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特摩斯三世]法老与我》 第1章 前言 本来这个啰嗦的前言,我是不想写的。但想到涉及到文里的一些设定,又觉得有一些必要。因为这是一篇涉及到历史的幻想小说,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的还原那个时代我能够查证的一些面貌。 首先要说一下男主角图特摩斯三世和哈特谢普苏特两个人的时间线。古埃及的历史到现在,依然有非常多难以查证,有待新的研究成果的地方。我查阅了很多本书,但里面给出的纪年或多或少都有出入,所以我最后斗胆以《埃及四千年》以及《古埃及女性》这两本书给出的唯一吻合的时间,加上剧情的剧情的需要做了设定。一来这两本书给出的时间较为一致能够自洽,二来也是因为这两本书的成书时间较晚也许能够代表学界目前的一些倾向。 哈特谢普苏特的在位时间(bc1473-bc1458)出处是《古埃及女性》 图特摩斯三世的在位时间(bc1479-bc1425)出处是《埃及四千年》 图特摩斯三世十岁登基(这是我自己故事里的设定)而故事发生在他登基后的第五年,距离哈特谢普苏特正式加冕成为女法老还有两年的时间。 还有一点是关于故事里男主角的模样,我想虽然光头的图三也很好,也更贴近史实,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到《尼罗河女儿》里的曼菲士,那个漂亮的法老王形象实在是在我的心中根深蒂固,所以我的图三也是有头发的~ 至于女主角,作者虽然对这个职业充满了兴趣,但并不是考古专业的从业人员,所以文里所涉及到的关于这个职业的描写都请大家不要当真。 还是那句话姑且书之,姑且观之。 暂时只想到这些啦,这是我的第一篇非同人文,我会努力写好,如果有写的不好的地方欢迎大家提意见,也请大家海涵,同时也祝自己写作愉快,祝大家看文愉快,鞠躬。 第2章 法老王之梦 时值四月,开罗的夜晚却也不觉寒冷。我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路上的车水马龙,只觉与纽约也并无二致,现代都市中的夜景,在我眼中大抵如此,无甚差别。 随着费恩教授应埃及政府之邀匆匆从纽约赶来开罗已有数月,只因前段时间在帝王谷十八王朝法老图特摩斯三世的陵墓中意外发现了一个新的密室。 这着实是一个大发现,谁会想到在开启这个墓室的百年后,竟还能有这样重大的发现。一时之间,全世界研究古埃及历史的专家学者们都涌进了开罗。 从目前的现场勘测结果中费恩教授推测这间隐藏在法老安寝的椁室中的密室,很可能是他某位亲近之人的陪葬墓室。而最令人振奋的是,这个密室在经历了历史上多次盗墓贼的洗劫后,竟然都幸免于难。这才让我们能够在时隔三千多年后,有机会一窥它的真容。 关于是否要打开密室,在学界也依旧存在分歧。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对密室内的环境是否已经遭到了破坏尽快做出评估,以此来决定是重新将密室封存保护,亦或者是展开抢救性的保护发掘。 费恩教授作为此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手头的事务千头万绪,繁琐而复杂。而我身为费恩教授的助手,工作也可以说艰巨繁重但又十分的琐碎。伸了个懒腰,我决定早早睡下,养精蓄锐早日完成评估工作,毕竟这将决定整个工作组之后工作的方向。 待我沉沉进入了梦乡,看着眼前的情景便是眉头一皱,又是这个梦!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华美而充满着异域风情的庭院,庭院的中间是一方水潭,水池里栽满了莲花看起来美极了。有一个少年,正坐在巨石砌成的台阶上,定定看着池中的莲花出神,一切看起来静谧又忧伤。 这个梦我自来几日前从帝王谷结束了第一次的勘察回到开罗后,已经一连做了好几日了。前几日我还尚且有心情在庭院中四处走动,这个庭院池边石壁上刻着的图样我都已然十分熟悉了。建筑的风格与我电脑中那张底比斯的王城3d复原图十分的相似,还有那个,犹如出现在壁画中王室打扮的少年……想来我是近日资料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今日的梦中我已懒得走动,索性在那少年的身旁坐下,侧头打量起他来。虽然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庞看起来稍显稚嫩,但已隐约能够窥见日后俊美的模样。一头披肩的黑色秀发柔顺而服帖,脑袋上带着一顶眼镜蛇装饰的黄金发冠,一副埃及法老的装扮,看起来威严又华美。我总是在走到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便无法再前进哪怕一步,看着他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实在让人想要忍不住伸出手去替他抚平。 “噗通”一声,少年随意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烦躁的丢进了面前的水池中,惊起周围树上栖息的鸟雀。似乎是稍觉快意了些,少年站起身又踢了踢池水,见得满池游鱼也被自己搅的四处游动,他终于畅快的笑出了声,带着少年人所特有的飞扬。 “噗嗤”看着他那幼稚的举动,没忍住,我笑出了声。本以为他定然不会听见,可谁知他竟警觉的抬起头四下里张望着,最后目光定定地看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你是谁!”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浑身的肌肉也紧绷了起来,目光仿佛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兽。 我浑身一僵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竟然看见我了?!”这个认知即便是在梦里也令人心惊。 “快说!你到底是谁!莫非是女王派来的刺客!”他皱着眉,一只手已经握向了那把悬在腰间的匕首。 “别别别!什么刺客?我……”我环顾四周想要解释自己的来历,可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境,我有什么可害怕的?我双手叉腰,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高高昂起头,故作高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道:“我是拉神的使者!” “拉神的使者?我看你不像……倒像是旁人派来的细作。”他一只手摸着下巴,绕着我走了一圈,将我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看着他那异常柔软又奢华的腰裙,推断时间不会早于18王朝的初期。大概被我这样毫无敬畏之意的大胆打量令他着恼,他面色不善地看着我。想想也是,我这样明显的亚洲人特征,在新王国时期,埃及帝国与卡迭石地区各个王国之间紧张的局势,他有所戒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在他的注视之下,心中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压迫与紧张,只好在心中乞求这个倒霉的梦快些醒来吧。 可这样的乞求显然只是一个无用功,我看着那柄算不上锋利的青铜匕首正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地靠近我。出于求生的本能,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可身后没有多远便到了墙角处,石壁上清凉地触感透过我轻薄的睡衣渗进了我的肌肤。我双手环抱住胸,十分窘迫地瞪视着他。没穿内衣就这样站在一个陌生少年的面前,即便是在梦里依旧让我觉得难堪。 “图特摩斯!你果然在这里……你在做什么?”忽然一个衣着华贵地少女带着身后长长地一列仪仗闯了进来。 图特摩斯?……我皱眉看着他,是哪个图特摩斯? 图特摩斯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我,他狐疑地在我们两人间来回巡视了片刻。终于他放下了匕首,装作若无其事地敷衍道:“没什么,刚刚看见一只兔子想抓来玩玩。” 显然他也发现了,那个少女看不到我。 少女似乎接受了他这个敷衍至极地说辞,又向他走了两步期待的说道:“努比亚进贡了一船的贡品,此时母亲正在大殿里宴请努比亚的使者呢。走吧!我们也去看看这次那些努比亚人带来了什么有趣的玩意。”说着便伸出手来想要去挽住图特摩斯的手臂。 图特摩斯的身量比少女高了不少,他见状双手抱臂避开了少女想要牵向他的手,冷笑着看了看少女:“那些贡品都是进贡给女王的,关我什么事?” 图特摩斯地态度似乎伤害了她,少女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了起来,带着一丝尴尬:“你别这么说,等你成年了母亲自然会还政与你的。” 我心中暗笑,18王朝,名叫图特摩斯的少年法老,以及把持了权柄的女王,可能的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我几乎可以肯定,我梦中的少年,就是图特摩斯三世!而面前这个与他态度亲昵地少女,则很可能是哈特谢普苏特亲生的女儿涅弗鲁利。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不禁有些好奇起来,自己梦中的古埃及宴会又会是何模样。不过若当真是图特摩斯三世的时期,哈特谢普苏特依然被称为女王,而图特摩斯又是一副少年的模样,想必这位伟大又神秘的埃及女性还不曾攀上了权利的顶峰,加冕成为上下埃及的法老王。 时间大概在公元前1475-公元前1473年之间,我又偷偷打量了一眼图特摩斯的模样,在心里悄悄估算了一番, 一时间,我心下有些可惜,要是能梦到哈特谢普苏特的加冕典礼该有多好。 此时疑似涅弗鲁利公主的少女已经脸色难看地转身要走出庭院去,我不及多想,转身便要跟上她。在经过图特摩斯的身边时,我竟然听到他用有些失落的声音低声说道:“不许去!” 他伸手似乎想要抓住我,可他的手却穿过了我的手臂仿佛是在触碰空气一般。他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真的是拉神的使者?” 我的脸绷不住了,有些想笑。这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少年,怎么会是令后世推崇备至的图特摩斯三世呢?我为自己的脑子默哀,它不正常,即便是在梦中也不该出现一个这样的法老王。 但我还是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故作高深地肯定道:“当然,我就是拉神的使者。” “拉神的使者缘何出现在此地,可是要为他的孩子指引前进的的方向!”他有些激动的上前了两步,想要伸手抵住我的肩膀,可伸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我并没有实体,有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 我冲着他摇了摇头:“不,拉神的使者现在要去看看古埃及的宴会是何模样了。”说罢我转身就跑,想要跟上已经渐行渐远的的队伍。以其在这陪着这个还处于中二期的难缠小鬼,倒不如去哈特谢普苏特的宴会上开开眼界。 哪知好景不长,跑了不知有没有十米,忽然我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这股力量太大,以至于将我弹回了几寸的距离,我呆呆地坐在冰凉的岩石地面上,看着涅弗鲁利一行在我的眼前渐渐远去。好吧,看来周公也许只允许我今日走到此处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地面,此时的地板光洁如新,远不是我在现实中见过的那些沙漠中的遗迹饱经风霜的模样。地面还被完好的保护在重重屋檐下,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毫不损害它的皇家气派。 我忍不住又摸了摸,脑海里想象中这些石料自格贝尔·斯拉山附近的尼罗河东岸采石场中,被奴隶们自山体中开采出来,又经由堤道和船只运往底比斯时的模样。果然是只会在所有考古工作者们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忽然,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传进了耳中,显然是图特摩斯。我这趴在地上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模样,被他通通看在了眼里。甚至于,我怀疑我刚刚被那无形的墙撞回来的狼狈模样大抵也被他尽收在了眼底。 “拉神的使者怎么只有这点能耐?”图特摩斯站在那儿俯视着我,一脸幸灾乐祸地模样。 我眉头一皱,为什么我梦中的图特摩斯三世会这么欠揍?是因为我前两日为了研究他,又翻看了一些关于哈特谢普苏特的文献资料吗? 我瞪了他一眼:“我被派遣而来时,拉神正在杜阿特的冥河之上,和阿波斐斯搏斗呢。我走的时候赛特才刚赶到,他们战得正酣,我也不好在那碍手碍脚的。因此不等拉恢复他的力量,我就自己先跑了,那可不就格外虚弱上一些了吗。” 我回忆着烂熟于心地埃及神话,信口胡诌道。这一次,看图特摩斯的表情,他似乎是真的相信了。 “你既是拉神的仆从,而我是拉神之子,所以你也是我的奴隶?” “我劝你对神使放尊敬点,不然等我回去就向拉神告状去!” 我说着话吓唬他,可我那色厉内荏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威慑力,那小子非但不惧我,甚至咧着嘴一副憋笑的模样。我登时大怒,觉得必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好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也许是因为深知在梦中,因此变得格外大胆了一些。我伸手便要去打他,因为想着大抵也打不着,我下手很用力。哪知啪的一声脆响响彻空旷的大殿上空,我的手掌传来阵阵痛感。 我有些尴尬的看向面前的少年,他正捂着被我打中的地方,咬牙切齿的怒视着我。我看着他一步步的逼近,不由又后退了几步,可很快我就悲哀的想起来前面那堵无形的墙。 又是一副进退维谷的局面…… 第3章 “神使” 图特摩斯一步步地迫近,也许是因为身高的关系,又或者是因为他当真是天选之子,将来要立下不世功业的帝王。我仰视着他,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但我小心翼翼地后退,背后受阻的感觉并未如约而至。 难道是还没走到头吗?我又大退几步,依旧不见触底。我心中大喜!转过身撒腿狂奔,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不过跑了几丈地,嘭的一下我又撞上了那堵无形的墙。要不是我运动神经向来不甚发达,这一下撞过去指不定在梦里都能晕过去。 那阵可恶的笑声又自身后传来,这次更甚,笑得尤其畅快。但随着图特摩斯的一步步靠近,身后的阻滞感又消失了。 我忽然明白了过来,但又不太确定。 “你先停下!”我赶忙对着他说道。他闻言一愣,果然停了下来,一脸困惑的看着我。我伸着手臂往后试探,果然未走几步又遇到了那无形的障碍。我又冲着他喊“你再走一步,就一步啊!” 图特摩斯似乎也回过味来,听话的向前走了一步。他的腿长步伐也大,我走了大约一步半的距离,又再次触碰到了障碍。“果然如此!我估计只能在你周围活动,最大的直径就是你我现在的距离,再远我就出不得了。”我冲着他喊到。 这岂不是说,离了他我就看不了哈特谢普苏特的宴会了。这个想法在我心中一时间抓耳挠腮,很是不快。虽然梦见了自己脑子里想象出的图特摩斯和涅弗鲁利也十分有趣,但心中还是十分想去见一见那位历史上颇负盛名的女法老。 图特摩斯此时已经走了过来,看我向着涅弗鲁利消失的长廊尽头发着呆,凑了过来问道:“神使这么想去看女王的宴会?” “当然想!做梦都想去见见!”我可没有夸大其词诓骗小孩,确实是做梦都想着这事。 他见我说的恳切,他得意地笑着看我:“只是没我,你去不了吧?” “你这不是废话,若不是这样,我刚刚就跟着涅弗鲁利去了!”我没好气地瞪着他,言辞间也不客气了起来。他似乎对于我知晓了涅弗鲁利的名字没有感到一丝地惊奇,就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一般。这也让我心中大定也越发地激动了起来,看来我猜测的没有错,面前的少年正是图特摩斯三世。 “其实要我去……也不是不行。”这时,图特摩斯摸着下巴看着我,故意放慢了语速说道。 我眼珠子一转,知道他这话后面肯定还有别的话要说。我也不接他话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等着他自己说出口。他等了半晌,见我不接话,自己先沉不住气了。我心中好笑,果然还是个少年不甚沉稳又或许是性格如此,不然也不会在麦吉多之役里选了谁也想不到的那条路。 念及此,我不由又猜度起来,那他会让我为了去看那场宴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我看了看自己周身,实在是身无长物,没什么是他值得索取的。他也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眉头越皱越紧,可能是没见过这么贫穷的“神使”吧。 我们两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一会,他忽然叹了口气:“那就请神使代我问问拉神吧,我真的不再受祂的眷顾了吗?为何偏偏是我……来做这有名无实的国王!”到最后,也许是说到了恨处,他的眼圈里微微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就要藏不住。 我想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有些自尊心过剩,加上图特摩斯的情况,这个症状大概还要重上几分。 我假装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在那与他信口胡诌:“你放心,我知道,拉神是很重视你的。但是你还太年轻,没有一点执政的经验。祂的确眷顾于你,但祂同时也是整个埃及的守护神,在无法确认你已经有能力挑起统治这片土地的重担前,祂是不会带走哈特谢普苏特的。” 我从未曾认真想过,原来真的有人会因为自己的一席话,脸庞一下子仿佛被什么点亮了一般焕发出神采来。 而此时图特摩斯双目炯炯有神地,就这样正望着我。他忽然上前,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要向后退去。但他的动作更快,一把抓住了我的右手,虔诚又兴奋地问道:“真的吗?!只要我有能力挑起统治这片伟大土地的重担,拉神就会将治理国家的权柄交还到我的手上!” 我郑重地朝着他点了点头,抬起没有被握住的左手,摸了摸他的头:“真的,你要努力地学习,如何统治一个庞大的帝国。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命运注定了你将成为一个有为之君,带领着你的王朝走向后人难以企及地辉煌。” 大概是我不甚恭敬地态度反而取信了他,毕竟在这个神权高于君权的国度里,除了自诩是阿蒙神之女的哈特谢普苏特外,我大概是唯二胆敢对他如此不恭的人了。他开始真的相信,我所倚仗的,正是拉神的眷顾。 他没有避开我轻柔地抚摸他头顶的手,反而低下了头,顺从地接受了我的抚摸。这原本只是我下意识地动作,毕竟少年时期的图特摩斯看起来困顿又愁苦。对于一个陷入忧虑情绪中的美少年,大部分人总是会忍不住释放自己的善意的。 然而现在,则颇有点骑虎难下地意味了。我委实没有想过我梦里的图特摩斯还能表现出如此温顺地一面,讪笑着又摸了几下后,我收回了自己的爪子,不敢再造次。 “走吧,我们去哈特谢普苏特的宴会上看看。”他的话语中傲气依旧,听得出来对哈特谢普苏特毫无敬意可言。 我被他拖着,步伐有些踉跄地往长廊地深处走了去。 “你等会可不能表现出于哈特谢普苏特不和,虽然此时你们在这宫廷中的关系紧张。但你要记得,在面对外国的来使时,你们是一体的。若是被他们发现埃及的统治者不和,那么你想想若是你,你会怎么做。”我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与哈特谢普苏特为敌,从我接触到的所有十八世纪乃至于再后地朝代中遗留下的记载里。都无人提及在哈特谢普苏特统治期间,她对于这个庶子曾经有过什么刁难。甚至于在她在位期间,图特摩斯三世还曾经参加过几次战役。 我想,那一定是一位胸怀天下的女性,不会被一己之私蒙蔽了双眼。何况她虽然对外功绩寥寥,但她在内政上所取得的成就却是有目共睹的——她绝不是一位碌碌无为地平庸之辈。 也许是我的话触动了图特摩斯,他本就不是什么愚笨的人,我三言两语地点拨便让他想到了许多。他沉默了下来,脸上地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虽然此时的图特摩斯或许还残留有些许少年的天真,但生在皇家,对于政治的敏感度恐怕也是与生俱来的吧。 可他的沉默让这段通往宴会厅的路显得尤其漫长,我见他不说话,又四处打量起周围的建筑来。巨石堆砌的宫殿,古朴肃穆。一根根巨大的石柱矗立在地面上,连接着相邻地两座宫殿。宫殿的中间是一个种满了花树的中庭,若要说华丽自然无法与后世那些恢弘的皇家园林相提并论。但作为一位古埃及历史的研究者,即便是在梦里,这样一副图景展示在自己的面前,依旧让我激动地心情难以平复。只恨自己身在梦中,可即便是在梦里我也情愿一辈子就这样睡过去,别再醒来该有多好。 随着图特摩斯的脚步,我们走过长廊,一副色彩光鲜,精致无比的巨幅壁画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忍不住挣脱了图特摩斯拽着我手腕的手,在壁画前站定下来,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石壁上冰凉地触感传到指尖,是那样的真实。真好,可以这样亲手触摸那些千年前的壁画而不用担心壁画的表层被我的触摸所损害。 这个距今3500多年前的所建筑的王宫,在而今惟余金色沙海中的断壁颓垣。我此时所见的种种辉煌都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让人只能在梦里得见。我一时间感慨万千,看着这副描绘着古埃及宫廷生活的壁画,舍不得离开。 “您不去看女王的宴会了吗?”耳边忽然传来少年特有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略显青涩地嗓音。我如梦方醒,快走了两步跟上他,口中呢喃着:“对,对,还要去看哈特谢普苏特……” 他昂首走在我身前一步距离地位置,气势昂扬,表情庄重,渐渐有了王者之风。 我猜想,大概快到宴会厅了吧。 此时,迎面走来一列正在王城中四处巡逻地守卫,我心中又再次紧张了起来,担心会被他们看到。不过好在,我的紧张是多余的,他们显然没有发现。只是面色恭敬地向图特摩斯躬身行礼,又目送着他离开。 “这就是古埃及士兵的打扮!和壁画上描绘的一模一样,真是有趣!”我的心又雀跃了起来。随着图特摩斯拾阶而上,韵律明快地乐声从不远处传来,隐约间还能听到人们的笑声,十分地热闹。而我身前地图特摩斯,他的背脊也越发的紧绷了起来。 我知道,宴会厅就要到了。可看到他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在走进宴会厅前,我伸手拉住了身前地少年,我感受到他身体轻轻地一颤,随后询问似的转头望向我。 “别紧张,图特摩斯。别忘了我刚刚说的话,我和拉神陪在你的身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叫他图特摩斯,而不是凯蒙帕拉,他的登基名。相比之下,图特摩斯这个自出生就被赋予的名字,要显得亲近得多。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我看到面前的少年忽然冲着我,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第4章 梦醒 越是接近宴会厅,快活地舞乐之声就越发地清晰。急促地鼓点,环佩叮当,女人高亢地笑声与男人洪亮地喝彩声,杂乱地声音就这样灌入了我的耳中。 我的心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会是怎么样的呢?千年前的欢宴。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一个华丽奢靡到无以复加的宫殿出现在我的眼中。巨岩为顶,黄金为地,富丽堂皇,色彩鲜艳地壁画装饰着四周的墙壁。这个宫殿的建筑面积颇大,一根根林立的纸莎草形柱子上燃着火把,火光映照在黄金打造的地板上,将整座大殿映照的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古墓壁画中栩栩如生的宴会场景就在眼前。甚至于,比我们能在壁画中看到的更加详实,更加超乎了后人们最大胆的想象。眼前的宴会实在是太过真实,乐声是真实的,四周衣着各异,把酒言欢的人群也是真实的,站在我面前的图特摩斯也是真实的,我几乎忘了这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女王,我来迟了。”随着图特摩斯的话音落下,乐声忽然止歇,场上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他。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笔直的脊梁,看起来已颇具国王的威严。可只有站得离他如此之近的我才能看到,他的身体微不可见地轻轻颤抖着。 “无妨,凯蒙帕拉。你平日里事务繁重,快过来坐下吧。”哈特谢普苏特地声音自上方忽然响起,语气十分的和蔼温和,大大超乎了我脑海中对于这位埃及女王的刻板印象。显然,图特摩斯应该也未曾料到,他有些诧异地看向上首。我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这座黄金宫殿的正上方,那把看起来华贵无比的黄金座椅上,正端坐着一位埃及贵妇打扮的美人儿。 这就是哈特谢普苏特,此时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远比那些不朽的石刻与雕像上我见过的模样还要美丽!看起来就是一位身材婀娜,气质出众的美人。她与图特摩斯的长相其实颇有些似俏之处,立体的五官,在不笑时都带着些冷艳的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便为之心折。 此时的她还未完成阿蒙神的口谕,眼镜蛇神的图腾并未出现在她的前额,象征着法老权利的假胡子和牛尾也尚未点缀在她的身上。她仍是一身女王的装扮,比起法老的威严,要更加柔美。 算起来,此时的哈特谢普苏特与我的年岁相当。想了想人家的二十六七岁已经成了整个王国当仁不让的实际掌权者,而我呢,不过仍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员。 可转念一想,虽然世上只有一个哈特谢普苏特,可谁又能说世上不是只有一个章静怡呢?哪怕我生活中十分地懒散,还有些随心所欲,在人情世故方面也向来不够精明,可这就是我,我觉得我还挺喜欢这样的自己的。 我向来是最会开解自己的,何况如今从事的古埃及考古与研究工作本就是我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没过多久,便又释然,转而专心致志地欣赏起了坐在上首的三位出自埃及王室的美人们。 图特摩斯一脸乖顺地模样,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高台之上,坐在了哈特谢普苏的身边。两个人时不时地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有时图特摩斯也与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姐姐涅弗鲁利说笑上几句。在不明就里的努比亚人看来,埃及的王室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样不和,反而看起来十分的融洽。 这正是图特摩斯与哈特谢普苏特竭力想要表现出的,埃及王室的现状。不论私底下如何的暗潮涌动,但表面上仍是一副母慈子孝,岁月静好。 我因为图特摩斯的关系,得以近距离的观察这位传奇的女法老,她身上仍然存在着不少困扰后世的未解之谜。谜题太多,可梦境却太过短暂。我无从去探知那些被埋藏在黄沙之下的历史真相,只觉得能够在梦中一窥这些历史人物的模样,哪怕是自己脑海中生成的假象,也已经十足的幸运了。 “你今天做的很好,图特摩斯。”宫殿之中早已恢复了方才的喧闹,也正是借着这些杂音,哈特谢普苏特微微倾身,向着图特摩斯说道。 图特摩斯的耳朵动了动,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嫡母,她还是那样的高傲,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可她刚刚话语中的肯定,并不只是客套。 “我其实已经想好了你若是不在场,那些努比亚人问起来的说辞。不过你竟然来了,那更好。”哈特谢普苏特闲适地端起盛满了葡萄酒的黄金酒杯,将它们一饮而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图特摩斯的眉微微皱起,似乎强忍着怒火,我在一旁听着也为他感到难过。哈特谢普苏特的说辞,就仿佛在告诉年少的图特摩斯,你是这样的无足轻重,你不来我也能应付,你来了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这位少年法老之于整个埃及的作用,也仅此而已。 可作为一名从事历史研究的工作者,我不能去激励他,让他在此时就奋发图强,积蓄自己的力量,将尚未正式加冕成为法老的哈特谢普苏特赶下台来。我只能狠下心来,做一位冷静的看客,看着他去经受这些他所要注定经历的磋磨。 “忍一忍吧,属于你的时代还未到来……”我只能这样干巴巴的安慰他,可一想到他还要这样艰难地在哈特谢普苏特手下熬上十几年的时光,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此时的图特摩斯、哈特谢普苏特甚至是涅弗鲁利,他们都不止是文献上、石刻中、壁画里那些冰冷的文字与图像。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有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我又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颇为享受地模样……这孩子莫非是属狗的?我在心中暗暗疑惑。又过了片刻,他忽然睁开了双眼,冲着涅弗鲁利一笑,与她开起了玩笑来。 平心而论,图特摩斯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虽然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少年法老似乎显得不甚恭敬,可我依然这样想着。没有哪个女孩可以逃得过这样的笑容吧,我想。果不其然,坐在图特摩斯身旁的涅弗鲁利漂亮的脸蛋一下子涨的通红,说起话来也变得语无伦次。 两个人似乎说的投入,头也越凑越近。 我站在图特摩斯的身后,正大光明的看着这位冷艳美丽的埃及女王,发现她眼角地余光也正在偷偷打量着这一双聊得正欢的小儿女。她微微翘起唇角,似乎对这样的状况颇为满意。 人性总是复杂的,我想,哈特谢普苏特未必对图特摩斯怀抱着多少的敌意。她想要登上那权利的顶峰不假,可她的心中从未将埃及的利益置于自己的私欲之下。此时图特摩斯不论是势力、人望乃至于能力都远不及自己的这位嫡母,可哈特谢普苏特并未将他置于死地,也许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培养着他。 若是可以,也许我该想想如何劝劝这个固执的少年法老,让他放下成见,接受哈特谢普苏特抛来的橄榄枝。 可惜我话未出口,一股强大的吸力忽然传来,我感觉周围的空间正在渐渐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扭曲。隐约间,我听到自己手机的闹钟铃声,吵的让人恨不能立马就起来关了它。我知道,自己就要醒来了。 趁着最后的一点空档,我大声地与图特摩斯告了别,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我隐约看见他猛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着我消失地方向不发一言。 抱歉,我将你带来这个无趣的宴会,却又自顾自的离开…… 我终于从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此时日光已经大盛。时隔千年,照耀在天空中的太阳炽热依旧,明亮依旧,而沐浴在其恩泽之中的人类却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 我一看时钟,发现这已经是它响的第三遍了,我必须加快手中的动作否则上班就要迟到了!匆忙间换好了外出时的衣服,宽宽松松地棉质t恤加一条牛仔裤,背上一个放满了资料的双肩包随手抓起桌上的面包,我冲出了门。 好在研究所就在公寓几百米远的地方,我怀疑做完在梦里,我被图特摩斯追赶的时候都不曾跑的那么快过。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以一个十分极限的时间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大口喘着粗气。 “嗨章,早上好,我们刚刚还打赌,你今天是不是要迟到了!”率先冲我打招呼的是鲁索,一个乐天派的意大利青年,算是我和费恩教授的老相识了。比起我今天又没有迟到,我想更令人惊奇的是他居然提早来到了办公室。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就交代了他异常行为的原因:“天哪章!晚上就是埃及博物馆迁馆仪式,你怎么还是这副打扮?!” “这样会不让我入场吗?我不会随费恩教授进入内场,我就在外场看看。”我有些错愕,以为没被邀请进入内场就不需要盛装打扮。说实话我对跟着那群政客坐在大厅里观看文艺表演也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 鲁索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哦不不不,我还以为女士们在出席这样隆重的典礼时,都会努力打扮一番的。哈……算了反正你平时也和男人没啥区别。”鲁索的表情很欠扁,我握紧了拳头,想要好好揍他一顿。可转念一想,那岂不是坐实了他对自己男人婆的指控。 我不怒反笑,冲着他一乐,不再搭理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那张迁馆仪式的节目表还丢在我的办公桌上,我拿起来第一次认真的审阅了起来。这样的活动本来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占用了宝贵私人时间的无趣社交,可此时,看着这份节目单,我的心中竟然莫名升起了一缕期待。 第5章 迁馆仪式 万众期待的夜晚如约而至,我在入场后便与费恩教授分了开。他作为本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将陪同那些受邀的政要一起坐在内场观看本次仪式的全程,并参加随后举办的一个小型晚宴。 我仅仅只是他的助手,因此得以幸免。而此时,我就坐在鲁索的身边,周围还有一些研究所的其他同事,一起等待着夜幕的降临。我们的身旁是世界各地媒体们的长枪短炮,他们也在等着仪式的正式开始。 周围的观众席十分的嘈杂,观众们闲谈地闲谈,玩手机的玩手机,我也本该如此。可悲伤的是我的充电宝被忘在了办公室里,而我的手机电量也已经很危险了。我百无聊赖,太阳下山后气温也降了下来,我没有带厚外套,渐渐开始感觉到了凉意。 这种无所事事地等待是最磨人的,政要们那冗长地发言听的人昏昏欲睡。因为常年在埃及工作,阿拉伯语虽然说不上精通,但日常交流也还能勉强应付。可此时我宁愿自己听不懂那些无聊的官方发言——那样会方便我出神发呆。 周围的同事与记者们显然也是如此认为的,观众席已经开始躁动了起来,我甚至看到一旁有几个记者坐在一块儿打起了扑克。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没完没了的讲话令人模糊了对于时间的认知。就在我觉得自己真的要忍不住睡过去时,一阵急促的军鼓鼓点响起,令我精神为之一振,忽然发现周围的喧闹都骤然安静了下来。 不远处的方尖碑忽然被灯光点亮,我不由随着众人站起身望去,却又错过四列鼓手排列整齐的从旧馆中走了出来,最终站在了道路的两侧。祭司打扮的群众演员,仿制的黄金战车,虽然都经过了现代审美的美化,可依旧令我眼眶蓦地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庄严肃穆的吟唱响彻了开罗的上空,在万众期待中,载着二十二具古埃及历代皇室成员人形棺的车鱼贯而出。其实真正的人形棺被完好的密封保存在了车内,观众们并不能看见。可我还是抻着脖子,想要在车辆中寻找载着图特摩斯三世与哈特谢普苏特人形棺的车辆。 这场仪式,研究所的同事也有参与其中,明白这些被装饰了埃及元素的车辆远不止人们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车中装配了特殊的避震装置,同时还将这一具具珍贵异常的木乃伊放置在充氮盒内。甚至于,游行车队要经过的所有路面都被开罗政府重新铺设平坦。 所有人都希望通过这些必要的措施能够保护这些早已作古的法老与王后们不会被惊扰,亦不会因为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而被损害。 图特摩斯三世的人形棺,我早就见过。也曾带着手套亲手触摸过那口,早就被岁月侵蚀的,连面上的彩漆也斑驳的不成样子的木制棺材。甚至,我还亲眼见到了他的木乃伊,就那样干瘪、僵硬、残缺地躺在恒温的仓库里,仍然隐约散发着松柏树脂肪防腐油膏的香气。 可此时看着那辆标识着“tuthosisiii”的车辆,我的脑海中却只有昨晚梦中那个青涩又鲜活的少年模样。看着道路两旁,每隔固定的距离便停驻着的一辆黄金战车,恍惚间我竟然觉得那个少年正亲自驾驶着一辆黄金打造的战车,自我的眼前驶了过去。 不是梦里那失意落寞地模样,也许更像是哈特谢普苏特去世后,埃及的最高权利真正落入了他手里的模样。又或许,是美吉多战役胜利后检视军队时的模样,那样的意气风发,骄傲不可一世,是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强盛帝国的主宰。 如何不令观者为之心旌神摇。 忽然间,手背一热,我才发觉自己的眼泪竟然真的落了下来。我害怕同事们看见自己的失态,可偷眼四下环顾,却发现他们也大多双目微红,已经看的入了神。我双手捂脸,接住了怎么也止不住往外涌出的泪水。 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因为一个梦,而对这个早已作古了三千多年的人产生了别样的情愫。他就这样在我的脑海中鲜活了起来。早已消逝的时光因为一个梦,就这样与现实有了微妙的联结。 歌者们还在吟诵着赞美拉神的歌谣,渐次变得神圣庄重了起来。 “你是拉神,你是永恒之主, 你自我生成,你是万物之父! 你的伟大无可比拟,你的形体超凡脱俗, 你是万国之王,赫利奥波利斯之主。 你掌管时间,永恒归你所有! 九神会欢呼你的升起, 日行船上的艄公为你摇橹, 夜行船上的船工替你划桨。 啊,阿蒙-拉, 你因玛阿特而感到满意! 你在天空穿行,所有人都能看见你射出的光亮, 你的巡回多么规律,你的航路多么准确, 你的光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庞,但是人们却无法辨认你的模样。 人们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而你对他们来说却独一无二, 他们以你的名字祈祷,用你的名字发誓, 他们的眼睛都在望着你。” 随着人声暂歇,法老们的黄金巡游也渐渐接近了尾声,缓缓驶入了新的场馆里。最后一个强音为这段扣人心弦地仪式划上了休止符,我如梦方醒,剩下的表演我已无心再看,只想快些回到家里。 “也许今晚的梦里还能梦到他们呢,图特摩斯,涅弗鲁利,哈特谢普苏特……”我的心里隐隐生出了本不该有的期待。一个人一旦沉迷于梦中的景象,就会渐渐脱离现实。一个合格的历史研究者更应该摒弃自己的喜好,以一个尽量客观的角度去阐述他们所发现、所看到的历史真相。 冷酷无情地就好像历史本身。 再转头看了看同事们,此时他们神情看起来似乎也已经意兴阑珊。这些由一代代的考古工作者们发掘出来的埃及法老与王后们,生前受享着无边的荣华富贵,即便身死亦是极尽哀荣。可作为一位研究者,我们希望看到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的。那些民众们喜闻乐见的王室中的爱恨情仇,权力争斗仅仅只是我们的一个研究方向、一小部分。而我们心中真正渴望的,是将那个伟大时代的社会全貌完整的复原出来。 不待演出结束,我借口吹了风身体有些不适,辞别了同事们率先离了场。我在心中说服了自己,我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想要早点回去睡个好觉。梦这样飘渺无踪的存在,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当它想要被你梦见时,你才能梦得见。 “开罗的夜晚对女性来说可算不上太友好,要我送你回去吗,章?”鲁索也站了起来,一副打算送我返回宿舍的架势。 我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看着他:“什么?!原来你还当我是女的呀?”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一副顾左右而言他地模样:“走吧走吧,后面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只是拿我做借口也想借故先溜走。果不其然,刚走到我家楼下,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与我挥手作别,朝着宿舍西边那条街的酒吧方向跑了过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了大门里。 回到宿舍里,今夜的开罗因为这场隆重地仪式而变得格外喧闹一些。隔着一条街,只要开着窗户就能听见不远处人们还笑声。我合上了窗户,随便吃了些东西又洗了个澡后,就匆匆躺在了床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期待着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在期待着入睡。 可谁知,刚刚还困倦得觉得自己都要无法正常思考的脑子此时竟然异常活跃了起来。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刚才在仪式现场听到的带着古埃及特有的风情的音乐。 “该睡了,该睡了,不然明天又要起不来床了。”我在心中默念,可又忽然意识到,明天是周日,根本不用我早起。 要是在梦到图特摩斯,我能让他带我去看看底比斯的街道吗?还有‘南方圣地’卡纳克神庙,估计是够呛,还不知道他能不能离开王宫呢? 在发现自己能够晚睡后,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又涌了上来,我甚至开始幻想在那个古埃及国力最鼎盛的年代,它的王城将以什么样的姿态展现在我的面前? 可惜时间早了些,若是能梦到拉美西斯二世执政时期,或许我还有希望参观被设计成卡纳克神庙附属建筑的卢克索神庙。它那壮丽的、最典型的埃及风格高大正门,不是数千年后被风沙侵蚀过的模样,而是它曾经最辉煌的时候。我甚至能在脑海里想象,它那魁伟的塔门面向巨大的皇家雕像与方尖碑。信众、祭司、埃及的王室在此间信步游走…… 可越是这样想,大脑就越是兴奋,思绪甚至飞离了底比斯城飞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底比斯的西岸,死亡之地——帝王谷;再远一些的地方,伊西丝女神的崇拜中心,菲莱岛;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我要睡觉。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空想于事无补,我首先需要令自己进入梦境,才有可能回到那个梦里。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讲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出去。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我终于失去了意识,再次陷入了黑暗里。 第6章 阿蒙-拉的圣殿 意识朦胧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漂浮着,光线渐渐变得明亮,我好奇地睁开了眼。 并不是在那个已经熟悉了的庭院里,而是一个好似卡纳克神庙那辽阔的多柱式大殿一样的地方,而我正身处于大殿的正中央。 “过来,到我身边来……”一个听不出质感的奇怪声音自脑海中响起。是的,这声音并非是我的耳朵听见的,它就这样兀自地在我的脑海中响了起来。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般的,向着正前方走去。 随着我的移动,光线变得越来越亮,我经过两旁林立的巨大纸莎草形立柱。透过金色的阳光,我看到了上面描绘的彩绘。一幅又一幅,记载着图特摩斯三世从出生到加冕,真正掌握了权柄,最终走向辉煌又死亡的全过程,就像是飞闪而逝的电影胶片,却远比它更加的引人入胜。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与这个宏伟壮观的大殿相比,人实在是渺小的犹如虫豸一般。那声音仍旧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我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靠近大殿边沿的地方。我站定了下来,却发现流云在我的脚下飞驰而过,太阳就悬在离我头顶极近的地方,比我们往日里在地面上仰望时看到的大得多。 也许因为是在梦中,我并不觉得那一道道金色的阳光刺眼,也不觉得它正灼烧着我的肌肤。 忽然有什么东西冲破了云层缓缓升了起来,随着它的升起,我渐渐看清了它的全貌。 鹰首人身,金肉银骨,身形高大又魁梧——竟然是一尊阿蒙-拉的神像。这样的大小,即便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我的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敬畏与恐惧,而恐惧之意似乎要远大于敬畏之心。 “我的孩子,欢迎来到我的神殿。”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声音,听不出情绪,也辩不清男女,就好像是脱离于世界的存在一般飘渺难寻。我很难不将这个声音与面前的神像结合到一块,毕竟他们看起来毫无违和感。 可这个认知非但没有令我安心,反而让我加倍地恐惧了起来。就像是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人类之于克苏鲁,我也产生了相似地恐惧。对于这些未知的所谓旧日神明不知是何目的的现身,是否也是为了将我引向那疯狂的境地…… 但与此同时,我对于无神论的信仰,因为祂的现身,产生了动摇。 “不必如此惊慌,你的到来乃是命运的指引,命运将因为你的归位而回复正轨。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该做的事……” 脑海中的声音渐渐变小,我轻轻一颤,从这个令人畏惧又不知所谓的梦里清醒了过来。 日光正盛,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户外的一处绿地上,背靠着一面石墙。 这是哪里?我还有梦游的毛病吗?我的心里打起了鼓,去年的体检看起来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挺正常的,不然今年早点再去体检一次吧…… 但很快迎面走来的一队男女就打消了我的这种疑虑,那是一列侍者打扮的埃及宫人,手中拿着声势浩大的仪仗,我这时才看清,队伍之首赫然是个“熟人”——涅弗鲁利。此时,她的身旁稍后半步的地方,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气质儒雅地青年。看年纪应当比我稍长,已经有了些成熟男人的气韵。 两个人的行止亲密,看起来十分的熟稔,而涅弗鲁利对他似乎颇为信服。比起面对图特摩斯时的肆无忌惮和情窦初开,涅弗鲁利在与这个男人说话时,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孺慕之情。 我的心底浮现出一个人名——森穆特,会是他吗?哈特谢普苏特的近臣,精明强干的建筑师,涅弗鲁利的家庭教师,森穆特。而借此我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中梦。 显然他们依旧看不见我,就这样从我的面前经过,空中若隐若现地,是没药馥郁的芬芳。 鉴于此前的经验,我没有乐观的认为自己可以在这个不断出现的梦中自由的活动,也许图特摩斯就在附近。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喜悦。 图特摩斯并不难寻,顺着涅弗鲁利的声音,我很轻易地便找到了他。但此时屋里的氛围,却十分的紧张。看得出来,图特摩斯正在接受老师的授课。在埃及的宫廷中,自然有专为教授王子公主乃至于周边各部落质子所开设的学校。但作为这个国家目前名义上的国王与王后,图特摩斯和涅弗鲁利是不需要和他们一起接受老师的教导的。 他们有自己的私人的教师。 在教育先王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上,哈特谢普苏特并没有因为图特摩斯不是自己所出,而做出诸如故意要将他养废这样的举动来。相反,她对于这位已经加冕为国王的庶子的教育非常的严格。不但为其聘请学识渊博之士教导他在文化、神学等各方面的功课,每日又会有不同的朝臣前来,为他讲解治国之道。 譬如今日,轮到来讲课的正是哈特谢普苏特最倚重的大臣,森穆特。 也许是因为是因为那个森穆特是因为名字而获得女王喜爱,进而以令人惊愕的速度平步青云,迅速进入埃及权利中心的传闻。又或许是因为他晋升的速度实在太快,不论是在朝臣之间,又或是平民之中,已经传出了不少关于揣测他与女王之间秘密关系的不堪入耳的流言。 面对正用心讲课的森穆特,图特摩斯似乎并不领情。此时的他一脸不可耐烦又鄙夷地看着跪坐在前方为自己授课的男人,一脸的挑衅神色。 森穆特虽然出身于平民阶层,但他确实颇有些才干,更是一位天才的建筑大师。这样的人即便是身处于这样身份等级森严的时代,大多依旧是有些傲气在的。少年法老漫不经心的态度显然令他觉得难堪,面色看起来难看极了。 而我,就在这样尴尬地时刻,突兀地蹦了进来。 不同于森穆特,图特摩斯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他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我。我看着他的脸一瞬间就从那人厌狗嫌地倒灶脸,变成了一个正常少年都有的模样。也许是不想让森穆特看出了端倪,他很快又收起了笑容,装出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来。 “我今天身体不适,先早退了。”但他此时显然已经坐不住了,不再理会这个让他心烦的男人,也不顾涅弗鲁利的叫喊,自顾自地走出了那间华丽的书房。 甚至连个听得过去的借口也懒怠地找,看着他那健步如飞的样子,傻子也不会相信他是真的身体不适。 可我看着他的背影硬着头皮,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那种莫名其妙被空气墙撞飞的感觉我不想再体验第三次了。 “图特摩斯,你怎么能这样呢,不经老师的允许就擅自早退。”我语气中带这些责备地在他身后说道。他走路实在是太快了,简直就像是要脱离这个庭院似的飞快蹿了出去。眼见得出了那扇刷了金漆的拱形大门,他终于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来就是为了责备我翘课的吗?” “当然不是,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来这里找他是为了什么,但此时脑海中却又响起那个令人心生惧意的声音“做你该做之事,做你想做之事。” 