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鸷皇子的掌中娇》 1. 黑腹蛇 空旷死寂的霖王府。装潢精致却没有一丁点儿生气。 一排的貌美女子皆跪在地上,这些都是皇后那边送来的人。 至于这霖王七殿下,有传言说七殿下可变态了,心狠手辣,行事风流荒诞。 因此,有几个已经开始哭哭啼啼,还有几个有野心或者胆子稍大点的,则在角落整理自己的着装——无论传闻中这七殿下如何变态,也总有些人对荣华利益趋之若鹜。 叶筝低眉敛目,默默跪在了角落。她们这一行人被要求穿上了一样的衣裳。粉丝衣衫的布料很是轻薄,衣领也很低,裙边是层叠的轻纱。 女子们的容貌和身段都被凸显出来。这样的装束,已经摆明了。她们不过是任人挑选的玩物。 王府管家韩屏厉声呵斥那些哭了的女子:“哭什么哭,想死是不是。” 那些女子这才止住了哭声,可气氛却更加让人窒息。很快,在场的这些女子便几乎只剩下了恐惧担忧的心绪了。 “若真能被殿下看上,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可少不了你们的,现在哭花了,可就不一定被发落到哪里去了……”韩屏前一刻还在絮絮叨叨,下一刻,他的话便戛然而止。 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门开,微冷的风穿堂而过,直直吹得人背脊发凉。 “七殿下,您来了。”韩屏很快就跑到了门口去迎接。 七殿下霖王,也就是圣上的第七个儿子,沈辞柯——传闻中的阴狠毒辣之人。那种压迫感如同汹涌浪潮铺天盖地而来,明明他还那么远,却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叶筝垂下眼睛。不止是她,周围的人全都战战兢兢,谁也没敢抬头。 在场的宫女们都能感受到毒蛇一般冰凉的目光从身上掠过。分明只是片刻,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 “这堆人,什么情况?”一道阴冷凶狠的声音响起。这道声线,似乎下一刻耐心便要告罄。 “皇后……说您年已十九,已不小了,便给殿下您找了些通房,您来挑挑?” 沈辞柯嗤笑一声,慢悠悠走到厅中。 随着他的靠近,一丝冷冽的檀香也伴之而来。 以叶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脚。暗黑的鞋面上布满金色的纹路,金丝细线织成诡谲的图案。她盯着那纹路,出了神。 “若是我,都看不上呢。”这次,那道阴冷的声音却是在她头顶响起。叶筝将头埋得更低。 “皇后娘娘专程派人送过来的,而且其他皇子都收了几个,若是您不收,只怕……会驳了她的面子。”韩屏在一旁道,“要不您再看看,我瞧着有几个色相却也还过得去。” “嗯。”沈辞柯的语调漫不经心的,下一瞬,他挪开步子,站到了一排里最中间的那个宫女身前。 “抬头。”毫无起伏的声音,可其中的威压却让人难以忽视。叶筝对那姑娘有点印象,那似乎是个胆大的,施了脂粉,在沈辞柯之前还整理衣裳来着。 那个宫女抬起了头,声音端的是柔媚:“奴婢见过七殿下。”这人便是有心想要攀附的,媚态尽显。 沈辞柯皮笑肉不笑,也没什么反应。他踱着步子,挑了几个让她们抬头。 都很漂亮,他想。可是,这些女人,一个个要么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要么戏演得过分拙劣,就差把野心写在脸上了。 最终,他再次走到了一行人的最边上。边上跪着的这人没什么存在感,可这畏惧如鹌鹑般的模样,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睨她一眼,叫她抬头。 叶筝却只抬起了一点,仍然颤抖得不敢扬起下巴。 “聋了么?”他轻飘飘一句话,可语气却分外阴狠。 叶筝也只好抬眼看他。她的模样落入沈辞柯的眼底——皮囊尚可,眼睛似乎因为畏惧而微微睁大,看着很干净的一双眸子,清明而又澄澈。 这般模样,软弱又无辜,可沈辞柯却总觉得,这里面藏了点什么。他抖开衣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叶筝感受到了下巴上那一点痛意,只好把头抬得更高。沈辞柯手一动,转而用掌心拖住她的下巴,而指尖又触上她的耳垂。 粗糙而略带热意的指尖,滑过她的颊畔。似轻似重,痒意如同火苗般被他用指尖撩起,由一点儿细微逐渐攀升。 