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爱人》 1、第 1 章 手机振动两声。 是【青城市流浪动物救助1群】的消息。 群主:在宿寒区天盛海产品加工厂附近发现一只拉布拉多,左后腿有残疾,应该是被主人遗弃的,身上很干净。我现在正在带着院里的狗去宠物医院绝育,赶不过去,群里的家人们谁有空? 宿寒区位于青城市的最西面,附近除了工厂就是隐没在曲折小道的乡村。群里的大部分是年轻人,在市中心工作,大家利用休息时间进行宠物救助,宿寒区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有些远了。况且还没到下班时间。 张静姝在群里回了句“我去”,然后拿起车钥匙离开。 她的工作自由度很大,上下班的时间基本属于自己说了算的,办公室只有四个人。其实事实上他们办公室的人都是关系户,明面挂着文员的身份,公司的事务很少交给他们处理,纯是来这里混日子的。 张静姝的父亲在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安排好她的工作,珠宝设计公司的文员,很轻松,她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父亲在公司附近给她购置了套100平的房产,她的母亲不甘示弱,为了证明比前夫和女儿的关系更好,购置了辆价值不菲的代步车,最后被张静姝软磨硬泡换了辆价格中等的紧凑型suv。 张静姝对这辆车很满意。群里的救助很大程度依赖这辆车的帮助。 很快到达发现人发来的位置。 虽然这里是海产品加工厂,可是看样子经济效益并不是很好,门口胡乱停着几辆车,墙面斑驳皲裂。四周全都是半米高的杂草,隐约露出青绿色的田地。 张静姝确认了遍位置,将车开入旁边的小道。 小道曲折,勉强只能通过一辆车,她没再继续往前开。拿着香肠下车。 因为这次的救助对象是拉布拉多,这种狗是很温顺的,况且群里的发现人经常在附近喂养它,说它的性格很好,不攻击人,只是有点胆小。天气很快就变冷了,荒郊野岭的,发现人担心它很可能会被冻死。 手机滴滴两声。 是发现人发来的消息。 “我看到辆车,白色的,车牌号是xxxx对吗?我喂了它两天,可是它好像还是很怕我,说来惭愧,虽然我很喜欢小动物,可是它们好像并不喜欢我,连性格最好的拉布拉多都躲着我,不然我也不会麻烦群主......” 张静姝耐着性子看他发来的一长串话,往下滑动屏幕,才在最后几句看到重点。 “......抱歉啊,我家里临时有事不能跟你一起了,经过几天观察,我发现这只狗经常出现在前面草丛里的废弃管道,往前走两步就看到了。” 发现人骑着电动车停在她面前,指了路,风风火火地离开。 张静姝找到根白色的管道。她的车里备着双运动鞋,换上运动鞋在这种曲折泥泞的道路行走显然方便很多,她的脚底沾满湿泥,她并不介意,踩着杂草蹲到管道口,往里看,随着她的靠近,微弱的哼哼声响起。 一只白色的拉布拉多蜷缩着身体,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惊惶无措地望着她,准确地说,是她手里握着的剥好的香肠,香肠的味道很大,很容易吸引这只以吃著名的拉布拉多。 张静姝举起香肠摇晃几下:“想不想吃?” 拉布拉多呜呜叫。 张静姝将香肠放到拉布拉多嘴边。 张静姝的童年离不开猫狗的陪伴,或许是因为天生的柔和的嗓音和面容,或许还有对于小动物特殊的气味?她很招动物们的喜爱,群里救助的很多对人类有敌意的猫狗在她面前都会收敛凶意。眼前的这只拉布拉多也不例外。 张静姝自认为一根香肠就将拉布拉多收买了,正准备引着它往自己的车边走,前方忽然传来声猛烈的撞击,她晃神的片刻,拉布拉多显然被吓到了,望着她伸到面前的手拔腿就跑。 张静姝连忙跟上。 拉布拉多的后腿是瘸的,跑得并不是很快,可是问题在于小道的前方没有路了,布满茂密的杂草,她走得很费劲,心里只想着跟上拉布拉多别让它跑掉了,一时之间忘记观察周围的环境,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发现前方出现一间废弃的仓库。 张静姝停下脚步。 仓库的大门开着,门边停着辆黑色的面包车,车玻璃贴着膜,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旁边有个大水坑,坑里盛满混浊的泥水。 张静姝心里暗道不好,借着杂草的遮掩蹲下身子。 她的眼前有些发虚,胸腔的振动似乎要冲破耳膜。仓库前的泥土被水浸出坑坑洼洼的水洞,还算明亮的暮光清晰地映照出坑里暗红的水色。 ......这分明是血。 张静姝死死地捂住嘴。 仓库里出来两位身形高壮的男人,他们说的话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下手轻着点,别把它弄死了......” “放心,我来这里比你早,里面这东西没有那么容易死,不信你等着看,明天它身上的伤就能好了!”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有规定的,要保证不能危害它的生命,这几天你真的有点过分了,我看它趴在地上都不动了!” “没什么的!你这小子,怎么胆子这么小?走,我们去附近找个馆子喝两杯......” 面包车离开。 张静姝捂住嘴在原地等了会,慢慢地往原路退。 不经意地略带好奇地往仓库扫了眼。 张静姝瞬间定在原地。 或许是因为这里荒郊野岭根本没有人经过,或许是因为看守的两人心粗,仓库的大门并没有关上,橘黄色的光线射进仓库,在略显黑暗的角落,有个男人蜷缩着。 称他为男人并不准确。 他的下半身是条粗壮黑亮的鱼尾,鳞片在暮光的映照下散发璀璨夺目的微光。他弓着身子,硕大的鱼尾弯曲,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里那样,将自己抱成团。不同于充满生命气息的羊水,包裹他的是脏污腥臭的血水。 他的上半身是属于成年男性的胸背,苍白的皮肤沾满干涸的血液和狰狞的伤疤。鱼尾看起来硕大充满力量,上半身却羸弱得显露凸起的骨头,腰腹处尤其明显,仿佛只剩下层薄薄的皮笼着骨骼脏腑。 张静姝将惊呼咽进喉咙。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有人的下半身是鱼尾...... 张静姝目不转睛地盯着人鱼的方向,企图证明眼前看到的是幻觉,可是很遗憾的是,她非常确定仓库里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人为扮演,因为他的鱼尾看起来流畅自然,腰背处还散布零星几片张合的黑色鳞片。 就在张静姝目不转睛的时候,仓库角落的人鱼慢慢地撑起身子,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海藻般浓密弯曲的长发。 精致美丽的面容,漆黑的宛如漩涡的眼瞳。 张静姝眨眨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在他的那双冷漠的双瞳里,看到被虐待的动物在救助之前望向人类的充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神。 ...... 张静姝在车旁边发现那只跑掉的拉布拉多,她将它抱上车,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将拉布拉多放到群主的小院里。 群主在医院照顾动物。 张静姝安置好拉布拉多,驱车回家。 把拉布拉多的情况交代一遍,群里刚好有位妹子明天休息,自告奋勇要带着新伙伴去宠物医院检查身体。 张静姝心不在焉地回复了几句群里的问题。又点开工作群查看了遍消息。群里的同事在讨论明天刷什么剧打发时间,张静姝随便扫了几眼关掉手机。 很难形容她现在的感觉,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每个人只能在有限的精力和能力里做事。可总有那么些人,看到任何地方发生的不好事情,会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内疚和不安。 这是很难改变的。 张静姝的解决办法就是减少信息的摄入。 她曾经因为网络报道的某件事低落了很久。山村的留守儿童,父母外出打工,和重病的奶奶相依为命,最后不堪重负随着死去的奶奶自杀。自责内疚的情绪严重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 就算是救助群的消息,张静姝也把它设置为免打扰,只在某个时间段点开查看或者在群主艾特全体成员时查看。 张静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揉乱头发。 她躺在床上,为了保证晚上的睡眠质量,特意刷了逃生向的综艺转移注意力,效果很显著。 她做了整晚的噩梦。 梦里是间黑漆漆的阴森的仓库,就在她进入仓库的瞬间,听到哗啦啦的铁链声,随后她的脚被一只手抓住。 垂头。 男人精致美丽的面容,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画面,是出乎意料的唯美景象。男人披着满身的血液,惊惶无措地注视着她。 语气低微啜泣,含着浓浓的哀求。 “......救救我。” “......救救我。” 2、第 2 章 张静姝从梦中醒来,再也没睡着。 高楼俯瞰整座城市的风光,东方天际一抹橘红渲染半边天,天色慢慢地亮了。 她站在落地窗前,想起几年前看过的报道。 青城市的动物园出现了只奇怪的生物。它有类人的面容和四肢,全身的肤色却是肉粉的,有点类似无毛猫,松垮垮的皮肤和纤长的尾巴。很奇怪的是,它对人类并没有恶意,反而透出异样的亲昵。当时这种生物的出现几乎让全国掀起研究外星人的狂潮,青城市动物园一时之间成了网红公园。 它很快被送去研究院,正当众人殷切地等待关于它的消息时,却有记者潜入研究院发现它已经惨死在实验室内。浑身遍布大小不一的针口。 它是活生生被研究死的。 如果把人鱼的事情告诉相关机构,结果很可能与它相同。 可是谁也不告诉,就眼睁睁的,明知道他正在受到残忍的虐待却袖手旁观吗? 张静姝无力地靠着墙壁。 除了那点可笑的怜悯,她什么都做不了。 张静姝准时来到公司。莲珠是青城市的本土公司,青城市是临海城市,城市的西面是广袤的海洋,这片美丽的海洋被命名为“夜光海”。 夜光海的所有权属于莲珠公司。 莲珠公司的珍珠项链千金难求。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空无一人,办公室除了她很少有人会准时来到公司,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被窝睡觉。 “静姝,可以帮我个忙吗?”章宁是莲珠公司的老员工,凭借自身实力进入的公司。他们这些老员工向来跟走后门进来的好吃懒做的关系户不合。 但是张静姝除外。 章宁很喜欢和性格随和长相漂亮的张静姝交往,连带着对关系户的厌恶都削减。 “章姐,什么事?”张静姝走过去。 章宁带着张静姝来到她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屏幕给她看:“是关于咱们公司的当季新品,这是我设计的几套样品图和实物图。” 张静姝凑过去:“很好看......啊。” 章宁意味深长地瞥她眼:“怎么样?” 张静姝把图片划到样品图,诚实道:“样品图很好看,小花托的设计正好能够衬托出镶嵌的珍珠的光泽,可问题在于......实物图的珍珠似乎并不夺目,或者是照片的原因?” 章宁摇头:“你的看法跟我的完全一样,我问过公司的其他人,他们只会拍马屁,我根本没法说出我的真实想法,不然他们会认为我是自恋。样品图是我经过很久才敲定的,可是......你注意到没有,公司这几年的珍珠质量下降,跟几年前的珍珠完全没法比。” 章宁调出几张前几年的当季新品。 珍珠莹润饱满,隐隐透着粉色的光泽。 张静姝若有所思地道:“会不会是环境污染的原因?不光是珍珠的色泽不如从前,海产品的味道都变了样,我已经很久没吃过海产品了,据说有人在夜光海发现过好几具尸体......” 章宁好笑地道:“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张静姝:“晚上睡不着,看了点本地的灵异故事。” 张静姝穿着身乳白色的套装,蹬着黑色的小皮靴,弯曲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背后,宛如温婉可爱的邻家妹妹,说话的语气轻轻柔柔的。章宁注意到她眼下的两团青黑,皮肤白的人就是这点不好,皮肤有问题立马就能看出来。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魂不守舍的。” 章宁是知道张静姝参加宠物救助群的事的,她也在群里,不过并不参与救助活动,只是参加每个月的月捐。 张静姝:“没什么事。” “你这么说,肯定就是有事,连我也不能说?跟宠物群有关吗?” 张静姝点头又摇头:“......算是吧。” 章宁很少看到张静姝这么为难,猜测道:“......是有动物生病,没治疗好?你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张静姝早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多管闲事,只是含糊地说:“也不算是没治疗好,就是碰见只受伤很重的......嗯......动物,比较棘手,可能没有办法帮助它了。” 章宁自动把她的话理解为:张静姝捡到只受伤很重的动物,带去宠物医院没有治疗好。 章宁安慰她:“至少你努力过不是吗?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你的存在本来就是它们唯一的希望。无论结果是怎样的,在那一刻你尽力,它们会感激你的。” 张静姝无言地睁大双眼。 章宁微笑:“放宽心,你已经很棒了。” 不,她不棒。 张静姝在心里反驳。 张静姝整个上午都在刷流浪动物救助群。 她也说不清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一面希望群里有人能够发现那间废弃的仓库,然后组织群里的人进行救助。一面又不希望有人发现,被发现后的人鱼必然会引起轰动,最后的结果有很大的可能送入研究院进行研究,而不是放他回归大海。 群里陆续又有几只小动物被发现,大都是身体有疾病被抛弃的,还有只小土狗被人敲断双腿,群主正在发起捐款。张静姝看了眼筹款金额,需要六千元,群里已经筹款三千元,她直接点开群主的聊天框补齐剩余资金。 群主给她发来感激涕零的表情。 张静姝回给她一只跳舞的小熊的图片。 群主:静姝,我替院里的小动物感谢你。救助流浪动物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我认识的很多救助群后续都因为筹集不到资金被迫停止。自从认识你,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忙。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咱们共同努力,争取救助更多的小动物,给它们营造自由欢快的家园。 快到下班时间,群主发来小土狗躺在宠物医院的视频。小土狗的眼睛黑亮亮的,盛着的感激和喜爱都快要从里面溢出来。张静姝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脑海里突兀地蹦出章宁说的那句“对于它们,你是唯一的希望”。 ...... 张静姝没有回家,她到超市购买了许多的食物。生肉熟肉蔬菜水果零食统统都有,还有几罐肉罐头和营养膏。 离开超市,她驱车去了朋友家。 古临渊热衷于探险旅游,家里收藏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市面上不能流通的物品他也有收藏,大都是在国外探险时入手的。 “你要麻醉剂做什么?” “那个......我不是加入了救助群嘛,会有些动物对人类有很强的攻击性,需要麻醉剂的帮助,不然很难抓住它们......你到底有没有?” “有。我拿给你。你一个女孩子做这些事太危险了。” “你做的事就不危险了?” 古临渊瞥她眼:“也是。” 张静姝成功拿到麻醉剂:“你还有什么东西?” 古临渊抱起双臂:“你到底想干嘛。” 张静姝摊手,眼神明亮带笑:“你知道的,我这么漂亮,总要防着点人。” 古临渊宠溺地看着她,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把张静姝柔顺的黑发揉炸毛,张静姝用手拍开,他举着发红的手背凑到她眼前:“静姝啊,你怎么忍心打我!” 张静姝哼笑。 他们俩小学就认识,打闹惯了。 古临渊带着张静姝走到他的储藏室:“我这里很多东西在国内是不允许的,不过我最近刚收了致和生物公司的一款新产品,他们研发的烟雾球,据说释放的雾气可以短暂麻痹神经,跟麻醉剂有异曲同工之妙。” 烟雾球只有拇指大小,一瓶四颗装。 张静姝拿到东西就要离开,古临渊笑看她:“用完就丢?” 张静姝朝他挥挥手:“改天再联系!” 再次来到宿寒区,张静姝把车停在隐秘的位置,将食物放进背包。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张静姝担心还没有救出人鱼,就被看守在仓库门口的男人抓住。这样的忧虑使她想要放弃,可是那天看到的人鱼的绝望的眼神令她寝食难安,她实在是无法做到明明知道人鱼在遭受苦难却袖手旁观。 口袋里的烟雾球抚平她狂跳的心脏。 如果事情一旦朝向不可控制的地步,起码她有自保的手段。 这使得张静姝稍微松口气。 张静姝只有昨天来到过这里,好在她并不是路痴,循着大脑的记忆蹲守在昨天藏身的草丛中。意料之中的,仓库的大门仍旧是敞开的,仓库门口并没有停放车辆,甚至连摄像头都没有。 或许它们并不想暴露人鱼的存在,连摄像头都警惕的没有安装。 关押人鱼的人似乎没有料到,看守仓库的男人们懒惰又贪婪。并没有认真完成上面交代的寸步不离的任务,时常去附近的餐馆吃喝玩乐,好几次彻夜不归。 正好给了张静姝机会。 张静姝走进仓库。这间仓库之前应该是存放海产品的,成箱的发臭发烂的鱼虾堆在角落,仓库的味道非常难闻,后面开了扇小窗,小窗的面积不大,根本起不到通风的效果。 张静姝走到最里面,看到蜷缩在角落的人鱼。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地面,人鱼的鱼尾很大,两侧有宽大的腹鳍铺展在地面,像是绸缎。他的脊背弯曲到最大限度,肌肤透着不正常的寡白,身体孱弱得宛如临时拼凑起来。 他听到张静姝靠近的声响,身体下意识地往墙角蠕动。张静姝这才注意到,他的两条手腕贯穿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和梦里的景象如出一辙。 仓库的光线很暗。但这并不妨碍张静姝观察到人鱼满身的伤痕。狰狞外翻的血肉在他身上随处可见。那条美丽的鱼尾也不例外,从腹部到尾部贯穿了道深可见血的鞭痕。难以想象忍受鞭打的人鱼有多么痛苦,现在的他像滩软泥趴在血水中。 人鱼海藻般卷曲的黑长发黏在一起。 看起来又脏又臭。 天色彻底黑了。弯月高高悬挂,清亮的光线被阻挡在仓库外。 张静姝的眼眶湿润,毫不嫌弃地将背包放在地面,黑红色的登山包瞬间被地面的鲜血染脏,她拿出容易消化的面包和肉罐头,慢慢蹲下身子。 “你好,我叫张静姝。” 张静姝没有忽略人鱼在她声音响起的那刻骤然发抖的身子。 “......你看起来很久没有用食,我带来了很多食物,你有想要吃的吗?” 张静姝在进来之前想好很多的说辞,甚至想要解释她跟那些人的不同,想要得到人鱼的信任。但是那些话在看到人鱼孱弱的身体时统统梗在喉间,比起那些话,她现在更想让他吃点食物。 他看起来很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张静姝有救助流浪动物的经验。她把肉罐头倒在准备好的小碟子里,面包撕开包装放在肉罐头的旁边。轻轻地推到人鱼的面前,随后慢慢地往后退开,拉开点距离。 “我不碰你,我离你远远的。” 张静姝想到人鱼毕竟跟人是有区别的,又拿出干净的小碟子,盛着条新鲜的秋刀鱼和生肉推到人鱼面前。 做完这一切后,她安静地蹲在鱼尾的旁边。一面期盼地等待人鱼接下来的动作,另一面警惕地观察仓库门口。 程水南抱紧身体,他的脸彻底埋入血水。腥臭难闻的味道每天都在挑战他的嗅觉。血水里有几条腐烂的鱼虾,是他的食物。他曾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吞进肚子,可很快又全部呕出来。 他能够感觉到凸起的骨头和挂在身上的皮肉。伤口没等痊愈又添新伤,他在痛苦中渐渐麻木。 怎么还没有死呢。 他痛恨身体的自愈能力。 食物的香味传来。 不是那些用来恶心他的鱼虾,他闻到很小的时候,那是存在于久远记忆里的面包的香气。但是,他还闻到人类的气味,属于人类女性的味道。 程水南挣扎着撑起身子,后背借着墙壁的力量才能够勉强坐起来。他的面容沾满鲜血,瘦削的脸庞显得两颗眼珠黑亮瘆人。 张静姝蹲在一旁干着急。她很担心他会撕裂身上的伤口,又怕他纤细的胳膊不足以支撑上半身的力量。双手下意识地伸到他的面前想要给他借力。 这是很错误的决定。尽管是张静姝下意识的动作。 她并没有发现看守在仓库的男人每次进入仓库时,即使面对虚弱的人鱼,也会将全身武装起来,厚实的手套和防护服。这些装备能够保护他们在人鱼发起攻击时不被他有力的鱼尾拍碎或者尖锐的牙齿咬穿。 她的手腕被人鱼咬住。 刺痛感到来的没有丝毫准备,张静姝的眼泪冲出眼眶。她疼得喊出声。殷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滴落在地,她嗅到来自她体内的血液的味道。 救助流浪动物经常会发生被流浪动物咬伤或者挠伤的情况。张静姝已经习惯了。 但是这次太疼。 她似乎感受到类似于鲨鱼的密集排布的尖牙,咬到手腕的感觉可想而知。 张静姝不敢贸然抽出。 值得庆幸的是,人鱼很快松开口。 张静姝擒着流血的手腕,无奈地看向缩向更角落的人鱼。 明明受伤的是她,可是人鱼的表情却好像是她把他给怎么样了似的。 幸亏张静姝事先准备好了绷带和消毒剂,这些本来都是给人鱼准备的。她简单地处理伤口,缠上绷带。人鱼仍旧缩在角落,硕大的鱼尾盘在他的身侧,他的两条细胳膊紧紧环绕着头部,偷偷瞥过来的眼神惊恐又充满哀求。 就好像......她会因为受伤而打他。 张静姝想到他下意识防备的举动和惊惶的眼神,渐渐严肃了神色。她大概猜到人鱼害怕的是什么。那些人虐打他,又会在他做出反抗时进行更加残暴的虐行。 真是一群变态。 张静姝努力和缓面部表情:“我没有恶意的,我知道你也不想伤害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对吗?我没事的。” 程水南偷偷地看向她。 张静姝瞥了眼被打翻在地的餐盘,从背包掏出袋小面包,撕开包装。掰成两半。迎着人鱼偷瞄的视线吃进嘴里,另一半递到他面前。 她闭上眼睛:“你可以自己拿。我不看,也不动。” 3、第 3 章 很难形容张静姝现在的感受,她本身就是容易对弱小动物产生怜悯心的人。但同时她又充满警惕,她承认她不如群主勇敢,面对那些不能确定危险程度的流浪动物,她不敢靠近,每次都是躲在大家后面。 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通常根据眼神判断动物对人类的亲近程度。 那些被抛弃的动物的眼神含着浓浓的悲哀和渴求,它们不能说话,可是它们知道自己不被喜欢。那些被虐待的动物的眼神要复杂很多,有愤怒有绝望有麻木,还有的怀着零星的希望渴望得到救赎。 张静姝难以忘记昨天她无意间跟人鱼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眼中没有仇恨,没有愤怒,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没有。仿佛被抽去全部的生机,只剩下足以麻痹他的绝望和痛苦。 隐约,还有那么一丝哀求。 哀求什么呢? 救他出去? 张静姝觉得他的眼神并不像是求救,反而像是寻求解脱。他完全丧失了生的希望。 正是这样的眼神让张静姝陷入第一印象的误区,她放下对于人鱼的戒备和警惕。结果导致手腕被咬住。说不害怕是假的,那一刻张静姝生出逃跑的冲动,可是就在恐惧情绪蔓延的时候人鱼松开口,将他自己缩向更深的角落。 他似乎有些......胆怯? 掌心的面包忽然被拿走。 咀嚼食物的声响拉回张静姝飞走的思绪。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意的笑容,悄悄睁开条眼缝。 近距离观察人鱼,张静姝发现人鱼的上半身不是全然的人类形态。他的腰腹处覆盖黑色的鳞片,鱼鳞在淡淡的光线下宛若漫天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鱼尾的两侧是宽大柔软的腹鳍。他的胸膛很瘦,几乎没有肉,只有薄薄的层皮,突兀地零星散落几片黑色的鳞片。 他的耳朵,或许称呼为耳鳍更为准确。本应该是人类耳朵的位置,被耳鳍取代。与他肤色相同的耳鳍高高竖立着三道仿佛长棘形状的......耳骨?连接耳骨的是比腹鳍要厚实的皮膜,在耳鳍尖部的位置颜色变为深黑。 程水南慢条斯理地咀嚼面包。即使他很久没有进食,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的速度。他珍惜地捧着掌心香软的半块面包,轻轻咬口,瘦弱的腮帮微微鼓起。 他察觉到张静姝探过来的视线,捏住面包的手指不经意地收紧,加快进食速度。与此同时,他的后背紧紧地贴向墙壁,如果有可能,他整个身子都能嵌进去。 浓密卷曲的长发滑落到身前,挡住显眼的耳鳍。 张静姝完全没有注意到人鱼的不自在,她再次被人鱼的外貌震撼到。他当然是好看的,可仅仅是好看并不能让张静姝失神,她不禁质疑眼前看到的景象。 真的会有人鱼吗? 不是在做梦吧。 程水南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他的掌心还维持着原先的动作,里面散着面包屑。他有些为难地偷偷瞥了眼张静姝,发现她的视线盯着他的耳鳍,慢慢松口气,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凑近掌心里那点碎屑。 程水南垂下头,视线正对着脏污狰狞的鱼尾,外翻的血肉涓涓冒着血液。张静姝蹲在他的面前,脚下干净的白色运动鞋离他的鱼尾仅有拳头的距离,鞋侧沾满污泥和血液。 他的目光转而变得自责。慢慢地将鱼尾蜷起来,弯曲的鱼尾撕开狰狞的伤口。他只是轻轻皱起眉头,而后抬起眼睛,含着哀求和期盼地望着张静姝。 张静姝看过去。 程水南想要请求张静姝帮忙杀死他。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请求太过无理,可是每日的折磨已经到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他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 在请求她满足他的愿望之前,他应该跟她说声谢谢。 他在临死之前,感受到的来自人类的善意。 也是他仅有的生命里唯一的善意。 程水南的嗓子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就算面临残忍的酷刑他都紧紧咬着牙丁点声音都不出。 “谢......”他发出声嘶哑的粗糙的声音,目光忽然凝在仓库门口,竖立在脸颊侧方的耳鳍微微张开。 