这个古怪的梦,算不算是埃及人口中的神谕呢? “嘁,那个平民,他怎么有资格成为我的老师,我可是两地之主,上下埃及的国王!”1他担心被人发现,刻意压低了音量。我不由感叹,这个看起来毛毛躁躁地臭小鬼,居然还有这样谨慎小心地一面。 可他那带着恨意地表情,却露了怯。越是害怕失去什么,就越是想要强调什么。 “那我问你,就在这底比斯城里,如今住着多少百姓,户数又是多少,每年的税收几何。城外有多少驻军,城中有多少其他部落的质子……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我的问题一连串地抛向他,他初时脸上还流露出一些不服气地神色,可渐渐地便低下了头,也许是心虚,竟不敢再正视我。 “你长自底比斯,对于一城的情况尚且一无所知,何况是一国呢?以你现在的智识,拉神是不可能将埃及交到你手上的。”我恨铁不成钢地补充道。 “这么说……卡纳克神庙的神圣大祭司所宣称的神谕是真的?哈特谢普苏特登上王位,真的是天命所归?”他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颓丧地说道。 不得不说,这个小子看待事情的角度实在是有点刁钻,让人不好接话。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深思熟虑了一番,这才告诉他:“是的,哈特谢普苏特奉阿蒙-拉之命,在你有能力掌管埃及前,代为治理这片蒙福之地。将一个富饶平和的国家交到你的手上,这就是神赋予她的使命。” 看着他渐渐露出感动地表情,我觉得自己真是个蒙骗小孩的狡猾大人。 “可是森穆特,难道他就知道你刚刚所说的那些东西了吗?”问题再次绕回了森穆特本身上,我一手扶着额头,心中刚刚升起地那点微不足道地愧疚之意也彻底偃旗息鼓。 “你知道森穆特获得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吗?”我咬牙切齿地问道。 图特摩斯十分实诚地摇了摇头,向他这样生而高贵的人,又怎么可能去留意一个在他看来低贱至尘埃的人的履历呢? “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卡纳克神庙的资产管理部门担任一名书吏,他之所以能够获得哈特谢普苏特的青睐,也不是许多人认为的那样仅仅只是因为他那源于穆特女神的名字。卡纳克神庙在底比斯拥有着大量的财产,土地、奴隶、财富……他能将这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仅凭这一点,凭什么你就认为他是因为曲意奉承而获得的晋升机会呢?围绕你们的周身,那样阿谀奉承的人难道还少吗?” 我的一大段抢白令他有些无言以对,只能讷讷地说着:“你怎么知道我认为他是凭借对穆特女神的崇敬迎合了哈特谢普苏特才取得了如今的成就的?” 我翻了个白眼应付似的说道:“阿蒙-拉是无所不知的。” 总不能告诉他,这些都是后人通过研究出土的文献推断出来的。不过对于森穆特与哈特谢普苏特的关系,我确实十分的好奇,毕竟这桩历史悬案直至今日依旧没有论断。但从我进入见到森穆特时他的模样,又觉得想要获得女王的内宠,这样的脸蛋似乎还是差了些。 我摇了摇头想要将这些奇怪的念头赶出自己的脑海,而图特摩斯似乎还有些呕着气,不等我,便自己往前走了去。 第7章 高台之上 我看着图特摩斯在我眼前拼命挺立着的脊背,看起来十分的倔强,不由地也有些心酸了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小跑了几步,终于跟上了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走在了一起。 “你在生气吗?因为我帮森穆特说了几句话?”我试探着问道。 图特摩斯闻言,停下了脚步,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我。在犹豫了一会后,他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终于他还是开口说了话:“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少年的声音有些艰涩,透着无限地委屈。 “你觉得我为你不喜欢的人说话,就不是和你站在一边的,是吗?”我放软了语调,耐着性子装出一副知心大姐姐地模样。图特摩斯见我这样问他,小鸡啄米般的点起了头。 似乎是见我缓和了态度,他又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颇有些理直气壮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这个少年,也许是因为自出生开始就从未受过挫折。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对于世间民情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他还不知道他头顶佩戴的王冠意味着什么,而王城高高的围墙之下,那些低矮的民房中居住的人们又意味着什么。 温室里长大的少年法老,他的羽翼未丰,肩膀也依旧娇弱,暂时还肩负不起民众的期待与埃及的未来。但是好在,留给他的成长与学习的时间还有很多。他终将明白,那顶象征着人间无上权力的红白王冠,除了荣耀之外所蕴含的更加沉重的意义。 我拉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偌大的宫廷中四下里闲逛。他是法老王,是统治上下埃及的君主。这座王城之中,没有他无法去往的地方。我们就这一边散步一边闲话。 “图特摩斯,你可真是误解我了。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奉拉神之命,来到你的身边守护你,教导你。可既然是教导,我就有义务指出你的不足之处,对吗?”从我十分有限的与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他明显有些逆反的时候,最好顺着他的话说,让他觉得你是站在他这边的。这样你再夹带些私货,他就会容易接受的多。 “人无完人,森穆特善于钻营确实不讨人喜欢……” 我话未说完,图特摩斯便草率地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似乎从我口中听到森穆特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 “你听我说完,图特摩斯。就像你对阿蒙-拉充满了崇拜与敬仰一样,身为神之子,你的子民们也将你当作现世之神来崇拜。你觉得,阿蒙-拉是什么样的呢?“ “就如玛亚特法则所标榜的那样,公正、正直,掌握了真理与正义。”这一次图特摩斯回答的十分斩钉截铁,语气也十分的恭敬。 这对于此时的他而言,真是个难道上道的回答。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身为现世之神,理所应当的,你也应当具备这些品德不是吗?” “可是这又和森穆特有什么关系呢?”图特摩斯渐渐摆脱了自己的情绪,似乎是真的开始好奇起森穆特与神的品格之间的关系来。 “只以出身去评判一个人的能力与品德,这是有失偏颇的,是不公正的。出生高贵者也难免有道德败坏尸位素餐之徒。起于微末的人里,也会有精明强干之辈。哈特谢普苏特,你得承认至少在现阶段,她在治理国家方面的手段要胜于你,对吗?”我半带着引诱半带着说服似的问他。 这个思想还十分单纯的少年,不知是被我绕晕了,还是心中确实如此认为,他点了点头。但也许是处于男孩或是国王的自尊,他又很快补充道:“但我很快就会超越她的!” 我自然没有搭理他这狂妄地,不知天高地厚地发言。而是接着方才话继续说着我的观点:“精明如哈特谢普苏特都需要在诸如森穆特这样能吏的协助下,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可见想要治理这么大的国家,仅凭你一人之力是不够的。你需要亲信官员的协助,而在挑选官员的时候,你不应当再像今天这样,因为一个人的出生就否定了他身上的所有优点。身为君主,你要有容人之量。” 接着担心他心中还不信服,我又说了一个发生在十九王朝后期的故事。生活在底比斯西岸的工匠村德尔麦迪那里的工头帕尼泊的事迹来。我隐去了事情发生的时间节点,只告诉他这个帕尼泊在德尔麦迪那里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坏家伙,虽然获得了家中传承的手艺,却丝毫没有继承他父亲杰出的工作能力,甚至还败坏了他家几代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好名声。 他和村里的至少三个工匠的妻子发生了婚外情,他工头的职位甚至是通过贿赂官员得来的。可是就在他得到了这个职位没多久,他就检举揭发了当初帮助他谋得这个位置的官员。他还以权谋私,让工匠为自己建造墓室、盗窃施工现场的工具,盗发自己负责参与建造的陵墓。甚至在德尔麦迪那中还流传着他胆敢大不敬地坐在某一代先王的棺椁上的传言。 图特摩斯听着我的叙述,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大概是想不到在国王的治下,居然还有这样道德败坏的人。 “所以你看,即便是一个家族名声良好的人家,也可能在某一代里出一个这样的人渣。所以只以家世去衡量一个人的品德和能力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我为今日的谈话下了定论。 这一次,图特摩斯终于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不过能让你这样大费周章的为他说情,也许他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等他下次上课时,我可得好好听听看。”图特摩斯一边说这话一边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了一副少年人特有的狡黠笑容。 我心一沉,觉得森穆特不会是要倒霉了吧。 我正打算在好好劝上几句,忽然一阵凉爽地风拂过我的脸,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去。一瞬间我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再也挪不动半步。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处能够看俯瞰整个底比斯城的高台之上。是的一个生机勃勃,人口稠密的,十八王朝首都底比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卡纳克与卢克索神庙因为离得太远,也还没有受到后世几位热爱修建巨型建筑的法老们的扩建。此时站在王城的高台上看去,还称不上十分的恢宏壮丽。 可它以这样的姿态的出现在我的眼前,不是后世那几经摧毁,斑驳,腐朽,落寞的模样。它们是这样的崭新,一切的伟大都仍在孕育之中,和这个古老的文明一样。 而不算宽阔的街道两边,一间间木石搭建的低矮房屋有序地排列着,街道上,驼队、牛马、推着货物四处叫卖的小商贩,闲逛的孩童与头顶着东西的妇女。 有时还能见到一列卫兵自街巷里穿过,他们正负责着守卫这座伟大城市的安全。 这是多少考古学家们梦寐以求希望亲眼得见的场景,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这就是几代学者,前仆后继,孜孜不倦着寻求的答案。古埃及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之一,它的都城竟然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而生活在这其中的居民,他们不是能够在青史留名的达官显贵或者杰出帝王。也没有他们那些令后世瞩目震惊地丰厚陪葬。我入目所见的这所有人,大部分都终将被彻底地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不会留下丝毫的记忆。除了如我这样的历史研究者,恐怕很少还有再有人想去探究这些生活在距离我们数千年前的底比斯普通人的生活了。 但就诚如被奉为“埃及考古学之父”的威廉·马修·弗林德斯·皮特里先生所认为的那样,即使是这些不配在博物馆展出的,最小的片段,也是无价的历史见证。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与巨大的惊喜中难以自拔,忽然耳边传来一个颤颤巍巍地声音:“你……你哭什么,难道是底比斯将要遭大劫难了吗?” 我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发现他也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浑身还有些僵硬,大概是被自己脑子里奇怪的想象所震慑。那副模样实在是太好笑,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图特摩斯,两个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对方。 图特摩斯皱着眉头,又询问了一遍:“你到底在哭什么?”语气颇有些不善。 “没什么,就是忽然看到如此壮观的底比斯城就在眼前,心中感动一下子没有忍住。”我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不再看图特摩斯,转而继续贪婪地注视着高台之下,来来往往到地人潮。 “图特摩斯,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治下的百姓。他们不仅仅是你的子民,也是你的责任,作为一个国王,作为现世之神,你有责任带领他们过上富足安乐地日子。”我没有回头,不知道我的话语图特摩斯听到了没有,高台之上的风很大,在埃及炽热地阳光下也可以带来阵阵地凉意。 过了好一会,见图特摩斯始终没有动静。就在我以为我的话被淹没在了嘈杂地风声之中,不曾被他听见时。眼角地余光忽然瞥见了图特摩斯地身影,他走了过来,在我的身旁站定,同我一起,注视的高台之下的街景。 又过了好一会,我听见他用坚定地声音说道:“我知道了。” 我转头看向身旁地少年,却只能看见他漂亮的侧脸,夏风吹起他那头柔顺地黑发,发丝随着风飞舞在空中。他说这句话时,收起了平日里略显幼稚的神情,忽然便在郑重其事了起来。 我有些不太习惯,又有些欣慰,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我梦中的这个少年也渐渐开始了自己的成长。 第8章 底比斯“暴走族” “你想出去城里看看吗?” 我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高台之下,来来往往地人群,虽然只能这样远的观察着他们。但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不愿意放过。图特摩斯的话另我惊喜交加,我转过头,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看到图特摩斯的嘴角有些得意地向上翘起,“走!我们现在就去!” 这一句话,他说的格外意气风发。 我跟着图特摩斯走下了高台,在心中幻想着,一会儿跟着图特摩斯微服出宫,探查民情。可剧情并没有跟着我的想象走下去,事实上好像一旦事情和图特摩斯扯上了关系,那么就会向着反常识的方向发展下去。 图特摩斯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寝殿换下自己那套扎眼地,放在人群中显得过于华丽的腰裙。也没有卸下腰间系着的那条在阳光下十分耀人眼球地黄金饰带,以及脚上穿着的皮革编成的精致凉鞋。我有些困惑,这人想要做什么?就这个样子走出王城,他也不怕被暗巷里冒出来的强盗给抢了劫吗? 纵然历史上,图特摩斯三世向来以武功著称,但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想要单挑那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街头混混,我的心头还是存了不少的疑虑。但图特摩斯的行动再次突破了我贫瘠的想象力,我被他带到了王城中专为皇室成员们服务的马厩里。 图特摩斯的双轮式黄金战车正停在那里,趁着负责饲养马匹的马夫离开去为他牵来马匹的空档,图特摩斯招了招手,示意我站上去。我一时有些迟疑,他不会是想驾驶着这拉风的东西带着我逛遍底比斯吧? 但能够亲自登上十八王朝法老专属的黄金战车的诱惑实在是太过强大,我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站了上去。如今在梦中,我的身体不知为何虽然仍旧无法被图特摩斯之外的人感知到,但我自己已经能够触碰到那些实体了。战车前端的把手触手冰凉,也许是因为嫌弃我的动作太慢,在我刚刚站上去的下一秒,图特摩斯就迫不及待地也上了车来。车的空间站一个人时十分的宽敞,可多了一人就显得有些拥挤,图特摩斯与我肩并着肩站在一处,忽然有些得意的看了看我。 “你就看我的吧!”图特摩斯忽然得意洋洋地冲着我一笑,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 就在我出神的空档,马夫已经为图特摩斯套好了马。两匹神骏异常的骏马打了个鼻响,我只听得一声“驾”与甩动马鞭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在极短暂的加速过后,这辆毫无保护措施的黄金战车,开始在宫廷内飞快地行驶了起来。 大概是王城中的宫女与侍卫们早就习惯了他的这个举动,大家都早早地避开了战车,跪伏在了道路的两边。在图特摩斯疾驰过他们身边时,头都不曾抬一下。 风和图特摩斯畅快的大笑在我的耳边飘荡,马匹奔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更别说让我能够仔仔细细地好好观摩一番四周的景物了。 我吓得哇哇大叫,反正什么也看不到,索性闭住了双眼,在心在恶狠狠地骂着图特摩斯。这孩子放在现代只怕也是个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上飙车的暴走族了,可惜这时候的古埃及没有交警……就算有交警也奈何不了他。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热闹嘈杂起来,我猜是已经驶出了宫门。可图特摩斯的车速并没有因此而减慢,我的耳边持续传来人们的惊呼声,又或是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我鼓起勇气睁开了眼睛,如今我们果然行驶在底比斯的街道上。 古代底比斯东岸的都城遗址早就被现代的高楼大厦所取代,唯有卡纳克神庙与卢克索神庙的断壁颓垣还在经历了数千年的风沙后仍然矗立期间。可即便如此,当我第一次看到它时,它最后的那一点圣洁光辉似乎也被淹没在了繁华都市的喧闹声里,游客们的谈笑声中,难以在再从中感受到它曾经的神秘与庄严。 我渐渐忘记了恐惧,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些从我眼前一闪而过的古人们。 “图特摩斯,慢点儿,慢点儿,你不怕撞到人吗!!!!!!!!!!!!!!”我说着话,前半句话还能说的心平气和,可当我看到前方的路中间正正站着一个孩子时,我的音量陡然提高了。也许是我那扯破嗓子喊出来的后半句话终于让他听进了耳朵里,他终于稍稍收紧了缰绳,马也终于放慢了跑速。 我看看那个孩子小跑着避到了路边,面带崇拜地看着图特摩斯,好像并没有被吓到。我心中松了一口气,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破解了一个困扰了我们许多年的历史谜题。 根据现有的考古成果来看,哈特谢普苏特在自己摄政生涯的早起期,对于自己所要守护的这个王位是抱有极大的尊重的。在所有纪念碑上,哈特谢普苏特都站在图特摩斯三世的身后,让这个少年法老来占据了画面的主导。 这与我这两日梦中看到的哈特谢普苏特对待图特摩斯的态度大相径庭,而在哈特谢普苏特摄政期间所留下的文献记载却又少之又少。,即便是少许的现存的资历料也对此问题毫无解释。 可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辅佐这样一个不学无术,喜欢飙车,也不知道哪天就会车毁人亡的暴走族法老。以哈特谢普苏特此时的人望而言,很难不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我在心中气哼哼地想着。 当然这些都是气话,谁也不会将梦中的事情当了真。 但在梦里还要受这样一番惊吓也属实是无妄之灾,我用力地拍打着战车的把手,大喊着:“停下停下!我要下车!”想要飚的脏话留在了心里,免得教坏了小朋友。 “为什么?你不想看底比斯城了吗?” 听闻他这话,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按照他那样的飙车速度,他再绕着底比斯全程跑上一百圈我也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我们正行驶在底比斯城通往卢克索神庙的大道上。随着越来越接近的神庙大门,我们已经走进了阿蒙-拉的圣域,路上的行人也因此渐渐变得稀少。此时的卢克索神庙仍是一个神秘又神圣的所在,除了少数几个重大的节日外,民众们只能在外围草草地向内张望几眼,并不允许被进入中庭。 但法老所驾驶的这辆黄金战车显然并不在此列,图特摩斯丝毫不受阻拦地驾驶着车辆沿着运河,穿过了一片巨大的空地,驶进了那宏伟的、守卫森严的卢克索神庙在现代被标记为第四道塔门的高墙之内。 这条运河存在于新王国的早期,用于承载着圣舟往来于卡纳克与卢克索神庙之间。不过随着新王国的后期,盛大的节日开始在尼罗河泛滥之外的时期举行。运河的水量过低无法在时时承担起运载圣舟的职责,最终被人们填平。并建成了我们现在在卢克索看到的样子,那条让现代人看了依旧叹为观止的25千米长圣道,圣道两旁排列着上千座真人尺寸大小的斯芬克斯像。 第一、第二、第三道塔门都由后世的法老们为扩建神庙而筑,我此时还无缘得见。但这个建于图特摩斯一世时的第四塔门,此时崭新的矗立在我的面前,这就已经足够弥补我心中所有的遗憾了。 也许是到了神明的栖息之所,图特摩斯也不敢造次,他的动作变得谨慎了下来。马车终于停在了第四塔门庭院内,图特摩斯一世树立的方尖碑前。图特摩斯走下了车,不需要祭司的带领,便径直往神庙最深处的主殿走了过去。我随着他的脚步,穿过第五塔门、中王国时期建造的庭院,走向了位于神庙尽头的主殿。 神庙中那些供奉着神像的所在,都笼罩在一片阴暗又神秘的氛围中,高墙之上用圣书体雕刻着的阿蒙神与拉神的赞美诗。古埃及人相信这些墙上的文字里有蕴含着魔力,能够令栖息此间的神明回复或积攒自己的力量。 我不住的四下里张望,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好在图特摩斯站在我的身前,而他的后脑勺上暂时还没有长出第三只眼睛。他此时正虔诚地拜倒在阿蒙-拉那高大的,气势非凡的神像面前虔诚地为自己祈祷着什么。 我的目光却不由的望向这座神殿的后方,越过那厚厚的围墙,想象着几十年后,图特摩斯在这座神殿的后方建起那座有趣的阿赫美农神庙时的景象。整座卡纳克神庙里我最喜欢的地方,妙趣横生的植物园,虽然在此之前常常被学者们质疑那些壁画上雕刻的奇怪动植物不过是这位古代王者的幻想。但如今也被证实,那墙上雕刻的,常常只是一些植物或动物的局部。 我看了一眼跪在我面前专心祈祷地少年,在心中暗笑,那可真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要不是如今时候尚早,那座后世闻名的神庙连个影子也还没有,我可真想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浮雕上要只描绘那些生物的局部,以至于让多少的专家学者争论了这许多年。 第9章 赫普塔 时间渐渐流逝,我们的图特摩斯还没有同阿蒙说完自己心里的悄悄话,他依旧垂首,态度虔诚的跪在神像前,祈祷着。神殿里昏暗的光线打在高大的神像上,将神像的轮廓照得模糊,加上四周燃起的没香,烟雾缭绕中,更为这位底比斯的“隐匿之神”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就在我认真地观摩着高大立柱上的彩绘壁画,希冀能够将它们带出我的梦境时。图特摩斯终于结束的祷告,他站起了身,也许是跪的久了腿有些麻。向我走来时,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一跤。 我上前想要扶住他,可他的动作更快。很快图特摩斯便扶住了身侧的一根立柱,让自己靠在了上面。我假装没有注意他的失态,看他恢复地差不多了,我牵起他的手,往神殿的东侧走了过去。 “我们去做什么?”图特摩斯有些不明所以,好奇地问我。 “你已经向阿蒙倾诉完了自己的心事,那么现在你作为神之子,也该去听一听人民的心声啦。”我的声音愉悦,十分地期待,那些古埃及人会向阿蒙祈祷些什么呢? 我们很快就走到了那面墙下,卢克索神庙作为一个历史载体,里面留存了许多图特摩斯三世时期留下的痕迹。我对这座神庙的熟悉程度,恐怕并不比图特摩斯本人差上多少。我熟门熟路地带着这个少年走到了一面墙下,这面墙的外侧紧邻着街道的地方,刻着一个耳朵模样的浅浅浮雕。许许多多的底比斯百姓,就是在此处聆听神启,或是向阿蒙神倾诉内心的悲苦的。 我们两就这样姿势不雅地将耳朵贴在墙上,透过墙上的小孔,墙外的声音被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此处像阿蒙神许愿,有少女来许愿希望自己爱慕的男子能与自己心意相通;也有妻子来为即将远行的丈夫祈祷,愿他旅途平安;有农夫来许愿,愿新的一年尼罗河泛滥在适宜的水位……这些就是古埃及人们的心声,和藏在心底的愿望吗? “尼罗河泛滥在适宜的位置?这是什么意思?”图特摩斯忽然压低了声音问我。 “尼罗河泛滥后会从上游冲下肥沃的黑土,这些你知道吧?”受到图特摩斯的传染,我忘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并不会被旁人听见,同样小声回应着他。 “这我当然知道!”大概我把他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点令他有一些不忿,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瞪了我一眼。 “尼罗河的沿岸会设立多个水位的检测点。”我拉着他暂时远离的那堵围墙,在一根柱子后面席地而坐。“这是为了方便观察每年尼罗河泛滥季时水位的涨幅情况,并加以记录。现如今最重要的两个观测点,一个在阿斯旺,尼罗河在那里泛滥的理想高度大概是20腕尺。另一个则是孟菲斯,那里的理想高度是12腕尺。你的老师没有告诉过你吗?这些可是和每年的税收息息相关的事情哦。”我不由奇怪地问道,税收本该是每一位国家统治者最在意的事情之一,可图特摩斯竟然都一无所知。到底是哈特谢普苏特有意为之,还是他自己不求上进呢? 我转头望向图特摩斯,却见他俏脸一红,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去,半天才小声回答了一句:“当时上课的是森穆特,我随便听了两句就睡着了。” ……我沉默了下来,想到以这小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地性子,大概是拉不下脸来要森穆特再讲一遍的。我重重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又替他更为详细地讲解着后世地考古学家与历史学家们从纸莎草纸上了解到的信息。 “为什么会有一个理想的水位,你知道原因吗?因为若是水位高于这个数值,则周围的村庄和农田就可能会遭到破坏,如果低于这个水位,又会因为没有足够的水来维持农业而导致粮食欠收。而你,作为上下埃及的统治者,必须要了解每年尼罗河泛滥的情况,才可以根据历年来档案的记录,计算出这一年应当征收多少的税款。” 我说的粗浅,因为古埃及为后世留下的文案记载十分的有限。但图特摩斯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已经对尼罗河泛滥与这个国家的税收之间的关系有了大概的理解。 “我知道了,若是明年的尼罗河泛滥在一个理想的高度,那么就说明明年很有可能会是一个丰年。国家就可以从农民的手中征收到更高的赋税,反之则要降低税收,对吗?”图特摩斯有些兴奋地说道。 我忙不迭地点头:“就是这样,你小子还是有些慧根的嘛,一点就透。” “慧根?那是什么”图特摩斯不解,我被他问得一噎。总不能和一个古埃及人解释佛教用语吧,我眼珠一转,搪塞道:“就是夸你聪明呢。” 可这小子好像逮着个不要钱的老师就问得上瘾了,凑了过来还想追问我。就在我在脑海里把那张口没把风地快嘴扇了几巴掌后,墙外几声洪亮地孩子哭声让我找到了逃离图特摩斯身边的借口。 我装作十分好气地模样,重新将耳朵贴到了墙上专心致志的听着。哭声听起来很稚嫩,但能听得出来,是个小男孩地声音。这孩子哭的悲悲切切,十分地投入,过了没一会便哭得打起了嗝。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后,孩子似乎靠近了墙。我忍不住好奇起来,他想向阿蒙神倾诉什么呢? 图特摩斯被哭声吸引,这时也已经靠了过来。紧接着,我们两就听到那个孩子一边哭得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地向阿蒙告状。 “阿蒙神……您能不能去……嗝警告东街那个小子,别再……欺负我了。” “噗”墙外的小朋友大概正在换牙,本就可爱的童声说话时来漏着风。图特摩斯没能绷住,被他的童言稚语逗得笑出了声。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墙外的哭声却忽然停了下来,过了好一阵,才听到那童声又迟疑着问了一句:“尊贵地阿蒙神,您真的听见我的愿望了吗!我……我就只是想要警告一下那个小子,您可前往别太严厉。” 还是个心地善良地好孩子,我在心中暗暗好笑,开始好奇这孩子到底长得什么样。 “你就在那站着不许动!”图特摩斯忽然对着墙外说道,说着他站起了身,拉着我快步走出了神殿。 神殿的祭司们对于这个来去如风地国王陛下向来十分的纵容,任由着他如同来时一样,又风风火火地走出了神庙,甚至没有带走他的战车。 “你干嘛?”此时的我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问出这个问题了。我的眼神和那些看着图特摩斯从面前走过的神殿祭司们一样的平静无波,显然他做出什么事,似乎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我要去实现这个孩子的愿望。”图特摩斯的语气有些兴奋,“这可是作为现世之神,我的人民向我许下的第一个我能够实现的愿望!”显然他已经代入了自己的角色,并且沉迷其中。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觉得我不该保持缄默。 “我让你倾听人民的心声,不是为了让你去和街上的小孩打架的。”我在他的身后提醒道。也许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过,哈特谢普苏会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完成阿蒙神的神谕,成为上下埃及的国王。 图特摩斯却没有理我,他此时兴致正高,一步也不肯停的望着那面墙走了过去。大老远,我们就看见了墙角下,站着个正在四处张望地五六岁男孩。 “刚刚就是你在向我祈祷吗?”图特摩斯走到了男孩面前,男孩此时早已熟练地伏在了地上,亲吻着图特摩斯脚前的尘土。我绕过他的后背,站在了图特摩斯的面前,此时他正好背着光,阳光打在他的背上,映下一片人形的阴影。也许从男孩的角度看过去,盛装打扮地图特摩斯就像一个降世地神一般。 “啊,阿蒙神,我是您虔诚地信徒,是我向您祷告的。”男孩没有抬头,语气十分激动地说道。 男孩是此时最后一个祈祷者,高墙地周围暂时没有除了我们之外的第四个人,除了他们两人的说话声外,四周安静极了。 “我不是阿蒙,我是拉神钟爱之人,托特之子,图特摩斯!抬起头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乖巧地抬起了头,仰头傻傻地望着图特摩斯。那个眼神,有一瞬间,让我误以为男孩真的看见了自己的神。 “我叫赫普塔。” “好,赫普塔,带我去那些欺负你的小子面前。你是男子汉,被打了不该哭,谁打的你,你就打回去!” 赫普塔从地上爬了起来,拿手抹了抹脸上地泪水,用力冲着图特摩斯点了点头。图特摩斯看着他,露出一个大大地笑容。我不知道赫普塔看见没有,但我却看了个分明。 这是一个仍带着少年稚气的笑容,可却那样地灿烂,充满了朝气与自信,令人不受控制地被他所吸引。我忽然无法再去质疑,他在未来是否真的能够成为历史上那个备受赞誉,掀开了古埃及历史一页新篇章的法老。 图特摩斯,他有着古代贤明君王都必须具备的才能,那是普通人难以模仿的个人魅力。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去相信他,想要去获得他的青睐。 “快走吧,傻站在那做什么?”图特摩斯趁着赫普塔不注意地时候,微微挪动脚步,凑过来小声提醒我。我如梦初醒,又看了一眼依旧年少的图特摩斯,迈步跟上了他。 第10章 他的“神迹” 看着面前一高一矮两个半大的男孩,一副斗志昂扬地模样,似乎真的打算去大干上一场。我扶额劝道:“图特摩斯,你真的要去吗?万一是个陷阱怎么办?即便是真的,小孩子打架没轻没重的,伤到了你怎么办?” 何况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但想到这句中国的古语,说了他也未必能懂。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图特摩斯正是年轻气盛之时,见有人向自己求助,加上这个名叫赫普塔的孩子那充满崇拜的目光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并没有将我的劝告听进耳中,反而不以为意地告诉我:“宫中的侍卫已经少有我的敌手了,如今不过是收拾几个欺负人的小孩,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您在和谁说话呀,祭司大人。”赫普塔好奇又恭敬地转头询问,在他眼中正对着空气说话的图特摩斯。原来他并没有想到他面前这个看起来身份尊贵的少年会是本应当在深宫之中的国王,见他从神庙里忽然出现,便将他当作是卢克索神庙之中的一位祭司。 图特摩斯听见他的问话,显示一怔,但却没有纠正这个错误,只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与阿蒙-拉的使者说话,她此时就在我们的身边,但唯有为神眷顾之人才能得见。”一副强忍着,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炫耀一番的神态,惹人发笑。 赫普塔听完他的回答,忽然浑身变得僵硬了起来,有些战战兢兢地询问:“那拉神的使者会不会因为我今天没听妈妈的话偷偷跑出来玩而惩罚我。” 我看一眼小朋友因为发自内心的恐惧,还带这些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笑了出来。图特摩斯斜睨了我一眼,也忍俊不禁地告诉他:“神使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因为你的话笑的正开心呢。” 赫普塔的小脸一红,又因为好奇,总是忍不住地瞟向图特摩斯的身旁。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后,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问道:“祭司大人,神使到底长什么样呀?” 听见赫普塔的问话,图特摩斯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注视着我,忽然我看见他眉头一皱,回过神对着赫普塔说:“神使长得有些奇怪,有野兔的脑袋,女人的身子,单就身材来看,也不算很好,和男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闻言大怒,这个臭小鬼竟然将我描述的这么奇怪。我没有犹豫,对着他靠近我的右胳膊就拧了一把。 “嘶!”他没有防备,痛乎一声,扭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右胳膊上红了一块。“你放肆!”他下意识地一边怒视着我,一边那手揉着被我捏疼地胳膊。 我也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你为什么要把我形容地那么奇怪。” 可他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扭头打算接着往前走。这时我们两才发现,赫普塔已经完全看得呆了,刚刚图特摩斯的胳膊上没由来地红了一块,他瞧的真真切切。出于这个时代,古埃及人朴素的价值观,他将这一切都当作是了神迹。 “拉神显灵了!”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中,赫普塔忽然跪了下来,虔诚地再次拜倒在了图特摩斯的脚下。因为激动,他那幼小地身躯微微地颤抖着。 此时底比斯的大道之上,来来往往行人如织,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地时候。赫普塔那稚嫩地,童声所特有的高亢,在此时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依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周围的人不知何故,但见到赫普塔的喊声与举动,又看了一眼图特摩斯。看着他那身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的打扮,不疑有他,随着赫普塔的动作,就仿佛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朝着图特摩斯的方向拜倒了下来。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了起来。图特摩斯经过一瞬间地慌乱后,居然很快地镇静了下来。我站在他的侧后方,将他此时脸上那强忍着得意,佯装地高深莫测地模样尽收眼底。好在身为国王,虽然没有掌握实权,但作为整个国家中实际上的最高祭司与半神,图特摩斯从小便接受着来自阿蒙神庙祭司的教导。对于那一套在现代人看来故弄玄虚,但古人却深信不疑的祭仪掌握的非常娴熟。 从我的角度看去,年少的国王此时逆着光,昂着他高傲的头颅,俯视着自己的臣民虔诚地跪了一地。他高声地诉说着所谓天使如何奉阿蒙-拉之命来到他的身边,教导他,指引他。他乃是拉神眷顾之人,而埃及亦是神佑之地。 在场的人,包括他自己似乎都对这一套说辞深信不疑。因为他的话,伏在地上的人们兴奋了起来,山呼般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狂热的宗教崇拜刹那之间便席卷了整条街道,更有附近的人闻风而来将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那些本还在闲逛的底比斯居民们,此时乌泱泱地在图特摩斯的面前跪了一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这样的盛况带给了我太大的震撼,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我该高兴吗?这样的场景,即便在现存的古埃及壁画里也难以复现此时的盛况。 可我看着这样的情形,非但没觉得兴奋,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恐惧。这个场景实在是太真实,简直不像是梦境中会出现的场景。 这真的还能被自己认为是一个太过于真实地梦境吗?快点让我醒过来吧!我在心中祈祷着,想要快些脱离这个梦境,返回现实中去。 也许是我的祈祷真的起了作用,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古埃及人一声声地欢呼声中一点一点的变得轻盈。图特摩斯站在我的面前,向民众们宣誓着“神谕”,我望着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只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他的雀跃。 “真是个不知道遮掩的孩子……”我小声地在梦中说了最后这一句话后,终于彻底遁入了黑暗之中。 当我从梦中醒来时,日光已经大盛,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了屏幕一看时间,居然才早上8点。也许是昨晚睡得早的缘故吧,我想。 大好的周末此时就起床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太甘心,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却不肯起身。昨晚的梦让我此时脑子仍旧乱糟糟的,看着白花花空荡荡地天花板,窗外明亮的光线以及窗外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我竟然还是忍不住怀疑,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梦里那山呼海啸般地喝彩依旧回荡在耳边,不得不承认在那样狂热的氛围里,连我也受到了影响,忍不住想要为了图特摩斯而欢呼。闭上眼睛,我仿佛还能看到他站在我的身前,逆着光,他身上穿戴的金饰在太阳的折射下泛着光,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神圣光晕之中。 那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被尼罗河畔清爽地风吹拂,有几绺发丝荡漾在半空之中。可惜我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也能想象他彼时飞扬地神采,充满了蓬勃地朝气。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就让人神魂激荡,恨不能追随着他,以至于忘记了自己。 不,我不能再想了,这个梦似乎已经影响到了我现实中的判断。以至于让我在看待图特摩斯三世有关的史料时,不由自主地变得主观了起来。对于一个历史研究者而言,这是不对的。 左右也睡不着,我索性起了床,平日里工作繁忙,回到宿舍常常已是深夜,少有打理房间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已经落了灰的家具,还有洗衣机里堆着的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衣物,沙发茶几上摆着的几本看完没收拾的书。 难得周末起的这么早,不如好好大扫除一番,也许忙碌可以让我尽快地忘却那梦中的场景,也能将它赋予我的情绪扫出我的大脑。 我下了床,刷过牙洗了脸,吃了个昨天回家时在楼下面包店里买的隔夜面包,又从冰箱里为自己倒了杯冰凉凉地牛奶便算是填饱了肚子。我摸了摸被食物填的慢慢的肚子,伸了个懒腰,开始了为期一天的大扫除。 打开手机的音乐app,播放起最喜欢的pkarti,我挽起袖子打算大概一场。“历史的尘埃”在房间里已经堆积得有一段时间了,开罗的气候干燥,粉尘要比在纽约时多一些。虽然宿舍的面积并不大,家具也不多,还是让我一直忙碌到了午后。我一脸满足地瘫坐在沙发上,赤脚踩在一尘不染地实木地板上。转头看向阳台,洗好的衣服正晾在晾衣杆上,随着春风在阳光里舞动。 我觉得自己喜欢这种劳动完充实地感觉,也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一到明天我就会有恢复成那个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干的懒狗。 就在这时,依旧播放着音乐地手机忽然停下了欢快的旋律震动了起来——有电话进来了。 我拿起手机一看,却是费恩教授打来的。我不禁有些好奇,费恩教授很少在私人时间里联系我,他是一位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老教授,此时打电话过来想必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不敢怠慢,接通了电话,费恩教授那精神矍铄地声音带这些亢奋的语气从听筒里传了过来:“章!今天晚上收拾好行李,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帝王谷了!” 第11章 离开前夜 “真的吗!太好了!”费恩教授的话音才落,我已经兴奋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不料乐极生悲,我的动作太大,一脚踢上了沙发前的茶几。脚趾传来的剧痛让我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嚎了出来,人也没形象地歪在了沙发上。 “章……章你怎么了?!”费恩教授语气担忧的问话从听筒的那头传来,我强忍着痛,可语气还是因为脚趾处不断传来的痛感而带着些许的颤抖。 “呵呵……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不小心踢到了茶几。” 这件事大概是逗笑了费恩教授,隔着电话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也能从他话的语气了感受到一丝的忍俊不禁。我有些尴尬,深恨自己的不稳重。可这种情绪并没有在我心中停留太久,就和痛感一起,被兴奋所取代渐渐的被我抛诸脑后。 我哼着歌,收拾着行李,因为心情实在是太过雀跃,连走路的时候都忍不住随着节奏蹦跶了起来。若要说什么可恨的,那一定就是时间仿佛忽然一下子变得异常缓慢了起来。要收拾的行李并不多,但考虑到那儿差强人意的伙食,我还是尽可能的留出了行李箱里的空间,塞进了小半箱的袋装方便面,红烧牛肉味的。 毕竟,不是所有的考古队都有我们的德国同事那样幸运。因为受到了德国外交部的资金支持,能够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开着奔驰的四驱越野车,在绿树成荫的营地里,吃着虽然毫无创意但依然称得上丰盛的三餐的 这一晚,即便我十分有预见性地吃了两颗褪黑素,可待躺倒在床上,我依旧还是兴奋地毫无睡意。虽然流程还远没有走到走一步,前路也充满了未知的定数。但此时我的脑子里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当壁画被妥善的转移走,那间神秘的密室里,到底会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里面会有什么呢?木乃伊?还是单纯只是一些多余贵重的陪葬品需要这样珍而重之地小心隐藏着。 但所有人都深信,当密室被开启,这无疑将会是一次不亚于图坦卡蒙的墓室被发现的重大考古发现。脑子里的思绪纷繁杂乱,却一直不曾断绝过。不知过了多久,窗帘外依稀渗透进亮光,也许是大脑真的想累了,我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即便是梦里也总是在反反复复地出现着想象中的,密室里的模样。可想而知,短暂的睡眠虽然无法平息我始终亢奋地神经,可却在我的眼睛下留下了两个浓浓地黑眼圈。早上7点,闹钟响起,这一次的起床我丝毫没有了往日的拖泥带水。闹铃声就仿佛是50米冲刺的哨音一般,才一响起,我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因为这一次出差,持续的时间仍是未知,还需要看实际项目的推进时间来看。我将被子铺盖拆了下来丢尽了洗衣机了清洗了一番。等待的时候,我还匆匆吃了些早餐,又将冰箱里没有吃完的食材,捡了些还没来拆开的,送给了门口看门的老大爷。又将房间的备用钥匙交给了这次留守在研究所里相熟交好的女同事,请求她傍晚时去我家中帮我将晒好的被子收进柜子里。 等我回到房间时,阳台里依旧传来滚筒滚动着衣物发出的声响。我坐回了沙发上,望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发着呆。雀跃了一整天的心情这时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忽然有一种仿佛遗漏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到底忘记了什么呢?我打开行李箱与背包再次确认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少。可那种心虚的感觉却并没随着我的动作有所减缓,反而更加的严重了起来。 梦……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惊愕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昨天晚上我没有做梦,那个奇怪地、真实地梦。 想到这,我的心却又一松。做梦梦见连续剧习惯了,一天没做竟然还觉得有些不大适应了。我哂笑着将行李箱的拉链拉上,正这时,洗衣机传来了停止工作的声响。一阵手忙脚乱后,出差前的最后工作终于接近了尾声。 “滴滴”两声汽车的喇叭声自窗外想起,我小跑着来到窗户边向楼下张望,一前一后两辆面包车正停靠在楼下。研究所养在门卫处的狗“阿努比斯”已经蹿了出来,沿着车的四周嗅探——来接我们的车子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宿舍,确认了一边插座与开关都已经被拔掉后,拉着行李箱离开了这个住了近四个月的小屋。 待到了楼下没一会的功夫,此番同行的同事们也都陆陆续续地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彼此间互相瞧了瞧,毫不意外地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可所有人的神色都十分的亢奋。这样的大发现,能够有幸参与其中,仅仅只是这样一个认知,就已经足够令人振奋了。所有人都恨不能下一秒就出现在帝王谷图特摩斯三世的墓室里,睡眠?那是多么多余的东西! 很快,所有人就集合完毕,我最后摸了摸阿努比斯的小脑瓜,依依不舍地和它告了别。阿努比斯是一只杜宾犬,鲁索前两月在开罗的街头捡回来的流浪狗。因为想着能够看家护院,就在研究所的宿舍里安了家。 “好了章,快走吧,底比斯的西岸,真正的阿努比斯正在等着我们呢!”鲁索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我和阿努比斯道了声再见,终于关上了车门,也不知道这只听惯了阿拉伯语和英语的外国狗,知不知道“再见”的意思。 初时,车中的气氛很热络,大家都在兴奋地讨论这那间密室里可能藏着的东西。黄金棺椁、身份神秘的木乃伊、数量庞大的陪葬品……可不论是什么东西,都具有极大的历史研究价值。 可渐渐地,随着车子驶出了城区,马路开始变得有些颠簸了起来。窗外的风卷起了黄沙,大家不得不摇上了车窗。随着车子摇摇晃晃地前进着,车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沉闷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困意在这时席卷而来,很快,我就靠着并不柔软的车壁,沉沉睡了过去。 脚踏实地的感觉再次传来,我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梦中。此时的我已经非常熟练了,波澜不惊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处糜丽奢华的宫殿,空旷又寂静。我知道图特摩斯一定就在附近,可我并不急着去寻找,而是小心翼翼地四处探索了起来。 这里充斥着许多的女性用品,黄金打造的首饰与珠宝,细密的亚麻长裙,还有一些造型柔美的装饰,无一不彰显着这座宫殿的主人,是一位生活在宫廷中的女性。莫非是涅弗鲁利的宫殿?我看着渐晚的天色,神情有些不太自然的起来。 “女王。”一声温润而低沉地男声就这样闯入了我的耳中,这里竟然是哈特谢普苏特的寝殿,我有些诧异,那图特摩斯又在哪儿呢? “森穆特,你来了……”女王的声音的里透着疲惫。 “这是刚刚送达的上埃及今年的税收情况,今年上埃及一共征得了120万格令的黄金,10万格令的白银,221箱的细麻布,804头牛。去年因为哈比女神的眷顾,尼罗河的泛滥正好是12腕尺,因此今年上下埃及都迎来了大丰收,白屋的粮仓里都储满了各个诺姆上交上来的粮食。”森穆特的语气非常的愉悦,显然对于今年的税收状况格外的满意。 我在心中轻轻的估算,也觉得这与我们往日里发觉的那些,出自一些官员们墓葬里的纸莎草纸里记载的数量大致吻合。 我悄悄向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一眼便望见光线明亮的大殿之上,一张雕刻精致的黄金桌子后,坐着的女王——正是哈特谢普苏特。此时她中心的财政大臣森穆特正恭敬的站在下首,向她汇报着今日那些恢弘建筑的工程进度情况。 我有些奇怪,为何迟迟也寻不到图特摩斯的身影,却在这时终于注意到,哈特谢普苏特的身侧一张小几后坐着的少年。