她瑟缩了一下,可这个举动显然惹恼了他,他加大了手劲。 叶筝嘴动了动。女人的嘴唇微微张开为圆形,泛着水光,可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沈辞柯盯着她的唇看了许久,又扫过她的脸。 “叫都不会叫,没劲。”他敛了眸光,收回手。 “这个,”韩屏翻了翻名册,“好像是个哑巴。” “哑巴?”沈辞柯似乎有些讶异,又似乎又被勾起了兴致。 “那殿下,这些人,您是都收了,还是……” “不了,就她。” 沈辞柯唇畔漾出一抹笑,那是近乎残忍的笑意。 韩屏愣了愣,到底没说什么,转而上前一步,怒斥神情呆滞的叶筝:“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谢殿下!” 叶筝被吼得抖如筛糠,朝着沈辞柯的方向磕了个头,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 后者却仍是冷笑。 “真是蠢笨如猪。”蠢笨如猪,是沈辞柯对叶筝的,第一个印象。 韩屏给叶筝指明了住处。虽说她成了沈辞柯的通房,可却离他的住处尚远,是个偏僻安静的地儿。 叶筝绕到屋子后面,拨开杂乱的树木,好让窗户所在的地方能看到天。 鸽子乖巧落下。她寄了封信出去。 信中,内容是—— “已入王府,主上可随时差遣。” 没错,她并非普通的宫女,而是当朝的三皇子,毓王沈怀玉的死士。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不仅仅是杀手或死士,还是戏子。即使这个形象与真正的她大相径庭,她也能够伪装得纯良无辜。 主上和沈辞柯向来是不对付的存在,这自然也是她来到这的原因。她知道她是棋子,可她的命都是主上给的。作为一枚合格的棋子,是她的宿命。 等那只鸽子逐渐远去,视野中再也看不到时,叶筝关上了窗子。 冷不丁的,她又回想起沈辞柯的模样。这个让人生畏的七殿下,竟然有一副让人惊艳的皮相。 眉眼精致,挺鼻薄唇,苍白脸颊下,眼下一颗逶迤的泪痣。 美则美矣。 却像极了一条瘆人的黑腹蛇。 是夜,叶筝换上夜行衣,潜出了王府。在王府中住处偏僻倒也是件好事,对她来说,避开巡逻府卫简直轻而易举。 一身黑衣融入溶溶夜色,她束好发,手中短剑依稀折射出一抹寒光。 即使白日的她还身着粉衫,娇弱不堪,可夜里,却跟白天的面目俨然判若两人。 事实上,她很讨厌粉色。 叶筝赶到时,深巷中几人正在交手。她一眼就认出那几人中自己最为熟悉的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夜行衣,身量比她稍微矮小,是巫琴儿。她是叶筝的至交好友,也是叶筝当做妹妹的存在。 任务是杀一个朝廷官员李炳,品阶不高,可他手上却掌握着对主上不利的消息,此行为的是灭口。此刻,李炳正瑟缩着身子躲在墙角。 这是主上派给叶筝的任务之一。巫琴儿知道叶筝要进宫,便自告奋勇说要替她做任务。可叶筝却并不放心,故而在夜间潜出了王府。 李炳虽然不会习武,可他的随从武功不差,接下了巫琴儿不少狠招。这样下去不行,虽说巷子周围并未无来往百姓,已经宵禁,但动静却也不能闹得太大,只能速战速决。 判断形势之后,她自屋顶一跃而下。足尖点地,她一个旋身,持剑直直刺向李炳。 跟巫琴儿交手的那几人顿时一愣,有一人连忙从混战中撤出来,过来跟叶筝交手。 然而他却不是叶筝的对手。在他冲过来之时她虚出一招,然而人却骤然腾空,再一落下,他的喉咙便已经被割破。 剑尖划破血脉,血液自那人喉咙狂飙而出,溅到了她脸上。血液温热,还带着浓重的腥气,然而她眼也不眨,将倒下的那人一脚踢开。 巫琴儿见状连连出招,让那边的人无暇他顾。而李炳没了庇护,显然吓破了胆:“求求你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留我一条命,求求你……”他的话并没有说话。 叶筝逼近他,随着一声剑刺入皮肉,他双目圆睁,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那几个随从见他死了,一阵恍然,巫琴儿找准时机,掏出腰上的暗器,她回身一撒,顷刻间便只有一个活着的了。最后一个侍从终于反应过来要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叶筝掷出手中短剑,动作干净而利落,那把剑以极快的速度划开空气,就这么短短一刹那,那人便咽了气。 “筝姐姐,你怎么来了?”巫琴儿见到她,神情很雀跃,笑着靠近她。 她们二人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杀人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哪怕是看着遍地尸体,依旧能谈笑风生。 “怕你一个人杀不了。”她抬手,做了几个手势。 2. 玉扳指 多年来的默契,巫琴儿已经能很快看懂。眼旁被溅上的鲜血衬得叶筝整个人如同浴血修罗一般,眼神冷而厉。然而这冷厉的眼神落到巫琴儿身上又倏地柔和下来。 巫琴儿眉眼弯弯地笑开,刚想对她说些什么。后者又竖起食指在唇边,打断了她。 有一架马车正从街上驶过来。车轱辘滚动的速度很快,车后面还跟着不少护卫,这很不正常。 巫琴儿也反应过来,噤了声,神情紧张地道:“筝姐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 叶筝迅速点头。二人便并肩往巷子口的方向奔去。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里的那个人陡然掀开了帘子。 里面的人陡然飞身过来,衣袍猎猎,带起了一阵劲风。他没有往别处去,他的方向很明确,就是往叶筝与巫琴儿这边而来。 来人功夫不弱,甚至可以说很强。一直以来,叶筝的武功都凭借快占据上风,她足够敏锐机警……可他出招的速度竟比她还要快上一筹。从他从马车中一跃而出,再到他落地、拦人、出招,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 他出手迅疾又狠辣,二人不过才过了几招,叶筝便发觉,面对这个人,她似乎并没有胜算。 来人的招数也很诡谲,他先是佯攻下盘,真正的目标却是叶筝手里的剑。待叶筝反应过来,手腕已被狠狠一击,短剑脱手而出。 巫琴儿正欲上前帮她,可这时,后面的护卫也随之而来,她只好执剑迎上那些侍卫。 叶筝只好继续与那人交手。可她手无寸铁,而他却带着刀,很快她就落了下风。 她起初试图夺刀,却发现难以做到。可便是她夺不了刀,她也不能让他有。 这种决绝与狠劲促使她将他的刀也踢脱了手。 唯一没料到的是刀刃划破了她的肩头。肩膀一疼,血流了出来,与夜行衣混在一块,再也分辨不出。 再一回神,她整个人骤然被拎回巷子里,那人猝然靠近她,下一刻,叶筝的脖颈便被扼住。 他掐脖子的力度很重,令人难以挣脱,就像是牢固的钳子,将人制住,逃无可逃。 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近身的那一刹那,叶筝闻到了他身上凛冽的檀香。 她这才抬眼,仔细辨认那人。黑衣黑发,苍白的面颊,眼角悬着一颗泪痣。 竟然是沈辞柯。 她认出他的瞬间,他的手已经快要触到她的面门。 这样的距离,她身后又无处闪躲,眼看着自己的面罩便要被摘下来—— 叶筝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若是第一天便被发觉了身份,那也太失败了。 她眼神凛然,紧接着,用尽全身起,曲起膝盖狠狠一顶,意欲伤他下腹。沈辞柯却一个闪身躲开。 然而他也并不想给她逃脱的机会。他出手,牢牢地捉住了她的腿,正欲使劲一折之际,叶筝顺势一踢。 一个物什突然从她足底飞了出来。 那是她鞋底嵌着的一枚飞镖。寒光一闪,飞镖径直射出,扎向他的眼睛。 沈辞柯目光中闪过一抹惊愕,连忙抬手挡。 衣袍扬起风声,叶筝趁着沈辞柯抬袖子挡住眼睛的瞬间,朝巫琴儿做了个手势,这是她与巫琴儿之间独特的暗号:“快跑!” 巫琴儿明白过来,从腰间掏出烟幕弹,往护卫那边一扔。烟雾顷刻之间便弥漫开来,让周围都朦胧一片。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叶筝飞身拾回了短剑,下一刻,二人便腾身而起。 等烟雾消散,沈辞柯再一抬头,两人已经不见了。 然而叶筝实际上并没有跑多远,因为她还需要赶回王府。她们在一处隐蔽的房顶停下。 巫琴儿腰上悬着的皮袋子里装着许多东西,这也是她为什么总能掏出什么来。她从里面拿出一瓶金疮药,语气有些焦急:“筝姐姐,你肩膀受伤了,看起来还挺严重,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很疼?我这有药,你快拿着。” 叶筝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又抬手比划:“我没事。