张静姝难掩好奇和惊讶。 他果然能够说话。 只是吐字不清楚。 程水南的身体骤然颤抖起来,他无助地垂下头,蜷成团缩在墙角,涓涓冒出的血液在他的周身浸出片水渍。 张静姝发现他身上的那股死气变得浓烈。 刚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他的情绪。 他忽然开口。用生疏的有些难听的语音说:“快...走,他们...来了。” 张静姝的心跳猛地加快。 人鱼的手腕被铁链贯穿,拴在地面特意打造的铁环内。 她今天是带不走他的。 张静姝将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背包:“我明天再来。我会想办法把铁链弄断的。” 程水南垂下的头微微抬起,目光紧张又不安地看着张静姝慌忙的背影,在她即将离开仓库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语气含着眷念和感激:“不要,再来了...这里,很危险......” 他不知道张静姝有没有听到他最后的话。她没有丝毫停顿地离开他的视线。仓库微弱的光线仿佛在瞬间消散,浓郁的腥臭将他包裹。 小窗外树影婆娑,隐约可见深邃的天幕几颗闪烁的星星。 张静姝的到来美好得像一场美梦。 一场他在清醒时都不敢想象的梦。 汽车的声音骤然划破宁静的夜晚。男人酒后的高谈阔论夹杂肮脏的辱骂声传进仓库。 程水南闭上眼睛。 他的梦醒了。 ...... 张静姝坐进车内,胸膛因为剧烈的奔跑微微起伏。车厢密闭的空间很快让她紧张的情绪冷静,随即而来的是没能带走人鱼的懊恼和自责。 她有猜测过人鱼能够说话。但是亲耳听到的震撼比想象更强烈。她很久没能缓过神,眼眶旋即被泪水打湿。 她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恶魔能够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他的出声让她意识到他跟她没有任何区别,除了有条鱼尾。他感知的情绪要比单纯的没有语言和思想的动物要强烈得多,他到底是怎么度过这一个又一个黑夜的? 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离开仓库前她的最后那一眼。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他的嗓音应该是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像把生锈的乐器骤然拉出粗劣的音符。明明仓库的光线昏暗,她的视线却清晰地看到他的脸颊有两道长长的泪痕,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他的眼眶滚落。 落在她的眼里,像把未开刃的刀慢慢地切割她的心脏。 张静姝下定决心。 她一定要带他离开。 ...... 张静姝回到市中心先去医院注射狂犬疫苗,医生对她的伤口发出质疑,这看起来并不像是常见动物的牙齿齿痕。 医生说她伤口的形状像是被一排犬类的尖牙咬出来的。 张静姝含糊地说是被几条狗在同一个地方咬伤的。 医生表示震惊,半信半疑。 张静姝回到家后简单地清理了下,疲惫的身体并没有立刻得到休息,她的大脑仍旧清醒地回放在仓库发生的一切。之后她开始搜索能够将铁链弄断的方法。 张静姝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去了趟五金店,转遍了市中心才找到家开门的,购置了很多可能用到的物品。并且在店老板的推荐下入手了把据说能轻松不费力地切割金属制品的钢锯。 中午休息的时间章宁找她聊天。 “......我觉得我们的公司要倒闭了。” 张静姝的思绪被她丢下的炸弹拉回来:“章姐,为什么这么说?” 章宁双手撑着脸:“你别太惊讶,我就是随口说说的。虽然到不了倒闭的程度,但是经济效益肯定是会下降的。我昨天下班后到咱们公司的珍珠培育厂看了眼,那些珍珠不能说不好看,但很普通,都是夜光海很常见的珍珠,像前几年那种在夜晚会散发荧粉的夜光珍珠一颗都没有了。” 张静姝:“我记得当年似乎只出了两条夜光珍珠项链,确实非常惊艳。” 章宁笑道:“当时还被人戏称为天价。” 张静姝:“物以稀为贵。” 章宁:“就算没有夜光珍珠,凭着夜光海生产的珍珠也够公司的员工领工资了,无非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不说这个话题了,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黑眼圈都快到脸了。” 张静姝:“有点失眠。” 章宁:“有什么我能够帮上的要告诉我。” 张静姝迟疑片刻,微微笑道:“还真有件事需要章姐帮忙,我想请几天假。” 章宁是小组长,张静姝他们这些关系户也被划分在章宁的名下。 章宁:“没问题,你这几天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张静姝得了章宁的准话,下班后直奔宿寒区的加工厂附近。 她购置了电池款的录像机,形状小巧,安置在草丛中完全不会被人发现。对着的位置正好是仓库的门口和黑车经常走的小道。 蹲守两天后,张静姝迫不及待地推算出他们的行动规律。其实这么短的时间推断出的行动轨迹没有任何可信度,可是她有些等不及了,多等一天人鱼就要多承受一天的痛苦。 终于在深夜,他们离开后,张静姝扛着钢锯冲进了仓库。 4、第 4 章 程水南蜷缩在墙角,他的双手交叠按压腹部,新添的伤口还在冒着鲜血,手部的动作牵扯到穿透腕部的铁链。他疼得咬紧牙齿,寡白的面容没有丝毫血色。 人鱼的身体拥有自愈的能力,新添的伤口过一个晚上就能慢慢愈合,本来是给予人鱼的恩赐,在程水南的身上却成了永远的噩梦。 既然伤口可以愈合,那么下手的时候就不用有太多的顾虑,只要留着一口气,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过几天总能好起来。 然而□□的疼痛经过年复一年的折磨早已变得麻木,他说不清现在的感受,只知道再次被抛弃了。 在黑暗中前行的人永远无法触及到明亮的日光,没见过,就不会生出期待和渴求。偏偏石头裂了缝,光渗进来,他曾距离它那么近,伸手就可以碰到。 程水南垂下眼睛,失落地盯着伤痕累累的鱼尾。 自从张静姝离开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或许放弃了吧。 那天说要再次来看他的话,其实是谎言。 他并不认识张静姝,他甚至咬伤了她。 她不应该再来的,也不会再来的,这里这么危险,还有一只快要死去的异类。 程水南抱紧自己的身体,腥臭的鱼虾味道放肆地充斥在空气中,他难过地抽了抽鼻子,恍惚间竟然闻到张静姝的味道。 那是一丝淡淡的,类似鸢尾花的香气。 程水南听到脚步声,身子猛地一僵,他缓缓抬头,瞪大的眼睛充满惊疑。 张静姝穿着身纯黑的运动服,脚下的运动鞋也是黑色的,她从夜色跑进仓库,几乎跟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程水南忘记了动作,直直地盯着她。 张静姝从口袋里掏出面包送到他面前,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突然回来,她没有丝毫耽误地蹲在他的旁边,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人鱼含着震惊的湿润眼眸。 张静姝微微笑起来:“你不相信我会再来?” 程水南没说话,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张静姝拿起钢锯,解释道:“我说过还会再来的。这几天我一直在附近,你先吃点面包吧,看起来比我第一次见你瘦了很多。” 程水南眨眨眼,拿起她放在旁边的面包,目光仍然停留在张静姝的脸上。他慢慢坐直身子,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钢锯,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跳上心头。 他的双瞳蓦地发亮,仿佛有股热流涌入冰凉的胸腔。 张静姝仔细查看拴在他腕部的铁链,链条大概有她的拇指粗,两股交叠从他的腕部穿过。他的手腕纤细脆弱,接触到血口的铁链生锈发黑,跟他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张静姝:“接下来我会尝试把它锯断,你......” 因为长时间的接触,铁链跟他腕部的血肉几乎黏连在一起,用钢锯切割铁链势必会扯动他的伤口。 张静姝不忍心看人鱼的表情,她怕看到他湿润的双眼和哀求的神情,她最受不了人或者动物用这样的表情看她。但是落在她脸颊的视线温和柔软,她慢慢地抬头。 程水南的后背靠上墙壁,他的脸部身体糊满污泥和血水,但是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并不邋遢,像是有股温柔清澈的水圈包裹着他,他的眼神都没有绝望的情绪了,用一种感激且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他举起手腕,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血肉被猛然晃动的铁链牵扯出浓郁的鲜血,他的脸上却绽放笑容:“我可以,忍住的,谢谢你......张静姝。” 张静姝被他语气中的信任依赖激荡,胸中涌起想要保护他的信念。她带上手套,握起钢锯,将锯齿对准离他腕部较远的位置,脚踩住链条,双手用力开始来回切割。 店老板的保证并不是空口无凭,钢锯的使用效果确实不错。栓住人鱼的铁链远没有张静姝想象中的坚硬,它就是普通的铁链,甚至还是劣质品。 张静姝一面切割,一面开口试图转移人鱼的注意力:“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程水南咬住唇,久久无言。 张静姝善解人意地道:“没事,你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就是随口问问的。” 程水南无力地靠着墙壁,微微扬起头,视线越过小窗落在漆黑的夜空,眼睛雾气弥漫,他用了力气咬住下唇,将泪水逼进去,树影被风吹动的瞬间他看到颗散发微芒的星,而后视线移到张静姝的身上,鱼尾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侧,沾满泥泞的尾鳍触碰到她干净的鞋面,又猛地收回。 程水南垂下眼睛:“对不起,我、我......” 张静姝其实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那些往事对他来说肯定是痛苦的,他不愿意撕开伤疤是正常的。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反应那么大,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表情,委屈又可怜。 虽然没有相处几天,通过人鱼偶尔的反应,张静姝几乎可以推断出他的性格,胆小怯懦,甚至还有点单纯。说不定是在海边玩耍的时候被坏心的人类诱拐,被关在昏暗不见天日的仓库虐待。 想到这种可能,张静姝的心瞬间被怜悯包裹。 刚要想说点什么宽慰,仓库外忽然传来汽车轰鸣的声响。 张静姝跟人鱼对视一眼。 人鱼眼中闪烁的光点仿佛在瞬间被击碎。 “......你,快走。” 人鱼腕部的链条还剩下最后一半就完成了。就只差一点点。张静姝蹲在他的身边久久没有动作,伸手摸向口袋里的药瓶,她在思考硬碰上去的胜率是多少。 看守仓库的两个男人身形高壮,却有大部分男性自得傲慢的劣性,他们猛然看见张静姝的时候想到的自然不会是“完了”,而是把她当成自不量力的柔弱女性,这正是张静姝投掷烟雾球的时机。 张静姝忽然感觉到脚腕传来一股推力,垂头一看,发现是人鱼的鱼尾落在她的脚腕将她往旁边堆叠的箱子推。 “他们,不会过去的,你,躲在里面,不要出声。” 张静姝猫着腰藏在箱子后面的空隙中,她一只手握着钢锯,另只手捏住烟雾球。 忽然,她的目光凝住—— 仓库门口进来的除了熟悉的那两个男人,还跟着进来了三个同样高大威猛的男人! 烟雾球的有效攻击范围是半米,且维持时间只有几分钟。使用方法是将烟雾球投掷到目标人的身上,在烟雾释放的过程中被吸入鼻息才能发挥效果。 张静姝只有四枚,如果想要成功,必须确保他们聚集在一起并且她能投中目标。 她感受到空前的紧张和恐惧,维持不动的蹲地姿势很快令她的双腿产生麻意,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人鱼挣脱束缚的手腕,断裂的铁链在他的旁边。 如果被人发现铁链整齐的断口,不仅人鱼会受到伤害,连藏身在箱子后面的她也会被找出来。 紧绷的情绪让她没有注意到人鱼温和带着安抚的眼神。 “老板已经催了很多天了,你们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黄哥我们也想要快点完成任务,可是你知道的,这条东西他根本就不会流眼泪!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无论怎么打他他都不哭,能有什么办法啊!” “老板为什么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明明我们也发现了其他的人鱼,那些不能流出珍珠泪的人鱼还不是直接杀掉扔了,就偏偏不能杀死它?我看它除了脸长得好看,并没有特殊之处!” 黄哥狠很地瞪说话的男人一眼:“你小子懂什么。” “黄哥,小弟我跟你打听件事。听说老板的妻子是十年前死的,他妻子刚死这条人鱼就被关在这里,会不会是他杀死的老板妻子?老板为了报仇才把它关在这里啊!” 黄哥一把推开他:“老板的事情少打听,做好交代给你的任务就行了!这地方隐蔽,附近没有村子,人烟稀少,想做什么放开手做,不要顾忌太多,它叫得再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的。如果他还是不能流泪,就增加手段,电击、火烤、狼牙棒,什么疼上什么!” 张静姝咬住牙,胸口溢满浊气。 被黄哥推开的男人恶狠狠地笑起来。 “张政你笑什么?好猥琐啊!” 张政朝着人鱼走近:“我早就想做件事了,它长得也不差,还是长头发,看起来跟女人没什么区别啊?我们兄弟俩成天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都没见过漂亮女人,它不比女人漂亮?” 黄哥扫了张政一眼,没有阻止,走到仓库的另一边,灯光骤然亮起,电脑屏幕出现在纸箱上,屏幕播放的画面赫然是仓库内的景象。 张静姝睁大眼睛,心提到嗓子眼。 都怪她太粗心了,竟然没有发现仓库安装着摄像机。 黄哥调开过往的记录。 屏幕的画面变为被强制注射镇定剂的人鱼被带上嘴套,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任由张政他们拳打脚踢,他的眼神注视着镜头,没有仇恨和恐惧,只剩下令人心疼的麻木和迷茫。 张静姝隔着屏幕和录像里的人鱼对视。 她的心脏又传来钝刀子切割的痛意。 这种疼痛都快要盖过她对于自身安危的恐惧。 到了这种时候,她好像也没有后悔跑进仓库。 果不其然,黄哥在扫视录像时忽然吼道:“有人进来过!” 张政立马反驳:“不可能啊!” 黄哥猛地走到张政面前,拎着他的衣领,怒气冲冲地骂道:“跟你们说过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它!给老子说实话,是不是偷着喝酒了?前几天有个女人进来过!不,她现在就在这里,给我查监控!” 张静姝捏着钢锯的手微微发颤,汗水打湿掌心,她紧紧贴着墙壁,整个身子快要缩成一团,透过纸箱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见屏幕里她的身影藏进堆叠的纸箱背面。 她干咽了口口水,捏着烟雾球,视线一眨不眨地盯住朝着她藏身的方向大步走来的黄哥。 “想要活命就快点出来!否则我可......啊!” 黄哥的腿骨传来剧痛,他猛地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压在膝盖的位置。就在刚才,他朝着箱子靠近的时候忽然有股强劲的力道袭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腿弯。 黄哥感觉他的腿像是断了。 张政睁大眼睛:“......救命......它的链子怎么开了!” 张静姝透过缝隙看过去。 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仓库的角落,程水南靠着墙壁坐起,他的一只手手腕处穿过一条被完整切割的铁链,铁链挂在他的伤口处,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的另一只手,张静姝还没来得及割开的铁链则完整地落在地面。 张静姝忽然被一股难言的悲痛揪住心脏,大颗的泪珠从她睁圆的眼瞳里落下。 他竟然硬生生地冲破铁链的束缚,不惜撕裂手骨。 他的左手手腕呈现瘫软的状态,无力地垂在他的身侧,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够看清楚他腕部破裂的豁口。 程水南慢慢地站起来,宽大的尾鳍抵住地面,他感觉头部一阵眩晕,不过被他忍下来了,绷直的鱼尾使得伤口猛地撕开,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他用尽全身力气扑到距离最近的张政身上,用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张政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黄哥跪在地上暴躁地喊着:“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点过去帮忙!注射镇静剂!” “黄哥......它、它没有带嘴套,它的牙齿比钢刀还要硬,我们要是上前就被它咬死了......我不敢去啊!” 黄哥:“那就快穿防护服!快点!再晚张政就被咬死了!” 程水南的鱼尾重重地压制张政。 张政的脖子出现狰狞的齿痕,他仰面躺着,身体因为剧烈的恐惧和惊惶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程水南看向张静姝藏身的位置,脸部的凶狠表情在看向她的瞬间变得柔和,那双在屏幕录像显露茫然和绝望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干净透亮,隐隐透着细碎的光芒。 “张......你,快离开。” 张静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泪水,她感觉她的脸部冰凉,她推开箱子站起来,迎着人鱼温和的目光,快速往前走几步,趁着那几个男人穿防护服的时间捏住烟雾球扔在他们身上。仓库的面积很大,她的准头不好,但幸亏那三个男人聚集在一起,张静姝将四颗全部扔完,烟雾球释放的雾气将三人围笼。 “靠!这是什么东西!” “我的腿怎么突然没力了......” “我也是。” 张静姝连忙跑到人鱼的身边,架着他的胳膊:“能站起来吗?快点跟我出去!” 烟雾球释放的雾气只能维持在半米的范围内,还未穿好防护服的三个男人被包裹在白雾中,瘫在地面,挣扎着想要抓住张静姝却提不起力气。 烟雾释放的热量在几乎密闭的仓库使得温度攀高。 程水南侧头,看向紧紧抓住他手臂的手,他摇摇头,笑起来:“我,受重的伤,很疼,不要管我了,你离开。” 张静姝:“你跟我一起走。” 程水南侧起身子,将左手露出来。 他的手臂纤细瘦弱,薄薄的皮肉包裹着手臂的骨骼,过分白皙的皮肤下是青色的血管,血管蔓延至手腕处忽然被截断,他的手掌和手臂仅靠半截断骨和皮肉连接,血液顺着他的手指在地面汇聚成一大滩水渍。 张静姝盯着血渍,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只有攥紧手心才能让她从莫名的恐惧和心疼中抽身。 他这副样子根本提不起力气。 张静姝只是普通的女人,她无法负担两人的重量。 张静姝回过神,不容置疑地道:“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我们一起离开。” 烟雾球的雾气渐渐开始消散,雾气弥漫在整间仓库。 张静姝跑到仓库外面,那群人的面包车就停在仓库的门口,车上插着车钥匙。张静姝发动面包车,刚要把车调整方向,忽然听到仓库内传来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甩出去撞在墙壁发出的。 她透过车窗向仓库看去,只隐约看见高壮的男人瘸着腿站在中间。 糟糕。 她忘记黄哥了。 她当时只顾得上那三个穿防护服的男人,完全忘记只是伤了腿的黄哥。 张静姝握着方向盘,她的脑海里忽然攀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慢慢地松开离合,面包车缓慢地往前驶出,她挂上挡,调整车身的方向,正对着仓库的大门。仓库的雾气渐渐往上飘,骤然亮起的车灯照亮仓库的情形。 人鱼痛苦地弯着身子,靠在墙角。 黄哥的手里拿着把破碎的椅子,朝着角落的人鱼走去,他被车灯照亮的瞬间,步伐忽然顿住,仿佛有感应地回过头,旋即睁大眼睛。 “你.......你停下!” 仓库是临时搭建的,算不上坚固,高速行驶的车身猛地撞破仓库的大门,砖石掉落砸在地面,张静姝被安全带紧紧绑靠住,车前的玻璃如同蛛丝往四面发出裂缝。黄哥反应过来后逃跑的速度跟面包车的速度无法相比,他被重重地掀翻在地。 即将撞上墙壁时张静姝将刹车踩到底。 张静姝红了眼睛,大脑还处在方才撞击仓库大门产生的紧绷和眩晕中,她的手已经分秒必争地解开安全带,根本顾不得查看黄哥的情况,只能听到他微弱地喊着救命。她感觉面包车似乎有嗡嗡的声音传出,打开车门的瞬间滚在地上,连忙稳定住身体跑到了人鱼的面前。 “打起精神来,你难道想跟他们一起死在这里吗?” “人鱼,我是为了救你才来的。” “我受了满身的伤,却不能把你带出去,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程水南静静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张静姝,嘴角仍然是温和的笑容,他用完好的手撑着地面,微哑的嗓音带着歉意:“对不起......张静姝,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张静姝的膝盖撞到车身擦破了皮,她走路微瘸。面容有些严肃,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半躺在地上的人鱼。他像是抽去全部的力气,仅靠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看向她的眼神向四周发散,根本无法聚焦。 张静姝并不会为了人鱼搭上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已经为了救他付出太多,甚至在今天晚上做出拼死一博的行为。 当一个人为某件事投入过多的精力,这个时候,如果想要终止是很困难的。 她已经为此投入时间和精力,就在最后的时刻放弃,甘心吗? 张静姝弯不下腰,她应该是在刚才的撞击中伤到了腰部。她一手扶腰,一手伸到他面前:“把手给我。” 程水南乖乖地将完好的手伸出,轻轻搭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收紧,攥住他的手。 张静姝迟疑片刻,脱下外套,忍着腰部的痛蹲下身子,用外套将鱼尾包裹起来,还有半条露在外面,但是没有办法了,她把两条袖子在他的腰腹处打了个活结。 张静姝:“我拖着你出去,地上有碎片,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 程水南张张嘴,想要告诉她不要白费力气了,可是他瘦弱的手被包裹在温暖的掌心,伤痕累累的鱼尾被她温柔的安放在外套里,他感觉自己陷入鸢尾花海,淡淡的香气从张静姝的身上传来。 程水南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落在张静姝的身上。她应该是很吃力的,刚才开那么快的车,撞击在仓库门口发出的声响震得他耳膜疼,她坐在车里肯定受到影响。她膝盖处的裤子破了大洞,隐约嗅到血液的味道。 他自责地垂下眼,放松紧张的身体,地面散落的物品和碎石划破他的鱼尾,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掌心传来的温暖轻易抚平他的伤口。 程水南看到了夜幕,没有仓库遮掩,淡黄色的圆月高高悬挂,室外清新的空气涌入鼻息,冲淡那丝甜甜的鸢尾花香,他的指腹弯了弯,勾住张静姝的手。 他们离开仓库的瞬间,面包车燃起火。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张静姝吓得脚步踉跄:“怎么会有鞭炮声?” 程水南扫了眼被大火弥漫的仓库,语气淡淡:“是,因为,我。” 不用他细说,张静姝就明白了。 人鱼的听觉很敏锐,张静姝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能够及时离开就是因为人鱼的提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没有察觉到那些人回来。 在她听起来震耳的鞭炮声落在人鱼的听觉,难以相像是怎样的痛苦。就像从前春节放鞭炮时,那些惶惶不安的小动物。 张静姝怕被波及,用尽力气拖着人鱼离得仓库起码有几十米才敢停下歇息。 鞭炮声响了很久,助长了燃烧的火焰。 很快,仓库便轰然倒塌。 张静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火光在她眼底跳跃,她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总的来说,对她是有好处的,那些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记录仓库里关于她和人鱼行踪的录像也随着仓库的坍塌消失。 张静姝缓了很久才收回目光,她望向坐在草丛中的人鱼。 “人鱼,你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程水南眨眨眼,仰头:“我有,名字......程水南。”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表情变得悲伤。 张静姝:“好的,程水南。你要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程水南摇头:“我,没有家......不知道,去哪里。” 张静姝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回答,但是还是在听到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设想过人鱼想要回到大海,她完全可以把他送过去,青城市的东面就是海。 