时候见。” 言月语气没变,和秦如茜寒暄完,她把那盒海参收了起来,安静坐了五分钟。 她发现自己头脑很清楚,无比清晰。 言月给贺丹雪打了个电话,“阿雪,你能再对我说说那天你在医院外看到的那个女人长相吗?” 贺丹雪显然还对她的不予追究有些耿耿于怀,她和黄娆两个人拼凑了一下记忆,很详细地复述出了那天的场景。 “米黄色长裙子,平底鞋,长相清纯,画着淡妆,大概一米六出头的样子,很瘦,应该不到一百斤。” 秦如茜平时走的御姐风,身高一米七。 言月声音很冷静,冰凉凉的,“你看到他们去了哪个科室吗?秦闻渡和她很亲密?” “就,那个女人一直挽着他,你男……秦闻渡,就搂着她的腰,我昨天也觉得,对亲人来说太亲密了点。”贺丹雪上次显然也没说完,她被言月的语气惊到了,有点傻眼,“在门口遇到的,科室我们不知道。” 言月说,“谢谢。”甚至还和她们道了晚安。 那个女人不可能是秦如茜,甚至,秦家亲戚里,她想不出可以和这些特征匹配上的女人。 秦闻渡知道她有秦如茜的联系方式,以他的智商,并不至于撒这么一个容易戳穿的谎言。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对她实在是太过放心。 在秦闻渡心里,她一直只是个任性的没长大的小女孩,没有心计,可以随意拿捏。 言月很信任秦闻渡。在一起两年,她的手机随秦闻渡翻,可是,她从没有检查过他的手机,干涉过他的交友。 秦闻渡为什么要撒谎?那个女人又是谁? 想起前几天晚上,秦闻渡抱着她亲她的场景,言月心里忽然涌出一股不适,胃酸倒涌,让她几乎想要呕吐。 她强撑去浴室,放水洗了一个澡。不停地搓着秦闻渡碰过的地方。皮肤细嫩,因为用力地揉搓,皮肤很快泛红,几乎快被她搓破,脖颈上甚至还有好几个留下的吻痕,很刺目,是秦闻渡故意留在能被人看见的地方的,像是在彰显着,她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她抿唇洗着,对自己的厌恶感也在这时达到了顶峰。 不知在浴缸泡了多久,放在洗脸池上的手机在震动,是秦闻渡发来的消息,说今天应酬太晚,不回来了。 言月放下手机,镜子映照出的少女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发丝贴着面颊,嘴唇也几乎毫无血色。 她回了一个字,“好。” * 秦闻渡从医院出来。 肾/源原本说是下月到,不知为何提前了,祝青雯带着祝母过来配型,结果还没出来,他动用关系,在栎附给她弄到了一个单间病房。 这段时间开销有点大,祝青雯很懂事,对他说过好几次,说自己能节约开销,怕花他太多钱。 秦闻渡这边开销秦家是有记录的,他没有完全独立,秦家家风严格,他现在还不得不按时对秦家人报账,好在言月几乎不花他的钱。目前,他把这笔账先算成了给言月的开销,之后再慢慢还。毕竟马上要结婚了,家里也没说什么,还给他多划出了一笔经费。 言月这天下午有专业课期末考试,需要演奏。 昨天和言月晚上打完电话后,贺丹雪和黄娆都有点担心。 不料今天见到她,除去有点没血色外,看起来和平日区别不大。 “马上要到我了。”言月看出她们有话要说,朝她们笑了笑。 她准备的曲目是肖斯塔科维奇大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难度极大,演奏时需要绝对的全神贯注。 贺丹雪和黄娆在教室外等着。言月稳当地结束了演奏。老师总体应该是满意的,夸奖了一番,最后也挑了下刺,说她技巧足够纯熟,不过感情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言月收拾好乐器,从教室出来。 迎面遇到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女人,面孔很陌生。 “小同学,刚拉得不错呀。”女人递给她一张名片。女人名叫张虹,头衔是弦虹娱乐公司董事。 言月知道这家公司,作为意见年轻的后起之秀,弦虹很擅长培养有音乐特长的艺人。去年,通过几个音乐节目捧红了好几个小流量。 “您好,谢谢夸奖。”言月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还是礼貌应答。 “我也是礼大艺术学院管弦系毕业的,算是你学姐。”张虹笑着说,“毕业很多年了。今天回校看老师,刚在外听了听你考试。小妹妹基本功还是很不错的,我在你这个年龄,完全达不到这个水平。” 刚刚她还被教授点评为感情不足。 “以前有参加过乐队或者自己谱曲的经验吗?”张虹和她闲聊着。 言月摇头。 “可以试着体验一下,自己谱曲写歌,”张虹说,“早年,我也有段时间沉迷过死磨演奏技巧。但是后来发现,我走歪了路。谱曲能表达自己的情绪,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通过旋律表达出来。” 言月轻轻点了点头,“谢谢您的指点。” 她收起那张名片。从昨晚开始,跌入谷底的心情,似乎才泛起了一丝波澜。 贺丹雪和黄娆一直在外等着她。和张虹聊完,言月背着琴朝她们走去。 贺丹雪说,“月月,你心理素质可太好了,手这么稳,我们一直担心你。昨天的事……”毕竟是人家家务事,她们作为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言月轻声说,“没事的。” “我和他约了下午见面。”她朝两人笑了笑,“不用担心我。” 约的地点是礼大校内的一间咖啡厅。秦闻渡原本说没时间,言月平静地说,“没时间,那以后你也不用再见我了。” 随后她就挂了电话,手机关机。 她通知秦闻渡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两点三十五的时候,她喝完最后一口美式,看了看时间,站起身——这时咖啡厅的门被推开,秦闻渡气喘吁吁出现了。 “言月,你搞什么?”夏季天热,他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恼羞成怒。 “秦闻渡,原来你还是可以准时到的,是吗?”言月朝他笑了笑,“虽然也迟到了五分钟,但对你而言,应该算是最准时的一次了。” 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面是及膝的高腰裙裤,露出两条细白的长腿,和平日保守的乖乖女风学院有微妙的差别。 秦闻渡本能品出不对。 言月乌黑的眼看看他,“那天栎附门口,和你一起的女人到底是谁?” 秦闻渡神情一下僵住,怒容瞬间消失不见。 半晌,他涩着嗓子说,“言月,我找人调查我?” “调查了又怎么样?你也可以找人调查我。”女孩那双眼生得大而清澈,是没什么攻击性的小鹿眼,秦闻渡第一次在这双眼里看到这样的嶙峋冷意。 “你需要给我一点空间。” 言月笑了,“我给你的空间还不够?你想要什么空间?三妻六妾的空间吗?” 以前,她总觉得秦闻渡可以为自己浪子回头,觉得自己对秦闻渡终究是特殊的。秦闻渡有很多暧昧对象,但是她是他唯一的青梅。小时候,她最孤单的时候,是秦闻渡陪着她,他对她的那些细心照顾和陪伴,让她坚定不移地选择爱他。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秦闻渡说,“最近家里遇到了一点困难,我只是帮了她一点忙,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言月听着他解释,她发现,自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悲伤,最浓郁的感情反而是愤怒。 秦闻渡说,“月月,这个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单纯和理想,大家都有自己的社交网,你误会我了。” 他想拉住言月的手,却被她甩开。 “秦闻渡,和你恋爱这么多年,我没有和任何别的男人有过接触,不说搂搂抱抱,甚至单独联系都没有。”她平静地说,“和你在一起这几年,我有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我不在乎我的男朋友有钱没钱,长什么模样,但我希望他能陪着我,心里只有我,扪心自问,这几年你做到了吗?” “月月,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会再和她联系了。”秦闻渡平稳了一下呼吸,“离订婚宴只有七天了,你也冷静一下。” 宾客都已经接到了请柬,两家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言高咏是个□□、强势的父亲,作为个体,言月想和他分手简单,但是他们之间的婚约,要取消,却不可能那么容易。 再者,秦闻渡知道言家内部的事情,也知道那幢老宅对言月的意义,她需要结婚,不和他结婚,她还能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言月也不是没对他闹过脾气,过几天就好了。反正除去他,言月无依无靠,没有半个可以依赖的人,迟早得回来。现在紧要的是,这事情他不能让她在气头上泄露出去,不然他名声全毁了。 “你和她亲了吗?”言月问。 “睡了吗?” 秦闻渡惊得说不出话来,“月月,谁教你说这些的?”他印象里,言月应该是文静,单纯,稚气的。 女孩修长的睫毛颤了颤,她扬起脸看着他,“你希望我可以和你上/床,但是又需要保持纯洁,什么都不懂,是吗?” “秦闻渡,你很脏。”她站起身,轻轻说,“你让我觉得恶心。”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秦闻渡没有来追她。 灼灼烈日下,言月脑子发麻。贺丹雪和黄娆一直等着她,满脸担忧,言月不记得自己和她们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表情一直很正常。 她说期末考完了,要回家休息一下,叫大家放心,她没事。 叫车,下车,看到那扇熟悉的门。言月在篱笆前蹲下,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她已经一天没有进过水米,胃里翻江倒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车灯划破黑夜,在对面马路停下,有依稀的对话声。 言月哭得一塌糊涂。 “滚。”天色近黄昏,模糊视线里,看不清人影,那人在她身边停下,她以为是秦闻渡找了过来,声音嘶哑,头脑一蒙,想上前扇他一巴掌。 “还觉得不满意,想继续来骗我上/床吗?”她视线被眼眶满溢的泪水完全模糊了,对着对面惨笑。女孩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和眼眶已经完全变红,看起来极其狼狈。站起身时,因为蹲姿太久,腿脚甚至发麻到站不稳。 男人没有说话。她的手被反握住,那双手不像是秦闻渡的手,触感是陌生的,修长又冰凉。 言月脑子顿时清醒了三分,花园种了许多花,迷迭香、薄荷,百合。晚风拂过,她陡然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冷香。 她脑子轰的一下,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谁家的花园门口时,身子已经忽然一轻,随即,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没有骗过你。”他低声说,落在她耳边,声线清冷又沉磁。 7. 第七章 言月十六岁后就没有再进去过许家院子了,庭院显然被打理得很好,枝叶扶疏,和言家院子景观截然不同。 言月麻木的脑子终于迟缓地想明白了,她蹲错了门,刚蹲在了许家门前大哭一通。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遇到许映白,都是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景象里。可是,却眼泪却止不住,她原本尽力在忍着了,想在所有人面前保存下自己已经岌岌可危、所剩不多的那一点尊严, 泪珠不间断往下掉,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止不住哽咽又要想强行维系体面,“对不起,打扰你了。”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 许映白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许家客厅对于言月而言已经很陌生了,声控灯亮起,客厅静悄悄的。 许映白把她放在了沙发上,言月双腿发软,因为维持蹲姿太久,刚勉强站起,又摔回了沙发。眼泪还是止不住。 他端着水和毛巾,在她面前站定,“没有打扰。” 许映白是独居,家里没有外人,让她悬在空中的心稍微落了落。