他正百无聊赖地一只手撑着下巴,神情有些别扭地坐在那儿,哈特谢普苏特与森穆特的谈话,不知道到听进去了多少。 我一时失笑,就站在那个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大殿里发生的一切,也静静地观察着图特摩斯。他并没有发现我,只是自顾自地坐在哈特谢普苏特的身旁,听着这些对他而言似乎还有些无聊的国政大事。我想他大概已经坐了许久,百无聊赖的神情开始渐渐爬上了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但他仍然十分认真地,想要尽可能多的多听取一些,这些他此时并不如何感兴趣的事情。 忽然哈特谢普苏特的话锋一转,似乎有些头疼地问起了迦南地区,奥龙特斯山谷的附近,此时偶尔传来的动荡。那是一片远离底比斯腹地的区域,距离上一次阿蒙霍普特一世的征服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闪米特人在此地建立了许许多多的城邦,统治十分的松散,一直以来都臣服在埃及的统治之下。直到那充满野心的卡迭石王国的崛起,他们是希克索斯人力量的残余与核心,对于先祖们曾经盘踞地这片丰饶土地念念不忘。就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之中的鬣狗,等待着再次席卷而来。 第12章 女王的考量 一说起战争,图特摩斯的耳朵动了动,一扫刚刚的颓势,竟然支起了身子,认真地听了起来。一前一后,态度截然相反,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图特摩斯大概是听得太过入神了,他仍旧没有发现我。他正神情亢奋地盯着哈特谢普苏特,那模样活似一个举起了手只等着老师让自己发言的小学生。 我心中玩心大起,明知道他们听不见我的动静,可还是蹑手蹑脚地,绕了一圈,忽然从图特摩斯后面立着的那一扇屏风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一次,他似有所感般的向着我的方向望了望,露出了在我眼中看来,称得上惊喜交加的神色。他一张口就想叫出声来,我赶忙伸出一只手指放在了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另一只手则指了指哈特谢普苏的方向。这个手势在古埃及自然是没有的,但他还是很快的领会了我的意思,闭上了已经张得很大的嘴巴。 “凯蒙帕拉,你说说,对于这次卡迭石王国的异动,你有什么想法。”哈特谢普苏特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图特摩斯。她的目光中充满了考量,我猜,她想看一看图特摩斯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以我对于图特摩斯的了解,这个好战分子除了战争外,不会有任何的pnb。果不其然,他没有辜负我的期待,脱口而出:“既然这些亚洲人已经忘记了阿蒙神的威名,那就再让他们体会一次也无妨。” 他的脸上带着兴奋地神色,双眼里闪闪发光,因为激动双颊也红扑扑地看向哈特谢普苏特,似乎在期待她认可自己的回答。可哈特谢普苏特请以手扶额,微微闭上了眼睛。 “凯蒙帕拉,你知道如今埃及的百姓,最想要的是什么吗?“哈特谢普苏特的声音,在这空旷地大殿里,显得有些庄重,也显得有些轻柔。图特摩斯将话听在了耳中,他张了张嘴,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哈特谢普苏特打断了:“不要急着回答,你想清楚了在告诉我。” 图特摩斯沉默了下来,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又期待他能想起先前与我在卢克索神庙的阿蒙神殿里,听到的那些,底比斯人民的心声。 “百姓想要的,是丰衣足食与安定的生活。”图特摩斯看了看我,有些泄气地说道。我注视着哈特谢普苏特,看到她在听到图特摩斯的话后,露出了一个颇感欣慰地笑容。紧接着,她站起了身,身形优美地踱到了大殿外,我也引颈望去,大殿建在一个王宫中地势颇高的地方,从门口望去,能隐约看见底比斯城中的万家灯火。 “你回答的没错,凯蒙帕拉。在维护两土地与阿蒙神荣耀的同时,你也不要忘了,在我们身下匍匐的百姓。” 图特摩斯似懂非懂地看着面前的女王,我却听得十分地动容。虽然哈特谢普苏特女王在位时,对外确实少有建树,但对内却为上下埃及的人民带来了难得地稳定而富足的几十年生活。若是这两位统治者能够放下芥蒂,共同治理这片拉神照耀下的土地,恐怕十八王朝的统治将会取得远超于历史上的成就。 我一厢情愿地想着,却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历史没有如果。 不过图特摩斯对于战争的热切似乎也挑起了哈特谢普苏特的心头的一些想法,她又询问了图特摩斯一些关于军队的问题。令她颇为诧异地是,对于内政所知甚少的少年国王,说起军中之事,竟然对答如流。甚至,在军队的建制问题上,还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虽然或许还不成熟,但却颇有想法。 我也同样感到诧异,对于图特摩斯有了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地看法。又或许,本就是我们小瞧了他。 “凯蒙帕拉,若是我想要埃及与这些不识好歹的希克索斯人开战……”哈特谢普苏特地话未说完,图特摩斯已经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要御驾亲征!”一副生怕哈特谢普苏特找理由拒绝他的模样。 大概是他那猴急地样子逗笑了她,哈特谢普苏特对着此时的图特摩斯难得露出了和颜悦色的模样:“若是两军相交,你身为国王,御驾亲征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难不成你还想逃了吗?”语气和神态都很轻松,一听就知道是打趣的话。 图特摩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室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就连侍立在一旁的森穆特也偷偷弯起了嘴角。 图特摩斯在古埃及的历史中,向来以勇武著称。哈特谢普苏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这个庶子在军事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和天赋。她又考校了他一些关于此时围绕着埃及地缘局势上的问题,果不其然,比起谈论内政时的支支吾吾磕磕绊绊,说起那些林立在埃及周边的大大小小的国家,图特摩斯却能说的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哈特谢普苏特十分地欣慰,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她走了回来,也许是在思考着什么,纤细修长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地叩叩声。 “好了,今天的政事就处理到这里吧,凯蒙帕拉,你也早点休息。今天我们讨论的决定你都记住了吗,明天还要同大臣们商讨此事,明天的发言,就交给你了。” 图特摩斯受宠若惊地看着哈特谢普苏特,大概在此之前,他在每日与维西尔等大臣的议事中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而哈特谢普苏特此时似乎打算将那原先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的权利,放一些给图特摩斯了。 我也为图特摩斯感到由衷地开心,虽然距离他独掌大权还是十几年的时间,可能够尽早地接触到这些政务,对于他的未来无疑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我看着图特摩斯快乐地向着哈特谢普苏道了晚安,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这个过分华丽的大殿里。我跟在他的身侧,随着他走过了一条条长长地回廊。他的身后跟着长长地一条象征着他在皇室中身份与地位的仪仗,他的面容冷峻,看起来颇有些气势。可他那是时不时偷偷瞄向我的眼角却出卖了他,我觉得有些好笑,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离他一步远的身后。 我还在想着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结果突然,他刹住了脚步,头猛地向后转来。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搅乱了身后跟着的侍从与宫女们的步伐,引起了一阵骚动又很快的平息。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法老以几乎半神的身份代表阿蒙-拉统治人间。他们的话语就是律法,无人能够忤逆。 图特摩斯这个小小的举动,就更无人敢置喙了。所有人都低眉顺目地随着他站在了原地,眼睛只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图特摩斯一双眼睛却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确认我并没有再次消失。一见引发了这么大的阵仗,我有些尴尬地冲着他笑了笑。他抿了抿嘴角,转过身,并不像旁人解释自己刚才的异状,又大步流星地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一回到他那灯火通明的巨大寝宫,图特摩斯就迫不及待地挥退了所有在寝宫中服侍的宫女与侍从。 “神使,您怎么这么久了才来看我……”,见众人散尽,他凑了过来,说得期期艾艾,一点也没有刚才走路上那凌人的气势。反而像一只久等主人不归的小狗,在和主人撒着娇。我看着他,心头一软,嘴上却仍在胡扯:“神界事情忙,我这不是又来了嘛。” 图特摩斯露出了信服地表情,又想起了刚才与哈特谢普苏特的对答,有些疑惑地看向我:”神使,刚才哈特谢普苏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百姓与神的威严,应该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吗?”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图特摩斯?”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当然是阿蒙-拉的威严高于一切。”他回答的十分坚定,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毕竟若是没有了对阿蒙-拉的崇拜,那么埃及的王室也将威严扫地。 可这样的想法对于曾经以上帝般的视角窥见过这部分历史的我而言,自然是过于片面的。我于是反问他:“若是有外族亵渎了拉神,你想要去讨伐他们,可此时你手上一个士兵都没有怎么办呢?“ “这怎么可能?”图特摩斯想也不想便回答道。 “怎么不可能呢?连年征战,耗费了国家大量的财富,也将人民折磨的苦不堪言妻离子散。年轻力壮的男人都去充了兵死在了战场上,家中的老弱妇孺连耕种土地果腹都十分困难,又去哪里给你补充兵源呢?” 图特摩斯被我一连串的话问的一怔,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又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反驳起来。 “同样的道理,你想修建一座宏伟的神庙献给拉神,可无止境的建筑工事,将太多了劳力困在了工地里。王爱纷奢,可民亦念其家,当民怨沸腾时你又该如何自处呢?一个失去了人民的王,他本身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我语重心长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明白这几句话中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王之所以为王,是因为他拥有人民,拥有土地。神明赋予了你继承王位的血脉和正统性,可你行使身为王的权利,却是人民赋予你的。” 哈特谢普苏特几句话说的语焉不详,想要他自己思考明白。可图特摩斯远离真正的政事和权力中枢久矣,听多了对于国王的歌功颂德,对民间疾苦的理解也十分的浅显,无限趋近于无。 想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国王,图特摩斯的任重而道远。 第13章 你的名字 “神使,你觉得……你理想中的国家该是什么样的?”图特摩斯忽然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似乎他非常地好奇,好奇我心目中一个理想国家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地问题,尤其是在一位有能力实现自己目标的国王面前。哪怕他正值年少,缺乏经验,也绝不能当作是一位可以随意糊弄的人。我因为他的话,陷入了沉思。我理想中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往来千年,许许多多的政治家,哲学家都提出了自己的愿景,那我呢?我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想要当权者爱民如子,想要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只是这简简单单的12个字,想要真正实践,却很难。 大概是我忽然沉下来的脸惊到了他,图特摩斯那张漂亮的,略带着野性和青涩的脸蛋忽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猛地将身子向后一仰:“你作什么?” “我看您发呆太久了,还以为您怎么了呢。”图特摩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着又锲而不舍地问道:“您想好了吗?您心目中的理想国家是什么样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组织自己的语言:“我理想中的国家,一定是一个欢乐的国度。人民丰衣足食,可以从事自己想要从事的职业而不会受到出身的限制。而国王也能勤政爱民,懂得克制自己的私欲,审时度势,内圣外王。” “内圣外王?那是什么?”前面的话,图特摩斯都能听得懂,但最后这四个字却让他迷糊了起来。我吐了吐舌头,家中的老爷子念叨了一辈子的政治理想,我一个顺口也说了出来。 “额,‘内圣外王’的意思就是,君主在国内,面对自己的人们应该实行圣人之道,公正、仁慈,而对外则应该施行王者之政。”我有些汗颜,要与一个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国王讲解中国儒家的政治理念,可明明我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 “王者之政,又是什么?”图特摩斯开起了十万个为什么的模式,显然对我的话,又或者说是我话中的政治理念非常感兴趣。 算起来,我家的诸位长辈,大多的研究方向都是中国古代历史、文化,唯有我和我那个叛逆的小叔叔,一个蹲在埃及的沙漠里挖着沙,一个在南美的热带雨林里寻找着印加帝国的古老遗存。但从小的耳濡目染,和图特摩斯这样的外行人,还是能说上两句的。 可政治不是玩笑,尤其是在埃及这样的古典军国主义国家里,一国之君的权利很大且缺乏制约。我不得不肃了肃面容,好让自己此时的表情看起来正经一些。 “所谓王者之政,就是任用贤臣,罢黜佞臣、奸臣,秉持公正的态度颁布律法,教化百姓,使之成为良民。”我顿了顿,想起荀子的一些想法似乎并不适用于古埃及此时的国情。又斟酌着说道:“至于对外,自然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取胜,才是上上之策了。” 这个话题一旦说起来就开始变得没完没了,图特摩斯很上道,他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非常的善于思考,也有着及其旺盛的求知欲。这会,他又开始问起了何为不战而屈人之兵,又如何才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及为何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这个战争约等于打群架的时代里,对于兵法的要求并不高,哪怕是海军也只是刚刚生出了苗头。只要某一方在数量以及军备上优于另一方,那么手中就已经大抵是胜券在握了。但显然,孙子的这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我却一时语凝,我自己对这句话也是一知半解的,在梦里也不能随手掏出手机百度给他看。这样重要的事,随意敷衍更是件不太负责任的事情。我只好又露出一副高深莫测地神情,笑着告诉图特摩斯:“这就是我今天布置给你的作业,你好好的想一想,如何才能够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等我下一次再来,我可要好好考考你。” 见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松了一口气,提醒自己等醒了一定要好好的查一查百度。 “神使,我还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图特摩斯有些吃不准地,犹犹豫豫地又问了过来。我可真怕他又问一些关于治国方面的学术问题,让我答不上来。可一口回绝似乎也不太合适,我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什么问题?你问吧。”眼下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要是梦能在这时候醒过来就更好了。可显然阿蒙-拉并未响应我的呼唤,让我从梦中惊起,我只得乖乖陪着眼前的少年坐在铺了一整块兽皮的地面上,听着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神使,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却让我的脑筋飞快转了起来,此时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告诉他一个古埃及化的名字。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曾经在历史上留下过自己名姓的埃及女人。可不知为何,内心却生出了一丝抗拒,就好像是冒用了旁人的名字,顶替了旁人的人生一样。 可显然告知他我的真实姓名亦或是英文名,也都是不合适的。我的内心苦恼了起来。 图特摩斯是个缺乏耐心地孩子,他也不知我的苦恼,见我迟迟不语,他开始催促了起来:“神使,您到底叫什么?总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字吧?” 他还会用激将法。 彼时我正在脑海里挑挑拣拣,想要找出一个最常见,又或是最名不经传的埃及名字来敷衍他。可被他催的烦了,嘴巴快于我的脑子,不耐烦地蹦出了一个下意识的名字来:“那你就叫我达拉崩吧·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吧。” 这是一个过于荒诞且戏谑地名字,那首在国内风行一时的歌曲,完全是为了和好朋友去ktv唱歌时能有一首歌不让她抢我的麦克风才学会的。为了记住歌里的这几个名字,我费了好一番的功夫,以至于它们如今就像是刻进了我的dna里,只要说出第一个字,接下来的字就会毫无障碍地从我嘴里说出来。 “达……达拉崩吧什么?”他艰难地想要跟着念一遍,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念的认真,我却听得乐不可支。他显然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察觉到了自己大概是被我耍了。他闭上了嘴巴,赌气似的等着我,任我如何逗他也不肯再说一句话,甚至不愿意再拿正眼看我。 “好吧,我只能向你透露我的其中一个真名了。”我叹了口气,假装为难的说道。 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图特摩斯。他仍旧拿后脑勺对着我,可那偷偷动了动的耳朵尖却出卖了他。我佯装没有发现他的异动,自顾自地说道:“你是拉神之子,罢了,告诉你一个名字也无妨。我叫……”我故意拉长了语调,看到坐在我对面的少年果然按捺不住,猛地转过身来看向我。 “朱里,我的名字叫朱里。”犹豫了片刻后,我还是将自己的英文名告诉了他。说实话,这个名字用象形文字该如何表达我从未想过,但他若是要问起来,我也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朱里。”他小声地默念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真是个怪名字。”他抱怨道。 真是个不修口德地臭小鬼,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神明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大概是混的熟了,图特摩斯少了很多的局促,开始变得随意了起来。他靠了过来,又不死心地问道:“朱里,你还有别的名字对吗?不如也一起告诉我吧!”说着又耍起了赖来:“你看,你都已经至少知道了我的登基名和拉神之子名,我再知道一个你的名字不过分吧?” 我冷笑一声,看着他:“哼,我何止知道你的登基名和拉神之子名,你的荷鲁斯名、两女神名、金荷鲁斯名我统统知道。但是……”我话锋一转,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神明的名字里都蕴含着不同的力量。就像伊西丝女神为了荷鲁斯不惜设计拉神一样,我如今不能将我那个蕴含了魔力的名字告知于你。” 伊西丝与拉神之间的故事在埃及这片大地上,可谓人尽皆知,家喻户晓。图特摩斯没有什么犹豫,就欣然接受了我的托辞。他也没有对我这个忽然多出来的,不在古埃及神话体系中的神使起疑,甚至还满脸的自得之色。 “身为拉神之子,统治人间的半神,我能够看见一些凡人看不见的风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当我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时,他这样给了我答案。 他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展现了自己强大的自信。又或许正是我的出现在巩固了他那因为哈特谢普苏特手握的神谕而动摇的信念。身为一名坚信无神论的现代人,我却丝毫也不觉得此时的图特摩斯好笑,我握住他的手,动容地说道:“对,你生来不凡,注定要见到那些凡人所无缘得见的风景,图特摩斯。” 第14章 备课 “julie,julie……”我正看着因为我的附和而看起来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图特摩斯,心中生出了一丝与有荣焉地错觉。忽然,几声呼唤自半空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图特摩斯忽然收起了笑容,他紧张地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显然他也听到了。一种正在被从这个梦境中被抽离地感觉传来,我看到自己的身影渐渐变得淡薄。 “看来时间到啦,我们下回见,图特摩斯……”我朝图特摩斯笑着挥了挥手,第一次这样从容地当着他的面,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这一次,我有些意犹未尽,似乎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图特摩斯说。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刚刚推醒我的同事已经下了车,站在副驾驶座的车窗外笑望着我。 “julie你可真能睡,睡了一路了都,先在服务区休息休息吧。”说着,便也转身,向着服务区的餐厅走了去。我知道,他们这是打算抓紧时间,最后美餐上几顿。毕竟等到了目的地,想再吃上一顿像样的热饭菜,就不知道是什么年岁的事情了。不过我并不着急,我还有大半个行李箱的红烧牛肉面,对于埃及高速公路附近服务区里中的食物并没有太多的执念。 我没有下车,独自坐在安静的车里,回味着方才的梦。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我拿起手机,在亚马逊上买了一本电子书版的孙子兵法,看了起来。 “julie你不吃饭吗?这儿有麦当劳呢。”同事劳尔吃完了午餐,有些吃惊地看着我还坐在车里。我平时虽然爱岗敬业,但也没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他以为我只是单纯的依然没有吃习惯埃及这儿的饮食,见这个规模颇大的服务区里还开了一家麦当劳,便建议道。 这时,一阵食物的香气由远及近地飘了过来,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也蠢蠢欲动。我咽了咽口水,收起了手机,听从了劳尔的建议,下车走进了麦当劳餐厅里。点这种快餐实在是不需要动什么脑子,简单的汉堡和薯条,再配上一杯加了冰块的肥宅快乐水,我端着餐盘随意找了个空位便坐了下来。 此时餐厅里的人并不算多,放眼望去也不过寥寥数人。我一看时间,下午两点,已经错过了饭点,难怪食客寥寥。我挑的位置正靠着那面被擦的明亮的落地窗,我看了一眼停车坪,劳尔正和另一名同事站在车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不知道聊着什么,神情看起来颇为激动。 我见如此,知道大家都还没用完餐,也便放下心来,拿起了汉堡啃了一口。说实话,世界各地的麦当劳味道都大差不差的,不像肯德基针对不同的国家都做了相应的本地化调整。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麦当劳的汉堡此时还保留着更为正宗的美国风味,在此时吃起来反而让我有了些怀念的感觉。 毕竟在美国念书时,为了节约时间,这样的垃圾食品委实没有少吃。 我掏出手机,边吃边研究着《孙子兵法》,脑子里盘算着下次见到图特摩斯时,有哪些是可以告诉他的。边思考边吃东西,这无疑延长了食物的咀嚼时间。等我感到撑的慌时,还剩了大半的薯条。而正此时,我转头,看到劳尔正在我身侧的落地窗边挥着手,似乎是在示意我休息时间结束了。 我摆了摆手,告诉他知道了。接着便将手机揣进兜中,端着盘子将盘中的垃圾倒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中。 重新回到车上时,其余同车的同事们都已经坐回了各自的座位上,正聊得热火朝天。我又喝了两口被带上车的可乐,转头望向窗外。这个服务站的右侧,便是一片漫漫沙海,当有风吹过时,就会卷起沙尘,将路过或是停泊在此处的车辆变得灰头土脸。 我忽然开始想象,数千年前的古埃及,那些行走在此间的商队,是否也被这些风沙所扰呢? 随着司机回到了车中,汽车再次缓缓的启动了起来。这一次,车里热闹了许多,同事们养足了精神吃饱了饭,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天。 其实如我们这样的考古工作者,并不似外界所想象的那样古板、脾气古怪。虽然我们确实为那些古老的食物着迷,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无暇关注眼下之事。此时车里的两个男同事真在讨论各自支持的球队以及喜欢的摇滚乐队。 而另一名女同事简则凑了过来,问我看没看过《甄嬛传》。我哭笑不得,简是一个中国古装剧的爱好者,以至于她因此对汉服也产生了兴趣。在我的帮助下注册了淘宝账号,经常会用淘宝为自己买一些喜欢的汉服来穿。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简既然对于中国的文化如此痴迷,当初又为什么会选择古埃及作为自己学术研究的方向呢? 但是这样质疑同事似乎怎么想也有些不太礼貌,我最终也没有问出口,只是顺着她的话题和她聊起了《甄嬛传》。这部家喻户晓的电视剧,我利用业余时间确实看过,不过并没有看完,如今说起来竟然还没有简一个外国人说的头头是道。 大概是看我如今的门外汉,简渐渐失去了与我交流的兴趣,又拿起手机点开视频网站,自顾自地看了起来。我求之不得,也将脑袋靠回了椅背上,重新研究起了《孙子兵法》。 我正在看着“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孙子已经在他的话语中将自己的观点阐述地非常明确了,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到手段用尽,万不得已,都不该用交战、攻城这样的下下之策。那样耗时耗力,除非己方的兵力数倍于对方,否则往往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不知道我梦里的图特摩斯,能想到这些吗?如今的他尚未参与过真正的战争,埃及的周边虽然小国林立,但前几任法老王出征的余威犹在,埃及的边境承平日久,也没有图特摩斯发挥的余地。下一次的梦里,图特摩斯又会怎样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呢? 我的心中开始隐隐期待起了下一次的入梦,我会收到他怎样的答案,而我又该如何为他答疑解惑。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备课的老师一样,这个认知让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样的的期待,让我自己都忍不住心生恐惧。一个正常的人,谁会期待每一次进入梦中呢?想到这里,我忽然开始忐忑起来。这真的只是我的一场梦吗?虽然作为一个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除了用梦来解释我那匪夷所思的经历外,我找不到任何其他合理的解释。 我想着梦中的图特摩斯,即想要辅佐他,成就他。看着他慢慢地一步一步成长成后世歌颂的那个,不世出的英武帝王。可梦境带来的真实感,又令我心中不由的担心,自己的介入是否会改变真正的历史。 就如庄生梦蝶,可我到底是庄生,还是仅仅只是庄生梦中的蝴蝶呢?虽然因为一个梦而担忧似乎有些荒诞,但这确实就是我这几日以来心中隐隐的忧虑与犹豫。 我忍不住又回过头,看向不知道在看什么电视剧又看的入迷的简。 “简,简。”我转过身喊她的名字。 简抬起头,拿掉了蓝牙耳机看向我:“怎么了,朱里?” “你有没有过,一连几天都做同一个像是连续剧一样梦的经历?”我问道。 大概是我的问题问的有些突然,连那两个正在争论到底谁支持的球队更厉害的两个男同事也停止了争吵,看向了我们。 三双眼睛都看着简,她也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才说道:“做过呀,我第一次要参与现场发掘的时候,实在是太兴奋了,出发之前一连几天都在做梦帝王谷里处理新发现的拉美西斯二世的陪葬品呢。” 就像我对于图特摩斯三世的生平非常感兴趣一样,简对于研究拉美西斯二世这个同样在古埃及历史上声名显赫的法老,也有着异于常人地热情。不过简生不逢时,拉美西斯二世的陵寝此时早就已经被清理了干净。简在帝王谷里,除了能够像其他旅客一样,买了票走进属于他的kv7号墓室浏览一圈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想到这里,我一边放下了心,一边又觉得自己比起简实在算得上幸运。我们此行的目的正是要去评估是否有条件打开那间,隐藏在图特摩斯三世主墓室壁画后的,被岁月尘封了数千年的密室。我有可能将要见证它的开启,它的发现,哪怕到头来里面依旧只有那些为了法老的身后事而准备的殉葬品,也依旧令我心驰神往。 “哈哈,原来你也做过这种梦吗?”一个男同事凑了过来。听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他以为只有自己做过这样稀奇地梦。 我听完,却在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做过类似的梦。想想也对,我们这些人,平日里除了业余放松的时间能够看一看自己喜欢的电影,听一听喜欢的音乐,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门心思扑在了现场发掘以及后续的整理和研究中。 俗话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日日做的梦都与古埃及与图特摩斯三世相关,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就这样在心中说服了自己…… 第15章 告一段落 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夜幕彻底笼罩了卢克索这座宫殿之城时,我们抵达了本次考察埃及方面为我们准备出来的临时住所。这是位于帝王谷附近的一处现代3层建筑,算不上多么豪华舒适,非要点评的话,我想我和我的同事大概都会说上一句,“还能住人。” 这个地方此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第一次入住了,对于建筑的内部结构都称得上熟悉。一路的舟车劳顿,大家此时的身体都已经有些疲乏,但一想到明天就能再次进入我们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kv38号那属于图特摩斯三世的墓室,大家的眼神中都透着一丝兴奋与期待。 “好了好了,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先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接着进入墓室去考察记录当前墓室中的状况呢。”费恩教授见到众人从车中拎下了行李,又忍不住与上前接待的卡纳克本地文物局工作人员说起了近日的新发现,笑着打断了众人的话,催促着大伙快些回去休息。 想要叙旧交流,明天之后还有的是时间。 每一处古代人类的文化遗存,都是属于如今生活在这个地球上所有人类的不可再生的宝贵财富。因此如今世界各国对于所有考古发掘工作也大多都是以保护性发掘为主。那些已经勘测探明,但尚未遭到人为破坏的古人类遗存,原则上是不予挖掘的。 就拿此次的工作来说,若不是在例行的维护工作时,隐藏着密室的这一面壁画发生了龟裂,需要将正面壁画都揭下来送入文物修复部门进行修复,大概我们永远也不会这扇被隐藏在壁画之后的密室大门。 本来按照考古学界的惯例,如这样的非入侵性遗址,考古工作者应当只记录遗址的地点、地表采集物以及各种地下点子探测设备的调查结果。可谁也没想到,也许是久未接触空气,又或许是其他一些我们尚未查明的原因,在壁画被取下后,那扇秘密的石门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裂痕。 但也正是因此,才让我们有了机会聚在这儿商讨是否要去开启这个,与图特摩斯三世一同沉睡了千年的宝藏或是秘密。 其实对于是否需要开启密室,虽然意见仍有些不太统一,但其实大体已经算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面对那扇已经有了碎裂迹象的大门,谁也不知道若是原封不动的将其再次封闭,会出现什么后果。此时最大的悬念在于,我们是否可以拿出一个让各方都满意的方案来。在尽量不破坏墓室现有环境的情况下,打开这间密室。 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密室之中可能存在的任何文物,在开启那扇沉重的石门前,所有的保护措施都是必要的。如今的考古学,已经不再是一百年前那些探险家、寻宝者手段粗糙的巧取豪夺。而是渐渐地发展成了一门更加精细、更加科学也更加严谨的学科。 为后代保护和保存过去的物质遗产,这是作为一名考古学者,我们所掌握的一个最为基本且最为重要的优先权。不论是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考古遗址以及其中所含的历史遗存都是有关我们祖先的唯一记录。而这些考古学记录是有限的,同时也是不可再生的。一旦被触碰或发掘,不论我们再如何谨慎,终究会有一些信息将永远的消失。 而对于我们这些考古工作者而言,保存这些无价的祖先遗产,就是对过去所能尽的最大责任。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信念的影响,每当需要到一个地方进行抢救性发掘时,我的心中总是即兴奋,又惋惜。有时候,我想我宁愿这些宝贵的历史遗存能够永远不见天日的被埋葬在一个又一个的文化层中,也好过就那样曝露在空气与阳光之下,甚至于经由盗墓贼和文物贩子之手流落到那些民间收藏家的手中。 即将见证历史的兴奋与喜悦被这种思绪所冲淡,虽然距离真正能够开启那间密室的时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正在越来越近,可我心中的忐忑却不增反减。现下谁也无法断言那间密室里到底存放了什么东西,而面对不同材质的文物,我们需要不同的应对方案。 回到了下榻的地方,这里还和我上次时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我将带来的行李稍稍做了归纳又匆匆洗漱了一番后。就一边泡着泡面,一边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今日再将整理好的资料认真梳理一遍,这样明天回到现场时就能够更快的进入状态。 之后的几天,无数的问题与事情仿佛堆积了几十年一样向我们扑了过来。所有人的脑子里除了各式各样的勘测数据和考古学记录外,已经塞不进去任何东西了。密室入口的石门碎裂的原因始终没能查明,但碎裂的程度却仍在一天天的恶化。 这件事不禁让所有参与此时发掘工作的人员都焦头烂额了起来,若是不尽快拿出一个能够实行的方案来,恐怕过不了几天“法老王的诅咒重现”这样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又要出现在各国媒体的头版了。 而待到众人终于在争论中商讨出了一个最可行的方案,也同时向上级部门做好了报告并得到了批示。眨眼之间,一切的尘埃落定,竟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得到了批复的报告伸了个懒腰,恍惚间才想起,似乎自从回到了卡纳克后就再也不曾做过那个梦。工作占据了我的全部精力,也消耗了我大量的脑细胞。每天回到宿舍,恨不能连衣服也不换就倒头睡过去。 大概是看出了众人的疲态,也可能是因为主持的项目有了重大进展,费恩教授一改近日来整日眉头紧锁的模样。他舒展了眉头,笑呵呵地放了项目组的所有人两天的假期。在有如此紧急的考古任务时,什么周末双休,朝九晚五都成了空谈——那些急需我们采取行动和发掘的遗存可不会等我们。 算起来,到今日,我们这半月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所有的人都在研究所的办公室与kv34之间两点一线的奔波着。 “啊!太好了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办公室里,鲁索率先喊出了声。我看了他一眼,他那深邃的眼窝下挂着的两个黑眼圈,浓的好似被人在眼眶处重重地打了两拳似的。 紧接着,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欢呼了起来。办公室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浮躁,费恩教授见大家似乎都没了心思,再一想,左右这两日也无事,不过是还要等一个检测报告,索性提前就让大家下了班。 “章,你留一下。”我正在收拾桌上的文件,却被费恩教授出言留了下来。 我有些不解,但也明白大概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给我。我放下手中的文件,走了过去。 “教授,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费恩教授摆了摆手,乐呵呵地说道:“也不是什么正事,就是看你这两天有没有空,前些日子我们在现场拍下的那些照片,你要是有空不妨也再多看看,我总是担心还有什么细节被我们遗漏了。” 我领会地点了点头,明白费恩教授所担心的事情。这次勘测事关重大,虽然我们都自认为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所能做到的极致。可面对这些一旦损毁将不可再生的宝贵遗产,我们每一次无不都是即兴奋又如履薄冰。 不过此时我的脑子也已经困顿到了极点,昨天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只为了能够尽早将进一步发掘所需要的材料整理出来。我胡乱应了两声,也辞别了费恩教授,向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其实说是提早下班,日头也早已西斜。时间向着五月靠拢,天气也渐渐变得炎热了起来。而等到正是开始发掘工作时,夏天也将到来。我并非没有在这样的时节在帝王谷里进行过科学考察,因此对那个炎热的夏天印象格外的深刻。 烈日当空,那些常年寸草不生的光滑崖壁上反射着灼热的日光。即便是少数的几个能够被山体阴影遮盖的区域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而气温在有些地区甚至能够达到50摄氏度。至于那些深入山体的墓室,更是闷热难当。 我想,再热爱考古事业的人,都会害怕在七八月的时节进入那些幽深黑暗的山中陵寝。曾经就有同事在7月进入塞特一世的陵寝时,中暑晕倒被人抬了出来。看着那个五大三粗的美国男人被其他人费力地从甬道中抬了出来,大家都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开始讨论起,那些千年前的工匠们是怎么忍受这样闷热的环境,在这些墓道之中进行繁重地作业的。 胡思乱想时,路程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大大地缩短了。当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宿舍的门前,我掏出钥匙走了进去。将带回家的文件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打算洗了澡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可一坐下来上,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屁股像是被黏在了沙发上再也舍不得抬起来。索性我躺了下来,打算先在沙发上小睐上一会。我闭上了眼睛,感觉周身又陷入了一种久违地黑暗之中…… 第16章 重返梦境 再一次睁开眼时,我是被一阵凉风吹醒的。迷糊间我有些诧异,因为我并不记得自己睡觉前将宿舍里的空调开了起来。帝王谷里向来少风,尼罗河河面上的清风只有在很少的时间才能吹进这幽深的峡谷之中。 我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但陷入过深度睡眠的大脑想要重新回神实在需要些时间。过了好一阵,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时隔半个月再次来到那个梦境之中。 我此时正仰卧在一个舒适的床上,身下是柔软地床垫。用手在床垫上轻轻地拂过,是一些质地细腻地亚麻布料。我又坐起了身,打量着室内。这是一间十分广阔地房间,一根根复合型三层莲花的华丽立柱林立在其中,被打磨地泛着光的石制地面上铺着野兽的皮毛炮制而成的地毯。我赤着脚走下了床,那种皮草柔软地质感挠得人脚底麻麻痒痒。 其实我醒来的这张床size大到了令人有些诧异的程度,但在这间占地更大的房间衬托下,也显得不那么夸张了。我不由将这个房间里的陈设与先前在哈特谢普苏特的寝殿中所见做对比,一样的富丽堂皇,但这间房间里有着许多唯有法老才有资格享用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里只能是图特摩斯的寝宫。那么图特摩斯又在哪儿呢?我一别数日,不知道他是否会怨我。其实我对于这个梦中的时间,始终有些吃不准,我的出现以及每次梦中间隔的时间都毫无规律可言。 我知道既然我出现在了这里,说明图特摩斯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我却并不急着去寻他,我想再好好看看这个美丽的屋子。 这时那阵唤醒了我的清风再次拂过我的脸颊,我向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寝宫的一面外有一处露天的露台,一扇洞开的黄金大门正是它的入口。而风也正是从那里灌进来的。此时悬挂在前方的半透明亚麻帘幔被那阵风吹得在半空中飞舞,若有人置身其中,恐怕会有一种如梦似幻地不真实地美感。 我穿过重重的帘幔,向着露台走了过去。我走的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自己走得超出了范围,再次撞上那堵无形地墙。但好在,我一直走到了露台的栏杆处,也始终不曾感受到任何的阻碍。这个距离早已超过的先前我所测量的距离,似乎在不知什么时候,梦境中的限制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放宽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我有些不解,只能归咎于这真是个过去任性的梦境。而很快高台之下传来的声响就吸引了我,不再为这个问题所困扰。底比斯的王城建在这一片土地地势最高的地方,而法老王的寝宫显然也位于整座王城的最高处。 此时站在这个露台上远眺,能够模糊地看见城中攒动地人头,也能看见更远的地方,奔腾而过川流不息地尼罗河。此时尼罗河的水位正在不知不觉地向上高涨,埃及的四季并不分明,但根据水位以及天空之中天狼星的位置,还是能够判断出此时正位于一年的哪个阶段。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艳阳高照,正是日上中天地时候。仅凭借人的肉眼是无法看见天狼星的,而河谷两岸郁郁葱葱地农田,似乎是在告诉我,此时正值古埃及的sheu,在现代我们称之为收获季。 古埃及人的历法以天狼星第一次在日出之时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的那一天,作为新年的开始。而在现代人所熟悉的公历中,这一天则是每年的7月19日。收获季之于古埃及人是一年之末,而之于我们而言却是每年的3月中旬到7月中旬。 我将目光看向更加遥远的地方,尼罗河宽阔地河面上,正是卡纳克神庙的方向,几艘太阳船上载着三尊巨大的雕像,向着底比斯的西岸,亡者长眠之地驶去。隔得太远,让一切事物都显得渺小且模糊。我无从分辨,那些船上搭载的是哪几艘神明的雕像。 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以今人对于古埃及历史与文化的掌握和了解,十不足一,我也不敢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是否正确。 我又这样驻足在露台上观望了一阵,一队骑马的队伍正纵马飞驶过底比斯的主干道,一路向着王宫地方向奔来。而那一队帆船已经靠向了西岸,渐行渐远在我的眼中慢慢变成了一个个小小地黑点。 忽然想起了也许正在寝宫之中的图特摩斯,见露台之下似乎已无什么新鲜事可看,我转头回到了寝宫之中。 此时的寝宫很安静,也没有侍立在侧的宫女。我在这广阔的大殿里四处探索,伸手触摸着立柱上依旧鲜妍地图画。这个复杂有华丽的图案,并不是什么建筑里都有资格被画上的。我在图特摩斯的墓室里,就见过类似的图像。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似古人与今人的时空在这些几乎是永恒的,不可思议的古代建筑中重叠了一般。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我转头望去。声响传出的方向是寝殿旁的一座偏殿,我走了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此时正背对着我,坐在一张黄金书案前似乎埋头写着什么。我悄悄凑了过去,想要吓吓他。可还没靠近,就看到他伸手挠了挠脑袋,一副十分苦恼地样子,接着一张平整地纸莎草纸被他随意丢在了一旁,又从被打磨地平滑的石制地面划到了他身后。 我走了两步,蹲下身看向被他丢弃的纸莎草纸。这样崭新的纸莎草纸,虽然以如今的技术已经可以复原。可就如真迹与赝品一样,那些后人仿造出来的纸张似乎总是少了一些历史的痕迹。我又看了看那种纸莎草纸上所书写的内容。 是比起圣书体和线性僧侣体更加简便的草书僧侣体,在新王国时期已经被用于日常的书信往来之中。作为一名古埃及考古工作者,解读这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是我们的必备技能。图特摩斯的字迹有些潦草也有些毛毛躁躁,但我慢慢的看,还是能够看懂的。 “要怎么在不打战的情况下,击败自己的对手……恐吓、威胁、外交手段……”紧接着是一团被胡乱涂画的墨迹,似乎书写者对自己的答案并不甚满意。 我站起身,越发好奇能够让眼前的少年满意的答案会是什么。 “你在做什么?”我站在图特摩斯的背后出声问道。也许是他想的太过投入,忽然出现的人声让他受了惊。他警觉地转过身,眼神中带着些让我心惊地寒意。 但很快,大概是认出了眼前的人。我就这样看着图特摩斯眼神中的冷意一点点融化,终于又冲着我露出了一个我所熟悉的那种,开朗地笑容。 “朱里!”他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我。青春期的孩子似乎一天一个样,我发觉此时被他抱在怀中,我只能到他鼻下的位置了。我推开他细细地打量,果然面前的少年又长高了不少,我必须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半个月不见,你长高了这么多吗?”我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渐浓地英气,竟然生出了一点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成就感。 “半个月?朱里,你已经3个月没有来找过我了!”图特摩斯诧异地看着我,语气里似乎还带这些控诉。 “啊……神界和人间的时间流逝不太一样,我忘了。”我一边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心虚地解释道,一边又在心中暗暗惊诧,前几次并未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原来梦里和现实的时间并不是同步的吗? “原来是这样。”图特摩斯不疑有他,一点也没有怀疑地便全盘接受了我的解释。面对他这样全然的信任,我越发地不自在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我决定岔开话题,身手指了指他的书案上那张正写了一半的纸莎草纸。 图特摩斯有些不好意思:“你上次让我仔细想的问题,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 我笑着拉着他重新坐回了地毯上:“那你好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这可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话题。” “你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朱里。女王和你都对我说过,百姓来之不易,民心所向这才是王室立足的根本。战争需要人,不论胜利与否,总会有人员的伤亡。若是长期使国家陷入战争的状态,民心就会不稳,也会因此动摇了王室统治的根基。所以在能够用其他手段战胜敌人时,战争就不该是一名国王的首选,对吗?“ 虽然图特摩斯的出发点依旧是维护自身的统治,但他能够想到这些,我已然觉得十分欣慰了。千年之前古埃及的政治生态以现代人的眼观来看,依然有些原始。图特摩斯的想法,可以说十分符合他所在阶层的利益。 我没有否定他,而是点了点:“你说得对,穷步黩武之下即便战无不胜也难免劳民伤财,战争不应是一位立志名垂青史的国王的首选。”我说着,忽然想起了他对哈特谢普苏特的称呼,在此之前,图特摩斯在我面前对于她总是不甚恭敬的直呼其名。而这一次,他竟然叫她“女王”。 