程水南紧张起来,黑漆漆的眼瞳不安地盯着她忽然严肃的面容,包裹鱼尾的外套在拖行的过程中松开,他用手牢牢地固定住,掌心贴着残留余温的外套,似乎想要抓住这唯一的温暖。 张静姝思考片刻:“既然你没有地方去,那先跟我回家,行吗?” 程水南的眼睛骤然亮起,像是怕张静姝会反悔,连忙点头:“谢谢,你......我,跟你回家。” 5、第 5 章 张静姝的停车地点很隐蔽。 她害怕在营救人鱼的过程中暴露自己的行踪,被抓捕人鱼的人察觉到,从而找上门就不安全了。幸好附近只有一家海产品加工厂,大门口的位置安装摄像机,她通过车内的导航系统将车停在监控范围外。 这里算是荒郊野岭,附近人烟稀少,她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张静姝本来想着先把人鱼留在草丛,她开车过来接他,可是话还没出口,她垂头就看见程水南自以为隐蔽地勾住了她的裤角。 他察觉到张静姝的视线,迅速将手收回,盯着被他弄脏的裤角露出窘迫的神情,慢慢抬眼,含糊说了句对不起,又将头垂下。 就在刚才,张静姝听到黄哥等人关于人鱼的谈话,从中知道了关于人鱼的一些信息。 他在十年前就被关在仓库里,并且他们想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人鱼的眼泪。 人鱼的眼泪有什么用? 张静姝对于人鱼的眼泪毫无兴趣,令她耿耿于怀的是“十年前”。 人鱼生来是属于大海的,可是仓库不仅没有水源,甚至堆积着成箱的臭鱼烂虾,密闭的仓库仅有一扇小窗户,空气憋闷,程水南却在这样的坏境里生存了十年之久。 令张静姝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程水南经历了人类的最大恶意,却只是在初见的时候对她露出惊惧的神情,咬住手腕的那一口在今天跟张政比起来显然不足一提。 她见过很多遭受人类虐待的动物,在面对善意时下意识地反应是恐惧和不信任,它们往往要经过很久的相处才能化解对于人类的敌意。 可程水南的依赖和信任来得太快了。 张静姝望进程水南清泉似的干净柔软的眼睛。 她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心想他实在是太单纯了,他看起来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她是坏人该怎么办?竟然在她说带他回家时没有丝毫犹豫,连连答应,像是怕她会反悔。 张静姝又觉得很庆幸,幸好程水南遇见的是她。 张静姝蹲下身子,她的脸上沾染仓库坠落的泥灰,脸蛋染得很是滑稽,眼神却明亮得足以媲美夜幕群星,她询问程水南:“我的车停在距离这里还有很远的位置,步行过去需要十分钟左右,你是想在这里等着我开车过来接你,还是跟我一起走过去?” 一起走过去,程水南就需要张静姝拽着他的手往前拖,过程难免会触碰到碎石。 张静姝不想用这样的方法加剧他的伤口,可是他看起来很胆怯,眼神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黏在她的身上,好像在害怕她突然不要他。 程水南的回答令张静姝微微意外:“我,我在这里......等......” 程水南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攥住绑在他腰腹的袖角,他使劲垂着头,从张静姝的视角,能看到他弯弯翘翘的睫毛像是蝴蝶扇动羽翼,他眨眼的频率渐渐加快,没过一会儿,那双黑亮的眼眸就溢满泪珠,在他的眼眶打转。 程水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给张静姝造成了麻烦。她只是随口询问,在他听来却像是天籁,没有丝毫犹豫就想要跟她回家,她一定为此感到苦恼吧...... 一条什么都没有用的人鱼。 她只是出于好心帮他离开囚禁的仓库,而他却天真地想要跟随她回到她的家里。 她是想要把他留在这里,然后自己离开吧。 程水南难过地想着。 张静姝情不自禁地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程水南下意识地躲开,意识到是她,露出歉疚的表情。张静姝并不介意,攥了攥被打湿的掌心,站起身:“那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我很快就来了。” 张静姝不知道他突然难过什么,她只想快点把车开过来,因此小跑起来。 程水南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夜晚的冷风吹过他的脸颊,扬起人鱼卷曲的长发,黑色的发丝随风扬起,他的心脏却随着张静姝远去背影慢慢下沉,直到沉入无边的空寂和黑暗。 伤口里像是藏了无数的刀片,随着时间的推移,齐齐涌来,他解开缠绕鱼尾的外套,抱在怀中,将半张脸埋入其中,浓郁的鸢尾花将他包裹着,他好像回到小时候熟悉的地方,是令他安心、感到温暖的气味。 汽车轰鸣的声音突然传来。 程水南睁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驾驶位上的张静姝,她朝着他笑起来,他感觉伤口的刀片忽然变幻了位置,朝着他的心脏扎去,轻轻地,没有令他不安和痛苦的伤口,是一种莫名的心悸。 程水南垂下眼睛,嘴角微微翘起来。 张静姝来接他回家了。 她没有抛弃他。 ...... suv的好处体现出来了,内部的空间比轿车宽敞很多。 程水南的身体处于重伤状态,虽然有只完好的右手,这是有左手的衬托,他的右手的伤放在普通人的身上足够要半条命了。 张静姝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程水南抱上车后座。 她坐到驾驶位,回头看他:“你再忍耐一会儿,车里有食物,你想吃什么可以随便拿,我现在没有药,我先找个药店买些药物,我们再回家。” 程水南的鱼尾很大,鱼尾全都是伤口,张静姝没敢把它弯折起来,而是用抱枕垫在后座,让程水南枕着抱枕,尾巴落在座位上大半,剩下的部分自然地落在下面。她把前面的座椅往前调,后面空出很大的空间。 程水南仰面躺着,白皙的面颊涨红。 他嗅到车内的空气瞬间被浓郁的腥味取代,张静姝或许是因为着急,车速很快,遇到凹凸的地面有些颠簸,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的伤口在流血,不仅如此,干净的皮质座椅染上脏泥,被他枕在脑后的蝴蝶结形的抱枕未能幸免。 程水南很不好意思,他眨眨眼,还是决定要把弄脏座椅的这件事说出来,哪怕她可能会因为生气把他丢下。 “......张静姝。” “嗯,怎么了?” 张静姝温柔的语气让他的眼眶蓦地湿润,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变成了:“对不起,我把你的,座椅弄脏了,但是......我,我的伤口很快就能好了,不用,麻烦药,我可以自愈,我好了,把车洗干净......” 程水南忐忑地望着她。 张静姝倒是没有介意车的问题,她注意到另一件事情:“你可以自愈?” 程水南连忙回答:“嗯......嗯,轻一点的伤不到,一天就可以好,重的要一天。你放心,我明天就可以好,我可以,帮忙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他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语气,仿佛怕极了张静姝会丢下他。是啊,他说他没有家了,如果张静姝不能带他回家,他能去哪里呢?像他这么单纯,甚至还有点傻的人鱼,恐怕很快就会再次被人抓住。 张静姝忽然从心底生出股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本来是想救他出去,再送他回家的,可是现在,她想改变主意,他都没有家了,还能去哪里呢? 张静姝从反光镜看到后座的程水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里总是盛着汪清澈的水,湿漉漉的目光,像是单纯无知的小动物误闯繁华的都市,眼前所见皆是迷惘,唯有紧紧跟随她的脚步,把她当成陌生环境唯一的倚靠和信赖的对象。 张静姝开口:“还要很长的时间,你先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程水南听话地闭上眼。 张静姝看到他微微蜷缩着身体,打开暖风,触及到狰狞的伤口,她的心脏窒息了一瞬。他说过他的身体有自愈能力,而从她见他的第一眼,他的身上永远都是布满伤口,新鲜的狰狞的伤口。 他们实在太可恶了。 本来张静姝还因为火灾的发生产生的愧疚和自责的情绪统统消散,转化为浓浓的恨意,那些人就那么死在火灾里,真是便宜了他们。 张静姝紧咬牙,她真想把他们施加给人鱼的折磨还到他们身上! 不过好在,程水南逃出来了。 时间很晚了,深夜的城市街道商铺已经关门,张静姝没有找到药店,只好先行带着人鱼回家。她的车里备着棉毯,把程水南从头包到脚。 “你忍着点,坚持住,很快就回家了。” 小区的地下车库和电梯有监控,她不可能像在野外那样拖着程水南行走,只能勉强他用鱼尾站立,这样会撕裂伤口,但是别无他法。 好不容易扶着人鱼回到家,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张静姝重重地喘了几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程水南紧张地靠在张静姝的身上,瞪圆的眼睛打量四周,苍白额头渗出的冷汗都没能消除他眼底的雀跃,他的神经疼得发颤,感知到的情绪却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未知的茫然无措,好在...... 他小心翼翼地用尾鳍触碰张静姝的脚踝,她温暖的体温缓解他的不安。 程水南缓缓吐了口气,垂下眼睛,任由张静姝半拖半抱着他来到浴室。 6、第 6 章 浴室的面积很大,做的是干湿分离,最里面的位置放着将近两米长的浴缸。 房子是她的母亲找人装修的,她曾告诉过母亲浴缸占据了浴室太多的部分,她平时很少用到浴缸。但是她的母亲赵倩女士每天都要泡澡,她说这样可以紧致肌肤延缓衰老,抱怨张静姝生活得太粗糙,说什么也要装浴缸。 现在看来,安装浴缸真是很明智的举动,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这么大一条“鱼”该安置在哪里。 张静姝拧开浴缸的水阀,她在调节水温的过程中,程水南安静地坐在她的旁边,他大概是对周围充满好奇,黑漆漆的眼瞳看看这里再看那里,他还有些到达陌生地方的紧张,鱼尾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侧,宽大得像是柔软绸缎的尾鳍则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脚面。 张静姝回到家换上了拖鞋,袜子被水湿透,她不太舒服,不过没有动。鱼尾像是覆盖了层水膜,跟普通鱼类的触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会更滑腻些,尾鳍表面粘稠湿润的液体沾湿她的袜子,继而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脚踝。 张静姝动了动脚。 鱼尾像是受到巨大的惊吓,骤然收回。 张静姝侧头看过去,程水南虚弱地倚靠着白色的瓷墙,鱼尾在他的身侧弯曲,触碰过她的尾鳍藏在她放在旁边的置物架后,他慌慌张张地垂下眼,不敢看她。 张静姝只当他是紧张,伸手摸了摸水温:“你试一下温度可以吗?凉一点还是热一点?” 在仓库的时候可能是环境的影响,张静姝只觉得程水南很可怜,哪怕他浑身脏得像是从垃圾池里捞出来的样子都被她忽略掉了,现在他坐在干净的浴室,墙面铺着白色的瓷瓦,磨砂推拉门装饰少女心的粉色花朵,他狼狈邋遢的形象无处遁形。 程水南乖乖地躺进浴缸。 清澈的水波漫过他的身躯,浴缸的长度刚刚好,程水南听从张静姝的要求平躺在里面,尾鳍有小部分落在浴缸的外面。他仰面,正对着天花板明亮的白炽灯,直盯了很久,眼前出现白色的光晕,张静姝无奈的声音传来。 “闭上眼睛,不要总是盯着灯。” “好,我知道了。”程水南闭上眼睛,又缓缓地睁开:“你,你去休息吧,我可以,自愈。” 张静姝把花洒拿下来,举在手中:“我知道你可以自愈,但是你的身体太脏了,先洗干净。我去休息了,你自己可以清洗吗?” 程水南尝试举起手,不听他的使唤,他像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只有眼睛睁得大大的,含着浓得快要溢出的紧张不安,或许是刚才盯着白炽灯看得时间太久,他的眼底竟也好似有明亮的光圈。 “我,我......不可以。” 张静姝理解他的心情。 他被人带回家,还是帮助过他的人的家里,自然希望好好表现博得好印象。他不想麻烦她,让她以为他是个累赘,因此迫切地证明自己。 张静姝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方面,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洒在程水南的头部,瞬间打湿卷曲的黑发,她边用水冲他的头发,边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不用有太多的顾虑,当务之急是先把你的伤养好,你看看你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一天时间怎么可能痊愈?你放心在这里住着......有需要你帮忙的事情我会告诉你,不急于一时。” 程水南仔细听着。 张静姝发现他的耳鳍会在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扩张,水流漫过耳鳍时,它还会像是受到刺激般往内收起来。发散的思绪很快被他专注的视线拽回,他的眼睛很黑很亮,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会莫名地产生奇怪的感觉,像是被吸入深邃广阔的漩涡。 张静姝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水流的冲洗让程水南露出本来的模样,脸部的脏泥和血渍滑落,他的皮肤白净,在灯光的照耀下仿佛发着微光,最夺目的是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瞳里仿佛藏着星辰,会在张静姝盯着看时忽然闪烁微光。 他的睫毛很长很翘,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红,像是清晨吐出露珠的花瓣。不知道是不是花洒的水温变热,他突地偏开头,苍白的脸皮烫红了般。 张静姝连忙把温度调低。正想要把浴缸里的脏水放掉,换成新的,忽然就听程水南低低的声音响起:“张静姝的眼睛,更漂亮。” 张静姝愣愣地蹲在原地。 程水南紧张地抿起唇,大着胆子望了她一眼,旋即整条鱼缩进水中。 他难以忘记三天前,阴暗肮脏的仓库外,一颗流星蓦地划过漆黑的天幕,他麻木的心脏在张静姝偷偷的一瞥中,天真地卑微地生出想要得到救赎的念头。 如果能够自由地无拘束地活下去,谁会想死呢。 幸好,她来了。 ...... 程水南睡过去了。 张静姝无奈地笑了笑,他是很单纯的性格,并不会做出讨好别人而撒谎的行为,所以他说她的眼睛漂亮是实话。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被人夸好看呢? 尤其还是漂亮的人鱼的夸赞。 张静姝因为程水南真心的夸赞,完全没有半夜要工作的厌烦,她耐心地换了好几遍水,直到水不再混浊,只是他的伤口还在出血,很快干净清澈的水就被染红。 她蹲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做,家里并没有止血的药物,好在她的烦恼没有持续,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她发现程水南的伤口的出血量在慢慢变少,那道几乎蔓延整条鱼尾的血口以肉眼可察的速度生出新鲜的粉色的肉。 张静姝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钟了,柔软的大床缓解了她的疲惫,她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忽然意识到人鱼是生活在海里的,海水是咸的,是不是应该给他加点盐? 她好累啊......很快就忘记这件事,陷入黑沉的梦乡。 张静姝定好的早晨七点的闹钟没能撑过多久,被迷迷糊糊的张静姝“按死”,继续睡下去。 她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已经十点钟了,她慌慌张张地趿拉着拖鞋跑到浴室查看程水南的情况。 没有把他带回家之前,张静姝觉得他是坚强的,被虐待得体无完肤还顽强地活着,可把他带回家后,好像两人之间就有了很奇妙的链接,他在张静姝的心里莫名地变得脆弱,仿佛只要她有轻微的做得不对的地方,他就会死掉。 浴室的门没关,张静姝第一眼没有看到人鱼,心脏紧接着就绷起来,被扼住胸腔无法呼吸了般,然后她就看到水面漾起的波纹,黑鳞覆盖的鱼尾若隐若现,红色的水波弥漫着血腥味。 程水南嗅到了熟悉的气味,那道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鸢尾花香冲破浓郁的血腥,他慢慢地露出头,硕大的鱼尾在水下盘旋着,他坐起来,红色的水珠划过瘦削白皙的胸膛,卷曲的长发覆盖后背,他圆圆的眼睛在看到张静姝的到来后,像是升腾的泡沫,不断浮现出雀跃。 他的双手探出水面,搭在浴缸的边缘。 “张静姝,你醒了。” 张静姝看着完好无损的他,默默松口气,轻轻嗯了声,蹲下身子检查他的身体情况。 程水南安静地坐在浴缸里,低低的声音熟练地叫出她的名字:“......张静姝。” 张静姝把浴缸底部的阀门打开,换了新的水:“嗯,怎么了?” “没,没......怎么。” 他似乎很喜欢叫她的名字,明明话都说不明白,却把她的名字叫得字正腔圆。 仅仅是过了一个晚上,他的声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是生疏的嘶哑的生锈音符,变成了道潺潺的清澈溪水。 很动听,很温柔。 他的伤口也愈合了大半。 张静姝把食物递给程水南:“你看起来好瘦,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程水南接过肉罐头和面包,肉罐头被张静姝妥帖地盛放在碟子里,得知他会使用勺子,又准备了勺子,他捏住勺子,肚子饿得咕咕响,他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回答张静姝的问题:“......他们高兴的时候会准备食物,不高兴了什么都没有,之前我还能吃到,新鲜的肉类,后来变成仓库里堆积的鱼虾,它们臭了。我饿,尝试吃,可很快就吐出来......我忘记有多久了......” 张静姝惊叹人鱼的自愈能力,这么多话他竟然能说得如此流畅,同时又感到心疼,那些鱼虾她见到过,腐烂得根本不能下咽,他们却把那些东西做为他的食物。 张静姝皱着眉,表情很不好看。 程水南端着餐盘凑近她,水下的鱼尾摆动几下,荡漾起连绵不断的波纹,清澈干净的水波抚摸过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舒服和愉悦充斥他的内心。 他缓缓地笑起来,望向张静姝的眼神亮着碎光。 “现在不一样了,我有新鲜的食物,还有......” 程水南紧张地抿起唇,在张静姝充满温柔和心疼的目光下,慢慢咽下她的名字,真诚又依赖的语气说:“......谢谢你。” 张静姝已经向章宁请了年假,现在她不需要上班,早饭过后她出去了趟,汽车暂时不能开了,她得找个机会把它洗干净,她打了辆车去超市,购置了近期需要的食物,又去药店购买了药物和绷带。 最后,她去花鸟市场买了袋鱼类专用的粗盐。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本来寂静的环境忽然被一阵水花洒落的声音打破,空荡寂寞的屋子除了张静姝,还多了条人鱼。 7、第 7 章 程水南趴在浴缸的边缘,清凉的水波漫过腰腹。浓密的黑发柔顺地披在后背,他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卷曲的长发露出本来的光泽,像是柔软的光滑绸缎。 人鱼本就是造物者精心雕琢的产物,美得惊心动魄。他们生活在海底,碧蓝的天空和冷白的波浪造就冷淡的性格,样貌是雕塑般精致漠然,像是遥远的洁白雪山,高不可攀。 程水南半垂着眼睫,漆黑的眼瞳静静地盯着浴室闭合的门。漾起的水波抚过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两侧的耳鳍微微张开,三道漆黑的耳骨被肉色的皮膜包裹,把他衬托得越发冷漠,直到房门传来指纹解锁的声音,他徒然惊醒,硕大的鱼尾情不自禁地拍打水面,溅落满地的水花。 程水南高高地仰着脖颈,他的眼瞳像是瞬间撕开了朦胧的黑色薄膜,骤然绽放出绚丽的光彩。 张静姝的脚步声渐渐地近了,程水南用完好的右手撑着浴缸边缘,整个身子都往外探出去,直到她的手握住门把手,他又像是受到惊吓,猛地沉进水中,水面被激荡起阵阵水花,他只露出脑袋。 “张静姝。”程水南轻轻地开口。 张静姝:“嗯,是我。” 她拎着袋粗盐走到浴缸旁,小心地跨过地面的水痕,心里想着浴缸要重新定制了,现在的这个浴缸对程水南来说有些小了。 “水里加点盐,这样你会适应吗?” 程水南探出水面,伸手触碰张静姝捧在掌心的粗盐,紧接着点了点头,“......应该会适应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确定,更像是附和。 张静姝疑惑道:“你难道不是在海里生活的吗?” 程水南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对劲,张静姝的话刚说完,他就难过地垂下头,连那条自从张静姝进浴室后不停拍打水花的鱼尾都沉入水底。 张静姝知道他有很多不愿意提起的过往,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强迫他。 “我......” 程水南忽然抬起头:“张静姝。” 张静姝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程水南轻轻地咬了下嘴唇,湿润的目光专注地盯着她,搭在浴缸边缘的手往前探了探,停留在原地,给她一种他想要牵住她的手或者随便她身上的东西,终究是没敢。 张静姝往前挪,手扶着浴缸,手掌的侧面和他的手隔着毫米的距离。 程水南掀起眼皮悄悄看她眼,紧接着,自以为隐蔽地蹭过去。 他的身体不是人类的干燥的肌肤触感,鱼尾是滑的,手也不例外,像是裹着层黏糊糊的水液,所以他的手刚刚碰到张静姝的手侧,她就感觉到了。 他的这些充满亲昵依赖的小动作,张静姝愿意纵容,她没有后退或者把手抽离,用温柔耐心的目光注视他。 程水南在她近乎宠溺的目光下红了脸,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沉入水中,贴着她的手却不舍得移开。 她救了他,他因此得到新生。 如果某一天,她也抛弃他,那他肯定再也见不到天亮。 沉寂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难过,找到了想要诉说的对象,那些藏在里面可能危害生命的秘密,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告诉张静姝。 他相信她,也只能相信她。 “我没有见过大海,我生来就在这里......” “我的母亲是人鱼,她跟随人类来到城市居住......生下了我......” 程水南的神情淡漠,隐隐的痛苦被他藏在眼底,只在跟张静姝对视时才会毫无遮掩地袒露脆弱的情绪。 张静姝连忙说:“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程水南贴近她,语气惶惶:“我,我想告诉你。” “那好,”张静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说吧,我听着呢。” 程水南抿了下唇,眼底水光隐现。 “母亲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家,他说被人看到我们就会有麻烦......我记得有一天,母亲掉了眼泪,流下的眼泪变成珍珠,它们璀璨夺目,他把母亲的眼泪收起来,那时候,我已经出生了,我......我没有见过大海,只从母亲口中听说过,那是很美丽很美丽的地方,她想要带着我回到我们人鱼世代生长的地方,可是......” “他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母亲,他求着母亲哭,求着她再掉落能够变成珍珠的眼泪,后来他变本加厉,对母亲拳打脚踢......母亲哭了好久,满地都是珍珠,直到她再也流不出眼泪......” “母亲决定带我回到大海,她告诉我,人鱼天生属于大海,人类的世界并不适合我们......我满心欢喜地等待母亲带我走,可她是人鱼,没有可以在路面行走的双腿,离了大海的人鱼,什么都不会......” “我们没有逃出去,我的母亲死了,我也被关起来,直到遇见你,我才终于离开了那里......” 程水南吐出最后一个字,仿若失力般往前靠在浴缸壁,目光湿漉,隔着她仅有几拳的距离。 张静姝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告诉她关于他的过往,他说话的眼神平淡无波,仿佛说的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可是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的不安和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呢? 曾经弱小无助的他没办法帮助母亲的愧疚自责,被人虐待却无法挣脱只能日复一日苟活的绝望麻木。 还是...... 他孤注一掷,把所有的底牌,所有的脆弱袒露在她的面前,天真地单纯地在心底期盼她会是值得信任的人...... 他对她表现的越亲昵,多年虐待导致的警惕和防备就越发地拉扯着他往后退,在他生出亲近张静姝的念头时毫不犹豫泼下冷水。 可是这盆冷水并没有使他变得更清醒,反而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回答,不需要任何行动证明,只要她说一句—— 她是好人,他就相信。 哪怕她当着他的面,挖下抓捕的陷阱,他都毫不犹豫地奔向她。 张静姝从程水南挣扎的眼神中解读出的信息,令她有些震撼,他眼神里盛着的情绪实在是太过饱满,犹如溺水的人看到浮木,在那一刻迸发的强烈的求生欲。 被他用专注的仿佛全世界只相信你的眼神看着,她忽然生出奇怪的念头,好像在这个时候,只要她说出要求,他都能做到,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她被这奇怪的念头吓到了,从小到大,她的父亲和母亲只是在金钱方面无限满足她的要求,至于其他的层面,她则从来没有体会过。 被人信任是什么感受? 被人全心全意地对待是什么感受? 