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踏雪遇傲娇》 1. 第一章 逃 贞安五年,竹南镇 晨雾灰蒙飘渺,古镇的青石板路被露水晕染,竹南镇最繁忙的闹街还未从前夜的纸醉金迷中醒来。街上只有三两老汉缓缓推着摊车穿过充满青草味的雾气,想趁早市还没人群前先占个好位置。 此时闺春坊二楼的窗户悄悄开了个斜度,一只玲珑小脚硌着窗沿偷偷冒出来,试探性的在窗外的屋瓦上踏了几下,接着一条水蓝色襦裙费力地爬出窗口,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脸蛋。这是赵延曦第一次爬屋顶,此刻她站在瓦片上小心翼翼弓着身子,回头用气声对着窗口道 “姿姿,把包袱拎上跟着,快!” 窗户的一端很快出现了另一个约莫十多岁的女孩,她飞扬的双眼冒出小小晶光,扛着一个比她头还要大三倍的包袱,她迈力把小短腿跨出最大弧度,将自己跟包袱同时挤出窗外,然后用压抑又微微雀跃的声音问道 “姑娘...,我们真的要逃了吗?” 两人被卖到闺春坊已经两年了,老鸨虽然吃穿不短,但看赵延曦的眼神就跟看头肥羊一样。每天逼着她从早到晚练琴练舞,练不好就鞭子伺候,一天抽两顿都算少的。姿姿的待遇就更不用说了,年纪小容貌还没长开,一个小丫头被当粗使婆娘般的使唤。 再者,赵延曦知道自己今年十二岁还不用接客,但坊里所有的姑娘过了十三岁就会被逼着接客。因此她今年无论如何一定要带着姿姿逃出去。 赵延曦站在屋瓦上一边张着双臂歪歪斜斜的往前挪,一边警戒的环顾四周。她耳边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甚至可以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在往脑门冲。她稍稍扭头对姿姿回道 “趁昨晚乐坊出新曲子太忙,估计大家今早起不来,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嘘,轻一点快快快!” 两人蹑手蹑脚,四只眼睛全瞪在闺春坊上那一砖一瓦,鸭子似的在屋瓦上半蹲前行,全神贯注。 就在时间好似静止时,脑勺后方突然传出一声哀怨又尖细的 – “喵~” 大清晨的天都还没亮,这声猫叫有如雷鸣。两个女孩因为心虚被吓得身子一颤,脚一拐,惊叫声都还没来得急发出就瞬间从两层楼高的屋檐上摔下来。 “碰!” “碰!” 迷迷糊糊间,赵延曦听到有人喊 “哎呀卖肉粽的老张被压死了!” 就昏了过去。 2. 第二章 初见傅博 夕阳斜照影 一处布置简单的屋内,架子床旁两个青年一站一坐,其中身形修长的那位肤色白净、发黑如墨,一双眼睛清幽明亮,整个人看似温和稳重。他身穿半旧的青色长袍坐在床边的竹椅,手上拿本医书,偶尔看向一旁的架子床。另一名气质较为朴素的则是不停围着床边跑前跑后,好像床上躺的是两个珍禽异兽。 “公子,她们还要多久才会醒?” “她们并无大碍,只是几处骨裂和扭伤。会昏过去大多是因为惊吓加上疲劳,应该快醒了。” “那他们会不会摔傻了?” 傅博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觉得杜仲这白目的毛病大概是永远改不了了。他耐心对杜仲解释道 “阿仲,我刚刚说她们无碍的意思就是……欸人醒了” 这边姿姿费力将意识聚拢,很快就发觉浑身好似被铁锤敲过一遍,动弹不得又疼得要死。正想调整视线看看周遭环境,一张被放大的脸突然凑到她跟前 “你醒了? 怎么摔的? 你们是不是偷了那大包袱想逃?” 对一个躺在病床上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伤员,睁眼后就马上问对方是不是干了坏事,这大概也只有杜仲才做得出来。 但是杜大白目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哪里有问题,他眨着绿豆眼认真看着姿姿等她解惑,就好像私塾里学童问夫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是什么意思一样的神情。 姿姿愣愣地看着杜仲,脑袋吃力的想理出点头绪。 出逃,爬屋顶,猫叫,摔下来...然后呢? 这是哪里? 姑娘呢? 糟了,晕了这一会不知道状况如何,姑娘会不会被闺春坊抓回去...惨了惨了。想到这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煞白,她虚弱又焦急道 “这位大哥...请问你有看见...我家姑娘吗? 就是我摔下来时旁边的另一位...她人在哪里?” 傅博看杜仲又要东聊西扯赶紧起身宽慰道 “姑娘,这里是仁春堂,在下名傅博,是这的大夫,这是我的仆从杜仲。清早我们出门时听到两声巨响便赶了过去,赶到后发现你和另一位姑娘摔到一个肉粽的摊车上。当时情况紧急,在下便作主先替你们固定伤处后送来仁春堂诊治。你家姑娘就躺在旁边,她没事,应该也快醒了。你现下感觉如何?” 没事,没有被抓回去闺春坊。 姿姿扭头确认赵延曦就在身旁后松了口气,轻轻晃了晃头表示自己不要紧。 看来这大夫是个好心人,旁边的大饼脸约莫是痴傻,不理他就好。不过下次再也不要爬屋顶了,痛到骨子里不说还不知道要躺多久,幸好真的逃出来了。 如傅博所料,姿姿脑子还在晕乎乎胡思乱想的时候,赵延曦轻轻吐了口气睁开眼。 姿姿醒来第一个反应是想厘清状况,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思路。而赵延曦一醒来只是安静的出神,散发出一股身处何方无所谓,只愿身在某山中的神态。 此时的她的确是还未完全从刚才的梦境中醒来。 几刻前阴绵细雨,乌云笼罩不见天光。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街旁树枝不堪负荷,连同雨水啪塌一声坠地。茶楼里,公子哥儿们暖暖和和喝着热茶欣赏街上几个贩夫走卒仓皇奔波。 四平八稳的马车内,她脑袋瓜子钓着鱼要睡不睡,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阵瓷器砸碎的声响传来,还混杂着些许尖叫声。 “赵叔,是哪里的吵杂声? 可是街上有异样?” 赵福驾着车答道 “姑娘,那声响听着似乎是跟咱回府同一方向传出的,不过隔街这附近看起来一切如常,咱们回府路上可以顺道看看” “待会顺便去颐如那看看,陈府最近不大安生”赵延曦在马车内伸了个懒腰,想着好友家中近来是非不断,不看一眼总是不能安心。 车行几步声响听着越发混乱,有哭叫声,打骂声,还有多人的脚步声。 赵延曦琢磨这般大的动静不像是哪家人在打打闹闹,毕竟一般家宅内斗多少还是秉持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高门宅院内的阴私更是得关起门来解决,免得一些狠毒的整治手段传出去毁了名声。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事情多半是比家宅内斗更为严重,摀不住了。 会是谁呢? 她掀起帘子探头,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从眼前稍纵即逝,不知是谁在雨中狂奔。那面孔来的太快太模糊,以致于她来不及捕捉什么,只见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隐没下去。 一眼望去,窄巷子里进出的人流有些急促。一排官差正往巷子内急行,边上一些鬼祟的脸逆着人潮想往外跑。下雨天淋得那些鬼祟的脸有些狼狈,但也清空了巷口围观的人,可以确定混乱声是从巷子深处传来的。 赵延曦心里一丝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虽然猜到动静不小,但没料到会有官差介入。 她面上镇定,指甲来来回回抠着车窗,把上头的漆抠掉了一大块,原本摊在软垫上的背脊渐渐紧绷。 赵福驾着车一眼就认出那些逆着人潮的脸孔,他头皮一炸,心知不妙,赶忙抓了个刚冲出巷口额角尚在淌血的嬷嬷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身子一歪,脱离赵福抓着的手轰然倒地。 车窗的帘子还掀着,赵延曦的姿势仍然没变,她认得那个嬷嬷。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嬷嬷,扶着帘子的手一动不动。 周遭还充斥着来自各方尖锐的声音,赵延曦的脑海里反射出眼前一幅混乱但寂静的画面。彷佛有个语速比常人慢两倍的声音在她耳旁喃喃道,嬷嬷倒在地上了......该让人赶紧去找大夫...我来试一试把嬷嬷扶起吧...我试一把... 姿姿一旁看着赵延曦坐姿僵硬眼神洞乏,整个人突然安静的跟座雕像似的,心里正纳闷这突然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于是便倾身探头 – “啊!!!” 姿姿一探头就被满地的血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把马车给掀了,也惊醒了赵延曦。 是赵府出事了! 她伞拿都没拿,踉跄跳下马车,拔腿冲向府里直奔焦雨阁。 焦雨阁是赵府最隐密的院子,院子外围种了一排芭蕉,里面住的是赵延曦的母亲、安坑知府赵谨的夫人焦氏。一般第一次去赵府的人大多不会注意到此处,不能不说这里面多少有一点赵谨对爱妻金屋藏娇的心思,焦雨娇语。也因为隐密,官兵刚到并没有马上注意到此处。 赵延曦左推右攘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趁官兵制造出的混乱闪过盘问。 她一冲进焦雨阁立即迅速查看,想用最短的时间确认母亲的安全。 出乎意料,四下一片安静。 往常她人未到,母亲身边的丫环早已闻讯簇拥而上,整个院子甚至比赵谨到时更欢腾。今日外面闹哄哄,焦雨阁却安静到落在芭蕉叶上的雨水都能滴滴传来回声,让人颇为不安。 人呢? 赵延曦屏着呼吸,放轻脚步缓缓向屋内探身 - 焦氏正端坐在房内,烛光下,她低头专心看着本字帖,手指反复抚摸本子上的字迹,好似想透过本子看到什么人事物。院子来了人,她头抬也不抬,没听见一样。 赵延曦看到母亲安然无事后松了口气,走进屋里道 “母亲,发生什么事? 为何到处都是官兵?” 焦氏听到女儿的声音身子顿了一下,阖起手中的本子缓缓抬头,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就被掩饰过去,朝赵延曦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到自己跟前。 原来母亲在看自己和哥哥的练字本。 这时候看练字本做什么? 考校功课吗? 赵延曦有些纳闷但没问出口,只是安静地等着焦氏先说话。 焦氏也定定看着女儿,眼底映出一丝悲伤,小女孩站着已经能与她平视,目光流转,淋了雨后虽略显狼狈,但仍掩盖不住跟自己越发相似的五官。 “先把身上擦干了再说话” 她轻轻摸了摸孩子的眉眼,温暖的手慢慢抚过整个双颊,替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接着转身拿了块帕子,抹去衣裳上的湿气,又拢了拢衣襟,最后放下帕子用自己的手温去暖孩子的手。 