至少,不会再多一个人看到她这样的狼狈模样。 言月拿毛巾擦了擦肿痛的眼,水是温的,背后沙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很软。她实在是太疲惫,昨晚一宿没睡,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言月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完全哑了,“……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她不想对许映白求助,可是,实在没办法再挪动一步。 许映白去给她弄水了。沙发旁是一扇落地窗,正对着夜色里的庭院,夏燥热的夜微风拂过潭上睡莲叶子,夹杂着几声蝉鸣,或许是累过了头已经彻底麻木,她闭了闭眼,把毛巾敷在了眼上。 …… 等言月再醒来时,她惊慌地看了眼客厅的钟,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她刚居然在许映白家睡着了?! 谈珊琳去世之后,言月睡眠就变得非常不好,睡着后,一点动弹都足以让她立马惊醒,而现在,她居然在许映白家无知无觉地睡了两个多小时? 她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毛毯,言月掀开毛毯,脑子完全是空的。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柔和。 她试着挪了挪腿,腿似乎已经恢复了,方才蹲在外面又哭又吐,衣服已经不能看了,因为羞耻,她耳后烧得通红,言月从小有些洁癖,对自己形象很在意,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许映白还在吗?言月摸索着去找自己的手机,不料,手触到柔软的织物。 言月拿起一看,是一套干净的衣物,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的香。 书房的门也在这时被推开。 “你女朋友的衣服……我穿没关系吗?”她低垂着眼,哑着嗓子问他。 他打开了大灯,说,“是刚叫人送来的新衣服,已经清洗过了。” 许映白方才似乎也已经沐浴过了,换了身衣服。他站在她身边,恰到好处地给她递来一杯水,泛着淡淡的柠檬香,她从小喜欢喝柠檬味的饮料,至今其实也没有改变。 言月脑子轰轰的,这一杯凑巧的柠檬水,却让她鼻子忍不住又发涩,和秦闻渡在一起这几年,他喜欢喝没有任何味道的水或者酒,家里也只有这样的水,没有人在意她这一点小小的癖好。 她没有喝那杯水,只是又开始默默流眼泪,手放在衣服扣子上,麻木地要解开衣服换下。 ——被许映白的手止住了,男人指尖冰凉凉的温度顺着肌肤传来。那双漂亮的手,安静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领口下方,露出的雪白肌肤上,正露了一连串深深浅浅的吻痕,是秦闻渡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言月猛地把衣领往上一拉,因为难堪而红透了耳根。 许映白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不说话时,神情里,那股清澈又冰冷的气质便尤为明显,自上而下的俯瞰。离她那么远,又遥不可及。 可是,下一刻,他已经在她面前半蹲下,给她一颗颗系上扣子,遮住了那一切。少年时代,许映白是一等一的的好学生,给她系扣子时,和十几岁时教她解题似乎也一样。 认真,心无旁骛,没有任何邪念。 言月耳后再度烧起,为了自己的龌龊而羞耻。 把这些俗人的念头加诸在他身上,原本就是不合理的。 可是,他动作很慢,偶尔的肌肤相触,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好闻味道,都让她分外煎熬。 言月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她借用了许映白的浴室、洗发水和沐浴露,直到她闻到自己发梢和他身上几分相似的味道时,才后知后觉,她借用的是他自己的浴室。 许映白在客厅看书。 她换好了衣服,从浴室出来。 整个人似乎才终于活了过来,她才看清楚这件客厅的陈设,和他的人一般,井井有条,简单,洁净。客厅里最显眼的装饰是一副画。 她认出,那幅画是列维坦的《白桦丛》。言月学过艺术通史,但对美术研究不是特别深。言高咏不喜欢画,言家没有任何装饰画。 能看出画技很不凡。可是,比起原作柔和明亮的色彩,这幅画面,第一眼袭来的,便是一股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料峭、尖锐和孤独感,明显是绘制者赋予的气质。 或许她的视线在这幅画上停留太久,许映白已经收起了书。 “是我十五岁的时候画的。”他说。 言月完全没想到,她从来不知道,许映白还会画画,并且在十五岁时就有了这样的水平。 “很好看。”她干巴巴地夸奖。 他确实也像一棵冬日里覆满了雪,挺拔漂亮的白桦。 近在咫尺,她刚用了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赤脚趿拉着拖鞋,披散着及腰的蓬松柔软的黑发,衬衫胸口撑起小小的弧度。 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 “谢谢你。”女孩抽了抽鼻子,低头对他道谢。 她已经恢复了大半。 许映白自始至终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是给她留□□面,也可能是并不关心。 他送她回家,之前那丝她误会的暧昧,似乎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确实,在许映白身上,怎么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 回到家,她瘫倒在床上,终于闭上了眼。 做了一晚上混乱的梦。 梦到她回到了少年时代,高中,许映白照片还贴在宣传栏里的第一位,那双结了冰的漂亮黑眸,不染欲念,淡淡地俯瞰着一切。而就在照片前,他把她抵在宣传栏上,大手掐住她的腰,汹涌肆意地吻着她……梦如潮,一波波涌起,言月大汗淋漓地醒了,罪恶感和羞耻几乎把她彻底淹没。 * 言月和秦闻渡那一场吵架消息被封锁了起来,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言高咏从秦闻渡这里得知消息后暴跳如雷,对他防话保证,言月但凡还有一口气,就还得嫁给他,死也得死在他们秦家,做他们秦家的鬼。 秦闻渡劝言高咏不要过于生气,“月月年龄太小,经不住诱惑,没关系,我会和她再好好谈谈的,这件事情,就先不要扩散。” 秦闻渡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握。他知道言家一段尘封已久的经历,笃定言高咏会帮他。 言高咏对于言月的感情可谓十分微妙,一方面,言月是他的独生女,唯一的后代,言高咏是个很看重血脉的人,他无法不重视她,让她享受自己的资源。可是,另一方面,言月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的谈珊琳的血, 言高咏和谈珊琳可以说是一对标准的怨偶。谈家是艺术世家,谈珊琳的父亲是一位很有名的国画大家,谈珊琳本人也是小有名气的插画家。言家则世代经商,按道理,原本应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两人在一个画展上相遇,言高咏对谈珊琳一见钟情,很快上谈家提亲,恰巧谈珊琳也到了适婚年龄,谈家对言高咏也很满意,于是两人很快就结婚了,不久言月便出生。 再后来,谈珊琳爱上了一个比她小了六岁的男人,她对言高咏坦白,说自己可以净身出户离婚,言高咏自然不接受,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再后来,某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谈珊琳自杀了,几千公里外,那个男人也在同一个晚上用同一种方式自杀。 这件事情被言高咏视为奇耻大辱,他封锁了消息,并从此对她恨之入骨。 言月不知道这件事情。言高咏忙于事业,她自小是由谈珊琳带着在那幢宅邸长大的,对宅邸的感情十分深厚。言高咏多次想把宅邸重建或是卖掉,都被言月想方设法阻挠。 秦闻渡知道这些纠葛,不过从没对言月提起过。 “但凡好点的男人,都不可能再看得上她了。” 他和朋友一起喝酒。那天被言月兜头一顿骂,骂得狗血淋头,到底让他有些郁闷。 “都和我交往那么久,还订婚了。”秦闻渡喝了一口威士忌,语气满是不在意,“早是我的人了,还有谁看得上?” * 栎城,位于市中心,在被称为栎城之眼的晨恒大厦,顶层。 “言月分手了。”林纵打完电话,忍不住回来八卦。 许映白似乎也不意外,他在写一封邮件,许映白做事时很专注,侧脸看起来尤为寡言冷淡, “你早知道了?” “不知道。”敲完最后一个字母,他说。 林纵说,“那你还追她?要不要这么道德败坏啊老板。” 男人拎起西装外套穿上,他穿上正装时,那种一丝不苟,高高在上的矜贵禁欲劲便分外明显,极为招人。 他从来不在意这些。道德可以束缚住的,只有她。 8. 第八章 这天晚上月亮很好,原定后天就是她和秦闻渡的订婚宴。言月去见言高咏时,心情很平静。 何冉和言高咏都在家,言月没有回避话题,单刀直入。 “爸爸,我和秦闻渡已经分手了,因为他出轨了。”言月简单说,“之后再有需要,我会亲自去秦家,和秦叔叔秦阿姨说清楚。” “订婚宴的事情,麻烦爸爸帮忙取消,我现在已经和他分手,之后再也没有关系了。” “你说他出轨,有证据吗?”言高咏说,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 帮佣端上茶水,言高咏喝了一口,这几年他上了岁数,注重修身养性,在家时穿着唐装,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和蔼。 言高咏说,“这婚,你必须结。” “言月,这二十年,你受家里供养,当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言高咏说,“你一个月生活费三万起步,你知道和你差不多年龄的普通家庭女孩子的生活费标准吗?这二十年,你有出去打过工赚钱吗?” “你用的乐器,都是专业定制的。你当年学音乐时,请的是最好的老师上门一对一辅导,8000元一节课,你吃的、用的、住的,都是我给你提供的最好的。” “这些钱,你需要多少年才可以还给我?” “你在我面前,没有任性的资格。” 这一刻,他们不是父与女,言高咏当了大半辈子商人,最擅长的便是计算。计算成本,计算利润,计算收益率,计算投资回报。 言月坐在沙发上,脸色一分分苍白,单薄的腰背却挺得笔直,她轻声说,“这些,我全都会还给你。”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需要你还。”言高咏和颜悦色,“我知道你想要回你妈妈的房子,这样,你就必须要结婚,小秦出轨的事情现在不知真假,他和你那么多年的感情,不是别人一张嘴就可以诋毁掉的。” “何况,你知道如今忽然取消订婚宴,对你的声誉会有多大影响么?言月,女人不比男人,你之后,想再找到一个和秦闻渡条件相当的结婚对象,只会越来越难。” “我是你的爸爸,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不会害你。” 何冉一直没说话。和言高咏结婚后,他们一直没有再生育,最近言高咏开始修身养性,注重锻炼,减轻了工作。 “爸,你说完了吗?”言月问,她修长的睫毛轻轻颤着。 言高咏一怔。 “爸爸,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言月比言高咏低了一个头,她扬起脸,轻声说,“谢谢你,爸爸,我从来不知道,你在心里,是这么想我的。你说的很有道理,给我五年,我会还清欠你的这笔债务。” …… 言月走出言家宅邸时,整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夜色里,她一个人走着,走着,往远处走,往夜色里走,像是压在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挪开。 随之而来的,却是孤独,像是巨大的野兽,把她完完全全吞没。她像是一株漂浮在尘世里的浮萍,在这之后,再也没有家人了。 她恨自己的弱小无能,恨自己的幼稚。 恨背叛她的人,却又觉得无比悲凉。