她只见过小动物扒着她的腿摇尾巴,至于人生经历,则只有数不完的金钱,和没人陪伴的夜晚,日复一日,直到她十八岁成人,父母终于离婚,那时候张静姝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成为了父母各自追求幸福的绊脚石...... 曾经她一度找不到存在的价值,物质方面的富足无法填补内心的空缺,直到她偶然间加入流浪动物救助群,看见那些弱小的生命因为她微不足道的举动,获得新生,她骤然间从茫然不知所以的困境中抽身而出...... 程水南渴望被救赎的眼神让张静姝很动容,她其实并不善良,她救助流浪动物,包括程水南,也仅仅是想要在他们身上找到被需要被渴望的存在价值,这样起码能够证明,她在这个世界是被需要的。 而不是可有可无的。 张静姝的手搭在程水南冰凉粘腻的手背,迎着程水南紧张胆怯的目光,她慢慢开口:“那天在仓库里他们说的话我听见了,他们不放过你,一直关在仓库,是因为你无法流出珍珠泪吗?” 程水南嗯了声:“你,你......也想要珍珠吗?” 张静姝:“如果我说我想要呢。” 程水南垂下眼:“我,我流不出。” 张静姝后悔逗他,他看起来难过得要命,连忙补充说:“我骗你的,流不出来又怎么样,我也流不出来啊,就算你流出来,也不要担心。以后,我跟你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张静姝小心避开他腕部的伤口,用小指头勾住他的小指头。 程水南面露疑惑。 张静姝随口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我向你保证一定会保守秘密,不会让任何人从我嘴里知道珍珠泪的事情,如果我违反了约定,就会受到惩罚,嗯......很准的,你相信我。” 程水南却猛地抽回手,背在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慌无措地看她。 “你,你怎么了?” 程水南:“我不需要你做出任何承诺。” 程水南完全没有因为张静姝的话感到安心,相反,他还透露着不安,像是被她的话吓到,认真地询问:“不遵守约定会受到什么惩罚?我们应该......还没有完成约定吧?” 张静姝静默片刻,如他所愿摇摇头。 程水南松了口气,垂下眼睛,“他曾经对我母亲很好,对我也很好......可后来还是变了。张静姝,我相信你说的话,不需要你做出任何承诺,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拿去做什么事情,我......我都心甘情愿的。” 张静姝:“我要你的眼泪也可以?” 程水南失落地说:“我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 张静姝:“如果能够变成珍珠呢。” 程水南眨眨眼,藏在水下的鱼尾轻轻晃动着,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都给你。” 张静姝忽然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她的嘴角下意识地翘起来:“我应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确实无法承诺你我今后会不会发生变化,不过有一点,我跟你口中的那个人是绝对不一样的,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像他,他没有良知,而我有,我不仅有良知,不会做出他那样惨无人道的行为,我......” 张静姝的脸上忽然露出调皮的笑容,程水南被她的笑容晃了下,脸皮越发红了。 她说:“我还有钱,哪怕你的眼泪能够变成珍珠,我只会把它当成宝贝珍藏,怎么可能用它来牟利呢?就算没有钱,我还可以打工,它们依然会是我珍藏一生的宝贝,所以啊......你可以把心放下,安心住在我家,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咱们把伤养好,把身体养结实,这样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有力气打回去了。” 程水南有气无力地滑进浴缸,他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瞳像是蒙了层薄雾,看看张静姝的手再看看她的脚,视线怎么也不敢落在她的脸上,只嗯嗯地回应她。 她说—— 他以后可以安心住在这里了。 那,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他最开始,只是想要寻求暂时落脚的地方,张静姝救了他,他本能地信任她,可现在怎么才待了一天,他就不想离开了? 张静姝在耳边温柔地说着要往水里加盐,她说要是不舒服要及时告诉她,他心里想着,怎么会不舒服呢,她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很开心。 他泡在加了粗盐的水中,伤口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食,有点疼。 张静姝见程水南软趴趴地躺进浴缸,脸皮像煮红的鸡蛋,她连忙收手,不敢再往里加盐,焦急地询问:“......有什么感觉,不舒服吗?” 程水南:“没,没有啊。” 张静姝奇怪地看了他眼,见他确实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便起身要离开,躺在浴缸里的程水南猛地扬起身子,溅起的水花湿了她的裤脚。 “你去哪儿?” 张静姝心想,她不可能一直待在浴室。 “我准备午饭。” 程水南依依不舍地注视她:“那,那我等着你。” 张静姝无奈地张张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8、第 8 章 用完午饭,张静姝躺在床上,她先是查看流浪群的消息,群主告诉她拉布拉多已经送到宠物医院,它的后腿没有伤到要害,术后痊愈的概率很大。 她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旋即屏幕弹出本地的新闻。 是关于宿寒区某家海产品加工厂附近的火灾情况。 张静姝的脑子嗡地一声响,点开仔仔细细地从头读到尾,悬起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仓库堆积的烟花爆竹引发了小范围的爆炸,仓库在顷刻间化为废墟,其中的电子设备全部报废。 张静姝现在的情绪很微妙,她从小到大一直是规规矩矩的人,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关于人鱼的这件事。 她当时的脑海里只想着救出人鱼,根本没有细究她的举动合不合理恰不恰当,当车子开进仓库,她才猛然回神,紧接着她就撞进程水南惊惶痛苦的眼神里,黄哥的哀嚎和其他人慢慢恢复意识后下意识地求救都被她抛在脑后...... 他们的遗骸在火场被发现。 张静姝本以为看到新闻,多少会影响她,毕竟火灾的发生她也占了很大的原因,事实恰恰相反,她的心情很平静,仿佛这件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恶人只能有恶报。 她没什么好在意的。 唯一让她担心的是,囚禁程水南并且对他进行虐待行为的背后主事人,竟然是他的父亲。 程水南在说起过去的时候,虽然有刻意压制情绪,可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悲伤,因此张静姝没有继续问下去。 程水南的父亲就在青城市居住,青城市是个大城市,可像是忽然之间,张静姝感觉到了不安全感,她随时有可能跟程水南的父亲擦肩而过甚至是交谈。 她既然把他带回家中,就得好好保护他。 绝对不能让他再落入他们的手中。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处理程水南身上的伤。 昨天晚上他们回来太晚,程水南说过他有自愈的能力,张静姝就没那么紧张了,尤其是在看见泡在水里的伤口确实在慢慢地愈合。 可是,这是基于张静姝认为程水南对自己的身体有清晰的认知。 就在刚才,她发现程水南不仅是单纯,他完全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身为人鱼连大海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他的身体能不能适应加了粗盐的水。 如果她不费点心,很难想象他会不会忍着疼不说出来。 张静姝拎着药袋走进浴室。 水面平静无波,只有微小的气泡慢慢升腾,程水南的身体埋在水面以下,他听到张静姝的脚步声,猛地钻出水面,“哗啦”声响起。 他的发质并不是人类的头发,被水沾湿后紧紧贴着头皮。而是微微蓬松,像是打了防水的发胶,柔软地垂散在他的脑后。 程水南贴近浴缸壁,上半身几乎探出去,“你睡醒了?” 张静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嗯了声,对他说:“你把手伸到我面前,涂上药好得会更快。” “不用......伤口可以愈合。” 张静姝无奈地扫他眼,相处时间不多,但是张静姝几乎摸清楚他的性格,天真单纯,还是条很有礼貌的人鱼。就像现在,他并不会因为她的善意而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付出,而是小心翼翼地生怕给她造成负担。 正是因为一眼就能够看穿他的小心思,张静姝才会毫无防备地将他带回家中。 换成别的什么东西,她可能就没胆子了。 谁能拒绝一条乖巧可怜的人鱼呢? 张静姝直接伸手过去,指腹触碰到他冰凉滑腻的皮肤,她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程水南像是受到刺激,猛地钻进水里。 浴缸就那么大,水面清澈,他缩在里面的模样清晰地展现在张静姝的面前。她似乎看到他的脸皮红了,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动着,然后他又慢慢地浮出来,两只手乖乖地伸到她的面前。 程水南:“你看,伤口在愈合。” 张静姝垂头一看,确实是愈合了,但是他的手腕肌肤本就是透白的颜色,溃烂的血肉和隐约露出的手骨令她毛骨悚然,她抿起唇,压下胸口的浊气。 挑眉问他:“伤口是在愈合,那你疼吗?” 程水南:“有,只有一点疼。” 他整整齐齐伸出的两只手微微蜷缩起来,想要收回去,被张静姝握住。 “不要动。” “嗯,嗯......” 张静姝将买来的药水涂在他的手腕上,她不敢带他就医,只能自己询问医生后购买,买的是普通的消毒药水,还有一些止疼的药膏,她把他的两只手腕认真涂抹好,用纱布系上活扣。 程水南静静地坐在浴缸里,张静姝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偶尔抬起垂着的头,迅速地瞥眼张静姝,微微抿起唇,终究还是掩盖不住唇角翘起的弧度。 消毒药水涂在伤口很疼,疼得他的额头冒出冷汗,可是很奇怪的是,只要张静姝用温热的指腹慢慢地触碰他的伤口,那些痛意竟然奇迹般地消失。 胸腔传来莫名的躁意和悸动。 张静姝:“嗯......鱼尾也要上药,你自己可以吗?” 程水南当然是点头。 张静姝问完就后悔了,他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做太多的动作,而且两只手都缠着纱布。 张静姝眨眨眼,程水南模样乖乖的。 张静姝直截了当地说:“还是我来帮你吧。” 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有个念头藏在她心底很久。 程水南的鱼尾是黑色的,坚硬光亮的鳞片从他的腰腹一直覆盖到尾巴尖,腰腹两侧有宽大得仿佛柔软绸缎的腹鳍,泡在水里像是薄纱,他的尾鳍则要更大,整条鱼尾粗壮美丽,犹如镶嵌华贵碎钻的纱裙,又如广袤夜空流光绚丽的银河。 她很想摸一摸。 现在终于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程水南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他犹豫的神情并不是在思考要不要拒绝她,而是在害羞,苍白的面皮很显眼地浮现红晕,两只耳鳍也微微往内收,不复之前的威风凛凛。他躺倒在浴缸里,鱼尾搭在浴缸边缘。 那条硕大的黑亮的鱼尾,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 张静姝闻到了丝淡淡的鱼腥,她竟然不讨厌这种味道,搬着小板凳往前挪,小心翼翼地触碰到离她最近的尾尖的鳞片。 很滑,很硬。像锋利的刀刃。 张静姝过了手瘾,刚准备拿起药膏,指腹下的鳞片猛地张开,将她的手指夹在里面,她惊呼了声,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程水南笑眯眯地盯着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她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厌烦的神情,松了口气,尾鳍轻轻地搭上她的手臂。 张静姝似乎能够感觉到指腹触碰到冰凉的血肉,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仔细处理好鱼尾的伤口,没有绑纱布,只让程水南等药水吸收干净再把鱼尾放进水里。 张静姝紧接着拿起拖把打扫地面的水痕,程水南维持着动作,眼神一个劲地盯着她身上。 他的尾鳍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地面,学着张静姝的动作,把尾鳍轻轻扬起,然后在落下时朝着下水道的位置扫水。 张静姝注意到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我知道你想要帮忙,但是需要等你把伤养好,到时候,你想偷懒都不行了。” 程水南在她说话的时候,悄悄地又扫了一尾巴水,随后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 9、第 9 章 程水南的身体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好,起初是他胸背的淤痕消失,渐渐地横亘在鱼尾的狰狞伤口慢慢长出粉嫩的血肉。最后是他的手腕,或许是伤口常年被贯穿,哪怕剔除腕部的腐肉,用药膏涂抹,仍旧留下两道难看的疤痕。 除了外部伤口的变化,他的气色和健康也在好转。 张静姝没有做饭的天分,仅限于把粥煮熟和炒鸡蛋,家里藏着条人鱼,她也不敢雇保姆,每天都是点外卖。幸亏人鱼不挑食,但是他的饭量很大,张静姝每天都要错开外卖时间,生怕骑手们齐聚在她家门口。 后来她索性放弃外卖,直接去超市购买大量的肉类,放在锅里漂净血沫,再煮一遍就能吃。 她每隔两三天就要去超市购买食物,每次都忍不住感叹养一条人鱼实在是太费钱了! 幸亏张静姝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的父母属于家族联姻,两人强强联合,并没有发生小说里甜蜜的婚后恋爱。母亲赵静有位白月光,但是白月光家里穷,两人被棒打鸳鸯拆散了。父亲张原赫倒是没有白月光,但是有数不过来的红颜知已,真正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在婚姻关系里,两人无疑是失败的,但是他们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却疼爱有加,他们两人虽然互不搭理,疼爱女儿的方式却很相似,那就是给钱。 两人攀比式的疼爱方式让张静姝哭笑不得。 张静姝在十八岁的生日的时候,不仅得到了父母的离婚证书,还从两人手里各得到了一处房产,都是寸土寸金的别墅,一套在郊区风景优美,一套在繁华的商场附近,交通便利还是学区房...... 然而这些仅仅是冰山一角。 毫不夸张地说,张静姝现在的资产足够她挥霍几辈子。 但是她从小独立惯了,没有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或许是因为童年缺少精神方面的疼爱,导致她有点患得患失和缺乏安全感,她的日常开销和大部分的上班族没有任何区别,银行卡里的金钱和名下的房产对她来说只是一串数字,她很少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然而现在,她的金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每月的工资勉强供得起程水南的饭量,但她不想勉强,每次都是买最好的食物还有各种营养品,短短几天内,空荡荡的房间摆满各种营养膏和礼盒,她也不管有没有用,但凡是销售说好的,统统买回家。 看着程水南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渐渐盛满欢喜的情绪,他那两条瘦竹竿似的胳膊和皮包骨头的胸背在张静姝坚持不懈的喂养下,变得健康有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水南的鱼尾的光泽也发生了变化,油亮亮的,轻轻摆动的时候,溅起的水花大了不少。 张静姝很欣慰。 这一天,她的家里忽然来了访客。 门铃响起的时候张静姝刚采购了食物回到家里,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来人了,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浴室的门关着,从客厅的角度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的。 张静姝打开门。 来人是章宁。 “静姝,我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没接,怕你请这么多天假出什么事,过来看看你,你最近在忙什么啊?一周没去上班了!” 张静姝带着章宁往客厅走,充满歉意地道:“谢谢章姐关心,手机大概是没电了吧,我刚去超市买东西了,那会儿还有电呢,你先在这坐会儿,我买了零食。” 章宁:“不用麻烦,我马上就回家。” 张静姝最开始只是说请三天假,后来又延了一周,章宁虽然有些为难但到底还是允许了。 张静姝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很心虚,生怕别人察觉她不对劲,而后猜到她在家里藏着人鱼,其实这种事根本没有人会想到—— 人鱼?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鱼呢? 张静姝主动解释:“章姐,是这样的,我的肚子前几天不舒服,本来是想着请几天假休息的,可忽然来了姨妈,我身上没什么力气,就索性多请几天假......没耽误什么事吧?” 章宁笑道:“能耽误什么事?我实话跟你说吧,公司高层最近在商量裁员的事,秋季的新品发布会取消了,本来设计好的图稿,制造出来的成品一言难尽,而且最近夜光海又频频发现溺水者的尸体,珍珠的产量都减少了!而且啊......老板因为这件事病倒了,在医院住好几天呢!” 张静姝睡前看的本地的灵异小说很多就是取材夜光海最近的溺水事件,隔三差五就有人在海里打捞出尸体。 夜光海的所有权被莲珠购买,珍珠的产地就是夜光海,这件事情起初还被压着,可随着尸体的增多再也压不住,试问谁敢买泡过死人的海水生产的珍珠项链? “程叔身体没问题吧?” 章宁:“......这件事情我不清楚,但是他前几天还来公司一趟,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人有点奇怪,以前温文尔雅的,现在有点阴郁,或许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 张静姝的父亲和程老板算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她就是拖程老板的人情安排进莲珠的,程老板的家庭状况她也算是小有了解,脱口而出:“他家里就他一个人啊。” 章宁耸耸肩:“那就是最近挣钱少了,心气不顺吧,他们这种大老板,一分两分的钱比我们普通人还要计较,最近莲珠的生意真是不好,好多老顾客都在吐槽珍珠的质感变差,夜光海的事件爆发后,还收到很多退货的......两年前购买的竟然也有人要退!” 张静姝漫不经心地跟章宁聊了几句,送走章宁后,她的心思转到程老板的身上。 珍珠生意,姓程...... 张静姝想起程老板儒雅的面容,下意识地把心底的念头甩出去。 怎么可能呢? 不会这么巧的...... 张静姝边想着事情边走向浴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程水南怎么这么安静? 往常她还没靠近浴室,就能听见水花响起,而今天,什么声音都没有。 10、第 10 章 张静姝还没回来,程水南就趴在浴缸边等待。 开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够穿透浴室门,仔细听着张静姝的脚步慢慢朝着厨房走去,他焦急又期待地晃动鱼尾,如果不是张静姝再三嘱咐过,在身体彻底健康之前不可以离开浴缸,他早就蹦到她面前了。 等了很久很久,程水南听到敲门的声音。 扬起的脊背顿时像是被狂风拍打的野草,蔫巴巴地缩进水中。 ......有人来找她了。 程水南耐心地等待。 水流漫过他的上半身,鱼尾则高高扬起,然后再下落,溅起的水花还没等落在水面发出声响,就被他用鱼尾灵活地接住,无聊地玩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之前的动作,趴在浴缸边,眼瞳紧盯着一门之隔的客厅方向。 隐约的谈话内容传进浴室。 程水南晶亮的眼瞳瞪得很大。 他对人类世界的了解少之又少,为数不多的童年生活没有在他的记忆里留下过多的痕迹,相伴多年的是锁住他的铁链和施加在身体的痛苦。 到目前为止所获得的信息让他懵懂得似一张白纸。 因此,当珍珠项链、莲珠公司,还有那声略显亲昵的程叔传进来时,他浑身的血肉骤然绷紧,那条在水中悠闲摆动的鱼尾像是被冰冻住,漾起的水波渐渐平静。 ——张静姝通过父亲的关系进入莲珠工作,她唤程老板为程叔只是生意场客套的称呼,就算没有任何利益关系,陌生人见面称呼一声叔叔阿姨,这是基本的礼貌。 然而程水南的大脑无法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自己可能被骗了。 他原本以为离开仓库是逃离火坑,其实他一直都没有从火坑里逃出去过......她把自己带回家中,果然也是因为珍珠泪吗?可是他已经明确告诉过她,他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 达不成目的,把他送回去,还是杀掉扔进夜光海...... 张静姝来到浴室,没有看见程水南,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平时但凡是进到浴室,就会撞进程水南湿漉漉的含着依赖亲昵的目光里,此刻的浴室却显得冷寂平淡,浴缸的水波轻轻晃动,微小的泡泡慢慢升腾往上,卷曲的黑色长发随着水流微微飘动。 张静姝走近才发现,程水南缩在水面以下。他的脊背弓起,硕大的鱼尾被他抱在怀中,整条“鱼”蜷成一团,白皙的肩背对着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进来的声响,然而那双耳鳍却微微张开。 她知道,这个动作就相当于人类竖起耳朵仔细听。 张静姝蹲在浴缸边,盯着他剥壳蛋似的肌肤,原本的疤痕全部都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她的思绪忽然就飘走了。 他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然而浴室安装的浴缸已经是可用面积内最大的,他平时躺在里面还行,可是要他做除了躺坐以外的动作,就受到限制了。 就像现在,伤好后鱼尾变大一圈,还有他的胸背都结实很多,他蜷缩在里面,鱼尾严丝合缝地抵着浴缸壁,后背则是同样的抵住缸壁,他待在里面不仅显得委屈可怜,还有种视觉上的狭窄紧缩。 他好像在忽然之间,就像是位于青春期的少年在眨眼间抽条似的长大。 程水南无论是眼神还是身躯都有种少年人的青涩稚嫩,他现在的年纪应该是不大的,如果张静姝想要收留他,等到他成年后,浴缸还能盛下吗? 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他回归大海。 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和他眼底的依赖亲昵,就放弃一条本应该属于他的正确的道路,他什么都不懂,没有见过大海,但是她是清楚的,无论是人鱼的性格还是外形都不适合在人类世界生存。 张静姝下定决心。 但是在放他回归大海之前,她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教育他的义务,在他把身体彻底养好后,教给他关于人类的知识,好让他不要轻易的相信旁人,最重要的是,他还必须要学会捕食的技能。 不急,他看起来还小,她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程水南用泫然欲泣的目光直盯着张静姝,她正是被他这种好像受到天大的委屈的眼神拉回了思绪。 眉头微微拧起,带着疑惑不解。 他仍然用后背对着她,大概是因为她蹲在旁边不说话,他就有些等不及地转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藏着的情绪让张静姝愣住。 他好像在说—— 张静姝你个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张静姝的眼睛也跟着睁大,下意识地扶住浴缸,张大嘴巴想要说话,喉咙被堵住,紧接着就是噗嗤一声轻笑,她揉揉眼眶,无奈地问他:“......怎么了?” 程水南抿紧唇,眼瞳仿佛蒙着层水雾,他的脖子使劲往后弯折,觉得这个动作不舒服,水面哗啦啦响起,他猛地翻转身体,探出水面,冷漠严肃的脸正对着张静姝愕然的脸庞,他的鱼尾微微绷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有几秒钟,又猛地坐回,目光平视。 “张静姝......你是,”他的眼底含着跟脸部的表情完全相反的神情,就好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绝望无助,却仍然不放过最后一丝希望,期冀着虚无的可能,他缓慢地说:“你是故意把我救出来的吗?可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你的目的达不到的......” 他在说什么? 张静姝一头雾水。 紧接着她想到某种可能。 “你听到我跟章宁的谈话了?” 程水南难过地嗯了声,他眼中的希冀宛若被乌云遮挡的月光,霎时间湮灭,豆大的泪珠聚集在眼眶,倔强地不肯掉落,他猛地偏开头,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 如他所说,没有变成珍珠。 