都是母女间日常的互动,没什么不同。赵延曦如往常般站着一边配合母亲打理自己,一边等焦氏答复,但人却恍神了。 心里的狐疑丛生,总觉得焦雨阁的氛围不对劲,丫鬟都不见了,母亲却只顾着慢条斯理给她擦雨水,这很奇怪。 也许丫鬟们是被派出去应付外面的事情?府里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所以派些丫鬟就够了? 小人儿眼神空洞的定在身后的柱子,一动不动,焦氏一看就知道对方在分神。 出于私心,焦氏刻意推迟赵延曦的问题,总想用最后的时间,好好看看女儿。不过看样子要是不回答,赵延曦是不会过这个坎了。 焦氏垂眸敛了敛情绪,再度抬眼时已不见之前眼底的水意。 她轻轻拍了拍眼前的小脸蛋,拉回对方的专注力,忧忧叹了口气放下捧在掌心的女儿,转身从妆匣中拿出一支白玉簪子。 “别乱动,娘把这簪子给你固定好了就陪你说说话”焦氏小心翼翼把精致的簪子别在好动的小脑袋上,别完之后仔仔细细梳了梳旁处散落的鬓毛。 如果赵延曦此时分出一两分精神,或许就会发觉那双替她梳头的手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对当时毫不知情的她来说,擦汗梳头是再日常不过的事,府里到底怎么了比较要紧。 她心绪开始有些浮躁,母亲久久不告诉她发生什么事,让她心底隐隐发慌。 焦氏也不恼,梳完头后她双手一捞,把女儿全身紧紧搂在怀里,将自己的脸贴上小小温热的后脑。 “母亲,我快要不能呼吸了,轻点呀” 焦氏松了点力道,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过了一会终于低低对赵延曦道 “...爹娘有事要出远门,以后只能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曦儿,日后要照顾好自己。记着,娘只希望你平安健康的活着,别的都不重要...” 她顿了顿之后轻抚着怀里的小脑袋瓜又道 “曦儿嫁人时娘可能不在身边,但曦儿要相信爹娘会一直看着你长大的,簪子以后就代替娘日日给你梳髻...”焦氏声音越说越小,怕女儿察觉,她抬了抬头无声滑下两行泪水。 赵延曦被她搂着什么都看不到,但不代表不懂,再怎么迟钝的人也知道家里真的出事了。 乍见到嬷嬷时,她屏除所有外界的讯息,告诉自己是嬷嬷出事了,不是赵家。刚冲进焦雨阁时,她以为母亲会云淡风轻地说一切没事,官兵就是来搜一搜府里,最糟大不了一家人变得穷点。 听完焦氏的话,那最后一丝要灭不灭的希望也被掐熄了,巨大的恐惧顿时没了那最后一盏烛光顶着,向坍方的墙一样轰然压向她。她慌乱回抱着焦氏道 “娘,带着曦儿一起,我们不分开!” “曦儿听话…”焦氏已无法克制住颤抖,痛哭出声。 她曾庆幸自己一生顺遂,丈夫疼她敬她,两人成亲以来从没龃龉,孩子孝顺聪明。她常对旁人说自己此生无憾,谁料天有不测风云。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会,焦氏轻轻放开怀里的孩子,看着赵延曦的眼睛认真道 “娘的曦儿要勇敢,接下来的路会很不容易,但只要活着,时间会治愈一切。曦儿,天下很大,娘希望你有一天能走出竹南,活得广阔。娘跟爹待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会看着你,不要因为今天的事让自己下半辈子不开怀,能的话就忘了这些事,知道吗?” 这是诀别。 赵延曦听懂了母亲的意思,下半辈子爹娘不在身边了。 她想起每次到父亲跟前撒娇时,父亲总会一脸宠溺又无可奈何的答应她。每天早上,因她自小体弱,母亲都会嘱咐热一碗黄耆水看她喝下。点点滴滴,她是在父母的呵护娇灌下长大的。他们要去哪里? 离开他们,她要怎么活? “带我一起走,我不当没爹没娘的孩子!”赵延曦崩溃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半分不见踪影,此时她只顾着把伤心全嚎出来,焦氏其他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焦氏对着溃堤的女儿心如刀绞。 姿姿大概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一幕,那天焦氏抱着哭到打嗝的赵延曦一边掉泪一边安抚。 没多久外头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们知道这是意味着 – 时间到了。 焦氏匆忙抹去眼泪,深吸口气,眼神闪过一丝决绝,低下头对姿姿喝道 “把姑娘带下去!” 说罢,她扯下身上不肯放手的女儿,转身离去。 焦氏是摀着心离开的,母女最后的诀别扯下得等同是她身上的肉。可上面没有给她选择,即便有,她也不能丢下赵谨独自一人。 姿姿不敢不遵从命令在原地拉着小主子。赵延曦被拖住,她用力试图挣脱牵制的手,一路追在母亲身后,一边哭嚎一边拉扯 “娘,带上曦儿一起,曦儿不要一个人!” “爹!娘!你们回头看看曦儿啊……” 主仆二人眼睁睁看着焦氏和赵谨在官兵的监视下会和,然后被带走。 赵延曦跪坐在赵府门旁哭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爹娘头也没回,永远走出她的视线。她问 “爹娘到底犯什么事了?” 没人答得上 其余官差强行将所有人拖出赵家,发卖各地。 赵延曦极力想挣脱那些官差,但手臂不听使唤纹丝不动,她想呼救,但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手上的铁链拴碎了她曾拥有的一切,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都挣脱不了叫不出口。 最后,她醒了,用尽力气。 “又梦到两年前的事了...”赵延曦缓过神来喃喃自语。 还是舍不得那双手的温度,这两年只要情绪一有波动,梦里就会重新经历一遍当年的事。前一刻重温爹娘的一切,后一刻醒来独自面对孑然一身的空荡。 傅博刚跟姿姿解释完没多久就发现另一位也醒了。他看向赵延曦,女孩的鹅蛋脸上有着一双水杏眼,配上两排纤长的睫毛跟微翘的嘴巴,闭眼沉睡时显得稚气,一睁眼就很明显感觉出与五官极为反差的早熟,尤其是眼神。赵延曦的眼睛似潭森林深处的湖水,虽美但给人感觉沉寂,好似一个永夜的天地,甚至若要将‘了却红尘’这四个字用在这十二岁的女孩身上都不为过。 傅博大概不会知道,屋内宁静的氛围让赵延曦稍稍感到安心。这里没有吵杂的歌舞,没有老鸨的尖声谩骂,只有眼前少年干净的眼神,以及体贴的距离。经历两年闺春院的折磨跟梦中的心撕裂肺后,她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避风港,没有人逼她扰她,只安静的在近处待着看她是否安好。即便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也好过没有。想到此处,她突然觉得摔下来好像也不是一件太糟的事。 3. 第三章 仁春堂 黄昏的仁春堂在两人醒来后开始活络起来。这间有五十年历史的医馆兼药堂目前是傅博名下的产业。当年傅博的祖父傅昂本是宫中御医,致仕后游历到寿山在此定居。而寿山地理位置相当巧妙,当今天下的局势共分四国,最大的是北方的斋国,其次是南方的嘉元,西方的靖越最贫瘠而西南方的贞庆则最小。寿山位于贞庆境内与其他三国的临界处,因此若要知晓天下事,寿山便是邻近所有信息的交会点。另外,贞庆的山林大多瘴气重草药种类繁多。思量过后傅康决定以寿山为据点创立仁春派。 数年后,贞庆灾情频传,傅康便将仁春派的药方推广济民开了仁春堂。几年下来,药堂在各国边境拓了几处分号。平时仁春派雇人采摘寿山的药草分别送往各个分号,傅博偶尔巡视一下药房但大多时候都交由杜仲管理。 这头杜仲小心翼翼端着药碗走来 “你说两位好好姑娘家何必跳楼呢,不至于啊。两位这次可是撞大运遇到我们外号仁春小华佗的傅大夫,要是再摔一次连我们傅大夫都不能保证不会蹶。那卖肉粽的张大伯被你们一跳给压晕了,林婶一度以为张伯被你们给压死了你们知道吗,陈大夫还得跑一趟张伯家去诊治。欸对了两位,要再跳楼可不许从我们仁春堂跳啊” 人生其实有很多的吵嘴就是从 “我是好意” 开始的,杜仲觉得自己的本意就是劝两位姑娘注意安全,若说修词法能把好意完全翻转成反讽,那杜仲一定会很惊讶自己是个中好手。 姿姿自从恢复意识后,三番两次被杜仲戳的心火直冒,什么再跳楼,这人真是乌鸦嘴胡说八道,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搞成这样。这下姑娘没事,看老娘反击反击这说话老带刺的大饼脸。 趁着杜仲走近递药碗跟枕头,姿姿故意大声道 “遇到傅神医是小的荣幸之至,感激不尽,哪像有些人,人命担前了还死抓着别人的辫子不犯,说话老带刺,遇到那种人才叫倒霉哟~” 说完还用力翻了个白眼。 杜仲 “……她说甚么?” 姿姿被卖到赵家的时候已经快十岁,一口乡音一直保留,安盎分不清楚,卷舌音舌头也常忘了卷。赵延曦想起昏迷前有人喊压死肉粽老伯的事,正感到羞愧不已。熟悉的乡音一出现她 “噗嗤” 一声嘴里的药差点喷笑出来。 她笑着对杜仲傅博解释道 “姿姿是说人命“当”前,抓着辫子不“放”” “所以是...不像有些人,人命当前了还死抓着别人辫子不放?”杜仲好不容易拼凑出姿姿的原意。 屋里迟了一会传来哄堂大笑。 姿姿红着脸梗着脖子强调道 “我说的是担前!当-ang~前!”说完还特地把嘴巴张大,好把盎的音发好拉长。 杜仲一脸敷衍道 “好的好的,我懂你担下的意思,快把药喝关” “不要学我说话!”姿姿声音拔高八度,乡音依然很纯。 杜仲一旁摇头晃脑,文思泉涌。就看他双手背后交叉,慢悠悠走出七步,回头认真看着姿姿道“船前明月观,疑是地散酸” “大饼脸! 气死我了! 你就不要等我好起来揍你!” 又是一阵大笑。 虽说傅博一方面不太忍心看杜仲被揍,一方面又觉得他如果被揍是罪有应得,两人还是认真的治疗照顾赵延曦跟姿姿。 这天清晨赵延曦跟姿姿醒来,双脚落地时发现痛感已消散许多,还能漫步行走,两人吓了一跳 “这傅大夫也太厉害了,怎么能复原得如此之快!” 过去几天傅博将两人脚伤固定住后,用仁春独门内功将内力向外送,两人便感到被一股温煦笼罩,那股力量引领两人双手,带着她们反复用各种角度回旋、伸展,同时还有另一股暖流反复来回在受伤的筋脉处加热,来来回回大约一个时辰,用此方式替两人疗伤。 “傅大夫用的好像不是普通医术,其中更像似有武学的影子,用医术理论配合武学内功来治病,想不到效果如此好” 赵延曦若有所思道。 “姑娘,以前老爷书房总是好多大夫进进出出,什么张大夫李郎中的,他们也会这种疗法吗?” “不知道,以前爹爹总是不爱提这些大人的事情,甚至生病时爹娘总会特意找外面的大夫来看...”想起以前生病家里总是忙成一团,赵延曦忽道 “姿姿,跟杜仲斗嘴归斗嘴,还是要好好谢谢大家的照顾。待会下楼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姑娘,要不趁药堂还没开门,我们先下去打扫打扫?” 怕吵醒其他人,两人蹑手蹑脚下楼。傅博正往外走,看见两人要干活连忙阻止“你们伤势虽已大好,但还没有完全复原。筋骨伤最忌复发,此时切勿多动。要是觉得闷的话,可以跟病人聊聊帮他们纾缓心情或帮大夫记录处方,可好?” 