被深信的青梅竹马和未婚夫背叛,又被亲生父亲算计和抛弃,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童话里,已经足够幸运。却没有想到,糖果的背后,早已经被虫子啃食得千疮百孔。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爱她?她有什么值得爱的地方?谈珊琳自杀的那晚,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言月赤着脚,蜷缩在偌大屋子的一角,把背脊紧紧贴在墙上,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短暂的忘记恐惧,仿佛背后还有人在支撑着她。 秦家和言家的这场订婚宴声势浩大,栎城名流圈子几乎有半数受邀。 秦闻渡早早和言高咏沟通好,上午便换好了西服,提前出发。 这天是刻意挑选的良辰吉日,而且早早看了天气预报,应该是个大晴天,可惜栎城天气过于多变,中午时,天已经阴沉下来,滚滚雷声沉闷轰鸣,一层层雨云堆积在一起,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秦闻渡面上带笑,和宾客寒暄着,心里已经是胜券在握。 他和言月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知道她很容易心软,本质是有小坏脾气的小女孩。 何况,就算从利益权衡的角度看,言月也没有任何别的选择了,她需要寻找一个结婚对象。 宴会厅的一角,早早坐一个女人,穿着红裙子,长直发,脸色苍白,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些到场宾客对她投来异样眼光。来别人订婚宴,穿这种和新嫁娘很可能撞款式的红裙子,显然是不太得体的,况且这女人也面生,只知道一直盯着新郎,也没人认识到底是谁家的女儿。 祝青雯死死盯着台上的秦闻渡。 这段时间,她付出了很多,甚至抛弃了自己尊严。可是,秦闻渡还是要和那个女人结婚。 她捂住自己小腹,心里下定了决心,甚至有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今天,对于那个女人而言,应该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日子,秦闻渡到底会如何选择,她拭目以待。 中午十二点,暴雨倾盆,言月始终没有出现。 言高咏脸色很难看,他原以为昨天言月说的只是气话,今早他又和言月打了电话,她声音很平静,表示是自己错了。 这一大堆人都被晾在这里,已经覆水难收,言月到底去哪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到处都被大红的条幅和鲜花占满,空气里仿佛都洋溢着喜庆。 言月站在路灯下,没有打伞,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黑发被雨淋得透湿,单薄的衣服贴在背脊骨上,她原本生得纤薄,在和秦闻渡分手之后,更瘦弱了,像是一片被淋湿的羽毛,再也漂浮不起来。 心里陡然涌现出一种报复般的快感,却又很难受,止不住开始流泪。 头上的雨忽然被止住。 有人撑开了伞,遮挡在了她头顶。 言月回头,看到男人清俊的脸。他从车上下来,撑开了那把黑色的大伞,罩在了她头上。 宽阔的伞面,完完整整将她和雨水隔绝开来。 许映白视线投向大红喜字,宴厅今日被包了场,,门口金红的定制巨幅请柬写着秦闻渡和她的名字,门外写着祝福的花篮堆积如山,几乎放不下热热闹闹。 言月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和雨水混在一起,这时,她无比感谢起了这场雨,可以给她保留下最后的体面。 “我可以吗?”他收回视线,垂眼问她。 言月猛然抬头看他,一时间,有些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许映白说,“我目前单身未婚,已经到了可婚年龄,教育背景良好,有稳定的工作和一定的经济基础。” 他声线温醇,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有条理。 “这几天,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许映白说,“我以为你不想再见我。” 那天晚上,言月手机里编辑的那条谢谢没有发出去。做完那个荒唐的梦后,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许映白,只能选择了逃避。 “如果你愿意的话,求婚、订婚宴、婚礼,蜜月旅行,之后都会一一补上。”许映白说,“有想要查看和验证的资料也都可以和我说。” 许映白个子很高,和她说话时,会略微俯下/身,配合她的高度。 那双狭长漂亮的眼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她,只有她。 他挺括的衬衫袖口和肩被雨水润湿,黑发发稍也同样如此,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在言月记忆里,他似乎一直就是这般,她从没见过许映白失态的模样。 许映白看了眼腕表,简洁的银色表盘上,时针已经跳到了2。 言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信息和情绪过载,如今,她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彻底宕机。 许映白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复。司机在车内远远看着他们。暴雨逐渐转小,雷声也远去了,她的眼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随着这场小雨,也开始逐渐被蒸腾而去。 车后座有加热功能,车上备了干净的毛巾,言月用毛巾擦干眼泪,思绪逐渐清明。 “今天就去民政局吧。”男人恰到好处地侧过脸,对她说。 他面庞生得实在优越,从侧面看,高挺鼻梁和深邃的眉眼配合得尤其好,有东方男人特有的的清冷纤雅,又蕴着英气。 两人都在后座,隔得很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现在出发,先回家换衣服,到民政局时还没有下班。” 女孩细瘦的肩颤了颤,她抬起头看他,小鹿眼周围红了一圈,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刚才的冰冷和决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无助。 “我以为,你刚是在……开玩笑。”她低着头,鼻音未消。 见她实在太狼狈可怜,随后,为了安慰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我从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他平缓地说。 “一辈子,只会对一个人说一次。” 9. 第九章 到家后。 言月快速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犹豫了下,她化了个淡妆,拎起上层长发束成了高马尾,用正红的丝绒蝴蝶结固定好,剩余的头发披散下来。她发量多,天然形成微微卷曲的弧度,这个发型显得俏皮又不失庄重。 随后,用遮瑕稍微遮了遮这几天熬夜的黑眼圈,她皮肤实在是太白,黑眼圈便格外明显。言月是疤痕体质,以前唐姜经常揶揄,说来个人随便在她一掐一碰,看起来都惨不忍睹,像是被家暴了一样。 上完底妆后,镜子里少女气色梦想好了不少。她这几天瘦了,人也忧郁,比起平日里,眉目间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从浴室出来,言月快速查了一下领证的环节和注意事项,有什么建议服装。随后在衣柜前纠结了片刻,她想起许映白的穿着,咬着唇,也选了一件简洁的灰色衬衫,配上高腰褶裙。 许映白没有催促她。 待言月收拾停当,她打开卧室门,看到许映白在客厅,凝神看她。他站在她熟悉的客厅里,整个客厅,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言月出来后,轻声说,“我好了。” 她怀里抱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放着她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不自觉搂得紧紧的,神情茫然无措,看起来像是一只伶仃无助的金丝雀。 重新回到车上,许映白亲自开的车,他让她坐在副驾。 想起关于副驾的说法,言月耳尖红了红,搂紧了怀里文件袋。 她很紧张,却听许映白说,“很好看。” 他车开得平稳,让人安心,这一声说的不大,言月抬头看到他清隽的侧颜,眸子不自觉弯了弯,心头挤压的惆怅的阴云似乎终于消散了丝缕。 来到民政局时是四点钟,这天并非良辰吉日,天气又极其恶劣,因此来人寥寥无几。 她和许映白年貌相当,看起来相当登对,手续都十分快速而顺利。 拿到结婚证时,看着上面她和许映白并排的照片——二十分钟前拍下的,言月只觉得依旧像在做梦,人像是走在棉花上一样。 一切就那么简单。 她确实,在今天,把自己嫁了出去,可是,嫁的对象,是她以前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她和许映白,从今天开始,在法律意义上,就是夫妻了。 这可能是言月二十年人生里,最为疯狂、冲动的一天。 许映白神情很平静,似乎看不出对新身份的任何不适应。 “许叔叔、阿姨知道这件事情吗?”犹豫再三,言月还是问到。 她对许家了解很少。许家本家不在栎城,她依稀记得,多年前见过许叔叔,是个很儒雅的英俊男人,她从没见过许映白的母亲,许家人也很少提及他的母亲。 大抵这些豪门大户里,都各自有各自的龃龉,言月不是个爱打听的人。 许映白淡淡说,“和他们无关。” 他性子冷,说话不带情绪时,便会给人强烈的距离感。 言月垂下睫,不再做声。许映白注意到了,他放缓了声音,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把这件事情通知了全家人。不过只是通知,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你想见他们,随时都可以。”许映白说,“和我说声就好。” 言月心熨帖了起来,她性子内敛,现在,即使只是和许映白在一起,她都觉得不适应,莫说陡然让她去面对一家子陌生人。 “嗯。”她抿着唇,小声说。 印象里,许映白也确实独立很早。 读书时,许映白的名字,每一次都在学年大榜的首位,保送,跳级,他的名字始终是最耀眼的一个。 言月那时候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名字,会和她在结婚证上相逢。 她想不明白许映白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怜悯也好,其余也罢。对她而言,似乎已经没有了其余选择。 “我们结婚的这件事情……可以先不要对外公布么。”半晌,言月终于说。 她暂目前还无法适应这个忽然转变的身份,她还只是个大三学生,马上开学,学业繁忙,她和许映白猝然领证,因为他的身份,会给外界增加多少谈资,带来多少甚嚣尘上的谣言,都是能想到的。 言月不喜欢那种感觉,她太疲惫了,只想暂时安静一会儿。 她知道自己是在利用他,这样的要求有多不合理,可是,也只能如此,她太疲惫了,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外竖起了尖尖的刺,只为了保护自己,不再受到新的伤害。 女孩圆圆的小鹿眼里透着依赖和祈求。 多少年了,他没见过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只需要一眼,对他,从来就够了。 …… 言家和秦家的这场订婚宴,因为准新娘的不告而别,一时间成为了圈子里最大的笑话。 四点时,宾客已经几乎都走了。 哪里都找不到言月,电话一直打不通。言高咏最注重面子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活了五十多岁,被自己二十岁的女儿摆了这么一道。 他气得脸色铁青,血压飙升,当着所有人的面,放狠话说已经和言月断绝父女关系,以后再也不会给她提供一分钱,遗产也不会有。 秦家人倒是小声劝着,说亲父女哪里有隔夜仇。 脸色第二难看的就是秦闻渡,今天的事情,对他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知道言月是爱他的,而且只爱他一个人。