张静姝好笑地看着他,心想果然还是年轻人,动不动就掉眼泪,脑袋瓜还挺敏感的,就凭着她的几句话就乱想—— 唉!哄小孩什么的她一点都不擅长,不过把他想象成可怜巴巴的小动物就简单很多了。 张静姝摸了摸口袋,她有在口袋装纸巾的习惯,抽出一张干净的带着橘子香味的纸巾。 她蹲走到他的面前,把纸巾轻轻地按在他的脸颊,顺着泪痕的轨迹擦干净。 隔着纸巾的遮挡,指腹蓦地感受到他脸部的温度,冰凉凉的,如同他的鱼尾给她的感觉,有些滑有些黏。 明明他的脸部没有分泌黏液,可触碰到的感觉就很奇怪。 指腹下意识捻了捻。 程水南低着头不说话,只在她的手按在他脸上时颤抖了下,不过他没有拒绝,只是眼底的情绪更加浓郁了。 张静姝温柔反驳他:“你冤枉我了,就凭着几句话就把我划分到那些人的阵营,这样我会生气的。” 程水南猛地抬起眼,亮光大盛。 他自己或许都没注意,沉没在水面下的鱼尾悄悄地扬起来,宽大柔软的尾鳍像是欢快的鱼儿四处摆动,平静的水面又扬起一圈圈波澜。 张静姝好奇询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程水南浮出水面,温顺又带点歉疚的语气:“......我听到你们在谈论珍珠项链,还叫他老板。” 张静姝静静地看他眼,出声询问:“程水南,你的......伤害过你母亲和你的人,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程水南怎么会忘记那个人呢?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程清源。” 张静姝愕然。 果然,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 11、第 11 章 程清源。 他是莲珠的老板,一位外表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每年甚至会组织公司的成员进行慈善活动。 没想到背地里,却是人面兽心的畜牲。 张静姝为自己曾亲昵地喊过他程叔感到恶心,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以为程清源的人品值得赞美,因为他把公司经营得井井有条,职工福利比其他公司都要好,他甚至还会亲自询问公司保洁人员的福利待遇,完全没有成功商人的高高在上的架子。 却原来,一切都是表象。 张静姝满腔的怒火在触及到程水南平静淡漠的表情后,徒然泄气,他没有表现出仇恨或者是愤怒,只是谈及一个印象比较深的陌生人。 是啊,想那些仇恨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离开那间阴暗逼仄的仓库,来到她的家里,他的新生活正要开启,过去那些黑暗难过的岁月应该抛在脑后......她不应该过多的询问他的过去,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把他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 他在她的面前所表现的真诚信任,让张静姝很是动容。 “我跟他没有关系的,救你出来只是因为恰巧遇见你,不忍心看你受到虐待......” 张静姝仔细地给程水南解释人类是怎么生活工作的,并不是她称呼一声老板或者叔叔阿姨就代表他们是同阵营。 她小心地避开关于程清源和莲珠公司的事情,果然,程水南淡漠的表情染上好奇,他又恢复之前悠然欢快的姿态,双手交叠搭在浴缸,时不时地出声询问。 果然是条单纯的鱼。 张静姝现在的情绪很微妙,自从知道莲珠公司的老板实际上是虐待程水南的幕后主事人,甚至那些销量高的珍珠项链是人鱼的眼泪制造的,她就像是参与其中,跟他们同流合污了。 她想辞职。 可是如果离开莲珠公司,就得不到关于莲珠和程老板的信息行踪。 程水南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逃脱了,程老板肯定是要把他抓回去的。 留在莲珠公司还能打听到关于程老板的事情,从而做出应对。 这么想着,张静姝就不能辞职。 敌在明,她在暗。 跟程水南解释清楚后,张静姝见他没再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或许是看她蹲在一旁发呆不理他,他就自己用鱼尾撩水花玩。 张静姝看了眼,转身离开。 张静姝没能走成,向来喜欢缩在水里,做出的最大胆的行为只是偷偷地用尾鳍触碰她的人鱼—— 是的,他有时候自以为隐蔽的行为她都知道,没揭穿罢了。 他哗啦跃出水面,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臂,张静姝的手臂被冰凉粘腻的掌心握住,水珠滑过下垂的手心,她感觉被他握住的地方微微发痒。 程水南没有松开手,面部表情焦急,沉在水面下的鱼尾绷直,像是半跪在水里,语气试探道:“张静姝,你生气了吗?” “我不该那么想你的,我要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他的眼神好真诚啊。 张静姝笑笑:“我没生气,我买了蛋糕,拿给你吃......” 她撇眼紧握她手臂的手,又挑眉看他:“可以松开了吗?” 程水南急忙松手,垂眼:“啊,好。” ...... 张静姝在把人鱼接到家里来的时候,想到的仅仅是把他的伤口养好,看他无家可归很可怜,正好她一人居住,完全可以养着他。 可是感情是不受控制的,经过几天的相处程水南在她心里的份量显然已经加重。 就像今天在路过甜品店的时候,她看到那些卖相甜美可人的小蛋糕,竟然下意识想到程水南。 他有没有尝过蛋糕的味道呢? 会不会喜欢吃呢? 于是,张静姝买了八寸的慕斯蛋糕,一共有十种口味,是店家推出的新品,她一个人居住,从来没有“奢侈”到买过这么大的蛋糕。 她把折叠桌搬到浴室,自从人鱼来到后,她很多的活动直接从客厅转移阵地了。 慕斯蛋糕被整齐分成十种口味,鲜艳明丽的红丝绒像是铺着柔软的棉花颗粒,巧克力浓郁带着苦香,插着奥利奥饼干,抹茶芒果草莓提拉米苏......每一块蛋糕都甜美诱人,写满了——快来吃我吧! 程水南确实没有吃过。 他出生时就和母亲一样有鱼尾,母子两人被关在屋子里,见识到的世界是程清源想要给他们看到的,那间承载着跟母亲回忆的小房间,其实认真想来,跟囚室没有任何区别...... 他第一次触及到自由的空气,明亮的月光,湛蓝的天,还有温润清澈的水,这一切是张静姝带给他的。 张静姝每种口味都想尝,在征得程水南的同意后,其实张静姝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她用小勺子每种蛋糕挖下小块放在小碟,剩下的都推到程水南面前。 张静姝首先吃了口巧克力慕斯。 “你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 程水南摇头,紧接着学她的样子吃口巧克力。 他的牙齿类似鲨鱼的,是排三角形的锋利尖牙,看起来邪恶又血腥,然而他的眼神实在清澈,连骇人的牙齿都变得像是故意吓唬人的东西。 张静姝注意到他骤然满足的情绪,他的嘴唇沾染奶油,轻轻地用舌尖舔去,嫩红的舌擦过锋利如刀刃的牙齿,她的心紧跟着提起来—— 不会擦破皮吗? 她的忧虑是多余的,即使程水南的动作很快,但她还是注意到他看似柔软的舌头表面生着类似磨砂质感的颗粒,不仔细看是发现不出区别。 它们更像是肉刺。 张静姝好奇地盯着他的嘴,程水南绷直脊背,手指紧紧捏住勺子不敢动,乖巧垂头,红着脸任由她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的唇上。 程水南把蛋糕推到她面前。 张静姝回神,面露疑惑:“你不吃了?” 程水南咽了口口水:“不吃了,给你吃。” 张静姝笑起来:“你以为我盯着你看,是想吃蛋糕?” 程水南点头。 “我只是好奇你会不会咬到舌头......你的舌头看起来很锋利,或许可以用锋利形容?人类的,像我这样,没有凸起的小肉粒,你知道它们有什么作用吗?” 程水南摇头,目光极快地从她探出嘴部的舌尖滑过。 张静姝也没有太在意,把蛋糕推回他的面前,示意他继续吃。她则撑着脸颊,静静注视程水南,心里想着,或许改天可以给他买个小玩具? 他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太可爱。 让张静姝忍不住想对他再好点,看着他欢喜的面容,她的心情也莫名被感染的很开心。 12、第 12 章 转眼到了张静姝上班的这天。 她从来没有请过这么长时间的假期,平时一个人居住,在家里很没有意思,她宁愿去公司待着,可是程水南的到来使家里多了不一样的气息。 醒来面对的不再是空荡荡的空气,说话的时候有人附和,而且张静姝还在浴室支了张小桌子,她认真践行帮助人鱼拓展知识的目的,陪他看了好几部电影电视剧...... 想起请假这几天的事,张静姝嘴角漫起笑意。 她和程水南用完早餐,换下舒服的家居服,天气逐渐转冷,再有几天就立冬了,穿件驼色的大衣,黑靴子,美中透着天然自带的冷意。眉眼婉转间,冷意就被她柔和的笑意融化。 张静姝挎上包:“我中午不回家,食物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想吃什么自己拿。” 浴室里专门为程水南安置了张置物架,放着粗盐纱布药水,和开袋即食的食物,还有近期张静姝购置的玩具,有哄小孩的黄色小鸭,橡胶球,乱七八糟一堆东西。 程水南扔掉手里握着的橡胶球,抓住浴缸边。 “好,我知道了。” 张静姝转身离开。 还没打开房间门,忽然听到“啪嗒”的声音,像是水花洒在地面后,穿着拖鞋踩着地面蹦跳。 程水南紧张地跟着张静姝离开浴室,绷直的鱼尾稳定身形,他扶着浴室门口拐角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黝黑晶亮的眼瞳定定看向她。 薄红的唇含进嘴里。 张静姝无奈转身,胸腔却是漫起陌生的潮意,她的视线撞进程水南不舍的目光中,清透干净的空气袭来一阵淡淡的鱼腥味,像是有根无形的丝线从他身上扯出来,牵住她。 这种感觉陌生又奇妙。 有人会在她离开家的时候依依不舍,也会在她下班回家时等待她的归来。 突然有了牵绊。 张静姝走过去,弯腰打量他的鱼尾:“不会疼吗?” 程水南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往她身边小蹦了下,晶莹水珠滑过鱼鳞,落在地面积成滩水渍。 “不疼,伤全都好了!”语气炫耀。 鱼尾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几天之前露出血肉的鱼尾生出新的鳞片,黑亮的鱼鳞像是覆盖的铠甲。 张静姝忽然注意到,在他的腰腹稍微往下的位置,鳞片与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颜色要黯淡些,也要大一倍,流畅的鱼尾弧度在这个地方忽然卡住,像是山包微微鼓起。 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张静姝的脸颊腾得一下红了,她佯装镇定地挺直脊背,扫眼程水南稚嫩美丽的脸庞。 “我晚上就回来了,你不用跟出来。”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些急。 程水南扒着墙壁,目光不舍。 打开房门的下一刻,张静姝告诉他:“平板留在家里了,无聊可以找点东西看打发时间,晚上回来我会给你带部手机,有事情就可以联系我了。” 程水南笑起来。 “张静姝,我等你回来。” “嗯......好。” ...... 程水南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身上的伤疤太过狰狞,以至于让张静姝忽略他的性别,把他当成需要救助的可怜人鱼,可是—— 她之前经常给他上药,不可能没有发现。 那地方就是突然成熟的。 ......你想什么呢! 张静姝坐进车里,捂着脸一阵无语。 她静静坐了会,车里放着橘子味的香薰,味道浓郁,她只是坐了几分钟,大衣就染上味道,掩盖住身上似有若无的鱼腥味。 羞耻退去,张静姝发动车子。 开的还是那辆suv,她已经让洗车店洗干净了,为了掩盖车座的血液,特意忍着恶心,到海产市场购买成箱现杀的海鱼,放在车后座。车内宛若杀人现场的场景让洗车店的小哥吓得身躯猛颤,得知是装过海鲜,看张静姝的眼神顿时变了。 就像在说:挺美的一个人,怎么邋里邋遢的?哪有把装鱼的脏箱子放在车后座的!这不是糟蹋车吗?! 来到公司。 自从爆出夜光海的事情,近期购买的顾客很多闹着退钱,公司前台的妹妹接电话接到手软,办公室也是各种抱怨的同事。 张静姝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坐到工位,打开电脑查看莲珠公司官网下的留言。 【网友1:姐妹们,莲珠公司的珍珠都是出产自夜光海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泡过尸体的水啊!你们还敢往身上戴吗?这也太慎人了吧!】 【网友2:虽然但是......莲珠公司挺惨的。】 【网友3回复楼上:莲珠公司惨?不要开玩笑了!自从夜光海被莲珠公司买下后,水质都变成什么样子没点数吗?隔三差五就有鱼虾的尸体浮出海面,谁知道他们在海里做过什么事情!他家的珍珠是比别人家的好看,可这是以整个夜光海为代价!】 【网友4:说几年前的莲珠的珍珠比别家好,我认,这几年是真的不行。我还记得前几年莲珠推出了两款粉色珍珠项链,那两颗珍珠是真的好看!通体透白,泛着嫩粉,夜晚还会发光!名副其实的夜光珠!可是现在他们家的质量真的不敢恭维......】 【网友5:歪楼了!难道你们都不在意,为什么夜光海会有那么多尸体吗,本人有幸看见过未打码的照片,少说也有数十具,调查时间这么久连身份信息都没调查出来,好像这些死去的人是凭空冒出的,匪夷所思。】 【网友6:求照片。】 【网友7:求照片。】 【网友8:......】 张静姝的眉头猛地皱起,盯着网友的留言,恍惚间,她想起黄哥等人的谈话。 他们说杀死过很多流不出珍珠泪的人鱼,他们的尸体会不会被扔入夜光海? 可是不对啊,人鱼的骨骼构造和人类的不同,如果被打捞出来的是人鱼的尸体,自然会被人发现。 即使是打码的照片,还是能够看出尸体腿骨的结构。 张静姝没想明白,闲得无聊,心底那口气一直咽不下去,花钱雇了大批水军涌入程清源的社交账号,又建了黑程清源的超话,看到满屏的“人面兽心”“利欲熏心”,她缓缓吐出口气,往办公室外扫了眼,拎着购买的礼盒去了程清源的办公室。 程清源完全看不出是四十多岁的人,他的面相温文尔雅,若他自己不说是商人,周身的气质倒是很像知识渊博的大学教授,事实上,他曾经确实是老师。 “程叔,我听说您前几天生病了,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了?您的身体一直挺强健的,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呢?”张静姝满脸关心。 程清源温柔的目光让张静姝险些以为面前的是程水南。 他说:“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经常会有些小毛病,不是什么大事,你有心了。” 正在这个时候,程清源的电话响起,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张静姝,张静姝装傻似的笑了起来:“您接就行,我不说话。” 程清源无奈地接起电话,紧接着眉头皱起,压低声音:“没法修复?你们不会去周围查!” “没有?” “......荒郊野岭......没踪迹......” “他什么都不懂,要是没人帮我可不信,他能跑哪去?”程清源扫了张静姝眼,努力压抑怒气,吩咐:“安排几个人去海边守着,他肯定是会去的。” 张静姝揉揉眉头,眼神乱瞟。 程清源挂断电话,她好奇问道:“程叔您家有东西丢了吗?您住的地方安保做得太不到位了吧!” 程清源:“是,一点小东西。静姝,程叔这里还有事要忙......” “是我打扰您了吗?我爸总说我不会看人眼色,给您造成麻烦了是吗?真是不好意思。” 程清源无奈地扫眼自责的张静姝:“没有没有,你别多想,我跟你爸是朋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绝对没有给我造成麻烦。” 张静姝笑起来:“您生病,又没亲人在身边照顾,我实在担心,见你没事就放心了......我妈总说让我相亲相亲,我还觉得烦,到您现在的年纪,生病了身边没有儿女照顾,心里不好受吧?” 程清源带笑的嘴角僵硬,不明所以地看向无知无觉自说自话的张静姝,他心里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这孩子是怎么说话的? 听着阴阳怪气的! 他只能干笑两声。 张静姝又坐了会,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位上,她仔细回响电话那端断断续续的回话,她的行踪并没有暴露,这一切得益于宿寒区的地理位置和经济条件,路段几乎没有安装摄像机。 没有暴露行踪就好。 程清源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大概还在为程水南逃跑的事情头疼。 他头疼,她就舒心了。 下班时间到了,张静姝首先冲出办公室,拿着午休时间购买的手机,准备回家给程水南惊喜,刚坐上车,电话响起。 赵静在那端说:“静姝,妈妈有事在忙,你妹妹放学还没有人接,你帮妈妈接她回家吧?妈妈好久没见你了,留在家里吃顿饭!” 13、第 13 章 张静姝成年的那天,父母离婚,张原赫定居国外,赵静则转身嫁给曾经的初恋。初恋很争气,大学期间便自主创业,公司发展渐渐壮大,终于摆脱穷小子的身份,他一直未婚,直到等来赵静离婚的那天,重新追求旧爱,两人最终修成正果。 婚后两年,诞下爱情结晶。 葵花小学的门口已经陆陆续续挤满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低年级的小朋友们跟在老师身后,排起长队。 顾心怡打扮得漂漂亮亮,穿身粉色的长袖公主裙,踩着及膝的长靴,头发盘成蓬松的丸子插着蝴蝶结。她圆滚滚得像颗汤圆,眼睛四处张望。 张静姝早就看见她,挥了挥手。 顾心怡终于看见姐姐,立马指着张静姝,扯开嗓门喊:“你们看,那是我姐姐!漂亮吧?” 凌冽的秋风中,张静姝穿着驼色的大衣,修身黑裤,蹬着皮靴,她的身高一直是有优势的,在一众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大军中,鹤立鸡群。她倚靠着suv,发丝乱舞,用手捏着一缕挽到耳后,再抬眼,就发现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顾心怡的大嗓门再次传来:“我没骗你们吧,我姐姐是最漂亮的!比刘萱萱的姐姐还要漂亮!” 张静姝尴尬得不知道该做什么,连忙跑到顾心怡的身边,牵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家。” 顾心怡:“姐姐,我要吃肯德基。” 张静姝注意到她得意的小眼神。顾心怡小时候很爱吃,她爸爸并不限制,结果现在变成小胖妞,吵着闹着要减肥,大概是好久没吃过,眼巴巴地瞅着张静姝。 其中大概还有几分向伙伴们炫耀的意思。 ——看啊,我的姐姐不仅长得漂亮,想吃什么还给我买。 张静姝:“行。” 顾心怡欢呼一声,熟练打开后车门。 “车里味道怪怪的!” “喷了点香水,大概串味了。” 张静姝没有由着顾心怡乱点,小孩子大概都有点眼馋,看到什么都想吃,总觉得吃不饱。 送顾心怡回到家,张静姝本想着把她交给保姆就离开,没想到赵静回来了。 赵静包都没放下,挽住张静姝的胳膊:“静姝,你瘦了啊,一个人住是不是没吃好?妈妈早就让你跟我一起住,家里有保姆,想吃什么告诉她,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妈妈的家就是你的家!” 顾心怡捧着紫薯地瓜丸,塞得腮帮鼓鼓:“姐姐我想你,我好久没见过你了,你是不是跟电视里的大孩子一样,不喜欢弟弟妹妹?” 张静姝瞪她眼:“谁给你买的?” 顾心怡捂住嘴巴。 张静姝:“妈,我还有工作没完成呢。” “你可骗不了我,你的工作妈妈知道做什么呢!哪会下班还完不成任务?我看你就是不想要我这个妈妈了,是吗?”赵静掉了眼泪。 张静姝看了眼天色,无奈道:“我留下来吃饭,不过我今晚得回去。” 赵静挽着她的胳膊,没搭话:“房间妈妈早就给你收拾好了,还是你小时候喜欢的样子。你很久没来看过妈妈了,住一晚上都不行吗?” 赵静温暖地贴着她的胳膊,她仿佛回到儿时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日子,这种感觉很久没有再体会过,张静姝微微动容,没有拒绝。 赵静看到张静姝有留下来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走进厨房嘱咐保姆做几道张静姝爱吃的菜。 顾心怡则拉着张静姝来到她的房间。 “姐姐你看,这是爸爸给我拍的照片,好丑啊!还是姐姐拍照好看。” 两张照片摆在一起。 一张大概是顾林安照的,赵静牵着顾心怡的手站在海边,母女两人穿着同色系的衣服,面朝镜头笑得灿烂。 另一张是张静姝给顾心怡拍的,小姑娘很臭美,碰见好看的地方就要拍照。 第二张的光景和构图,把小姑娘拍得像大明星。 张静姝眨眨眼,情不自禁地伸手摸第一张照片中赵静的笑脸,声音很轻:“这是你们什么时候拍的?” 顾心怡回答:“我期中考试考到班里的前五名!爸爸承诺会满足我的要求,我想看海,要远的海,我还坐了大轮船。” 张静姝:“妈妈很开心。” 赵静端着水果进来,就看见顾心怡缠着张静姝看相册,相册里有不少顾心怡的美照,翻一张给张静姝解释拍照的原因和场景,还附带句照得好看吗。 又把她保管起来的手工作品和绘画拿出来分享。 张静姝耐心地听她讲。 赵静快步走到顾心怡身边,把翻开的相册合上,一家三口甜蜜的照片从眼前消失,她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平静无波的张静姝,说:“给你姐姐看这些干什么,静姝,你休息的时候也陪妈妈和妹妹拍照片吧?” 张静姝随意嗯了声。 张静姝的理智告诉她应该回去了,她知道妈妈爱她,顾心怡喜欢她,就连顾林安也爱屋及乌,他们对她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有问题的是她,是她太过敏感。 可是她不想走,她想要留下来。 顾林安赶在晚饭前回来,对着张静姝礼貌性笑笑,还顺便关心她的工作问题。 一家人其乐融融。 张静姝却忽然生出股被隔离在外的感觉,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和赵静一家人分割开,他们在一起毫无顾忌地说笑打闹,有意避开张静姝没法参与的话题。 正是这种刻意地亲近和讨好,让张静姝始终有种芒刺在背的不适。 张静姝到底没能离开,赵静再三恳求她留下,顾心怡也抱住她的腿不让走,缠着非要听张静姝讲故事。 最后,顾林安提议她们母女三人睡在一起。 深夜,赵静和顾心怡已经睡熟,张静姝却迟迟睡不着,她想起了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曾经。 张静姝的童年只有保姆的陪伴,她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位娇滴滴的小姑娘,会因为父亲不归家而哭泣,后来她努力学习,考到班级第一名,老师特意打电话给父母报喜。 张原赫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的闺女果然聪明,真是爸爸的好女儿,想要什么东西直接跟爸爸说,爸爸回家带给你!” 张静姝只想要爸爸回来。 张原赫为难地拒绝了。 赵静正因为父母拆散她的恋情,跟他们闹了好几年的别扭,故意经常不回家,接到张静姝的电话后,说出的话和张原赫如出一辙。 张静姝数着月亮的圆缺,日复一日的盼望在时间中消磨,不懂事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父母是工作忙,她应该理解大人,后来才知道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家族利益,到了十八岁成年,她才明白—— 他们各自的人生正要重新开始,那是崭新的未来。 而她,却陷入迷茫和自我厌弃。 张静姝翻了个身。 寂静的黑夜,赵静的声音忽然传来:“静姝,你怪过妈妈吗?妈妈知道对不起你,可是我跟你父亲的相处模式你是知道的,那时候我讨厌他,也在生自己的气,现在想来,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你回来住好吗?妈妈会补偿你。” 张静姝微不可查地叹口气。 “这是你的家。” “妈妈的家就是你的家。” “我已经长大了。”早已经过了需要补偿的年纪。 赵静没再说话,压抑的哭腔响起。 张静姝紧紧地闭上眼睛,恍惚间记起赵静满脸的讨好,她开口:“妈,其实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从小不缺衣少食,我很感激你们,你能够嫁给爱的人,开始新的人生,我为你感到开心。只是请你不要强求我,来满足你对于过去的愧疚,我已经这么大了,那些您和父亲缺失的日子已经发生,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你......你果然还在怨我。” 张静姝沉默了会儿:“是。我是怨你,可是也是真心为你感到开心,你如果想我,我可以来这里看你,如果觉得我打扰你们的生活,我可以远离。” “不不,妈妈怎么会觉得你打扰呢,静姝你别多想......” 张静姝努力提起笑腔:“好啦,怎么还哭了?妈,我明早还要早起上班,真要睡觉了,不能再聊了。” 赵静连忙抹掉眼泪,连连称好。 月亮像个大圆盘挂在天边。 毫无睡意的张静姝想起几天前的夜晚,她遇见程水南的那一天。想起他,寂寞难过的心情好像徒然被一股暖流席过,紧接着是种陌生的情愫。 他专注的眼神和依赖的神情,让张静姝空寂的胸腔填满热潮。家里也因他的到来充满生机活力。 张静姝抿起唇,心底泛起愧疚。 她没告诉程水南今天晚上不回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乱想? 她早上刚承诺会带着新手机给他,结果就食言了,这件事情是她做的不对,他会不会在家里偷着生气?那明天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得买点东西哄哄他? 不过程水南的脾气很好,应该不会生气吧...... 张静姝睁着眼睛盼天亮。 14、第 14 章 程水南自从被张静姝带回家,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置物架放着各种各样的零食,牛肉干猪肉脯软面包,还有罐装的即食品,自加热的食品同样摆了整齐的一列......程水南第一次吃这些东西的时候,神情是明晃晃的震惊和满足,可是现在—— 他面朝下藏进水中,鱼尾搅荡起的水波冲击着浮在水面的橡胶球,他完全提不起心情玩耍,阖上眼睛休息,耳鳍往外舒展,傍晚时分,车辆轰鸣的声音传进来,他立刻探出水面,双手扒着浴缸边缘,耐心等待。 直至夜幕深沉。 都没能等来张静姝。 程水南莫名的焦灼起来,他撑着浴缸跳出去,打开浴室的门来到客厅,客厅没有光线,他在原地蹦了两下,去了半落地窗前的台子上,靠着台子的遮掩藏住鱼尾,脸颊几乎快要贴上玻璃。 