赵延曦自小常跑赵谨的书房,每次去总被赵谨抱在腿上,耐心的拿着书像念故事一样念给她听,手把手教她认字。到赵家出事前,赵延曦的文学造诣已有一定基础,记录处方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便一口应下。 仁春堂一开门就生意兴隆,几个人还没到大堂就听到镇里的叔婶侄伯喊道 “陈大夫,咱家狗蛋腹泻吃了五天的符水还没好!” “快来帮帮忙,阿财太饿吃太快把一截竹筷配着饭给吃下去了” “大夫啊,快看这里,同同兴旺打架,同同抓了把牛粪抹兴旺眼里了” 赵延曦原以为药堂大多应是风寒脑热之类的斯文问题,没想到座堂大夫得治这么多的内外奇伤不由得傻了。回头看傅博,对方似乎习以为常 “镇上医馆药堂不多,村民们遇到问题要嘛求神问卜,要嘛找到仁春堂来,所以这里会遇到的病症可说是包罗万象。姿姿姑娘烦请在药堂门口处招呼病人,赵姑娘您跟我来” 说罢带着赵延曦走向大夫问诊处。 问诊处一小女孩正等着,傅博虽然只是偶尔来药堂巡视,但遇到人多的时候还是很乐意帮忙看诊。他蹲下身柔声问小女孩道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哪里不舒服?” 女孩怯怯回道 “春花四岁,咳嗽鼻子流水” 傅博让春花伸出手把脉又接着问了春花一些问题,思虑了一会后对赵延曦道 “ 麻黄用于风寒,性温散寒,主入肺,能透毛窍发汗以散风寒,可与桂枝并用。处方为麻黄三两、桂枝二两、甘草一两、一撮杏仁,小火将九杯水煮成两杯饭后服用”说罢转身摸摸春花的头道 “回去多喝水,夜里盖被子,定时吃药,春花很快就不会咳嗽了。答应哥哥要乖乖吃药好吗?” 赵延曦在一旁振笔疾书春花的处方,写到一半突然想起村民大多不识字,要是回去忘了医嘱可怎好? 她灵光一闪,在纸上洋洋洒洒了一会,起身对一旁春花父亲道 “这是傅大夫的处方,左边是文字的处方,为了您方便,我在右处这把处方用画的,将来要是忘了处方内容还可以看图,您说成吗?” 傅博起身准备送春花父女出问诊处,听到后不由惊讶回头赞许的看了看赵延曦。 赵延曦得到傅博眼神鼓励,等春花父女离开后又问道 “傅大夫,所有风寒的处方都以麻黄为主吗? ” 傅博没有徒弟,药堂的陈大夫比他大一辈,所以傅博纵使一肚子的想法抱负也只能偶尔对杜仲弹琴。当赵延曦一脸崇拜的问他医术问题时,傅大夫突然感到浑身舒畅,他乡遇知音,即便他刚刚诊治的不过是个小儿风寒,也妨碍不了他滔滔不绝道 “药学讲究寒症热治、热症寒治,要是病症或体质偏寒,开的药方便会偏温补,将偏离中性的体质调和回中性。而燥热病症的药方,则偏寒性些。即使是风寒,处方也会因每人不同的病症和体质而调整。” 讲完药理还不够,傅博觉得应该给赵延曦鼓励鼓励 “赵姑娘你将处方画下来的想法特别好,把处方用画的能帮助病人遵守医嘱,对于复原实在大有益处。若能将这方法推行下去,效果绝对会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大很多。” 傅博说到这想换口气继续,忽地两人视线被一道光芒给岔开。 仁春堂门口两男子一前一后进来,走在前头的少年似乎还未从宿醉中清醒,步伐虚浮满脸疲态揉着太阳穴。后头一位则是一副吊儿啷当的模样,嘴里斜叼着根糖葫芦的竹签,走路东晃西晃甩得长袍到处飞。不过吸引赵延曦傅博注意的是穿着,前头这位穿了件白色长袍,腰上挂着简单的玉佩还算正常。后头这位则是孔雀附身,通身紫色亮面绸缎,矜口绣满花里胡哨的纹路。腰带是他全身唯一非亮面的配件,将少年上半身勒得线条分明,顺带挂了个镶金玉佩,玉佩下吊着一堆叮叮咚咚其他缀饰。待赵延曦定眼细瞧,就发现长靴上还硬是绣了几个风骚的竹子,当真是不枉少年一场,真敢穿。 不过那孔雀少年长的真真是精致,眼睛圆盈明亮,还得天独厚的附了双扇子似的卷睫毛,光是眨眨眼睛就显得三分无辜七分精神。加上山根挺,唇红齿白,所有的五官都长的刚刚好,不多也不少。令人更忌妒的是他还有双大长腿,往任何一处站过去,那就是鹤立鸡群。 这身搭配衬得少年身材硕长又不显瘦弱,花俏但不俗气。不过本身自带的条件足以让他即使只穿个布袋都能令人赏心悦目。赵延曦心想这少年长的比自己好看,穿得比自己华丽,他大概都无需开口说话,靠那水灵灵的双眼就可以表达一切。 两少年一进门就吸引所有目光,所有人自动分成两边给他们让出条道来。这两人也没等人招呼就自己一屁股坐在问诊处,白衣少年对傅博道 “大夫,烦请开个解宿醉的药吧,我昨晚喝多了头痛” 紫衣少年插嘴道 “大夫,您先看我吧,阿松他肉多,病一会正好让他瘦些。我昨晚被他拖去湖边吹了一晚的风,回来就染了风寒……啊啾!” “李书,昨晚要不是有人想装风流去吟什么狗屁诗,老子会待在湖边吗?还有,我这是壮不是肉多!”白衣少年对于被说胖这件事情不服了。 “这位袁松公子,说话请凭良心,你去湖边是因为弹琵琶的柳莺莺还是因为我?你低头看看,一身横肉都把衣矜给撑歪了,在姑娘家面前污了人眼睛多失礼”紫衣少年歪着嘴嚼着那根竹签,下巴拐了一下示意他指的姑娘是一旁的赵延曦。 “我哪里胖了,全天下就你说我胖,我姥姥总说我太瘦。你自己说,一开始去湖边是不是你说甚么若水居士技痒要吟诗,真是臭不要脸,还自己取个居士名号... ” “两位...其实把个脉很快的,尤其两位已把过程交待清楚了就更快了。没吃药之前病症是不会好转的,所以先后问诊不会对复原速度造成任何改变” 傅博找了个空隙赶紧打断这没完没了的斗嘴。 “不行开药!” 吵了半天的两人忽然激动的一并站起来,很快达成共识。 赵延曦看这虽然生病但依旧生气蓬勃的两人觉得好笑,她好奇问道 “为何不行开药?” 李书,也就是紫衣少年顿时嗫了,他跌坐回椅子上泄气道 “不能让府里长辈知道,得在今日回府前把这事给了了,不能把药带回府里” 傅博把了把两位生无可恋的脉,对袁松道 “你这宿醉好治,在这儿服一帖解酒的,下去小憩会就没事了,但李公子的风寒就棘手了,无法速成,要不试试针灸?” “不可!” 李书听到针灸马上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从生无可恋的状态又回到战斗状态。 “这次又是为何?” 这回赵延曦更好奇了。 袁松跟李书自小玩在一起,对方脑子里想什么都相互清楚的很。赵延曦一问袁松就知道好笑了,因为李书的个性一向是 ‘你敢问我就敢说’,因此药堂里的所有人就听到 – 李书粗声叫道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在陌生女子面前宽衣解带,这还要不要脸了?!” 说完还双手交叉护胸,一副我不从、我倔强的样子。 一向热热闹闹的药堂忽然就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转移到李书,已及李书目光所在处,赵延曦身上。 傅博的从医生涯中,从没看过任何脸色精彩过此刻的赵延曦…… 女孩涨红了脸,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当成登徒子,而且还是个男子。最糗的是刚才还是她开的口问对方为何不针灸,套用他的逻辑,不就是她一个女子问对方为何不脱衣? 她又气又羞又无措,看得袁松笑倒一旁。 “要不赵姑娘你先领袁公子去拿药,李公子跟我进内室单独针灸如何?”傅博看赵延曦的脸色五彩斑斓,出声替她解围。 “那不准偷看!”李书在‘贞节’这件事上不依不饶,坚持脱衣服前重要底线讲清楚。只见赵延曦早已飞也似的逃离现场,压根没听到。直到李书针灸完毕,再度吊儿啷当的晃出仁春堂,赵延曦都没好意思再出现了。 第四章 何去何从 这阵子下来,赵延曦和姿姿的伤势已恢复的十之七八。随着两人复原的进度,在药堂做的事也逐渐增多,俨然如同药堂的一份子。 过几日傅博就要启程回寿山,这天赵延曦按照前几日的惯例,在书房核对药堂的物品清单。 傅博近门时,看见的便是斜阳下一抹倩影。宁静的午后,冉冉药香伴着一手娟秀小楷,她心无旁鹜。傅博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走到附近桌椅坐下,开始烧水煮茶。 “赵姑娘,这几天把你们留在仁春堂,本是为了休养。没想到让你们为药堂做了那么多事情,实在不好意思”傅博一边烧水,一边示意赵延曦坐下喝茶。 斟酌了一下,傅博接着开口道“当初看你们受伤时,身上背了包袱,是不是要离开竹南? 我并非要探人隐私,只是担心你们两个弱女子出远门不安全,方便告诉我你们的打算吗?” 听傅博的语气是要长谈,赵延曦放下手中清单到傅博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空杯在掌间把玩,目光聚集桌面,思忖着该怎么回答。 “傅大哥您客气了,这几天仁春堂上下对我们照顾有加,帮点忙是应该的。当初的事...其实说来话长...” 想了许久赵延曦还是难以启齿,总觉得闺春坊在药堂的光辉下显得特别不堪。 傅博见赵延曦一段话说得坑坑巴巴,一面替她分茶一面接过话头道 “要是不方便不想说就罢了,我本意不是要逼问你去向,而是要你注意安全。即使我回到寿山,仁春堂就是你们第二个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觉得拘束” 其实就受伤地点、年纪、穿着,就算赵延曦绝口不提,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这也是傅博当初收留两人在仁春堂疗伤的原因。在他心里患者无尊卑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每个病人不论出身何处都该被尊重对待,因此比起赵延曦的过去,他更在意的是人身安全。 傅博的话让赵延曦心理汇入一股暖流,两人虽认识不久,但傅博是第一个在她危难时伸出援手的人,这其中的感激和信任早已不是如几天交情般的浅薄。 她两手捧着温热的茶杯,轻晃着双脚,想了一想开口道 “我父亲为官多年,后来因家里突然获罪被发落到乐坊。那天我们是要逃的,但其实逃出来也无处可去。谁愿意与获罪被卖到乐坊的人来往? 即便愿意,我们是身上有罪名而逃出乐坊的人,也不能让别人为难,亲戚也一样。本想说带着点积蓄先逃出来,之后看是打零工还是去尼姑庵,都好过待在乐坊” 赵延曦的声线偏低,听着总让人感到清清冷冷。自从家里获罪后,她已不喜让自己情绪大起大落,便将一切的辛酸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带过。但傅博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天真小孩,怎听不出里头隐含的艰难? 即便已猜到一些来龙去脉,但当提及尼姑庵时,傅博还是感到一丝心疼,也难怪她才十二岁却如此淡寡。几日相处下来,他知道赵延曦做事认真,也不会利用别人的善心去谋取自身利益。其实她大可在昏迷刚醒的时候,大呼小叫赖上他跟杜仲索求赔偿,或是在药堂帮忙时顺手牵羊,但她都没有。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尽自己所能帮忙、回报。历经磨难后,却还能保有如此良善的品格,更显出她的难能可贵。 “赵姑娘知书达礼,打零工或是去尼姑庵未免可惜。要是你对医术有兴趣,何不考虑跟我去趟寿山,去见见家父看他愿不愿意收你在仁春习医?” 说完怕赵延曦不同意,傅博补充道 “这几年我计划多设几处分号,正缺座堂大夫,赵姑娘是值得信赖的人,有你在我也省了不少事,这是一件互惠的事情,你看如何?” 