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第1章 第1章 突如其来的暴雨冲散了夏日的闷热,傍晚六点多,天色就很暗了,尽管雨势减小,但天边那团黑压压的乌云预示着还会有一场大雨。 晚上九点,周迟译借着这场雨从满桌都是长辈的饭局脱身,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 半个小时前,司机接到家里的电话,老婆要生了,把车钥匙放在前台就急急忙忙地赶去医院。 周迟译今天没少喝酒,所以临时叫了个代驾。 代驾是外地人,跟着导航绕了远路,周迟译在车里等了十多分钟,代驾才到,四十多岁,看着很面善,把那辆折叠电动车放到后备箱,边擦脸上的雨水边笑呵呵地感慨自己还是第一次开这么好的车,有些紧张。 周迟译说不着急,可以慢点开。 这辆车不是他的,是他哥的。 今天的饭局也不简单,家里人想逼他回来,催他结婚。 代驾看导航目的地是老城区,就知道周迟译不是回家。 南川市是一线城市,但在繁华的商业区之外,还有个城中村,生活气息很浓,如果是白天来,能看到路边都是小摊,就是所谓的烟火气,街坊邻居都互相认识,有二十年不涨价的老式点心铺子,也有全场十元一件的玩具店。但房子老旧,道路狭窄。 前面在施工,放着车辆绕行的提示牌。 车灯亮着,能看见居民楼大门外站着一个正在抽烟的人,周迟译认出那个人是孙赫,就让司机在车上等,自己拿了把伞下车。 周迟译都走到孙赫面前了,孙赫才回过神,连忙把烟灭了。 “译哥,你来了,家里太乱,还有几个亲戚,从下午哭到现在,没法儿见客人,就不请你上楼喝茶了。” 周迟译也不是来喝茶的,他哥有一个车队,孙赫是车队成员,也是他高中的学弟。 9月份有比赛,前段时间,周迟译去看他们训练,发现孙赫频频出错,一直不在状态,闲着没事的时候找队里的其他人问了两句,才知道他母亲病得很严重,孙父也不容易,意外受了伤,几年都不能工作,养到现在左脚还是有点跛,夫妻俩都不赞成孙赫玩赛车,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不务正业,孙赫一直盼着比赛,拿个冠军给他们看看,结果比赛时间还没到,母亲就去世了。 “我从附近经过,想起吴小婷说你住这儿,就顺路过来看看。” “患了结肠癌,最后都很痛苦,走了反而是解脱,我有心理准备,就是挺遗憾的,”孙赫眼角潮湿,“住我家楼上的阿姨也得了一样的病,上个月刚查出来,她没儿没女,也挺可怜。” 周迟译抬头往楼上看,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他下意识想解释阿姨有儿有女,只是儿子回不来,女儿不敢回来,但风一吹,酒醒了几分,觉得这话没必要跟孙赫说。 “明天不用去训练,多休息一周。你把转账收了,是兄弟就别客套。” 孙赫熬了几夜,今天白天也就只睡了四个小时,刚抽完两根烟,不停地咳嗽,他站在风口,咳得眼睛都红了。 他说不出矫情的话,只憋出一声谢谢。 “回去吧,我走了,”周迟译拍拍他的肩。 路面坑坑洼洼,无论踩哪里都会沾上泥水。 代驾去找厕所了,周迟译看着孙赫上楼,目光在四楼那扇窗户多停了一会儿,随后拨了通电话出去。 “陆止止的母亲患了结肠癌,你知道这事儿吗?” 电话那端的寇庄路沉默许久。 “听你说了才知道。” 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代驾跟撞鬼了似的,连伞都扔了,不等周迟译开口问怎么回事,他就紧张地叫老板。 “老板,我看见巷子里有个人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那就再去看看,是应该打110还是120。” 代驾跑过去,又跑回来。 地方偏僻,晚上容易出事,酒劲儿上头,周迟译头疼得厉害,“死透了?” 代驾直摇头,“还在喘气,也能动,应该有救。” 人命第一,周迟译也没多想,“先弄上车,送医院。” “好好好,”代驾急忙折回去救人。 周迟译把车门打开,代驾把人放到后座,头发遮住了脸,光线太暗,只能看出是个女人,她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周迟译坐副驾,从车里找出一条毛巾扔到后面,正好盖在她的胸口。 去医院的路上,车速明显比之前快。 代驾怕耽误救治时间,也担心给周迟译惹麻烦,他只是在平台接了个单,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万一人死在车上了,他多少都有点责任,有些做生意的大老板很忌讳不吉利的事,年轻轻轻就开这么豪的车,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既然能让人上车,应该是不在乎这些的。 急诊医生接手后,代驾总算能松口气。 代驾看着女人被推进医院大楼,心里想着就当是给自己积德,救人一命,福德万千。 他转身收拾车垫,看见落在后座的包,就顺手拿起来,准备追上去交给护士。 包的拉链开着,他动作急,一不小心,里面的东西全掉在地上了。 天气预报大雨是在后半夜,周迟译也不急这几分钟。 代驾捡起车胎旁边的那张身份证,对着灯光看,“赵、南、霜……97年的,这么年轻,还是个小姑娘……” “谁?”周迟译停下脚步。 代驾用衣服把身份证擦干净,递了过去。 “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如果救不回来,父母得多伤心啊。