今天,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因为吃醋,想让他后悔?秦闻渡脑子飞速转着,他始终把言月看作自己的掌心之物,今天这状况让他无法理解。 祝青雯柔顺地站在他身边,眼看今天婚结不成了,两家人不可能再做亲家,她的筹码,也就暂时先没有拿出来。 “阿渡,别生气了。”祝青雯轻轻柔柔说,“言小姐说不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无法赶来的呢。” “你有病?在这乌鸦嘴?”秦闻渡还在气头上,但是没丧失理智,言月出意外显然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祝青雯捱了这句骂,也不生气,低眉顺目说,“阿渡,你不是说,她和她爸爸闹翻了,为了财产又急着需要结婚吗?可能真是饥不择食,随便大街上拉了个流浪汉去结了呢,以后迟早还会回来缠着你的。” 她拿最坏的恶意揣测着那个没见过面的,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女孩,心里陡然升出一股扭曲的畅快。 * 车上,言月在认真低头删除记录。 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秦闻渡和言高咏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聊天记录也删除。 或许因为关于秦闻渡的痕迹太多,言月低着小脑瓜子,删了一阵子还没删完。 等红灯时,许映白给她递过一个盒子。 言月打开一看,发现盒子里是一支新手机,上月出的最新款,漂亮的金粉色,里面已经有了电话卡。 算是是她告别过去,拥抱新生的好兆头,言月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且对她上心。 通讯录里,唯一存的号码就是他的。 许映白看着言月乖巧地收下手机,心里翻滚着的情绪方才开始平复,面上却完全不显。 以前友人说过许映白,他是个难以理解的人。他身上有浓浓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站在高高的神坛上,悲悯又淡漠,俯瞰一切。可是,一旦走下神龛,沉溺在俗世的欲\海里,那身皮囊,也会化作最猖的艳鬼,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他? “谢谢。”言月小声说,有点儿不好意思,也顺便把这笔账记上了,她觉得自己欠他好多。 以后,倘若许映白发现真爱了,要和她离婚,他给她的这些,她都需要还回去,不能占他便宜。 离开学没多久了,九月八号开学。言月在拂月街那套别墅还有秦闻渡的物品,她想起来就恶心,预约了保洁公司明天过去彻底打扫,至于谈珊琳留下的老宅,因为还没有开始走法律程序,产权依旧有一半归属于言高咏,言月也不愿回去。 在她还在纠结时,许映白淡淡说,“和我一起住吧。” 言月脑子有点空白,宕机了一秒。才想起她和许映白如今已经是合法夫妇了,既然如此,那么住一间房子,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 许家宅邸很多,哪里似乎都有一两处房产,这幢房子就在礼大对面一个清幽的别墅区内,住着的都是礼大的老教授和家属,地理位置极佳。 “暂时先住一住。”许映白说,“过几天再换房子。” 言月还有些局促,许映白打了几个电话后,她的随身物品已经有人送来了。 这间别墅是个小复式,装修复古又简约,住下两个人显然绰绰有余。 “晚饭想去哪里吃。”听到她肚子叫了声,许映白唇微微扬了扬,很快回归平静。 “在家……可以吗?”言月说。 这一天,实在是太疲惫了,她完完全全不想再动了。 许映白问,“想吃什么菜?” 言月小声说,“苏菜。”她口味清淡,喜欢吃甜甜的食物和甜品,秦闻渡嗜辣,以前和他在一起,都是迁就他口味。 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言月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便闻到诱人的香。吃完饭,钟点工和厨师都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天色越来越晚。 看到二楼浴室里亮起的灯光,言月紧张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不敢去看那里的影子。 原本和许映白独处,她就一直有种难言的紧张。眼下,加了这层身份,紧张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小复式二楼有三个卧室,寝具都是崭新的,一个主卧,两间侧卧。言月看到双人床并排的枕头,慌忙移开了视线。 因为那几个荒唐的梦,以及秦闻渡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她如今对男人,都有些说不出的抵触与戒备。 许映白洗完澡便下楼了。 和秦闻渡不一样,即使在家,他也不会肆意裸/露,整个人依旧是洁净而克制的,整洁的乌发黑眸,发上带着淡淡的檀木香。 言月偷偷看他,发现他右眼尾有颗小小的泪痣,许映白的鼻梁和唇都生得精致。其上那双清凌的狭长凤目,或许才是他疏冷难以接近气质的根源,那点泪痣在他脸上,半点不显得轻佻,反而显出端严和疏离。 这样的他,和她记忆里少年时的他,重叠更大了,让她更加紧张。 他说还有些工作要收收尾,言月草草看了一眼,是全英文的文件,她没看太明白。 言月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浑身都不自在,雪白圆润的脚指头都纠缠在了一起。 男人抬起长长的眼睫,看着她。笔尖一顿,在纸上湮出墨滴,他神情未变,照常写了下去。 晚上雨势又开始加大,雷声隐约传来,言月缩在沙发一角,困得打呵欠,那股子寒意又蔓延而上。她困得东倒西歪,也只能勉力支撑着,不敢回房间睡,随着雷声加大,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的手被人握住,握地很浅。 是许映白。 这动作,由他来做,便一点也不显得狭昵轻浮。欲/望对他而言,似乎是种完全陌生的情绪,言月在他身上从来不会看到,她也不会用这种亵渎的念头去想他。 雷声越来越大,她手指冰冷。 言月困意已经无影无踪。 “需要我吗?”他清越的声音落在她耳后,有种冰凉凉的,冰雪般的质感。 似触非触的距离,言月耳垂敏感,顷刻间一下红透了。 10. 第十章 太近了……外头。雷雨交加,身上寒意似乎都褪去了,只剩下身上节节攀升的温度。 许映白的手没有再多停留,维持了礼貌与克制,他视线投向窗外,“再过会儿就停了。” “你知道我害怕打雷么?”言月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眼睛很清澈,尤其是哭过后,像被水洗净的珍珠,剔透曜目。 他淡淡说,“猜的。” 雷雨果然很快止住。 时针跳到了十二点,言月打了四五个哈欠,许映白的工作也收了尾。 终于还是到了,即将面对那个没法回避的问题的时候了。 “那,晚上……”言月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映白开口聊这个问题。 结婚的事情实在是太仓促,太突然,不公开是她自己要求的,那么婚礼和蜜月,自然也都跟着延后。言月是个性格慢热的人,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该用什么方式和许映白相处。 “今天是领证的第一天。”许映白回眸看向她。 按照栎城本地的风俗,夫妻新婚第一天,是不允许分床的,兆头非常不好。 言月也知道这些婚俗,但她不知道许映白信不信这些,可是在其他仪式已经都被就简,而且只有今天这一晚的情况下,她也不愿意再表现得太过矫情。 言月有个不太好的习惯,雨夜不得不留一盏小灯,不然睡不着,征求了许映白意见后,她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留下了那盏昏黄的小夜灯。 两人隔得很远,各一个枕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她紧绷的情绪,才终于慢慢舒缓开来。许映白睡相很好,她偷偷侧过脸看他,看到他修长的眼睫和笔挺秀致的眉骨,怔怔的,陡然就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十六岁时。 “许学长又拿奖了,你知道吗?”唐姜兴致勃勃找她八卦,“物竞国奖哎,可以直接保送了。” 言月对这些都听得麻木了。言月中学时代性子很孤僻,只有唐姜和秦闻渡两个朋友,秦闻渡大部分时间没空顾她,所以,言月的朋友就只有唐姜一个,她也很黏唐姜,吃饭、上厕所、上课,去哪里都要和她在一起,负面效果就是她每天不得不被迫从唐姜这里接受无数八卦。 “高三有个学姐和他告白失败了,高二的级花舞蹈生哎。”唐姜感慨,“学姐也挺牛的,敢去和这样的高岭之花表白,好好奇他们都说了什么。” 言月没做声。就在三天前,她从保健室回来,在楼梯间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女生留着长长的卷发,面孔漂亮身材婀娜。两人站在一起,看着交相辉映,十分相配。 女生哭得梨花带雨,诉说自己对他的暗恋,问他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 许映白却只是一直冷冷看着,待她说完,仿佛与己无关。 自始至终,少年清冷的眸光没在那个女生身上多停留一眼。他说,“我不谈恋爱,结婚至少三十五岁之后。” 许映白那时比现在青涩一些,性格也更锋利而有棱角,不过那时,他身上那种淡漠如冰雪的气质就已经格外明显,旁观者在俗世里穿行而过,冷眼看着贪嗔痴恨,爱恶无常。 唐姜说得高兴,“你说,许学长是不是性冷淡啊,不过这种男人反而看着就很……”她附在言月耳边,嘻嘻哈哈地说了几句,言月听得耳朵发红,叫她别说了。 许多许多暗恋他。即使在她刻意回避了许映白的消息后。 看了眼自己身边的男人,那种不真实的荒谬感再度弥漫开来。 他到底为什么,会和她结婚呢?他还这样年轻,离三十五岁差那么远。闷闷想着少年许映白说的那句话,言月也开始迷迷糊糊了。 这一晚,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什么都没发生,她一觉睡得香甜,居然睡到了第二天十一点。 许映白没有叫醒她,他作息极为规律,每天会在七点前起床洗漱完,言月记得,好像差不多从十年前就如此。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奇怪,她怎么会知道许映白作息的呢?像是刻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般,忽然就翻涌了出来。 手忙脚乱洗漱完,换了衣服。 镜子里的她容光焕发,底妆都服帖不少,前几天眉眼里积攒的抑郁和阴云竟然都差不多一扫而空了。 和他吃完午饭,言月委婉地表示,下午有些事情需要单独办。 从家里出来后,言月去了本地最有名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找了一个律师咨询,和他聊了聊关于谈珊琳财产的继承问题,言月的诉求是希望可以把自己和言高咏的财产完全分割开,并且可以完整收回谈珊琳宅邸的所有权。 律师说她的情况很复杂,因为涉及的财产份额太大,而且所有权混乱,叫她先去联系言高咏,通知他自己的婚姻状况,必要时可能还需要对簿公堂,要做好长期拉锯的准备。 添加了律师的联系方式后,言月离开了律所,倒是也不觉得很挫败。 毕竟,是个新的开始。 微风负面,她感觉到二十年都没有过的自由。 言月在老宅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还翻出了一个吉他,这还是她上高中时买的,价格不是特别贵,中等档位,和她自己在学校用的那把不是一个档次的。 言月抱着吉他坐下,忽然想起了张虹的话,心念一动。 她如果想要亲手赚钱的话,那就只能从自己的音乐特长开始,先打出一点名气来,之后无论是去教课,还是自己写歌谱曲弹奏,就都有了基础。 大提琴不如吉他普及和流行,她还会一点钢琴和古筝,言月慢慢思索着,到底用哪个乐器好。 用在酒吧弹吉他的方式扩大影响力太慢了,不如试试用互联网宣传? 言月思索了片刻,心动不如行动,她便就地用新手机,录制了一个自己弹吉他的视频,在某视频网站上注册了一个账号,随后把视频传了上去。 只露了一双手,选的曲子是一首最近很火的电视剧主题曲,她自己谱的吉他曲。 