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看着他想到。 第17章 一名法老的遗言 “你和哈特谢普苏特最近相处地怎么样?” 图特摩斯脸上犹带着喜悦地神色,被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带出了一丝迷茫。 “我和女王?以前怎么相处现在还怎么相处呗。”他面色闪过一丝不太自然地红晕,让他口中的话语显得有些言不由衷。就像是嘴硬着不愿承认,一个平日里看不惯却忽然间发现了对方优点的普通少年。 “这样呀……”我拖长了语音,笑眯眯地望着他,他的头越来越低,脚尖不太自在地动了动。我却不太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我记得上一次你问过我三个问题,你如今只告诉了我你对为什么要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你现在告诉我,什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又要怎么才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我捡起那种被他丢弃在地上的纸莎草纸拿手指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看向他。 图特摩斯迟疑了片刻,似乎对于自己的答案有些吃不准。 “没事,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这也未必是一个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我语带鼓励地说道。 “我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一种谋略,让敌人的军队丧失作战能力的方式有很多,正面交战并打败他们只是其中一种,在敌军的饮用水的水源里下毒、解除他们的武装、离间他们的军心……还有很多很多种可能。” “发动一场战争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在根本上是一件伤人伤己的行为,军队的整合,粮草的调动,包括国王御驾亲征所带来的风险!所以在有其他对策的时候,战场从来都不该是一个国王的最优选!”图特摩斯越说越兴奋,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脸上带着些激动过后的神采。 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补充道:“我不是害怕上战场,也并非觉得为守护阿蒙-拉的荣光战死沙场不值得。但王位的更迭,从来都伴随着局势动荡的风险。身为国王,不该将自己毫无防备的置于险地,对吗朱里?” 我没有想到,不过间隔了数月,图特摩斯的想法竟然成熟了这么多。不由惊喜地夸赞道:“我真是想不到,短短数月,你居然能够进步的这么快!你说的都很对,考虑得也非常周详。作为军队实际上的统领,每次对外发动战争,你都需要御驾亲征,战场上刀剑无眼是非常危险的。何况长年累月地在外征伐,就会对内政疏于管理。这也有可能会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 “怎么会呢?我乃拉神之子,代祂管理人间。有何人胆敢妄想推翻我的统治!?”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谁,眯起了眼凑到我跟前直勾勾地看着我:“是不是哈特谢普苏特!” 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想多了!我只是说有这么一种可能,你听过第一个阿蒙涅姆赫特国王留给他儿子的遗言吗?” “那么早之前的国王,我怎么会知道他留给儿子的遗言是什么?”图特摩斯大感惊异地望着我,但似乎对于我乃阿蒙-拉的神使之事,越发的深信不疑了。 “你要认真听我对你说的话,好叫你做世上的王,好叫你做列国的君,好叫你加增善行。对所有的下属都要硬着心,他们只会听从惊吓他们的人;你不要单独接近他们,不要心里只装着兄弟,不要结交朋友,也不要让自己与他们亲密,这是没有尽头的。当你睡觉的时候,要保护好你自己的心,因为在邪恶的日子,你是没有子民的。我施舍乞丐,我养育孤儿;我承认这微不足道,那些重要的人物也是如此。但吃我食物的人,却造反了;我伸出援手的人,却在引起恐慌。” 这是一段充满幽怨与愤懑地遗言,来自于历代考古学家们的发掘成果。 我面色平静地背诵完,看着图特摩斯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或许对于这位第十二王朝缔造者死前的遗言一无所知,但也清楚的知道阿蒙涅姆赫特一世死于一场谋杀。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听到一位两土地曾经的统治者临死前怨恨地话语,他脸上地表情就像凝固了一般,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忘记了言语。 “造反……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图特摩斯面色苍白地看着我,嘴巴里念念叨叨。我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地攥住,他干燥的手此时冰凉凉地。 实际上,在已发掘的文献记载中,发生在埃及宫廷中的政治阴谋屈指可数。到底是因为出自对埃及法老们高贵血统的信仰,又或者是因为记载的大量缺失,我们暂时还无从考证。而我眼前的少年,大概长这么大所遇到过最大的挫折,就是他那个大权在握,也毫无放权打算的嫡母哈特谢普苏了。 “没事的,没事的。这样的事到底还是少数,你要从阿蒙涅姆赫特一世的遗言中吸取教训,但不能因此因噎废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何况我相信你,你是阿蒙-拉所钟爱的孩子,你的身上有他所看中的才能,因此他才会赐予了你统治两土地的权利。”我抽出被他紧紧攥住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图特摩斯有些僵硬地身体在我宽慰地话语中慢慢恢复了从容地姿态,他冲我勉强笑了笑,到底还是沉默了下来。我看着他的反应,有些后悔,我没有想到阿蒙涅姆赫特一世的遗言会对他产生这样的冲击。 我身不在此位,对于这位心怀怨愤而死的先王的遗言,除了不胜唏嘘外,再没有更多的感想了。而图特摩斯却不同,也许凌驾于众生之上,那种高处不胜寒地感觉唯有他才能够体会。 “抱歉,我没有想到他的遗言会对你产生这样大的触动。”我歉疚地向他道歉,希望能够稍稍弥补因为我不谨慎地发言可能对这个少年心中产生的阴影。 “你为什么要道歉?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这个王位带来的权势、荣耀、财富之下,还可能隐藏的风险。”图特摩斯的语气有些怅然,他登基时尚且懵懂。哈特谢普苏特作为他的嫡母,也是特提舍丽血脉的继承人,在一些朝臣眼中是更加当之无愧的王位继承人。 自他登基之后,整个底比斯的宫廷乃至上下埃及的运作都围绕着哈特谢普苏特女王展开。大人们对于这位少年法老疏于管教,图特摩斯就这样在一片歌舞升平、花团锦簇以及过于宽松的环境里渐渐长成了一名不知世事的少年法老。 “也多亏了你,女王最近对我似乎有了新的看法,也愿意让我渐渐参与到政事中去了。”图特摩斯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我很高兴,我能帮上你的一些忙。”看着图特摩斯彻底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我松了一口气。这样充满朝气的少年法老,才是我所有喜欢的那个图特摩斯。 “朱里,你能继续教我吗?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法老,我知道想要达到先王的高度,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我不想变成一个不学无术的国王,我想将阿蒙-拉的荣光带去更远的地方;我想将记载着我荣耀的纪念碑树立在我祖父所树立的那块碑旁边;我也想迦南地区彻底臣服在我的统治之下,让阿蒙-拉的神庙遍布世界的角落!” “我可以预言,你如今所想,在日后都将成为现实。”我将一绺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回他的耳后,认真地告诉他。“但是我也希望你在成就这些不世功业的同时,不要忘记那些支持着你完成这些功绩的百姓。” “那你就教我!时时在我身边提醒我,让我不要忘记!”他上前,双手钳住了我的肩膀,与我对视着。 受到图特摩斯情绪的感染,我的心情不可抑制地飞扬了起来。我忘记了谨慎,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竟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可以教你,但就像现在一样,我不能时时伴在你的身旁,我有时候……有时候也需要回到神界去。”我从图特摩斯地目光中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我也不甘示弱地回望了回去。 “陛下,您怎么了?殿中有人吗?”忽然大殿之外一个焦急地声音响起,惊得图特摩斯松开了手。他似乎这时才想起刚刚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喊出来的话语,而它们惊动了那些驻守在国王的寝殿之外的守卫。 “没有,我只是刚刚在想事情,情绪有些激动了。”图特摩斯尽量放平了语调,想让自己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我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大殿的门口站着这一个身材魁梧身穿甲胄的男人。 “请恕臣冒昧,打搅了您。” 逆着光我看不清男人模样,但从他的打扮中可以猜测出对方或许是一位负责王宫卫戍的将军。 “没事阿赫摩斯将军,你退下吧。”图特摩斯摆了摆手,颇有些不耐烦地想要将这位将军打发走。 “阿赫摩斯?是曾经参与过征服阿瓦利斯的那个阿赫摩斯将军吗?”我听见图特摩斯那样地称呼他,不由多打量了他两眼。 此时阿赫摩斯将军已经顺从地重新退了出去,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图特摩斯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不欲多谈。 阿赫摩斯·彭-涅克赫别特,森穆特之前涅弗鲁利的教导者,此时却被安排成为了图特摩斯的守护者,这样的安排是否有着什么深意呢? 我望着寝殿之外,仍旧灿烂地日光,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18章 街头见闻·一 “朱里,你打算从哪儿开始教我!”图特摩斯兴致勃勃地看着我,将我的视线从阿赫摩斯将军身上拉了回来。 这是个让我有些局促的问题,刚才我答应的如此痛快完全是脑子一热的产物,并未经过深思熟虑。我何德何能,能够教导一个注定名垂青史的帝王,即便是在他最困顿的时候。我对于政治一无所知,唯一的可取之处,不过是身为千年之后的人类,我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正俯视着这个时代。 我看着图特摩斯,思考着。我能教他什么呢?首先我想到了他对于民情的无知与无所谓,我的心中一动,也许至少我能让他不成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国王。体察民情,这也是要成为一名优秀地,受人爱戴地国王的必修课。 当然我也要承认自己存的私心,上一次的底比斯之行实在是太疯狂了,别说看清什么建筑,我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那你陪我去底比斯逛一逛吧。”我看了看外头,天色正亮,为时尚早。 “上一次你还没逛够吗?”图特摩斯看着我,好奇地问道。 “这不一样,图特摩斯,你去换下你这身过于显眼的衣服,我们步行出门。”我认真地说道。 图特摩斯似乎不明白我的意图,但仍旧听话的照着做了。他动手卸下了身上佩戴的那些过于耀眼的金饰,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装饰。仅仅只是这样,就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出身良好的底比斯贵族少年而非一国之君。我在心中不由感叹,果然还是人靠衣装。 一切准备完毕,图特摩斯拉着我走出了寝殿。此时正是午后,有着这个时代所特有的悠闲。就如我先前所观察的那样,图特摩斯的寝殿位于这座建于尼罗河两岸高台之上的地势最高之处。这里的视野极佳,只要走出室内,就能轻易的将整个底比斯乃至周围的农田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渐渐到了收获的季节,尼罗河东岸的一望无际的麦田渐渐被阳光染成了金黄色。清爽地河风拂过麦田的上空,吹弯了它们柔软地腰肢。 “看来今年是个丰年!”我开心地说道。 “是啊,因为这个,女王这几天的心情都很不错。”图特摩斯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了些丰收的喜悦。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走下了高台,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我诧异地看着他身后那些仍旧无动于衷站在寝殿外站岗的雅赫摩斯将军。 “你出宫不带随从吗?”万一遇到刺客怎么办…… 他大概是领会了我的担忧,拍了拍腰间正悬着的一柄剑。他颇为自得的看着我,带着炫耀似的说道:“那些侍卫的身手还不如我,放心吧,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说完似乎有想起了什么,不太好思地补充道:“我都忘了,除了我,没人看得到你。”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少年,他的眼中闪烁着狡黠地笑意,似乎只有自己能感知到我,于他而言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没有出言戳穿他那有些肤浅的得意,冲着他笑了笑催促道:“快点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走进这个美丽又伟大的城市,却感受千年之前普通人的生活气息了。 出门之前,图特摩斯带上了一件斗篷,用它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此时王城前的塔门处,有许多正等待着外出或进入的宫廷侍从。这让这座宏伟的大门显得有些繁忙也有些拥挤,我与图特摩斯混在人群中,站岗的侍卫对于那些想要进入王城的人们查的很严。 但对于要出宫的人,就显得松懈了许多。尤其如图特摩斯这样,两手空空地走在人群里,侍卫在简单地查看了他的腰牌后就轻易将他放了行。而在此之前,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越过了人群,站在了王城前的街道上,正冲着还站在城门接受检查的图特摩斯招手呢。 终于,他摆脱了侍卫地盘问,迫不及待地向着我的方向跑了过来。 “朱里,我们现在去哪!” “这是你的城市,你怎么问我要去哪呢?”我好笑地看着他反问道。虽然我并不介意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但若是能有个向导,会有效率的多。 “那我们再去卡纳克神庙附近逛逛吗?马上就到河谷节了,神殿的祭司们正忙着将阿蒙、穆特与孔苏的神像运到对岸的祭殿去呢。”图特摩斯提议道。似乎在他此时的眼中,这种汇聚了来自各地平民的城区,并不是一个值得逛上一逛的好去处。 我听了他的描述,想到自己在露台上看到的尼罗河上的情景,知道自己刚才猜对了。此时正是古埃及太阳历中的十月,是举办河谷节祭祀亡者的日子。 但对于图特摩斯的看法我却并不认同,我摇了摇头:“不,我们今天就在城区好好地逛一逛。你知道底比斯有什么好吃的小吃吗?” 图特摩斯闻言,露出了有些嫌弃地表情:“你是说那些平民吃的食物吗?” 我重重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让他自觉带我在城区中闲逛这个愚蠢又天真的念头,在能够自行走动的范围内,自由活动了起来。图特摩斯见我对于他的提议毫无兴趣,又见我渐渐走远,也许是怕跟丢了我,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 这是底比斯城区的主干道,不同于诸神的圣域那般庄严安静,这里充满了人间的烟火。一个又一个古埃及人从我的身旁擦肩而过,他们有的头顶着货物,有的手中正握着骆驼的缰绳,有的结伴而行说说笑笑。 街道的两边有店面,也有路边叫卖的小摊贩。偶尔有由麦德查人组成的警察队伍穿街而过,不知是在追捕犯人,又或者只是例行的巡城检查。他们的脚步飞快,动作也有些粗暴。底比斯的居民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们熟练的退到街道的两边避让这些行色匆匆地军人。 忽然其中一个麦德查人手中的盾牌打翻了一个正在街边摆摊卖着面包的老妇人,放在芦苇编织的篮中,一个个烤的金黄的面包散落在地上。老妇人的惊呼没有让这些面容冷峻地麦德查人停下他们的脚步。领队的指挥官瞥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面包的老妇人,轻蔑地喊到:“下次别挡道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己的队伍以匀速小跑着,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随着他们的离开,整个繁华地街道又恢复它的热闹。唯有那个老妇人,她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数了,手脚不太利索地仍旧蹲在地上捡着那些已经沾染了灰尘的面包。 图特摩斯没有挪动脚步,他和我一起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伸出手想要去够一个离得稍微有些远的面包。一匹骏马此时飞奔而来,又惊起连连地尖叫。 “小心!”我听到图特摩斯惊叫了一声,便觉眼前一花,待我反应过来时,却看到图特摩斯已经拉着老妇人的手,靠向了街边。那匹马就像刚才的那些麦德查人一样,丝毫没有停下来检查的打算,从两人的面前飞驰而去。 那个还没来得及被老妇人捡起来的面包在马蹄之下,已经被踏进了土地中,扁扁地附着在了地面上。 “谢谢你,小伙子,你没事吧?”老妇人眼中还闪烁着泪光,用自己那粗糙黝黑地手拍了拍图特摩斯。那是一双属于劳动人民的手,与图特摩斯那小麦色修长又漂亮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此时的图特摩斯似乎才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只差一点点,他就会和那个老妇人一起被卷到马蹄之下…… 我也走了过去,拍了拍图特摩斯的后背安抚着他:“你真棒,图特摩斯,你见到了比你弱小的人有难,却愿意伸出自己的援手。” “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以前。”图特摩斯似乎是在回答老妇人的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想他终于知道了像他先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在这个人口稠密的城市中驾驶着马车疾驰,是多么草菅人命的行为。 也许是出于愧疚,他蹲下身,帮着老妇人将剩下的几个面包都捡进了篮子里。可那些面包早就沾满了尘土,不再适合食用了。 “老婆婆,这些面包已经不能吃,你捡起来也没用,扔了吧。”图特摩斯皱着眉头建议道。可听了他的话,老妇人地眼眶便越发地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 图特摩斯的话里透着一股我最不希望他有的“何不食肉糜”的味道,可我没有出声。眼下就是一个,让他很好的明白民生多艰的好机会。 我看着老妇人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也许是看出了虽然他穿的朴素,可衣料的材质却很好,并不是此时平民常穿的那种粗亚麻质地腰裙。她的态度有些恭敬,可也许是想到了伤心处,话到嘴边便抑制不住地哽咽,带这些哭腔:“我的孩子为国王修筑陵寝时受了伤,如今还卧病在床。只能靠着我每日出来卖点面包换些钱勉强维持生活。这些面包……卖是卖不掉了,回家洗一洗还能吃。” 说罢,我看着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又有些无奈地冲着图特摩斯笑了笑:“今天真是谢谢您,善良的小伙子。只是我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够用来感谢您。”说着郑重地朝着图特摩斯鞠了一躬,佝偻着背,步履有些蹒跚地转身想要离开。 我侧头看向图特摩斯,他的双眉紧锁,也许是老妇人的悲苦触动了他,他紧抿着唇,目光紧紧地看着老妇人的背影。 “你等等,你的面包我全要了!”终于我看到图特摩斯上前一步,拉住了老妇人的胳膊大声道。 第19章 街头见闻·二 图特摩斯的声音有些大,以至于周围围观的人都不由望向了他。老妇人还愣怔着没有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拉着自己的少年,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你的面包我全要了。”图特摩斯的话语有些生硬,似乎还不太习惯与这些身份低微的平民说话。而他的性子本就偏于急躁,见迟迟得不到回应,索性掏出了临行前我特意叮嘱他带上的袋子,从里面随意的抓出了一把玻璃珠,便放进了老妇人手中正抱着的篮子里。接着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便扭头走了,嘴上说的要买的面包也没有拿走。 古埃及的古代政权,并不使用钱作为代币交易货品,这里依旧是以物易物的时代。而那些王宫里常用的玻璃珠,因为质地精良,而十分的值钱。 我匆匆扫了一眼,那一把玻璃珠少说也有十几枚,恐怕足够老妇人家里过上好一阵子了。 我迈步跟上了正快步离开人群包围的图特摩斯,他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埋头走着路,也不管前方的道路通往何方。 “图特摩斯,图特摩斯,你走慢点,等等我!”图特摩斯腿长,步子也大,先前他会顾及到两人的路程差异特意放慢了速度等我倒还好些。这时候他闷着头快步的往前走,我小跑跟在他身后也觉得颇有些费力,不得不出声想要喊住他。 图特摩斯听见了我的喊声,终于回过了神。他站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看我,依旧那样低着头等着我走到他身边。 我走到他身旁,弯下身看着他低垂着的头:“你怎么啦?”我隐约能够才出图特摩斯失态的原因,我尽量放柔了声音,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终于看向了我,我也恢复了正常的站姿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地模样。 我看这番情形,索性带着他离开了闹市区,向着城区的边缘走去。随着我们越走越远,嘈杂地人声渐消,我始终偷眼打量着站在我身旁的少年。他此时脸上已经不再是一出宫时那吊儿郎当,意兴阑珊地模样。 虽然仍旧四处打量,但他的面色渐渐变得认真了起来。现代的卡纳克市就建立在古底比斯都城的遗址之上。在现代化的建筑与道路之下,这些旧日的繁华都成了过眼云烟。 我贪看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图特摩斯说着话。忽然一阵湍急地河流声被风送到耳边,我们都不由转头望去。尼罗河宽阔的河面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也许是因为汛期即将来临,此时的尼罗河中河水开始变得湍急,带着恢弘的气势在我们的眼前奔涌而过。 在图特摩斯的带领下,我们登上了城墙。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驻扎在城门的士兵竟然认得他。我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看到图特摩斯,并未露出些许地诧异,就一脸恭敬地让了开。目送着他走上了城墙。 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常常来到这儿。 但留给我回味这个问题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大自然的壮丽就在我们面前展露无遗,也将人本身衬托的无比渺小。底比斯城区耸立的高台之下,是一片连着一片的良田。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些田地里的作物都将被收割完毕,并再次被尼罗河的河水淹没。 “为什么?”图特摩斯没头没脑地一句问话让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他很快就接上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在底比斯,还有这样贫穷的人家,朱里?!明明每一次朝议时,西维尔、总司库都告诉我和女王,‘今年因为哈比女神的馈赠,粮食得到了丰收,人民也过的十分富足’。如果他们所说属实,那我们今日见到的老妇人又是什么呢?” “这没什么好为什么的,图特摩斯。西维尔与总司库说的也许并没有错,但毕竟你们都只有两只眼睛,也只有两只耳朵。你们早就已经脱离了百姓的生活,基层的官员如何向他们汇报,他们自然也就如何向你与女王汇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自然也就无法避免了。” 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来:“所以若是想要了解真实的民情,就应该自己去看看。这就是你今天带我出宫的原因,对吗?” 我点了点头,但又补充道:“就连王城脚下都不免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更遥远的地方只怕情况会更加糟糕的……” “我……我没有想到在我的治下,还有人过得这样悲惨的生活……”图特摩斯双手搭在城墙之上眺望着远方,语气里透着失落。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若不是我此时正留心注意着他,也许会就这样让他的话语淹没在呼啸地风声中。 我从他未尽地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也许可以称之为自责的情感。 “以前你不知道,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呀,这就是进步不是吗?”我温声宽慰着面前的少年。 可这一次我的话并没有让他开怀,他的面上仍旧那么凝重地注视着城墙之下。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农田中,正弯着身子劳作的农夫们。我将一切看在眼中,我想至少此时此刻,这个少年的眼里不再只有那些宏伟的奇观与战争,也不再只有他虔诚信仰的神明,百姓开始被他放在了心里。 沉浸在帝国无上荣光之中的少年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察觉到了隐藏在繁荣之下,社会的另一面。 “其实,纵观古今,不论是多么繁盛的国家,多么贤明的国王,在他的治下都无法做到所有人都丰衣足食。贫穷总是寄生在任何我们肉眼所不及的地方,无法彻底消除。也许很久很久以后,会有人能够实现这个理想吧……” “这么难吗?”图特摩斯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是呀,很难,至少在你我的有生之年,这大概都是无法解决的事情。”我回答的肯定,即便我无法确切地告诉他为何会这么难。但在物质文明如此丰富的现代,即便是在那些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里,贫穷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何况是在这个古老时代之中的埃及呢? “有生之年?朱里,你身为神使,也会死亡吗?”图特摩斯好奇地看着我,再次发挥了他那关注角度清奇的特点,把我成功噎住了。 “呃……”我无语凝噎,一时之间竟然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搪塞他。 “朱里,你要陪着我,你不能死,就算要死……就算要死也要在我之后。”图特摩斯忽然拉住我,紧张地说道。我忍不住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种事是我想什么死就什么时候死的吗。 何况按我国的女性平均年龄来计算,我活过他这不是大概率的事情吗! “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你先死。”我没好气地说道。用同样的低情商发言反击,成功地让他一噎,乖乖闭上了嘴巴。 他怒视着我,似乎对我的回应十分不忿。我却心中大为快意,得意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城墙之下的城区内,传来一阵吵闹声。我不再与图特摩斯置气,看了过去。只见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在一片低矮的住房旁,两拨人正扭打在一起。双方似乎在争执着什么,骂骂咧咧地声音隔着一段距离,城墙上的我们也隐约能够听见。 图特摩斯如今似乎对于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有了很高的兴致。他不待我,率先快步走下了城墙。靠近城市的边缘,远离繁华热闹的城市中心,可想而知这里是一片传统意义的贫民窟。虽然身在底比斯,即便是贫民窟也要比许多连城中进不了的农民体面的多。 但这已经是图特摩斯所见过最荒凉破败的景色了。 这里的房屋较之别处,要更加低矮,采光也不佳。这里的住户鱼龙混杂,那些不入流的小商贩、混混、挑夫、帮佣大多住在此地,同时这里也是整个底比斯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之一。 当我们渐渐接近了骚乱的中心时,那里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图特摩斯身形较之同时代的男人们要更加高大,站在外围的地方也能勉强瞧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是苦了我,前面一排又一排光溜溜地脑门在太阳之下反着光,让我看的更不真切了。 好在里头的人争执之声颇大,不用费太大的功夫,就能听出去争吵地内容。 原来里头的一家人因为做生意手头紧,向另一户人家借了资金周转。借钱的人家收的利息太高,渐渐地他们入不敷出,说好的最后还款期限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可这家人实在拿不出钱来。债主正纠集了人手,要将他们家的小女儿绑回去做奴隶呢。 “哎……”我听到站在身前一个年纪颇长的男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同身边的人说道:“他们也是急用钱昏了头,怎么敢去向赫内努借钱,他这样借钱的时候说好的利息到了要还账时坐地起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听说赫内努与阿蒙神殿里一个书吏有些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谁拿他有办法。看来只能乖乖交出女儿去他家做奴隶了……”另一个人语气颇为沉重的附和道。 我不知道图特摩斯是否听见了这两人的议论,我既希望他听到,因为这会让他更加立体的了解这个社会存在的阴暗面,让他走出那个由朝臣和内廷为他构筑出来的乌托邦,理想国。 可我又怕他听见,怕他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贸然接触了这么多的反面消息,会对治国之事生出恐惧之心来。 怀着这样忐忑地心情,我转头看向了图特摩斯。 第20章 街头见闻·三 好在图特摩斯似乎没有再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他只是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骚乱的中心。 此时债主带来的人已经占了上峰,其中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架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便要将她拖出那间破败不堪的屋子。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债主的脚边,哭着苦苦哀求。 “涅库拉老爷,求求您,再宽限些时日吧,我们一定把欠您的钱如数还给您。” 直到这时,我才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名叫涅库拉的男人身上。那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且已经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他的身上穿着一件一看就有别于普通平民腰裙的,那是一件裹过浆的腰裙,比起普通的简易腰裙要更加的硬挺。 这也是此时的古埃及人彰显地位的一种方式。 涅库拉的脸上表情还算平和,甚至带着些许地笑意。他低头看着正匍匐在自己脚下依然哭哭啼啼的男人,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道:“乌瑟西尔,我就是太仁慈,才宽容了你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请您听我解释,涅库拉老爷!不是我想要拖欠您的借款,实在是我的货物在运送的路上出了意外,被一伙沙漠匪盗劫走了。” “这个理由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乌瑟西尔,一个月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你还记得吧?你在找我借钱时将你父亲的木乃伊放在了我那儿作为抵押。今天你就做个选择,若是你还的上钱自然好说,若是还不上钱,你是要你的女儿,还是要你父亲的木乃伊?”1涅库拉的话音才落下,我听见周围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再看下图特摩斯,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之下,是一双紧握着的拳头。我伸手出,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在民间,这样的借贷抵押是很常见的,也有法律的支持,就算告的西维尔的面前,这个名叫乌瑟西尔的男人也不会有胜算的。”我的语气有些遗憾。虽然也许在我们这样的现代人眼中,用父亲的木乃伊作为借贷抵押实在是一件十分荒诞的事情。 但在此时的埃及,人们对于死亡的观念与我们迥然不同。他们相信生死的轮回,因此对于逝者的身体也格外的重视。将死去亲人的木乃伊销毁,这对于生者而言无意于灭顶之灾。 一边是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一边是死去父亲的木乃伊,想必那个名叫乌瑟西尔的男人此时也正左右为难吧。 “我只给你最后这一天时间筹钱,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再来。”涅库拉说完最后这一句话,又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的父女二人,终于大摇大摆地离开这个逼仄的院子里。 见无热闹可看,众人也都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了我和图特摩斯。 院子里的哭声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男人似乎也没有外出筹钱的打算。也许他欠下的是一笔大数目,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筹集到的。也许他手里早已没有了能够作为抵押物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理的作用,我感觉那哭声中,透着一股绝望。大概乌瑟西尔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用亲生的女儿作为代价换回父亲的木乃伊。我向院内张望,只见院子中并没有旁的人,看起来这似乎是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 想必这又是一个伤心的故事吧…… 我看着图特摩斯一步一步走入了小院,站在了父女二人面前,俯视着他们。两人察觉到了忽然投掷下来的阴影,纷纷抬起了头意外又惊恐地看向来人。 “这些钱,你们拿去还债吧……”图特摩斯解下腰间的布袋,数也没数,就直接将它递到了乌瑟西尔的面前。 我对他这种散财童子的行为有些无语,才多久的时间,他那鼓囊囊的袋子就已经连珠子带袋送了出去。 身后的父女二人还在呼喊着询问图特摩斯的名字,说着等有了钱一定会还给他。可图特摩斯显然没有心情去接这一茬,这点珠子也不曾被他放在眼中过。 我见他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不太赞同地看着他:“图特摩斯,你这样见一个接济一个,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大不了我把自己的私库开了,把我的财产都分给这些穷人!”图特摩斯显然心情并不好,赌气说道。 “你这又说的什么孩子气的话?”我皱眉看着他,却他别过脸去不愿看我。 “不然你说,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站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僵持了一会,他终于败下阵来,闷闷地问道。 “治标不治本,这天底下不幸的人千千万,凭你一己之力是周济不过来的,哪怕你是一国之君。你应该先想想,乌瑟西尔为什么会落入今天这般田地?”我循循善诱地反问他。 “他想要进一批货物来底比斯贩卖,所以找那个涅库拉借了一笔钱,想着卖了货就能还掉这笔钱。而为了借这一笔钱,他甚至用自己父亲的木乃伊做了抵押。没想到货还没到底比斯就被劫匪劫走了,如今为了不让自己父亲的木乃伊被涅库拉那伙人销毁,他只能将自己的女儿抵给涅库拉做女奴。“ 见他将事情的始末缘由理了清楚,我便接着启发他:“那你想想,你能做些什么去改善像乌瑟西尔这些小商贩的境况呢?”我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可是我不愿将自己思考的结果告诉他。我想要他自己去思考,当这一切养成了习惯了,再遇到别的问题,图特摩斯就知道该如何思考,又以怎样的思路去解决问题了。 图特摩斯听见我的问题,他沉吟了一声,思考了片刻后才告诉我:“我刚刚听到了那个涅库拉借钱时收的利率,实在是太过分,不过一个月的时候,连本金带利息就翻了一倍!我要颁布法令,禁止这样高额利息的借贷!也要禁止这样以木乃伊作为抵押的行为!” 他说的义愤填膺,显然刚才的事情,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涅库拉那惊人的利息上。 “还有呢?你想想,乌瑟西尔还不上钱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既然他先前同意了涅库拉要求的利息,说明他认为自己是还得上的。”我接着问道。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图特摩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劫匪!若是乌瑟西尔的货物没有被劫掠一空,或许他早就还了涅库拉的钱,甚至还小赚了一笔!”他说着将手背在了身后,在我的面前,在这狭窄又无人经过的小巷里,来回的踱步,思考着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要下令让那些麦德查人的部队去剿灭那些商道附近盘踞的劫匪!只有让往来的通商之路更加安全,才能让两土地更加的繁荣。” 我点了点头,对他的想法十分赞同,这就是我希望他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遇到了问题,不要只看表面。你要思考不仅仅只是当下怎么暂时地改善境况,而是要尽可能地找到发生问题的根本原因,从根上去除那些隐患。” 也许是这样教学方式让图特摩斯颇有成就感,他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又露出那种我所熟悉的爽朗笑容。 “朱里,我们回宫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的计划都罗列出来,交给女王让她也看一看是否可行了!” 表情急切地就像是一个急于受到家长表扬的孩子,想要告诉所有人他长大了,有了独立思考与独当一面的能力。 我却摇了摇头:“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再多逛一逛。刚刚走过来时,我看路上有个热闹的集市,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你不想看看吗?在底比斯不仅仅只有那些悲苦的底层百姓,也有着非常繁荣的一面。” 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这才是一个最真实的百门之都——底比斯。 图特摩斯大概是被我说的心动了,他没有再提回宫的事,而是耐下心来,陪着我接着在底比斯城区里四处的闲逛。 “以前我也曾坐在轿撵上巡游过底比斯的城区,当时街道的两边簇拥着无数的百姓,他们的神色都很激动,高呼着我的名字,让我误以为这座城市里人人都过得快乐自由。”图特摩斯看着繁华的街道两边林立的商铺,游走兜售商铺的商贩,甚至是异国面孔的游商,语气颇为感慨,带着一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的老成。 “其实此时生活在这个国度里大部分的人,都是快乐的。只不过就像我说的,不管是再繁盛的国家,再贤明的君主都会有目光所不及的地方。你也要学会接受这些不尽人意之处,尽善尽美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可遇而不可求了。”我想起自己,说话是语气里也不免带着感慨。 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又环顾了一眼四周,只见目之所及的街道,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意。这个城市里大部分的居民似乎都不曾为温饱所扰,刚才我们经历的那些人与事仿若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作为一名国王,我有义务守护这些笑容对吗,朱里?”图特摩斯忽然转头看着我,阳光洒在他年轻略带稚嫩的脸上,让我被晃了眼。 “对!”我笑着回应他。 “我对我的人民还不够了解,看来我还得常常出来走走……”伴随着四周嘈杂的人声,我听到我面前的少年小声嘟囔道。 第21章 回宫 我与图特摩斯又在底比斯的街道上盘桓了半日,时节已经渐渐入了夏,昼长夜短,一直到了近晚上七点,天光才开始黯淡了下来。底比斯的街道上挤满了下工返家的工人,这座城市繁华依旧,熙熙攘攘地人潮之下,倒映的是一派盛世的图景。 我和图特摩斯漫步在其中,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行人自我的身体里穿过去,那种感觉我们从怪异到渐渐习惯了过来,再也懒得多看一眼。 “看来真的只有我能够看见你,听到你,触碰你。”图特摩斯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着。“果然只有我得到了阿蒙-拉的眷顾。”他的语气里透着欣喜,脸上也添了些许的笑影,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快乐了起来。 到了饭点,街道两边渐渐飘来了食物的香气,我们四处张望,街边的小摊贩们,有的正在贩卖着新鲜出炉的面包,也有的正在烤着肉。我和图特摩斯路过此间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肚子里传来了一阵咕噜噜地声响。 “朱里,不如我们买点这个烤肉吃吧,闻起来味道真不错。”图特摩斯看着一个烤肉的摊位前站满了食客,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你身上还有可以换食物的财物?”我一语击穿了他的美梦,他想起了他那“英年早逝”的钱包,又贪恋地看了一眼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小贩。撇了撇嘴,用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语气道:“我回宫里,一样能吃到烤肉!” 大概是真的饿了,话音才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迈着长腿,箭步流星地往着王城的方向走了去。底比斯傍晚的风,不必站在尼罗河边也让人觉得凉爽。在风的带动下,图特摩斯那头黑色的秀发在空中轻轻的飘起,荡起好看的弧度。 我跟在图特摩斯的背后,注视着他的背影。少年此时尚未发育完全的肩膀并不宽厚,但却意外地已经让人觉得有了一些安全感。不少路过他身旁的少女都忍不住回头望向他,不得不承认,少年的图特摩斯即便是撇开他那尊贵无比的身份,也依旧是个吸引人的孩子。 我看着,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欣慰地笑容,颇有一些“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成就感。 不期然,图特摩斯忽然在这时转过了身看向我。一片灯火阑珊里,他的目光显得有些迷离,看着我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 “我忽然觉得你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长大了不少。”我几步上前走到他的身边,笑着说道。 “都过去好几个月,我能不长大吗?”图特摩斯用只有我们两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 我闻言哈哈大笑:“我说的可不是你的年纪和个子,我是说你的心智与思想。” 图特摩斯闻言,面色一红,又急急的背过身去不再与我对视。想不到他还会害羞,这个认知让我笑得越发大声了起来。 “快走,回宫去,我都要饿死了!”图特摩斯说着便不再等我,埋头向着王城的方向疾步走去。 底比斯的城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此时正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好好放松的好时候,大街上的游人与行人都很多,摩肩接踵地分外难行。我们花了好一阵功夫,不,主要是图特摩斯颇费了番功夫,才勉强回到了王城那高大威严的宫门之前。 此时的他在人群中被挤得有些狼狈,头发散乱着,裹了浆的腰裙此时也塌了下来。不过他的脸上并无怒气,相反还颇有几分的意犹未尽。方才响彻大街的舞乐声、叫卖声、普通人的欢声笑语,似乎都在告诉他,在他的治下,绝大多数的百姓都过着安居乐业的好生活。 “陛……陛下?”摘掉了出宫时那遮挡了他大部分容颜的斗篷,正在宫门前站岗负责守备的侍卫很快就认出了他,毕竟这也是个擅自离宫的常客了。 但这一次图特摩斯狼狈地模样似乎吓坏了他,几个人一拥而上将图特摩斯团团围住。几个男人一边恭敬地跪下亲吻着他脚前的尘土,一边担忧地询问他怎么会如此的狼狈。看着他们欲言又止地模样,我猜想他们大概想问他,是不是在城里遇到了刺客的袭击。 图特摩斯不耐烦与他们在城门这儿拉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宫墙之内。 大概是因为图特摩斯常常这样,在不带侍卫的情况下出宫游玩,也可能是古埃及人对于自己城中的治安非常放心。图特摩斯回到寝殿之内时,宫里的一切仍旧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并不因为男主人的离去而出现丝毫的波动。 这座美丽旖旎的宫殿里的所有人,他们服务的对象都只是两土地的主人,而不是图特摩斯。显然图特摩斯并没有认知到这一点,他身处其中,恐怕早就习惯以至于忽略了这其中些微的差距。 在他此时的认知里,图特摩斯即是两土地的主人,两土地的主人即是图特摩斯。 在充斥着平民的城区这样毫无顾忌的疯玩了一个下午,加上埃及炎热的天气,图特摩斯今天出了不少的汗。虽然此时的他已经饥肠辘辘,但良好的卫生习惯还是督促着他,在宫女的服侍下去到了国王专用的浴池中好好清洗了一番。 我蹲在浴室的门外,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哗哗水声,以及图特摩斯语气慵懒地命令。 “嘶!你弄疼我了!笨手笨脚地,出去吧,我自己来。”忽然一声带着怒意地呵斥自屋内传来,紧接着是宫女们语带惊惧地求饶声。 “我叫你们出去,听不懂吗?!”图特摩斯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从里面传来,让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刚才在外面好好的,怎么一回到宫里又变回了那个暴躁骄纵,不懂得体恤宫人的法老王呢? 哗啦啦地水花声大作,惊慌失措的宫女们鱼贯逃了出来。法老的浴池里,兀自响起图特摩斯抱怨的声音:“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皇室养你们是吃闲饭的吗?!” 我没有作声,只是注视着宫女们在那条被灯火映照地遍地金黄的小径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们显然受到了惊吓,互相扶持,垂头丧气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朱里……”忽然身后传来了图特摩斯的声音,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在正站在我身后的少年。他已经自己洗完了澡,也摸了香膏,身上正散发着没药独特有馥郁地香气。也许是动作还不是很熟练,腰裙穿得让人看起来有些别扭。而那头漂亮的头发,湿哒哒地正往下淌着水。 “快去把你的头发绞干点,这样湿淋淋的披着你不难受吗?”我皱眉看着他,催促道。 “我做不习惯……”图特摩斯不大好意思地说道,看模样似乎对于刚才训斥宫女一事也有些后悔。 我重重叹了口气,将他赶回了温暖的内室。浴室里真是一片狼藉,从浴池的阶梯到盛放着国王衣物的柜子,短短的一段路上满是一滩一滩地水渍。柜子边一条用过的湿浴巾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一看就是图特摩斯的“杰作”。 我又看了一眼内室,看到几条干净柔软的亚麻浴巾正叠得整齐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我走了过去,拿起一块洁白的浴巾摸了摸,这种布料的吸水性能很好。因为是给国王用的,质地也非常的细腻柔软,不用担心会弄伤这些宫中贵人们娇贵的肌肤。 此时图特摩斯大概是领会了我的意图,不用我的吩咐,已经自己乖顺地坐在了一旁的一把黄金打造的座椅上。我拿着布,上前帮他擦拭着头发。一边擦一边在心里羡慕他的发量,也许是因为吃得好,也许是年轻人的优势,这一头浓密的头发非常的顺滑。 