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车辆行人减少,渐渐地趋向安静。 程水南在万耐俱寂的夜晚,一波波的越发强烈的无力感向他袭来,平静温和的面容被焦急无助取代。 张静姝还没有回来,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全......除了对于她安危的担忧,还有对于自己的责怪—— 如果......他不是人鱼,而是像人类有两条腿,那么他就可以离开这里,找到张静姝。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离了水的鱼尾在陆地如同废物,那条黑亮的鱼尾此时也像是被夺去光泽,蔫巴巴地垂在地面,拖出长长的水痕...... 真是奇怪。此前被关在阴暗的囚室,他长久受到虐打,都没有此时体会到的痛苦强烈,胸腔如同扎着把钝刀,程水南的脸贴着冰凉的玻璃,明亮的月光洒在周身,他在黑暗中渐渐合上双眼。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回到那间逼仄的房子,不是囚室,而是他童年曾住过的地方,母亲站在面前,亲手喂他喝下香甜的汤汁,然后母亲牵着他的手,用棉毯包裹他的鱼尾,朝着门外走去...... 怎么会是用走的呢?母亲的鱼尾去哪里了? 画面再次转化,母亲没能带他离开,回到心心念念的海洋,他们被程清源截住,母亲不久后便离开人世,而他则在喝下汤汁后鱼尾开始发疼。 喝下去的“汤汁”有个好听的名字,甜梦香。 它是母亲在多年前购买的,喝下它,可以使人鱼的鱼尾变成人类的双腿,母亲为了父亲甘愿改变她的形态,却得到如此惨烈的后果,本想喝下甜梦香,变出人类的双腿,这样就可以走回属于人鱼的海洋。 可她再也没能回去。 幼时的程水南则在双重痛击下晕过去,再醒来,天翻地覆。 窗外的月亮圆圆地挂在天边,程水南从梦中睁开双眼,黑黝黝的眼瞳宛如深不可测的漩涡,他仿佛掉在梦境无法抽身,眼底是曾经的迷茫和绝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被一种更加痛苦的情绪席卷,张静姝的到来让他从黑暗中抽身,触及到温暖的阳光,在张静姝家里短暂的时光美好得令他难以忘怀......如果这一切,只是他濒死前做得一场美梦呢? 世上没有张静姝。 他也永远等不来属于自己的救赎。 程水南惶恐无措地蜷起身子,汽车的轰鸣骤然撕裂他痛苦的世界,慢慢地垂眼,高楼下整齐排列的汽车只有拇指大小,天已经亮了,他呆呆地看着下方的某个驼色的小点,仿佛能够看到她扬起的面容—— 不是梦。 张静姝回来了。 ...... 张静姝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恍惚间似乎还做了个梦,梦里的程水南红着眼睛看着她,什么都没说,眼里盛满委屈,她顿时惊醒,连早饭都没吃就赶回家中。 她把程水南带回家算的上是他的大恩人,平时要去哪里会不会彻夜不归完全不需要告诉他,更不可能因为不回家产生奇怪的愧疚感。 可事实上,她不仅有愧疚感,反而还很心虚。 张静姝拎着丰盛的早餐,在楼下停好车,莫名的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她往上瞥了眼,旋即争分夺秒地往电梯跑。 深呼吸...... 没什么好紧张的! 张静姝按开指纹,开门。 她猝不及防地对上梦里的那双通红的眼。 程水南绷直鱼尾站在面前,眼眶泛着红,泪珠在里面翻滚,一只手抵着墙壁稳定身形,另只手则略显不安地蜷起。 “张静姝......你昨天晚上没回来......” 张静姝连忙解释。 程水南静静听着。 张静姝解释完,他就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随后垂下脑袋。 他是在生气吗? 她觉得生气这个词并不适合,更像是在偷偷委屈,她明明已经把昨天的事情解释了一遍,他确实也认真在听,那为什么还是情绪低落呢? 她晚上没睡好,早晨连饭都没吃就赶回来,就是怕他着急......脑袋轰隆隆响着,眼睛也酸疼干涩,张静姝皱了皱眉,像是搂住闹脾气的小狗轻轻地抱住程水南。 张静姝累得要命,回到家里卸下满身疲惫,完全没有考虑到她下意识做出的举动对于程水南来说,是多么震撼,他浑身僵硬,鱼尾绷紧,将要溢出眼眶的泪珠也跟着顿住。 “好啦,昨天是我做的不对,答应你回来却没回家,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吗?别生气了。” 程水南低下头,脸颊通红:“我没生气。” 他怎么可能会生张静姝的气。 张静姝松开手,把早餐放到餐桌,拿出手机递给他:“答应给你的手机,里面已经装了手机卡,以后再遇到昨天的情况,我会告诉你的,我好饿啊,我们先吃饭吧。” 程水南愣愣站着,久久没有回神。 对于张静姝而言,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拥抱,可是对于程水南,却像是一声惊雷砸在他的身上,张静姝身体淡淡的香味在那一刻浓郁的扑进鼻息,他仿佛陷入了属于她的味道中。 就在刚才,他忽然冒出荒诞到本应该厌恶的想法—— 他的母亲曾经喂他喝过甜梦香,那么他的鱼尾会不会在某一天变成人类的双腿? 他忽然生出渴望。 ...... 张静姝是踩着上班点到达公司,她根本没有时间换衣服,穿得还是昨天的,这在她身上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今天不仅是穿了昨天的衣服,甚至都有水痕。 “静姝,你怎么穿着湿衣服?这样会感冒的。” “啊......水不小心倒在身上了,我待会处理一下。” 张静姝无奈地揉揉头发。 她抱人鱼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举动,后知后觉这个行为很不妥,装作若无其事地用吃早餐来取代尴尬,瞥见程水南一副被浪荡子调戏的脸红模样,她更是直接连衣服湿了都没察觉出来。 从前仅限于偷偷摸程水南的鱼尾,或者出于帮忙的心态梳理他的头发,他本就是人鱼,肌肤滑腻遍布柔软清凉的水液,只是稍微碰一下,并没有太明显的感觉,直到今天早晨—— 张静姝的内搭毛衣被浸了大片水痕。 她只是轻抱了下......就跟抱小猫小狗一样,她都没用什么力气,结果弄得自己像是被水浇湿了! 中午她和同事吃午饭的时候就感觉身体不对劲了。 真被同事说中了,她有点小感冒。 到了下午,症状加重,张静姝的脑袋昏沉沉的,她连车都没开,打车回到家里,晕乎乎地躺在床上。 卧室的门没关,有声音传来,是程水南。 张静姝闭着眼睛说:“我身体不太舒服,你不用管我,自己找点东西吃,我先睡一觉......” 程水南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张静姝充满活力的脸庞变得苍白无力,她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他注意到张静姝在发抖,他的心情瞬间变得低落,紧紧地攥住掌心,他曾经生过病,知道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当时他是靠着意志力生生熬过来的,可是现在肯定不行...... 慢慢靠近床边,用手触碰张静姝的额头,温度滚烫。 沿着他的手指滑落水珠,落在张静姝的脸颊,她无意识地嘟囔声:“......冷,好冷。” 程水南睁大眼睛,蓦地收回手,他连忙离开,来到浴室,用毛巾狠很擦拭粘稠湿润的掌心,根本没有用,他的双手仍然覆盖水液,这些水液冰凉。 眼睫垂落,掩盖其中的难过。 程水南找到家里的药箱,他这几天跟着平板学到很多知识,而且在最初来到张静姝的家里,他身上大伤小伤不断,张静姝给他讲解过各种药物的作用。 鱼尾绷直后的感觉并不舒服,尤其还要靠着弯折的尾鳍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程水南完全没有表现出难受,他艰难地烧开热水,泡好退烧的药物,端到卧室。 “张静姝,”程水南离张静姝有半步的距离,他微微靠着墙壁,用缠绕毛巾的手轻碰她,“......你需要喝药,先醒醒。” 张静姝迷迷糊糊地照做,“太苦了。” 她的发丝凌乱地散在脑后,脸颊微红,额头渗出冷汗,眼神朦胧带雾。 程水南抿紧唇,悄悄地往她身边靠,“是苦的,但是喝完之后,你的病就好了,不会难受了。” 他拖着杯底,扶着杯壁,慢慢地往她嘴里倒,张静姝喝干净后,皱着眉缩进被子里。 他没有离开卧室,站在原地,掀开被子,用毛巾触碰她的嘴角,把药渍擦干净。张静姝嘟囔一声,没有拒绝。 程水南的眼神越来越亮,他攥住空了的杯子。 就算他是人鱼,不是人类,也可以照顾张静姝的...... “张静姝。” “我会认真学习的。” 他说的不是空话,掩好房门,便拿出张静姝给他准备的手机,旋即,他去了厨房。 15、第 15 章 张静姝喝完药睡过去,被子盖过头顶,闷出满头热汗,生病的人连睡觉都睡不安稳,做得梦光怪陆离,醒来头痛欲裂。她举起双手按住太阳穴的位置,身子蜷成团,厨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她捂住耳朵。 好吵啊...... 张静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声音是程水南发出的,拖着疲倦的身子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往门外走,地面到处都是水痕,眉头微不可查蹙起。 她循着声音来到厨房。 厨房内,锅里煮着清汤面,热气蒸腾。程水南站在锅前,艰难地扶着台面捡起掉在地上的铁盆,他的鱼尾绷得很直,宽大的尾鳍在地面铺展,像是被打湿的华美绸缎,两侧的腹鳍贴在身侧。 他的黑发卷曲浓密,张静姝见过程水南最多的样子,是他沉在水里,鱼尾盘在身后摆动,此时的他则以鱼尾支撑上半身,整条鱼骤然拔高,黑发遮住宽阔的脊背。 张静姝有些不习惯。尤其认真盯着锅的程水南面无表情,微红的唇抿着,耳鳍微微内收,严肃的模样显得有些高不可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没了在她面前的感激紧张,她才忽然意识到他是人鱼,还是一只有着锋利牙齿的人鱼。 程水南用他锋利尖锐的牙齿撕开香肠的包装袋,掰掉半根,放在菜板,一手拿着菜刀像模像样地切成片状。然后把它们放在冒着热气的锅里。 张静姝故意咳嗦两声。 程水南猛地回头。 张静姝尴尬地笑笑:“......我吓到你了?” 程水南点头,又紧接着摇头:“是我把你吵起来了吗?” 张静姝拖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搭在椅背,下巴抵在上面。脸颊还是红,眼神也不清明,她含糊嗯了声,掀起眼,撞进程水南关心的视线中,心头一暖,下巴微扬指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锅。 “没有,是你做的面条味道太香,我饿了。” 程水南转身,拧掉火。 端着丰盛的面条放到餐桌。 面条是用清汤煮的,汤里飘着几片菠菜叶和香肠,味道闻着很香。张静姝一整天没怎么吃饭,肚子空落落的,捧着碗开始吃。 程水南坐在对面:“味道怎么样?” 张静姝腾不出嘴,朝着他竖起大拇指,鼓着腮帮含糊地夸赞:“很香!” 她的额头冒着汗珠,眼睛在面条升腾的热气中变得晶亮,大概是身上没力气,半趴在桌面。 程水南试探地道:“张静姝......那以后,我来做饭吧?” 他从来没有生出过如此强烈的渴望。 他想要留下来。 从前他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放弃生育她的海洋来到人类世界,现在的他,隐隐约约懂得了母亲的执着。 如果是张静姝,他愿意放弃梦想中渴望的海洋。 程水南紧张地盯着张静姝,放在桌面下的双手握在一起。鱼尾则不像他这般紧张,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慢慢地悄无声息地靠近张静姝伸展在桌面的双脚,尾鳍若有似无地触碰,再收回。 张静姝:“好啊。” 程水南弯起唇,郑重承诺:“我会认真学习的,明天,你想吃什么?” 张静姝撑着脸:“你这么问,我一时想不出来,就做你会做的吧,”她喝了口面汤,真心夸赞:“你这是第一次下面条吧?做得味道真不错!” 她喝干净,程水南又忙接过空碗,蹦到流理台洗刷干净。 看到他行走的姿势,张静姝迷迷糊糊的大脑隐约想到什么,宛若流星划过转瞬消失不见,她转身走回卧室,躺在被窝的瞬间,想起来—— 应该买个毛毯铺在地面,毛绒绒的,他的鱼尾抵在地面的时候不会疼。 一时又想:程水南做得饭可真好吃,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常便饭,日常都是外卖,本来以为是受到伤害需要呵护的可怜人鱼,没想到摇身一变,成了田螺姑娘? 不能再想了,头炸裂一般的疼...... 另一边,程水南收拾好厨房,他找出了条厚实的薄被铺在地面,他躺下去,在被子上来回滚动几圈,身上的水液全都被吸进去。摸了摸仍旧有些湿润的鱼尾,程水南抿着唇很失落。 紧接着,他走到浴室,拿起吹风机调到最大挡朝着身上吹,热哄哄的暖气卷走他周身覆盖的水液。这样其实对于人鱼来说,无异于自残。他们虽然不像普通的鱼类离了水会死亡,但是如果缺水,是很难受的,就像把人类丢进密闭缺氧的屋子里。 可是,胸口的闷涩无法与不能靠近张静姝的痛苦相比。 终于再三确认他的身体变得干燥,这才关掉吹风机,他紧张地来到张静姝的卧室,慢慢靠近她,触及到张静姝皱起的眉头,脑海里回放着视频的画面,他苍白干燥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眉心,仔细收着力道揉动。 生病的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张静姝迷糊间感受到撕裂的头部被轻轻地按压,舒适的力道令她不自觉的哼哼两声,仿佛回到幼童时期,躺在母亲温柔的臂弯。 睁开眼睛,果然是程水南。 眼底潮意弥漫。 张静姝:“你站着不累吗?” 程水南:“不累的,你睡觉......我看到网上说,生病的时候按摩会舒服很多。” “是很舒服,”张静姝掀开被子,探出上半身,手指搭在他的手臂,没有想象中的冰凉,有些干燥,没多想,她扯住他的手臂往床上带,“......你坐下来,别站着,鱼尾会疼的。” 程水南踉跄着跌倒在柔软的床上。 脸颊腾得一下红透了。 张静姝滚烫的额头抵住泛着凉意的鱼尾,坚硬的仿若刀刃的鳞片小心地贴起,生怕一个不注意伤到她。腹鳍被她的手臂压在下面,动都不敢动。 程水南僵直身子。 张静姝眨眨眼:“你累了吗?” 程水南的大脑没反应过来:“......嗯?” 张静姝皱眉:“我的头很疼,你不给我揉了吗?” 程水南连忙把手搭在她的额头,被她贴住的鱼尾的部位仿佛挨着滚烫的火炉。陌生的感觉席卷全身,胸腔内仿佛流入一股莫名的水液,这股水液让他的大脑停止思考,只知道机械性地按压张静姝的额头。 张静姝的脑子大概是被温度烧懵了,现在这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 终于可以尽情地摸程水南的鱼鳞了! 掌心刻意搭在鱼尾上,没有想象中的粘稠水液,仿佛被风干水分,失去水液的润滑,鳞片的触感变得坚硬,她试探着摸了会儿就收回手。 不满地嘟囔:“程水南,你缺水了嘛......” 程水南弯下腰:“什么?” 张静姝:“没有水液了,摸起来不舒服。” “没有水液不好吗?会打湿你的床的。” “......那又怎么样,我喜欢。” 程水南的鱼尾轻轻地摆动起来,他的唇角不受控制地翘起:“那,那我以后不吹它了。” ...... 张静姝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害怕而放弃人鱼,把他接回家是她二十多年人生中做得最正确的事情。 记忆中,从来没有人会在她生病的时候温柔的安慰,还特意煮碗热腾腾的面条,就算面条的味道不好吃,在那种时候,心底生起的感动足以使寡淡的面条变成世界最美味的食物,更何况,程水南的水平很不错。 她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到面条的余香。 或许是因为有程水南在身边陪伴,本来对于张静姝来说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感冒,徒然演变成让她连行动都变得困难的“大病”,她有气无力地缩在温暖的被窝,额头抵住程水南的鱼尾。 程水南的双手逐渐找到感觉,在她的太阳穴轻轻地按压。 张静姝舒服地眯起眼。 程水南温柔的态度让她生出了得寸进尺的念头。 她记起曾让她羡慕过的事,也是迄今为止耿耿于怀的。 有次顾心怡生病住院,赵静当时在别的城市赶不回来,顾林安则在出差,他们拜托张静姝照看顾心怡,她在医院陪着顾心怡挂水挂到半夜,在外地出差的顾林安忽然出现在病房。 顾林安再三表达感谢,走到病床边,醒来的顾心怡扑到顾林安的怀中,委屈地喊着爸爸。 得知女儿生病的顾林安放下手头的工作,连夜回到青城市。顾心怡被顾林安抱在怀中,男人用温柔的语调哼着不知名的歌曲,臂弯里的人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张静姝的父亲从来不会这样。 也从来不会有人,把她当成最重要的宝贝疼爱。 从小到大,她只有自己。 含着隐约的期待,张静姝放低语气:“......程水南,给我唱首歌听吧。” 程水南垂头。 张静姝的眼睛弥漫着雾气,脸颊被烧得绯红,她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温柔的,这是第一次看她露出脆弱的带着祈求的表情。 程水南没有唱过歌。 他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动听的歌曲。 可是他不能拒绝。 人鱼犹如潺潺溪流的嗓音奏起美妙的曲调,曲调是张静姝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更不像是某种歌曲的曲子。有种触及灵魂的感觉。 他随意地哼着。 张静姝闭着眼睛认真听。 “这是什么歌曲?我没有听过。” 程水南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我随口哼的。” “随口哼还能这么好听呀。” 程水南红着脸,仿佛很喜欢听她夸奖自己,豪不谦虚地嗯了声:“人鱼天生会唱歌,虽然我没有听过任何歌曲,可是记忆深处却仿佛能听到熟悉的曲子......可惜我记不清楚......” “那就随便哼,我喜欢听。” 程水南什么都听她的样子大大取悦了生病中的张静姝,连身体的疼痛都仿佛减轻了,在他温柔的曲调中渐渐闭上眼睛,睡意袭来。 这是第一次,生病时有人在身边细心照顾。 不对,不是人,是人鱼。 卧室床头的灯光泛着温暖的黄色。 程水南的身体处在缺水的状态,干涩的嘴唇皲裂,面颊苍白无血丝,眉眼却盈着羞涩的笑意,鱼尾小心贴着张静姝的脸颊,她清浅的呼吸喷洒在鱼尾上。 痒痒的。 哼出的曲子变了调。 此时他根本不清楚,人鱼在成熟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哼出求爱的曲子,那是他们刻在血脉里的记忆。 程水南用稚嫩年轻的嗓子,不断哼着。 腰腹下的鱼鳞早已发生变化,更黑更黯,微微张开。 这是即将成熟的标志。 第16章 第 16 章 家里各处的地面很快铺上绵软的地毯,张静姝甚至都不需要穿拖鞋,到家把鞋脱掉,天气转冷后地暖就开了,毯子被地暖烘得很暖,光脚踩在上面非常舒服。 程水南如他承诺的那样,做菜的水平进展神速,短短几天便可以独自做出荤素搭配的大菜。 张静姝的体重蹭蹭往上涨。 值得一提的是,程水南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开始掉鳞了,鱼尾的鳞片排布紧密,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出是哪里掉的。 而且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程水南在张静姝的印象中,一直是有些胆怯单纯的,甚至用年轻稚嫩形容他都是可以的。他同时又很懂事,完全不会做出让张静姝为难的事情,最近他却显得格外黏人。 某次张静姝半夜上厕所,竟然发现程水南趴在卧室门口,见她忽然出来,吓得手足无措。 让他回浴室。 他支支吾吾就是不答应。 张静姝很无奈,又不可能任由他趴在门口睡觉,找出了张折叠床放在卧室里。谁知道从那天之后,程水南就像是把折叠床标记成他的物品,占了地盘,每到睡觉时间,他必定早早地躺在上面,闭眼装睡。 张静姝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明明卧室是很私密的地方,不应该随便让人进入,哪怕对方是条人鱼。可是她就是没能狠的下心让他离开。 或许......程水南的那张脸占据很大的原因。 人鱼向来跟美貌挂钩,无论是游戏还是电视情节中出现的人鱼都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并不是空穴来风。 程水南长期营养不良骨瘦如柴都能让初见的张静姝看愣,更别提现在的他早就褪去曾经病恹恹的模样。黑色卷发海藻般浓密柔顺,五官精致瑰丽,胸背肌肉线条流畅诱人,紧窄的腰腹以下被黑色鱼鳞覆盖,硕大的鱼尾哪怕在黑夜都仿佛披着细碎的光芒。 或许是错觉,张静姝感觉程水南的脸部线条变得更加成熟,曾经在脸部流露的单纯稚嫩渐渐褪去,那双明亮的眼瞳并未发生变化,却莫名让人心悸。 ...... 张静姝出了会儿神。 章宁坐到她对面,伸手在她面前晃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 章宁挑眉打量:“静姝,怎么感觉你最近胖了好多?” “啊?是吗......” 张静姝下意识捏了捏脸颊两侧的软肉,手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女孩子都很爱美,她平时闲的无聊会用掌心摸摸侧脸的轮廓,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脸部轮廓生的很好,可是最近,她摸到了软软的肉。 章宁:“公司里大概就只有你在这种时候还无忧无虑的。” 说起这个,张静姝来了精神,凑到她耳边询问:“程老板真的被抓起来了?” 这件事还要追溯的几个月前的那场火灾。宿寒区海产品加工厂后的废弃仓库因为非法堆积烟花爆竹引发了爆炸,在里面找到五个人的尸体,最近经过调查,确定了几人的身份,他们是程清源的手下。 并且,夜光海出现大量的尸体的事情也被人举报,因为夜光海的所有人是程清源,两件事情很凑巧地碰在一起,程清源被抓走调查。 莲珠公司人心惶惶,不少人递交辞呈。 “千真万确,当时我们在开会,他们忽然进来带走了程老板,我有认识的人在警局,据说他们查到夜光海的尸体和仓库里的某些提取液是相同的,仓库里死的又都是程老板手底的人,造成这一切的很可能就是他......” 章宁哀叹一声:“我在莲珠工作了几年,都有了感情,如今做出这番成绩,哪能想到有一日会遇见这样的事......” 张静姝安慰她:“你有能力,有工作经验,到哪里都能发光。” 章宁:“借你吉言了......不过莲珠应该还不会这么容易破产,再过不久大概会被新老板收购吧。” ...... 张静姝心情高昂,公司里的同事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她不敢笑,努力压抑,离开公司才不用掩藏,哼着歌去了趟超市。 程水南做得红烧排骨味道好吃,她没吃够,买了十几斤排骨。 等红灯的时候,手机叮咚两声。 是流浪动物救助群的群主发来的消息。 群主:有件事情需要麻烦你,就是之前送来的拉布拉多,当时它的后腿瘸了,医生说它身体太虚弱不能做手术,这几天我刚带它把手术做了,它恢复的不错......但是最近要过冬了,小院里又来了好几只流浪狗,我腾不出时间照顾它,能送你那里照顾几天吗?或者给它找个领养人? 顾心怡倒是一直想养只狗,而且她家住的别墅,有个很宽阔的院子。 张静姝回:没问题,我明天把它接来。 张静姝见过那只拉布拉多,群主带它去医院体检过,身体很健康,只有一岁多点,后腿是被人恶意敲断的,幸亏没有彻底伤到根本。 张静姝是很喜欢猫猫狗狗,但是她腾不出时间精力喂养,况且幼年曾经养过几只都已经年迈去世,她实在不想再承受一次送它们离开的痛苦。 顾心怡很喜欢大型犬,张静姝带顾心怡去过小院当志愿者。娇滴滴的小姑娘并没有嫌弃小院里的环境,任劳任怨地跟在她的身后,做力所能及的事,偶尔还能捏着鼻子铲屎。 顾心怡应该会喜欢的。 张静姝立马改变回家的路线,到了宠物医院买了狗粮和狗垫子,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指纹解锁。 程水南早就等在门口,俊俏的眉眼微微皱起。 张静姝拎起排骨给他看:“去了趟超市。” 程水南接过,转身去厨房。 张静姝在他身后悄悄吐舌头。 很奇怪的感觉......开门看到程水南的那一瞬间,她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类似哀怨的神情,就好像做好饭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等到饭菜凉透他才回来...... 张静姝脱掉鞋子,光脚踩在暖融融的毛毯上,跟着程水南走进厨房。 她凑到他的身旁,笑着说:“告诉你个好消息,程清源被抓起来了。” 程水南微愣,旋即嗯了声。 “你怎么不笑呢?” 程水南转过身,弯下腰,好看的嘴唇向上扬起,露出抹温柔的笑容。 张静姝仰头:“什么呀,你这是在敷衍。” 程水南迷惑地眨眨眼,嘴角上扬的弧度加大,露出两排锋利尖锐的牙齿。 笑得有点可怕。 “那......这样呢?”程水南询问。 张静姝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程水南扬起的唇角骤然合上,藏起两排尖锐的牙齿,眼瞳透着几分淡淡的落寞难过,他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迅速地转身,将排骨倒进盆里,解释道:“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那些他给我带来的痛苦,都已经过去,他如今过得是好是坏,我并不关心。” 手下的动作不停。排骨泡在水里,锅里做好了前几天张静姝赞口不绝的豆腐汤,他用勺子盛在碗里,背对着张静姝,半垂的眼睛快速眨动几下,似乎这样就能将眼底的委屈眨掉。 他有些难过。 没有错过张静姝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 张静姝一无所觉。 “排骨多久能炖好?” “你想今天晚上吃吗?” “嗯......我馋了。” “那行,先吃饭,待会做几块给你解馋,明天再把剩下的做了。” “好啊。” 张静姝托腮坐在餐桌等着程水南,他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还没回来,等不及了,偷偷尝了口豆腐汤,味道鲜美。她焦急地晃了晃脚,起身去找他。 程水南路过洗手池的镜子时,再也移不动脚步,视线落在镜子的上半部分。 是一个男人。 再往下,是遍布鳞片的鱼尾。 程水南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张开嘴巴,排布紧密的牙齿展现在眼前,不同于人类整齐的方形牙齿,他的牙齿尖锐如同倒三角...... 