不知道是仇人还是熟人,也可能是男女朋友,最近网上就有为情捅人的新闻,这姑娘的证件照都这么好看,本人肯定更漂亮,容易招坏人。” 晚上的光线并不算亮,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周迟译看到了记忆里最熟悉的那张脸。 就像是尘封许久的旧物突然被翻出来,细细擦拭,抛光,直至表面重新变得透亮,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 代驾念还在叨着下班后要给自家的孩子打个电话,叮嘱她晚上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突然,周迟译转身往医院大楼里跑,甚至没有给代驾留句话,到底是等着还是走人。 迎面走过来的一个护士,周迟译问:“刚才送来的病人呢?” “在急救室,”护士拦住他,“诶诶诶!你不能进去!” “让我看一眼。” “别给医生添乱了,冷静点,你是家属吧,先跟我去办手续。” 周迟译一动不动地盯着急救室大门,护士叫不动他就放弃了,走远后才发了句牢骚。 附近发生了交通事故,一个孕妇在路口被摩托车撞了,急救室外十分混乱。 手机响了两遍,周迟译才回过神,耳边充斥着孕妇家属的哭声和争吵声,他也越来越烦躁,到外面抽完一根烟,酒劲儿淡了,往事却铺天盖地涌来。 护士又在叫家属。 他算什么家属? 周迟译低头看着那张身份证,又点了根烟,才给寇庄路回了通电话。 “到底什么情况?到医院了吗?你别摊上人命。”寇庄路刚才也没听清楚,在电话里就只听见周迟译问人死没死透。 周迟译的手指从照片上抚过,“是有点要命。” “司机撞人了?” “没有,但是在巷子里捡了个熟人,赵南霜。” “谁?” “你聋了?” “哦,南霜回来了啊,”寇庄路并不惊讶,“琴姨得了结肠癌,身边没人照顾肯定不行,止止不回来,南霜应该是回来替她尽孝的。” 没错,为了谁都不可能是为他。 “你俩倒是挺有缘分,这都能遇到。当时身边的人都说是你甩了她,其实是她甩你吧。” 没错,被甩的人是他。 “虽然分手的时候闹得不太好看,但好歹也有点旧情,人家受伤了,你就绅士点,送她去医院,‘死没死透’这种话多难听,如果被有心人听见了,肯定要告你一状,你爸每天都在等你犯错,受个处分,好名正言顺地你弄回家当太子爷。”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南霜好像有男朋友,她可能早就把你忘了,你可千万别以为人家是回来纠缠你的,摆着一张臭脸。” 周迟译挂断电话。 【她可能早就把你忘了。】 寇庄路前面说的那些话,周迟译听着都很平静,不管是为了谁,总之就是她回南川了,被分手的人是他,但这事儿不能全怪她,有男朋友……也很正常,时间永远向前,一年又一年,她没有义务站在原地等谁,可听到“她可能早就把你忘了”的时候,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疼吗? 那肯定是没她疼。 在车上的时候,代驾每隔两分钟就喊一声小姑娘,听到她低低的一声“嗯”,确定她没断气,还一直在鼓励她,让她坚持住,很快就到医院了,从头到尾,周迟译就只是给她盖了条毛巾而已。 坐垫上有血迹,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必定伤得不轻。 “帅哥!家属!叫你好几遍了。”护士从大厅走出来。 那位孕妇的老公也在猛抽烟,在护士眼里,周迟译焦躁不安的样子和对方差不多。 “不用太紧张,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已经在帮她缝合伤口了,我带你去办住院手续,顺便把费用缴一下,”护士按着工作习惯正常询问,“您是她的……” 周迟译说:“前男友。” 护士:“……” 周迟译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可能是前前男友。” 护士:“……” 这之后,护士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家属”。 赵南霜被护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是醒着的,走廊的灯光很刺眼,她闭着眼睛,明亮的光线照得她唇色发白,看着很虚弱。 护士推着病床从身边经过,周迟译看着脸色苍白的赵南霜,神色有些恍惚,等待的时间里那些不确定的假象全都被推翻。 真的是她。 护士摸不准周迟译的脾气,刚才明明担心得要命,现在却又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真是让人费解,但既然是前任,也能理解。 “后脑勺的撞伤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左肩是被利器划伤的,好在伤口不深。” “谢谢,”周迟译点点头。 护士在急诊值班,不去病房。 周迟译只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两眼,责任护士把门关上后,他到旁边给寇庄路打电话,“明天早上过来一趟。” “你也算是南霜的救命恩人了,我去碍事。” “别他妈废话。” “火气这么大,”寇庄路笑笑,“是她伤得太重,你心疼了?还是她装作不认识你,你受气了?” 电话又被挂了。 寇庄路和周迟译是发小,对彼此知根知底,以他对周迟译的了解,八成是前者,如果赵南霜把他当空气,他反而不会那么烦躁。 