之所以选这首曲子还是因为张虹。 这首曲子的作曲人正巧是张虹公司旗下的一个一个艺人,这曲子虽然不是他的成名曲,但也算是代表作了。 暂时还没什么播放量,这事情短期也看不太到效果,言月不是那么急躁的人,于是先退出了界面。 外头天色黑下去了不少,她伸了个懒腰,才发觉自己肚子已经空空荡荡了。 一看手机,唐姜给她发了个信息,内容是怒骂秦闻渡, 【糖姜姜】:秦狗这惊天大傻逼,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脏东西本来就配不上你,还敢玩出轨,见不死他。 言月已经习惯了,自从秦闻渡事情暴露之后,唐姜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发个消息骂他。 至于她现在和许映白领证了的事情。 唐姜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且在为她担心,言月还是不想瞒着她。 【月饼饼】:姜姜,其实我已经结婚了…… 唐姜原本在露台舒舒服度晒太阳,看到信息,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立马给言月打了个电话过去,“你说啥?干什么?结婚?” “是结婚了。”言月小声说,“换了个对象,已经领证了。” 唐姜惊呆了,“言月,你是失心疯了吗!“ 虽然那个姓秦的确实恶心,她也可以理解言月需要结婚,但是因为想报复他,随随便便找个人领证,这不是杀敌800,自伤1000吗。 “你和谁结婚了啊?” “和…”言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多大岁数啊?”唐姜有点抓狂,“高吗富吗帅吗?做什么的啊?和你配吗?” 言月心说这个人你也认识……但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含糊说条件还可以,叫她放心。 不然,说她在一天之内和许映白隐婚了?太荒唐了也。 而且迟早会离的吧。她和许映白婚内也不会有什么,她何必出去大肆宣扬坏了他名声呢。 挂了电话。 言月再度拿起吉他,有些孩子气地想,她需要攒钱,等以后许映白和她离婚,她可以多分割些财产给他,作为补偿。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停泊的港湾。 许映白回来得稍微晚一些,没有追问她去了哪里,用过晚饭后,他推给她一张薄薄的卡,卡体深黑,言月拿起卡,眨了眨眼,看向他,乖巧又困惑的样子。 “零花钱。”许映白说。 言月小声说,“……不需要那么多零花,我花不了。” 或许是因为言高咏那番言论,她现在对花别人的钱还有些心理阴影。 “那就努努力。”许映白轻描淡写说。 言月有点被噎住。和他谈钱,似乎是个有些没趣的话题。 “以后,我的收入有一半都是你的。”他说。 言月咬着唇,和他结婚的实感,在这一刻好像第一次清晰了些,无论他们感情如何,至少在法律上,他们已经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了。 “言月,你现在有空吗?”许映白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她聊,先征求了她的意见。 这是她第一次进许映白的书房,书房非常宽敞,三面都是书,正中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只有一张椅子。 今日外出,许映白正装还未换下,他个头高挑,长腿窄腰,这么站着面对面和她说话时,她又感觉到那种让人头晕的,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一二点大约是给她大致说了一下他目前的财产和收入状况,以及工作时间安排。 他说得稀松平常。 “……”言月却听那些数字听得有些头晕,忽然明白了自己想攒钱补偿他这件事情有多荒唐。 “第三点,希望我们不要分居。” “最后,关于孩子,我不想要孩子。”他嗓音很清冷,“我尊重你的意见,但可以的话,最好不生。” 言月耳朵一下红了,和许映白谈论生孩子的事情,实在是有点超过她的承受能力。 她完全无法把他和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在她一直以来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是立于俗世之外的,对任何人都不可能动这样的念头,自然也包括她。 她脸红通通的,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不想生!” 因为激动,言月胸口不住起伏,领口下,少女雪白的肌肤上,那串梅花落雪一样的吻痕又露出了几分—秦闻渡留下的。 许映白漆黑狭长的瞳孔凝着她,视线平静地掠过那块肌肤,“嗯。” “看来,我们对这件事情暂时意见一致。”他走近了一些,平缓地说。 不想生,自然有许多方法,在以后的夫妻生活里。 也再不会有多余的人打扰。她的生活里,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只会是他的。 11. 第十一章 礼大开学时间是九月八号。 那天在书房聊完之后,她这几天和许映白接触的时间变少了些。 和许映白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紧绷,许映白工作并不清闲,在家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言月对他的工作一无所知,也没有太多想要探寻的欲望。她明白,这场婚姻对他们而言可能都只是一个权宜之计,那么就需要守好边界,避免入侵对方的生活太多。 开学前一天,言月提前去了一趟学校拿琴。 她背着琴走在路上,意外撞上一个陌生人,是个清秀的大男生,脸很陌生,结结巴巴问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去星空漫游弹吉他了。 又说自己是那里的常客,很喜欢她的音乐,一年多,每周五都会按时过去等着,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她来,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言月呆了一呆,她去那里弹吉他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而且自以为每次乔装打扮得都非常好。她问男生怎么认出她来的。 “你,你……”男生结巴了半晌,红着脸小声说,“我有天意外看到你出门摘了口罩的样子,你太好看了,很好认,而且我们都是礼大的,在校园里也碰到过好几次,你可能不记得……” 言月从小已经习惯了被夸长相,她礼貌道谢,拜托男生给她保密身份,然后解释没有出事,是因为最近有点忙没时间, 男生连声说答应给她保密,然后放下一口气般,说没事就好。 他言辞恳切,说还有很多人等着她,希望等她不忙了一定要考虑再去。 言月完全没想到。 她本质是个有点逆行我素的人,弹吉他单纯是弹吉他,也不管有没有观众,每次弹完了就走,也没有太在意过观众反应。 一路思索着, 许映白在家,按照他的时间表,今晚回来应该是七点半,许映白是个很守时的人,一般而言,说是什么时间,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而且只会早,不会晚。 言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去看一看。 她折回宿舍换了行头,换了发型,挑了个严实口罩。顺便给许映白发了一条短信,说今晚不回去吃饭了。 晚上七点,是星空漫游每晚狂欢开始的时间,因为地理位置好,提供的酒类品种丰富,许多礼大本校学生也爱过来,星空漫游生意一直特别好。 言月背着吉他推门进来,不知道是先发现了她,大叫了声,“吉他妹妹咯。”随即,原本喧嚣的酒吧似乎都安静了一下,随后,酒吧老板于兴海急急忙忙拨开人群赶来。 他搓了搓手,“妹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也不是周五啊。” 他没有言月的联系方式,这几天很多人问起言月的事情,他也只能说自己也不知道。 言月腼腆地笑了笑,“今天有空,忽然就想来了。” “来来来,今天请你喝一杯,免费的。”于兴海说,“对了,你应该成年了吧。” 毕竟是大学生了,但是于兴海还是以防万一问了句,言月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圆圆的小鹿眼,和她弹吉他时不同,和她接触私聊几回,就会觉得,她家境肯定很好。 小姑娘说话声音甜甜的,很软又有礼貌。一看就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女孩,有点自然而然的天真和和稚气未脱。 “成年了的,我二十岁了。”言月不太喜欢被当成小孩子,她放下吉他,顺便婉拒了老板的酒。 今天气氛似乎格外嗨一些,很多人给她喝彩,不多时,便围了一大群人。 言月沉浸在音乐里时,就会完全忘记周遭环境。 因此,于兴海和一个男人的争吵她甚至都没听到。 “老板,你叫她把口罩脱了,给我看看脸。”是个陌生男人,三四十多岁,脸上长着不少横肉,一双小眼睛一直贪婪盯着台上女孩,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李旺第一次来这酒吧,见很多人围观,自然而然便也凑热闹去看看,没想到,一看眼睛就看直了。那弹吉他的小姑娘虽然戴着口罩,但是遮不住盘靓条顺,看那小腰小腿和水灵灵,白嫩嫩的脸。 李旺心里就有了点想法,反正都来酒吧卖唱了,估摸着家境也不怎么好,于是他找老板,叫他去叫那小姑娘先把口罩脱了看看,不料于兴海却不愿意,拖拖拉拉和他扯着,李旺很快不耐烦了。 “得,你这开酒吧的,不知道客人就是上帝吗?”李旺骂骂咧咧,扯着嗓子大声说,“什么天仙,让脱个口罩看看都不行。” 吵闹声音大了起来,言月刚结束一曲,才察觉到,有些迷茫地看往这边。 “美女妹妹,给你三千,把口罩脱了给我看看,行不?”李旺这下也不和于兴海纠缠了,径直朝她喊道。 言月抿着唇,没做声,轻轻摇了摇头,准备继续下一曲。 “四千。”李旺和哥们一起来的,被拉了脸,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四千五。” 言月低着头,想着下曲该弹什么,没有多看他一眼。 “哟,旺哥,被美女下脸子了啊。”他朋友揶揄。 周围人都看着,窃窃私语,大部分都是嘲笑,李旺面红耳赤,粗着嗓子就想来句国骂。 还没说出口。 “脱了,然后呢,要干什么?”人群里忽然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不大,调子很冷,慢条斯理。 众人都往那望去。 是个个头高挑修长的年轻男人,面前放着一杯特调的龙舌兰,是星空漫游最贵的酒,依旧是满的,一口也未动。 男人身上有种显而易见的贵气,明显只有长期居人之上才能养出来的。 昏暗的光线里,言月手指一滞。 “我就乐意花钱看看美女的脸。”李旺也是个人精,看这男人穿着气质,明显也不是个好惹的善茬,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嘴硬了句。 男人唇略微挑起,“四千五?” “五十万,买你滚出去。”他调子很平,修长的手指随意弹出一张卡,“够用吗?” 这句话是对于兴海说的。 李旺朋友惊讶地瞧着那张脸,附在李旺耳边说了几句,李旺脸色也变了,更难看了。被那双冷澈的眸子盯着,于兴海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他认识那个男人随手扔出的卡,只有栎城银行的顶级vip才会有,他开酒吧久了,最会看人,但是也看不透这男人来头。 没等于兴海叫保安过来,李旺和他朋友已经自己走了,走前李旺还对男人赔了个难看的笑。 酒吧安安静静,眼睛都落在他身上,男人一点也不在意,目光投回台上。 “这帅哥出手好阔,第一次见。”一旁的田玉玉被震到了,她是星空漫游的驻唱歌手,和言月也算是认识,她按捺不住激动,小声说,“帅哥来起来来头也不小,是不是看上你了呀,你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 “五十万,够喝一□□杯酒了吧。”不知道是谁陡然在台下叫嚷了句。 星空漫游关于买酒其实有个潜规则,一晚上消费五千可以点歌,一万块可以陪喝酒,五万可以制定方式,再往上,基本很少有这种客人了。 言月不是酒吧员工,当然也不受这些规则约束。 她抿着唇,没说话,盯着男人的脸,情绪翻涌。 “于哥,能给我一杯酒吗。”她低声说。 “哦哦,好。”于兴海连忙说。 言月端着酒杯朝男人走去。 