这提议听起来太不真实了,她这几日也偷偷幻想过,要是能在仁春堂习得一点皮毛那该有多好,不但有了容身之处还能得一技傍身,不料傅博竟替她开了这口,一时间令她又惊又喜。 “傅大哥,这样会不会太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这几日我观察下来,觉得你是块习医的料,资质好又认真,更重要的是能设身处地替病人着想,将来许是个好大夫。但先跟你交个底,如今仁春是家父掌门,收你为徒这件事得他同意。我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收你,但我会尽力。如果不行,你们留在仁春堂帮忙这件事我还是可以作主的” 家里那严格的老父亲,自他有印象以来就没见父亲看几个人顺眼过,傅博想说还是先把赵延曦的期待降低些,以免结果不如预期。 “没事的,无论结果如何都还是要多谢傅大哥” “至于姿姿,我看她跟杜仲配合的挺好,要不让她留在仁春堂? 寿山离这也就半天多的车程,偶尔下山还是可以来探望探望”傅博下意识觉得姿姿留在仁春堂较为妥当,也就如此提议。 “也好,都听傅大哥安排”漂泊了两年终于看到黑暗尽头处的一丝光明,赵延曦心情放松了些许,屈膝一礼,收拾行李去了。 “什么? 要出门远游?”李书的姨娘看着一脸兴致盎然的儿子,茫然不解这到底又是演哪出。 “中八啊,这出门远游可不是小事,功课耽搁了可怎办,不是明年春天要考省试了吗?”金翠花,也就是李书的姨娘,很快就从儿子天外飞来一笔的想法中反应过来。对这每天说一出唱一出的儿子,已经没有太多事情能让她惊讶到反应迟缓。 “姨娘,都说过别老叫我中八。圣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门远游就是特地为明年省试准备。毕竟考题大多是治国策论,不出去走走一切皆是纸上谈兵。再说,爹省试都还没中,为人子需得替他脸面着想,不如趁年轻走得动的时候多走走。姨娘,实不相瞒,十年磨一剑,这些都是为了日后为官准备,当官还是得心怀百姓知民间疾苦,否则枉为读书人”这少年编得口沫横飞,头头是道,差点没把四书五经都拿出来朗诵一遍。 中八是李书的字,李家这一辈排行老大的叫中一,行二就是中二,李书行八,也就是中八。这李家孙子辈的字可是大有来头,原来李书曾祖父的堂哥曾为官位及三品,是贞庆国响当当的能臣,李氏宗族都以此为荣。但不知道是风水不对还是怎地,李家近三代连个贡士都孵不出来,很快就家道中落了。李书的爷爷父亲大伯们乡试几乎都考了三次以上才中,大伯今年已经是第九次考省试了,因此李家上下对孙子辈的期许特高,才会中一中二的一路排下去。 李书一脸 ‘诚恳’的看着金翠花,大眼睛一闪一闪,那模样说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学堂的老夫子看他这模样大概又要欣慰地夸他有远见,孺子可教也。 金翠花可不吃这套,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说的比唱的好听,十二三岁就辩得一群屁孩一天到晚对着他大喊受教了,夫子也被他那口才迷得晕头转向。 “儿子啊,你已经延了省试三次了,这不会又是你拖延的伎俩吧?” 一针见血 李书眼皮跳了一跳,心想姨娘怎么越来越难哄了,得换个战术。他起身绕到金翠花的后方,不轻不重的开始替对方按摩肩膀,揉两下捶三下,温声道 “姨娘多想了,可记得儿子八岁那年便发下豪语要重振李氏门楣? 这几年儿子也看到爹苦读不懈,为的就是想让爷爷看见。儿子也知道咱这房是庶子,只能比大伯那房更努力才能出人头地,更何况儿子还是庶子的庶子。姨娘你放心,儿一定日夜苦读,光宗耀祖让您享福” 女人怕的就是信了男人的嘴,金翠花初时还全面戒备,肩膀绷得紧紧的,这一揉一捶加上温声软语,慈母心早就泛滥到不行。 “你要真这么想,那就跟你父亲打声招呼去吧,姨娘也不拦你了” 明知大约又是个坑,金翠花还是认命地往里跳。 “还是姨娘深明大义!”李书知道亲爹根本眼里没自己这号人物,姨娘同意就代表自己可以出门了! 第五章 仁春派 马车摇摇晃晃 跟傅博谈完的两天后,赵延曦就跟着启程前往寿山。 心情是久违的轻松,从家里出事以来,她都快忘了青山绿水长什么模样了,也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远游。一路上清新的绿苔和古意的栈道,让无酒无菜的她自醉三分。 傅博在一旁看着,虽然赵延曦什么都没说,却不难明显感觉出身旁欢快许多的氛围。初时两人在马车上还有些拘谨,出了竹南镇后赵延曦一向高筑的心墙似乎有悄然松动的迹象。 “傅大哥,仁春派是什么模样呢?” 这问题看似浅显,但赵延曦问完后就看到傅博眼底闪过一丝欣赏,笑了。 表面上仁春派跟其他郎中大夫没有不同,就是卖药治病,顶多就像每个大夫都有自己的独门处方,仁春派也有独门处方所以给自己取个派名。但几日观察下来,赵延曦发现傅博治病的方式五花八门,跟一般的郎中截然不同。 因着过去赵谨的关系,赵延曦见过的大夫也不算少,但傅博对她用过的掌法,她很确信外面的大夫不会。傅博的针灸看着也不像针灸,还有,明明有些病患吐血不止,他上去就给人一拳。种种一切都让赵延曦猜想仁春派不会只是单纯守着独门处方的医术派别。 “你很敏锐,仁春的确不如表面来的简单。当今江湖分为武林、医世,武林指的是纯武学门派,如玉山、孤雁、龙泉、凡夫,医世则是以医学为主武学为辅的门派,以两相兼容的方式‘以武治武’,如仁春、四空、无冤和紫鸩。” 表面上看医世门派只是用武学作为一种方式来治病,就跟会个两套拳法的大夫没两样,但事实上医世的‘威力’不比武林差。 医学内容包罗万象,好比毒药也算是一门学问,其中紫鸩派便是佼佼者。若一个拥有深厚内力、熟知五脏六腑十二经脉的大师,将毒融合在各式武功中,那威力将是何等强大? 因此武林对医世既忌惮又离不得,很多武林的伤非医世不可,普通郎中治不了,但许多重伤也是起源于与医世的冲突。换个角度,医世大多在硬碰硬的直面对决中打不过武林,顶多只能用内力抵挡,但迂回的打法胜负就很难说了。因此两脉之间非必要不会去招惹对方,名门正派也会相互照看,算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而仁春派,那些赵延曦看到五花八门的治病方式,就是仁春独门武学医术的结晶。 “到了,先下来看看吧” 赵延曦下了车。 一阵清风迎面,她立于一座郁郁葱葱的谷壑,四周是仰头也望不见顶峰的高山,留给谷底半遮的天际。环视一遭,谷底与山峰的差距轻松勾勒出人在天地间渺乎其小的地位。 谷底不大,一座宅院、一块田地和一片竹林,在寿山里仰视崇山峻岭,俨然是个遗世独立的存在。 宅院里住得就是仁春派现任掌门傅清玄。 赵延曦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跟在傅博身后,用淑女仪态走出笔直的一条线。她心想要是被傅清玄撞见自己仪态不佳,给对方留下粗鲁的印象就不好了。 现实跟心里想的总是有些差距,傅博转身就看见她低着头,眼神定在双脚,专注在对齐步伐走直线,连左手同左脚都对齐了还不自觉。 傅博心理莞尔,想不到竟有人能把聪颖跟老实两个冲突的特质集于一身而不显突兀,这性子跟傅家大概是投缘的了。 知她紧张,傅博面上不显,一进书房便跟在竹南时一样,一面烧水,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聊。 寿山的书房比竹南讲究,炙茶、碾茶、磨茶器具皆全。傅博将东方美人茶饼烤完磨成细末,把煮沸的泉水倒入一盏青白瓷瓜型细壶,最后拿着茶筅在茶碗内击拂出茶汤,递给赵延曦。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骨节明显的手指握着青白瓷煞是好看,颇有清流隐士之风。 赵延曦本以为来仁春过的会是粗茶淡饭清修的日子,沿路看来宅子虽简单但雅致,没有成群的奴仆,但还是有几个药童帮忙处理事务。她接过傅博递上的热茶,两人坐在窗边赏竹等掌门。 不一会脚步声渐进,只见傅清玄带着一身湿气进门,身上背着医箱,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他一进门就看见一女娃乖巧坐在客席,见了他赶忙放下手中茶碗,起身恭敬行礼,那可爱模样让他出诊时的紧促都淡了三分。 傅清玄朝赵延曦微微点头示意,又挥了挥手让傅博下去,自己大步迈向书房内,朝赵延曦道 “博儿有大致提了你的事情,今天外边有事耽搁了一会才回来,没等太久吧?” “回傅先生的话,没等多久,延曦也是刚到,多谢傅先生抽空见延曦。”赵延曦朗诵式回复。 傅清玄刚进门忙着卸下装备,还没正面打量赵延曦。 听到这不大自然的声调,他转过身去,就看到女娃背脊直挺挺坐得离椅背颇远。他视线被桌子挡住,但看手肘角度就知道女娃双手一定用力搭在膝上,整个人呈现极僵硬的坐姿。他心里好笑,不过也看出赵延曦对这场对话的重视程度。 他坐上主位,温声道“吃点茶,不用紧张,对博儿怎样的态度就对我一样即可。博儿说想让你进仁春派,你自己呢? 什么想法?”这对父子一脉相承,一看她紧张就让吃茶。 赵延曦握着茶碗,并没有马上回答傅清玄。她思忖了一会将茶碗放下,谨慎答道“傅先生,我想进仁春。不瞒您说,济世救人是什么概念我还不懂,那对我来说太伟大太遥远。我想先有广阔的见识,了解这天下的样貌,到那时我便能有足够能力判断以后该走什么路。而增广见识的第一步便是拜师,这也是我想进仁春的原因” 一开始傅博提起拜师时,赵延曦的确是因为想找个安身之地而答应。在来的路上当她看了沿路的山川风景,她心想这才几个时辰的路就已暗藏了如此多的学问,更恍论天下之大? 想起母亲临走时交代的话 –走出竹南,活得广阔。她领悟到拜师仁春最大的目的不应该只是找个地方待着,而是增广见闻明事理。 傅清玄听着赵延曦侃侃而谈,从头到尾没有插话。说实话要是赵延曦答的是那些感激仁春大恩大德、济世救民那些不知所谓的答案,他会直接叫傅博送她回竹南。 这年纪的孩子懂救什么救,还济世? 硬说出口的长篇大论一定是胡扯淡,但眼下这女娃显然有点脑子会去思考,那便有趣多了,虽然肢体有些僵硬不大协调... 或许真如博儿所说,是个好苗子。不过应该会是个书虫,武功那一块大概只能随缘了... 赵延曦一口气巴拉巴拉说完自己的想法后,才发现傅清玄一直很安静。她不由有些忐忑,借着嘬茶的空隙偷偷观察傅清玄的脸色。 听到还可以接受的答案,傅清玄不多做评论。他接着问道 “听你叙述,令堂不像是个深闺妇人。竹南赵家...赵谨是你什么人?” 赵延曦来之前考虑过隐瞒家里的事,但想到傅博、甚至整个仁春堂对自己的善意便不愿说谎。 年纪小还是性本善,没见过太多人性的丑陋面,所以防人之心倒是没那么重。 “是家父” 没有丝毫怯懦。 赵延曦沉静的双眼回看傅清玄,之前脸上的忐忑不安全数褪尽,转而为坦然淡定。 果真如此。 傅清玄心下感慨,当年赵家出事后,他曾辗转找寻赵延曦兄妹,可惜未果。想不到傅博一个善念,竟将故人之女不费吹灰之力送到眼前。 傅清玄抬眼注视着赵延曦,目光暗藏深思,慎重道“当年我跟令尊有过几面之缘,说不上是莫逆,更像是君子之交。你父亲是个好官,过去的事情我不置喙,但我希望你能知道 –作为他的女儿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赵延曦注意到自打提到父亲之后,傅清玄的态度由一开始的轻松转为严肃。