凌晨的这场大雨像是要整座城市冲刷干净,电闪雷鸣。 早上七八点钟,雨停了,寇庄路开车去医院,找到病房,在走廊看见了周迟译,他喝了酒,又一夜没睡,脾气差到连话都不想说,只把一份粥塞到寇庄路的手里,起身准备走人。 “什么意思?”粥还是热的,寇庄路挑了下眉,“人是你救的,就这样便宜我了?我在南霜面前多刷点好感,百利无一害,闺蜜真情这种坚不可摧的东西,你得相信,虽然万年难遇,但确实存在。” 周迟译头都不回,直接进了电梯。 寇庄路敲门,赵南霜在输液,看到他的时候,愣了几秒钟。 寇庄路把粥放在桌上,“好久不见,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伤口有点疼,”赵南霜刚睡醒,人很迷糊,“原来昨天晚上的人是你啊,世界真小,谢了。” “是挺巧的,”寇庄路拿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 他刚才没有把房门关上,余光正好瞥到门外的人影,一点都不意外,随后自然地看向赵南霜,“你伤成这样,得报警吧?” “惹上麻烦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什么麻烦?找迟译帮忙,他这几天闲着呢,肯定能帮你处理好。” 赵南霜甚至没有多考虑一秒,“那就更麻烦了。” 门外的周迟译背靠着墙,微微低着头。 耳边又一次响起寇庄路的话:她可能早就把你忘了。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打扫卫生的阿姨要拖地。 周迟译往旁边走了两步,刚好站在病房门口,抬头时,不经意间,猝不及防地和一双清凛凛的眼睛对视上。 第2章 第2章 2015年盛夏。 高考结束后的第七天,南川一中的高三楼重新热闹了起来。 一中有个传统,每年都是高考结束之后再拍毕业照,老校长是有点情怀的,他觉得同学们从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开始就要各奔东西了,有的甚至都没能说一声再见,所以他让大家考完试再回到学校,重新聚在一起拍毕业照,和同学告别,和老师告别,和这热烈盛大、有且仅有一次、一去不复返的十八岁告别。 赵南霜和陆止止都是六中的学生,距离一中超级远,隔着大半个城市,她俩不是闲着没事来一中凑热闹,是赵南霜接了个活儿,给一中的毕业生拍照。 有钱不赚王八蛋,这活儿很轻松,赵南霜接到电话的时候就答应了。 陆止止负责帮她扛三脚架。 已经拍完的班级,大部分学生都在走廊,耳边闹哄哄的,稍微隔得远一点,说话都要靠喊。 赵南霜低头检查相机里的照片,周围突然安静了,有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声音不大。 陆止止发出一声惊叹:“嚯!” 赵南霜顺着她的视线朝对面那栋楼看过去。 有人看手机,有人给朋友整理衣服,但注意力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周迟译吗? 嗯,那就是周迟译。 他戴着一顶纯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穿了一件某潮牌的t恤,也是黑色的,前面有一片色彩很夸张的印花,是个龇牙咧嘴的恶鬼,他穿过拥挤的走廊,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直从楼梯口慢悠悠地走到最角落的那间教室。 就像夏日傍晚的一阵风,穿堂而过。 没人能抓住风,但人人都能感受到风从身边吹过时带来的热意。 “周迟译竟然回学校了!我还以为他不会来拍毕业照呢,毕竟事情闹得那么大。” “他家的关系很硬,应该已经摆平了吧。” “其实他也没什么错,只是拒绝了一个没感觉的女生而已,谁知道荣敏会为了他跳楼。难道谁喜欢周迟译,谁就能和周迟译在一起吗?我很还喜欢清华和北大呢,去山里拜了好几尊大佛,甚至愿意少活十年,清北照样不会降分录取我。” “……” 考完最后一科的那天晚上,一中有个女生跳楼了。 虽然后来被救回来了,但摔断了一条腿。 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说她是因为告白被拒,再加上缺考一门,受不了打击。 一中的校规校纪在南川所有的中学里算是很严的,但管得再严也压不住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胆子大的人谈恋爱还是很高调,把学习放在首位的那部分同学,考完之后就自由了,这个年纪对恋爱都很向往,藏了许久的心思也如雨后春笋般悄无声息地往外冒。 荣敏只是找周迟译告白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 她的学习成绩在大神云集卷生卷死的一中并不起眼,长得也不算特别漂亮,平时中规中矩,无人在意,那天晚上一跳出名。 赵南霜在和一个班长说话,她对这种传言不感兴趣,但陆止止很爱听八卦,正准备回教室的寇庄路被她抓住。 “他就是周迟译啊。” “是啊。”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又没有见过,我哪知道。你说他和南霜从小就认识,但南霜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他,他俩是不是有奸情?” “情不情的我说不准,但有点仇。” 