男人修长的手指停在酒杯上,没动自己那杯龙舌兰。 她伸手,把自己的酒朝他一伸,动作里,有些克制不住的孩子气的的任性和不满。酒吧灯光昏暗,红男绿女,暧昧和欲望在这样的地方似乎都被渲染扩大。 他在这样的俗世里,却也丝毫不显得不相宜。 言月心理翻江倒海,说不出什么感觉。 男人冰凉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她心里五味杂陈,鼻子几乎又要酸了。 秦闻渡的事情,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至今还未消散,她忘不了,被她发现真相时,秦闻渡慌乱的丑陋嘴脸。 “想多陪陪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在她耳边低低说,“不允许吗?” 这么难过,一副要哭的脸。 言月瞳孔扩大了些,那双清亮的眼,一瞬不瞬看着他。 “我,我没和你说我会在这里。”刚才那股气陡然消退了,热度开始往脸上克制不住地蔓延。 “忘了上次?”他说。 言月陡然记起,那次她也戴着口罩,被一个人问路,许映白给她解的围。 为什么,无论她怎么乔装打扮,无论环境怎么嘈杂扰乱,许映白总能认出她来? 见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周围起哄声里一浪高过一浪,言月飞快了喝了一口自己的酒,脸上温度飞升,就要把酒杯收回去, 她然发现,自己对许映白好像也不是那么了解。 许映白可以说是标准的贵公子出身,许家祖上是书香世家,家风严格,从小对他的教育也是如此。原本,言月以为,他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有着良好的修养,会有些高雅适宜的兴趣爱好。 却完全不是……如今的这个他。 男人清瘦的下颌线条近在咫尺,衬衫扣子没有完全扣好,露出了一点点分明的锁骨。他依旧是冷漠的,此情此景,却比平日里要慵懒些,有种漫不经心的矜贵感。 比其她记忆里,那个神仙一样的清冷少年,似乎又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她的手却被止住了。 呼吸相对,他喝完了那杯残酒,顺着她唇刚贴过的地方。 那对薄薄的漂亮的唇,湿润了,便呈现出了一种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诱惑。 言月脑子轻微一炸,随后,就是气血上涌。 第十二章 言月一慌张脸就红。于兴海给她的那杯酒只是酒吧里度数最低的啤酒,覆盆子酸酸甜甜的味道混着酒意在舌尖炸开,明明只喝了一口,整个人都却都已经晕飘飘了,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压根挪不开。 她不是没和秦闻渡接过吻,但是大部分时候都在强忍不适。 原本言月以为自己有洁癖而且天性冷淡,可是,如今……脑子有些超负荷运转,她脑子嗡嗡的,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 好晕,好近。 她一定是喝醉了,但是,明明就喝了一口。 他是怎么可以保持镇定的?许映白是不是没看到,那里是她喝过的地方? 无数双眼睛落在他们身上,许映白完全不在意这些实现,他在哪里都是如此,习惯了成为视线焦点,却无比淡漠,从不会因为环境有什么不同。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杯酒,视线看过来—— 言月跌跌撞撞站起身,随后,落荒而逃,甚至连吉他都差点忘拿了。 离开酒吧后,夜风拂面,言月急急走着,用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降温。 栎城是座不夜城,远处霓虹灯光亮起,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言月甚至不敢侧过脸看他,僵硬走着。直到,鼻尖味道一缕淡淡的酒气,她顿住脚步,鼓足勇气问他,“喝了那么多,没关系吧?” “回家要不要让阿姨先备药和醒酒汤。” 秦闻渡经常喝酒,他酒量很小,喝完之后经常会格外亢奋失控,言月不喜欢,甚至很害怕那样的他。 夜色遮掩下,男人眸色依旧清明,显然那点酒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许映白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他是个情绪很稳定的男人,虽然说大部分时候,这种稳定只是因为漠然和不在意。 言月心忽然又一沉,她垂下眼,没看许映白,小声问,“……你经常会去那里吗?”她觉得自己不完全了解他,忽然又沉入了那种有些迷茫的失落和惶恐中。 “不常去。”许映白语气淡淡,“没有兴趣。” 许映白不会说谎。不知为何,她坚定地这么觉得。于是,又轻而易举高兴起来了,女孩子扬起脸,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是去听你弹吉他的。”他说,微微侧过脸,那双漆黑漂亮的眼静默看着她。 她有些慌乱,心砰砰跳,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今晚的弹奏,好在很完美,没有出错。 她双手背在身后,忽然就变得很开心,心像是被鼓满的风帆,她小声说,“下次再想听,我可以在家弹给你一个人听。”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很快飘散在风里。 她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都很明显,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情绪都写在脸上。 许映白静静看着她,瞳孔深湛。 喜好也一样,写在脸上。 从很久以前便如此,对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态度极为分明。 高中时的言月,总是黏在秦闻渡身后。 那时候她已经抽条发育了,越来越漂亮,被很多人公认为是校花,秦闻渡觉得很涨面子,也就不再那么不耐烦她跟着。 秦闻渡那时候是校篮球队队长,他快毕业了,这是一中和栎师大附中的篮球决赛人山人海,几乎空了大半个球场。 秦闻渡叫她来给自己当拉拉队,穿定做的拉拉队服。 十六岁的女孩子,如嫩芽般窈窕白皙,穿着短裙,勾勒出细细的腰和长长的腿。 给秦闻渡加油。 他站在三楼天台,远远看着这一切。 “映白。”同学叫他。 却见他忽然笑了一下,瞧着远方,同学第一次看到许映白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冰冷得可怕。这是他第一次在许映白脸上见到这样的神色。 许家家风极为严格,许映白是许明川的独子,自然从小被寄予厚望,他的表现也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 许映白长相和母亲齐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齐帆年轻时是市舞蹈团的台柱子,以美貌闻名,有她的表演一票难求。 许映白从少年时期开始,便也已经长成了十足的美人模样,五官无可挑剔的英俊。却完全没有她的浪漫多情,他的气质更像许明川些,只是比他冰冷漠然得多。 他和许明川沟通很少,一年几乎说不上几句话。 “为什么不保送?”那是高三,许明川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许映白说,“不想。” 语气也是冷冰冰的。他是极致的完美主义者,不允许自己身上存在任何失误。竞赛拿了国奖,足够保送最好的大学,排名却不是最高。 “许映白,你和你妈一个德行。”许明川在客厅抽烟,隔着烟雾,看着高挑俊美的儿子,忽然笑了,“你真就拿不到第一?” 少年脚步顿住,他个头已经比许明川高了,眸底盛满了引而不发的冰冷的怒火。 * 到家后,许映白看起来一切如常。 言月偷偷摸摸跑去了二楼,偷偷打开左侧卧室门看了下,随后惊住了。 卧室几乎已经焕然一新,陈设都变了。 她说想睡左边卧室,早上对许映白提了一次,许映白当时没说什么,言月以为他没听到,便也作罢了。 如今,卧室陈设白色为底,物品也几乎都更换了,很符合合她以前在自家时的生活习惯。 屋里放了熏香和一束花,气味淡雅好闻。 言月的物品摆满了三个行李箱,早被人送了过来,摆在墙角。 浴室用品也都是全新的。 洗完后,言月散着头发,躺倒在大床上,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和许映白不再在一个卧室睡了……她抿着唇,心情忽然又有些复杂。 想什么呢?这不是很正常! 言月甩了甩脑袋,把这些念头甩开,言月看到墙角吉他,忽然想起几天前自己传到网上的视频。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登录账号看过了。 再打开,差点被吓了一跳。 播放量居然跳到了几万,评论有一百多条。 大部分是在夸奖她弹得好,水平高。 还有一部分。 【小姐姐手好好看啊!!】 因为视频就露了一双手,肌肤瓷白瓷白的,骨骼纤细,是顶漂亮,而且看起来就娇生惯养,没有做过重活的手。 【呜呜呜小姐姐下一首可以弹勿忘我的主题吗?超级适合吉他哎】还有点歌的,给她安利自己喜欢的曲子。 【声音也好甜,甜妹!我决定成为月亮妹妹的第一百个粉丝。】她太紧张,开头和结尾分别小声说了几声谢谢大家观看。 言月注册的账号就叫做MoonFall,月亮坠落,很符合她当时的心境。 月亮坠落到了谷底,随后,才会是晨曦,与黎明。 言月一条条读着评论,回复了几条,说下周会上传下个视频。 ……有人喜欢她的音乐,想到这里,她心里暖洋洋的,又想起今天许映白说,是去听她弹吉他的,她忽然又红了脸,往床上一滚。 许映白,比她以前想象过的,似乎还要好许多许多。 几天前那个蹲在夜色里无助地哭泣的她,又怎么会想到如今的局面。 言月躺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默默想了会儿,忽然掏出手机,给唐姜发微信。 【月饼饼】:姜姜,我忽然觉得好幸福喔。 她脸烧烧的,摸了摸自己心跳,似乎也跳得很快。 那天晚上,做的那个宣传栏前的梦又回到了脑海里,加上今天见到的许映白,她脸红通通的。她为什么,好像老对他有点这样那样龌龊的想法…… 唐姜回复来得很快:? 【糖姜姜】:你干嘛这么荡漾?和你这个新换的老公do上了? 言月傻眼。 唐姜给她打电话:“你这老公到底是什么人?没几天就给你灌了这样的迷魂汤,小心哪天就被噶腰子了。” 言月立马反驳,“他不会的。”什么噶腰子,唐姜是奇奇怪怪小新闻看多了吧。 唐姜不高兴了,“哟,这才几天,你就这么维护上了?” 言月黏着唐姜,唐姜对她的占有欲也很强,她老觉得她傻乎乎的,容易被男人骗。 言还是没忍住,“姜姜,其实你以前也认识他,就,也是一中毕业的学长,很好看,很优秀。” 虽说暂时不能告诉唐姜许映白的身份,她还是想尽力给她证明,让唐姜放心。 她唇角不自觉往上弯了弯,“是以前,我完全没想过,会嫁给他的那种人。”说得很轻。 唐姜听不惯这语气,“你还在这妄自菲薄起来了?谁这么牛?” “还我认识,一中的帅哥学长,那你别告诉我你把许映白睡了。”唐姜胡说八道,逞嘴巴痛快。 叫她回想以前栎城一中的帅哥校友,而且得高岭之花不可亵渎的,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当然就是许映白。 言月傻眼了,手机都差点掉了。 “他倒是也不错,哪天你要是能把他睡了,我给你送锦旗。”唐姜倒是无知无觉,回忆起许映白,越说越来劲。 “你,你和他有仇?”言月捡起手机,红着脸小声问。 她有点子紧张,以前不知道他们有过恩怨呀?唐姜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自然不愿看到唐姜和许映白闹不愉快。 “没有。”唐姜说,“就是爱看。” 高岭之花不就是为了拉下神坛的,见许映白那张脸陷入欲望多带劲啊,不比秦闻渡这种花花公子爽多了。 她鼓励,“你努努力,先定个小目标,和你现在这个离了,下个就睡许映白吧。” 第十三章 匆忙挂断了电话,言月捂着自己的脸,还在发热。 她直直盯着卧室天花板。 ……许映白就在隔壁。想起那些描述,她脸更红了,忙在心里念了几遍清心咒。 明明,她应该是很厌恶这种事情的。 言月也很困惑,但是,为什么,和许映白在一起的时候,和以前感觉完全不同。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 第二开学,宿舍中午聚餐,言月虽然是本地人,但以前住宿舍的时间也不少,大家关系都很不错。