我的手指忍不住在他被我擦得半干不干地发间抓了两下,真是绸缎般的丝滑质感,让人嫉妒。 “朱里,你说要是这时候那些宫女回来,看到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坏了。”图特摩斯语气轻快,似乎觉得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恶作剧。 想想也是,若是这时候有倒霉的宫人进来,大概会看到独坐在浴池变得国王,一条浴巾正悬空着着在空气里漂浮。这是怎样的闹鬼现场,我被我自己脑海中的图景惹地也笑了出来。 “是吧朱里,正好是晚上,不如我们去吓吓人,一定很有意思!”图特摩斯来了兴致,大概觉得自己的提议非常不错,不待我把他的头发擦干便站了起来,转身看向我。我看着这张满脸写着跃跃欲试地年轻脸庞,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人家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做这种恶作剧,你倒好,还没吃饱就想着干。”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刚刚不是还抱怨说肚子饿得慌,现在头发也干地差不多了,快点回去吃饭吧!”唠唠叨叨地,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向着老妈子的方向发展了。 第22章 晚餐 国王专属的浴室与他生活起居的宫殿相距并不遥远,同属于一个宫殿群落中,有一条碎石铺设而成的小径相连。法老的宫殿之外,守备森严,能够在宫殿中生活的都是国王与女王所信任之人,又或是他们的亲友。 因此此时,图特摩斯的身后并没有跟着那条象征着国王威势的长长尾巴。 王宫里虽然灯火通明,却很寂静。这里是埃及人心目中远离尘世的“神之居所”,这里所有的事物都因为曾经被国王使用过,亦或是他的专属而被赋予了神性和荣耀。 我与图特摩斯漫步在夜色笼罩下的王宫小径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朦胧地银色。宫殿里植被茂密,都是些极富特色当地特色的热带植物。硕大的叶片在半空中,被调皮的夜风摆弄的左右摇晃,在地面上投射下婆娑地倒影。 “我从没有发现过,王宫里的景色原来这么美。”图特摩斯在我身旁忽然感慨道。 我有些困惑与不解,他在王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样被人精心布置和设计过的景致,他即便没有看厌,也该司空见惯了才是。缘何今日会忽然毫无由头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询问似的看向他,他的目光却游离于庭院中,显然思绪并不在这儿。他的脚步仍然机械似的往着寝殿的方向走着,可在那之后便不发一语。我不打算打扰他,看起来这个少年似乎是深陷在了曾经的记忆之中,暂时还未抽离出来。 图特摩斯既然毫无谈兴,我自然不能让自己无聊起来。此时底比斯的王宫还是颇有些看头的,至少在我眼中,所有的一切即熟悉又新鲜。脑海中的想象图忽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虽然也有出入,但现实与梦境、现在与过去,忽然就有了连结的点——它们重叠在了一块。 两个各自走神的人一路无话,却并不觉得尴尬。直到我们慢悠悠地晃荡到了图特摩斯的寝殿之前,那些驻守在殿外的忠心侍卫们问安的声音才惊醒了我们。 图特摩斯的神色仍有些恍惚,他摆了摆手径自走入了殿内。大殿之内的烛火十分明亮,带着暖黄色的光,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十分慰贴。 而随着大殿主人的归来,一盘一盘的古埃及佳肴被宫女们被端上了桌。我面带兴奋之色的看着那些被装在金质圆盘中的面包、烤肉、时鲜水果……金杯中盛着的葡萄酒,暗红色的酒液是只有此时的贵族才能享用的佳酿。 此时为国王特意准备的晚餐,在摆盘上已经有了一些意趣。被洗净裁剪过的芭蕉叶上,经过炙烤的不知是什么兽类的肉被切片摆在其上。此时的香料还远不及现代那么多,可即便只撒了盐,一阵一阵烤肉的香气还是很快的充斥了整个房间。 大概就像是那些当代的美食家说过的——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图特摩斯先是挥退了候在殿内等待着服侍他进餐的宫女们,接着就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了离他最近的那盘烤肉。而对于一旁的水果,他看也不看一眼,可见是一个纯纯的食肉主义者。 “朱里,你也吃呀,这是瞪羚肉,我昨天自己猎到的!”他一边向我推销,一边也不曾耽误过嘴上的功夫。其实图特摩斯吃饭时的动作颇为优雅,大概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但是图特摩斯又有一种魔力,即便是这样优雅地进餐,也不会让看客觉得食之无味,反而觉得他看起来吃得很香。 “图特摩斯,你别老吃肉,你也吃点水果吧。”我看着摆满了一桌的菜,十个里有七八个是变着花样做出来的肉食。不由地劝道,毕竟在现代人看来,营养均衡还是非常重要的。 图特摩斯对我的劝告却颇为不屑:“那有什么好吃的,我是国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你好歹吃点鱼肉……”我话说到一半,闭上了嘴。王宫里又怎么会允许有鱼肉摆上国王的餐桌呢?在古埃及,唯有贫民才会吃鱼肉。国王该享用的,自然是那些最稀奇最珍贵的肉类。 可惜其实经过时间的验证,大家对于那些口感最好,最适合人类食用的肉类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这些稀奇古怪的肉类,其实对于大多数的人类而言,口感反而不是最佳的。 而肉食爱好者——图特摩斯,为了彰显自己尊贵的身份,大概错过了很多真正的美味佳肴,譬如鱼肉。 图特摩斯吃的正欢,我在梦中其实并没有什么食欲。就这么坐在他亲自动手搬到身边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拿起一块面包观察了起来。 我伸手掰开那块面包,因为什么添加剂也没有,面包里的纹理有些粗糙,带着浓浓地麦香。我撕下一条放进嘴中嚼了起来。面包不是我最喜欢那种软嫩的口感,有些筋道,对我而言还有些过于甜了。我邹了邹眉头,知道古埃及人嗜甜,但是这未免也太甜了。 我狐疑着看了看图特摩斯,他正闭着嘴巴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口中的肉,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也看不到他牙齿的状况。 “朱里,你看我做什么?你也想吃烤盘烤肉吗?”图特摩斯咽下了嘴里的肉好奇地问道。他大概是误会了我的目光,十分大方地就将他面前那份依旧散发着热气的烤肉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摆了摆手:“你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齿。” “牙齿?”图特摩斯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一口白森森地整齐牙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将头凑了过去仔细看了看,也没有什么蛀牙。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吃了甜食记得要好好刷牙,不然蛀牙了可有你罪受的。” 图特摩斯点了点头,又继续吃了起来。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图特摩斯的胃口很好,饭量也不错。一大桌子的玉食珍馐不说被他一扫而空,打也有大半进了他的肚子里。 酒足饭饱,图特摩斯十分没有形象地瘫坐在了椅子上。我看着他那精壮的身材,还有他那刚刚进食完微微凸起的小腹,真有些担心他会消化不了。 “图特摩斯,要不,我们还是出去散散步吧?你看今天外面的月光多漂亮!”我转头望了望庭院,提议道。 图特摩斯并没有反对,他此时需要处理的政务并不多,维西尔和哈特谢普苏特承担了他绝大部分的工作。如今的图特摩斯以其说是一个实权的国王,倒不如更像是一个供国民们瞻仰的吉祥物。即便在宫廷之中,图特摩斯与哈特谢普苏特的威望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哈特谢普苏特有着十八王朝最尊贵的血统,她的身上流淌着特提舍丽的血液。而特提舍丽,拥有着前朝的王族的血脉,至今仍被许许多多的权贵们视为正统。而不论是图特摩斯,还是他那同名的父亲,都是庶出,他们母亲的血统我们尚且不得而知。 但即便同样出身名门,又岂可与尊贵的特提舍丽相提并论呢? 在图特摩斯登基之初,想要拥立哈特谢普苏特女王上位的声音就始终络绎不绝。这一些,想必图特摩斯都感受到了吧。 图特摩斯此时的兴致颇高,他拉着我漫无目的的在王宫中闲逛。一路上,我们见过一列列穿梭在宫廷长廊里的宫女与内侍,那些仿佛雕塑般矗立在各个路口的侍卫们。时不时上来行礼的人们打扰了图特摩斯的谈兴,索性,他带着我越走越偏,似乎向着王宫的深处走了去。 温柔的月色之下,树影斑驳。摆脱了宫廷里的喧闹嘈杂,此时入耳唯有蝉鸣与鸟叫,令人身处其间不由得也被抚平了烦躁的心绪。我们低头,看见平坦的小径之上,月色笼罩之中,唯有图特摩斯一个人的倒影。 这很有趣,我就像是一个盘桓在埃及十八王朝王宫中的幽灵,但却并不吓人。图特摩斯毫不以为意,但拉着我向前走的脚步却越发的快了。 “朱里,我带你去个地方!”图特摩斯欢快地说道。 我能感觉到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图特摩斯整个人都越发地放松了下来。 又走了一会儿,一座小巧却秀丽的宫殿忽然映入了我的眼帘。我很快就认出了它,正是我与图特摩斯第一次相遇时,他所在的那座宫殿。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不知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而这里又是哪儿?宫殿的门廊与庭院中闪烁着点点的火光,除了门口站岗的两名侍卫之外,整个宫殿里空无一人。图特摩斯在侍卫们诧异地目光下,带着我走进了宫殿,再次来到了我们初见的那一方庭院里。 “这里是我母亲曾经住过的宫殿……不是哈特谢普苏特,是伊西丝。”图特摩斯站在水池前,注视着那一方清浅的池水,上面正盛开这一朵一朵洁白的莲花。他的语气里,带着无限地眷恋。 细细的晚风与月色一样温柔,图特摩斯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抚弄着身前的那一朵莲花,我想他此时并不需要我的安慰。 第23章 伊西丝 略显空旷的庭院里,我和图特摩斯谁也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的莲花,而我看着他。我站在他稍后的位置,看着这个已经渐渐有了成人模样的少年。他蹲在池边的背影,又有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寂寞的感觉。 “这些莲花,才是我的母亲在世时亲手栽下的。”忽然,图特摩斯开口说道。“朱里,你知道吗?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母亲的庭院里时,我还以为你是母亲派来的呢。”图特摩斯转过头,有些腼腆地说道。 想起我们那并不算愉快初见,我有些尴尬地笑了。图特摩斯的母亲伊西丝,就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一样,不曾在那些纸莎草上留下只言片语,有的只是一个模糊名字。我想问面前的少年,他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可话到嘴边,我问不出口。在不知觉间,这个梦境已经让我渐迷失自我,误把这里当做了一个真实存在古埃及,也误把面前的少年当成了真实存在的图特摩斯。 我在担心,梦里的图特摩斯被人问起自己已经过世的母亲,是否会被勾起伤心的往事。 “朱里,你去过冥界吗?我的母亲,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她一定可以通过奥西里斯神的审判,对吗?”图特摩斯说时,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母亲是个善良的女人,图特摩斯与我说起了母子二人相处时,那些温馨又可爱的小细节。在图特摩斯的话语里,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的模样。 伊西丝是一位来自底比斯上层家庭的贵族之女,她很漂亮,待人也很温和。她是这个冰冷的宫廷里,少有的一抹温暖,她是图特摩斯二世最宠爱的女人。年幼的图特摩斯就出生在这座优雅的宫殿里,在母亲的照顾下,过了几年无忧无虑地快乐生活。 图特摩斯找门口的侍卫要来了一只火把后,带着我走进了黑漆漆的宫殿里。宫殿里每日都有负责打扫的宫女认真的扫撒一遍,即便因为久无人住而失去了人气,但依旧保持了主人生前时一样的干净整洁。 我看到卧室的床边摆放的木制摇篮,里面放着几个布娃娃。 “这个娃娃,是母亲亲手给我做的。其实她不是很擅长这些,其实她更喜欢侍弄庭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你看……这里这块小小的污渍,就是她缝娃娃的时候被针扎了手染上的。”图特摩斯看着我手里那个看起来做工确实有些粗糙的娃娃,开心地说道。 “图特摩斯,你母亲一定能够通过奥西里斯的审判,被他赐予永生,前往乐土雅卢。”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是吧!我就知道!”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冲我一笑,那是我见过的最快乐的笑容。“我要做一个好国王,这样等我去往冥界的时候,我就能去雅卢找她了。” 我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的父亲呢?你不想他吗?” “父王?”图特摩斯对于这个称呼显得有些陌生,“我在后宫里见到他的时间不多,每次他来找母亲,我就要被母亲送到偏殿去。后来,母亲死了,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我见到他的次数就更少了。” 大概图特摩斯二世也不曾想过,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又重演了一遍。身份尊贵的嫡母生下的公主,与一个在王宫中显得身份尴尬的庶子。 不过好在,图特摩斯不是他的父亲,他身体健康,他雄心勃勃,他精力旺盛,他将亲手缔造第十八王朝的无上荣光。 “不过,朱里。我真的能成为一名好国王吗?这些日子,我觉得自己已经尽我的所能在思考和处理政事了。但和女王相比,我差的实在是太多了……”大概是被月光卸下了自己的伪装与心防,图特摩斯不再像白天的时候那样,自信耀眼地好似太阳之子。 原来在三千年的人,也是很容易产生深夜eo的……我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过看着面前忧心忡忡的少年,我即笑不出来,也没有办法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你知道去女王的宫殿怎么走吗?”我想了想后,问道。 图特摩斯不明所以,但依旧乖顺地点了点头。 “带路!”我大手一挥,拉着他离开了这个对于图特摩斯而言,充满回忆也充满感伤的地方。 相较于图特摩斯住处给人的那种,威严有余而人气却不足的感觉。越接近哈特谢普苏特的寝殿,那种精致、华美又热闹的感觉便越是强烈。这里的宫人们,个个的脸上都带着雀跃地神色。似乎能够为这位美丽的女王服务,是他们至高无上地荣耀。 图特摩斯自小便在这座既热闹又寂寞的宫殿中长大,对于这里的每一条路都十分的熟悉。他带着我兜兜转转,绕开了门廊下来来往往的宫人与把守在各个入口处的侍卫。 这颇有些像是我先工作闲暇之时,玩《刺客信条:起源》在各个建筑里潜行时的感觉。紧张又刺激,我和图特摩斯紧紧地贴在一起,隐藏在黑暗之中,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只要一个动作或是颜色地示意,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我正玩的不亦乐乎,忽然想起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些人根本看不到我,我这样躲躲藏藏地,是为了什么?!好在图特摩斯也没有察觉出问题的关键,他已经趁着侍卫们转头与来往的宫人对接的功夫,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了门廊地拐角处,并龇牙咧嘴地小幅度挥着手示意我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 我看了看四周,不理会他的心急如焚,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地从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晃了过去。 “这是女王陛下为正在殿内议事的各位大人准备的晚餐和葡萄酒。”带头的一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中年侍女,指了指跟在她身后那一列捧着餐盘的侍女解释道。 我不由驻足,想听听他们的对话。 那个侍卫听见了答复,挥了挥手,将一行人放进了宫殿之中。 我猜我们来对了,哈特谢普苏特正在与几名政要一起商讨着政务。而这,正是我希望图特摩斯看到的一幕。 我快步跑向了图特摩斯,看着他瞪了我一眼,大概是一时情急也忘记了旁人看不到我,而被吓了一跳。我冲着他龇牙咧嘴的一乐,摸了摸他的脑袋权当是去安抚。 “走吧,我觉得我们快到了。”我盯着他幽怨地目光,打算岔开了话题。 “所以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看样子女王正准备用餐呢。”图特摩斯压低了声音,好奇地询问道。 “你先带我去,去了你就知道了。”我卖着关子,催促他继续带路。图特摩斯见从我嘴巴里暂时撬不出此行的目的了,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猫着腰,做贼似的在这座名义上属于他自己的王城之中,小心地潜行着。 好不容易,哈特谢普苏特那座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大殿之外,漂亮的绿植景观掩映下的阴影中,多了两双正默默向着殿内注视的眼睛。露天的庭院与这座半开放式的大殿相隔不远,二者之间不过间隔着一条并不宽敞的人工河流。 大殿里明亮的灯火倒映在河中流淌地潺潺水流里,闪烁着淡淡地金光。而此时殿中人们的谈话声,也朦朦胧胧地传进了我们的耳中。 哈特谢普苏特正在与几个大臣打扮的男人言辞激烈地谈论着关于在尼罗河西岸的帝王谷中建造神庙的事宜。 “伊内尼,你的担忧我很清楚!可是对于阿蒙-拉的奉献也迫在眉睫。大祭司告诉我,阿蒙-拉要我们为他进献新的牺牲。失去了他的祝福与庇护,底比斯将会被滔滔的洪水所淹没,不遵从他的旨意的人们,他将会令索贝克夺去他们的生命!” 伊内尼!我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这个服务过四任法老的老总管,若不是发掘了他的墓地,后世的人们不会知晓,图特摩斯三世即位之初的情状。 “图特摩斯升入天空,加入了众神的行列。他的儿子取代了他,登上了他的出生之地——两土地的王位。然而,新国王初登大位之时,还是个年幼的孩子。于是,老国王的姐姐,‘神之妾’哈特谢普苏特代替新王处理国家大事。两土地皆服从她的旨意,并服务于她。”我看着大殿之中那个影影绰绰地身影,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这段,每一个研究图特摩斯三世生平的学者们都必定烂熟于心的话。 “你在说什么?朱里?”图特摩斯专注于倾听大殿内的动静,没有听清我嘴里那些含含糊糊有语焉不详地语句,不由转过头来,好奇地问我。 “没什么,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而已。”我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又一个木乃伊,一个早已不过是凑巧在历史中被记录下来的人,此时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种激动的心绪,此时、此地大概除了我,再无人能够体会得到了。 第24章 血统 “朱里,为什么?伊内尼、森穆特、哈普塞内布、德耶狄胡还有阿赫莫塞、塞内米哈,他们在我的面前,与在女王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图特摩斯有些苦恼地看着此时大殿之上,正激烈争执地君臣们。 我此时听了图特摩斯的话,心中想的却都是不一样的事情。我转头,有些激动地问图特摩斯:“哈普塞内布、德耶狄胡、阿赫莫塞、塞内米哈,他们都在哪?!”伊内尼和森穆特我已经识得,但剩下的这四位也都是哈特谢普苏特在位时期的名臣。甚至有不少,在图特摩斯亲政后,也继续活跃在了政治的舞台上。 图特摩斯不知我的意图,只是老老实实地将这四个大人物所在的位置一一指给了我。 “哈普塞内布,王室财务关和阿蒙神的祭司!” “德耶狄胡,另一位财政官员!” “塞内米哈,女王的大总管和左膀右臂。阿赫莫塞,他是现下的维西尔!我说的对吗,图特摩斯?”我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图特摩斯,图特摩斯却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也许是在疑惑为什么,我不认得这些人的样貌却对他们的职务如数家珍。 “朱里,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们对待我和对待女王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图特摩斯见我光顾着看大殿内的动静,始终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有些失去了耐心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的声音有些大,吓得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还好大殿之内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位大臣争吵的非常投入,此时的哈特谢普苏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副作壁上观等待几人讨论出个结果的架势。 我感受到了身边少年的怒气,强迫自己把思绪从那场有趣的争论中拉回来为他解答他的困惑。 “你先告诉我,大臣们平时是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的?” 图特摩斯想了想,看起来似乎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他的眉头紧锁,一边看着大殿之内,一边向我描述着这些肱股之臣面对自己时的情状:“他们对我也很客气,但我能感觉得到那只是因为他们正在面对的是国王。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争论朝政,各执己见,只为了最终自己的意见能够被采纳。” 图特摩斯的语气里有着不容错辨地羡慕,看得出来,他也很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这些重臣的认可与发自内心的尊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主少国疑。你还太年轻了,也没有过与你的父亲共同执政的经历。在这些老臣们眼中,你刨去国王的身份之外,不过是一个对政治运作几乎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你让他们和你说什么呢?说内政?说民生?说外交?这一些,哪一个是你能够为他们做出决断的呢?” 图特摩斯被我的一串反问问的沉默了一下,我却画风一转:“但是即便是哈特谢普苏特,她想要获得这些大臣的认可,她所付出的努力,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 “这个时间,若是我,早就已经睡下了。”图特摩斯难得上道了一会,他很快就接下了本来我要说的话。 我点了点:“是呀,她付出了你没有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何况她在你祖父的时期就深受他的宠爱,接触过一些政务的处理。她的政治手腕和能力,就是那些她所付出的时间给予她的回报。你要是想比她还厉害,你想想你又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呢?” 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地垂头思考了起来:“朱里,若是我也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去学习如何治理国家。这些大臣也能对我心悦诚服吗?” “我不知道,图特摩斯。”图特摩斯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却摇了摇头:“人心难测,但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图特摩斯的身上没有哈特谢普苏特那高贵的血统,这会让他的前路更加艰难。在整个十八王朝的前期,底比斯王族的血脉传承始终有两条清晰的脉络。 一条来自于十七王朝王室特提舍丽的血脉,而另一条则来自于图特摩斯一世。正是这两条血脉的经由雅赫摩斯公主与图特摩斯一世的结合融汇在了哈特谢普苏特的身上。 在此时不少人的眼中,哈特谢普苏特的尊贵要更甚于图特摩斯这个徒有其表的国王。 就这点而言,图特摩斯自己大概有着比我更加深切的感受。我看着他有些黯然地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面对这样一个身份尊贵又实权在握的嫡母,尚且稚嫩的图特摩斯看起来毫无招架之力。 “但是你不要气馁,时间是站在你这边的呀。”我握住他的手,为他打气。“你比她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我带你来这里的本意,是希望你能看一看,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统治者,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可不是要你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何况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身为男性,在此事生来就带有着女性所不具备的正统性。即便血统尊贵如哈特谢普苏特,最终还不是败在了自己庶出的兄弟,图特摩斯二世的手中,只能屈居他的王后之位。 图特摩斯还是没有作声,但已经抬起了头,又默默注视着大殿的方向,争论之声时断时续地从里面传来。我拉着图特摩斯的手,想要将他拽离这里:“走吧走吧,话说了这么多,可真正的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呢。人家都说光说不练嘴把式,你知道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统治者需要学习多少东西吗?” 我们一边在王宫中东躲西藏地潜行,一边掰着指头绞尽脑汁地想着那些图特摩斯可能需要的知识。 “你首先要了解你自己的国家,上下埃及一共有几个诺姆,每个诺姆的长官是谁,下辖有多少官员,每个官员的职责有什么。还有中央的官员架构,行政体系的、军队之中的。只有了解了这些,你才知道要是出了事情,你要找谁问责,让谁解决。” 此时我们已经慢慢走出了那片热闹的区域,周围的一切又渐渐归于寂静。我们又换回了那副闲庭信步地模样,在王宫中向着图特摩斯寝宫的方向闲逛了回去。图特摩斯听得认真,估计这是他这一整天来,听我说过的唯一一段有实践价值的话了。 就如那些纸莎草纸上记载的一样,图特摩斯三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实干家。才回到自己的大殿中,他便要自己的侍从搬来了那些曾经被他束之高阁的,记载着相关资料的文件。看着上面积攒下来灰尘,我就知道这家伙先去果然是从来没有用功过。 大段大段使用僧侣体记录下来的成文、不成文的法令。除了对于两土地行政机构的说明之外,更多的则记录着经由一代又一代的国王之口而形成的法律。此时的埃及,法律体系依旧十分的原始,国王所说的话便是法律。 我就像是发现了粮仓的仓鼠,这张纸看一看,那张纸摸一摸。我忽然想起来这是我的梦里,一个不知何时就会醒来的梦里。我不敢耽搁片刻,尽自己的所能想要多看这些。哪怕,它们都仅仅只是我脑海中幻想出来的产物。 显然,图特摩斯也从这些被他草草翻阅过的记录中发现了一些端倪。我正对着一张记载着阿蒙霍特普一世口谕的纸莎草纸看得出神,冷不防听见图特摩斯在一旁喊我的名字。 “朱里,朱里!你说是不是只要我下令,要求涅库拉的高利贷作废,那个女孩就逃过沦为奴隶的命运了?” 我头也没抬,一边看着眼前的记录,将其根据各自的用途一一归纳整理。一边分神回答着图特摩斯的问题:“当然不行,这样的民事纠纷根本轮不到你来处理。在法庭上西维尔,甚至是那些他所认命的书吏就已经根据现行的法律作出裁决。” “那要是我非要插手呢?” 这一次我终于从依旧犹如般堆积的卷轴中抬起了头,看着图特摩斯揶揄道:“你怎么这么执着于这对父女,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想想也是,图特摩斯已经十五岁了,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涅弗鲁利在这个梦里并不是图特摩斯的妻子,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受到了费恩教授的推论的影响。现如今的发掘成果,并没有太多支持图特摩斯迎娶了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妹的证据。 而更多出土的文书以及记录都显示,涅弗鲁利在她的母亲哈特谢普苏特正式加冕成为两土地的主人后,接替她的位置,成为了“神之妾”。 这样的结果也更加符合当时事态的演变,成为了法老的哈特谢普苏特为了尽量淡化和稀释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显然已经不再合适去担任“神之妾”这个只有女性才能够担任的职务。而同时她也需要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来继承这个重要的位置。她的亲生女儿涅弗鲁利毫无疑问,就成了那个不二人选。 在哈特谢普苏特与图特摩斯的王位争夺中,这个结果无形之中已经昭示了涅弗鲁利的选择。我的脑海里想起涅弗鲁利那张还略带稚嫩与天真的漂亮脸蛋,与看向图特摩斯时含情脉脉的眼睛,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第25章 温柔之夜 “你别胡说,我连那个女孩的脸都没看清楚,我怎么会喜欢她!我只是觉得,那个叫涅库拉的男人要求的利息不合理。”图特摩斯却被我的玩笑弄得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矢口否认。 我被他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这哪里像是一国之君,分明就是个纯情的少年罢了。我看着他,他瞪着我,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我决定收回心思,继续整理眼前这些堆积如山的文书。 囿于僧侣体的书写方式与此时纸张的大小,每一张纸莎草纸上记录的内容其实并不多。虽然因为是要交由国王过目的资料,已经经过了初步的整理。但在我的眼中看来,还是稍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就如我先前所看到的,这些资料里,除了一小部分是用来记录古埃及并不复杂的官员及政府结构外。最大的一部分,都记载着历朝历代,那些或伟大或默默无闻的国王们曾经说过的,如今被引用为法律的言语。 我先将上面记录的涉及不同类型的记录做了大致的区分,涉及经济的、政治的、刑事的,一样一样分门别类。在根据国王们的在位时间进行排序。对于埃及历史上这些国王们的在位年表,我早已烂熟于心,就算偶尔拿不定主意的,也至少可以知道他属于哪一个王朝。 经过这样的整理,古埃及的法律发展,便渐渐有了一条清晰地脉络。甚至从其中,还能看到历经千年,人们在思想上的变化。此时这座大殿中许多的许多文书早已散轶,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我也只有在这样的梦里,才能妄想着看上一看了。 图特摩斯也收起了自己的心思,认真地看着我手中的动作。 “朱里,你这样的分类整理,是为了理清思路吗?”图特摩斯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伸手拿起一起一叠被我整理好的纸莎草纸,看了起来。 看到图特摩斯有些粗鲁的动作,我的心中一紧。其实这些纸放在此时的古埃及,就和我们在现代见到的打印纸一般随处可见。可我还是下意识地,像对待那些无比珍贵的文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它们。 “你小心点,别弄……别弄乱了!”很快我就反应了过来,改口道。 “朱里,我来帮你吧!”图特摩斯依言,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纸莎草纸。却凑了过来,比起这些纸上的内容,他对于我的动作更加的好奇。 “好啊,其实整理这些文献,就是在整理你的学习思路。你看这一叠,都是关于政治纠纷的法律记录。如果你哪天需要了,你拿出来翻看就会省事很多。你划分的越细致,日后想要查找什么的时候思路也就会越清晰。”我拿手指了指那一叠并不算厚的文献,举例说道。 我本以为图特摩斯会嫌麻烦,但抬眼望去,他却是一副受教了地模样在认真地听讲。我见他对这件事似乎颇感兴趣,索性指了指我面前依旧堆积如山的纸莎草纸,让他与我一同整理。我一直都相信,实践是最好的老师。图特摩斯一边在我的吩咐下,在那一堆堆的纸卷里寻找着我要求的内容,一边听我说着这些记载的内容里蕴含着怎样的信息。 面前的纸堆被图特摩斯翻得散乱,“小山”也被推平成了“海洋”,图特摩斯几乎是以物理的形式,在这些知识的海洋中寻找着我要他那张缺失的——关于第六王朝奈姆蒂姆萨夫二世遇刺案处决记录的最后一页。 “哈哈,这样可真有意思,就像在寻宝一样!”图特摩斯终于找到了它,大概是因为过于有成就感,他开心地叫了出来。好在他的寝殿足够大,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屏退了所有留守在大殿之中的侍从。不然,大概宫女们会以为她们的国王疯了。 图特摩斯将那张好不容易翻出来的纸莎草纸递到了我眼前,又炫耀似的晃了晃。 “谢谢。”我眼皮也没有抬,接过了他的递来的纸,将它归纳到了它该呆着的位置上。“图特摩斯你再帮我找一找,赛索斯特里斯国王关于将地方权利收归中央的记录。” 眼见得这依旧数量繁多的记录,我知道一个晚上的时间肯定是整理不完的。那么至少我想,优先将关于政治的这一块记录整理出来,让图特摩斯好好的学习揣摩。看看他的前任们都是如何处理政务的。 不同于我的慎重,图特摩斯的状态在我看来更像是在玩一个新奇地,他觉得有意思的寻宝游戏。一整个晚上,他都乐此不疲,让我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渐渐地,夜已经深了,我看了看手中那一叠厚厚的纸莎草纸,得意的宣告今晚的大功告成,可以收工了。 “就结束了吗?”图特摩斯的语气了透着些失望。 我可不理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 “快去睡吧,小孩子熬夜影响长个的!”我催促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图特摩斯一边反驳我的话,一边还是乖乖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寝室的方向走了去。晚上十点,对于现代人而言还只是夜生活的开始,可对于古埃及时的人们而言,早就该入梦了。 我拿起那叠整理好的资料,想要找个凳子坐下来细细地翻看。毕竟此时的古埃及人并没有记录历史的习惯。当代古埃及历史的大部分研究资料除了出土的文物外,另一大来源则是那些从各个墓室里发觉出来的墓主人们的日记,以及墓室里那些记录着他们生平的壁画。 可我还没看两行,图特摩斯却又去而复返。他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中带着不满地问道:“朱里,你怎么还坐着?你不睡觉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就在梦里我还睡什么觉?何况这偌大的寝殿里就一张床,总不能让我睡地板吧?虽然图特摩斯寝殿中央摆放的那张床,看起来很大,即豪华又舒适,但和他躺在一张床上,这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不困,你去睡吧,我坐在这看资料就好了。”想到这,我摆了摆手,打算将他打发回寝殿,别再影响我看资料了。 “我也睡不着,朱里不如你和我讲讲吧,这些记载里所说的事情。” 我气结,这小子横竖就是不让我好好地看资料是吧!可再一看他那副眼巴巴地模样,我的心蓦地一软。我叹了口气,算了想把这小子哄睡了我再看吧。 “你去床上躺好,我再给你讲。”我的话语才落,便看到图特摩斯欢呼一声,脚步轻快地向着寝殿小跑了过去。而我看着少年欢脱地背影,摇了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在夜晚,这座华美的寝殿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出了一丝旖旎地神色。床边的幔帐此时已经被放了下来,透过半透明的幔帐,能够看到图特摩斯朦胧地身影在晃动。我撩开了帘幔走了进去,在漆了金的床边坐了下来,将背靠在了乌木雕刻而成的床柱上。图特摩斯枕在松软的枕头上,眼巴巴地看着我。 被这样期待的目光驱动着,我开始讲起了第一王朝开国王朝美尼斯国王的故事。 其实这些事情,既然出现在了大臣们为国王整理的记录里,我相信在专为图特摩斯与涅弗鲁利开设的课堂里,老师们一定是讲过的。但显然我们叛逆的国王之前从来没有认真的听过哪怕一节课,以至于现在才这样津津有味地听我将这些故事又叙述了一遍。 “美尼斯国王是第一次统一了上下埃及的国王,虽然他此举是步了蝎子王的后尘,但不得不说,他所建立下的功绩,要远迈前人。因为他的壮举,让上下埃及从此以后,除了少数的几个混乱时代之外,都是以统一的形象屹立在世界之上的。” 没有哪个男孩不喜欢听这样的故事,图特摩斯也不例外。当我说起美尼斯国王统一上下埃及时经历的战争时,他听得津津有味,而当我说道他最终因为狩猎死在了河马的口中时,又为他深感不值。 “这可真是太可惜了,若是美尼斯王没有因为狩猎而死,那他一定可以立下更加伟大的功绩。”图特摩斯面带惋惜地说道。 “所以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是这个道理。”终于我借着这个由头,将这句早就想对他说的话,说出了口。 图特摩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许久之后,我才听到他轻轻地说:“可我觉得,有些时候祸事是避无可避的。若是深思熟虑之后,依然觉得值得,那我一定还是会选择冒险。” 图特摩斯的话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后的那场麦吉多战役,果然就像他说的,若是觉得值得,即便前途凶险,有些险他依然会冒。 我笑了起来,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你说得对,要深思熟虑,但也不要因为惜命而过于谨小慎微。凡事只要有一个度,就是好的。不过你身为国王,就要更加谨慎了。你的性命,关乎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 然而这句话之后,回答我的,只有细细地呼吸声。我收回了手低头看去,图特摩斯就这样靠在我的身边,沉沉睡了过去。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了睡着时的图特摩斯,睡着时的他,因为少了那些冲动又略带稚气的举动反而显得成熟了一些。 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漂亮的眉头轻轻地蹙起,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不过这一次,我不必犹豫,伸手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大概是感受到了有人温柔地抚摸着头顶,图特摩斯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甚至下意识地轻轻用头蹭了蹭我的手掌。 我重重打了个哈欠,竟然也觉得困了起来。 第26章 密室之门 “叮铃铃铃!”手机那催命般的起床铃声让我自深沉睡眠中猛地醒了过来,也让我一时有些恍惚。我此时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不过很快我就反应了过来,我确实是醒了。 时间是清晨五点半,窗外的空中才刚刚泛起鱼肚白,万籁俱静,但我的时间却已经有些紧迫了。 “糟糕!不快点不行了!”我蹦下了沙发冲进了卫生间里快速地洗漱完毕。今天就要进入墓室中开始进行正式地考古作业了,因为中午至太阳落山那段时间里,墓室之中的气温实在是太过炎热。为了争取尽可能快的将那扇龟裂程度越来越眼中的石门尽快开启,我们与那些来自吉夫特的熟练工人不得不每日在太阳升起前就进入墓室中开始工作。 这些吉夫特人都有着非常丰富地野外考古工作经验,那些经由皮特里先生之口传授的考古技巧与知识在这些埃及工头之间代代相传。虽然他们在我们的手下,为我们工作,但更多时候我同样也将他们视作可敬的老师。 当我换好了衣服下楼时,众人都已经集合完毕。时间宝贵,费恩教授没有多说什么,便指挥着众人乘坐这帝王谷里的游览车,向着kv34号墓室而去。 kv34号墓室的门口石雕般地站立着几名实弹荷枪的军人,一一检查过我们所有人的工作证后,我们终于被获准进入了幽深地墓道中。有了一夜的缓冲,墓室里的气温虽然依旧闷热,但尚在普通人类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整个工作组的人员便已经站立在了那扇等待着我们开启的,巨大石门前。此时的墓室空荡荡地,位于石门之前的那座,图特摩斯三世的花岗岩石棺早就被转移到了附近的木乃伊仓库中做妥善地保存。 在我们到来之前,石门外已经搭起来支架,费恩教授站在大门的正前方,指挥着工作人员将一台小巧精致的仪器透过石门的裂缝探入室内。 这是为了测量并监控密室之内的空气湿度与温度,这些都是与文物的保存状况密切相关的指标。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在石门开启时,让密室内的环境变化降到最低的限度。 “湿度变化不大,但是密室内的温度要比墓室里低了3摄氏度。如今有了缝隙,空气应当是流通的,这是什么原因?”费恩教授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字,眉头微微皱起。我好奇地走向缝隙,当手靠近时,确实能从裂缝处感受到一丝丝不属于这个墓室的凉气。 我被这不断渗出的凉气一惊,将手又缩了回去。 众人也面面相觑,墓室里的温度低于外部环境这并不奇怪。但帝王谷中的情况又略有不同,虽然深入山体之中,但帝王谷附近的山表层并没有植被覆盖。因此到了夏季,在烈日的炙烤下,这些墓室都闷热异常。 一个早上,能够做的工作并不多。等石门外日后用以作为支撑的支架搭好了轮廓后,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经热的汗流浃背。加上墓室里人实在太多,拥堵,空气不够流通的环境,让那种闷热的感觉又被加剧了不少。 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眼前也开始发黑。我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知道自己可能又要低血糖了。今天走的匆忙,常备的糖果忘在了换下来衣服口袋里。那种眩晕的感觉此时越发的强烈,耳朵里传来了嗡嗡地耳鸣声。我的手脚发软,想要找个地方靠一靠。 可四处都是珍贵的古迹,我舍不得。 “julie,julie……你怎么了?!”在耳鸣中,几声呼唤依稀钻进了我的耳中。我的意识有些模糊,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的呼唤。但我感觉自己被人背起,正向着不知什么方向行去。 低血糖的状况持续的时间并不久,还不待背着我的人将我放下来,我就已经恢复了基本的意识。看着面前那一头深棕色卷毛的脑袋,我认了出来,是鲁索。 “鲁索,我没事了,你放我下来吧。”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话一点都不可信,任傻子也听得出来,我声音里的虚弱。 果然鲁索并没有理会我的话,仍旧背着我走出了幽深的甬道,走到了墓室外。墓室之外,天气依然炎热,但因为空气地流通,让我一下子清爽了起来。鲁索这时才将我放了下来,又体贴地扶着我坐在了一旁曾经为游客们准备的长椅上。 “拿去,嚼一嚼,一会就缓过来了。”鲁索从口袋里翻出一罐口香糖,倒了两粒在我的手上。 “谢谢你,鲁索,你进去接着忙吧。我休息一会,等会再进去。” “不,不,不!作为一名绅士,我怎么能可以把一位身体不舒服的女士一个人丢在这儿独自离开呢?”鲁索连连摆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的提议。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冲他咧嘴笑了笑,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说道:“我有你的口香糖,已经恢复了很多了。你快回去吧,现在还有什么事是比尽快打开密室更重要的。” 鲁索闻言,他的脸上果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又看了看一旁墓道入口处依旧尽职尽责,全副武装地站着岗的军人们。最终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又看了我两眼,确认我的状态正在渐渐好转后,这才走回了墓室之中。 此时力气也已经渐渐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四肢不再无力,耳鸣也已褪去。图特摩斯三世的陵寝入口,位于远离地面的山体之上,我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看着山下。此时是卢克索旅游的淡季,略显狭窄的山道上,只有零星地几辆游览车里搭载着不知来自何处的游客,似乎打算前往今日开放的几座陵寝中参观。 其实,若是能够忍受着恐怖的炎热天气,在这样的淡季来参观帝王谷中的陵寝,体验应当是最佳的。避开了拥挤了人潮,才能够静下心来细致地去感受这些岁月留下的痕迹。 一缕在这个季节十分罕见地山风拂过我那被太阳烤的热腾腾的脸颊,我的神志彻底清醒了过来。将嘴里的口香糖吐进了随身携带的餐巾纸又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后,我转身回到了墓道里。 一走进墓室里,同事们都围了上来,查看我的情况。“julie你没事了吧?” 费恩教授也转过头来,在我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我面色如常,这才点了点头:“没事了就好,接着工作吧。” 我依言走到了仍然在运作的仪器旁,认真地记录着闪烁地屏幕上跳动着的数值变化。 “石门的龟裂速度一直在变快,我们恐怕要加快速度了。“费恩教授站在我的身边,一边盯着我手中记录的数值,一边叮嘱着手下负责施工的工人们。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效率,费恩教授索性将工人们排成了三班,夜以继日地在墓室里搭建着支架。 墓室里的空间狭小,所有的大型工具都无法进入室内。即便拆解运入墓室内再自行安装,也难以施展开来。因此最终工作组定下的计划有些类似于我们惯常揭壁画的方式,先安装支架将石门彻底固定住后,再通过拆解的方法将石门分割成数块拆除。 虽然石门最终会遭到破坏,但至少能够保证密室内的物件不会受到伤害。 而我们作为整个项目组的主要工作人员,自然也要分作三组,陪着工人们轮流作业。若是不出太大的意外,最多一周的时间,我想我们就能彻底看清密室里的真面目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十分激动,干起来活来也因此充满了干劲。 费恩教授是项目的总负责人,基本除了晚上少少的一些休息时间外,都泡在工地里。而我作为他的助手,自然也不可能偷懒。 而此时,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住帝王谷盛夏的中午,墓室里那潮湿、闷热、还夹杂着汗水味道的空气了。 我和费恩教授说了一声,打算走出墓室去透透气。大概是有了先前低血糖的前科,费恩教授听完便同意了我的请求,紧接着便又埋头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中。算起来整个工作组里,费恩教授的年事是最高的,可也是精力最充沛的一个,这一点常常让我们几个年轻人分外的不好意思。 费恩教授对于古埃及考古事业的热爱,是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走出了甬道,与门口的警卫们打了个招呼,便坐了下来。虽然燥热依旧,但干爽的空气驱散了脑海中的混沌,我常常舒了一口气,眯起了眼睛。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实在是有些累了。 “嘿!julie,可别在这里睡觉,最近帝王谷里有人发现了眼镜蛇的踪迹,你要小心些。”门口那几个已经同我们混熟了的警卫忽然出声提醒道。 “哈哈哈不会这么巧吧。”我哈哈一笑,在埃及进行考古工作被蛇咬这样的事情,我也略有所耳闻。埃及眼镜蛇的攻击性很强,袭击人的新闻也时常见诸当地报端。但我这么些年别说被袭击了,见也没见过几次。因此警卫们的提醒,我并未放在心上。 但很快,埃及眼镜蛇就给我上了一课。我的脚脖一疼,在陷入昏迷前,我脑子里跳出的最后一句话是:“靠!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第27章 维西尔会堂·一 眼镜蛇的毒素强烈,素来有着沙漠杀手的称号。若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也没有在一定时间内注射进足够数量的血清,那最慢在6-7小时之内也足够带走一个人的性命了。 我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混沌的状态中,我认为自己依旧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但我的四周一片漆黑,像是与现实中的一切都存在着一个坚固的壁垒。 “我是不是死了?”这个认知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令我一阵心惊。 我试图身手去触碰,可却唯有一片虚无。我试图支起耳朵与聆听,可入耳唯有一片死寂。那么此时的我,是否就是我灵魂出窍时的状态?我举起双手伸到眼前看了看,并不如影视文艺作品里大多数时候表现的那样,呈现出半透明的灵体。 我看起来仍是一个实体一样的存在,我的心中升起一丝侥幸。可我的脑子已经不可抑制地慌乱了起来。我还如此年轻,我还有许许多多没有完成的事业,我渴望去探寻这片黄沙之下依旧掩藏着的历史秘密。我也舍不得我大洋彼岸的亲友们……甚至,我梦里的那个稚嫩地、活泼地甚至有些荒诞的少年图特摩斯也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 纵然明白,为了考古事业牺牲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可死在密室即将开启的前夕还是让我饮恨。