陆止止瞬间两眼发光,“大仇小仇?” 寇庄路低头往她耳边凑:“周叔和她妈的好姐妹暧昧不清,那时候,周叔还没离婚,倒也不是还有感情,是财产没分干净,但迟译那会儿气性上头了,当着赵南霜的面刺了她妈几句,把赵南霜惹毛了,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她妈的!真不是人!”陆止止情绪激动,她的耳朵有时候不太好用,“诶……周迟译还有好姐妹?可他看起来笔直啊。” 寇庄路长长地叹了声气,重新断句:“是、她妈、的、好姐妹,赵南霜妈妈的闺蜜。” “哦,是她妈的好姐妹,又不是她妈,中间隔着几条河,周迟译那么小心眼?我一个亲戚当了自己同学的后妈,比这劲爆多了吧,人家现在照样好得像姐妹,时不时还一起逛街喝下午茶呢。” “这不是心眼大小的问题,是肌肉记忆,他看见赵南霜就会想起那一巴掌,说不定能记一辈子。” “可惜了,青梅竹马的感情被这一巴掌甩飞了。” “你想太多,不是所有青梅竹马都有一段情,他们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 正聊着,陆止止看见一个女生跑到周迟译面前,跳起来搂他的脖子,好像一年只见一次面的牛郎织女,不仅要搂,还要跳起来搂。 距离远,看不不清这两个人是什么表情,但周围同学们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周迟译稍微往后退了半步,女生扑了个空,也不生气,又打算抢他的帽子。 这种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聚在一起就是话题中心,陆止止一边听着旁边的同学聊八卦,一边用胳膊肘怼寇庄路,“啧啧,校花啊,他俩是一对?” 寇庄路正在给周迟译发消息,手机差点掉下去,只随意地往对面看了一眼,“搞不清楚,我只知道她追了迟译很久。” “连他跟谁谈恋爱都不知道,你俩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儿吗?” “那可能就是没追上。” “既然是一中的校花,应该很漂亮吧。” “每个人的审美不同,在学校被捧成校花,在娱乐圈就普通了。” “哇塞!还是女明星啊!她拍过什么?” 寇庄路都不记得那两部扑得悄无声息的电影名字,陆止止左边的男生搭话,提醒他,就这样他还说错了两个字。 陆止止在网上搜了一下,是走清纯美少女路线的,虽然两部电影里的角色都是配角,但至少在大荧幕上露脸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都敢和异性搂搂抱抱,不是家庭背景雄厚无所畏惧,就是糊得明明白白随心所欲。 “南霜,你看过吗?”陆止止念出电影名字。 “没有。” “也是,这种青春疼痛风格不是你的菜。” 相机屏幕反光,赵南霜走到墙角的阴影处,那里是视线盲区,她虽然看不见,但能清楚地听到别人描述那两个人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的。 教室拍完,接着又去操场拍。 赵南霜站着没动,等他们先下楼。 对面那栋楼也开始动了,有人往左,有人往右,没过多久,角落的那间教室门外就只剩下最后两个人。 喜欢拍照的人大概都会觉得光影是有秘密的,傍晚六点钟左右,夕阳光线绝美,周迟译和那个女生站在一起,像一帧电影里得画面。 但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陆止止去洗手间之前把手机放在窗台上,让赵南霜帮她拿着,等她几分钟。 夕阳把窗台照得微微发光,赵南霜今天下午出门的时候忘了戴帽子,光线有些刺眼,她拿起手机后稍稍偏过头,正巧,对面的人也朝这边看过来。 遥遥相望。 下一秒,又各自移开视线,刚才的对视仿佛只是错觉。 操场站满了人,只把拍照区空了出来,有班主任负责维持秩序,倒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南霜,我去喝口水,你帮这个班拍。” “好。” 赵南霜调相机,陆止止在旁边帮她喊,这个班的学生明显比上一个班松散,已经十多分钟了,还有同学没来。 赵南霜应该是整个校园里捂得最严实的人,防晒衣的帽子总被风吹歪,挡眼睛,她索性就不戴了。 陆止止去找班长问还差几个同学,让他们互相叫一叫,拍最后一张毕业照还拖拖拉拉的。 赵南霜用左手挡在眼睛上方,专心看着取景器。 突然,一道阴影罩下来。 是一顶鸭舌帽。 帽檐挡住了刺眼的光线,赵南霜抬起头,只看到少年高挑精瘦的背影。 陆止止对各大潮牌的新款很熟悉,她记得周迟译穿着的那件t恤上的图案,两人擦肩而过,她这次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冷淡的单眼皮拽哥。 虽然一中和六中距离远,但周迟译在六中也很有名,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听到他的名字,都不会太陌生。 真他妈帅啊。 两分钟后:真他妈渣。 前有同班同学为他跳楼,后有明星校花投怀送抱,陆止止心想,现在挽着他的胳膊的女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帽子哪儿来的?”陆止止注意到赵南霜多了顶帽子,但没有仔细看,“不会是王哥的吧?