她自是相信父亲的为人,也不认为父亲会犯被赐死的罪。只是这团迷雾在过去两年她无暇顾及,但她绝不会让这件事就真的被彻底遗忘。傅清玄的话和态度,都透漏父亲为官正直,这是否意味案件背后可能有复杂的隐情? 傅清玄察觉到赵延曦恍神,他拉回话题问道 “出事之后,你兄长呢?” “出事当天兄长一大早就出城拜访大儒,我本也不在府上,是马车回府时碰巧见到官兵正执行圣旨。趁官兵还未完全掌控赵府,我便趁乱冲回府去。当时情形太乱,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听人提起看见过兄长,后来赵府的人都被发卖,和兄长就失联了” 听到这傅清玄大致了解了赵谨子女的状况,他食指敲着案几琢磨着什么,赵延曦安静的看着他,等着下一个问题。他没顺着赵家的话题继续,而是换了个问题 “假设今天有两个病人,第一位病人位高权重,掌有生杀大权,且得了风寒下令要你去救,第二位病人是穷苦人家得了绝症,急需医治,你先救谁?” 赵延曦眉头皱着,陷入苦思,她看向傅清玄许久,觉得这根本就是陷阱题、送命题,良久后她犹豫道 “可以说实话吗……?” 傅清玄要听得就是实话。 “我觉得正确答案是救绝症病人,但我会救达官贵人” “喔?为何?” 傅清玄来兴趣了。 “因为我怕被抓起来...我会尽力两者都救,但我知道我救不了全天下...” 赵延曦声音渐小,觉得傅清玄一定认为自己是个胆小怕死之辈,可是她不想说谎。 “这个问题没有对错,只有个人选择。况且在我看来,我很赞同你的选择” 傅清玄气定神闲,跟赵延曦预期的完全相反。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傅清玄心里叹了口气,深深感叹那些作古的老书呆真是死而不僵,都躺棺材那么久了对世间还是危害不浅。他对赵延曦道 “这不是自私,也不是可耻的选择。问你这题就是要告诉你,医者的命也是命,不是撇了自己的命去救人就一定是英雄。真正令人敬佩的是能在顾及自己的前提下,保住最多的人命,那才是真正的勇者。那些为了所谓的侠义,跳出来打一架而没命的都不值得学习,懂吗?” 赵延曦觉得傅清玄的反应似乎有点大,大概是受够了太多不知变通的书生。但好吧,反正就是误打误撞答对了,当下便点头如捣蒜。 傅清玄看她的表情觉得她没真的懂,补充道 “医者只能救个人,能救整个大环境的是高位者。今天即使不是你,别的大夫也会遇到一样的状况,因为掌权者定的规矩会决定百姓的行动,这都不在一个纯医者的能力范畴内,不要轻易被道德绑架而丧命,这样明了?” 傅清玄说完后,赵延曦咬唇不语,这次她并不急着点头敷衍过去这一题。她问道 “您的意思是,行医者理所当然应该把贫苦百姓放一旁,先救贵人吗? 这听起来于理不合啊” “不是叫你把贫苦百姓放一旁,是让你考虑事情时,不要轻忽保全自己的重要性,有些时候抛头颅洒热血可能避免不了,但是要抛得有价值,不是因为死强而白白丧命。还有做事情要量力而为,士农工商各有分工,医者眼里病患无贫无贱,不是因为他贫苦不救他,而是因为情况不允许,这份愧疚不该医者来担,担了也没用” 解释完傅清玄注视着赵延曦,仔细端详她的表情,看她懂了没有。 即使不讲赵谨这块,这女娃目前尚可,会思考、会提问,诚实这一点也很对他胃口,没作天作地的心比天高,他看得还算顺眼。 赵延曦这回真的懂了傅清玄的意思,醍醐灌顶。想不到第一次面谈,老先生就肯花这么长时间和耐心不吝赐教,心里对傅家的感激和亲近又多了一点。 “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仁春、医术、见解、四书五经,小女娃想知道什么? 赵延曦看老人家还准备大讲一场,便开了个玩笑,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您...要不要考虑收个便宜徒儿? 很划算的...” 傅清玄愣住,随即笑了。 罢了罢了,实诚又聪明的故人之女,谁能拒绝? 第六章 第一次遇险 得到傅清玄的首肯,赵延曦正式搬进仁春。 宅子的老管家傅苓领着赵延曦到了一间挂着 “月书斋”匾额的院子,客气道 “姑娘您看看这院子合不合心意,收拾得有点赶,要是有什么东西缺了就找老奴。” “多谢傅叔了” 赵延曦打量着自己的小院子,尘埃落定后,她开始有点期待求学的日子了。 傅苓想着女孩子家卸行李,不方便有外男在,交代了几句就离开,留下赵延曦独自熟悉熟悉院子。 月书斋布置得明窗净几,朴素雅正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旁边隔了一座竹木屏风,屏风后是床榻。透过书桌后的窗子,可以看到一座小巧的庭院,被一排矮竹圈着,整个月书斋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院子就她一个人住,小归小,对她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 稍作休整,赵延曦便问了位药童,找到傅博的院子 –竹苍斋。 赵延曦一走近竹苍斋,就听到里头忽然发出热闹的声响。她好奇的推开门,忽地一团 ‘毛球’冲出来,吓得她呀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是一条淡黄色的小狗,看到有客人就兴奋的冲出来示好,一点也不怕生。药童追在后头,想将牠抱走。但是小黄狗实在太开心了,牠克制不了自己不停地围着赵延曦转呀转。 “枸杞! 冷静!”傅博在后头喝令,担心枸杞会吓到人。 一看到枸杞,赵延曦樱唇微微上扬,挂上一抹恬淡的笑容。 “傅大哥,没事的,我不怕狗”说完她蹲下身,温柔的摸了摸枸杞的头。 枸杞舒服的朝天躺在地上,撒娇要赵延曦也摸摸牠的肚子。一人一狗撒欢了一阵,傅博在旁默默看着,脑海中莫名想起一句诗 –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下意识他脱口而出 “我们带枸杞出去遛遛吧” 赵延曦觉得傅博这话来得有些突兀,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两人牵着枸杞往山里走。 寿山地势陡峭,但好在仁春已在此扎根多年,往来的药童多年来在深山里踩出一条步道。傅博牵着枸杞,领着赵延曦沿着步道,介绍山里的风景。 “往前再走几步就是步道的尽头,那里有座瀑布顺着青崖流至此处,汇聚成碧绿色的溪流,极美。我带你过去看看” 傅博说着便自己先踏出一步,站到一块介于步道跟青崖之间的石头上。正当他准备转身给赵延曦搭把手时,赵延曦看到傅博突然僵住。 “怎么了傅大哥?” 赵延曦看傅博的表情就知道有状况。 “别出声,先回头,快!”傅博顾不了男女大防,拉着赵延曦蹑手蹑脚赶忙往步道旁的一隐蔽处躲。 赵延曦不敢多问,跟在傅博后头躲进石缝间。没多久赵延曦就明白傅博为何紧张了。 青崖处,一名男子拿把歼山刀,腾空一跃,以万钧之势向一女子劈头砸下。刀速之快,将刀面反射的日光刺进远处躲着的赵延曦和傅博眼里。赵延曦吓得一哆嗦,赶忙抓紧傅博。 与男子对决的黑衣女子见这雷霆一劈不显慌张,她嘴角勾起,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弯身斜过这一劈。两人远观只感到一阵风,回过神来便看到女子已站到男子后方,抬脚便往男子后脑勺轻轻一踢。 力道很轻,不取人性命,但取人尊严。 男子怒极了,狮吼一声,拿起大刀便开始横砍直劈,毫无章法可言。林子里的树被砍得乱七八糟。那女子却跟逗宠物似的,连剑都懒得拿出鞘,绕着男子飞上跳下,引得男子到处去砍树。 “老欧,改行啦,不当匪改当樵夫啦”黑衣女子笑得好不欢快。 忽然,傅博眼尖看到男子拿出一紫色物品,他回头对赵延曦道 “不妙,那女子要倒霉,快后退” 只见男子朝上扔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球,那球在空中画出完美弧线后炸开,向天空喷出一条紫色烟雾。 瞬间,女子后方的林子内开始飞出一枚枚螺旋暗器,由远渐近。 她正逗老欧逗得开心,忽地感到脑后有风,身体下意识往右一闪,就看到暗器从自己耳旁飞过。正感到心惊,老欧已经一横劈往自己腰上招呼,她赶忙使出轻功向上一跃。正在空中要拔软剑出鞘,下一枚暗器好似早已预料到她的动线,正中肩头。 不待她反应,第二枚第三枚暗器接连发出,各个瞄准要害。 女子一面应付老欧大开大合的刀法,一面堤防暗器,开始略显乏力。 “锵” 老欧看准女子得躲后方暗器,迎头往她面门又是一劈。如他所料,对方被迫伸手将软剑拔出鞘来抵御他的刀锋,腰侧便露出破绽。 “呲” 又一枚暗器朝女子打去,正中腰侧。 傅博不知斗殴的来龙去脉,光看过程就觉得这男子不厚道。黑衣女子虽污辱人,但并无取人性命之意。这名为老欧的男子,打不过就叫帮手,两男打一女已经够无耻的了,居然还想取人性命,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老欧眼看沈墨钦已中暗器,正拧着眉头强忍着痛,心中舒坦了好几分,张口便要大笑 – “呜 ”一张嘴,空中飞来一粒药丸,直奔老欧嘴里。掷药丸的力道太强劲,老欧连嚼都来不及嚼,药丸直接下肚。 石缝间有人! 老欧大怒,吼道 “是谁?! 给老子滚出来!” 吼完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林子终于回归宁静。 沈墨钦站在一旁不发一语,捂着腰伤,缓慢移步去坐在路旁止血。傅博和赵延曦赶忙从石缝钻出,前去查看沈墨钦的伤势。 还好暗器无毒,只是较深的皮肉伤。 沈墨钦咬牙忍着疼痛,对两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林子里发暗器的小人还在,快走!” 傅博赵延曦两人搀扶着沈墨钦,三人一狗连忙赶回仁春。 竹苍斋隔壁有座空房,专为研究、诊疗所用。两人把沈墨钦放下,早前看顾枸杞的药童已经听到喧嚷,从里间冲出来。迅速扫了一眼衣服上一团血的沈墨钦,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去拿医箱,似乎很习惯这种状况。 “钳子、纱布、清水、无脓无湿丸,还缺什么?”药童把问话字数减到最少,手上利落的替傅博换掉外衣,好帮沈墨钦处理伤口。 “少量麻沸散,她伤口深,需要针线”傅博示意沈墨钦躺好,着手清洗伤口。 “杜若,把枸杞关在庭院,伤口处理好之前别让牠靠近伤者”傅博想起一直安静的枸杞,叮嘱后方的药童。 赵延曦站在一旁,全神贯注观查傅博跟杜若处理伤口。 “借过” 杜若撇了眼赵延曦,手上端着一盆干净的清水,来换掉清洗伤口的脏水。 赵延曦赶紧闪到远处的屏风旁 “抱歉抱歉” “杜若,钳子”清洗完毕,傅博手往旁一伸,杜若连忙将钳子递上。 “接下来拔出凶器,按住伤口止血” “是!”杜若将手放置沈墨钦腰上,准备就绪。 “开始拔除” 傅博将暗器慢慢拔出,杜若渐渐加重按压力道,伤口流出些许鲜血。 “清洗” “麻沸散” “缝线” “换肩部伤口” 日头渐渐斜下,傅博和杜若两人专注处理伤口,沈墨钦咬着牙一语不发,面白如纸。 诊疗间只剩下傅博和杜若简短的交谈,连被关在后院的枸杞也不叫不嚷,彷佛有灵性。 过了许久,“好了,晚饭过后服下一粒无脓无湿,应该可以平安到天明”傅博松了一口气,吩咐杜若善后。 