我感觉胸腔之中一阵恨意正灼烧着我,可若要说又和可恨的,思来想去似乎又只有那个粗心大意的自己最可恨了。 眼镜蛇攻击路人的事情在埃及并不鲜见,甚至一旁的警卫已经出言提醒了我,却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甚至因为贪凉,我还穿着肥大的沙滩短裤和凉鞋,将小腿彻底暴露在了眼镜蛇的攻击范围之内。 想到这里,我颓丧地瘫坐了下来,面对这无尽的黑暗,心生出无限地绝望。我成了一抹被关在未知空间中的游魂,没有知觉,思维也渐渐混沌,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大抵离消亡也不远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觉得我的小腿被人重重踢了一下似的生疼。可这痛感并不令我感到恼火,反而令我的意识渐次清明,希望重新回到了我的心中。紧接着,有一线光亮划破了这个被黑暗所统治的空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了茧中的蚕,我奋力向着那一线光明奔去,想要伸手撕开这束缚住我的东西。 耳边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忽然而至的光明让已经渐渐习惯了黑暗的我感到格外的刺眼,我闭上了眼睛。直到我认为自己已经重新适应了光明,我才缓缓地再次睁开了眼。 我发现自己正坐在街边,街上的人都是一副古埃及平民的打扮,眼前的街道也十分的熟悉,是我在梦中与图特摩斯一起闲逛时看到的模样。这样的图景令我有些愣怔,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自己此时正身处我那荒诞的梦境,还是穿越了。 是的,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我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我看了看自己,还身穿着那身过于宽大虽然毫无美感可言,但十分舒适的t恤大短裤。可此时的大街之上,并没有任何一个埃及人向我投来异样的一瞥。众所周知,古埃及人对于异国人,不论是游客、学者亦或是商人,态度都不算友善。 我猜,他们看不见我。这时,两个并肩一边走路一边闲谈的男人从我的面前经过。 “哎呦!”一声惊呼与小腿传来的痛感让我收回了自己的腿,蜷缩着靠坐在墙边。 我看着那个被我的脚绊了个趔趄的男人,他正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四处查看,似乎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了。第一次,在这个梦里,又除了图特摩斯之外的人能够感知到我的存在了。 说实话我到现在依旧吃不准,我是真的死了,还是昏迷之中回到了梦境里。但不论是哪种境况,能够呆在这个仿佛是十八王朝都城底比斯的地方,我都可以乐观地认为这是阿蒙神对我的奖赏。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轻快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天空,大抵是早晨,不少人向着一个方向涌去。似乎是有什么活动或是庆典正在举行的模样,我心中升起了好奇,一边尽可能的避开拥挤的人群,一边向着人潮涌去的方向走着。 缓慢地挪动了一段距离,我看到不少的人都走进了一个相较于城中其他的建筑,要宏伟高大地多的建筑群。这样多的普通民众,足以说明这里并不是属于任何一位埃及神明的圣域,那么这里是哪里呢? 我怀揣着这样的疑惑,随着众人一齐走进了建筑内。大门之内,是一个巨大的大厅,一排一排的座椅之外,是位于高台之上的几张明显华美得多的几张桌椅。其中一张桌子上,堆积着几十卷的纸莎草纸。 “咚咚!”几声低沉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大厅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接着几个打扮华丽的男人鱼贯走了进来,我认出了为首的那个男人,曾经在哈特谢普苏特的大殿之中见过的维西尔——阿赫莫塞。 我的心中一喜,大概猜出了这是哪儿。 这里大概就是文献中记载着的“维西尔会堂”,每日维西尔与阿蒙神祭司以及书记官们用以审判案件的地方。至于那高高垒起的纸卷,大概就是记载着现行律法的纸莎草纸了。 我跟着一队维持秩序的麦德查人身后,挤向了普通民众所能走到的最前方,又小心地越过了栏杆,走向了整个大厅的最高处,维西尔阿赫莫塞的身边。我小心翼翼,害怕被旁人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但这里实在是整个大厅里视线最好的所在,宏伟壮阔的大厅被我尽收眼底。 我看到主持审判的书记官将一个又一个的民众带到了大厅的中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情愿人会当着维西尔与众位祭司之面,陈述自己的述求,而维西尔则应当在三天之内给出回应。 “维西尔老爷,我的名字叫作提亚拉,我今日站在此地,是为了当面向您恳求,恳求您为我主持公道。我的雇主,住在城西的工头沙巴孔已经拖欠了我一个月的工钱!”我看到大厅的中心,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一脸愁苦地站在那儿,诉说着自己的请求。 书记官在此时递上了提亚拉的诉状,并向列位由维西尔与阿蒙神祭司组成的法官们说明:“因为事主提亚拉不会写字,这份诉状是由他亲述,由书吏内赫里特记录的,请列位大人过目。”草拟好的诉状,一式数份,每一位参与审判的法官手中都得到了一份。 我站在阿赫莫塞的身后,抻着脖子试图看清那诉状上的内容。诉状是由简洁的僧侣体书写而成,看字迹要比图特摩斯的工整漂亮得多。 诉状上记录的内容十分简洁,与高台之下名叫提亚拉的男人所描述的内容一般无二。不过诉状之上,更加详尽地补充了提亚拉到沙巴孔的工地上工作的起始与结束时间,以及按照市价应当获得的报酬数量和他应当获得报酬的法律依旧。 阿赫莫塞附在书记官的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书记官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高声询问道:“沙巴孔!沙巴孔到庭了吗?”洪亮地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大厅之中。 很快,我就看到一个体态肥胖的男人应声站了起来:“沙巴孔在这儿,老爷们!”因为体态臃肿,他的行动显得有些迟缓,也有些滑稽。 一阵突兀地笑声响了起来,起先似乎还在压抑着声音的大小。但随着笑声渐渐传染到了打听的各个角落,那声音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我转头看了看,就连坐在高台之上,身份尊贵的维西尔与祭司们,也发出了略显矜持的笑声。 沙巴孔在笑声中,站到了大厅的正中央。我这时才看清了他的面孔,与我想象中那些苛刻的工头形象并不一样,沙巴孔的面相看起来显得有些憨厚,配上他刚刚略显笨拙的动作,实在与人们印象里的黑心工头沾不上边。 坐在我身边的阿赫莫塞似乎也有相同的困惑,他与坐在左右两边的祭司交头接耳了一阵,看向高台之下:“你就是工头沙巴孔?” “回,回禀维西尔老爷,是的,我就是工头沙巴孔。”沙巴孔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开口时还结巴了一下,一阵笑声又自观众席上响了起来。 “工人提亚拉控诉你拖欠工钱的述求,你有何要申辩的吗?”阿赫莫塞的声音不同于那日我在哈特谢普苏特的大殿中听到的那样温和,显得十分威严并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冤枉啊!维西尔老爷!”说道这,沙巴孔的语气和神情都激动了起来。“提亚拉确实在我的工地上做了一个月的工,可他笨手笨脚,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因为他的关系,工程的工期被严重的拖延了。我本想着大家生活都不易,因此只是将他赶出了工地,并不向他索要赔偿。可谁知,他非但不感恩我的宽和,反而恶人先告状!” 我顺着阿赫莫塞的视线,望向了站在一旁的提亚拉,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 第28章 维西尔会堂·二 “我……”提亚拉一时语塞,黝黑的脸涨的通红。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忽然,提亚拉跪了下来,趴伏在地上哭天抢地地喊道:“维西尔老爷,我的家境贫寒,我的妻子才刚刚生下我们的第一个儿子。我实在是需要这些钱来为她和我们的孩子补充营养呀!” 他的声音凄切模样是十分的可怜,再看看他那大概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弱的身材,旁观的人们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我转头便瞥见一旁坐着的几名祭司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是呀,看着高台之下,体型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人,任谁都会觉得提亚拉的处境要艰难得多。但阿赫莫塞似乎并不为所动,他的眉头紧锁,依旧盯着跪在下头哭哭啼啼的提亚拉,摸了摸下巴。 半晌之后,他才唤来了书记官吩咐了几句后,书记官再次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道:“今日的审判暂告一段段落,提亚拉诉工头沙巴孔案,将于明日宣布判决结果。” 紧接着,众人目送着维西尔与祭司们离开了会堂,我见没了热闹看,便也下了高台随着众人打算离开。 忽然,我感到自己的手在身后被人拽住,我心头一跳,然后便听到了那个让我怀念的声音:“朱里!你回来了!” 不用转头,我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正是图特摩斯。我转过头欣喜地看向他。此时的图特摩斯一副底比斯平民的打扮,正站在我的身后,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我。我从未觉得眼前的少年如此的亲切过。 但我还是记得,这一次,在这个梦境里,旁人也能感知到我的存在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敢因此大意,我拉着图特摩斯避开了人群密集的地方,向着底比斯街头的僻静之处走去。 有时,会有擦肩而过的行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奇怪地回过头来看向我们。但最终又一无所获,带着一脸莫名其妙地神色,离我们远去。显然,图特摩斯也察觉到了这一次,我的不同之处。他的面色严峻,一语不发地走在了我的前面,试图将我与那些迎面走来的行人隔离开。 好不容易,我们闪进了一条僻静无人地小巷里。图特摩斯回过了头,细细地打量着我。 “朱里,你……你是不是每一次回来,都会比上次更加的具象。”他眉头紧锁,语气里老大的不乐意。 我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看地面:“看起来是这样的,不过还好,你看至少阳光暂时还无法让我的身体在地面上投下影子,不然那可多吓人呀。” 这是个不太成功的笑话,图特摩斯一点想笑的意思也没有,我只好挽尊似的干笑了两声。可忽然,图特摩斯伸出双手,将我拥进了怀中。他的双手紧紧地将我圈在了怀中,我听到他不甘心地说道:“不行,不行,朱里!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神迹,我不要别的人也能看见你!” 我觉得自己就要被勒的翻白眼了,出于求生的本能我奋力挣脱,终于挣脱了图特摩斯的怀抱。我瞪着他,图特摩斯见我有些生气,他讪讪地收回了手,又变回了那副乖顺的模样。 “就算看见了又怎么样?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我没好气地说道,这死小孩力气是真大,差点被他勒晕过去。 “不行!你是我的神使!别人没有资格看到你!也没有资格触碰你!”一说起这个,图特摩斯梗着脖子反驳我那无所谓地论调。那神情就好像一个孩子,在警惕着旁人觊觎他最心爱的玩具一样。 我感觉,与这个梦中的图特摩斯走的越近,我脑海里那个武功盖世的图特摩斯三世,第十八王朝盛世缔造者的形象便越来越与我远去,模糊地让我几乎想不起来。我被他幼稚的言论逗笑,不打算再与他计较了。 但是有一点我还是需要与他掰扯清楚:“我并不是你的所有物,图特摩斯。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我有自己选择朋友的自由,就像我选择了你做我的朋友一样。” “所以你以后还会和别人做朋友,然后离我而去吗?”图特摩斯看向我,他的目光灼灼,语气里还带这些小心翼翼。 “朋友与朋友之间关系并不是互斥的呀,如果你交到了新的朋友,你再把他介绍给我,那我们三个不就成了朋友吗?”我试图纠正他的思维,哪有和他做朋友了,就不能再交别的朋友了。这想法也太霸道了些,小孩子不该有这样自私的想法。 “我才不想交其他的朋友,我有朱里就够了。”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和没听进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忽然拉起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就算有,我也不会把他介绍给你!”最后一话,说的就像是在赌气。 ……我气结,似乎我们两的脑子并不在一个次元里。 “这个世界这么大,一定还会有别的与你志同道合的人的。你只是暂时被困在了王城,被困在了底比斯,不知道天地广阔,不知道普天之下人才济济,有的是值得结交的人。”我的语气也变得郑重,不是那种安抚孩子似的语调。 我希望他能将我的话听进去,不要被自幼生长的环境所影响。是雄鹰就应该展翅翱翔于天空,而不该甘心做一只被人精心饲养的金丝雀。而唯有见识过了天地的广阔,他也才会知道自己的渺小。 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他沉默了下来,但依旧不愿意将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作为大人我只好率先打破这个僵局:“图特摩斯,你怎么会在维西尔会堂里?” 打破僵局的最好办法,自然就是转移话题。图特摩斯大概也希望快些从那尴尬的气氛里解脱出来,顺着我的话语,便接了过去。 “我最近都在看你上次替我整理的卷轴,可即便那些律令如今都烂熟于心,我还是希望能够对它们可能对当事人造成的影响有更深的理解。何况自从上一次你带着我在底比斯的城区里看到了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场面后,我就觉得自己有必要更加的了解,这座名义上属于我的城市。”说起这个,图特摩斯的情绪也渐渐趋于平静。 “那对于提亚拉和沙巴孔的案件你怎么看呢?”我想了起来,依稀记得在不少的文献中记载着古埃及的平民们控诉,富人的贿赂总是强于穷人伸张的正义。此时的十八王朝正处于蒸蒸日上的时期,社会上的一切欣欣向荣,而司法的腐败是否已经开始悄然发生了呢? 何况这个案件,两位当事人都说出了自己的情由,似乎也都颇为合理。我有些好奇,图特摩斯是如何看待这个案件的。 “我有些拿不准,提亚拉的处境值得人同情,但若是沙巴孔所说属实,也需要有人来补偿他的损失。”图特摩斯正色,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他的语气慎重,不再像我最初见到他时,对待政事轻率又冲动。 “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你成长了很多呢,图特摩斯。”我忍不住夸赞道。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脸却渐渐红了起来。 “是我以前想得太简单了,没有把内政当一回事。”他轻轻地说道。“越是了解得深入,才越是发觉内政事关重大。没有国内稳定的政治环境,想要征服其他的地区,更是空中阁楼。” “太好了!你可终于开窍了!”我开心的一拍他的胳膊,又是啪的一声脆响。 他吃痛,一边揉着被我打疼的胳膊,一边抱怨道:“高兴就高兴,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下次一定!”我正在兴头上,一口应承了下来。“走吧,趁着天色尚早,我们接着出去逛一逛!”陪着图特摩斯微服私访,多有意思的事情,上次在街上,因为他那散财童子的行径,我可一口古埃及的小吃都没有吃上呢! 此时维西尔会堂里的人群基本都已经散尽了,街道也不再显得那么拥挤。我们两并肩走在底比斯的大街上,我看了一眼他腰间悬着的钱袋,里面看起来鼓囊囊地。 “你今天应该带够珠子了吧?”我问道 图特摩斯目视前方,不想被人发现端倪,只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小声问我:“你想做什么?” “我要吃烤肉!面包!我还要喝啤酒!葡萄酒!”我开始点菜,所有在街边见到过的食物我都想尝一尝。 我看到图特摩斯的嘴角抽了抽,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不知是不是再担心自己带的钱是否足够我的挥霍。 为了不让人瞧见,也怕吓到人,图特摩斯不得不每次都站在小摊前,买上双份的食物,然后避到街边的小巷里再分给我。十八王朝的国王,恐怕再没有人像他这样吃点东西却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 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好心情,其实此时的街边小吃远不及后世的好吃。但胜在天然、无污染,每一口都是食材最原始的滋味。图特摩斯甚至蹲在地上,吃了一整条的烤鱼。 在古埃及,鱼类往往被人视作低贱的食物,并没有资格摆上国王的餐桌。而此时的图特摩斯却将这平民的食物吃的津津有味:“朱里,这个烤鱼的味道真不错,比那些烤肉好吃多了!”他开心地说道。 此时的他背对着小巷外的街道,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自巷外走过。我却将那一切看的清楚,我放下手中正拿着的还串着食物的木签,催促着图特摩斯:“别吃了,快出去!” 第29章 维西尔会堂·三 “怎么了?怎么了?!”图特摩斯正兀自啃着手里的烤鱼,一时反应不及,愣怔地看着我。 “沙巴孔刚刚从小巷外过去了,你不是拿不准两个人说的是否属实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跟上去看看!”待我说完,图特摩斯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烤鱼,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唇,先于我走出了小巷。那模样看起来,竟然比我还要焦急些。 才出了小巷,我们轻易便看见了前边垂头丧气走在路上的沙巴孔。也许是因为身材过于肥胖而导致的行动不便,他走路的速度并不快,这让我们没费多少力气便追上了他。图特摩斯装作一副闲逛地模样,隔着一段距离缀在了沙巴孔的身后。 甚至,他还有意识地为我挡去了不少,有可能触碰到我的行人。有了他的保护,我的心安定了不少,便专心致志地注意着沙巴孔的行踪。他并没有提防有人跟踪,让我们轻易就跟着他来到了一片正在修改建筑的工地前。 这里大概是要为某位贵人修建的庭院,是典型的埃及式民居。虽然比起平民们住的两层木石小楼看起来占地要大得多,透过塔门甚至能看到里面一个漂亮的庭院已经初具雏形。 “沙巴孔,你回来了?怎么样?维西尔老爷怎么说?”一个男人见到沙巴孔走回来,快步迎了上去。 “维西尔老爷说明天才会公布结果。”沙巴孔有气无力地说道。 “别担心,我打听过了,阿赫莫塞大人是一个公正的人,他一定会做出公正的裁决的。再不行,大不了我们向国王上诉去!”那个男人见沙巴孔依旧有些萎靡,出言宽慰道。 猛地从一个底比斯平民的口中提起国王,我不由转头望向图特摩斯,他果然身体一僵,面色变得越发严肃了起来。 “我发愁的可不是提亚拉的事情,他那点工钱才抵多少东西。我担心的是这房子,距离与图霍大人约定交付房子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若是到时候房子没竣工,图霍大人追究起来,我们才是真的吃罪不起呀。”沙巴孔沮丧地说道。 安慰他的男人也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方才恨恨地说道:“都是提亚拉那个蠢货,搅拌泥沙的时候偷工减料,否则我们又何至于要将主楼重新翻盖一遍!”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接着便是两声重重地叹息,我与图特摩斯隔着一条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沙巴孔说的没错,那个提亚拉的问题很大。”图特摩斯凑了过来,小声地与我咬着耳朵。 我暂时还不会被除了图特摩斯之外的人瞧见,胆子也比他大得多。我将头探出了我们藏身的小巷,仔细地注视着离我们间隔并不算太远的街对面,仍旧热火朝天地赶着工的建筑工地。 “恐怕事情也没有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的那么简单。”我将头缩了回来,看着图特摩斯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既然提亚拉敢去会堂向西维尔提起控诉,手里肯定掌握了一些对沙巴孔不利的证据。何况沙巴孔自己也当庭承认了提亚拉曾在他的工地上做过工,他也确实没有支付他工钱。你知道按照如今的律法,倘若法庭之上两个人说的话都属实,沙巴孔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吗?” “至少也会被要求支付提亚拉工作期间全部的报酬,但是我想提亚拉失误在先,补偿性的报酬应该是拿不到了。”图特摩斯略一思索,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想了想,似乎这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可是即便是这样,工头沙巴孔被耽误的工期,损失恐怕要比提亚拉大得多。他的损失,又该由谁来承担呢? 我们正小声地交谈着,两个男人的声音不期然又钻进了我们的耳中。我们止住了说话,不由又专注地支起耳朵听了起来。 “沙巴孔,不然我们也去向西维尔提出控诉吧!”那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忽然对着沙巴孔说道。 “啊?控诉什么?”沙巴孔与我们一样,都吃了一惊,他好奇地问出了我们心中的疑问。 “去控诉提亚拉,要求他赔偿因为他自己的疏忽而让我们蒙受的损失和延误地工期。” 我再次探出了头,看到沙巴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知道提亚拉家里没钱,在发现他犯的错误时,才只是将他赶出了工地,没有向他索要赔偿。难道我们告到了西维尔老爷面前,他就能有钱赔我们了吗?” “至少……至少该让其他人明白,理亏的是他,不是我们!”男人直到此时,仍有些不甘心地劝着。 “唉,至少此事,哪怕来日站在奥西里斯面前接受灵魂的审判时,我也问心无愧,这就够了。”沙巴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郑重地说道。 我与图特摩斯一齐沉默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图特摩斯才迟疑地开了口:“或许,可以判决提亚拉的工钱将被用来补偿自己对沙巴孔造成的损失。” 可是那样,岂不是就与现状无异了……我们两同时想到了这一点。这就好像一个死结,无论如何判决,都无法做到完全地公平与公正。 “朱里,阿赫莫塞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公务,肯定无法每一桩接手的诉状都经过充分的考察。就像今天这件事,他真的能够做出公正的判决吗?”图特摩斯忽然有些担心地说道,看他的神情,心中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偏向了工头沙巴孔。 听了他的问题,我只能露出一副爱莫能助地神情。这个问题有些超纲了,对于古埃及的庭审流程,只在极少数的抄本中有过记载,且时间越是久远数量就越少。我自己还好奇呢,实在是无法回答他。 “既然这么好奇,不如我们去看看?”我提议道,却有些拿不准,维西尔办公的地方,是否真能随意进出。 “我也是这么想的!”图特摩斯点了点头,一点觉得为难的意思也没有,带着我便向着王城的方向走去。 维西尔办公的地方,位于王城之内,这样也便于国王随时的宣召。 图特摩斯急于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他甚至没有先返回宫中换上那身代表着国王身份的华美服装,便急匆匆地向着王城中那片为朝臣们留出来的办公区域奔去。 见到图特摩斯忽然驾临,还是这样一副打扮,还没见到阿赫莫塞,就已经引得上前行礼的书吏和副官们惊呼频频。待见到阿赫莫塞,他虽然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我先去见到的那种,从容镇定地模样。 “陛下,您今日忽然驾临,可是有什么吩咐?”阿赫莫塞虔诚地亲吻着图特摩斯脚前的尘土,询问道。 此时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已经退了出去,这是只属于维西尔办公用的房间。我站在其中,好奇地四处打量。偌大的房间来,一个一个的架子上,装满了纸莎草纸做成的卷轴,木桌上也摆着厚厚地一叠,大概是等待他审阅、处理和裁决的文书。 让我看得不由汗颜,古埃及的官僚体制远不如后世完善,对于不同类型的事务,也没有很好的区分出权责。以至于维西尔手握重权,同时也代表着需要他处理的事情琐碎而繁杂。何况此时,维西尔的职责范围还尚未区分,上下埃及所有的事务都堆积在了阿赫莫塞一个人的身上。 “阿赫莫塞,今天上午沙巴孔的案子,你打算如何裁决?”图特摩斯还是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式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古埃及的王室没有礼贤下士的传统,世人眼中尊贵的维西尔,在图特摩斯的看来,不过是他忠诚的家仆。 阿赫莫塞听到图特摩斯的问题,现出了一丝惊讶地神色:“您是怎么知道的……?” “开庭的时候,我也在场。” 阿赫莫塞听了他的回答,又偷偷打量了一眼图特摩斯身上的衣着,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回禀您,我尊贵的陛下。您驾临之前,我正在查阅名叫沙巴孔的工头和那个名叫提亚拉的工人的税收情况。” “查阅他们的税收?”图特摩斯有些疑惑地看向已经站起了身的阿赫莫塞,用眼神示意他继续为自己解答心中的疑问。 “请您随我来。”阿赫莫塞将图特摩斯引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跟了上去,看到他从一叠叠的公文中,取出了被放置在最上面的几张纸莎草纸,指了指上面的内容。 “这就是两个人近几年的税收状况,从这上面可以反应出两个人近日的收入情况,也就能从侧面证实他们递交上来的诉状上所说的经济状况是否属实了。” 说着他又取出了两页纸,接着向图特摩斯说道:“这是我命人从证人处询问回来的笔录,也证实了沙巴孔所言非虚。那栋房子是阿蒙神殿一名叫做图霍的低等祭司委托他修建的,约定的工期是在丰收季的最后一个月的月中交付。在上一个月,提亚拉受聘到沙巴孔的工地上进行搅拌泥沙的工作,但因为他谎报了自己的工作经验,导致泥沙搅拌时的比例出现了问题,延误了工期,沙巴孔这才一怒之下将他赶了出去。” 这与我们刚刚听到的,沙巴孔的自述相符,甚至要更为详尽。 而此时,阿赫莫塞的汇报还在进行:“而根据提亚拉方面的证人所言,提亚拉之所以谎报自己的工作经验,并不是因为他的妻子刚刚生产身体虚弱,而是因为他欠下了一大笔赌债。见沙巴孔的工地给的报酬丰厚,他又从一名老泥瓦匠那儿打听了泥沙搅拌的工序与比例,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才去应聘的。” 图特摩斯此时已经露出了信服的表情,坐在桌前,认真地听取着阿赫莫塞的汇报。时不时地询问内容里自己的疑问,而阿赫莫塞则尽力地为他做着解释,一副君臣相得的景象。 我将一切看在眼中,也不由露出了欣慰地微笑,图特摩斯在成为一代雄主的道路上,终于迈出了真正的第一步。 第30章 底比斯之夜 图特摩斯在阿赫莫塞的办公室里一直呆到了很晚的时间,对于如何治理好这个城市、这个国家,他有着无穷无尽地问题想要了解。 “老臣真是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天。”当今日的谈话结束后,阿赫莫塞双眼微红,声音也有些哽咽地感慨道。他再次跪了下来,亲吻着图特摩斯脚前的尘土,而这一次他的态度要恭谦得多,也真诚得多。 “阿赫莫塞,以后我再碰到不解的地方,还可以来请教你吗?”图特摩斯扶起了神色激动的三朝老臣,同样真诚地说道:“请您不要如此多礼,您服侍过我的祖父、辅佐过我的父亲,如今我也仍需要你的提点。” 图特摩斯似乎不再抗拒在自己的臣子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于某些事务的不了解,我站在一旁听得清楚,也看得明白。比起先前那样,不懂装懂的架势,此时他所展现出来的面对问题的理解和分析能力,反而更加令人不敢小觑。 这场君臣间的对话又持续了一会,当我们再次走到室外时,太阳已经西斜。图特摩斯依然是一副兴奋地模样,他还是第一次得到维西尔的真诚认可。不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仅仅只是为他本身。我算是看了出来,图特摩斯是个靠听人的夸奖当兴奋剂的家伙。夸奖不会让他因自满而停滞不前,反而会让他更加的发愤图强。 待到了晚上,用餐完毕,这是属于图特摩斯自己的私人时间。我们再次回到了他的书房中,我没有想到,地板上的卷轴竟然还维持着我上一次离开时的模样。不过杂乱地卷轴数量较我的记忆里已经少了许多,大概在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图特摩斯自己也费劲地整理过一些。 见我看着那堆纸卷发呆,图特摩斯也走了过来:“我不许帮我收拾屋子的侍女动它们,不过你走之后没几天,我们整理出来的那些卷轴我就看完了。所以我就自己动手,根据你教的方法整理了一些,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出错?”他拉着我的手,坐在了一张整只豹子的皮炮制的地毯上。 我看了一眼大殿之外,皓月当空,群星闪烁的天空里,一片云也没有。埃及的气候干燥少雨,不打扫真的不会积灰吗?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还好,大概是因为虽然图特摩斯不许宫女打扫,但他自己却日日都要使用,因此这些纸卷上并没有多少的灰尘。 图特摩斯不解我的心思,这时正将一叠整理地整齐的纸莎草纸文献塞进了我的手中,并邀功似的看着我。这模样,很难不让我想到那些等待着主人夸奖的小狗。我强忍着心中地笑意,拿着文献认真翻阅了起来。 厚厚地一沓纸,按照律法的类型以及颁布的时间顺序被人精心地进行了排序。虽然偶尔一两页因为对于律法的理解错误而被错误的归类,但基本上已经是一个初学者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你可真厉害,我第一次……”我想说我第一次按照费恩教授的要求,将那些从涅伽达年代尚不明确的古代墓葬中出土的陶器按照风格变化的规律进行排序时,出错率可比图特摩斯高更多了。但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犯得错误,可比你多多了。”我语焉不详地搪塞了过去。 图特摩斯沉浸在我的夸奖中,没有深究我停顿的原因。为了不让他事后回想起来追问我,也为了让他不要因为一些简单地成就感而自满,我还是将他犯得几个错误挑了出来,为他讲解。 “你的失误还是在于对埃及现行法律的理解不够深刻,我想你自己应该也明白症结出在此处。”我总结道。 图特摩斯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从今以后,我会更加认真地学习那些治国所必须要知道的知识的。” 我看了一眼已经所剩无多卷轴,拍了拍手:“好了,今天我们就把剩下的这些文献都整理掉吧。” “好啊!”图特摩斯也充满干劲地应和道。 算起来图特摩斯已经勉强算是个熟手,今天我们两配合地越发默契了起来。看得出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图特摩斯自己也狠狠地用功了一番。我此时对于白日里阿赫莫塞地那番感慨也颇为感同身受,也许某一天,图特摩斯自己成长到了某一个阶段,也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了吧。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教导一个帝王,不论他是否能够名垂青史,都不是我一个普普通通地考古工作者能够教导的了的。我所能够做的,仅仅只是做他的朋友,一个比此时的他更加理智一些的朋友,在他有可能行差踏错时,及时地提醒他。 “朱里你怎么了?”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图特摩斯结束了手中的最后一点工作,发现了我的出神,好奇地询问道。 “我只是在想,这段时间即便我不在,你凭借自己的努力也成长了许多。也许有一天,你真的就不会再需要我的陪伴了吧。” 可能我语气里地欣喜让他恐惧,他有些害怕的伸手搂住了我,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不要这么说,朱里,我永远都需要你的陪伴。”他有些闷声闷气地说着些孩子气的话。对于这样有些亲密地接触,大概是因为已经有过许多次,我也渐渐脱了敏,不再觉得别扭。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我就任由他撒娇般地搂着,直到我的腿上传来阵阵久坐后的麻意。 “撒娇也要有个限度,差不多得了哦。”我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松开我。图特摩斯依言,果然乖巧的松开了我。我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感觉心中对图特摩斯的感觉与远在开罗的小狗阿努比斯越发的难以区分了。 此时夜色渐深,大殿之外有侍女提醒图特摩斯到了该就寝的时间。在得到了图特摩斯地首肯后,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着图特摩斯卸去那些在傍晚沐浴时才刚刚穿戴上的,繁琐但代表着王家权威的装饰品,又为他换上了更加柔软地,专为就寝时准备的腰裙。 这一次我不敢再随意发出响动,有些局促地站在角落里害怕被侍女们察觉出异样。直到一切事毕,图特摩斯挥退了众人,大殿里再次恢复了我所熟悉地那种宁静,我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朱里!我们睡觉吧!今天在街上逛了这么久,真是累了。”图特摩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倒在了松软地大床上。 困意是会传染的,我紧接着他也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感觉这些天来的积压的疲劳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这时候眼前这张看起来松松软软地床,在我看来就变得格外地诱人,甚至于让我忽略了上面正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图特摩斯。 也许是我的潜意识里,还将图特摩斯看作一个有些幼稚,尚未长成地孩子。因此心中对于与他同床共枕,并没有生出太多的警惕心。在床铺地诱惑下,我也躺了下来。耳边图特摩斯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但这些噪音对于已经困极了我的而言,却与催眠曲无异。 就这样,我在少年絮絮叨叨地,甚至都没听清地话语里,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我是被耀眼的阳光唤醒的。我有些恍惚,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这是哪里,按照思维的惯性,我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但下一秒,眼前古埃及风格浓郁地大殿就让我清醒了过来。 我并没有回到现实现实世界中,我被困在了梦中的世界里。这个念头飞快地占据了我的大脑,我想起了自己被眼镜蛇咬后才彻底陷入了昏迷。那么,我还有清醒过来的可能吗?我还回得去吗?那个我真正属于的世界里。…… 我的心跳得快极了,大脑也在飞速地思考。但这样的现象早就超出了我的认知,我觉得自己也无法再欺骗自己,这只是我为自己编织的梦境。不过若是能往好处想,即便我再也无法清醒过来,甚至于在现实的世界中早已死去,但至少我还身处在另一个我所热爱的时代中。 可即便我如此宽慰自己,对于没能一觉醒来回到现实中这件事依旧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我坐在床上发着呆,也懒得去管若是此时有收拾房间的宫女进来看到悬在半空中的毯子会不会被吓个半死。 不过这样的担心显然也有些多余,图特摩斯并不在殿内,看天色大概是去正殿听取每日大臣们汇报朝政了。主人不在时的宫殿,安静地仿佛空无一人,没有人来打扰我。我兀自出着神,心乱如麻地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 或许再睡一觉,再睡一觉就能回去了呢?我心存侥幸地想着,看来本能地,我还是倾向于回到现实生活中。哪怕在那个世界里,我面对地只有那些残缺不全的卷轴与一个又一个地未解之谜。 我正想得出神,一阵哒哒哒地脚步声闯进了我的耳中,打断了我的思绪。 第31章 出征前夕 那阵急促地脚步声让我一惊,又很快的回过神来。我下意识地起身想要下床伪装这个床上空无一人地假象,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这样肆无忌惮地脚步声,除了这座宫殿的主人,还能属于谁呢?我放松下来,又懒懒地躺了回去。 “你们都退下吧,不用在殿里服侍我。”图特摩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微微抬头,可以从重重地幔帐外看见一个模糊地轮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听见了一阵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又过了好一会,我猜图特摩斯是在等着大殿里服侍的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我的眼前蓦地一亮,幔帐被人掀开。他的动作很快,因此显得有些粗鲁。我皱起眉看向他,果然是图特摩斯。少年看到了依然躺在那儿赖床的我,忽然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冲我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漂亮的笑容。 “朱里,你还在,真好!”我听到他用一种庆幸地语气说道。 我的脸一沉,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但还是重新坐了起来,脸带怨气地看向图特摩斯。不知道现实中自己身体的状况,这一点令我有些焦虑,也让我对自己的现状摸不着头脑。我伸手向我的脚踝摸去,那里正是我被眼镜蛇咬过的位置,此时梦里的我,肌肤光洁依旧,丝毫也没有任何受伤地迹象。 “朱里,朱里,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开心?是不是因为醒了之后没有吃东西?”图特摩斯越凑越近,最后索性在床边坐了下来,探过半个身上来看向我。我们俩的脸贴得从未如此近过,近到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呼吸之间,他温热地呼吸喷在了我的脸上。 我老脸一红,上半身便向后倾去,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图特摩斯好似浑然未觉我的别扭,他还在那儿歪着脑袋说着:“我有时候刚起床脾气也不太好,吃点东西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忽然站起身,什么也不说便向着殿外跑去。 我正疑惑这家伙一惊一乍地做什么,也想着是不是要解释一下我现在看起来面色不善可不是因为起床气,而是源自于一些小孩子无法理解地,大人的烦恼。可还不待我思考出一个结果,图特摩斯又一阵旋风般地跑了回来。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些应季的水果和烤好地面包。 “这是我早上特意给你留的,朱里!”少年将托盘放在了我的身侧的木柜上,眼巴巴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表扬。 他难得表现出来的体贴让我的心一软,也稍稍驱散了我心中对于无法回到现实世界地不安。我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了今天早上自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微笑:“谢谢你,图特摩斯。” “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我让宫女不许收拾掉这些食物,说我下朝回来还要吃的时候,她们露出的表情!”图特摩斯皱着眉,同我抱怨着。 我终于被他逗笑,脑子里能想象,那时候地图特摩斯强忍着有些窘迫地神情,红着脸吩咐完后落荒而逃地跑出了宫殿地模样。 “那今天早上她们没有来整理整理寝殿,也是你下的令?”我伸手拿过一颗葡萄,放进了嘴中一边吃一边问道。 图特摩斯点了点头:“当然!” 我心头一跳,但愿从此不要在宫中流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才好。 “对了朱里!纳巴泰地区发生了反叛与暴动。女王!女王今天终于同意让我率领军队御驾亲征了!”图特摩斯神色激动地向我说道。 “是吗?”我看着面前神情激动地少年,其实心中并不觉得惊讶。他与哈特谢普苏特的事迹我早已在那些出土的文献中读到过,如今在听当事人提起,便少了许多的惊喜。但明知道他一生中所记载的十数次出征从无败绩,可心里却仍然为他担忧。 “这是你第一次率兵亲征异族吧,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担心地看着他。“还有还有,你要多听取将军们的意见。毕竟他们久经沙场,经验要远比你丰富,你不要刚愎自用,那样可能反而会延误军机。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多听、多看、多学要比随意发表意见重要地多。” “朱里?你不和我一起去吗?事出突然,军队后日就要拔营启程了!”图特摩斯却紧紧攥住我的手,不甘地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留到那时候呀。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我苦笑着看着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和一丝犹豫。我即盼着早日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世界中,也盼着能够随着图特摩斯远征努比亚,亲眼去见一见古时候的战场,那一定是一次惊心动魄却十分精彩的旅程。 “好吧……”图特摩斯有些勉强地接受了我的说法,高涨地情绪低落了下来。不过很快,他又振作了起来,开始说起自己的想法。他半拖半拽着将我拉下了床,他将一张篇幅颇大的地图摊在了地上,我惊讶地凑了过去。 十八王朝时期的埃及全境地图,同时包含了幅员辽阔的迦南地区与跨过了菲莱岛、阿斯旺,遥远的努比亚地区。图特摩斯指了指一处标识着胡狄谷地区域,告诉我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千年之前的地图,精细度自然也远非我们在现代描绘出来的地图可比。 在一些地方边界轮廓与地点也稍有不同,不知是古今的差异,还是因为绘制时的错漏。但我看到这些使用僧侣体标注出来的地名,又想到了商博良曾经通过那些科普特语记录下来的地名,在心中悄悄地做着对比。 毫无疑问,这位17世纪的,曾经破译了埃及象形文字的语言天才,在埃及各地区通过希腊语、阿拉伯语和科普特语对比而考证出来的古埃及地名,几乎全部都是正确的! 我的手指在这种质地有些粗糙的纸莎草上划过那一个个地名,心情激动,对于回到现实世界的渴望忽然之间被冲淡了不少。 “但愿我能留下来,陪你一起去看看。”我看着图特摩斯,由衷地期望道。 图特摩斯看着我笑了起来:“一定可以的,朱里!我们还要去菲莱岛、去比格岛,去那里的伊西斯女神神庙里祈祷,希望她能祝福我们的这一次远征,让我们大胜而归!” 图特摩斯的话令我神往,奥西里斯的埋葬地共同构成了古往今来的人们对于埃及的想象。可惜比格岛从来作为圣地,唯有少数的祭司有资格,以至于在现代,关于这座神秘之岛我们的所知也甚少。 而自从阿斯旺大坝建成以后,对于比格岛与菲莱岛上古迹所带来的破坏是永远的。即便最后,神殿被切割成四万块石块,通过船只转运拆除。在阿格里奇亚重新进行了清洗、测量及重建。 我的恩师费恩教授参与了那一次对于伊西丝神殿的抢救工作,那是一场旷日持久地工程,历时十年,在无数考古工作者们的努力之下,这座命途多舛的神殿再次向人们展露了它曾经的光彩。但每每谈及此,费恩教授依然痛心疾首。 在游客们的眼中,这是一座令人着迷的美丽古代建筑,是伊西丝女神“重生”的象征。可在考古工作者们眼中,这更像是对前人文化遗产的保护与现代经济利益之间权衡利弊之后的一次妥协。离开了菲莱岛的伊西丝女神神殿,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它本身存在的意义。 “我们本应该保护它,就像它千百年来保护着无数的埃及人一样。可最终因为那些肮脏地、贪婪地功利主义者,我们不得不毁灭它。”我想起上一次费恩教授提起往事时,心痛地表情。 而我如今,或许有机会去见一见,还完好无损地屹立在菲莱岛和比格岛上,那些恢弘壮丽的庙宇。 我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甚至发自内心地乞求,让我在这个梦里多留些时日。时间的流逝在我们两的期盼里开始变得越发缓慢,这两日,我和图特摩斯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我或许还好一些,古埃及那些出征前的祭祀活动依旧让我感到新奇。我跟在图特摩斯的身后,走进了卡纳克神庙里的阿蒙神神殿。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但今日这里庄严肃穆地气氛烘托着这座本就光线昏暗地大殿,让它显得越发的神秘莫测。 主持仪式的是“神之妾”,女王哈特谢普苏特。在烟雾缭绕的大殿上,哈特谢普苏特清冷空灵的嗓音极富韵律地吟唱着有关于阿蒙神的祭文。这让大殿的尽头,那尊阿蒙神的巨像显得越发的神圣了起来。 此时的图特摩斯在经过了沐浴之后,身着只有参加重大庆典时的盛装,头戴着代表上下埃及的红白王冠,虔诚地跪在了神像前。哈特谢普苏特高举着一顶由尼罗河上的莲花编织的花冠,将它郑重地戴在了图特摩斯的头顶。 “此时,我受到阿蒙-拉的指示,将这顶象征着胜利的花冠戴在你的头顶,一如祂曾经将它亲手戴在奥西里斯的头上时一样。来吧,欢呼胜利!阿蒙、盖伯、奥西里斯和其他九神都会站在你的一边。拉神之子,凯蒙帕拉!不论在来世、在人间、在神界,你的敌人所有的阴谋诡计与背叛,都将以失败告终!” 第32章 出底比斯记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礼,虽然唯有图特摩斯有资格进入阿蒙神殿之内,接受哈特谢普苏特与阿蒙神大祭司的祝福。但本次远征的将领们,也将在神殿之外,沐浴在阿蒙-拉的恩泽之下,由神殿之内其他的高阶祭司主持,进行一场小型的祈福仪式。 至于普通的士兵们,则会在军营里,由阿蒙-拉的僧侣们为之进行一次集体的洗礼。 再这之后,大概便是这一次出征正式开始前,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了。出征的将士们将要途径整个底比斯城区,在底比斯居民夹道的欢送中,正式踏上他们的征程。我坐在那顶专为国王准备的豪华帐篷里,偷眼向外头张望。 此时街道的两旁,欢呼声震天,听这响动,似乎底比斯所有的居民都以倾巢而出,要来这条远征军必经的道路上,为他们的英雄送行。图特摩斯此时正驾驶着他那辆黄金战场,缓缓行驶在队伍的中央,他一手擒着缰绳,一手向着左右两边情绪已经陷入狂热的民众挥手致意。 此时城中的气氛已经接近最高点,我看着少年的背影,在战场黄金光泽的映照之下,显得无比耀眼。他振臂一呼,便能得到民众们山呼海啸般的应和。我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只觉得眼睛蓦地一热,就如曾经在开罗博物馆的迁馆仪式时那般,眼泪不由我的想法,便自己落了下来。 曾经在那场仪式上幻想过的——法老的黄金巡游竟然以这样的形式,得以呈现在我的眼前。可哪怕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我依旧舍不得错看哪怕一眼。还好,周围的声音是在太过嘈杂,欢呼声、马蹄声、甲胄摩擦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无数种声音交汇在底比斯的上空。那是这片古老的土地,为他们的英雄们所献上的最激荡人心的战歌。 随着远征的队伍终于行出了底比斯城区,众人有些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得以平复。出了底比斯,下一站他们将要以最快的速度达到格伯林,那里是距离底比斯最近的一处规模较大的城镇。这次的远征军将会在那里获得第一次的补给。 这一次的远征,即寻常,又不寻常。说它寻常是因为,这样的边疆小规模□□在此时的埃及还时有发生、哈特谢普苏特的治下,对于外族显得或许有些软弱的政策让那些始终不太安分的部族首领们又有了别的想法。他们似乎忘记了先王在世时的赫赫威名,都想要一捋虎须,看看是否能够为自己争取来独立。 说它不寻常,实是因为这是凯蒙帕拉这位刚刚即位没几年的年轻国王第一次的御驾亲征。虽说随同出征的即位将军都久经沙场,经验老到,但一想到此次的统帅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少年国王,心中恐怕也不免要打起鼓来。 我在那顶奢华的帐篷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知道夕阳见天空染红,队伍才停止了行军。图特摩斯的身形一闪,跑了进来。 “朱里,我好累呀。”他四仰八叉,就这样躺倒在那张柔软的塌上,小声地同我抱怨道。我听得好笑,凑了过来,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少年一点反应也没有,闭着眼睛似乎是睡过去了一般。看着他一边装睡,一边眼皮还忍不住地动了动。我的心中好笑,又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他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既然有的人睡着了,那我就溜出去军营里看看好了。”我看了他一眼,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道。说罢我便作势要起身,下一秒,我的手腕便如心中所预料地那般被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 “朱里,朱里,我好开心!”