他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 相机的取景器里,周迟译把胳膊从女生怀里抽出来,走到最后一排,站在队伍的最左侧,旁边有棵柳树,垂下来的枝条落在他的肩头。 他和寇庄路是两种不同的类型,寇庄路是兔系长相,笑的时候有点大灰狼伪装纯欲小白兔的意思,而周迟译就是条狼,他的眉眼更浓一些,鼻梁高挺,薄唇黑发,吸睛的不是t恤上夸张的印花,而是他这个人,有这个年纪独有的少年感,偶尔也有游离在同龄人之外的不羁和散漫。 虽然眼里有笑,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你到此为止。 那个女生应该是熟悉他的,知道他的脾气,不再挽着他,但还是站得很近,笑盈盈地跟他说话。 赵南霜摸了下帽檐,随口搪塞:“从包里找到的,可能是上次出门的时候戴过,被我忘记了。” “今天太热了,你戴着能挡挡太阳,”陆止止扯着嗓子喊,“人都到齐了吧,诶!你俩出框了,再往里面站一点儿。” 这句话给了那个女生靠近周迟译的借口,站在一起,难免会有肢体接触。 陆止止边看边摇头:“这人不行,没有男德。除了那张脸,全程都踩在南霜的雷点上,难怪南霜从头到尾都不拿正眼瞧他。” 寇庄路笑道:“他俩还是在同一家医院出生的,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有一次,班里填资料,他俩的名字在前面,生日那一栏都写11,后面的同学看都不看就照着抄,班主任把表格收上去的时候都气笑了。赵南霜小时候是朵霸王花,长大了是个绝情狠人,说不联系就不联系,高中三年老死不相往来,上次见面,两个人生疏得像不认识对方一样,我都替他们尴尬。” 陆止止:“不至于吧。多可惜啊,有没有让他们和好的办法?” 寇庄路:“一炮泯恩仇?” 陆止止:“当我没说。换个话题,周迟译的成绩那么好,是不是稳稳地上南大?” 寇庄路:“只要他不搞事,应该没什么问题。” 陆止止:“那他会报什么专业?” 寇庄路:“他准备去看星星看月亮,看蓝天看大海,他不要钱,他要浪漫,顺便气气他爸。” “真的?” “假的。” “……” 赵南霜拍完最后一张,在检查照片。 嘴巴都干了的寇庄路终于有点不高兴了,“陆止止,你问这么多,对周迟译有兴趣?” “我是对我们家南霜的事感兴趣,”陆止止一把搂住赵南霜,“结束了吧,去哪儿吃?” 王哥把三脚架带走了,赵南霜只拿着自己的相机,那顶黑色的鸭舌帽早就被她塞进包里,寇庄路都没看到。 拍完毕业照,操场上有人拥抱,有人流泪,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也渐渐褪去色彩,有种电影散场的感觉。 寇庄路坐在台阶上朝周迟译挥手,“一起吃饭。” 几个男生约着周迟译打球,他单手接住迎面飞过来的篮球,轻轻一跃,球完美地落入篮筐,落地后弹了几下,滚到赵南霜的脚边。 刚才拍照的时候,王哥就说过她是六中的学生。 高个子的男生喊道:“同学,帮忙把球扔过来。” 赵南霜还拿着相机,一只手捡球很不方便。 “你这样不行,我教你,包教包会,”男生朝她走近。 身边的朋友笑着起哄,打趣他搭讪的方式太老土。 赵南霜虽然为了防晒捂得很严实,但掩盖不了她是个大美女的事实,现在没有帽子的遮挡,那张脸毫无死角地暴露在大家的视线里,皮肤很白,脸型清秀,靠近左眼的位置有颗浅浅的眉心痣,优越的骨相让那些微小的缺点都变得极为和谐,看着是清冷挂的,不爱笑,话也少,但下一秒她就打破了别人对她的印象。 如果距离再近一点,看到她左耳的六个耳洞,就会知道她骨子里是有点叛逆的。 脚尖一勾,篮球就到了她的手里,然后高高地从男生头顶飞过,精准地投进篮筐。 赵南霜轻飘飘地说了句:“我挺会的。” 这没得聊了,男生距离她还有几步远,尴尬地挠挠头,转身往球场走,走远了还在频频回头看她,他那些朋友起哄的笑声更猖狂了,甚至还有人怂恿他去要电话号码。 有人坐到寇庄路旁边,“路帅,你朋友啊。” 赵南霜和陆止止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寇庄路从小就认识赵南霜,再美再有气质,看久了也没了新鲜感,看她和看泥人没什么区别,“劝你别打她的主意,你搞不定她。” 赵南霜可不是山野小百合,她是呛口小辣椒,还是有后劲儿的那种。 “我搞不定就算了,我译草肯定不在话下吧。” 刚才那个漂亮的投篮有技术分,篮球落地后,周围的同学都在看赵南霜。 只有周迟译没当回事。 寇庄路两只手撑在台阶上笑了笑,心想,你译草可能更搞不定,他第一次听赵南霜骂人,就是骂周迟译:他就是个人渣。 人,这一点不用反驳。 渣,也确实挺渣的。 总的来说就是没毛病。 “六中还有这样的神仙,”那人看热闹不嫌事小,暗搓搓地拱火,“译草,她接的可是你的球,一点面子都不给。” 赵南霜听见周迟译似笑非笑的声音:“我需要她给我面子?” 操场被烈阳烘烤了一整天,连空气都是烫的。 她侧过身,背对着那几个无趣的人。 相机里有一张多余的照片,周迟译和那个女生在柳树下打情骂俏的时候,她不小心按了快门,画面小,只拍到了他的上半身,他两手插兜,微微低头,翠绿的柳树枝被风吹得在他面前轻轻摇晃,照片不算太清晰,但氛围感十足,不删占内存,删了又有点可惜。 “南霜,你想什么呢?”陆止止发现赵南霜走神了,同一个问题问了三遍,她都没反应,“寇庄路说下周二晚上有流星,准备去山里玩,如果真的有,你还能拍拍素材,如果没有,就当避暑了,反正闲着没事。” 赵南霜回过神,“我妈可能要回来,你也知道,她说话没个准儿。” 陆止止点点头,“那就当天再说,肯定是早上去,下午太热了。” 