现在我该回去了,你自己要好好的。” 巫琴儿神情担忧,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聊天的时机,最终只是关切地说:“筝姐姐你也是。切记珍重。” 叶筝认真地点了点头。她们并不是普通人,每次分离都可能是永别。到头来,说的最多的也正是这句“切记珍重”。 秋日夜风微凉,可也让人清醒。她敏捷地穿过街巷,如同一只黑猫般再次融入夜色。 叶筝很庆幸自己的身份没被发现,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回府,便听到了管家韩屏的传唤。 “殿下叫你过去。” 霎时间,叶筝呼吸一窒。下一句却更是让她愣了愣。 “洗干净了。” 作为通房,洗干净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叶筝一头青丝散落,身着绯色纱裙,衬得容颜如玉,玉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缓缓走进沈辞柯的住所。 肩头的伤她用一层又一层纱布裹住,又故意穿上艳色的衣衫,就算有血渗出来,也不能轻易看出来。 沈辞柯叫她来的这个时机太过让人怀疑,毕竟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差点死在他的剑下。 会是巧合吗?还是他已经发现了什么?如果他当面戳穿她,她又如何自处? 叶筝定定神,身无寸铁,如果他真的发现了……那就杀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珠帘掩映,她掀开重重帷幕,一转身,便看清了其中情形。 很大一张床榻,而沈辞柯正卧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把玩一枚玉扳指。瓷白而瘦削的手指,愈加显出那枚扳指的莹润光泽。 几乎是在榻上人抬眼的前一秒,她便换上了怯弱的神情。 “殿下,奴婢来伺候您就寝了。”叶筝伏下身子,伸手比划。 然而沈辞柯却没给出一点反应,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她之前听过一些传闻,传闻这位殿下如何变态狠辣,又如何风流浪荡云云,但那终究只是传闻。她顿了顿,或许,沈辞柯其实看不懂手语。 那么,作为通房身份的她——叶筝上前一步,走近床榻。 她双手伸向自己的衣襟,衣衫散开,露出白皙的肩头,当然,是没有受伤的那一边。可她并未完全褪尽,手便开始不停颤抖,停了动作。这一场戏连贯自然,俨然是羞怯而又慌乱的姿态。 “先别急。”沈辞柯冷然道,神情阴测测的,“我可没让你脱。” “坐这来。”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榻上他身前一小块空地。 叶筝乖乖坐过去。他的外袍微凉,可呼出的气息却带着危险的热意。他垂眼打量她,也不说话,良久,他凑到她颈边。 好似一头蛰伏的猛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她凝神,而后软下身子,故意往那边依偎过去。 还没等她真正触碰到他,沈辞柯便皱了皱眉。 “你身上的味道——” 叶筝惶惑地抬眼,似乎并不懂他气恼的缘由。 她身上有很重的脂粉味和脂粉味。且不说她有意上了浓妆于眼旁,她还专程挑了些味道刺鼻的。她也故意用了味道浓重的香露,想盖过身上的血腥味。 她以为他会猛然把她推开,没想到沈辞柯伸出双臂,让她顺势靠进他的怀里。 可叶筝的发丝将将触碰到他衣衫的那一瞬间,他抬手,抚上她的脖颈。 手的温度很炽热。然而这个动作看似缠绵,实际上却更加让人惧怕。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拧断它。 “这脖子……”沈辞柯沉吟一声。 叶筝心里一咯噔,这人到底还是敏锐。她给自己肩头的伤做了掩饰,给身上的血腥味做了掩饰,甚至因为脖子上的掐痕,她甚至用了让她皮肤上长风疹的药。 她猛地缩了缩脖子,转身朝着他打手语:“奴婢长了风疹,实在不是有意碍了殿下的眼……” 速度快又急切,似乎急得眼泪都要出来。 “别比划了,我看不懂。” 沈辞柯凉凉道:“会写字吗?” 叶筝一顿,轻轻点了点头。她转身,从榻上下来后,试图去取笔墨。 他却制止她:“在这写。”