交代完杜若,傅博继续道“小师妹,这位姑娘后几日的起居要麻烦你了”毕竟在赵延曦到来之前,厨房是整个仁春唯一见得到一位妇女的地方。 赵延曦站在屏风旁,尚处在手术余后的震撼中,忽然对到傅博的眼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师妹’是谁。 我吗? 赵延曦手指向自己的脸,一脸懵圈,无声问傅博指派得是她吗? 傅博笑了,一天的疲惫都在此刻得以消缓“出来吧,别打扰伤者休息,来竹苍斋,一边吃饭一边说”说罢朝赵延曦招了招手。 往竹苍斋的长廊已沿路点上灯,银烛暖光将山中的寂静衬出点点温馨。大概是这一天太过劳顿,赵延曦觉得此时的傅博特别温暖、没有距离,像个大哥哥一样。 “拜师典礼之后,你我就是师兄妹了,你说小师妹是谁?”傅博的声线带着点宠溺。 赵延曦双手交叉在背后,嘿的笑了一声,对自己一时的脑雾感到不好意思。 “师兄叫早了...”说罢秀手握拳遮了一下嘴角尴尬又害羞的笑,有个师兄其实感觉还挺不赖。 听到那声‘师兄’,傅博心理绽放出百朵烟花,他强行按下弯起的嘴角,好维持师兄高大的形象,交代着沈墨钦的事。 “之后杜若负责煎药,你主要照料一下姑娘家的事情,像衣物这类的事情男子不方便。整个宅院里现在除了你,就只有煮饭婆婆是女的,之后得找机会下山招一些女药童” “遵命! 师兄” 赵延曦拱手笑答。 第七章 拜师 三天后,拜师典礼 仁春正堂布置肃穆,赵延曦恭敬的向傅昂的肖像和傅清玄行叩首礼。 傅清玄坐在上首受新徒弟的礼,礼毕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从今以后,赵延曦正式成为仁春派门徒。为师望你永远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医者仁心,不慕荣利,谨守君子之道。切记,医者眼里无贵无贱,无长无少,所有病者皆一视同仁。若有违反,逐出师门,你可记住了?”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赵延曦恭敬答话。 “好了,先起来吧,为师有话跟你谈谈”傅清玄抚须思索,皱眉不语,一时堂内气氛严肃起来。 赵延曦心下忐忑,她对师父了解不深,该不会是拜师第一天就惹师父不快了吧…… 好在傅清玄没让她忐忑太久,“是关于你父亲的案子,师父想跟你约定一件事” 说完顿了一下,看赵延曦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他继续道 “待你十六岁生辰一过,师父会把知道的部分告诉你,但是在那之前,专心读书,不要去想、去碰这件事情,你可否做到?” “师父为何要曦儿等待? 时间越久线索不就越少吗?” 赵延曦不解。 “两年都过去了,线索该销毁的都已经没了,于案件而言,多等几年不会有太大差别。但是于你而言,等上几年差别很大” “师父希望曦儿先精进自己,等准备好了再行动?” “这只是其一,曦儿,师父跟你娘的想法一样,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希望你快乐。师父不希望你的一生都活在仇恨中,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从今以后,快乐的活着,十六岁以后,师父会让你决定接下来的路你想怎么走”傅清玄看向赵延曦,眼神里满是关爱,他担心徒儿迈不去那个坎,又或是对这个决定不高兴。 当师父的第一天,傅清玄想教赵延曦学会拥有自己的人生。至于赵谨的事,虽然他要徒弟先放下,但不代表他自己要放下,只是这些事目前赵延曦没必要知道。 大人的事情大人扛就好,最其码给孩子一个选择人生的权利吧,傅清玄是这么想的。 赵延曦很犹豫,她知道师父是为她好,但是为人子女,父母双亡自己却没事般的活着,这样对吗? 傅清玄看出她的纠结,柔声道 “不是要你完全放下这件事情,是要你等几年,到时候你决定怎么做,师父全力支持你。要是你决定不查,师父带你行医云游天下。要是你决定要查,师父帮你一起查,好不?”说罢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师父...”赵延曦嘴一瘪,哭了。 她彷佛看见父亲坐在自己前方,像往常般温柔的告诉她 “曦儿,有什么委屈告诉爹爹,爹帮你出气” 可惜那人永远不在了。 两年来所受的苦难,一直被赵延曦刻意搁置在灵魂的某处角落,而现在这些被沉潭已久的委屈,都在傅清玄温暖的轻拍中溶化。赵延曦终于有个港湾让她能把这些年的委屈一次哭完。 末了,她抽抽噎噎道 “等过几年,我定会还爹娘一个真相...” 这场谈话后,赵延曦和傅清玄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你之后四年都会过上隐居的生活,不打听了?” 沈墨钦一边嗑瓜子,一边歪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看赵延曦话说到一半恍神,出声拉回她的注意力。 沈墨钦这几天都在月书斋养伤,她年长赵延曦几岁,两人都经历过几年的磨难,很快就聊在一起。四年前,沈墨钦被夫家休弃,因而投入孤雁派门下,研习软剑。 孤雁派皆是和离、被休弃的女子。当年掌门残雁大师被高门内宅的阴私迫害,导致终生不孕。她悲愤之下出走夫家,创立孤雁派,专收因命运不济而不被世俗接纳的女子。由于派里都是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人,孤雁派上上下下总是弥漫一股消极的悲观,沈墨钦这点跟赵延曦的淡寡倒是有些共鸣。 “我听师父的,这几年先认真习医吧” 赵延曦心不在焉回道。 瞄到沈墨钦身上包扎的纱布,赵延曦忽然想起 “你跟那个老欧是怎么回事? 你一开始不伤他性命,他却招招致命,现在就这样算了?” 其实沈墨钦的武功是不差的,不过就是下不了狠心让人见血,往往就变成自己见血。 “老欧那江洋大盗,前几天他洗劫一个路过的富商被我撞见。我当时想说抢劫是不对,但罪不致死,所以就没想取他性命” 对上赵延曦投来的眼神,沈墨钦投降 “好吧好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是不想见血,不想随便被人恨进骨子里,才想大事化小。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多远了,下次遇到再教训一番吧” 说完还是一副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样子。 教训一番? 赵延曦心里翻了个白眼,认识沈墨钦的人都知道她只是说说,下次见到大概又是踢人后脑勺一脚,羞辱一下就算了,自己没受伤就不错了。 “你说我俩这样,久了会不会在江湖上得一个‘龟孙’之类的称号?”赵延曦暗示一下沈墨钦,别老是当软柿子,久了人人都会来捏一把。礼貌起见,她把自己跟沈墨钦归为一类,但也只是出于礼貌。 “龟孙有什么不好? 乌龟很长寿,龟孙神医听起来还是挺威的”沈墨钦把玩着指甲,完全没接受到 ‘暗示’,以为又是两人日常天马行空的乱聊。 “噗”赵延曦暗暗在心里吐了口血,本来是要暗示人,结果反被骂龟孙神医,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抬眼就看到站在外头的杜梨,傅博的另一个药童,赵延曦扬声问道 “杜梨,师兄有什么吩咐吗?” 杜梨在门外回道 “公子要进城,说是要给姑娘您招几个女药童。姑娘您要不要一起去挑人?” 沈墨钦这两天养伤养得都闷坏了,听到可以进城,不等赵延曦回话,连忙对门外喊道 “要的要的,等我们啊” ,说完二郎腿一收,从床上蹦起,拉着赵延曦准备出门。 一进城沈墨钦就嚷嚷饿到要吞下一头猪,四人决定就近找个小饭馆将就一餐。傅博杜梨经常进城,对城里的店铺也有基本认识,知道哪家饭馆好吃价钱又公道,于是领着她们来到巷角一间名为 ‘随堂饭馆’的小店。 一踏进店门,小二立马热情迎上,向里头几处空位比划,扯着嗓子道“客官,随堂饭馆~随便堂里坐”一边还不忘加快收拾出空桌。 四人找了桌空位坐下,傅博回头道“小二,你们这招牌菜上几个吧” “好嘞~马上来!” 几人坐下后正打量店内摆设,傅博和沈墨钦因为习武听觉较为灵敏,便听到角落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气声低语 – “景硕公子,醒醒” “景硕,快醒醒,再不醒要大难当头了” 大夫的直觉,傅博一听就知道不对劲,怎么可能有人在饭馆餐桌睡到叫不醒? 他神色一凛,跟沈墨钦快速交换个眼神,立即站起身来要去救人。沈墨钦连忙拽住他,低声道 “小心为上! 先看看状况,试图叫醒他的人不是说要大难当头? 怕是周遭有危险” 傅博神情一滞,就被沈墨钦按回坐位。这时恰好小二吆喝道 “客官,给您上菜,先上红烧肉、炒豆干、葱烧鱼,后头还有一道青菜马上来” 趁着小二走近的间隙,傅博假藉要看菜肴,眼神迅速往后扫一圈。后方角落处,一位打扮儒雅的公子哥弯身正试图悄悄叫醒一位趴在桌上的男子。男子趴在桌上的姿态极不自然,双手垂在长凳旁,额头正面抵着桌面,不像是睡着的姿态,反倒更像是昏迷。 傅博此时还没有发觉,那位打扮儒雅的公子哥正是李书。 原来李书正在远游,几天前他结识了这位晕倒的男子景硕,两人相谈甚欢。景硕便约李书今天在随堂饭馆吃饭,之后便要分道扬镳继续远游。李书人一到饭馆,就看到景硕已经呈诡异的昏迷状态,之后就是傅博等人看到的状况。 昏迷的景硕气色红润,神情彷佛置身一场美梦中。李书初到时以为景硕可能是被打晕,又或是身体不好晕倒,但景硕的脖子毫无痕迹,加上气色红润,李书猜景硕怕是被下毒了。 景硕一直叫不醒,李书的额头冒出斗大的汗珠,手心也越来越湿。他怕引蛇出洞不敢声张,只能不断摇晃景硕,无奈景硕毫无反应。 李书不动声色,脑子快速运转,开始分析眼前的情势 – 这样下去跟待宰羔羊没两样,给景硕下毒的人恐怕就在近处,等着猎物束手就擒。 他们唯一的优势只有地利,景硕的位置是饭馆的角落。趁着摇晃景硕的时候,李书用景硕的身体挡住四周的视线,快速看了下饭馆的状况。 人挺多,看装扮不像是同伙,要找到帮手应该不是不可能。 饭馆看上去像是经营了有些年头,而且生意兴隆,下黑手的可能性稍低。 李书表面继续叫醒景硕,假作毫无察觉景硕的异常,继续暗自琢磨脱身之计。 偷偷叫醒景硕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但有一个难题是,饭馆在巷角,要逃出毒手得出了巷子,这绝非易事。还有,下毒之人一定看到他了,所以他、景硕和暗处的人其实已经很不幸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想到这,李书心里哀怨的吶喊,为何家族里明明中不了功名,还非要一窝子孙都去当书生? 早知今日,当初即使去当个屠夫也比现在脑子里的之乎者也好使啊!! 小二继续忙碌的清扫空桌、迎接新客,毫无察觉角落正在酝酿些什么。而李书,一边盘算所有逃生的选项,一边关注周遭是否投来若有似无的眼神。 傅博则是食不知味,他嘴唇紧抿身体明显向角落处倾斜,俨然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救人。沈墨钦看他向前伸出筷子,眼神却向后飘,夹一空筷子自己都不知道,好在除了沈墨钦以外没人发现。 