球场的比赛开始了,寇庄路把其他人支走,站起来走到周迟译身边,问荣敏的事。 跳楼不是小事,但网上没人说荣敏缺考了一门,都在传她是告白失败,为男生伤心,为男生跳楼,可能这种话题更容易吸引流量,现在的新闻就是这样,只顾博眼球,不顾当事人的死活。 寇庄路几乎天天都去一班找周迟译,他没注意到荣敏,就说明她在人群里不起眼。 他打趣道:“看不出来啊,能为你生为你死,你这个孽可造大了。” 手机一直在振动,周迟译隔一会儿才回一条消息,余光瞥到赵南霜又把防晒衣的帽子戴上了,她蹲在地上逗狗,从后面看,像个小老太太。 寇庄路没完没了,周迟译踹了他一脚,“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那你这周到底在忙什么?”寇庄路给他打了个无数个电话,比联系陆止止都更频繁,“网上那些人越骂越离谱,都有人说你要进去踩缝纫机了,再不解释清楚,那些人能把你家祖坟刨出来。” 周迟译说:“老子割阑尾去了,行了吧。” 寇庄路:“……” 这是真没想到。 “怎么不早说!”寇庄路两只手扶住他,“挨了一刀,不在家歇着,还来学校拍毕业照,一张照片而已,难道赵南霜拍就能把你拍得更帅?” 周迟译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越看越无语,“真信了?” “靠,是假的啊!”寇庄路往他下面瞟了一眼,“你不会是去割那个了吧?这个年纪,有点晚啊。” 周迟译:“……” 没得聊。 “你就当我是去截肢了。” “所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周迟译是真的觉得他很烦,打算三个字了事,“肠胃炎。” “哦,那还好,但也挺遭罪的,”寇庄路又过去扶他,“都进医院了,还来学校干嘛?” 周迟译说:“我不是病入膏肓即将入土,你大可不必把你孝顺你爷爷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寇庄路忽然就笑了,“真的是因为赵南霜啊。” 他没有给周迟译否认的机会,把陆止止叫过来,“止止,你们商量好了吗?打算吃什么?” “我想吃火锅,但南霜说太热了,想吃点清淡的。”陆止止的口味和赵南霜差不多,开拍之前都说好了去吃火锅,结果赵南霜临时变卦。 “就吃清淡点儿的,刚好这儿有个病号,”寇庄路抬起一条胳膊搭在陆止止的肩上,笑看着周迟译,“她是陆止止,南霜就不需要我再介绍吧。” 周迟译用眼神警告他:你可以闭嘴了。 陆止止先开口打招呼:“你好。” “你好,”周迟译无视旁边的赵南霜,“eleven还在车上。” 陆止止好奇今天到底能见到几个和他有关系的女生,“eleven是谁?女朋友?” 寇庄路忍着笑,“是他养的狗。” 陆止止:“……” 冒犯了。 周迟译本来没什么反应,神色很平淡,但看见赵南霜唇角微微上扬的模样,心里像是突然落进了一簇火星子。 他忍着没有踹寇庄路第二脚,只是看了一眼。 你女朋友怎么回事,懂不懂礼貌?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个漂亮姑娘,”陆止止脸色讪讪。 eleven是条萨摩耶,名字是周迟译取的,他无聊的时候能跟狗比赛50米往返跑,心情好的时候还能给狗讲明清史。 寇庄路以前还开过玩笑,说他的邻居,一位六十多岁的退休老头,也给自己家的泰迪取了个英文名,周迟译没有理会他,他一边逗eleven,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念着念着就有点明白了,eleven不就是11嘛,周迟译是1月1日的生日,这条狗刚好也是元旦那天带回家的。 寇庄路说:“让成叔牵着它去公园逛一圈,吃完饭刚好回家,不然你还得溜它。” “行吧。”周迟译原本就没打算打球。 寇庄路和陆止止还处于新鲜感最强烈的时期,两个人黏得紧,走几步就要说两句悄悄话。 赵南霜不当电灯泡,周迟译回了几条消息,两个人落在后面的人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 “帽子呢?” 赵南霜反应了一会儿,还左右看了看,才确定周迟译是在跟她说话。 “在包里,你现在要吗?” “先放你那儿。” “……哦。” 周迟译走得慢,赵南霜走得更慢,没一会儿,她就落在后面了。 周迟译回头看她,“爷赏脸,你还不乐意?” 频频有人把目光投向这边,可能此时此刻的话题就是她,赵南霜别开眼,“不是姑奶奶约你,你赏错人了。” 周迟译被这句话逗笑了。 赵南霜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莫名其妙。 第3章 第3章 明明没喝完的半瓶水都比那顶帽子重,赵南霜的背包却因为多了一顶帽子变得沉甸甸的。 在操场的时候,周迟译把帽子扣到她的头上,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顺手而已。 周迟译这个人,很难形容。 他拒绝和女生拍超出同学这层简单关系的亲密合照,但又会把阴凉处让给她们。 对自己的流言蜚语漠不关心,但听见别人议论荣敏,会直接把手里的篮球砸过去让对方闭嘴。 所以,他不喜欢她和把帽子借给她遮阳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看路。” 赵南霜脚下踩空,被周迟译及时抓住了手腕,她才没有从台阶上滚下去,但差点一头栽进他怀里。 晚风裹挟着火焰般的热意迎面而来,她无处可躲。 连心跳都不太正常了。 