知道言月出了这桩婚变的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贺丹雪几人原本准备好好安慰言月一番,却没想到这几天都不见她人。 “那三儿长相赶不上你半分。”贺丹雪和言月关系最好,刻意坐在言月身边,给她夹菜,又说,“你那前男友也是瞎了狗眼。” 言月是宿舍年龄最小的一个,性情天真可爱,大家都很照顾她。 黄娆说,“我早觉得你那前男友不行,成天在那忙忙忙,也不知道在做点什么,不知道的以为赚了多少钱呢,也没见给月月什么,月月自己都比他有钱。” 言月是言家独女,而且继承了谈家的大笔遗产,完完全全可以说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月月今晚住宿舍吗?” “我……我那个……”言月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说自己已经又结婚了的事情。许映白和她直接地说过,希望他们不要分居,他自己每天也都会回家。 她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一下,是许映白的短信,说今天工作结束地早,下午来礼大接她。 言月昨天把自己课表给他发了一份,下午只有一门选修课。 怎么办啊……言月有些发愁。 她和黄娆、贺丹雪选的都是一节选修。 从明德楼出来,马路对面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路对面,很安静,言月看到车牌,朝那边望去。 她犹豫着对贺丹雪说,“雪雪,有人来接我了。” 贺丹雪问,“谁呀?你家人?” “我,我男朋友。”言月舌头打结了半天,‘老公’两个字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虽然现在许映白和她确实已经是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了。但是,叫她这么叫许映白,她真的完完全全叫不出口。 “新交往的男朋友。”她小声说,有点心虚。 黄娆对车有点研究,看了车标和牌照,啧了声,笑着说,“我就知道,月月有多受欢迎,和狗男人分手真不错。” 言月换的这个男朋友,显然比上一个质量高多了。 见言月和她们挥手道别,上了车。 贺丹雪盯着车牌,是帝都的牌照,纯数字,最后三位是连号。她琢磨着,好像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对面马路上,三个男生看到言月上了这两车。 礼大校内豪车有,但是这种档次的车倒是第一次见,大家就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转眼看到一个极为惊艳的漂亮女生上了车。 “妈的。”刘奉原艳羡又嫉妒地看着那辆远去的车,“咱学校居然有那么漂亮的妹妹,可惜了。” “有的没文化的老男人就喜欢来名校找漂亮女大。”另外一个同行的男生恶毒地说,对刘奉原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说,“又老又丑,玩的还花,也是辛苦了。” 车上挂着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他们压根没见到车上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有的男人就是这样,对于漂亮,而且不属于他们的女人,从来不吝于最恶毒下作的诋毁。 吴凯倒是什么也没说,惊讶地盯着女生背影。 他认出来了,那是言月,秦闻渡的女朋友。 吴凯之前和秦闻渡是同班同学,秦闻渡毕业工作,他毕业后留在礼大本校读研了。 他匆匆给秦闻渡发了条微信,“老秦,我怎么好像看到你老婆上了别的男人的车,怎么回事?” 吴凯对秦闻渡女朋友印象很深,乖乖巧巧的,长得很漂亮,又白身材又好,比明星都不差。 更带劲的是身上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纯洁的味道,一点都不显得做作,只有真的大小姐才养的出来的。 秦闻渡把祝青雯从怀里搡开,合了合衣服,脸色难看,“什么人你看到了吗?” …… 许映白在后座。 没有系领带,领口微微松开了两颗扣子,神情比平时显得更为松弛随意些。他皮肤白,言月是第一次见他穿黑衬衫,居然意外的相配。 言月坐在他身侧,想起昨晚唐姜的那些胡言乱语,见到他就想脸红。 车内很安静,许家司机在开车时极为安静。言月也不说话,垂着眼,直到她拉开窗帘看了眼路,发现好像不是往家里的方向。 “今晚出去吃。”许映白说。 “……还有人吗?”言月问。 她已经本能有些紧张了,怕许映白带她去见朋友,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尤其在现在,他们关系还很很尴尬的情况下,言月不知道许映白会怎么介绍她。 许映白说,“没有。” 言月一颗心这才安静落回了肚子里,忽然又自己刚才那句话好像说的太急迫了……弄得,倒好像是她在迫不及待地找着和许映白单独相处的空间似的,于是又不好意思了起来。 约莫开了二十分钟,到了地方,是一处预约制私人餐厅,位于栎城西。 言月以前来过这个商圈,倒是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僻静、远离纷扰的去处,餐厅占地面积很大,似乎是主打的苏菜。服务人员无论男女模样都很周正,穿着传统服装,大厅安安静静,只听到外头庭院的流水声,有客人到,便很快有引领员领着他们去单独包间。 “你也喜欢吃苏菜么?”言月想起自己上次对他说过自己喜欢吃苏菜,但是一时间又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说的这句话。她实在是再也不愿意也不敢自作多情了。 许映白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都一样。” 言月垂下睫,没再多说。 他看向她,直接地说,“你爱吃。” 言月心里陡然亮堂起来,她发现,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好像都有放在心里。 她有些羞涩地扬起脸,朝他甜甜的笑,“谢谢,不过我没关系的,我不挑食。” 两人在包间落座,这是这件餐厅最好的包间。 竹窗边便是庭院,流水潺潺,清新的花香传来,竹林上空悬挂着一轮刚出头的弯月。 有专人奏乐,弹的琵琶曲《高山流水》,言月侧耳一听,水平很高。 菜肴一道道端上。 对面男人腰杆笔直,坐姿端正,言月记得,从他还是个少年时,似乎就是如此,从来都是仪态端严的。握筷和用餐姿势,一举一动,都清正而优美,挑不出任何毛病。 便连吃哪道菜,也都差不多是平均的。 言月越发紧张,她不想在许映白面前丢脸,而且中午被舍友投喂太多,现在她肚子其实完全不饿。 “不喜欢这里的菜?”许映白注意到了。 “没有。”言月小声说,“只是,我看你好像不太爱吃……不然,下次还是挑你喜欢的口味吧。” 许映白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看着她。 “我说过。”他说,“吃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 许家长辈是这样教育他的,他从小就被教育远离欲望,无论是口腹之欲,还是其余欲望。 许明川回国后,见到的已经是这样一个冰冷淡漠的少年。 许明川是许家的异类,唯一一个不赞同这样教育方式的人。 “映白,有欲望是件好事。”许明川说,“失控,才是人至乐的来源。” 无论在俗世眼里,许明川的事业有多成功。在许映白眼里,许明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从他还是个少年,他冷眼旁观一切。 许映白只花了两年半时间就读完了本科,从y大法学院硕士毕业后,最早接手是许家在海外产业的法律业务,飞快为自己积攒起了资本和声望。一年前他回国,许家在国内的产业更为庞大复杂,如今,许映白已经接管了绝大部分在栎城的业务,他还很年轻,是许家这辈子弟里最年轻的一个。 和温文尔雅的许明川不同。他冰冷,锐利,处事风格像一把薄而寒冷的刀,许明川几乎已经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公司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许映白。 十几岁时,许映白去过一次明泰寺。许明川去参拜,虔诚地求斋,许映白随他一起去了,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淡淡注视着求神拜佛的父亲。在为那个抛弃了他的女人祈福。 嗔痴贪,是佛教内的三毒。 每年,无数人来这里祈求、求人解消困惑。 他站在俗世边,一尘不染,冷眼旁观众生在欲海里翻腾。他从来只信自己。 “这样不会很难受么?”言月低着头,忽然很轻地问。 她的瞳孔很清亮,凝着他,认真地说,“是不是因为还没有尝过喜欢的味道,才这么觉得?” 她喜欢品尝各种食物,也觉得,人从食物里得到的快乐,是一个人幸福的重要来源。 男人黑眸看过来,微微眯起,显得更为狭长幽深。 尝过,就会知道? “要是怕难吃,我可以先替你尝。”她贴心又乖巧地说,“再告诉你是什么味道。” 乐人收起琵琶离开,包间只剩下两人。 已经剥开的山竹果肉,晶莹剔透,盛放在精致的盘子里。 半晌,他说,“好。” 声音也是清越而平稳的。 随即,他用湿毛巾擦干净手,拿起一颗山竹。许映白的手很好看,做什么都好看,年少时提笔,即使做着这样的事情时也一样。言月迷迷糊糊想,他好像还会画画,这双修长有力的手,似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之后,言月脑子轰的一下。 她肚子其实已经饱了,对这这双手,却不由自主,像是受到了蛊惑,心甘情愿张嘴。 粉色的舌尖卷住山竹,有些无助又乖巧地吞下,就着他的手,一轮轮。 男人漆黑的瞳孔里映照着一轮弯月,比起平日,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他轻轻擦干手指,仪态依旧是清正克制的。 言月面上火辣辣的,看到那张清冷而漂亮的面孔,那种挥之不去的亵渎感,更是让她羞耻到了极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第十四章 言月有新欢了。 祝青雯之前说言月,说她指不定随便在大街上拉个流浪汉去结婚,肯定还会回来缠着他。秦闻渡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对祝青雯说的这些话也未尝不是有几分认同。 言月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没有言高咏的支持下,找到下一个和他条件相仿的对象都,更别说比他条件好。 吴凯没看清楚车牌,但是记得车型。 “老秦,你老婆就肯定不是那种向钱看的女人,但是吧,现在这个社会,对漂亮女人的诱惑太多了,你还是需要多看着点儿。”吴凯还是给秦闻渡把面子圆回去。 秦闻渡说,“多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他阴沉着脸,穿好衣服,点了一根烟,也没什么兴致了。 言月和言高咏闹的官司他有所耳闻。现在父女两人关系闹得很僵,但是即使这样,言月也不至于缺钱吧,谈家给她留下的大笔财产,也足够她一个小姑娘花几辈子,何况,言月本身也不是爱花天酒地的性格。 莫非,因为和他闹矛盾了,所以这么作践自己? 秦闻渡脑子飞快转动着,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 他打算要见言月一面。 想到这里,秦闻渡禁不住有点烦躁。 两人婚变后,他不是没有试图联系过言月。但是,言月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压根找不到人,电话微信企鹅所以可以想到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而且拒绝添加好友。 言月没有再回去过他们以前的公寓,也没有回过老宅,拂月街那套别墅言月已经换了锁。 几天前秦闻渡收到一个快递,是之前所有他留在言月住处的物品,被全打包顺丰上门。 快递甚至还是到付。 秦闻渡掏快递费时脸黑透了。 秦闻渡想不明白。言月从小就喜欢他,为了他看都不看别人一眼。 其实,他也明白,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言月太孤独了。言月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亲生母亲当着她的面自杀,言高咏只顾着工作赚钱,对女儿也没太多关照,虽然家里有钱,但是实际上,她就是个孤孤单单的小女孩,而且内向又敏感,很需要别人的爱和呵护。 