胸腔顿时充斥莫名的闷躁。 他这副样子,对于人类来说,跟怪物有什么区别?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满腔爱意给了程清源,可是对于程清源来说,大概也是纠结的—— 人鱼是异类,他们怎么可能会跟异类在一起?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露出悲伤的神情。 他的一切行为被张静姝收在眼底,微微愣住,她肩靠墙壁,嘴里残留豆腐的香味,过了没一会儿,嘴角扯出抹无奈的笑容。 她没想到,程水南会这么敏感。 她下意识做出的举动竟然给他留下巨大的阴影,连吃饭都不积极,站在镜子前一副被伤透心的表情...... 张静姝走过去,笔直地站在门口,视线正对上镜子里程水南的眼神。他突地睁大双眼,旋即整条鱼受惊似的一抖,后背抵住墙壁勉强站稳。 程水南躲避张静姝的目光。 “我,我马上去吃饭。” 张静姝伸手拦住他:“你站住。” 毛毯是张静姝特意选的最柔软的,鱼尾抵在毛毯像是陷在棉花堆。程水南绷直鱼尾后比张静姝高了将近一个头,周身泛着潮意,眼神慌乱地看她眼又移开。 张静姝:“把嘴张开。” 程水南猛地抬眼,不敢置信,他抿紧唇,连话都不说了,只是摇头。 张静姝重复了一遍。 程水南的眼神带上哀求—— 为什么要让他把嘴巴张开呢?闭紧嘴巴,还能安慰自己除了鱼尾跟人类几乎没有区别,鱼尾尚且还曾被她夸过漂亮,被她用手抚摸过,可是他的牙齿锋利到让她感到害怕...... 张静姝不容置疑地盯着他,往前走几步,仗着程水南没有双腿行动不便,把他逼到紧贴着墙壁站着。 如果今天不把这件事说开,按照程水南的性子肯定会闷在心底,就像方才,明明心里难过的要命,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偷偷地跑来照镜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暗暗鼓足勇气。 其实张静姝也不能确保她接下来的行为,会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引起程水南的应激反应,她只是恰好想这么做了,两只手扒着他的嘴角往外轻轻扯动。 还好...... 程水南没有反抗。 更没有突然咬她一口。 他只是垂着眼睛,难过地看着她。 泛着水光的眼瞳藏着哀求。 张静姝的心脏骤然缩紧,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得寸进尺地触碰到牙齿。 他的牙齿是倒三角形的,张开嘴露出两排尖牙的场面像极了邪恶生物,然而在此时,张静姝柔软的指腹顺着他最中间的牙齿往两边摸去—— 尖尖的,不用力气完全感觉不到痛。 程水南被迫张着嘴巴,任由张静姝的手在他的口腔里摸来摸去。 “嗯......看起来是很吓人,摸起来的感觉倒还好,别紧张,我只是好奇,想仔细看一看,嘴巴再张大一点......” 张静姝凑过去。 脑袋几乎遮住程水南的视线,他的嘴巴微微张大,这一幕其实是很可怕的,因为他的牙齿跟鲨鱼的牙齿很像,这种牙齿的咬合力非常强,像张静姝这样毫无防备地凑近,如果被他咬住,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但是程水南却仿佛被抽掉全部的力气,脊背紧紧贴住墙壁,勉强维持站立的身形。 双手无意识地揪紧贴在鱼尾两侧的腹鳍,薄纱般的腹鳍被他捏得皱巴巴。 他仿佛失去对全身的控制,软绵无力,唯有张静姝身体似有若无的淡香包裹着他,嗅觉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童年记忆几乎被程水南忘却,近来他才想起母亲在家中栽种的鸢尾花,淡紫色的花瓣,宛若翩然飞舞的蝴蝶,每当盛开之际,鸢尾花的香气充斥在屋内。 母亲告诉他,在她生长的海域盛开着鸢尾花海。 阴暗逼仄的囚室充满鱼虾腐烂后的味道,他早已经忘记记忆中的鸢尾花的味道,张静姝的靠近却令他仿佛找到心底深处渴求的香味......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生出了妄念。 胸腔敲动密集的鼓点。 程水南松开捏住腹鳍的手,宽大的薄纱瞬间解脱,垂落在身侧,双手渐渐抬起,落在张静姝的腰间,轻轻地只敢触碰她的衣服。 “不会觉得......很可怕吗?”沙哑的嗓音问出。 张静姝的指腹抵住牙齿,重重地往上按,拿开手指,被印出很深的白色齿痕。 “不会啊,怎么会可怕呢?”张静姝意犹未尽,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身体构造激发了强烈的好奇心,除了牙齿,生着肉刺的舌头也令张静姝生出求知欲。 程水南悬起的心落下,双眼认真凝视她:“张静姝,我不会伤害你的。” 语气郑重。 张静姝笑着点头:“我知道啊——” 程水南猛地睁大眼睛。 捏到了!张静姝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手感很像磨砂的质地,凸起的肉刺很明显,会在触碰到的时候猛地往里面缩,然后就再也碰不到了。 程水南偏开头:“张静姝......别乱摸。” 张静姝站直身子,面色讪讪:“对不起,我错了!” 程水南的后背使劲往后靠,墙壁坚硬,他根本就没有退路,见她站直身子,两人的距离拉开,他这才像是重新得到新鲜的空气,喘息了瞬,落荒而逃。 ...... 晚饭后,程水南把排骨煮上,就回到浴室。 张静姝搓了搓指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太过分了,如果程水南二话不说掰开她的嘴又是捏牙又是摸舌头的,她肯定会生气的。 可是她忍不住啊...... 张静姝踱步到浴室,想着悄悄看他眼,谁知道刚听到脚步声的人鱼猛地扎进水里,连脑袋都不敢露出来。 张静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索性不再闹他,拿起扫帚打扫家务。明天拉布拉多就会接到家里,她先把它的住所安排好,再考察一下它的性格怎么样,还要询问顾心怡的意愿,如果顾心怡不想要,她还得另外寻找领养人。 把狗窝暂时放到阳台。 张静姝抱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程水南浮出半个脑袋,晶亮的黑眸瞅着她。 张静姝站定:“程水南,我现在要洗澡了。” 程水南缩进水里,很快,他跳出浴缸,红着脸跑走了。 张静姝洗完后,程水南的红烧排骨做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他没有多做,煮了四块小排,整齐地放在餐盘里,冒着甜香的热气。 张静姝光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青城市秋冬室内的温度并不冷,她穿着带袖的睡裙,肌肤挂着几颗水珠,整个人泛着刚从热水澡里出来的雾气。 黑发随意用毛巾擦几下,湿漉漉地搭在身后。眉眼干净柔和,看到桌面摆放的红烧排骨后,眼底亮起盛光,鼻子轻皱几下,闻着味道小跑过去。 “程水南,你要来口吗?” 程水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黑黯的鳞片猛地落下,落进毛毯,他回过神,匆匆丢下一句“不用了”,逃跑似的钻进浴缸。 张静姝托着腮,面露疑惑:“什么呀......最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 人鱼会在十五岁到十八岁期间进入成熟期,成熟期的人鱼首要的变化就是性成熟。 伴随着性|器官的发育,发音器官也会趋于完善。 雄性人鱼会用美妙的歌声吸引异性,然后进入交|配期。 程水南一窍不通。 但是他却能感知身体的变化。 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鱼鳞的脱落。鱼尾的鳞片在这段时间像是被涂了油脂,变得油光锃亮,那些覆盖鱼尾的鳞片坚硬锋利,与此不同的,是腰腹大约二三指往下的位置,原先黯淡无光的鳞片渐渐脱落,生长出全新的鳞片。 这些新生的鳞片在外表看不出任何区别。 却柔软。 浴室热气氤氲。 张静姝喜欢用橘子味道的沐浴露,室内弥漫淡淡的橘子清香,地板覆盖还没有流干净的洗澡水...... 程水南面红耳赤,冰凉的水把他藏在水面以下,鱼尾新生的部位令他眼底羞涩难耐,他蓦地翻转身子,激起大片水花。 口腔残留的触感席卷而来。 张静姝的手指毫不畏惧地在他锋利的牙齿下来回抚摸。 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她怎么敢的......丑陋的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口腔不能暴露在她的面前,她脸上流露的丁点害怕的情绪像把巨大的钝刀切割心脏...... 可是,她却强硬地掰开他的嘴。 除了好奇再没有其他。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巴,生怕一个不注意,那些锋利的牙齿会咬伤她—— 他曾经咬过她的手腕,现在回想起来,恨不能回到那个时候,狠狠教训自己。 怎么能够伤害张静姝呢? 她可是......程水南的眼睛从水底探出,视线投向浴室的墙壁,在墙壁之后,是坐在餐桌的张静姝。 ——她,是什么呢? 程水南抿紧唇,目光下移,美丽的鱼尾与任何时候都没有区别,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伴随着□□官的成熟,鱼尾纵横的经络隐隐有股撕裂的痛意,血液灼烫,他隐忍着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 这些痛苦尚且可以忍受。 他的嘴角慢慢扬起,内心生出煎熬的期待。 渴望着鱼尾变出双腿的那一天。 到那个时候,他就有资格,请求张静姝成为自己的交、配对象了吧? 第17章 第 17 章 购买狗粮有赠送活动,满一百斤加送二十斤。 张静姝下单了足够小院里的动物们过冬的粮食,另外又带着宠物零食和家里闲置的棉被带到专门给流浪动物安身的小院。 早在几年前就出台了动物保护法。法律能够限制犯罪的数量,却永远无法禁止。仍旧有人顶风作案,故意敲断拉布大多后腿的人被群里有能力的人给找出来了。 有附近村子里的人在田地盖了间铁皮房,专门用来养鸡鸭鹅。特意安装了摄像机,防止有人偷盗。通过摄像机拍摄到的内容,虐待拉布拉多的人被找到。 此人是附近厂子里的职工,因为近几年厂子的经济效益惨淡,即将面临倒闭。可是他找不到工作,手头没钱,心理郁闷,就把怒气发泄在流浪狗的身上。 群里有在律所工作的律师,经过几人的努力,不仅查到此人有虐待动物的行为,还曾盗窃。他们整理好证据,准备把此人送进监狱,不曾想到,报应来得如此迅速,他在酒后闯红灯,最终高位截瘫。 ...... 小院里的流浪动物大都是身体残疾,也有身体健康的,以土狗居多,很多是附近拆迁后被主人抛弃。 流浪猫被安置在另外的院子。 张静姝把东西留下,带着拉布拉多回家。 拉布拉多被群主取了个名字,叫幸运。 幸运长得很好看,浑身的毛发是白色的,只有两只耳朵、后背和尾巴尖是土黄色,它的后腿在手术后明显好了很多,只是走路还是有些瘸。 张静姝牵着它回到家,黑色大衣蹭满白色的发渣,她企图拍干净,可是幸运实在是太热情,它是只小母狗,却喜欢往腿上扑,弄得满身都是毛。 打开门。 程水南出现在眼前。 他早在听到车的声音时就急不可耐地等在门口,鱼尾充当双腿无法自由活动,尾鳍便表达外放的情绪,宽大的薄纱般的尾鳍晃来晃去,浸湿了小片地毯。 旋即,他睁大双眼盯着摇着尾巴向他跑来的大白狗。 这只狗可真大!程水南往后蹦了下。 张静姝急忙拉住绳子:“你别怕,它不咬人。幸运,老实点,不可以扑,听到了吗?” 幸运呜呜叫了两声,果然不再靠近程水南,它自来熟地在屋里到处嗅嗅闻闻,熟悉环境。 这个时间顾心怡已经放学了,她就给赵静拨了视频电话。 一面打着视频,一面把阳台的狗窝拖出来。 “妈,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一只拉布拉多需要找人领养,心怡之前跟我说过想要一只大型犬,您看它行吗?它现在在我这里,还挺听话的......” 幸运围着张静姝打转,在她把狗窝拖到客厅后,还用嘴咬着另一边帮忙,看到张静姝坐在沙发上,它讨好地跑过去,两只前脚压着她伸了个懒腰,把她的脚压在腹部,亲昵地贴着她趴在毛毯上。 张静姝没抽出来,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紧接着又给它顺毛。 赵静在那头招呼顾心怡过来看:“姐姐家里有只大狗,你快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顾心怡大喊:“我要我要!” 赵静:“静姝......明天妈妈带着心怡去你那里吧?” 张静姝徒然一惊,瞥了眼厨房,没发现程水南的踪迹,视线四处乱瞥,终于在洗手间的门口发现他,他正扒着门框站立,露出脑袋,目光紧紧盯着她。 张静姝撒谎:“嗯......它刚做完手术,需要人照顾,我过几天把它送去......明天晚上约了朋友聚餐,你们别来了。” 赵静失落:“好吧。” ...... 程水南想到了某种可能—— 新来的大白狗会抢夺张静姝的注意力。 在看到大白狗的第一眼,注视着它那双湿漉漉的充满感激和依赖的眼神,莫名的危机便涌了上来,他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面部表情,对着张静姝露出往常温和美丽的笑容。 可是......张静姝的视线没有分给他哪怕半秒,她全程被大白狗吸引视线,身体的橘子香味被狗的臭味掩盖,黑色大衣沾满白色的狗毛,这一幕就像是被这只大白狗捷足先登,标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张静姝。 心情大起大落。 大白狗会被送走。 程水南的面部表情终于放松。 “张静姝。” “嗯?” “它很可爱。” 张静姝捏着幸运的爪子笑起来:“是很可爱,而且它的脾气超级好,我怎么揉它都不会生气!” 她说着,还给程水南演示,轻轻捏着幸运的耳朵揉动,它也不拒绝,咧着嘴笑得跟傻子似的。 程水南抿着唇,沉默了会儿,蹦过去。 鱼尾怼到面前。 张静姝抬眼就能看到排布紧密的鳞片,潮湿的水液带着淡淡的鱼腥,扑面而来,她并不讨厌这股味道,闻的时间久了,反而还能嗅到鱼腥味道消失后,独属于程水南身体的气味,是一股很甜的香味。 就像被织就的大网罩在里面。 时间久了还有点晕。 张静姝:“怎么了?你想摸摸幸运吗......” 程水南垂眼,羞涩的眼神被浓密的睫毛遮住,“我也不会生气。” “啊?” 程水南扫了眼露出肚皮的大白狗,不甘示弱,他捏着腹鳍放到张静姝的面前,“你......可以随便碰。” 张静姝微愣。 自从那次摸完他的牙齿后,察觉到可能会给程水南造成困扰,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碰过他了,往常总会找各种机会摸他的鱼鳞或者悄咪咪碰碰头发和耳鳍,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要求自己碰他! 趴在脚边的幸运还在翻着肚皮。 她露出抹了然的笑意。 程水南偏着头,视线盯着地毯,忽地,鱼尾颤抖,张静姝如他所愿捏住腹鳍,薄似蝉翼的腹鳍被她捏在两指之间,冰凉的腹鳍甫一触碰到温热的指肚,便化成一滩绵软的水,豪无反抗之力,任由她捏来捏去。 脸皮薄,红意蔓延迅速。 张静姝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平时只敢轻轻碰几下,这次好不容易得到他的准许,肯定是捏在手里到满意才会放开。 出声顺他的鳞:“幸运没有地方去,暂时住在这里,等到它的腿伤养好,我会把她送给我妹妹......嗯,其实我还是最喜欢你的鱼尾,我小的时候看童话故事,最喜欢的就是美人鱼了!” 程水南:“故事的名字是什么?” 张静姝想了想:“安徒生童话。” 程水南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 程水南两颊的红晕一直没能消退,进入成熟期后,敏感度本就是平常的数十倍,更何况还是身体最脆弱敏感的地方。 张静姝很有得寸进尺的天分。 程水南说了随便摸,她就真的随便摸。 连他的耳鳍都没能放过。 最后把人鱼弄得缩进水里不肯出来,张静姝才作罢。 顾心怡不停地给张静姝发消息,闹着要看幸运的视频,张静姝就给她录。录完之后给她发过去,回答顾心怡奇奇怪怪的问题。 “姐姐,我可以给它吃我最爱的巧克力蛋糕吗?” “不可以哦。” “姐姐,它的嘴巴大不大,一口可以吞掉我吗?” “......” “姐姐,它是不是到了找男朋友的年纪?我还需不需要再养一条公狗啊?” “......” 张静姝正拿着手机回复信息,脸颊蓦地落下几滴水珠,不明所以地抬眼。 程水南委屈巴巴地立在床头,侧身。 “张静姝......” 伸手指给她看:“它抢了我的位置!” 幸运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折叠床上,蜷着身子睡过去,还打着舒服的鼾声。 张静姝完全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哪有人跟一条狗计较的! 第18章 第 18 章 房内的灯光关闭后,视线变得昏暗。 张静姝无奈地翻了个身,面朝程水南的方向,她没睡着,所以程水南的举动都被她收在眼底。 他趁着夜色,把蜷缩在床边的幸运推开,旋即把折叠床往张静姝的方向推了很远的距离,直到彻底占据张静姝床边的位置,他才重新躺回去。 就在不久之前,程水南委屈的面容在脑海浮现,他面上装满了明晃晃的要张静姝给他撑腰的表情,把幸运弄下去,他还是不甘心,直接躺在折叠床上,鱼尾伸直把整个床面占据。 所幸幸运是一只很大度的狗,并不跟程水南计较,找了个并不妨碍两人的床边的位置躺下。 本来以为这样程水南会满意。 没想到,他会在熄灯后偷偷摸摸地做出这种事。 张静姝觉得他的行为很怪异,仿佛她被他刻下独属于他的标签似的,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明确地告诉程水南这样是不对的,希望他能离开自己的卧室回到浴缸。可是内心深处,却又因为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独占欲生出微不可察的满足。 第二天清晨,张静姝醒来的时候,折叠床已经恢复原样,仿佛从来没有被人推动过。 她换好衣服,离开卧室。 听到声音的程水南立马从厨房探出半边身子,在他澄澈的眼瞳里,藏着比清晨的日头还要璀璨夺目的光亮,他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试探地,露出尖锐的牙齿。 “张静姝,你醒了。” 张静姝走到他的身边,视线略过他的牙齿,察觉到他整条鱼一颤,微笑的弧度收了收,她笑出声,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唇。 “还在介意呢?那我郑重地跟你道歉......你的牙齿一点也不可怕。” 程水南就笑起来,没再刻意显露牙齿。 张静姝整个早晨心事重重,她像往常一样吃早饭,可是总感觉程水南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化,最直观的感受是他周身的气势,像是徒然褪去稚嫩的外皮,面容显得成熟英俊,连那条“爱不释手”的鱼尾,都好像胀大了一倍。 程水南的表现则更加的奇怪。 记得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每次到了饭点,他从来都是埋头苦吃,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挠他干饭的进度,可是最近几天,尤其是今天早晨—— 张静姝好几次发现他在偷看自己。 程水南的目光像是盛满了柔软的水,会在她跟他偶然的对视中,犹如不经意间投掷了颗小石子,水面漾起波纹,藏在眼底的情愫快要冲破束缚时,蓦地垂下头,然而那条鱼尾却悄然搭上她的小腿,无知无觉地用宽大的尾鳍来回地抚动。 人类的嗅觉无法跟自然界的动物相比。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人鱼处于成熟期散发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像是云朵般大小的突然砸下来,正中脑袋,粘稠香甜的棉花丝化成甜蜜的汁液,如果人类的嗅觉能够嗅到这种味道,大概会在进入鼻息的第一瞬间,就被甜蜜的香味冲晕大脑。 就在张静姝被这股她察觉不到的味道,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程水南忽然站起身,俊脸在眼前放大,微微的潮湿扑面而来。 程水南伸手,捏住她的发丝挽到耳后。 随后,他坐回去,眼底羞涩:“你差点就吃到头发了。” 张静姝微愣,敷衍地嗯了两声。 逃跑似的离开家。 ...... 张静姝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她觉得自己是乱想了,可是同时心底又有声音在反驳,并不是她在乱想。程水南的所作所为还不够明显吗? 困扰她的情绪并没有得到解决,索性装傻。 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刻意避开等候在门口迎接她的程水南。 程水南跟在她身后:“你要去哪里?” “把幸运送到我妈妈家。” “那......你今天晚上还回来吗?”程水南看了眼厨房,小声补充:“晚饭已经做好了。” 张静姝沉默了会儿,没忍下心,随口回答:“我妈家离这里不远,我很快就能回来。” 张静姝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将近十点钟,餐桌上的饭菜凉透了,听到开门声音的程水南立马挺直身子,蹦跳着去到她的身边。 张静姝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过分,毕竟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程水南任劳任怨地给她准备一日三餐,甚至在她故意回来晚的时候,用担忧的又带点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 “你,还没吃饭?” 程水南嗯了声,紧接着说:“我还不饿。” 张静姝脱掉鞋子,走进屋:“那你快去吃饭吧,我回屋处理一下工作。” 程水南抿着唇,目光定在她身上,好久才嗯了声。 张静姝说是处理工作,其实就是躺在床上发呆,门铃响起的时候,她受到惊吓,猛地坐起来。 这个时间点,能有谁? 张静姝让程水南回到浴缸,把浴室的门关好。 来人是古临渊。 “你怎么来了?”张静姝对于古临渊的到来很震惊,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天都黑了。 古临渊的面色很不好看,他本来长得就很有凶气,眉眼压低,眉头紧皱,很像是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他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坐到沙发上。 “这一块沙发怎么是湿的?你洒水了?” 张静姝连忙把抱枕扔过去,“问你话呢,你怎么这么晚过来,我都到点睡觉了。” “别提了,”古临渊抿着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别说。” “别呀。” 古临渊:“你记得我几天前给你的那盒烟雾球吗?就是致和生物科技公司,他们家的大公子,跟疯子似的。” 古临渊是探险旅游的爱好者,平时赚到足够的钱就会进行一次旅游,他的本职工作是珠宝设计师,自己开了一间首饰店,价值不菲。 跟致和的大公子就是因为购买珠宝认识的。 “我的工作室旁边就是小吃街,我中午没来得及吃午饭,就让助理去小吃街买了点食物,正好致和的大公子带着妻子来店里挑选首饰,我就随口问了句他吃吗,他二话没说就跟我打了一顿!我多冤啊!” “你吃的是什么呀,或许他......有过敏的食物?” “就是很普通的炸串啊!炸土豆炸鱿鱼炸烤肠之类的......就算是食物过敏,我就是随口问他吃吗,他也不能上来就打人!张静姝,你帮谁的?” 张静姝立马道:“那就是他不对了,不能随手打人,首饰不卖他了!” 古临渊:“他妻子脾气倒是很好,还跟我道歉呢,我看那家伙就该单身,脾气暴躁的很!” 张静姝顺着他说了几句,接着就问:“就因为这件事,你半夜来找我?什么时候不能说啊......”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张静姝瞪眼:“好好说话。” 古临渊立马端正坐姿:“是这样的,我刚从我妈家里出来,正好路过你这里,想着几天没见过你了,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啊?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没忙什么。” 古临渊:“我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来坐坐。还有件事倒是要告诉你一声,要是莲珠倒闭了,欢迎来我这里,我正好还缺个小助理。” 张静姝:“得了吧,去你那里工作还不如我躺在家里悠闲呢。” 古临渊起身离开,临走时笑着提议:“我妈今天还催着我相亲,我跟她说,不着急,要是到了年龄找不到合适的,我就追张静姝。” 张静姝伸手拍开他凑近的脸。 突地,浴室传来吨响。 古临渊往里看:“什么声音啊?” “没什么没什么,大概是什么东西倒了吧,你快回去吧,我想睡觉了!” 送走古临渊,张静姝连忙跑到浴室查看情况。 ...... 浴室。 程水南蜷缩在水面以下,他的脊背弓起来,鱼尾弯折抱在怀中。 鱼鳞掩盖下的血液滚烫灼热,痛苦从四面八方涌来,重重地击打他的神经,这样的痛苦尚且可以忍受,那道和张静姝嬉笑的男人的声音落进他的耳朵,滋生了心底深处浓浓的占有和嫉妒。 他们两人听起来认识了很久,张静姝会用温柔的语气安慰那个男人,甚至还用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撒娇的语气跟男人斗嘴—— 他难过得想哭。 在眼眶蓄积的泪珠啪嗒落下,激起水花。 浴室的门被张静姝打开。 程水南泫然欲泣的神情令张静姝心脏骤缩。 她走过去,蹲在浴缸边:“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程水南探出水面,冰凉的水冲击黑色的鱼尾,那条任何时候都充满力量的鱼尾,在此刻显得软绵无力。 他的双手搭在浴缸的边缘,毫不遮掩地将眼底的嫉妒袒露在张静姝的面前。 “张静姝。” “......嗯?到底怎么了。” “他是谁。” 张静姝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忽然间天旋地转,她被程水南拽进浴缸。 衣裳顿时湿透,鱼尾重重地压在张静姝的腿弯处。坚硬冰凉的鳞片隔着被水打湿的衣料贴在她的肌肤,轻微的刺痛席来。 程水南的双手搭在她的腰间,拖着她的身体往上浮出水面,手臂却隐隐用力,慢慢地将她禁锢在怀中。 澄澈干净的眼眸染上几分不受控制的欲念。 