图特摩斯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脑袋半陷在柔软蓬松的枕头里,一头漂亮的黑发散在上面,平添了几分慵懒地神色。可少年此时的眼睛里亮闪闪地,嘴角也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他的一双眼望向我的方向,目光却游移去了远方,大概还在回味底比斯城中那激荡人心的送别仪式。 “我当然知道你今天一定很开心,我也为你感到高兴!”我笑着回应他,那样的场面就连我也受到感染禁不住热泪盈眶。何况是图特摩斯,这场送别仪式的中心与主角,他所感受到的震撼与感动一定远胜于我。 “但是高兴的事情也要告一段落啦,图特摩斯,御驾亲征,你做好准备了吗?”我开口,给正在兴头上的图特摩斯打了一针预防针。图特摩斯先是一怔,好在他很快就回过了味来,收起了脸上过于灿烂地笑容。 “朱里,我还是有点担心,这场远征一定会大胜而归的,对吗?”图特摩斯看着我,似乎是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其实说实话,我自己的心中也颇没有底。虽然在历史上,有关于图特摩斯正式亲政后的十几次远征都有着较为详备的记载。 但在此之前,也不过是文献中写着的在哈特谢普苏特统治时期,他曾数次参与过征伐异族的战争。寥寥数语,所得之的信息并不多。 可面对这此时的图特摩斯,他的第一次远征,对于他日后的所有军事行动我相信都有着深远的影响。我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忘了图特摩斯,你是荷鲁斯在人间的化身,你是众神眷顾之人,你是不可战胜的。你是一军的统帅,你的心中要怀着必胜的信念,你的军队才会成为一支不败之师。”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图特摩斯,他的脸上一扫方才的仿徨,又重新焕发了神采。正这时,几名将军打扮的中年男人经过勤务兵的通报后走了进来。这其中有一些是熟帘,譬如先去在图特摩斯的宫殿中见过的雅赫摩斯将军,也有一些生面孔。 他们是来向国王汇报今日的进度,以及之后行军的路线、计划还有今日获得的关于叛军的情报的。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神情慎重地做着详尽地汇报。桌子上正摊着那张我曾经在图特摩斯的寝殿理解见过的地图。此时上面被人用笔在几个地名上标注出了一些我看不懂地符号,而将军们正就着这样地图,为图特摩斯讲解着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 看得出来,他们对于这一次的远征已经规划出了再详尽不过的计划。此时他们并不是来征得国王同意的,他们只是来向国王汇报几个人商议之后的结果的。 这件事似乎无可厚非,军中无小事,几位将军即便打从心中相信图特摩斯乃是神之子,但也未必能够信服他的军事素养。我有些担心,图特摩斯心中是否会生出像先前对于阿赫莫塞等人那样的抱怨来。 好在,图特摩斯坐在我的身边,认真地听取着将军们的汇报。时不时地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或是疑问,帐篷里的气氛很融洽,一场军事汇报渐渐地又演变成了一次对国王军事素养的教育。直到负责国王饮食起居的勤务兵捧着晚餐走了进来,才打断了几个男人正导兴头的谈话。 “几位将军就留在我的帐中,我们一边接着讨论一边用餐吧。”图特摩斯说得十分客气,几位将军脸上都显出了一些感动地神情。也许是军机大事实在太过重要,也许是几人谈兴正浓无心吃饭。晚餐被几个人扫的桌子的角落里,依旧口若悬河地交谈着。 我在一旁,也听得兴致勃勃。一边看着面前的地图,一边听着古埃及的将军讲解这些地方的地势、军力、过往曾经经历过的战争。我和图特摩斯都听得入了神,直到很晚,图特摩斯的肚子因为饥饿传来了咕噜噜地声响,众人这才如梦方醒。 隔了这么久,一旁的晚餐早就已经冷了。可图特摩斯没有丝毫的在意,他随手从黄金地餐盘里拿过一串烤肉便吃了起来。他此时一门地心思都扑在了这张地图之上,不想要任何事情打扰了他。 “几位将军也吃些垫垫犊子吧。” 几个将军大概是见国王如此,盛情难却,有些局促地拿起了桌边的食物也吃了起来。忽然一小块面包被塞进了我的手中,我惊愕地看了过去。看到图特摩斯的一只手,趁着几个将军不注意偷偷伸到了桌下。正是那只手,将那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拿来的面包,塞了过来。 我没想到,在他如今全情投入地与大臣讨论军务时,竟然还有能出一分地心思来顾虑我的肚子。我有些感动,觉得这小孩我也没白疼,躲到图特摩斯的椅子背后偷偷啃起了面包。 行军时的口粮,即便是专门为国王而准备的,口感依然要逊于王宫之中的御厨。这块面包的口感并不好,接近于我在现实生活里偶尔吃一吃的全麦面包,但要比它更加的干涩难以下咽。唯一要说在哪一方面是能胜过宫中的。大概就是因为军中的而物资不及宫里丰富,这块面包不像我在宫中时吃过的那样齁甜。 “要是能喝口水就好了……”我慢慢地嚼着面包,有些艰难地将它咽了下去。这时,那只手又偷偷伸了过来,里面正攥着一个不知名的水果。 第33章 月夜闲谈·一 我藏在图特摩斯椅子的背后,被他罩在了阴影之中,悄悄尽量不发出声响地饱餐了一顿。虽然这样的就餐方式并不好受,但图特摩斯那藏在食物中的小小心意还是令我感动。 在他此时被各种军务和战术塞满的脑袋里,竟然还有我的一席之地,这个认知不知为何让我的心里雀跃。而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深夜,帐篷中的几个男人终于打住了话头,起身向图特摩斯毕恭毕敬地告了辞。看起来态度要比他们下午进来帐篷时,郑重了许多。 待送走了几位将军,我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图特摩斯正面对着帐篷的门口,那扇还在隐隐晃动的门帘,重重的吁了一口气。 “朱里,我刚刚表现的怎么样?”图特摩斯忽然回过头来,笑问着我。 我想起他刚刚与将军们在讨论战术时,条理清晰的分析着不同的地形需要的战术,甚至大胆的提出了使用船只来运送军需物资的计划。我心中颇为震撼,十八王朝的埃及帝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海军,他们所谓的海军实际上应该被称之为半海军。 但我没想到,首先提出这个设想的,竟然是图特摩斯。但作为十八王朝军功最为卓著的国王,这一切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在此时,这个提议称得上具有跨时代的意义。只要是带兵打过仗的将军,都明白一支军队后勤保障的重要性。 而尼罗河强大的运输能力,则可以令他们再无断粮的后顾之忧。 “你能有这样的见解,也能听取将军们的建议,这很棒!不过今天舟车劳顿,你也该休息啦!”我一边催促着他梳洗就寝,一边顺手收拾起了桌上散落的残羹冷炙。 “朱里,这些交给勤务兵就好了,你也好好休息吧……刚刚,你吃饱了吗?”他看了一眼有些狼藉地桌面,没有问出还要不要再吃点这样的话。图特摩斯这次出征,身边一个服侍的侍女也没有带。负责他起居的,是临时被叫来充当勤务兵地贴身侍从。 男人照顾起人来,即便再如何的小心谨慎也多少不及女性的细心。但是图特摩斯似乎并不太在意,他并不是一个注重享受的国王,有许多的事情,为了节省时间,他甚至选择了亲力亲为。再加上我的帮忙,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图特摩斯终于躺在了床上。 直到此时,我才感觉到疲惫的感觉袭来,往床上一倒,懒懒地便不愿再动。这几日来,在图特摩斯的寝殿里我们都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也渐渐习惯了那种感觉,但今日,这张行军时床榻,虽然放在现代也是一张双人床的尺寸,可比起底比斯王宫里的那一张却要小得多。 为床的大小所限,两个人贴近了不少。虽然两人已经“同床共枕”了几天了,但依然让我感到不太自在。烛火已经被图特摩斯熄灭,帐篷里黑乎乎的,唯有一点朦胧地月光透过被风吹起来帘幔照进来。 图特摩斯大概是累极了,就在我还在紧闭着双眼在心中自我暗示着图特摩斯只是个孩子时,耳边就传来了他平稳地呼吸声。按照经验,这说明他已经睡着了。我的身体仍有些僵硬,平躺着对着帐篷地顶部发着呆。 这样的帐篷毫无隔音效果可言,即便所有人都明白这里是国王安寝的帐篷而刻意放轻了脚步,但我依旧可以听到一些细微地脚步声。 左右这样躺着也睡不着,我索性悄悄地起了身,撩开了窗帘向外张望。此时营地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我想走出帐篷去逛一逛,可国王的帐篷外重兵把守,我毫无可趁之机。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回到了床边,却看到图特摩斯竟然醒了过来,正定定地看着我。我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小声地埋怨道:“你怎么不出声,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谁知图特摩斯却摆出一副比我还委屈的模样,看着我说道:“我睡的迷迷糊糊,一转身却发现身边空荡荡地就惊醒了过来……” 我赶忙打住了他的话头,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怪怪的:“哈哈,我就是睡不着,想透透气。”我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朱里,你想出去逛逛吗?我陪你一起去!”图特摩斯此时已经坐了起来,看起来脸上也没有了睡意。 我摇了摇头:“你还是早点休息吧,今天已经累了一天。行军可不是郊游,你要保存好体力。” 谁知图特摩斯却不以为意:“可能是忽然换了环境,我也有些睡不稳。这个帐篷里实在是闷,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我想了想,此时已经接近泛滥季,天气也越发地炎热了起来。这顶帐篷虽大,但为了防止旁人的窥视,亚麻布缝制的门帘与窗帘都被放了下来,可想而知,帐篷里确实颇为闷热。 图特摩斯大概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就在我犹豫的空档,他已经快速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起了那柄他一直贴身佩戴的匕首,期待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好吧,不过不能出去逛太久,睡眠还是要保证的。” 图特摩斯小声地欢呼了一阵后便迫不及待地拉起我的手,掀开了门帘走了出去。门外的侍卫们看见国王此时忽然走了出来,都惊呼了一声,脑子里的瞌睡虫大概也被吓跑了。 “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就回来,不许跟着!” 不等侍卫们反应过来,图特摩斯与我便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我们一直跑,跑出了军营,直到靠近尼罗河边的一片绿地上才停了下来。两个人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我看了一眼图特摩斯,他却毫无形象地往草地上一躺,看起来无比的舒服。 “朱里,朱里,你快躺下来。这可比在帐篷里舒服多了。”图特摩斯招呼着我,两个人就这样躺在柔软地草地上,双手枕着头,抬眼便能看见漫天的繁星与明月。果然比呆在帐篷那逼仄地空间里,让人心情畅快了许多。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顺畅了不少。 “图特摩斯我们就这样跑出来是不是不太好,万一遇到敌人怎么办?”虽然心中喜欢,恨不能就这样以地为铺,以天为盖美美地睡上一觉。但一想到我身边的少年身份贵重,便不由地生出了一分担心。 “放心吧朱里,刚刚一路跑过来的时候我都留意过了。这里离营地不远,而且我们并没有离开营地外站岗的哨兵的视线范围。若是有异动,他们很快就能做出反应了。”他笑着向我解释。我知道他打定了主意的事,便少有改变的时候。知道这时候就算再劝他也无用,还不如等他尽了兴,能早点回到营地里。 见我不在反对他,图特摩斯又开心了一些:“朱里,你看天上,那一颗就是天狼星!”他伸手指了指天空中那一颗异常闪耀的明星,又看向了我。我此时也正望着天空,用手指描绘着北斗七星地形状。 这真是个美好的夏夜,微风习习,繁星点点,身边少年有些天真的话语像是一首温柔的歌,让人不禁想要沉醉下去。 “这些星星可真漂亮,要是能从天上摘下来一颗,镶嵌在我的王冠上,一定很好看。”图特摩斯伸手够了够,似乎真打算从夜空之中摘下一颗星星来。 我不想向他解释天空中的星星发光的真相,以免打破他美好的幻想。但他的动作却让我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忘了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至少不会弄脏你的手。” “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至少不会弄脏你的手……”图特摩斯嘴里喃喃地复述了一遍我的话,又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夜空。 “世人的愿望千千万万,到摘星一定是其中最浪漫的之一。” “朱里,你有什么愿望吗?”图特摩斯忽然转头望向我。我们两此时躺得很近,这样面对面的相望,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地呼吸。 我的呼吸随之一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夜色笼罩之下,他那在我看来颇富攻击性的艳丽面容也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他那双深邃的,尤带着稚气的眼睛正认真的看着我,表情里似乎带着些许的依恋。 “我……我的愿望……”我的脑子忽然变得混沌了起来,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我的愿望?我努力想要找回自己的思绪,我有什么愿望吗?我想要将自己一辈子的时间都投入到对于古埃及历史的研究中…… 我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这个念头,紧接着便想到了许许多多的项目都因为可供查证的史料实在太少而变得举步维艰。 “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把每年的大事都记录下来。不,不只是大事,最好是事无巨细通通都记录下来!两土地所有的诺姆数量,人口,面积,名称……还有你那些杂乱的家庭关系,有几个老婆,几个孩子,每个人的生猝年……”我掰着指头数着那些在研究时是不是困扰着我们的问题,话语里夹带着的怨气越来越重。 第34章 月夜闲谈·二 大概是我语气里太过明显的怨气惊到了图特摩斯,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静静地听着我穷举着那些考古研究里会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记载。 作为一名古埃及的考古工作者,我实在是太渴望去了解新王国初期,这个伟大的时代里人们的生活起居、社会与经济活动、国家的架构,还有他们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了。不仅仅只是图特摩斯那只为用来炫耀军功的“编年史”,而是更多关于这个时代微末的细节。 “这……为什么要这样做?”图特摩斯等我说完,一时间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讷讷地反问我。 “当然要这样做,难道你想等几千年之后,被后世之人误认为是哈特谢普苏特的兄弟吗?” 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面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女王的兄弟?”他不敢置信地复述了一遍,似乎又觉得我在唬他,狐疑地打量着我。 大概是看我的神情不似作伪,图特摩斯又皱着眉,依旧不太相信地问道:“怎么会有人以为女王是我的姐妹呢?”似乎这是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但我可没有唬他,在20世纪中叶之前的古埃及考古学界,认为哈特谢普苏特与图特摩斯三世是姐弟或者兄妹的看法一直是主流。包括乔治·罗林森、詹姆斯·亨特·布雷斯特德等19世纪及20世纪早期的著名学者所出版的关于古埃及历史的著作中,都将二者划分为同辈的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直到后来,随着人类科技水平的不断提升,以及出土的越来越多的文献资料,才最终修正了这个谬误。 若是古埃及的人们也能像中国一样,有着不断传承的编年史,即便偶有出入,学者们所需要做的更多也是求证。是在一座已经建设完备的高楼之上添砖加瓦。而不是如我们这般,仿佛是在一栋已经朽坏的神庙废墟之上,去试图重新还原和构建它本来的面貌。 “时间太过久远,许多的事物便会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甚至彻底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你们的关系会被以讹传讹成那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呀。”我叹了口气,望着天空中高悬地星河,心中也不禁生出无限的感慨。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天地之间要说有什么是真正永恒与不朽的,大概就是天空中的太阳、月亮与星星了吧。”我叹了口气,想到实际上太阳与星星也有自己的寿命,只不过在它们无比漫长的寿数面前,人类就仿佛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图特摩斯在此时,悄悄地将头靠了过来,枕在我的肩头,我的脸颊上能感受到他柔顺的头发散发着阵阵地香气有些醉人。 “那我就要建好多好多的方尖碑,把我的事迹都雕刻在上面。尤其是我和女王的身份,这样他们就不会将我们误认为姐弟了!” 图特摩斯略带着孩子气的话语令我失笑,却没有去打破他的想象,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哈哈哈那要是你干了太多值得记录的大事,那岂不是在尼罗河的两岸要竖起不知道多少座方尖碑。”说着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尼罗河的沿岸就如金字塔般林立的方尖碑,那黄金的塔尖折射着阳光一定会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那景象实在有些有趣,不过若是成真大概会乐坏了费恩教授。 “这太劳民伤财了,你还是用纸莎草纸记下来吧。”我想了想说道。 图特摩斯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要是我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实在太多,那还是记在纸莎草纸上才能写的详细写。” “完全没有影子的事情,我们居然讨论地那么认真。”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变得和图特摩斯一样幼稚了。我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仍然枕在我肩头的脑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弯起地眉眼和嘴角。 “怎么是没有影子的事情!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图特摩斯带着笑意反驳我。 我们两就这样躺在草地上一边吹着清凉地河风一边闲聊,这样的时光实在是太过惬意,让我们都有一些舍不得回到那个有些闷热的帐篷里。直到闻知此事的阿赫摩斯将军带领着一队亲兵匆匆寻了过来,图特摩斯才不情不愿了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赫摩斯将军在宫中就是负责国王安全,如今在军营里,保卫国王的生命安全更是他的职责所在。图特摩斯有些意兴阑珊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阿赫摩斯将军在他稍后半步的位置,语重心长地劝着年轻的国王。 虽然此时依然身处王国的腹地,十分的安全。但依旧不该掉以轻心,这是图特摩斯的第一次出征,全军上下所有的将士都在看着他。这样的时候,他更不应该做出如此草率的行为。 阿赫摩斯将军的话说的在情在理,完全是在为图特摩斯设身处地的着想。我听在耳中也有些羞愧,方才的行为确实是过于鲁莽,为了贪图一时的痛快而将图特摩斯的安危置于不顾。更甚者,我比图特摩斯虚长了几岁,心智本该比他更为成熟,却轻易接受了他所说的托辞。 又或者说,我不过是仗着自己对于这段历史的熟知,知道图特摩斯的寿数远不止如此,因此才会这样毫无顾虑地与他一起离开了军营,离开了军队的庇护。我想了想,似乎这一次地行动,我该负的责任要大于图特摩斯。 我又歪头看了看图特摩斯,他正目视着前方沉默着。既不对阿赫摩斯将军的话表示认同,也不出言反驳,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尴尬,而这样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图特摩斯回到了帐篷里。 “陛下,您的安全比微臣全家的身家性命都更重要,还望您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阿赫摩斯将军似乎完全没有体会到当前有些凝重的气氛,直到图特摩斯已经站在了帐篷前,依旧苦口婆心地劝着他。 我看到图特摩斯深吸了一口,没有转过身,而是面对着帐篷里面,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阿赫摩斯将军。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罢不待人做出反应,他已经自己撩帘走进了帐篷里。我跟了进去,看到他面色不善地坐在床上,怒视着一处空地,似乎是在与空气赌气。我心底大概能能到图特摩斯生气的原因,而很快他的话语也印证了我的猜想。 “朱里!他怎么能这样,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数落我!”图特摩斯兀自不忿地说道。 “那阿赫摩斯将军说的错了吗?”我反问他。 图特摩斯一愣,随后十分不情愿地回应道:“他说的没错,但是他不该当着那么多平民的面说。以后那些士兵会怎么看我?会认为我只是个行事冲动的顽童的!”说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他私下里提醒我,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的批评的!” “这次也怪我,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年纪也比你大,本应该考虑的比你更加周全才是。”我也自我检讨起来,阿赫摩斯将军刚刚说的话让我如今想起来还止不住的后怕。此时尼罗河两岸潜在的危险可不仅仅是潜入埃及内部的刺客,野外出没的野兽才是当时的人类最大的威胁。 狮子、豹子、鳄鱼、河马,还有让我被困在这个梦境中的罪魁祸首眼镜蛇。这些活跃在埃及境内的野兽们,一年里不知要带走多少无辜的生命。第一个统一埃及的国王美尼斯,即便立下了不世的功绩,不一样在狩猎时命丧于河马之口。 我们两刚刚那副全无防备的样子,深夜里在野外逗留,怎么想都是十分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 大概是见我面色有些难看,图特摩斯过来拉起了我的手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朱里,是我先提议出去走走的。”他竟然主动将责任揽了过去。图特摩斯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就像阿赫摩斯将军说的,我是一军统帅,是一国之君,我的命不知是我自己的,我以后不该再这样莽撞了。” 从他的话语里,我听得出来。图特摩斯将阿赫摩斯将军的话都听了进去,也认真地进行了反思。 看着图特摩斯有些后悔的神情,我拍了拍他:“好了好了,深更半夜的我们两也别在这做自我检讨了,明天你还得早起呢,快睡吧。” 此时其实不过才刚过晚上11点,按照现代人的作息,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但对于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代人而言,却已经是深夜了。图特摩斯想起明天的行程,虽然还没有什么睡意,但还是听话地躺回了床上。 “朱里,我刚刚那样对阿赫摩斯将军是不是不太好……”黑暗之中,我的身边传来图特摩斯的话语。 “是呀,他是真心为你着想才向你提的这些。也许他说话是没太注意场合,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每一个愿意冒着被你记恨的风险向你提出忠言的臣子,你都该好好珍惜才是。”我打了个哈欠,回答道。此时的我困意上涌,只能强打起精神回答图特摩斯的问题。 “那我明天该怎么面对他?”沉默了一会,图特摩斯又问道。 “找个机会,向他道个歉吧。这没什么的,想要赢的别人发自内心的尊重,不是靠地位、权利和财富,而是靠你的才能与品德……”我胡乱应着他的话,再也忍不住睡了过去。 第35章 军营中的较量·一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国王起居地帐篷被放置在了一辆由8匹骏马拉动的大车之上,随着大军一路摇摇晃晃地启了程。 虽然大军开拔前,我因为图特摩斯起床的响动而被惊醒了片刻。但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过好眠,不消太久,我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当我再次醒来时,外头的日光已经大盛。帐篷里空无一人,唯有前面的桌上摆着些食物。 帐篷两侧的窗帘被人卷了起来,露出了两块不大的窗口,就好像是一副镶嵌在墙上的风景画。我又赖了一会床,这种所有人都在工作,只有自己闲着的感觉很奇妙,也让我变得更加懒散了。 外头不断传来行军的号令声,心中的好奇不断催着我起床去看看,看看古埃及人的军队到底是如何行军的。终于好奇心战胜了懒惰,我一个轱辘便爬了起来,跑向了窗边。 可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并不是队列整齐的行军队伍,而是尼罗河的两岸,壮丽的山河。就和数千年之后一样,这条世界上最长的河流在一片漫漫的黄沙之上,辐射出了一条绿意葱葱、盎然生机生命长廊。 随着泛滥季的临近,两岸的农夫们正在忙着收获他们辛劳了一年的劳动果实。平静的河面之上,渔夫泛舟窗穿梭在芦苇荡里,他的船上停驻着的,是一只苍鹭。古埃及神话中描述的不死鸟,正是以这种鸟类为原型。 传闻赫利奥波利斯的太阳神庙里,正供奉着一株金合欢树与一只不死鸟。 我又略带下头,去看那些正跟随在马车一侧的士兵。这些士兵的军容整肃,甲坚刃利,看起来就像是一支职业化的军队。不过这样的军人数量并不多,大体上都包围在以王帐与正策马走在王帐之前的图特摩斯四周。 大概这些就是图特摩斯侍从,他们在战场上的首要目的并不是杀敌,也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确保国王的绝对安全——这是一支专属于国王的卫戍部队。 王帐位于整个行军队伍的正中心,这样不论是从前方、后方乃至侧翼遭到忽然的袭击,都能保证国王所在的地方有足够的缓冲。但这也导致了我如今坐在帐篷里,即便再如何努力的伸长脖子向前张望,也始终无法看清整个行军队伍的全貌。 不过好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大军终于行进到了莫瓦拉城之外。城中的长官早已带着部下在城门前等候了多时,第一次见到国王,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匍匐在地上,神情激动地亲吻着图特摩斯脚前的尘土。 大军没有进城,而是驻扎在了莫瓦拉城外的空地上。他们需要在这里与另一只部队汇合后再继续前进。而我也终于得以看清了这种埃及军队的全貌。 用过了晚餐,图特摩斯推拒了城主热情地提出的要举办宴会的提议,带着我在军队的驻地里闲逛。有了昨日的教训,今日即便只在军队里行走,他也依然带了两名亲随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这样我们若是小声地交谈,也不会被他们察觉到。 “朱里,你看那些就是努比亚的雇佣兵,我听说他们都十分的骁勇善战。”图特摩斯一边走,一边悄悄地指了指一处火堆便围着的几个看起来十分壮硕的男人。他们个个皮肤黝黑,身穿兽皮缝制的衣服。此时太阳已经彻底的西沉,即便有着火光的映照也依然看不起他们脸上的神色。 察觉到国王正在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这些努比亚的军人态度恭顺地向图特摩斯行了礼。可当他们抬起头来时,那几双明亮的眸子里,泛着的桀骜不驯地光芒依旧让人觉得有些心惊。 “图特摩斯,这次你们要去平叛的纳巴泰地区,我记得正是一个努比亚族的聚集区。你们此时的队伍里竟然还有努比亚的雇佣军,我担心……”离开了那个努比亚军人驻扎的营地,我忍不住担心的说道。 纳巴泰地区包含了当今非洲版图中苏丹的部分国土以及埃及的南部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努比亚人聚居的地区之一。这些努比亚人在此地繁衍生息,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如今虽然名义上臣服于位于尼罗河下游,国力强盛的埃及帝国,但一部分实力较为强大的部族首领似乎心中依旧打着自己的算盘。 毕竟埃及人将喜克索斯人彻底驱逐出境内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不久,混乱之中被膨胀起来的野心尚未平息。何况在外人看来,一个虽有国王,却由女王把持着朝政的政权并不十分稳固,这些都是王朝倾覆的潜在危险因素。 “这些努比亚人来自于另一个与阿尔西诺部落有着血仇的的部落,等到了战场上,他们杀起敌人会比我们还卖力。”待到我们渐渐走远了,图特摩斯才不着痕迹地将头凑了过来,小声地对我解释道。 我失笑,发觉自己还是小瞧了古人。这些连我这种政治小白都能看出来的问题,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们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想到呢。 这时我们已经渐渐走进了另一片更加热闹地区域,这里的士兵们都是我已经见惯了的埃及人长相,但不论是手中的兵器还是身上穿着的防具,与图特摩斯身后站着的两名侍卫相比却都简陋粗糙了许多。 我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这些都是从附近的农村里征召来的民夫。他们中不少人使用的武器不过是自己家中用来收割小麦时用的镰刀,至于防具,则干脆是一块抓在手中用来充当盾牌的木板。 可想而知,这样的装备即便是在几千年前的古埃及,面对的也是一些实力或许还不如埃及的努比亚部族,战时人员的伤亡损耗只怕也颇大。 我想着这些此时鲜活的生命等到战争结束,又有几人能够回来。战争还未开始,似乎它那血腥残酷的一面便已经在我面前掀开了一个角落。 我的心情忽然低落了下来,心中再也没有了能够置身于一个古埃及军队中的兴奋。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嘈杂地声音惊醒了我。我与图特摩斯都不约而同地向着骚动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群埃及的士兵正围在一处,似乎是在进行摔跤的比试。 “我们过去看看,那里可真是热闹。□□,艾什尔塔,你们不许暴露我的身份,别做那扫兴的人。”图特摩斯兴致勃勃,对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两名侍卫下了封口令后便迫不及待的想着热闹的中心跑了过去。 今夜,莫瓦拉的城主准备了不少的酒肉,用来款待驾临的国王和犒赏这些远征的将士。军中不少的平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一顿这样丰盛过瘾的饱餐,酒酣耳热之后,在一个男人扎堆的地方似乎较量身体的素质就成了他们情绪宣泄的出口。 我随着图特摩斯走进了人群之中,看到在一片被围观人群包围着的空地里,两个只穿着腰裙,赤着脚的男人正缠斗在一处。周围的人群中正因为两人的动作,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 一开始,图特摩斯似乎还努力端着自己身为国王的架子,但很快场上与人群里热烈的气氛就感染了他。他开始混在人群中,一起挥舞着手臂为两位勇士叫好。 对于这样的体育竞技,作为一名只要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懒狗,我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难受地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周围男人们的喊叫声震裂了。可图特摩斯似乎并不这样想,在这场比试接近尾声时,我看到他跃跃欲试地便要钻进了人群里。 跟在我们身后的侍卫一声惊呼,在他有所动作前阻止了他。 “陛下,您身份贵重,怎么能和这些平民混在一处!”一个侍卫顾及到图特摩斯先前的命令,小声地提醒他。可图特摩斯此时兴致高涨,又岂会听进一个侍卫的谏言。 “□□,我的手下败将。就是因为在王宫的侍卫中,我已经得不到战胜强敌的快感,所以今天才想下场试一试。好了你不必再劝我了,我心里有分寸。”语罢已经不由分说也不顾侍卫们克制的阻拦便向着人群里走去。 走到我身边时,我感到自己的手被图特摩斯抓住:“朱里,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是如何取得胜利的。”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即便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若不是我留心,这句话也要轻易淹没在了人群的欢呼声里。 我抬眼看向正走在我前面的少年,他正高呼着:“都让开,让我来挑战他!” 他自信的语气加上略显青涩的声音,让场边为围着胜利者欢呼的男人们都不由转过头来打量着他。 今天的天空中云层厚重遮蔽了月光,他们大概没能认出这个衣着朴素态度嚣张的少年正是他们的国王。这还是图特摩斯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现出如此强大的自信,黑夜之中,不需要火光也让这样的他反复在发着光。 我看到那些将空地围的水泄不通的男人们此时自发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而我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沙地的中央。 第36章 军营中的较量·二 在一片倒彩之中,图特摩斯丝毫也没有受到影响,他昂首挺胸,走进了空地的中央。 热闹的正中心,熊熊燃烧的篝火边,正长着一个异常高大的青年。他的身上肌肉虬结,此时正双手抱臂,面带轻蔑之色地看着前来向他发起挑战的少年。 两个人的身高相差不算太大,青年略高出图特摩斯半个头,但我相信不必太久,图特摩斯的身高就将越过他去。可两个人的身材相差却有些大,若是单从身材来判断,图特摩斯那虽然精壮但依旧稍显青涩的身材实在是毫无胜算可言。 此时我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听着身后的士兵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我这才知道,图特摩斯所要挑战的,是这次军团中首屈一指的勇士,一个名叫卡佩尔的五十人长。五十人长,是新王国的军队中,等级最低的一级军官职务。 看名字就知道,卡佩尔的手中拥有着对麾下50名士兵的指挥权。而此时从这些士兵们推崇的语气里,我听得出来他们对于这个骁勇的长官十分的信服,他甚至击败了几次旁边努比亚军团发起的挑战。 我将这些语带崇拜的话语听进耳中,心里则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了图特摩斯。 正这时,场外的喧哗声陡然间高昂了数倍,当我将目光再次投向图特摩斯时,他已经与那个名叫卡佩尔的下级军官抱在一处。我对于这世界上所有的体育项目都平等的毫无兴趣,在我的眼中,这并不是一场力量的较量。它不过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互相折磨着对方。 但毫无疑问,在力量上,图特摩斯确实并没有占到上峰。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却看到他的双眼中迸发出兴奋光芒,似乎对手的强大正中他的下怀。 卡佩尔的力量与体能都很好,但图特摩斯却胜在身手矫健,他自幼在宫廷中受到各路好手的训练。搏斗的经验丰富,也擅长与各式各样的对手交战。先前我听他说起那些他在狩猎是独自一人与狮子、鳄鱼、河马等猛兽搏杀时,我还只当他是小孩子吹牛。 虽然在他日后的记载中,确实有过他射杀狮子等动物以及他酷爱狩猎的记录。但此时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够如此悍勇,还是让人觉得多少有些言过其实。可时至今日,当我看着他在沙地上,与卡佩尔这个身体素质远胜于他的男人搏斗却全然不曾落入下风时,我才渐渐相信。 原来他此前与我说过的话,并非只是孩子夸大其词的吹嘘与炫耀。 随着战况地胶着,场上的呼声也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依旧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即便我是,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所影响,居然也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耳边偶尔会传来其他士兵的交谈声,听他们惊叹着,这个看起来并不十分健硕的少年居然能够在卡佩尔的手下坚持这么久时间,我的心中与有荣焉。 可惜,最终,图特摩斯还是不敌这个实力比他强劲上许多的对手,败下阵来。这一次场上再没有人喝出倒彩,反而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惋惜的叹息。我看到图特摩斯仰面躺在沙地上,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正想要小跑上前去查看他是否受了伤,卡佩尔已经先我一步走到了图特摩斯的面前,单膝跪地向他伸出了手,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你已经很厉害了,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可以在我手下坚持这么久的时间。”卡佩尔爽朗一笑,肯定了图特摩斯的实力。 图特摩斯正想要握住卡佩尔向自己伸出的手,却见两个被他留在人群之外的侍卫此时拨开人群,神情紧张地冲了进来。 “您没事吧!”□□抢先一步跑了过来,扶起了地上的图特摩斯。 图特摩斯可以改换装束,可两名跟随在侧的侍卫却没有。周围的人看到他们精良的装备,还有国王的禁卫军身上特有的皇家纹章,再看看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皇家侍卫们对待少年的态度。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身份不明的少年的身份此时已经昭然若揭。 围观的人群在图特摩斯的脚边哗啦啦跪了一地,卡佩尔也已经态度恭敬地跪在了他的脚边。场上的所有人都低着头,图特摩斯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原先那种开心的模样此时在他的脸上已经荡然无存。 高涨的心情此时低落了下来,我看到图特摩斯的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神色,他用那种平静无波地声音说道:“我没事……”他略一停顿后,转头看向依旧跪在一旁的卡佩尔。 “卡佩尔,你的武艺高超,从明天起,你就来我的身边做我的侍卫吧。” 我随着他的话音,看向跪在一旁的卡佩尔。此时青年已经面露惊喜之色的抬起了头,他与图特摩斯的视线在半空之中对上,又惶恐地低下了头。 “感谢您的恩典,卡佩尔从今以后一定誓死保护您的安全,捍卫您的荣耀!”卡佩尔的语气因为激动,听起来带着些微的颤抖。 而图特摩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两名侍卫离开了这片空地。 大概是被两名侍卫搅扰了兴致,图特摩斯没有接着在军营中闲逛,而是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王帐中。外头依旧喧闹,从其他地区调来的粮草与军队已经到了,此时正在与大部队汇合。阿赫摩斯将军大概正在为此时忙碌,今晚尚没有来找图特摩斯汇报军中的情况。 在勤务兵的服侍下,图特摩斯梳洗了一番,此时正坐在桌前,看着方才侍从们呈上来的军报。我坐在他身旁,陪着他一起一边看一边讨论这些对如今他而言还有些深奥的报告。 “看起来虽然因为先王的征伐,纳巴泰地区短暂的臣服与底比斯的统治之下,但他们的心中始终没有屈服过。“图特摩斯盯着桌上的纸莎草纸,用他那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表情似乎有些不爽。 “努比亚与你们并非同族,有自己的文化和历史。你们之于他们以其说是统治者,不如说是侵略者。这样的关系,你们要想获得努比亚地区彻底的归顺,这谈何容易。”我耸了耸肩,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如何慢慢的同化,蚕食这些异族部落了。 “可是努比亚地区物产丰富,人口也稠密,是上埃及重要的战略缓冲区域。岂能因为困难,说放弃就放弃了。”图特摩斯没有理会我的敷衍,仍旧苦恼着:“也不能叛乱一次就镇压一次,这次出征我才明白,军队的调动要涉及到如此多的方面。这次还好,农忙的时节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可若是下一次,下一次的战事正赶上播种的时节,那到时候岂不是会影响到一整年的收成。”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已经会思考这些更深层次的事情了。 “那你觉得,该如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些事情呢?”我忍不住问他,或许这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十八王朝对待附庸国王室的方法雏形。 图特摩斯看着我忽然之间换了一张嘴脸,方才敷衍地表情早已荡然无存,现在正双眼放光,十分期待的看着他。他不明就里,但估计是我这样的表情见得多了见怪不怪。图特摩斯没有太过纠结于我态度上地变化,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我的问题。 “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他沉吟一声:“这样的办法是真的存在的吗?” 他认真思索了一番,似乎依旧没有什么头绪。他又转头看向我,见我一副好整以暇地模样:“朱里,你是不是知道一劳永逸的办法?”他语带埋怨,似乎是在责怪我,明知道问题的答案却非要他自己来想。 “我知道的是我知道的,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不就不用想了吗?”我摇了摇头,不打算将答案直接告诉他。 “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吗?”问题的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可却无从得知。这个认知似乎让图特摩斯不太自在,他是个急性子,想知道的事情就恨不能立刻知道,想得到的东西也恨不得有人立刻捧到他的面前。 当然,他是国王,延迟满足这个词语本就不太可能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可是作为一名国家的决策者,这样的特质于他而言似乎利大于弊。诚然,此时的图特摩斯是一个实干家,对于学习如何治理国家有着近乎无限的热情与实践的动力。 “面对问题,你要知其然,但更要知其所以然。我只告诉你要怎么做,你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很危险的。若是这一次你照搬和我说的方法,你成功了。下一次呢,每个国家的国情都不相同,民俗、社会风气、国家实力都有很大的区别。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个属国里获得成功的举措,到另一个属国或许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甚至适得其反?”我语气严肃地与图特摩斯说着我的想法,治国不是儿戏,也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就能做成的事情。 图特摩斯见了我的情状,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认真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帐篷之外传来勤务兵的禀报。 “陛下,阿赫摩斯将军求见。” 第37章 国王的决策 阿赫摩斯将军是来禀报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军的,明日开始,大军将不再有如今日这样修整的机会。 以莫瓦拉为始,经由卡布,穿越乌姆萨拉姆谷地,再达到基尔达、康姆文波最终在阿斯旺与当地的守军汇合,一同向纳巴泰地区进发。 阿赫摩斯将军与图特摩斯都希望能够在新年的第一个月结束这场规模并不算大的动乱。这样的日程就十分的赶,此时正是六月上旬,是古埃及历法中,丰收季的最后一个月,距离新年的到来还有至多一个半月的时间。 而从底比斯赶到阿斯旺,按此时的行军速度,日夜兼程不过几天便能到达。但这一次最大的难点仍在于图特摩斯,这个本次征程最大的不确定性。即便如我这般对于图特摩斯生平的十几次战役结果了如指掌的研究者,对于他继位初期的第一次出征心中依然有一些吃不准。 何况是本次随行的将军们,图特摩斯是军队中名义上也是事实上的最高决策者。阿赫摩斯即便心中有无数的建议和计划,若是得不到图特摩斯的首肯,也是无法施行的。我看着阿赫摩斯将军此时虽然表情依旧有些凝重,但似乎也并无苦恼之色。 大概昨日的相谈甚欢,让这对君臣心中都稍稍减轻了对对方的疑虑。我在心中为图特摩斯感到高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我相信,以他这些天表现出来的,在军事上的天赋,这次战役之后,一定能够在军队之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陛下,纳巴泰地区并不止阿尔西诺一个部族,我建议我们可以联合纳巴泰地区的其他小部落对阿尔西诺进行围剿。当然这并不是我个人的建议,而是我与诸位将军商量之后认为最为稳妥的做法。”阿赫摩斯将军站在下首,态度恭敬地向图特摩斯阐述着自己的建议,并递上了一张被小心卷好的纸莎草纸。 图特摩斯将那卷纸小心的打开,我凑了过去看到这原来是一张地图。这张地图要比图特摩斯先前使用的那张更小,描绘的也并不是埃及全境。这是一张纳巴泰地区的详细地图,上面标注了生活在这片地区中的几个部族的位置。 虽然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地图稍显粗陋,但也已经是此时所能得到最精确的地图了。 我凑过去,与图特摩斯一起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您看,这里就是阿尔西诺部族,他们以游牧为主,并且占据了这一片地区草木最为丰茂的草原以及主要的水源。”阿赫摩斯将军这时也得到了图特摩斯的首肯,走到近前,为他讲解这张地图中所蕴含的信息。 我与图特摩斯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正看到那片区域画着一些应当是象征着草地标志的图案,而一条细长的河流穿过了这片谷地的全境。这果然是一片绝佳的战略要地,四面环山易守难攻,虽然环境相对封闭,但同时物产又颇为丰富,并没有资源短缺的困扰。而这个地区其他的部落,都被崎岖的山势分割,无法形成较大的规模。 可想而知,有着这样的先天优势,阿尔西诺部落想不在这片地区做大,都是一件很难得事情。而随着人口与经济规模的不断增长,伴随而来的就是统治者膨胀起来的野心。 “您再看,这里是玛斯卡巴,这里是迈瑞恩拉,这两个部落是纳巴泰地区规模仅次于阿尔西诺的两个部落,他们与阿尔西诺有着不少的领土争端。今日我从阿斯旺那儿获得了消息,两个部落的首领都已经向驻守在阿斯旺的尤尼将军献上了投诚的书信。” 图特摩斯闻言,抬头望向阿赫摩斯,目露惊喜之光:“投诚?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还没有天真到会相信对方会无条件的献上自己手中的权利,阿赫摩斯将军看着图特摩斯一笑接着说道:“只要我们能够帮助他们夺回被阿尔西诺强占的土地与牲口、以及被他们奴役的部民,他们就愿意永远臣服在您的统治之下。” 图特摩斯听完了阿赫摩斯的话,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而是认真地看着地图上阿尔西诺的势力范围:“阿赫摩斯,你知道阿尔西诺部族如今有多少兵力,而纳巴泰地区其他的部落又有多少兵力吗?” 阿赫摩斯似乎没有想到图特摩斯会有此一问,他一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根据尤尼将军的回报,阿尔西诺拥有士兵近三千人,而这个地区其余的部落囿于规模的大小,最多的也不过八九百的兵力,几个部落的兵力纠集起来恐怕也不会超过阿尔西诺太多。” “可是我看阿尔西诺所处的位置,若是没有一倍于他们的兵力恐怕很难攻占。”图特摩斯想了想,询问地看向阿赫摩斯。“何况那里的几个部落哪怕短暂的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稍经挑拨,也就分崩离析了吧。” 阿赫摩斯点了点头,却不知图特摩斯为何有此一问。 “阿赫摩斯将军,我想我们是否能让这些努比亚人打前站。阿尔西诺的地势易守难攻,让这些努比亚人打前锋,就能降低我们的伤亡。我们埃及的百姓,即便只是征调来的民夫,性命也要比那些努比亚人珍贵得多。” 我的眉头一皱,并不太喜欢图特摩斯此样的论调。可再一想,他能顾惜自己国家的民力,对于现下的统治者而言,似乎就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 “何况等这些努比亚人自相残杀,正好可以消磨双方的实力,不论最后是那一方落了败,于我们都只有好处。”图特摩斯就着自己的思路做着推演。他的思路冷静又清晰,还带着些许上位者特有的残忍。 阿赫摩斯将闻言沉吟了一声,脸上带着赞许,双目里也闪烁着兴奋地光芒:“我赞成您的推断,陛下!倘若能够在这场战争中消磨掉纳巴泰地区努比亚部落的实力,为了生存他们只能更加的依赖于我们。” 我听着两人的谈话,大抵明白了他们的意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此举恐怕是想利用努比亚人之间的利益冲突引导他们内耗。而只有被消耗了足够实力的努比亚人,才不得不更加的依赖埃及人,这样做确实有利于十八王朝在纳巴泰地区的统治地位。 可恐怕若是当真要如此做,纳巴泰地区就要陷入连年的混乱之中。一个和平的纳巴泰,并不符合埃及人的根本利益。这样的区域局势,很容易就让我联想到了现代,就在我工作的土地的四周,那仿佛永远没有休止的动乱。 有的人赚的盆满钵满,可大多数的普通人却宛如活在人间炼狱之中。政治的残酷第一次令我感到了不寒而栗,我看着还在我面前兴致勃勃地与阿赫摩斯将军制定计策的图特摩斯,只觉得他似乎格外的陌生。 