饭馆空气中渐渐弥漫一股紧绷又规律的氛围,但很快即被打破,在傅博夹出第三次空筷子时,李书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道 – “救人啦! 这有人昏迷啦! 哪位大侠快扛这位兄弟去找大夫啊!!!!” 这一嗓子喊出来有如通关密语,瞬间饭馆里四人 – 傅博、沈墨钦、一位壮汉、还有一名紫衣女子齐齐飞身跃起! 李书在求救之前就已准备好,一喊出来他立马撑起景硕往外冲。四人一跃,饭馆里的桌椅瞬间向四面八方炸出,李书便趁着混乱拔腿狂奔。 紫衣女子见李书背着景硕要跑,脚下以一张空中裂开的桌面为施力点,单脚一踏,落到李书前头挡住去路,回身一转对着李书的天灵盖就是雷霆一掌。沈墨钦和壮汉一跃而起时注意力都在找下毒手之人,但两人都没料到紫衣女子下手居然如此狠辣,一出手便是死招,多一秒都不愿让李书活着。当下沈墨钦顾不了太多,身上软剑一抽便隔空向紫衣女子掷去,试图先缓住对方的毒手,以防自己轻功赶不及救李书。壮汉则是直接以内力向紫衣女子扑去。 赵延曦跟杜梨已经吓傻,两人没有武功,完全没听到角落叫醒景硕的低语,更不会预知冲突瞬间爆发。等两人抱头回过神来,就看到沈墨钦的软剑 ‘咻’ 一声飞出。紫衣女子听到软剑袭来,距离李书头顶只一吋的手转了一个弯落到李书手臂,是要将李书拉到身前当作人肉盾牌。 当紫衣女子的手一触到李书的臂膀,就感到上方忽然一股排山压顶的内力将她由上而下垄罩,顿时压得她动弹不得几乎无法站立,抓着李书的手只好松开。 跟搏斗的三人不同,傅博一心着急昏迷的景硕。当李书一喊救人,傅博立即跳到窗边准备在门口通风处接应景硕好尽快急救。紫衣女子的狠手大大出傅博的意料,当壮汉的内力暂时压制住危险时,傅博正站在紫衣女子的后方。 于是傅博就看到 – 紫衣女子的整只手掌开始由肉色转为暗红色,她被严重压制,但仍试图将手掌不断来回开-合-开-合。 傅博背后一凉,心道不妙,看来今日无法善了了。 那女子暗红色手掌正是紫鸩派大名鼎鼎的五邪掌,是紫鸩派著名下毒的手法之一! 紫派不论内功还是外功本身已具有毒性,长年练下来能使练功之人的血有催毒的作用。施掌之人将毒药以内功在掌间化开,而后将自身的血从指尖逼出,最后血与毒一同融在掌间,成为一只血淋淋的毒手。无论谁沾上、还是被毒血远远泼上一滴,那都是难以消受的剧毒。 傅博来不及多想,他势必得趁那女子将自身血液逼出指尖之前化解这场危机! 他在地上抓了把刚才被支解的木棍,使劲往那女子胳膊招呼。女子被壮汉压制得动弹不得,以为傅博要阻止她五邪掌出手,便将手掌藏入怀中。这正好中了傅博的计谋,女子一将手掌藏起,傅博立即使出仁春派点穴法 –风幌无影! 第八章 风幌无影 傅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凝神挥袖一扫,送出的内力有如一道三层砖墙横袭向紫衣女子周身。旁人只感到劲风扑面而过,接着便传出女子凄烈哀号! 那叫声传出的痛楚有如整个人被活活撕开般,在饭馆内缭绕,回音久久不散! 傅博这回下手没留余地,那女子的神阙、气海、关元等多处死穴皆被重击。常人一处死穴被伤着最少都得躺上几个月、甚至瘫痪,傅博修习多年,内力深厚,刚才用上了八成内力,将多处死穴一并重击,这下紫衣女子不但动弹不得,还气滞血淤身体失灵! 众人被那声惨叫吓得颤栗哆嗦,看着紫衣女子趴在地上疼到浑身抽搐,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风幌无影是仁春派独到的点穴法,无需近身便可从远处以内力点穴,甚至毁穴,造成对手终身残疾,永久无法根治的伤害,是既可治病也可做防身攻击的武功。功力深厚者,点穴精准度极高加上内力深厚,在身上的作用便会越大,更甚者可从远处一扫殒命。 傅博功夫虽不及傅清玄,但他的风幌无影对付江湖上八成的人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出手后便知危险已解除,众人还尚处于风幌无影的震撼中,一道影子已冲向李书,将景硕放平。 把脉、舌苔、翻眼,几个熟到闭眼都会的检查动作,傅博嘴唇紧抿,不发一语,但额头冒出的细小汗珠已透露出景硕情况的危急。他喂了些药丸进景硕嘴里,随后点了几处穴道,又让人扶着景硕坐起来,自己对着景硕的背开始以仁春内功 –雪撼无极,替景硕清毒。 饭馆安静的连谁的呼吸声都能分辨出来,几人都是习武之人,雪撼无极使出,沈墨钦和壮汉无须吩咐便立即替傅博守着,以免被干扰。 散架的桌椅仍是狼藉的倒落在各处,这些桌椅残骸的影子渐渐越拉越长,傅博与景硕座下荫出的汗水圈渍越来越广。赵延曦和杜梨几番折腾下来头发已些许散乱,随意找了个角落便靠着墙角坐在地上。李书那张担忧的脸,也由白转橘,映出日落的疲态。 “噗!” 当众人都已沉浸在自身的疲惫,景硕忽然上身猛地向前扑,口里喷出大口鲜血! 刺眼的艳红在空中划出道高耸的弧线,随后景硕的身躯晃了两下,向旁倒去。 “景硕!” 李书赶忙冲上前去。 傅博一脸苍白,浑身湿透,鬓角旁的细发被汗水沾黏在脸上,抬起手臂抹了下脸上的汗水,虚弱地对李书道 “不用紧张,他已无碍,余毒清完后将养将养即可” 喘了口气,傅博继续对李书说道 “你身上沾到他喷出的血,待会得找地方清洗干净。他中的毒是紫鸩的百日红,此毒毒性极烈,据传中此毒者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血能维持艳红色百日,曾有死者吐出的血印在地上久久无法洗净。他虽抢救得宜,但那口血多少还是有毒性在的” 人没事就好。 李书绷了许久的头皮终于松了下来。 乍见到景硕中毒时,李书吓得背脊从下到上的发凉。他自小活在家里的庇护之下,何曾遇过此等凶险? 从开始的左右权衡、在紫衣女子的手里逃命、到此刻清毒抢救,李书的压力层层堆积。这过程中,只要稍有不慎,或傅博等人的救援晚了一步,他跟景硕就要同游黄泉了。 他虽皮、贪玩,但可从没想到要玩命。 傅博宣告景硕已无碍,等同将李书心中的大石卸下,放下一条人命的压力。李书的心情顿时明媚起来,开始左顾右盼,大眼回复往日的神采。 眨着明亮的大眼,转头看到坐在角落的赵延曦,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一看 – 妈的! 今早精心挑选的浅白绫衫被喷得都是血!! 还被边上的小姑娘撞见!! 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姑娘!!! 妈的妈的妈的!!!! 李书心里气得咬牙切齿,脸上明媚的风光顿时变脸成疾风的乌云骤雨。他不想失了风度,于是背过身去,对着墙壁,嘴上忍不住含糊的咒骂着 “宋景硕你个走霉运的,天杀的...” “背后还有两个脚印?” 后头传来声幽幽的提醒。 赵延曦认出李书就是当日在仁春堂的那只 ‘孔雀男’,没有原因,她看到李书的动作下意识就感觉李书是恼火衣服脏了,绝不是因为沾到有毒的血污而生气。 知道他在意面容衣装,赵延曦就故意不冷不热的往那添堵。上次在仁春堂,她不过是问了句为何不针灸,却被李书弄得脸红耳赤,这次当然不让李书好过了。 这两个脚印真的踩到李孔雀的底线了。 宋景硕! 我问你奶奶好!! 李书心里把刚吐完血的景硕剐了千遍万遍,但面上不显,也不回应赵延曦。他绷着脸默默弯身把景硕扶起靠墙,拿出手帕擦拭对方脸上的血和脏污,仔细温柔的将景硕前后衣服整理整理,完毕后就找个角落自个待去了。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了?! 赵延曦眉梢微挑,看着有些讶异,当初李书在仁春堂时,那大吼大叫的劲,怎么想都不像是吃闷亏的性子,这回对自己兄弟那么好? 难道是误会他了? 也是,这人大难来时没有丢下朋友自己逃命,大抵不会是心胸狭小之辈。 赵延曦目光追随李书到角落,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去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书尽管沾了满身血污,仍是姿态优雅的坐在角落边上。傅博、沈墨钦以及壮汉走向李书,壮汉自我介绍道 – “李大侠,在下司马中原,是四空派的带发修行弟子,今日幸会。李大侠您对朋友于危难时不离不弃,在下甚为欣赏” 李大侠? 谁? 李书懵了,傅博和赵延曦都见过李书之前的模样,从 ‘若水居士’到李大侠? “呃...幸会幸会,李大侠不敢当,司马大侠叫在下小李或小书即可”李书难得谦虚。 论读书,叫他声李夫子他都敢应。李大侠? 他连把刀都不会拿,猪都没杀过,这实在太虚了,连向来以自大出名的他都吹不下去。 “后生晚辈如此谦虚,将来大有可为啊”司马中原说罢亲切的拍了拍李书后背一掌。 李书 “????” 景硕吐完血,是该轮到他了... “接下来怎么善后?” 在旁一直没出声的沈墨钦问道。 李书道 “景硕提过是玉山派弟子,但各位大侠可知玉山派在何处...?” “在玉山”众人齐声道。 “玉山在哪?”李书感到心累... 傅博把李书细微的脸部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感到好笑,便出声替李书解决 “这样吧,咱们陪李公子把景硕送回玉山,把曼芍也押过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玉山掌门月见老人交代完毕,如何?” 曼芍就是紫衣女子,是紫鸩派掌门毒姑彻的二弟子。傅博跟紫鸩派常打交道,一个在前头下毒,一个在后头解毒,因而傅博对紫鸩派了解颇深。 紫鸩派近几年下手狠毒,曼芍更是几个紫鸩门徒里下手最狠的,就如今日,上来便往没有武功的李书天灵盖重击,傅博才会出手没留余地。 曼芍已经痛的晕过去了,她的武功九成九是废了,剩下的就看月见老人如何处置了。 商议完毕,众人起身往饭馆外走。傅博因给景硕清毒时耗力太多,脸色仍显苍白,几人决定由司马中原和沈墨钦负责看管曼芍,李书和赵延曦照顾景硕,杜梨则照看傅博。 傅博和杜梨走在最前头,接着是司马中原和沈墨钦,赵延曦则跟在李书走在最后头。 当李书将景硕背起往外走时,赵延曦忽然笑弯腰了。 她没有误会李书! 景硕的背不知何时被画上只大乌龟,旁边写了一排歪歪斜斜的字 – 我是只走霉运的王八乌龟 字里行间透露出些许的老实跟萌蠢。 这记仇的臭孔雀! 就知道他定会以牙还牙! 第九章 云峰 三辆马车往玉山的方向缓缓前进。 为了照顾昏迷的景硕,赵延曦和李书同车。车不大,两双杏眼和圆眼,各自看向窗外无语。 车厢间弥漫着尴尬的沉默、马车规律的滚动声…和李书时不时偷偷飘来的眼神。 赵延曦已经认出李书去过仁春堂,但并没有打算把话挑明。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绩,能不提就不提,沉默对她来说没什么不自在的。偶尔不小心对到李书飘来的眼神,她都佯作不察,淡然转开视线,转开头继续看向窗外。 在对接眼神失败十八次,看完十五座山陵后,李书故作轻松换了坐姿,算一下赵延曦的视线角度,把自认为最好看的右斜侧脸对准女方,调整出诚恳的眼神,开始攀(作)谈(妖) – “今日真是多亏赵姑娘的义举,否则李某就得命丧此处。姑娘看着有些眼熟,不知是否...”说到这李书顿了顿,手撑着下巴看向赵延曦思索着什么。 