摊开的手掌纹路清晰,手指指节又长又细,不知何时他先前拿在手中的玉扳指已经被他戴上,光华在灯盏下流转。 她怯怯望他一眼,只好跪在地上,颤着手触上他掌心。虽然没在纸上写,可从她笔法来看,她却是不太识字的,不仅奴婢的“婢”字都写成了“卑”,连风疹的“疹”字都犹豫了很久。 “原来是风疹,呵……”沈辞柯唇角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可神情依旧阴沉莫测。 叶筝颤颤巍巍,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没事了,过来。”他道。 于是她又跪行至塌边,坐回他身前。 女子露出的脖子瓷白如玉,极其纤细又滑腻非常,然而一圈小红点和红痕却很是煞风景。 “多可惜啊,这么漂亮的脖子。”他叹息着,再次轻柔地抚摸她的脖颈,动作温柔的像是在对待某种稀世珍宝。 然而,只是“像”。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嘴角的笑容骤然绽开,那是一种阴鸷而又残酷的笑。紧接着,他便狠狠掐住了叶筝的脖子。 随着猛然袭来的疼痛,她一声惊呼。那种熟悉的感觉重现,力度狠辣,手指如钳。空气一点一点的,被从喉咙里挤了出去。 他这是要杀了她吗?电光火石间,她脑海闪过各种念头。最后,她还是做出了选择。 不能露馅。叶筝想。她不知道他到底发没发现,但她决定赌一把。不能躲,也不能反抗。 克服自己挣扎的本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她记得沈怀玉说过,他说她是他见过的最能忍耐的人,不管什么样的苦楚,她都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或许,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能说话,慌张失措之下,五官几乎都痛苦到皱成一团。她向他投去求饶的视线,却望入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沈辞柯语气阴狠,边说边又露出病态邪气的笑容来:“你知道么?我很喜欢。我喜欢这种掌握人生死的感觉……他们在我手里挣扎,我能够感受到跳动的脉搏和狂涌的血液……最后力气越来越小、心跳一下比一下弱、然后脉象逐渐消失,最后成为一具尸体。” 他说着,手指更用力了。叶筝逐渐喘不上气来,脸变得通红,面目甚至都不受控地变得愈加狰狞。 到最后,她没有乖巧到没有反应的程度,她亦试图反抗,双手扑腾起来。 混乱中,她覆上他的手背,想要扒开他的双手。指甲掐进他的皮肤,然而这双手最后使出的依旧是微弱的力。 毫无力量的反击。这种程度,对于他来说近乎挠痒痒。他自然意识到了这点。 最后一瞬间。沈辞柯松开了手。 她被他如同扔脏东西一样扔下了塌。 叶筝摔倒在地上,被摔得很疼,于她却是重获新生。空气重新进入她的肺里,她大口喘息,捂住胸口,心口疼得似乎要爆炸。她无力地趴在地上,极其狼狈。 沈辞柯低头看一眼,看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手。他的手背已经被叶筝挠出了几道鲜明的红痕,可也只是红痕。 他抬眼,地上的女人两只眼睛泛着水雾,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那双眼里,盛着浓浓的畏惧和脆弱。衣服也是混乱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露着她的胆小怕事。 看上去,只是一个攀附男人的废物。只是一个以色侍人天真愚蠢,靠哭来博得同情的女人。 他眯起了眼睛——一刻钟前所见的杀手的眼睛形状与这个哑巴极其相似,是以他怀疑这俩是否有是同一个人,可现在看来,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你身上的味道熏得我头疼。滚吧。”沈辞柯抖了抖衣袖,兜起一阵凉风。 他又卧回了榻上,语调阴冷凉薄:“下次再用这么难闻的香露,你的命还留不留得住……我可就不保证了。” 叶筝连忙点头,连滚带爬地往门口方向而去。 一直到回到自己房中,她才真正松懈下来。 她敏锐地闻到了香露掩饰下的一点儿血腥味,大抵是刚刚摔到地上的时候牵扯到伤口了。轻轻揭开糊在肩上的衣衫,侧头一看,伤口已经血肉模糊。