真够丢脸的,她宁愿当众摔个狗吃屎,断胳膊断腿都比扑进他的怀里好。 “如果摔下去了,是怪你自己倒霉,还是怪我反应慢没有扶住你?”周迟译把她的相机包拿过去,提着试了试重量,这相机还真不轻。 她还在发愣。 又是这种茫然无辜但又极为干净清透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勾他。 周迟译抬手碰了下她的额头,“你是单纯地不想跟我说话,还是热中暑了?” “你才中暑了,”赵南霜嫌弃地用手擦了擦被他碰过的皮肤,绕开他往停车场走。 周迟译腿长,三两步就追上她,他笑得散漫,“手也被我碰过,看来你只能去截肢了。” 耳根火烧似得微微发烫,赵南霜把那只手背到身后,余光注意到校花正朝这边跑过来,陆止止说她现在叫夏梦,是出道后改的艺名。 赵南霜想把相机拿回去,“你的校花来了,你俩当神雕侠侣吧。” “什么叫‘我的’?”周迟译往后退了半步,让她扑了个空。 他愿意拿着,就随便他,赵南霜转身去找陆止止,司机成叔和eleven都在车上,周迟译肯定坐副驾,赵南霜就准备坐在陆止止的旁边。 夏梦跟着周迟译到了停车场,eleven看见周迟译就跳下车,跑到他身边,夏梦在周迟译的朋友圈见过eleven的照片,当时还是条可可爱爱的小狗狗,现在已经长到一脑袋就能把人撞翻在地的体格了。 “这就是eleven啊,长得好快,”夏梦想摸摸eleven的头,但它躲开了,还冲着她叫了两声,她讪讪地笑了笑,注意力又回到周迟译身上,“你还欠我一顿饭,就今天吧。” 相机撞到了eleven,周迟译在哄,“四个人正好,还有条狗,坐不下了。” 夏梦指着还没上车的赵南霜,“她可以坐我的车,或者,寇庄路和他女朋友坐我的车。” “麻不麻烦?” “你不可能换车,我想和你一起坐,就只能这样,”夏梦直接问赵南霜,“就是那辆白色的车,车里也有司机,可以吗?” 虽然是问句,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必须答应。 赵南霜看了周迟译一眼,他哄狗都比哄绯闻女友有耐心:是你撞相机,又不是相机撞你,人家的宝贝相机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啊,脾气这么大,跟个姑奶奶似的,行了行了别气了。 但凡他刚才和夏梦说话的语气有这一半的温柔,夏梦都不至于会背着他瞪赵南霜。 “我打车,”赵南霜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也很识趣,“止止,把地址发给我。” 陆止止一听,连游戏都不玩了,“我陪你。” “别折腾了,”寇庄路勾着她的脖子,没让她下车。 赵南霜之走了一步,感觉到后面有一股力量在拽她,她回头,是eleven咬住了她背包的肩带。 它仿佛是知道相机是她的,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说:你的相机把我的鼻子撞了,你不能跑,要负责。 赵南霜:我负什么责? eleven仰着脑袋:那我不管,我后面有人。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 周迟译走到副驾驶,先把相机放进去了才说话:“你要去就坐自己的车,不去就算了。” 夏梦的脸色不太好看,周迟译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她,她如果能放弃,早就放弃了,“那好吧,我让司机跟着你们。” 赵南霜又被瞪了一眼,但她没注意。 eleven还咬着她的包,她不敢用力拽,抬头往前看,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随意搭在车门上的那条胳膊,皮肤下隐隐显出血管的轮廓。 赵南霜心想,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周迟译,狗怎么办?” “它缠上你了,你带着。” “……它会不会咬人?” “说不准,你可以帮我验证一下。” “……” 那就是不会咬人,赵南霜放心地上车,eleven也熟练地跳上车,乖乖地蹲在她的脚边,还咬着她的包。 赵南霜突然想起来,陆止止没吃完的鸡胸肉在她包里。 这孩子八成是饿了,但这种有调味的肉类也不能给它吃。 到吃饭的地方,成叔牵着eleven去附近的逛逛,带了狗粮,但它还是一步三回头。 周迟译看着赵南霜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像是想跟着去,比起和他一起吃饭,她显然更想去遛狗。 五个人,坐四人小方桌有点挤,就换了个六人桌。 但这六人桌设计得也不太合理,只有对面的位置可以坐,陆止止和寇庄路已经坐下了,夏梦这边的位置是给周迟译留的,赵南霜刚准备叫服务员单独加一把椅子,就被周迟译按着肩膀坐在软椅上。 “往里面挪点。” “……哦,”她就这样夹在了中间。 夏梦抱怨太挤了,想换个大桌,赵南霜又默默地往外挪。 周迟译随意地翻看菜单,“要出去?” “……不是。” “那你是什么想法?” 赵南霜什么想法都没有,她只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腿而已。 寇庄路低头往桌底看,确定轻易掀不动这张桌子之后才笑着打趣:“不至于连一起吃顿饭都不行吧?” 赵南霜说:“我坐外面吧。” “我这儿正对着空调,”周迟译坐着没动,“想吃什么?果汁是喝冰的还是常温的?” “……常温的。” 