赵延曦虽然不怕被认出来,但李书提起时,眼角还是无法控制的抽搐两下,总隐隐觉得跟对方搭上关系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她把视线从窗外拉回车内,手指弯起轻轻抠了抠车窗,顾左右而言他道 “李公子谦虚了,哪里称得上什么义举,我身无武功,待在边上没拖后腿就已是万幸”说罢抿下唇瓣,双手放置腿上,两只食指相互交扣,回头继续看向窗外。 啧,这赵姑娘看着有些不大爱搭理人哪...李书其实哪里真的觉得眼熟,不过就是随口瞎扯打破沉默。长路漫漫,这安静的对峙让他浑身不舒坦。但赵延曦明显拘谨,语气下降的对答方式摆明就是不想聊下去,无形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距离。 李书看向对面,满脸无辜挂上温和可亲的微笑,心里暗自挠腮抓头苦思如何才能打破这憋死人的尴尬。看这仪态不像是生性害羞,难道是自己这张脸过于俊俏令人远观而不敢亲近? “赵姑娘客气了,刚听您喊师兄,想必您也是身怀绝技?”实在想不到法子,只好从赵延曦身旁的人做破口,算是李书对马车里的窘境做出垂死挣扎。 赵延曦听到李书提起傅博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个好开头,万一孔雀从傅博那连想到仁春堂,这事可就没完没了了。 她将目光移回车内,清眸闪烁,开口道“咳咳…我也是才刚拜师,离身怀绝技远的很。倒是您,李公子您跟宋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县城?”既然人在马车上躲不掉,不如转移话题把重点放在景硕身上。 “赵姑娘为何知道在下不该出现在这小县城? 我们见过?” “我...我只是看公子衣着不凡,想来应该不会是小乡小镇的人,才做此猜测”赵延曦面上却直视李书,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手心在袖口里攒着狂冒汗,心道坏了坏了,露馅了... 李书眉梢挑起,瞄了一眼赵延曦藏在袖口的手,某种想法在心底悄悄成形。 “这话可就抬举了,不过在下还真不是这县城的人。赵姑娘一猜就中,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们之前见过?” 李书嘴角挂着无辜的笑,眼睛却闪着期待兴奋的光芒,结合起来分明就是一脸坏笑。赵延曦心里警钟大响,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她强撑着一脸假笑道“李公子见笑了,小女子初来乍到的,只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哪能见过几个人...唷,窗外这风景...真美呀,快看那湖边好像有只小鸭!” 苗头不对,赶快再换话题,免得被抓到更多漏洞。 “赵姑娘,您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您只说哪能见过‘几个人’,但没说没见过我。我们见过吗?”李书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摆出正经的求知脸,心道老子要是放过你这碴,待会不得自个在马车上闷死,傻子才换话题。 “李公子天资聪颖,如果见过,怎会不记得? 一定是您多想了,哎呀! 湖边那鸭子跌倒啦,您快看!” “在下资质中庸,还得靠赵姑娘帮衬提醒,赵姑娘您不妨直说,我们见过吗?” “我之前没见过那鸭子” “那你见过我吗?” “您别老看窗外呀,赵姑娘” “赵姑娘? 赵姑娘?” 李书面上装困惑,心里已经笑倒了。 要让赵延曦开口,就是不断跟她抬杠。在李书眼里,赵延曦根本就是十成十的实诚人,完全不会说谎,也不愿说谎所以一直找文字漏洞,这让李书存心透过抬杠来聊天的想法超乎预期的容易实行。 “李公子,您怎都不看小鸭一眼,牠们兴许很失望哪...”赵延曦已经快绷不住了,尽力扭挤面部表情演出失望的神情,心里吶喊道明明一开始没打算要特意隐瞒的,到底是怎么被逼到这般毫无退路的困境啊! 表情很别扭,李书已经快憋不住笑了。 “赵姑娘,我也很失望哪,你怎都不回答呢? 你不忍心让小鸭失望,却忍心让我失望? 这太不公平了赵姑娘” “不不不,我忍心,我都忍心,你们通通去失望吧你们!” 两人声音渐大,透出的笑意也越发明显,赵延曦彻底放弃挣扎,挑明不回答就是不回答,李书则由装无辜转为明目张胆抬杠。整件事的乐趣始终围绕着 ‘我们到底见过没’,李书心知两人约莫过去见过,但赵延曦不挑明,他也乐得继续抬杠,谁也没真的要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一旁的景硕手指轻轻动了下,两人毫无察觉,李书发现跟向来冷静的赵延曦抬起杠来倒是别有风趣。没有多久,车内传出声响 – “没有! 我没有!” “哈哈哈” “哎呀抱歉,你手拿开,挤到你的手了” “我手不在那” “啊?” “那是宋公子的手...” 宋公子? 谁? “啊...景硕,你醒了? 感觉如何?”李书突然从快乐的抬杠中回神,想起他在这马车上是有任务的。 “...李兄,我以为...即使我飞出车外...你都不会发现...”景硕已经醒了好一会了,看李书笑得花枝乱颤,加上身体虚弱,便在一旁当隐形人。 “呵呵…这怎么会呢景硕,我们现在正在去玉山找你师父的路上,是赵姑娘和她师兄等人救了咱们,你身体感觉如何?” 李书笑得好不尴尬,这不所谓见色忘友嚜? “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掏出来一般,浑身...里到外都疼的渗血...”景硕脸色苍白,稚嫩的肉脸还努力挤出淡淡的笑容,不想让气氛太低迷。 “宋公子,待会中途歇息时,可以让师兄给你瞧瞧,师兄医术可好了,你先忍忍。不过你可否告诉我们,你跟曼芍、或是紫鸩派可有过节?” 赵延曦关切问道。 “谁是...曼芍? 我...不认识...紫鸩派啊”景硕摸不着头绪,想不出来到底得罪过谁,要对他下这样狠的毒手。 李书暗暗皱了皱眉头,不认识、没有交集。 可能是被人买凶,也可能是得罪人而不自知。无论哪种,都更难找出幕后之人。 沉吟一刻,李书又问道“景硕,你最近有没有断人财路? 还是挡了什么人的道而结仇?” “都...没有。李兄、赵姑娘,我每天...就吃吃喝喝,师父师兄...叫我往东...我就往东,我...什么都没想,怎...挡了谁的道啊...咳咳” “宋公子先休息吧,这些事到时候也可以想办法从曼芍那里问”赵延曦看景硕虚弱,便跟李书打了个眼神,先让景硕休养生息。 景硕很快便又睡着,两人让马车先停下,跟傅博报备景硕的状况,好让傅博去给景硕把脉。 “他没大问题,让他多休息,待会再醒来时给他喂一颗补血丸,褐色这颗”傅博对李书赵延曦交代道。 “师兄,景硕说不认识曼芍,也不认识紫鸩,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延曦悄声问道。 “那曼芍可能是受人所托” 傅博跟李书想法雷同。 “现在推测这些都太早,先到了玉山派让月见老人定夺为宜。景硕这事情,对方真正得罪的是月见老人,所以交由玉山处置是最好。这可能会上升到玉山和紫鸩之间的门派斗争,我们不宜介入,知道吗?”傅博收拾着医药箱,摸了摸赵延曦的头要她宽心。 “知道了师兄” 赵延曦乖巧点头。 一天后,三辆马车缓缓停在玉山山口。 和寿山不同,玉山虽位于嘉元国内离贞庆最近的州府,但风水地理与嘉元内地较相近。寿山山林间有绿苔、溪流、瀑布,但玉山则是低有湖泊,高有悬岩飞峰,甚少平地绿草,是天造练轻功绝佳的环境。 除了景硕,众人皆是第一次到玉山,对于玉山派举世无双的轻功诸多期待。八双脚迫不及待落地,杜梨首先发出心底的赞叹 “老天,这群峰好壮丽...” 沈墨钦早就在车里闲的发慌,听到抵达玉山高兴的蹦达出车外。所有人纷纷下车,对展示在眼前的鬼斧神工震撼到无法言语。 当年玉山创派掌门人月见老人,便是以绝顶轻功 ‘轻云贴水飞’名震武林,也就是这样的高耸秀峰才能塑造出如此绝世的轻功,水上山间来去无声也无踪。 环视一圈后,沈墨钦瞇了瞇眼,某处山峰上好像有个红红的东西? 倏地,她脸上的笑容僵掉,在空中挥舞的双手,也像冻住一般,一结一结僵硬的向下垂落。 司马中原、傅博等人也你看我我看你,有种中了内伤被自己的老血噎死的感觉... 玉山群峰中,最高的、也是唯一一座崴然身处云中的山峰,即为云峰。云峰的顶端有一座道观,有如替云峰加冕般的存在,就是玉山派。 “我的老天,这得怎么上去...” 杜梨终于后知后觉看到山峰顶端的目的地,吓得下巴都阖不上。 “要不把景硕放在山口,让玉山派的人来接算了?” 沈墨钦低头看了看自己踩的踏踏实实的平地,又仰头望了眼云峰那无边无际灰溜溜的石头山,脑子只剩溜之大吉四个字。 “依我看,几个不会武功的留在此地,沈女侠留下来保护他们以免有状况。李大侠、傅大侠和我将宋公子和曼芍带上山,你们看如何?”司马中原问道。 沈墨钦琢磨后道“算了算了,我跟你们上去,曼芍是女子,要是路上作妖你们一群男子多有不便。” “那师妹和杜梨的安全怎么办?”傅博不放心把身无武功的赵延曦和杜梨留在山口。 “司马大侠护送赵姑娘杜梨一起走后头,我、傅兄和沈姑娘带上景硕和曼芍走前头。没事的话,司马大侠就照应一下赵姑娘等人,如若前头有什么状况,司马大侠还可跟上支持,如何?”李书提议。 “那就这么办吧” 月见老人初建玉山派时,故意将上山的路建得弯弯绕绕,一来是锻炼自家弟子,二来是作防守用途,用来消耗敌人时间体力。傅博和司马中原本以为李书会是最吃力的,想不到李书只落后傅博几步的距离,以身无武功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很惊人的资质了。 一个时辰后,众人体力开始显出差距。沈墨钦跟曼芍已落在李书之后,而李书竟出乎意料的跟傅博一前一后并行。傅博背着景硕,李书靠近问道 “傅兄,要不要我背一下景硕?” “没事,我们现在才在半山腰,你保存保存体力”傅博鬓角处已出现细细汗珠,但仍好心回道。 几人继续前行,日头渐晒,深山中虽比平地凉快,但嘉元属湿热气候,众人大汗淋漓、喘气声此起彼落,赵延曦等人更是已落后得不见踪迹。傅博见状,挥了挥手让几人停下,找了个阴影处小作休憩。 “李公子,你体力如何?” “还可以,前段感到有些喘不上气来,过了那段时间后现在精气神越发足够” “那好,我们等沈姑娘休息一会后继续前行” 沈墨钦的那张鹅蛋脸已经有如染红的喜蛋,她气喘吁吁拖着曼芍绑手的绳子,回头吼道 “欸,你用点力啊,别老让我拖着你行吗?!” 曼芍被沈墨钦一扯踉跄了几步,连忙低头小跑步跟上。而傅博等人全副精神都专注在保存体力,没注意到手被绑着的曼芍眼神暗暗透出一股诡异... 休息完毕,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山路断了。 傅博和李书走在最前端,两人望着眼前光秃秃的石壁直流手汗。 石壁少说也比普通的阁楼高出两倍。 “傅兄,这可怎么 –” ‘办’字还未出口,两人突然听到 – “啊!! 啊!! 救命啊!!” 后方传出沈墨钦的尖叫!! 李书想都没想,如猛豹出闸,瞬间奔出傅博视线。傅博背着景硕动弹不得,急得有如热锅蚂蚁! 一定是曼芍! 李书怎对付得了曼芍!! 正当傅博急得团团转,一道白影有如闪电般窜过傅博眼前,直奔苦苦撑在石崖边的沈墨钦。 一道名号闪过傅博的脑海 –月见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