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就着孤零零的一支蜡烛,她掏出包袱里的药瓶,咬开塞子,而后面无表情地给伤口撒上药粉。 鲜红的口子还在汩汩流出血,药粉止血效果越好,也就意着越疼。 可叶筝只是垂着眼,似乎感知不到疼痛。她知道,这只是沈辞柯试探的开始罢了。 3. 三禁忌 次日清晨,鸽子振翅声惊醒叶筝。她起身打开窗,谨慎地打量四周之后,拆开那封信。 那是主上寄过来的。沈怀玉的字迹清秀漂亮,如他的人一般,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上面写的是他让叶筝办的事,让她找一份名册。 如今圣上年老,局势混乱难辨,各势力蠢蠢欲动,七位皇子之间也是暗流涌动。东宫太子也是皇后之子沈景隆,毓王沈怀玉,以及霖王沈辞柯三人是较为有望的几位,至于其他的,皆年纪尚小。 这几人一直暗中较量,无声地分为了几派。而早年间,太子曾冤枉杀害过一个朝廷命官,此事被记载在了一本名册上,若能找到这份名册,便能捉住太子的把柄。沈怀玉想要这份名册,却听闻这名册已经到了沈辞柯手里…… 叶筝读完后把信撕碎,之后又点燃将其燃成灰烬。 而后她便出了房间。现在最应当做的事便是摸清楚王府中的布局。多年的经验使她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地形和布局的勘测。最让她惊讶的是这偌大的王府,人却不多,全然没有任何繁华热闹,与之相反,还很冷清。 她循着无人小径,从暗处走,发现一处假山花木掩饰住的院落。见四下无人,她以轻而迅速的身法走了进去。几间房都落了锁,她瞧了瞧,这锁都是比较常见的锁,并无甚特殊。 于是她从袖间拿出视线准备好的工具,没费多大劲就打开了门。叶筝闪身进去,又将门掩上。 竟然是沈辞柯的书房。书房的陈设与一般书房无二,她粗略扫一眼之后,就在书房里搜寻起来。 名册按理说有很大的可能性在书房里。可是她把书架上、木箱里、桌子上都找了个遍,仍是没有看到一点儿名册的影子。 书架上的放的要不然就是一些兵法书,要不然就是一些典籍,都是很普通的书,找不出错处。叶筝甚至连每本书都飞快地翻了一遍,可是其中也并没有夹着什么东西。翻完之后,她又小心而仔细地将那些书都放回原位。 至于书桌上,摊开的宣纸上写的是一首词,底下盖了沈辞柯的章。词风婉转缠绵,竟是一首情词。 情词……叶筝眸光一闪,转而去寻那些字画。便是找不到名册,发现一些关于沈辞柯的秘密也是好的。 最终,她在字画堆的最下面,找出了一个精心绑好的卷轴。她谨慎而又小心地翻开,生怕弄坏一点。压在底下的卷轴定然不是普通的字画,自然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画中女子一身白衣,清丽端庄,气质非同寻常,似乎是哪家的大小姐。而且画的笔触细腻,一定是人用心绘制出来的。当看到画的背面的掌时,叶筝不禁愣了愣。 这幅画竟然是沈辞柯亲手所画。这样看来,这位女子对沈辞柯来说一定意义非常。 正当她还打算再翻找之际,猛然之间,她停住了手上动作,凝神细听。 她听到了阶下落叶被踩碎的声音。糟了,有人来了! 叶筝连忙将卷轴卷起来,把那些画放回原处。紧接着,她腾身而起。 一阵衣衫簌簌声,下一刻,叶筝已经藏身于房梁之上。手往腰后一探,匕首便抓在了手中。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是—— 她在心底默念那个人的名字,只希望不要是他。这府里的人杀死谁都难不住她,可她昨日便以发觉了她与沈辞柯悬殊的实力差距。 然而,天不遂人意。沈辞柯的声音从檐下传来:“把东西送我书房里。” 叶筝咬紧了牙,默默抓紧了匕首,身子动了动,试图藏得更加隐蔽。 按照脚步声响起的距离来看。再近一点,他就能看到被打开的门锁了…… 就在这时,沈辞柯停住了脚步。因为此时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是韩屏的声音使他回头的。韩屏躬身行了个礼:“殿下,底下的打听到崔姑娘的消息了。” “她在哪?”沈辞柯似乎对此很是关注。 “她现在在醉乡楼听曲儿。”醉乡楼是京城出了名的酒楼。 “确认属实?” “是,崔姑娘虽带着幕篱,可那样的容貌气质,再不会有第二人。您之前说打听到她去处后要告诉您,可她是自己偷偷出来的,那儿人又杂,您去吗还?” “去,” 沈辞柯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 “我这便去寻她。” 