夏梦忽然有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周迟译,你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 他连看都不看她,“今天不减肥?” “我只吃几口,你帮我点一份沙拉,”夏梦突然发现他少了样东西,“你的帽子落在学校了吗?” “在车上。” “哦,”她嫌赵南霜碍事,“我们换个位置。” 起身时,她碰洒了桌上的那杯柠檬茶,陆止止说话很直接,“就这么大的地方,还要换来换去。” 寇庄路也让夏梦别换了。 茶水顺着桌沿滴到裤子上,赵南霜有点洁癖,她动了动,又不小心碰到了周迟译的腿。 他拿着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只用余光很轻地瞟了她一眼。 赵南霜悄无声息地并拢双腿,比小学上课坐得都端正。 陆止止伸手摸了摸赵南霜的脸,“你的脸好红,空调温度开得这么低,还是很热吗?” “一会儿就凉快了,”赵南霜拿起冰镇柠檬茶,连喝了大半杯。 纸巾放在周迟译的手边,他随意抽了两张,把赵南霜面前的水渍擦干净后整盒推给夏梦。 因为赵南霜坐在中间,夏梦每次和他说话都要往后靠,但他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手机一直在振动,屏幕上的微信消息就没停过,夏梦比他自己都更关心找他的人是谁。 如果进出方便,赵南霜早就端着碗坐到对面了。 夏梦又有悄悄话想告诉周迟译,赵南霜识趣地往前靠,扭头时,突然注意到有一个穿着店服的男服务生冷冷地盯着这个方向。 赵南霜以为是粉丝,但服务生似乎不是在看夏梦。 如果是黑粉,这种仇恨的眼神也太过了。 陆止止让赵南霜看一个视频,视频只有十几秒的时间,等她再朝刚才那个方向看过去的时候,服务生已经不在那里了。 吃完饭,寇庄路把陆止止带走之前,让周迟译送赵南霜回家。 就算夏梦没有约他去酒吧,赵南霜也会自己打车。 周迟译说:“你先走。” 车还没来,往哪儿走?赵南霜有点想笑。 刚才在餐厅里不嫌她多余,非要让她夹在他和夏梦中间,让她吃一口饭挨两个白眼,现在在马路上倒是一秒钟都等不了,刚出医院就喝酒,祝他活到九十九。 直到夏梦似怒非怒地叫他的名字,赵南霜才反应过来,周迟译不是让她走。 夏梦柔声道:“我后天要去参加一个集训,想提前过个生日,周迟译,你陪陪我。” 周迟译的神色毫无波澜,“差不多就行了,别招人烦。” “你烦我?”夏梦显然是很清楚周迟译的脾气,懂得适可而止,“你烦我,我也还是要找你的。” 她离开时还说了句:“等我回来。” 周迟译在打电话,赵南霜站得远,但路灯旁的影子有重叠的部分,她轻轻踩着脚下的石子,心里默默地跟着红灯倒数。 3、2、1…… 她迈开第一步,脚还没落地,eleven就朝她扑了过来。 成叔跟在后面跑了一身汗,慌忙地捡起狗绳,让赵南霜牵着eleven,他去开车。 eleven是条有脾气的狗,以前只有周迟译摸它的头,它才不会大叫。赵南霜又是摸头又是摸脸,它不仅不生气,好像被摸得很舒服,还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凑。 赵南霜知道被相机撞到有多疼,她仰起头,抱歉地看着周迟译,“它的鼻子肿了,要不要去趟宠物医院?” eleven摇摇尾巴:“汪!” 周迟译看破不说破,叫什么叫,被蚊虫咬了一下而已。 “今天不方便。” 赵南霜想了想,“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它有任何问题,你联系我。” 成叔把车开到路边,周迟译走过去打开车门,“先上车。” 赵南霜只好取消打车软件上的订单,来的时候车里有陆止止和寇庄路,他们东拉西扯,能聊一路,现在就只剩她和周迟译,成叔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坐在副驾的又是条不会说话的狗,气氛有点尴尬。 周迟译问:“住哪儿?” “我开了导航,”赵南霜把手机音量调大,“成叔,麻烦您了。” 成叔笑笑,“你是迟译的同学,不用客气。” 车里光线暗,赵南霜看不清周迟译的表情,幼儿园太遥远了,小学几年算起来也没同桌多久,初中虽然同班,但吵架很频繁,高中就更不用提了,相隔半个城市,没见几次。 他们之间,“同学”这个称呼都是勉勉强强。 车开进居民楼,路窄了,也更安静了,这里离六中近,很多高三学生都在这个小区里租房子。 赵南霜不想住校,租住在这里也是图方便,九月份到期,到时候刚好就开学了。 成叔有烟瘾,下车找了个地方抽烟。 副驾的车窗往下降了一部分,eleven探出狗头,左看看,右看看。 路灯下有很多蚊虫和飞蛾,聚在一起乱飞,四周是平凡的万家灯火,还能隐约听到哪家在吵架,孩子高考发挥失误,估了分,可能上不了好学校,父母在为是复读重考还是随便上个普通大学而争执。 赵南霜打开微信二维码,递到周迟译面前。 他慵懒地靠着车门,从鼻腔里发出很低的嗤笑声,“赵南霜,你平时都这么直接?” 当初删他的时候搞不好比现在更果决。 赵南霜平静地说:“平时都是别人问我要联系方式。” 周迟译笑得更明显了,“这么说,我很荣幸。” 赵南霜委婉地表达他确实是沾了eleven的光,“毕竟养了条有点可爱的狗。” 周迟译笑着从兜里拿出手机,手机屏幕的光亮照着他身后有个黑影。 “小心!”赵南霜是本能反应。 她两步跨过去,挡住了周迟译,男人高高举起的棍子就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