秦闻渡自以为拿捏住了这点,却没想到,言月甩他会那么干净利落。 秦闻渡烦躁起来就没有好脸色。祝青雯也披了件衣服,倒是也不生气。 祝青雯想得很清楚,她需要的是什么。 她需要钱和人脉,来给母亲治病,来给自己未来博一点保障,这几年,因为她那个所谓的生物学上的父亲,她和母亲受过的罪,祝青雯不愿意再回想。 她对秦闻渡没有太多感情,本质上,秦闻渡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是,她需要钱,需要给妈妈治病。何况,祝青雯也自觉地自己做的不错了,秦闻渡也在她这里获得了很多。 祝青雯笑了笑,柔声说,“没关系,她离不开你的。” “我记得高中时,你们是不是也吵过架。”那段时间,大家都看出来,秦闻渡对祝青雯有好感,两人绯闻传得全校皆知,祝青雯记得就是那段时间,秦闻渡背后的小尾巴忽然就消失。 秦闻渡回想了一下,“她那会儿太烦了,成天缠着我,问我是不是要谈恋爱了,之后是不是不能再陪她说话了。我和她吵了一架,叫她别烦我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秦闻渡现在还记得,他放狠话后,言月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个星期,请了病假,回学校时瘦了一大圈,眼圈红红的,也不再那么频繁地黏着他了。 好像以前,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最后妥协的都会是言月。 “你对她……”祝青雯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意味,“很下得了狠心。” 淡淡的灯光下,女人面容显得很妩媚,看的秦闻渡心里一动,狠狠亲了祝青雯一下,手有点不老实,“和你不同。她这人就这样,要定期治治的,不然惯的呢。你看这次不就是,之前对她太好了,就无法无天了。” …… 晚间。祝青雯起床喝水,她捂着小腹,在厕所里吐了一会儿。 回房间后,秦闻渡赤着上身,睡得很沉。 祝青雯眼风淡淡扫过他,表情未动。她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纪念册,一页页翻过去,那是栎城一中每年都会制作、分发给毕业生的纪念手册,有每一届毕业生的全员合影。 照片有些年份了,照片上的少男少女都穿着校服。 祝青雯手指翻到一页,停顿了下来,手指轻轻拂过,视线停留在一人的面容上。 最后排的的高挑少年,明明离群索居,却眉目如远山般疏远淡秀。祝青雯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也从来没有试图接近过。 他这种人,天生似乎就是用来仰望的。 * 开学第二天,言月起迟了会儿,磨磨唧唧起来洗漱吃饭,在脑子里演练了八百次今早要怎么和许映白相处,却没想到,许映白已经出门工作了。 家里帮佣是个慈眉善目的阿姨,姓刘,五十来岁,在许家待了很多年,为人安静本分,手脚勤快利落,而且做的早餐非常好吃。 “先生今天公司有点急事,先出门了。”刘清萍说,“看您还在睡觉,就没有去叫您吃早餐。” “他说有事的话,随时联系他。” “谢谢刘姨。”言月一个人在餐桌边坐下,说不出什么感觉。 昨晚她差不多半宿没睡着。 想着他,想着他这么做的意思。 言月以前从没觉得自己想那么多过。和秦闻渡谈恋爱时,她想让他多陪陪她,但是除此之外,她好像很少思考过她在秦闻渡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上午十点有一节课,言月九点半抵达礼大,九月清晨十分舒适。 不料,进学校没多久,她在大道上一个人走着,银杏树下站着的人时,脚步陡然僵住。 男人穿着一件夹克,手里捏着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烟已经抽到尾巴了。 秦闻渡那双鹰隼一样的眼一下看到了对面走过的女孩。 这还是那天言月决绝地说分手后,他第一次见到言月。 看起来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憔悴,面颊瓷白,唇透着嫩嫩的粉,气色很好。打扮得很漂亮,贝雷帽长马尾,及膝的灰黄裙子,裙摆略微有些蓬松,细细的腿上裹着丝袜。 言月以前打扮就偏这样的风格,有些童话有些梦幻。后来秦闻渡嫌弃她穿着太幼稚,叫她成熟一点,她慢慢就改了自己的穿衣风格。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忽然觉得,这样穿着也还挺好看。 “言月。”他叫了一声。 言月身子僵硬,脸上笑容消失了,竟然看也没看他,加快了脚步想直接离开。 秦闻渡心里冒出一股火气,几步追了上去,想拉住她手臂,“言月,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抓了个孔,女孩站定,“我早说了,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 “行啊。”秦闻渡眯着眼,“你翅膀硬了。” 这十多年里,或许是言月的不断容忍和退让,让他有了这样的信心。 “你前天上的谁的车?”秦闻渡语带讥诮,“有人都告诉我了,言月,你介意我陪朋友去看个病,你倒好,只准你给我戴绿帽子是不是?” “我已经结婚了,秦闻渡。”言月说,“你放尊重点。” 秦闻渡心里有些羞恼,听见她对那个男人的维护。 他却不相信言月说的结婚。 不过是她为了刺激他的借口罢了。 “那行。你结婚了,你把你老公拉出来给我看看。”秦闻渡讥笑道,“不会是太拿不出手,上不了台面了吧,比不过我。你也知道不好意思是不是。” 秦闻渡向来对自身条件很自信。 “之前让你误会是我不对,订婚宴前我也不应该和你吵架。我家里人已经批评过我了。”秦闻渡说,“你年龄小,是妹妹,我得让着你点,是不是?” 每次,他把话说到这份上,言月也基本差不多原谅他了。 言月抿着唇,只是淡淡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越来越晚,校园里人也多了,见她头也不回往女生宿舍楼去了,秦闻渡也不好再跟。 宿舍只有黄娆在,正戴着耳机,在聚精会神地画画,见到言月吓了一跳。 “咦。月月我记得你是十点的课,怎么回宿舍了。” 言月手指拧着书包袋子,“刚,刚在楼下碰到秦闻渡了。” 黄娆扔了笔,破口大骂道,“什么逼男的,还敢来礼大堵你,小心姐让他出道。” 黄娆是学美术的,是某同人知名大手子,在平台有不少粉丝。 言月心里暖融融的,刚才遇到秦闻渡的哪一点不适也消失了。 “我等等再上课。”言月在黄娆边上坐下,“那会儿他应该就走了。” “月月,你看啊。”贺丹雪犹豫了下,“你要不要和你男朋友提一下这个逼男的事情呀。” “毕竟他这么来堵你,弄得你心情也不好。” 那天,言月的新男友看起来也不像一般人。 言语咬着唇。 秦闻渡的事情,像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拔不掉,埋得很深。 她完全不愿意提起,尤其……是在许映白面前。 “我,我再考虑考虑。”言月咬着唇,细声细气地说。 她今天在宿舍待得比较久,写好了《勿忘我》的吉他谱子,试着在宿舍里给舍友弹了下,都说好听。黄娆、贺丹雪和米琪都关注了她的账号。 虽然只发了一个视频。MOONFALL的粉丝增速比她想象的快不少。 言月预备等这周末就录制第二支视频。 下了晚课回家后,许映白还没有回来。 言月对他的工作一无所知,但是两人领证之后,许映白基本每天都是准时回来的。 虽然他话很少,但是屋子陡然空了下去,让言月觉得有些孤独。 许映白不在家,她干脆打电话叫厨师今晚别来了。 不然,做那么多菜,她一个人也吃不完。 言月笨手笨脚去厨房给自己弄了一个简餐,她不太会做菜,差点把自己手指弄破了,给自己煎了个荷包蛋,煮了一锅白粥,蛋被她煎糊了,粥也寡淡无味,她还是硬撑着吃完了。随即发现自己已经把许家整洁得一尘不染的厨房弄得乱七八糟。 然后她看到放在一旁的手机。 来自许映白:【今天九点到家。】 凭言月和许映白的相处经验,一般来说,他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从来不会迟到。 言月手忙脚乱,收拾好厨房,随后又去洗澡洗头,把自己打理了一番,长发揪成了一个丸子头,又换了一身衣服,弄完这一切已经差不多九点了。 随后,就听到楼下车库的马达声了。 许映白回家了,她往门口迎去。正巧见到玄关处的许映白,让她意外的是,身边居然还有一个人。 是个她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气质却不太稳重,一双眼看起来有些机灵狡黠。 林恒看到言月,朝她眨了眨眼,他天生一张笑脸,看起来亲和力很高。 “出去。”倒是许映白站在玄关没动,冷淡对林恒说。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依旧站姿笔挺,身姿有如修竹。 “小嫂子,今晚好好照顾他一下。”趁着许映白接了个电话,离开前,林恒偷偷对言月说,“工作狂,又逞强,晚饭都没吃。” 只是为了快点回来见他的小妻子。 啧,新婚就是如漆似胶,爱得和什么一样。许映白能这么喜欢一个人,也是活久见了。 …… 室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许映白看着她,开口道,“今天回来晚了。” “没关系的。”言月眨了眨眼,飞快地说。 她觉得九点不算太晚,何况以前秦闻渡经常放她鸽子,十二点后到家也是司空见惯,许映白只是偶尔晚归一次,而且很准时,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许映白没说话,垂下长睫,脱了西装外套,解开领带。 言月在一旁看着,有些敏感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她就是隐约感觉到了。 为什么不高兴?言月不太明白,是她哪句话说得不好吗? 言月又问,“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许映白说。 ……为什么林恒说他没吃。 言月也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我就去睡觉了。”言月小声说。 许映白不做声。 言月躺在床上,听到外头水声,心里忽然一个咯噔,从床上半坐起来。 家里隔音效果很好,一般来说,关上门,两人在各自浴室里洗澡,都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言月从床上下来,偷偷把自己门掩开一条缝隙,往外一看,漆黑的走廊,洒落着一层昏黄的灯光。是从许映白的卧室里传出来的,他卧室没有关门。 言月人都傻了,手顿在门框处。 …… 见他已经收拾停当,女孩瓷白的脸颊通红,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她脖颈细而修长,也是极白的,小嘴生得微丰,微微翘起,总是水润而红的。整个人都像是一颗天真的水蜜桃。 “我还没吃晚饭。”他忽然说,神情还是平静的。 “刚记错了。” 那双漆黑的眸子看过来,视线停顿在她的唇上。 言月低着头,看着他衬衫下摆。 许映白就那样看着她,言月说,“那,叫刘叔叔再过来做饭?或者点个外送……” 他看向厨房,问,“你做饭了?” “对。”言月心里慌乱,一时有点口不择言,“我会做一点饭菜,以前秦……”话没说完,就打住了,反应过来后,她只想就地埋了自己。 许映白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似乎没在意也没听懂她没说完的话。 言月做的饭还剩一点白粥,把那碗寡淡得毫无味道的白粥端上来时,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然还是点外送吧……”她嗫嚅道。成品实在太丑了,和许映白平时吃的食物比起来根本就是垃圾。 “没事。”他声音有些沙哑,修长的指骨握住勺子。 光下,男人眉目似乎有些异样,要比平日秾丽一些。他气质实在太过清冷不近人情,因此,但凡稍微添上一点色彩,加上那副容貌……言月想起刚才看到的风光,双颊都是红的,简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她心怦怦直跳,压根不看他,整个人都显得慌乱又神思不定。 直到许映白放下了勺子,静静看向她。 言月终于抬头看向他。 “能别想他了吗。”他说。 那双漂亮的唇覆了上来,含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