叶筝本提醒吊胆地等待着,静静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却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个走向。沈辞柯并未再往这边走,正如他所说,他似是亲自去寻那个崔小姐了。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可叶筝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她确认再也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声响,她才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出了书房之后,她将门锁再次锁上,确认自己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之后方原路返回。 然而她没料到,韩屏竟然会再次折返。在假山附近,叶筝不偏不倚撞上了他。 “叶筝?”韩屏退后一步,认出她来,又皱起了眉,“你怎会在此地?” 叶筝垂眼,下一瞬,她抬头,已是满脸慌张无措,她指了指分叉的路,又向韩屏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是说,你走错了路。”他表情仍然带着怀疑。 而她连连点头,点头的神态无辜又不安,似乎因为找不到回去的路而迷茫。 韩屏依旧不置可否,打量着她的脸,似乎从上面看出撒谎的迹象。可他并没有看出来。 毕竟他才怀疑地盯着她这么一小会儿,她就已经脸色发白,眼圈发红了。 这样的模样,也容易让人失去防备之心。毕竟,几乎不会有人想到,这样柔弱禁不住风的姑娘,是个杀人如麻的人。 “你大可不必怕我。”韩屏眉毛舒展开来,目光放肆的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这副模样,倒是我欺负了你一般。 “对了,”韩屏又起了一个话头,叶筝抬头望向他,他才继续往下说,“昨日……” 昨日的事还能有什么,她一下就明白过来。 叶筝惶惑地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风疹,又拎起衣袖做出难闻的表情,最后摇了摇头。 “你是说,昨日殿下没碰你?”韩屏道。 她点头,脸上还透出因为不被沈辞柯喜欢而自怨自艾的哀伤来。 “没事,”韩屏已经全然卸下了对她的戒备,“昨日不成,日后也会成的,而且殿下身边没有女人,以后你就在他身边伺候着,当个丫鬟。时日久了,该有的都少不了。” 叶筝沉默地听他说完,韩屏殊不知,发丝掩饰下的她眉眼已经换了种气质。 她想,既然他暂时并未再怀疑,在他心目中自己也已然成为了愚笨的通房,或者,她可以从韩屏这入手。 因为沈辞柯看不懂手语,故而她随身带了纸笔,于是她怯怯地将其拿出来,歪歪斜斜写下一行字,递到了韩屏眼前。 “韩总管,殿下有什么不可以触犯的禁忌吗?奴婢怕再惹殿下生气。” 韩屏一看,笑了,道:“竟然你已经是殿下的通房了,那我便告诉你一下也无妨。你须记住,其一,殿下最不喜人撒谎,你不可欺瞒他。其二,不可进书房。” 他顿了顿,才继续往后说:“其三,不可在他面前提他周围的女人——尤其是崔将军的女儿,崔惜雪。” 叶筝敏锐地不捕捉到了这一点。她小脸皱起,神情疑惑,再次写下一行字。 “为什么不能提崔小姐?”她拈住纸张的指尖收紧,透出了好奇。 韩屏:“男人不愿提一个女人,你说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见叶筝懵懂的神情,他意味不明地笑开,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手背:“做好你的分内之事。把殿下伺候舒坦了,至于一些旁的,你少好奇一下,这样还能活得长些。” 他的手覆在叶筝手上,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这人手心粗厚腻滑,令人反胃。 然而叶筝只是低眉顺眼,没什么异样。于是他更是“友好”地给她指了路。 在看着韩屏转身的瞬间,她眉眼骤然冷了冷。 