又或许这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永远以本国的利益,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我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才是人性的常态,我不过是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局外人,不该对他的做法做出过多的置评。 就像我自己常常告诫自己的,要冷酷无情的仿佛历史本身。 “朱里,你怎么了?” 图特摩斯送走了打算将两人初定下的方案在回去细细琢磨一番的阿赫摩斯将军,回过头,大概是发现了我神色的异常,凑到我的近前正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我也看着他,还是那张犹带着些许天真的漂亮脸蛋,可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将他当作一个单纯的十五岁少年来对待了。 “图特摩斯,你想到了吗,一劳永逸地解决纳巴泰地区动乱的方法?”我与他对视,他站着我坐着,我不得不仰起头来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朱里,刚刚我和阿赫摩斯将军的谈话你没听到吗?那就是我觉得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动乱的办法。”图特摩斯有些不满地看着我,大概是认为我刚刚走神没有好好听他与阿赫摩斯将军的谈话。他对于自己想出来的这个计策颇为满意,我看着他满脸的自得,还是忍不住出言相询。 “你再好好想想,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方法,可以不用这么残忍地就帮助你完成这样的战略意图呢?” 图特摩斯对于我的出发点有些不解:“这个方法很残忍吗?”他歪头想了想。 “是呀,倘若一个地方陷入连年的战乱,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百姓流离失所,物资匮乏之下,老弱妇孺这些本就弱势的群体想要生存下去,也会变得越发的艰难。”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在外族人和本族人之间,我必然要选择对埃及而言更有利的方法。让纳巴泰地区陷入动乱,这毫无疑问是最有效,也最轻松的控制该地区的办法了。”图特摩斯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表现出丝毫的动容。 反而是我,几乎要被他的理由说服。可是我的心里依旧堵得慌,那些非洲和中东国家难民们麻木眼神、满是愁容的脸庞在我的脑海中萦绕不去,使我的良心不得安宁。 第38章 理想主义 我的情绪这一次并没有影响到图特摩斯的决策,在阿赫摩斯将军离开之后,他便一直兴致勃勃地在看着那张地图。 “纳巴泰地区的形势如此复杂,朱里,你看,谷地的这一部分就是玛斯卡巴被阿尔西诺所吞并的部分。阿尔西诺的部落首领确实有些战略眼光,隘口正位于这片区域的中心位置,若是这里始终处于玛斯卡巴的占领之下,右侧是水流湍急定期泛滥的尼罗河,左侧则被阿尔玛纳山包围。若是此处发生动乱,阿尔西诺无疑就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的狮子。”图特摩斯的目光完全被这张地图吸引,他的思绪随着地图上的标记与文字飘向了远方。 “所以阿尔西诺的首领选择了在占领这块地方,并有了一定根基之后才发动叛乱,是为了争取更多的胜算吗?”我看着图特摩斯手指的地方,有些好奇地问道。 图特摩斯听见我的问题,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应该是的,而且他们还选择了尼罗河泛滥在即的时候,这个时候尼罗河的水位渐涨,也是一年之中行船最快的时候。” 我明白了图特摩斯要表达的意思,加快了行船的速度,这也就增加了阿尔西诺部落水军的机动性。而且纳巴泰地区位于尼罗河的上游,而此时埃及的边境则位于下游,若是埃及军队想要通过船只攻入阿尔西诺所在的谷地,毫无疑问就需要逆水行舟。以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若是放在往常尼罗河水流不那么湍急的时候获取还有一定的可行性。 但一步步临近的泛滥季,无疑是增加这种行动的危险性与难度。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军队指挥官,都不会在此时下达那样的命令的。 “天时、地里都让他占尽了,而你们可以利用的只有人和。”我看着图特摩斯感叹道。这个阿尔西诺的部族首领,果然算是一个人物。 “天时、地利、人和?朱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图特摩斯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他似乎隐约察觉到了这六个字里所蕴含的深意,但又有些不甚确定,因此不得不指望我能为他作出更加详尽的解答。我感叹于图特摩斯对于这些兵法战术的敏锐嗅觉,他似乎是一个天生的军事统帅。对于战略、战术甚至是在我看来对于敌人或者说异族过于冷静残酷的对待方式,实际上都是一个成功的军事将领应当具备的特质。 “天时就是指的就是战争发生时的自然气候条件,放在当下就是你刚刚说的,尼罗河即将到来的泛滥季。地利我想你应该也隐约猜到了正是阿尔西诺所仪仗的易守难攻的地形地势,而人和,我想是这三条要素里最重要,也是最难以控制的一个,就是战争之时的人心向背。不过刚刚听到了阿赫摩斯将军的汇报,我相信你们确实可以在人和这一点上好好地做文章。” “天时、地里、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我想到先前为了解答关于“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时,在去往卡纳克的路上,看的《孙子兵法》。 “所以这一次,我们不仅仅是要平息叛乱。还要打出帮助纳巴泰地区其他的部落推翻阿尔西安残暴统治的旗号,将阿尔西诺树立成这个地区共同的敌人。这样我们在纳巴泰地区的军事行动,一定会顺遂很多。”图特摩斯摸着下巴,对于自己的想法十分的沾沾自得。 我听完却有些哭笑不得,忽然觉得似乎人类哪怕经过了几千年的岁月,这些地区中的强国想要推翻一个政权时,所用到的借口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而当一个处于弱势的民族或是国家,想要指望于其他的强国来替自己主持公道时,大抵就已经离被迫沦落为殖民地相距不远了。善良的人是无法稳坐在那个吃人的权力巅峰之上的,冷酷地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国家攫取利益才是统治者的职责所在。 我从未如此的感激过,在现实中世界里一百多年前,我的祖国的先辈们。即使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他们也从没有放弃过民族自立,民族自决的目标和希望。没有他们的抛头颅洒热血,就不会有我们这温饱不愁,有机会选择自己热爱的行业的今天。 图特摩斯大概无从体会我此时的心情,喜克索斯人的威胁早已远去,此时的埃及上下对于这段颇为屈辱的历史都讳莫如深。在不少的出土文献中,被喜克索斯人所统治的十五与十六王朝甚至不被认为是正史,也不愿将他们编写进自己的编年史之中。 “对了朱里,你是不是和我所想的不一样。你有别的办法兵不血刃就让他族归化臣服于我吗?”图特摩斯歪着头看着我,一副好学的学生模样。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是黑土地的人,而这些人,你们视他们为异族?”我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如何让图特摩斯明白,文明这个有些抽象的概念。 “我们生活在不一样的地方,他们当然是异族了。何况他们的长相也与我们大相径庭。”图特摩斯答得不假思索,显然他认为这是个非常容易回答的问题。 我听完却摇了摇头:“你没有注意到吗,在这支军队里实际上有不少的埃及与努比亚混血,他们的长相中和了两族的特色而实际上只要在通婚上几代人,这些差异就会到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地步。” “何况,我与你长得也大不相同,你为何就会相信我是阿蒙-拉的神使呢?” “朱里长得和我们附近任何的部族都没有相似之处,这一定是神才拥有的长相。何况你懂得那么多甚至连我都不懂的事情,那些先王所说的话语。啊!我想到了,还有语言,我门和努比亚人交流时,时常需要翻译。” “对,你的回答已经渐渐向着答案接近了。但是还远不止这些,文字、生活的习惯、思维的方式、甚至是信仰这些都是我们用来区分自己与异族的判断标准。而我们可以先笼统地将这些归纳为,我们属于不同的文明。” 图特摩斯此时已经对于这些略显抽象的事物有了一些概念,但他似乎仍想不出来我说这些东西的意义所在。不过他现在再也不会打断我的话,迫不及待的询问他想知道的事情了。他耐着性子,神情认真地看着我在等待我说出接下来的话。 “就像通过通婚,两族的血脉可以渐渐的融合。但真正改变一个人对于自己所在族裔的认知,更多的依靠的是文化层面的潜移默化。当一个努比亚人,说着埃及的语言,过着埃及的节日,穿着埃及的服饰,信仰的也是埃及的神明,那么即便他依旧长得和生活在两土地的埃及人不一样,但是在他看来自己也是一个埃及人。” 我的话说完,这一次图特摩斯并没有很快的根据我的话抒发自己的见解,而是陷入了沉思中。我也并不急着想去听取他对于这些观点的看法,转而看起了桌面上的那张地图。实际上这张地图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在刚刚图特摩斯与阿赫摩斯将军的对话里已经将它几乎烂熟的记在了心里。 我只是在等待图特摩斯想明白之前,想要给无聊的自己找些事情做。 “朱里,若是按你说的那样,利用文化的影响力去潜移默化这个地区的人,改变他们对于自己的认知。这确实可以去实现我们的目的,稳固我们的统治。可是这个方案太过理想化了,首先它需要消耗的时间太久了,何况我相信,只有在绝对的强权面前,这些人才会表现出自己的臣服。只有当他们明白,他们与埃及之间实力太过悬殊,他们无力反抗,才会心甘情愿地去接受我们的教化。” 图特摩斯的话说的流畅,可以想见这是他自己在脑海中深思熟虑后推演出来的结果。我有些诧异,因为这与历史上的图特摩斯三世最后所奉行的外交政策仍有出入。是因为他还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吗?还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改变了他的认知。 这一点我如今实在无从得知,只能略带遗憾地将这个念头藏在了心底。 “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一定是你站在你的位置思考后所认为的最正确的答案。说到底,我从不曾当过政,掌过权,更别说是成为一方主宰了。就如你说的,这个设想太过理想化,或许甚至都无法适应这一次叛乱的现状。”我的语气里有些失落,但又不得不承认,图特摩斯说的没有错,也许放在现下的情况里这个想法还是太过于理想化了。 文献中对于十八王朝的对外政策不过是只言片语,除了这些之外,或许还有别的他们不曾谈及或者刻意淡化的部分。我这时才惊觉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作为一名古埃及的考古工作者不该犯下的低级错误。 在古埃及的考古研究中,文献记载与出土实物的境况不相符,并不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事情。就如曼涅托所描述的喜克索斯人暴力的攻占了埃及的城市,劫掠城中的财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也都是如此确信的。 直到喜克索斯人曾经的都城阿瓦利斯的出现,考古工作者们并没有在这座城池里看到十八王朝的法老们所描述的,他们攻入了城市,驱逐喜克索斯人的模样。实际上,整座城市里并没有明显的破坏痕迹,相反整座城市里有着十分清晰的发展和民族融合的脉络。 我们可以从那些遗迹、墓葬的出现时间推断出喜克索斯人最开始是以熟练工人的身份来到了这个属于下埃及的城市,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最终反客为主的。 也许关于十八王朝对待殖民地的政策,也如喜克索斯人留给我们的谜团一样。文献所述的,与史实并不相符也未可知呢? 第39章 布亨要塞 在这一次的谈话之后,似乎在我与图特摩斯的相处之间,出现了一个无形的隔阂。图特摩斯在与将军们商讨军情时,我开始刻意地避开。 不过实际上,这样的时间也并不多。为了在尼罗河的泛滥季到来之前结束这场战争,这支由国王指挥的队伍日夜兼程地赶赴向前线。前方传来的战况并不十分乐观,虽然目前战火尚未烧至埃及本土,但之于纳巴泰地区的其他努比亚部落而言,阿尔西诺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他们以及快要无力支架了。 从布亨要塞转寄而来的其他部落的求援信一封接着一封,这仿佛一只无形地鞭子,正在抽打着这支仍在尼罗河东岸的绿地上行军的队伍。 作为这支队伍里唯一的且隐秘的闲人,我常常在众人入睡之后,悄悄地走进营地中,去观察此时军营中普通士兵的战斗器械、防具以及日常用品。有时,当我走近一个帐篷时,里面的士兵还没有入睡。若是这样,我就有幸能够听一听,这时的埃及士兵或者是被征调来的民夫们,都在谈论些什么。 这是我每日的“探险”里,最喜欢的环节,因为这些普通人谈天的内容五花八门,囊括了古埃及日常生活里的方方面面。 今夜,我又如往常那样,在军队驻扎的深夜里溜出了王帐,在军营中四处溜达。图特摩斯还没有歇下,在普通士兵们都已经回到帐篷里休息时,他的王帐里依旧灯火通明。纳巴泰地区的战事,每日都有新的变化从前线传来,而图特摩斯不得不与几位将军商讨对策。 我转头看了看越来越远的王帐,隐约还能看到里面被烛火投射在大帐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似乎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而此时我正走到一座帐篷旁边,里面也正兴高采烈地在谈论着什么。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身边的帐篷里,正时正在交谈的是两个十分年轻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还是少年。 “真希望战事快些结束,能回去赶上新年节。”一个颇为欢脱的声音说道,声音里透着期盼。 “哈哈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想回去过新年节,你是惦记着你的未婚妻子吧,纳帕达。”另一个声音调侃道。 “不行吗!等我在战场上收缴了战利品,那样我就能为她举行一场盛大的结婚典礼了。说不定我能砍下不少敌人的手掌立下战功,这样国王也许还会奖赏我一只金苍蝇作为表彰……” “快睡吧,纳帕达,挺晚的了。”另一个声音忍着笑意,忽然说道。 名叫纳帕达的少年此时大概是被同伴的态度所激,帐篷里再次传来的他的声音里带这些羞恼:“我才不是做梦呢!夏卡巴,你得承认我的身手比你好吧!” 那语气,着实有些像恼羞成怒时的图特摩斯在急于得到旁人的肯定。这个认知让我也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朱里?你在这里做什么?”忽然身后传来图特摩斯刻意压低后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好在他的声音很小,并没有惊扰到帐篷中正闹在一处的两个少年。 我比了个噤声地手势,指了指帐篷里,示意他我正在听着帐篷里的人谈天。 我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帐篷之中,无心的询问图特摩斯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处,也如同这几日我所表现的那样——刻意地回避去与他谈论他与他麾下的将军们又做出了怎样的决策。我和图特摩斯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帐篷外的阴影里,我不说话,他似乎也没有了开口的打算。 这时,帐篷的少年止住了笑闹,渐渐安静了下来。我忽然听到那个名叫夏卡巴的少年用有些不符合这个年龄应有的怅然,忽然说道:“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到故乡吗?” 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我看到帐篷之中属于纳帕达的那个影子忽然停顿了下来,愣愣地坐在那里,失去了刚才我所感受到的那种活力。 “可以的,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回到故乡的……”过了半晌,我终于听到了纳帕达有些底气不足,似乎是在强作欢笑的话语。 我垂下了头,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战争。 “朱里,夜深了,回去吧,该睡了。”这时,图特摩斯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轻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由着图特摩斯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向着王帐的方向走去。在快要走到王帐时,他松开了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侍卫们为他掀起来王帐前用来遮挡视线的布帘,图特摩斯体贴的略一停顿,我趁机钻了进去。 这几日的朝夕相伴,图特摩斯已经习惯了我如今的状态,甚至体贴地处处留意,生怕会对我照成不便。 “朱里快睡吧,我们明天就能抵达布亨要塞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吗?”图特摩斯看向我,因为这几天无法好好地休息,眼下的黑眼圈昭示着他的身体正处于一种疲惫的状态,可他脸上的神色却透着一股亢奋。 这样的状态我十分的熟悉,每当我们的考古有了重大突破时,这样的神情就会出现在工作组每一个人的脸上。 “明天就要到了吗?真快。“我不由感叹,布亨要塞位于第二瀑布,上埃及与努比亚的边界附近,是埃及人向非洲内陆探索与征服的桥头堡。第十二王朝著名的赛索斯特里斯三世树立的石碑,就位于这座要塞的附近。 我们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及刚才在军营中听到的对话,而是就这布亨要塞讨论了起来。图特摩斯对这座位于边境的军事要塞的兴趣似乎远甚于我,这也是他第一次去到那里,我于是和他描述起这座要塞的模样。 “布亨要塞的外部设有一条很深的壕沟,壕沟的内侧是带有锥堞的围墙。围墙上不仅有女儿墙,还有供士兵射击和捅刺敌人的垛口。而城堡的内部,还有互相联通的通道,这样传令兵们用来传达指令的通道。”我回忆着布亨城堡的复原图,向图特摩斯大致介绍着城堡里的布局。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我口中这些设施的形状。 可我们两都不曾想到,第二天,当我站在布亨城堡的面前时,依旧被这座规模庞大的军事要塞震撼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此时的大概是因为进入了战时状态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国王即将驾临的原因,此时的布亨要塞守备森严。战壕之内高高耸立的围墙之上,站满了全副武装,手持鸭嘴战斧的埃及士兵。他们的军容整肃,而象征着图特摩斯是三世的王旗此时正高高的飘荡在城堡的上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从王帐的窗户内可以看到图特摩斯身着盛装,头戴着象征着上下埃及的红白王冠,正驾驶着他的黄金战车一骑当先,向着要塞的大门内缓缓地驶去。 随着图特摩斯的动作,原先正停在要塞前空地上的军队也缓缓的行动了起来,有序地进入了要塞之中。 而于我而言,这是一次堪比在十八王朝的底比斯城里闲逛的梦幻旅程。我竟然进入了布亨要塞的内部,站在图特摩斯的身旁,注视着要塞里来来往往的士兵们。 不同于图特摩斯这次带来的军队里复杂的成分,作为与异族对峙的最前线,布亨要塞里驻扎地都是职业化的军人,他们是埃及军队中的精锐。从他们利落的动作,以及坚毅地面部表情里,就能看出他们与其他人的差异来。 我忍不住将正在与图特摩斯汇报最近战况的,布亨要塞的指挥官阿蒙美尼斯,从他的名字不难判断他大概出生于阿蒙-拉的崇拜中心底比斯。但他此时身上的气质,又与长期在宫廷中供职的阿赫摩斯将军有着微妙的差距。 显然图特摩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比起这几日他与阿赫摩斯将军谈论时总是喜欢提及的关于战术与战略的话题。在面对阿蒙尼美斯将军时,图特摩斯事无巨细地向他打听起了纳巴泰地区各个部落之间的关系,历史渊源,还有这些部落如今的境况,人口、牲畜、土地面积,以及地理情况。 在图特摩斯的问话里,阿蒙美尼斯将军就像当初的阿赫摩斯将军一样,渐渐收起了试探,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 询问是一门学问,图特摩斯虽然问了许多的问题,但毫无疑问他所提问的问题都问到了此次战争的要点之上。这表明他虽然对于战争之地的形势仍心存疑惑,但他并不是一个对战争全然无知的统帅。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虽然图特摩斯并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却已经从我的只言片语里,自己悟出了战争艺术里的精华。 我想了想,觉得只能将其归于,图特摩斯大抵就是一个天生的将才,而显然阿赫摩斯和阿蒙美尼斯两位将军也是这样想的。 第40章 海军之源 经过了长时间的跋涉后,法老亲率的大军都显出了疲态。在进入布亨要塞之后,早早的便已经整顿歇下。可图特摩斯似乎并无此意,在享用了一顿阿蒙美尼斯将军特意为他准备的丰盛午餐后,依旧兴致勃勃地要求他带路,带领自己参观了一遍布亨要塞的内部布局。 “舟车劳顿了一路,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我由阿蒙美尼斯将军陪着就好了。”图特摩斯看了一眼身旁强打着精神的侍从和阿赫摩斯将军,好不以为意地说道。在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之后,我发觉图特摩斯并不是拘泥于俗礼的国王,很多时候过于繁复的王室仪仗于他而言反而是一种累赘。 图特摩斯说的真诚,加之一路奔波许多人的体力也确实到了极限,在图特摩斯的敦促之下,众人都散去了。只有一个青年留了下来,我瞧他的模样觉得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却是上一次和图特摩斯摔跤并取得了胜利的卡佩尔。 “你不去休息吗?”图特摩斯也颇为惊讶,卡佩尔虽然那一日被图特摩斯一时兴起调进了自己的亲卫队,但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以至于我也几乎要忘记,图特摩斯的亲卫队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此时众人散尽,留下的竟然只有他。 “我不累,我想跟随在您的身后保护您,陛下!”卡佩尔 我站在图特摩斯的身边,也不像旁人并不敢直视他。我观察着图特摩斯的面部表情,看得出来,对于卡佩尔的举动,他有些动容,大抵心中对这个本来并没有放在心上的青年有了新的看法。但我也瞧出了图特摩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我猜,他想不起来这个青年的名字了。 “卡佩尔,他叫卡佩尔。”我附在他耳边,轻声地提醒。 果然,图特摩斯嘴角动了动,又张口说道:“那你就随我一起参观参观布亨要塞吧,卡佩尔。” 被国王点了名,我看到那个壮实的青年此时的脸上焕发出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是!”他的声音洪亮,语气里透着激动,让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发出了善意地笑声。 被这段小插曲耽误了一点的时间后,我们终于在阿蒙美尼斯将军的带领下离开了房间,随着他攀上了城墙。 站在这座用花岗岩垒成的坚固堡垒的城墙上,向南方远眺。可以看到在远处的群山空隙间,正燃着黑红色的大火。 “大概是阿尔西诺部落的一处聚落被火箭点燃了。”阿蒙美尼斯将军恭敬地站在图特摩斯的身后,看着战火燃烧的方向,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图特摩斯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刚刚已经听过了阿蒙美尼斯将军的汇报,图特摩斯对于此时纳巴泰地区的战况已经有了更为细致的了解。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兀自眺望着远方说道:“是不是我们的方法奏了效?” 提起这个,我看到阿蒙美尼斯将军的脸上显露出了笑意:“是的,您的计策奏了效。我们派出了几支使团前往纳巴泰地区的各个努比亚部落进行了游说,这些部落本就对阿尔西诺一家坐大心存不满和疑虑,很容易就被拉进了我们的阵营中。” “也就是说,现在的阿尔西诺孤立无援。”图特摩斯一勾嘴角,目光却望向了不远处的尼罗河。“泛滥季马上就要到来了,那是阿尔西诺最后的喘息机会,我打算在那之前发起总攻。” “啊?”阿蒙美尼斯将军有着惊愕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国王,大抵没料到他的想法竟然如此激进。我听过阿赫摩斯将军曾经与图特摩斯说过的计划,将军们的制定计划要更为稳健,他们打算在尼罗河的上下游利用船只完成河面的封锁,等到其他的努比亚人重新夺回了山谷隘口的控制权,再配合埃及军队对他们进行围剿。 到那时的局势无异于瓮中捉鳖,阿尔西诺部落将逃无可逃。 这样的作战计划,以图特摩斯此时所掌握的兵力来看,确实过于保守了。我在心中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埃及人的习惯,由国王指挥的的战争是不允许失败的,一场失败的战争将会从他们的记述中被抹去。 何况这还是图特摩斯作为国王的第一次远征,意义要更为重大。 将军们想要保证这场战争结果的万无一失,从这个角度想,虽然或许还有对图特摩斯作为军队统帅能力的不够信任,但也算是十分为他着想了。 可显然此时的图特摩斯并不这么想,他指着尼罗河此时河面上还算不上湍急的水流:“阿蒙美尼斯,如今的要塞里可以调动的船只一共有几艘?” 阿蒙美尼斯将军稍作沉吟便给出了答案:“大船5艘,小船具体的数量不好说,但应当不下20艘。” 这个数字似乎颇为让图特摩斯满意:“好,等到发起总攻的时候,我打算亲自率领一支舰队,从尼罗河上进入阿尔西诺。到时候这群努比亚人正在正面战场上与你们作战,忽然腹背受敌士气一定会大受打击,我们一鼓作气,一定可以拿下他们。” 我恍然,这才是图特摩斯为什么想要在泛滥季到来之前发动战争的原因。等到了泛滥季,尼罗河上湍急的水流将不利于船只的航行。 我看到阿蒙美尼斯将军此时光溜溜的脑门上已是冷汗涔涔,他对于图特摩斯的计划似乎有些意动,但这么多年的作战经验也告诉他,这个由国王提出的计划实在太过大胆,让他不敢随意作出决定。 “末将觉得,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还是需要和阿赫摩斯将军商议之后再做决定才是。”他终于还有犹犹豫豫地说道。 图特摩斯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神情,大概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见国王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委婉拒绝而生气,阿蒙美尼斯将军松了一口气,引着图特摩斯继续参观着要塞,也算是就此岔开了这个令他为难的话题。 我与图特摩斯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堡垒中参观了一圈,又被阿蒙美尼斯毕恭毕敬地送回了专为国王准备的房间后,急匆匆地便告辞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大概要去找阿赫摩斯将军商量对策了。 “图特摩斯,你是怎么想的?忽然提出了这样的计划。”一边往房间的方向走,一边问着心中的疑惑。可半晌也没有得到回答,我好奇地向书房里望去,却看到图特摩斯正坐在书桌前,对着桌上摆放地水果发着呆。 我走过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图特摩斯终于回过了神。 “怎么了,朱里?”语气里还透着一股刚回过神来时的懵懂。 “我才要问你呢,你在想什么?”我好奇地问道,我有一种感觉,越是接近战争的正式到来,图特摩斯的状态就越是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看似就要失去控制,但实际上他只是马上就要找寻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了。 “我还在想水军的事情呢。”图特摩斯看着我顿了顿,见我在认真的听他说话,并没有将他方才所说的计划当做是一个孩子的异想天开,这才接着说道:“这些天的行军让我发现这样徒步行走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而且你看看今天士兵们的状态,还没达到目的地就已经人困马乏,根本没办法立刻投入到战场中。”他皱着眉头,对于这样的情况十分的不满意。 “所以你在思考用船只投送兵力的事情吗?”我猜测着问道。 图特摩斯听了我的话,眼前一亮,就仿佛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点了点头:“我估算过了,哪怕按这个时节尼罗河的流速,从底比斯逆流前往布亨要塞,我们昨天也已经能够抵达了。何况如果是坐船,士兵们也可以减少赶路上消耗的体力,能够尽快的投入到战斗中。” 原来在此时的图特摩斯心目中,就已经有了新王国半海军的雏形,我在心中感叹。在古埃及的历史中,一直到新王国时期才出现这种半海军的作战方式,而船只最大的用处便是用于士兵和物资的运输,以及作为法老的作战指挥中心。 在新王国时期的墓葬壁画上,我们常常能看见奴隶们在河岸上使用纤绳牵引着一艘华丽的太阳船前进,而法老则站立在船头指挥战斗的画面。 这个作战方式的发端源自图特摩斯,虽然目前尚未有挖掘成果来支撑这个处于理论的推断,但似乎也合情合理。 图特摩斯还在与我侃侃而谈着自己对于建立一支水军部队的构想:“而这一次的战斗,就将是我的第一次演练。” “可时间会不会太短了,你要在泛滥季到来之前发起进攻,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觉得自己多久能够训练出一支能够配合你战斗的水军呢?”我对于图特摩斯的想法持保留态度,语气里太带上了一些不赞同。 “我不需要他们训练有素,我只要挑选一些不会晕船的士兵就够了。”图特摩斯却依旧信心满满,并且像我陈述了自己的理由:“这一次的远征,阿尔西诺部落与我埃及的军事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击败他们毫无悬念可言。我御驾亲征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军队中树立自己的威望,我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所以这一次我的实验,若是成功,便是锦上添花,但即便失败,也不会动摇这场战争的结果。” 图特摩斯说到这里,又神秘兮兮地冲我笑了笑:“何况这一次,我还留了后手。” 第41章 悠闲午后 “朱里,你说我能成功的说服阿赫摩斯和其他几位将军吗?”图特摩斯志得意满地向我述说完了他宏大的计划,却又话锋一转,语带不确定地询问我。 这我如何得知,我对于阿赫摩斯将军性格的了解,可比不上与他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图特摩斯。不过这时候,我也只能说一些鼓励的话好宽一宽他的心了:“能不能说服,试试才知道。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就是了。再不济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你没有说服将军们,最终还是按原定的计划来执行罢了,那不也是你参与了方案制定的计划吗?” “那也总是不如我这个。”图特摩斯说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我不由在心中感叹,他可真是个富于冒险精神的军队统帅,不论是这一次,还是未来的麦吉多战役。在他做出决定的当下,似乎在旁人眼中,这都是个太过于危险的计划。 但图特摩斯此时一脸的笃定,让我忍不住去相信他,相信他的判断,相信他的推演,相信他的能力,他一定能将他脑海中那个冒险的计划彻底实现。 得到了我的肯定,图特摩斯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前往议事大厅召见他麾下的将军们。我没有随他一同前往,此时我在这个梦中的限制似乎已经被彻底的解除。我和图特摩斯在底比斯时,曾做过几次实验,意外地发现了这个令我欣喜,但图特摩斯似乎并不那么高兴的现象。 我留下了纸条离开了房间,一个人走到了堡垒的后门。此时正有一队马队拉着货物走了进来,我趁机溜了出去。城堡的后方,是一大片的农田,农田里的作物此时已经收割完毕。这样的结构也符合现代考古挖掘复原的法老时期埃及军事堡垒的聚落构成。 在这个职业军人只是刚刚崭露头角,尚未形成一个全新的阶级的时代。驻守在布亨要塞的士兵们,非战时,除了必要的军事训练外,同样也要从事田间地头的劳作。不过因为正是农闲之时,依托于布亨要塞而形成的小小村落里,日子过得颇为闲适。 我走了不远的一段土路,便走进了村庄里。就和许许多多的埃及农村一样,人们的房屋都建造在地势远高于农田的台地之上。这样即便在尼罗河泛滥的日子里,这些农田将变作一片汪洋,但民居却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不少的妇人正在房屋便挂晒着渔网,大概是为了方便在不久之后,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们能够下河捕鱼。尼罗河里的游鱼,是这些人主要的蛋白质来源,与被裹挟而下的丰沃泥土一样,被认为是哈比女神慷慨的馈赠。 我向着下游望去,并不能看到远处的菲莱岛与象岛。我有些遗憾,路程太紧,最终也未能顺路去菲莱岛上看一看伊西丝女神的神殿。不过图特摩斯向我保证,等到大军得胜班师回朝时,他一定会带我去。 几声孩童清脆的欢笑声传入我的耳中,还有妇人们谈天的声音。我漫步在这个规模不大的村庄里,只觉得这里分氛围闲适祥和的简直让我都要忘了,在不远的地方,一场惨烈而残酷的动乱正在发生。 甚至我站在村庄之中,也能依稀看到胡狄山谷的上空因为火焰的燃烧而产生的滚滚黑烟。原本清新的河风里,因此被夹带了一丝焦糊的气息。可这些,又与这个村庄中生活的埃及人,有什么关系呢? 我在村庄的僻静处,找了一截树桩便坐了下来。这里正位于村庄中地势的最高处,边上是一座小型的,供奉着塞赫美特女神神像的神庙。神庙中的祭司们似乎刚刚完成了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做的祈祷,正在坐着最后的清洁的打扫。 一只小狗在这时大概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我看到它有些疑惑地在我的周围嗅探,却始终不敢靠得我太近。趁它不备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它毛茸茸地脑袋。我自己家中也养了狗所以有些经验,目测这只小狗大概只有几个月大的模样。因为还没有完成第一次的换毛,此时头顶是胎毛的触感十分的细腻柔软,可比图特摩斯的脑袋手感好上不少。果然真的小狗还是比假的小狗要讨人喜欢,我在心里偷偷的想着。 可小狗却被我的举动一吓,夹着尾巴一口气跑出了老远。 那模样实在有些好笑,我看了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又伸出手嘬嘬了两声,示意小狗过来。它歪着脑袋,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后,又迈着不稳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我尽量地让自己释放出更大的善意,在一人一狗僵持了好一会后,小狗终于彻底放下了戒心,跑到了我的腿边。我将它抱了起来,放在了我的腿上,用手温柔地抚弄着它。 小狗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又过了一会,肚皮也开心的翻了出来。 这是我在这个梦中,少有的闲适时刻。没有了图特摩斯在身侧的聒噪,我发觉自己的脑袋里也少了许许多多胡思乱想。我暂时将脑子里那些令每一个考古工作者都在意的问题抛诸脑后,抚摸着怀中的小狗享受着当下着宁静的时刻。 可惜这样的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列骑兵出现在了我的视野范围内,在他们身后是一阵扬起的尘烟。我和小狗都被那阵动静所吸引,转头向那个方向望了过去。那列马队移动的速度似乎并不算快,但还是不妨碍他们将这座村庄搅动的人仰马翻。 我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难道是布亨要塞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想到这,我将怀中的小狗放回了地上,站了起来,想着马队的方向张望。那队人马并没有在某一处停留,而是在村庄里四处搜寻着什么。 只能看见模糊的形象却听不见声音,平白地为这件忽然发生的事情增加了紧张地气氛。难道是在村庄中搜寻前来刺探军情的斥候?还是阿尔西诺部落风闻了御驾亲征的国王已经驾临派出了行刺的刺客? 渐渐地我看着队伍朝着神庙的方向奔来?难道内应正藏身在这神庙之中?这么一说,神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这里远离村民们的定居点,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地方。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普通的民众也并不被允许接近神庙,更不要说是进入神庙里。 这样就杜绝了很大一部分被发现的可能,而古埃及的神庙即便规模再小,受到开天神话的影响,神庙之内的光线也始终是昏暗的。要是按我自己的想法,藏身在盛放神像的神龛之后,应该是最稳妥的地方了。 毕竟在古埃及的观念之中,这些刻画着神明模样的雕像在经过了祭司们的加持后,将会变为这些神明在一天之中的某一时刻的栖身之所。这赋予了这些神像神圣不可侵犯的属性,也让除了庙宇中的首席大祭司之外,再无人有权利触碰它们。 我正想着,那一队人马已经越来越近,直到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模样。打头的竟然是图特摩斯,他身后跟随着的看起来也尽是他的贴身随从们。这模样看着,可不像是在追逼什么穷凶极恶的刺客或是间谍。 “汪!汪!”两声稚嫩地犬吠忽然响了起来,我低头看向站在我脚边的小狗。它正有些兴奋地摇着尾巴,在我的脚边打着转。在这寂静的神庙周围,几声犬吠实在有些过于洪亮。显然,坡下的士兵们也都听见了。图特摩斯的目光在空中与我对了个正着,我感受到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转身与自己的亲随吩咐了几句后,士兵们散开,而他催马向着神庙的方向奔了过来。 “朱里!”过了不一会的功夫,图特摩斯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身望了过去,看到图特摩斯三步并做两步,面色不善地朝着我的方向近乎小跑似的奔了过来。 “图特摩斯,你怎么来了?你们不是来追捕刺客什么的?”我奇怪地看着他,此时图特摩斯已经蹿到了我的身边,小狗被他的动作一下,又躲到了树桩后面。我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蹲下身子,招手试图将可怜巴巴地小狗再骗回来。 “刺客?哪来的刺客?”图特摩斯似乎被我问的莫名其妙,但似乎被我这样一打岔他想要发的火也被堵在了喉咙里。“朱里,你出门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他的语气里有些泄气,大概是因为我的插科打诨,他想要大声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在堡垒里呆着无聊,出来散散心,我都多久没有没有白天出门遛弯了!”我语带埋怨地说道。要不是为了陪他,我现在还在底比斯的宫殿里睡大觉呢。 图特摩斯大抵是想到了这一点,自知理亏,面色有些尴尬的想要揭过这一茬。最后图特摩斯自暴自弃般地叹了一口气,在我身边蹲了下来,陪我一起逗弄着那只再次从树桩后面探出了脑袋的小狗。 “这狗的品相可不怎么样,你怎么会喜欢这种狗?”图特摩斯手法娴熟地捏住了小狗后脖颈上的那层皮便将它提了起来。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有些嫌弃地说道。 我瞪了他一眼,多可爱多亲人的小狗,多讨人喜欢!我伸出双手,一把从他的手里将四只脚乱登的小狗从他的魔爪中解救了出来。接着一边将它抱在怀中好好地安抚,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为什么喜欢它?因为它像你,你看它多喜欢我摸它的头!” 第42章 抱怨 我看着图特摩斯,他面红耳赤地张口想要为自己辩驳几句,但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也咽了回去,只能装作凶狠地怒视着我。可此时我们俩已经非常熟络,在我的心目中图特摩斯给我的感观像邻居家喜欢缠着你的小弟弟的感觉,要远超过了他作为上位者所带来的压迫感。 说白了,打从心里,我并不惧怕他。 虽然偶尔,当他谈论起军事时,那种审时度势的冰冷感觉会提醒着我。他是统治着一个庞大且强盛帝国的国王,是一支强大军队的最高统帅。可这种感觉又会很快的被他其他一些仍然有些幼稚地举动所取代,有时候我总觉得在我与图特摩斯之间总有一个人是自相矛盾的。 图特摩斯似乎有些不太甘心自己被比作一只没有优良血统的小土狗,他弯下身子皱着眉头端详着我怀中的狗。 “这狗和我哪里像了?”他一边语气有些不善地抱怨着,一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戳着小狗肉嘟嘟的脸颊。在小狗的眼中,众生都是平等的,并没有普通人和王侯将相的区别。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图特摩斯的手指,欣喜地望着它。 我的双眼在小狗和图特摩斯之间来回的打量了片刻,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停顿了片刻才说道:“确实,它比你可爱多了。” 看着图特摩斯越变越难看的脸色,我想了想还是打算不再逗他。我学着他刚刚的模样伸出手指来,戳了戳他有些气鼓鼓地脸颊,语带笑意地问道:“你和将军们商讨地怎么样了?他们同意你的计划了吗?” 不想我的话并没有起到缓和气氛的效果,反而让本就看起来有些郁闷的图特摩斯越发的不快了。 “他们没有同意我的提议。”图特摩斯的语速很快,以至于这句话中的词语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看得出来一提起这件事,图特摩斯心中的怨气就颇大。 其实将军们的反应与决定也算是在我的预料之内,因此我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太过于惊讶的表情,而图特摩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猜到这不过是我一头热的计划,并不能成功地说服阿赫摩斯将军还有其他的将军。”图特摩斯的语气里带着些责备。 我看了看天色尚早,高台之下的乡村宁静祥和依旧,觉得这里也是个不错的谈话地方。我重新坐回了树桩上,体贴地留出了一半的位置拍了拍,示意图特摩斯坐下来。 起先,图特摩斯看起来似乎并不情愿,他仍在与我置气,看了一眼我的动作便扭过了头去。我也不恼,装作好奇地问道:“将军们是怎么评价你的计划的?” 图特摩斯此时正站在我的斜前方,从我的方向能够看到他的小半张侧脸。我看到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又不愿意开口若是那样就正中了我的下怀似的。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我索性将小狗放回了地上,又随手捡起一支地上的小木棍与它玩了起来。还好这里僻静,旁边也有一些灌木丛的遮挡,否则,若是有人不经意间抬头向上看来,看到一支树枝悬浮在空中,大抵会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见我对他的不理不睬丝毫也不为所动,甚至还与一边的小狗玩的有来有去,图特摩斯无声地抗议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们说现在的时间紧迫,不是实验新战术的好时机。”图特摩斯仍旧没有回头看我,而是站在原地向着高台之下眺望着,不过听语气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们说的也没错呀,为了实施你的计划,他们就必须在泛滥季到来之前发动战争。这与原先所定的计划并不相符,想来军队上下也还没有做好提前开战的准备吧。何况,即便有能力提前开战,你真的有把握在如此短暂的训练之后,你所率领的水上作战部队就有一战之力,能够在战场上起到你自己所预想的作用吗?” 面对我的问题,图特摩斯的态度终于有了松动。我见状再次拍了拍树桩上的空处:“一直站着你不累吗,快来坐会儿。” 这一次图特摩斯终于欣然接受了我递出的台阶,乖顺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并为自己做起了解释:“我心里都明白,所以在阿赫摩斯将军出言劝阻的时候,我没有做太多的坚持。” “但是他们并没有否定你的想法对吗?”我看着身边的少年,阳光从我们头顶的树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带来了些许的凉意。图特摩斯用脚踢了踢身前地尘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朱里。他们只是说现在不是实验新战术的时机,我不知道这只是他们敷衍我的措辞,还是真的如此认为的。”图特摩斯地脸上有一丝的怀疑,也是,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想法就遭到了反对。即便是心智再坚定的人,或多或少大概都会对自己的想法产生疑虑。 但好在,虽然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对自己想法的不确定,但却并未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气馁。 “但至少他们没有否定你的计划不是吗?这一次你将自己想法提出来的时机确实有些仓促,将军们心存疑虑也是正常的。不过这样也好,你想想若是将军们都只唯你马首是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心里难道不会打鼓吗?毕竟你虽然说是一军统帅,但实际上这才是你第一次上战场。”我出言宽慰着图特摩斯,其实也并不是宽慰,只是将我自己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 在国王的权威不容挑战的现下,阿赫摩斯和其他的将军敢于在图特摩斯提出自己的设想时出言反对,并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即可以说是对于图特摩斯能力的不信任,但换一个角度想,或许却是出于对图特摩斯人品的信任。 毕竟此时的埃及不似中国后期的朝代,皇帝与大臣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制约关系。新王朝的国王们,掌握着这些朝臣们的生杀大权。若不是相信图特摩斯不是那种听不见谏言的国王,我想阿赫摩斯将军他们也不敢如此。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取信于阿赫摩斯将军他们呢?让他们相信我是有能力将我心目中的计划实现的。”图特摩斯依然有些闷闷不乐。 “不如这样,等会我们回去了,先好好地将筹建海军的计划详细地罗列出来。如何挑选士兵、训练场地在哪里、需要什么军备、预算大概多少……等等等等,将组建一支新型兵种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你要是能拿出这样一份详尽的方案来,我相信不仅是阿赫摩斯,就算是哈特谢普苏特都会认同你所付出的努力的。” 话到此处,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毕竟你们努力的方向不都是希望两土地更加的强盛吗?你们前行的方向是一致的,我相信单这一点就足够你们互相妥协,砥砺前行了。” 我话音才落,图特摩斯却忽然腾地一下从树桩上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说道:“走吧朱里,我们回去!就像你说的,我要好好地再把我的计划细化一下!” 对于图特摩斯的听风就是雨,我有些苦笑不得。但看着身旁的少年终于因为我的话而渐渐开怀,心中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好吧,太阳也快要下山了,到吃晚饭的时间啦。唉……真想变成一只小狗,就像它一样晒着懒洋洋地太阳睡午觉,多舒服多惬意呀。”我看了一眼在趴在我的脚边闭着眼睛的小狗,忍不住感叹道。 “好了好了别玩狗了,我们快回去吧!”图特摩斯却已经急不可耐地向着大路走了去。我站了起身,看着因为我的动作而被惊醒地小狗有些舍不得地与它道了别,向着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图特摩斯走去。 然而到了图特摩斯的马边,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显然我现在的状态是无法与图特摩斯共乘一骑的,那会让他坐在马鞍上位置和姿势非常奇怪。最终,经过了片刻的犹豫,我们还是无奈的选择步行回到要塞中。 图特摩斯牵着马走向了一直守在坡下的侍卫们:“卡佩尔,你们牵着我的马先回去吧,我打算自己散步回去,你们在要塞的后门门口等我就好了。” 在侍卫们略带惊讶的目光的注视下,图特摩斯的脸上正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陛下,这样不好吧,就算这里有军队驻守,可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图特摩斯的侍卫长挣扎了一会,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显然他并不赞同图特摩斯如此轻率的举动。 “这是命令,你们想要抗旨吗?”图特摩斯说着,脸上已经显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侍卫们见国王心意已决,这么多年的相处也都深谙图特摩斯的脾气,知道再劝也是无用。最终还是听话地掉头策马向着要塞的大门奔了去。 “朱里,你看要不是你没事跑出来闲逛,我也不用又被侍卫们用那样奇怪地眼神打量了。” 待到侍卫们走远,图特摩斯忍不住向着我抱怨道。 “那我现在就从你的眼前彻底消失?”我说道。甚至我自己也不确定,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句玩笑话,还是我心中藏着的最隐秘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