随后,她将今日所发现的事在脑海飞快地过了一遍。 没有发现名册。卷轴,崔姑娘,崔惜雪。从他写的情词和那副画像,再加上他急匆匆去见她的态度来看,崔惜雪对他来说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 甚至,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对崔惜雪用情至深。 或许,崔惜雪便是他的软肋? 想到这一点之后,叶筝却又添了几分疑惑。沈辞柯,究竟是哪种人?传言中风流浪荡,可他为何对崔惜雪那么在乎? 可惜她不能当着他面问他。这是禁忌的第三点,虽然——沈辞柯的三大禁忌,她已经犯了两个了。 次日,叶筝想起了韩屏的嘱托,端了盘点心到沈辞柯卧房外候着。 此处院落名为溪容斋,倒是个风雅的名字。以她的身份,自是不该擅自来这的,但韩屏让她当侍女伺候着,这倒也合了她的意。 刚想敲门,她却猛然感觉有一股阴森的气息靠近了她。 毫无声息然而又不可忽视。 于是她突然回头。沈辞柯负手站在她身后,一身绣着暗纹的黑袍,眉眼阴郁,殷红的唇色衬得他皮肤愈加苍白。 叶筝被吓到了一跳。她端着托盘,不好动作,那些紧张畏惧的情绪却全然写在了脸上。 他的声音阴沉而冰冷:“谁准你擅自来这的?我叫你过来了么?” 她将托盘往他身前递了递,表明她的来意。 女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眼神谄媚又讨好。可沈辞柯只觑一眼:“不吃。” 叶筝点点头,沉默地收回托盘,打算离开。两人擦身而过,他又突然出声:“等等。” 叶筝还没来得及转身,下一瞬,整个人陡然被一股力带得失去了平衡。 沈辞柯扯住了她的头发,没有丝毫怜惜,手抓住了一大把青丝,拽得她一个趔趄。他的那句等等竟只是给她几秒钟的停顿时间而已 头皮传来剧痛,被牵制住的叶筝此刻仿若变成了任人摆弄的动物。托盘掉在了地上,精致的点心也滚入泥里,被泥土玷污,再也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进去。”他毫不费力地将她拉进了房间,如同拎猫儿狗儿一般轻易。 下一瞬,脚一踢,门便关上了。 死寂空荡的卧房,浅淡的日光从窗户外射进来,凸显出空中漂浮的尘埃。 叶筝柔若无骨又颤颤巍巍,被他吓到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殿下恕罪……”她慌乱地挥舞着双手,迫切地想让他懂她的意思,竟一时忽视了他不懂这件事。 看到沈辞柯蹙起了眉,她才明白过来,慌慌张张掏出纸笔。 “韩总管说您身边没有女子,让我今后服侍您。” 而他只轻轻瞄了一眼:“你?你会做什么?” 叶筝抓起笔就匆匆写道:“殿下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能做。” 倚在门上的沈辞柯神情阴恻恻的,也不说话,只是突然站直,朝她那边迈了一步。 她抓着纸的手颤了颤,退后一步。他要做什么,继续扯住她的头发,或者打她骂她? 然而他并没有再次动手。他逼近她,离她更近。 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在他脸上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筝也望着他,局促不安,不知所措。起初她便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到了最后,她竟嘴一扁,哭了出来。泪光点点,茂密纤长的睫毛沾上水珠,这模样煞是可怜。 他自顾自撩起衣袍,在太师椅上坐下。而后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揉揉额头。 “得亏你不会说话,不然你这般成日哭泣,我迟早也会毁了你的嗓子。”他哂笑一声,语气却极为凉薄。 “沏茶。”他顿了顿,又道。 叶筝有点儿迟钝,迟迟没做出反应。 “愣着做什么?从宫里来的,难道不会沏茶么?”语调里的耐心已经濒临界限。 他这一声低斥,叶筝才回神,抹了眼泪,到桌前去沏茶。 起初沏茶的手还是抖着的,直到有水洒出来,她才逼迫自己强忍住颤抖。 不多时她便沏好了茶,恭恭敬敬地奉到他面前。他接过,便没再说一句话。因为低着头,他的侧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