处于成熟期的人鱼,就如同被施加了神秘的魔法,心底的欲望被无限制地放大,那些平常单纯善良的人鱼,会在这个期间做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而程水南,不仅要承受成熟期所带来的不适,还要忍受鱼尾割裂般的痛苦,宛若有把钝刀切割他的尾部,所有的经络血液奋起抵抗,却终究不敌—— 或许,本来就没有多少反抗的心思。 毕竟,程水南无时无刻不在祈求,渴望得到一双属于人类的双腿。 他睁大眼睛,视线清晰映出张静姝惊慌失措的容颜,她的头发被水打湿,贴在脸上,水花扫过她的身体冲击到他的鱼尾,仿佛被她的温度感染,变成滚烫的热度。 应该松开手,跟她道歉。 让她离开浴缸。 可是同时,心底有个声音在喊,你不是一直期待有一天能抱着她吗? 如今愿望达成,为什么还要假惺惺的呢? 慌乱的内心始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他眉眼认真,结巴开口:“张静姝......我、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被张静姝惊讶的呼声盖住。 慢慢垂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水面下,纠缠着她的双腿。 水波涌来,灼心烧肺的感觉褪去,他的两颊突地红透。 第19章 第 19 章 张静姝很生气。 当鱼尾压过来的时候,她被重重地按进水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窒息感。哪怕身下垫着程水南的胸膛,都无法阻隔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液,但很快,程水南就把她托出水面,她终于得以大口的呼吸。 愤怒来得迅速。 张静姝狠狠擦去眼皮上的水,睁开眼,程水南潮红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撞进视野。 他无论在任何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如同依赖主人的小动物,是那样的无辜和单纯。这是头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其他的情绪。 烈火在他的眼底燃烧,深黑的眼瞳盛满不加以掩饰的嫉妒。 然而,眼前男人明显不正常的情绪变化,无法盖过腿部忽然传来的陌生怪异的触感。 鳞片是冰凉且坚硬的,哪怕隔着布料仍然很清晰。但是现在缠住她双腿的—— 张静姝回头。 清澈的水面漾起细波。层层叠叠的水纹下,她看到自己的下半身,家居裤打湿紧贴肌肤,被她压住的,是两条属于成年男性的腿。 修长,洁白,光滑。 张静姝怀疑自己眼花了,她用力闭起双眼,默默数了几秒,睁大眼,紧盯着程水南的“鱼尾”。 没有看错,真的是两条腿。 人类的腿。 男人的腿。 张静姝蓦地涨红脸:“程水南!把手松开!” 程水南正处在巨大的惊喜和怀疑中,直到张静姝用力掰他的手,他才从怔愣中回过神,双手纹丝不动地落在她的腰间门,偏开头。 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现在的样子,跟人类没有区别了。” 他能够感觉到口腔内,牙齿尖锐的部分随着双腿的出现而消失,轻轻地咬合了下,是两排整齐的牙齿。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方才在眼底燃烧的妒火,被梦想成真的喜悦替代。 他的手劲大的可怕,张静姝早就发现,养好身体的人鱼,外表看起来瘦弱,体内却有用不完的力气,就比如现在,环抱在腰间门的两条细白的胳膊,隐隐鼓着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程水南拒不合作的态度,让张静姝怀疑自己当初带回家的,根本不是善良的人鱼,而是一条忘恩负义的毒蛇。 她的脸冷下去,“程水南,把手放开。” 腰间门的双手僵硬了瞬,慢慢地,明显很不情愿地松开力道,张静姝连忙扯开,扶着浴缸的边缘慌张地往外爬,有几次脚底打滑,重重地坐在程水南的腰部。 他闷哼了声,用手托起她。 张静姝趴出浴缸,回头,羞愤地瞪了眼程水南,离开浴室。 ...... 程水南的鱼尾竟然变成了双腿。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鱼的存在,至于其他的奇怪的事情,对于张静姝来说,也容易接受了。 在浴室里发生的不愉快很快被张静姝抛在脑后,她连夜去附近的商场购买了几套男士的衣服。 她可不想每天下班回到家里,看到程水南光着身子在眼前乱晃。 站在家门口,张静姝没有按指纹,而是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她担心推开门,就会看见程水南,毕竟过去的每一天,他都守在房门口等她回家。 当门打开的瞬间门,她的想法成真了。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张静姝举起袋子挡住眼睛:“程水南,你......你回浴缸里去,不,不对,这是给你买的衣服,你换好再出来。” 她把袋子扔过去。 程水南接住,应了声好。 鱼尾抵在地面蹦跳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轻轻地脚步声。 最初的羞愤过去,张静姝的心里痒痒的。 ——就看一眼? 她动作缓慢地转头,睁开一只眼睛,沿着毛绒的地毯往上,是双宽大白皙的脚,脚踝骨骼明显,再往上,是隐露肌肉线条的小腿、大腿,微微翘起的臀...... 张静姝捂住脸,跌坐在柔软的沙发。 程水南换好衣服,像是罚站的小学生站在面前。 张静姝从来没有给异性购买过衣服,连她的父亲都没有,这次去商场又处在情绪烦乱中,所有的都是胡乱拿的,但是这些未经过搭配的衣服,却被程水南穿得很......诱惑? 没错,是诱惑。 程水南的骨架生得很完美,外表虽然略显瘦弱,但是他的肩膀宽阔,瘦弱只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一时半会没能养过来。纯白色的卫衣罩住上半身,下身则是很普通的运动裤,光着脚,十根脚趾踩在浅灰色的地毯,衬得指甲颜色粉嫩。 他的头发没有变化,卷曲浓密,披散在身后。 眼睛盛了汪泉水。 薄红的唇微微含起,面容无措地凝视她。 这是张静姝第一次,看到穿着衣服的程水南。 她偏开头,程水南的眼神充满委屈哀求,她只要跟他对视好不容易积攒的气势就像扎破的气球。 “程水南,我们谈谈。”张静姝双臂环抱,视线盯着他的双脚,重重喘了口气,微微扬起下巴,很有气势地睨他眼。 双脚踩在地面的感觉很奇怪,却意外地不让他讨厌。程水南试探着往前走几步,他还没能习惯用脚走路,踉跄了下,勉强站稳身子。 他问:“张静姝,那个男人是谁?” 张静姝面露疑惑。 “就在之前,来找你的男人......你们是在,交往吗?”程水南问出困扰他的问题。 内心深处希望得到张静姝的否定。 可是张静姝什么话都没有说,点头或者摇头都没有,她只是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随后轻笑了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涌上来。张静姝觉得找人鱼谈话是很错误的决定。 程水南手足无措地站在面前,因为她的话,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哭了,刚变出来的双腿很明显并不能让他适应,他几乎是瘸着腿靠近她,蹲下身子。 仰着头,嘴刚张开,就被张静姝捂住。 “有什么话等着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困了,要睡觉。” 张静姝转身回了卧室。关门,上锁。 至于程水南晚上要睡浴缸还是沙发,亦或是其他的地方,她完全不想管了。 ...... 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东西。 多巴胺的分泌使陷入其中的人短暂地误以为相爱便能白头到老,可当激素褪去,从激情中回过神来的人,就会发现自己爱的有多么的愚蠢。 张静姝从来不相信任何的哪怕听起来掏心掏肺的爱情誓言,这些言论无论当时是真心或者假意,都抵不过日后时光的消磨。 赵宁和张原赫没有爱过吗? 如果爱过,那结局令人唏嘘,他们最终还是走向分离的道路。 如果没爱过,那更可笑。 两个没有爱的人,却能结合生下孩子。孩子,被赋予爱情的结晶这个美丽的称呼。 爱情最终会消失。 张静姝从来不渴望这种东西,也更加不信任这种东西。 程水南的那句表白,她听到了。于是,她装作没听到大声的惊呼,盖住他本就紧张到结巴的话语。 她对两人目前的关系很满意,不需要再有其他的变化。 她为程水南提供安全的住所,饱腹的食物,让他从昏暗的仓库逃脱。而他则给她准备一日三餐,最重要的是,提供给她需要的情绪价值。 信任,依赖,感激。 这样的情绪会让张静姝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可是一旦转变为爱情。 她终将会失去一切,最初的甜蜜过后,是永无止境的争吵,最后,怨偶般过完一生或者分开后永不相见。 可是,她没想到,程水南会在某一日,向她提出请求—— 想要更进一步的请求。 窗外明月高高悬挂,清冷的光线射进屋内,张静姝久久凝望,最终闭上双眼,抱住自己蜷缩的身体。 梦里思绪烦乱,醒来后,张静姝的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她觉得她昨天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只要冷一冷程水南,他就会明白她的意思。 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他们还可以一起生活。 只要别提爱。 可是张静姝低估了,在她心中单纯到甚至有些胆怯的人鱼,对于爱情的执着。 ——亦或是,对于张静姝的执着。 ...... 第一场大雪悄然落下,路两旁翠绿的冬青化上雪妆。 张静姝裹紧围巾。莲珠意料之中地被收购,程清源仿佛被关进监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传来。 这几天,张静姝的态度不冷不热,无视程水南殷勤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昨天晚上,她半夜醒来上厕所,看到躺在沙发的男人落下两串泪珠。 晶莹剔透,圆润明亮。 掉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人鱼的眼泪。 张静姝记得程水南曾经说起过他的母亲,在对程清源失望后,毫无征兆地,眼眶滑落的泪水变成珍珠。 所以,他终于要放弃了吗? 张静姝松了口气,却有另外一股莫名的闷涩堵在胸口。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雪地,留下脚印。 面前阴影覆盖。 张静姝闻到熟悉的味道,不敢置信地抬头。 程水南笔直地站在面前,他举着一把伞,盖住落在她头顶的雪花。 “看到外面在下雪,就来接你了。” 张静姝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能闷嗯了声,快步离开。程水南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的身旁,黑发落满雪粒,很快融化在他的发间门。 进了屋内,程水南收起伞。 张静姝则回到房间门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程水南略显紧张地站在门口,右手背在身后,见她擦肩而过,没有看见自己,连忙开口:“......张静姝,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应该捂住耳朵,用明确的态度告诉程水南,她不需要他任何的东西。 可是,程水南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哀求,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他蜷缩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流泪的场景。 张静姝突地停下脚步。 程水南转到她的面前。 “这个给你。” 程水南抬起手,两颗珍珠出现在他的掌心。比市面上能够见到的珍珠要大一圈,饱满圆润,会在夜晚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我没有其他能够送给你的东西,只有眼泪还算漂亮,人类似乎都喜欢它......我把它给你,以后我的眼泪都给你,好吗?” 张静姝没动。 程水南抿着唇,好一会儿,他直接伸手,将珍珠强硬地塞进她的手中。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我的眼泪,都属于你。” 珍珠的表面犹带着程水南的体温,他虽然能够变化出双腿,可是身体的温度依旧冰凉。 张静姝垂着眼,不说话。内心构造的高楼却仿佛从地基开始崩塌,矗立云端的高楼摇摇欲坠。 他的母亲,因为人类的贪欲,永远地离开了海洋。而他的父亲,将他囚禁在仓库,这是与他有血脉连接的亲人,既然已经尝到过被背叛的滋味,他怎么...... 他应该保守住眼泪变成珍珠的秘密,若无其事地留在她的家中。 可是,他却把珍珠交给她,用包含悲伤和信赖的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难道就不怕,有一天,她会发生变化,将他的秘密说出去,让他再次回到被囚禁的日子吗? 他怎么敢......怎么敢的! 明明有前车之鉴,却还是坦诚地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程水南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垂下的眼睫眨动间门,掩下眼底失落的情绪。 “你不想要的话,可以扔掉。” 张静姝微愣,抬眼看他。 他身形高大,长发披散,宛若俊美的天神。侧眸,紧盯着地面,因为她的注视蓦地僵硬了身子。 ——他在骗人。 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面部的表情,都在无声地哀求,哀求张静姝能够留下珍珠,不要扔掉。 掌心的珠子忽然变得烫手。张静姝为难地蹙起眉头。 第20章 第 20 章 程水南的心悬起来,视线虽然盯着别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张静姝的身上。 鱼尾变化成双腿所经受的撕心裂骨的痛意,在这一刻,都显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他抿起唇,垂落的双手攥着裤边,攥得指根发白。 张静姝的手扬起来。 程水南突地回头盯着她,目光含着哀求,低哑地唤:“张静姝,不要......” ——人鱼目光碎裂,泪珠在眼眶打转。 张静姝,你要狠下心,把珍珠远远地扔掉,踩着他奉上来的真心,要他明白,爱上人类没有好结果。 张静姝在心底恶狠狠地想。 可是与此同时,内心深处又生出不忍,他有什么错呢?何苦要你这么对待他。 张静姝收回举起的双手,在程水南渐渐溢出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将珍珠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这是你的东西,你应该自己保存,是留是扔你说了算。我不会要的。” 张静姝回到屋子里,换好衣服。 程水南扒着墙边站立,眼瞳骤然一缩:“你、你要去哪里?”他扯出抹凄惨的笑容,“只是......几颗珍珠而已,你不要就不要,晚饭做好了,你不要走,留下吃饭好不好?” 张静姝走到玄关,跨上包。 程水南小跑过去,头一次大胆地抓住她的挎包带,再一次地恳求:“外面在下雪,天已经黑了,你要是......要是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离开......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 他说着,就要开门。 张静姝拦住他:“离开了这里,你能去哪儿?” 程水南抿唇,好一会儿,才说:“我现在没有鱼尾,跟人类的外形没有任何区别,那里都可以去的。” 张静姝把他往屋里推:“程水南,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思考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我只是恰好遇见你,把你救出来,你对我只是感激,而不是其他的感情,换成是其他的人把你救出来,你同样会如此。” “不是的......”程水南反驳。 “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 张静姝斜倚着门框,伸直脚抵住另一边。她真怕程水南说离开就离开。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傻呆呆的,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 她可不想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喂养健康的人鱼,再次落到有心人的手中。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难道我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张静姝垂眼,“你是人鱼,性格比较单纯,以为遇见对你好的人就是喜欢,其实不是的。情绪有很多种,你对我,只能算的上感激、信任、依赖,再多,也只是朋友间的亲昵......” 程水南静静地听她讲话。 “我在附近还有套房子,这几天我会去那里住,你在家里好好想想,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再回来......” 张静姝没给程水南反应的时间,身子往后撤,房门关上,小跑着到了电梯内,飞快地按下按键。 她现在只希望,程水南能放弃那些虚无飘飘的情爱,让两人的生活尽快回到之前。 ...... 程水南哪里懂得张静姝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她的那句“你什么时候想清楚,我再回来”更像是威胁,就好像如果不能如她所愿,就永远见不到她。 房门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关上。 强烈的震感传到大脑,他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 张静姝说了好多的话,每一句话都在否定他的感情,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张静姝—— 他喜欢她。 就被她拒绝了。 程水南自以为隐蔽地把满心的羞涩和喜爱藏在送给她的珍珠里,她不仅没有收下,竟然还猜到他的心思,继而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是应该难过的,可是那颗心脏早已经不听他的吩咐,竟然在张静姝如此决绝的拒绝中,生出了微弱的期待。 哪怕她再生气,都没有扔掉珍珠,而是小心翼翼地,仿若对待易碎的珍宝,把它们放下。 哪怕她再不想看到他,都没有赶他出去,而是自己冒着大雪离开这里。 程水南悄悄地趴在落地窗前,注视着张静姝开着车离开视线。 他的唇慢慢抿起,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张静姝的爱。 恍然间,他想起张静姝曾经提到过的美人鱼的故事—— 故事里的美人鱼,能够得到喜欢的人的爱吗? 程水南打开手机,开始搜索。 故事的名字叫做,海的女儿。 ...... 张静姝确实在市中心还有几套房子,不过那些房子距离这里不算多近,路面积雪,她不敢开得太远,直接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 交了三天的钱。 她打定主意,这三天绝对不要联系程水南。 他一定能够衡量好利弊。 晚上没有睡好,天亮的时候她又窝在被窝里躺了会儿,酒店就在公司附近,到了上班点她再起床也来得及。 到达办公室。 同办公室有位跟张静姝都是关系户的女生,她买了大袋的零食放在办公桌,戴着耳机看电影。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招呼张静姝:“静姝,我买了好多零食,你吃点吧?” 张静姝揉了揉眼眶:“不用了。” “你也熬夜追剧了?” 张静姝含糊地嗯了声。 女同事:“你昨天晚上看的什么剧,分享给我!我一晚上没睡觉,快要被男女主甜死了,你看过这部电影吗?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屏幕里的画面唯美,男人抱着女人在海边拥吻。 张静姝兴致缺缺。 “忘名字了。” “行吧。” 张静姝没有生病,早饭吃得也很多,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是那种精神的委顿带来的乏力感。办公室的人看出她情绪低落,有些交好的同事关心几句,得到的都是她统一的回答: “我很好啊!我今天早上吃了很多东西呢,可能是吃撑了吧?” 酒店准备的早餐摆盘漂亮,看起来充满食欲,张静姝却食之无味,本应该慢慢享受的早餐被她囫囵咽下。肚子仍然感觉不到满足,她又在旁边的早餐店买了些。 吃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程水南在早晨做的最多的是面条,最开始他只是下清汤面,汤里飘着几片菜叶和荷包蛋。后来他的花样就越来越多了,张静姝无论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吃到热腾腾的汤面。 而且,随着程水南对人类知识了解的增加,他由最开始什么都由着张静姝点单,到了后来竟然能够弱弱地拒绝她的要求,会耐着性子询问张静姝想要吃的菜品。 有时候张静姝故意为难他,说出一些耗费精力时间食材的大菜,他会满脸疑惑,在之后便是抱着手机查看视频,如果实在做不出来,还会很失落地跟张静姝道歉。 程水南他还会...... ——停,不能再想了。 张静姝双手抱着头,很久都没有动作。 章宁:“静姝,你身体又不舒服了?” 张静姝摇头。 章宁端着杯咖啡坐到她的旁边,面露怀疑。 张静姝的面色看起来明显不好。她的肤色本来就是很白的那种,平时干净的脸蛋,在下巴处冒出颗红痘,眼下的黑眼圈更不必说了。 神态恹恹,双眼无神。 章宁:“静姝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啊,前几天还见你红光满面的,我还猜你是不是偷着恋爱了,笑容藏都藏不住,这才过了多少天啊,难不成真的恋爱了?今天这是跟他闹矛盾......还是分手了?” 张静姝摆摆手:“哪有恋爱啊,就是晚上没睡好。” 章宁:“你要是真没恋爱,那可别嫌我管闲事啊,我这里倒是有个很优质的男生,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张静姝在大学毕业后就被家里的长辈介绍过很多的男生,大都是跟自家有生意往来的。看到那些堪比求职简历的介绍,身后的家庭背景无不让人羡慕,看到他们,张静姝就想起自己的父母。 寡淡如水的生活。 没有丝毫的爱意和热情。 张静姝拒绝了他们。 后来赵静也加入了提供相亲男生的大军,知道女儿不喜欢从商背景的男生,便特意挑选了书香门第,男人目前正在国内某985大学教书,二十来岁已经是教授的级别。 张静姝也觉得这个男人的家庭背景还有职业都很完美,可是她担心的是,两人的学历差别太大。 张静姝只是本科毕业,男人却是博士毕业。 最后也不了了之。 “这个男生跟你是同龄,是我老公朋友的弟弟,家庭背景你不用担心的,父母都是退休的老教师,他目前正在读研中,学的是国画,长得很高,得有一米九了,可帅了,我给你看看他的照片......” 张静姝凑过去看照片,男生确实很帅,照片里笑得自信张扬,于是她那根忧虑的神经开始蠢蠢欲动,低声询问:“他长得好帅啊,平时追他的人不少吧?” “那肯定的啊。” “太帅了,没安全感。” 章宁啧了声:“张静姝,你是不是平时不照镜子啊?你自己长得多漂亮不清楚吗,长得不好看的能配上你吗?” 张静姝:“那......那他跟我同龄啊......” 章宁抱胸:“是啊,又有什么问题?” “同龄的人交往很容易闹矛盾的......而且男生的心理成熟年龄普遍比女生要晚很多,要是跟同龄的人交往,那不就相当于带小孩嘛......” 章宁被张静姝的理由说服了:“没事,我这里还有很多男生,你看着这个......我有私心啦,其他人都不给他介绍,这是我表哥,比你大五岁,这个年龄差能接受吗?他在研究院工作,忙于事业,一直没时间......” 再次被张静姝以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拒绝后,章宁关掉手机,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张静姝:“......要不还是算了吧。” 章宁:“张静姝,我忽然有个问题,你不会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吧?” 张静姝:“是啊。” 章宁笑了:“果然是这样,所以你才瞻前顾后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没跟人见面,还没开始谈恋爱,就自己脑补出各种各样的分手大戏,你对于爱情很悲观啊。” 张静姝眨眨眼,点头:“也不算是悲观吧,只是觉得还是要慎重点好,毕竟婚姻大事......” 章宁打断她的话:“婚姻大事?” 张静姝面露不解,她不明白自己哪里说的不对。 章宁:“静姝,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我给你介绍男生认识,只是觉得他们还算优秀,能够配的上你,如果你们两个觉得合适,可以在一起交往,共同生活享受快乐......而不是介绍给你后,你们第二天就要领证结婚啊!婚姻确实要慎重,可是谈恋爱不一样啊,不喜欢了就换下一个,就算结了婚,不满意还可以离......你怎么就连开始都没有,就直接进行到最后的那一步......” 张静姝纠结地攥着手:“可是,如果我们两个人最终还是不合适,分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还不如连开始都不要开始......” 章宁耸肩:“我觉得我们应该享受当下,朋友难道就能永远在一起吗?况且未来遥远,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你却在还没开始前就定下失败的结局。” 张静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章宁:“所以.....你想见哪个?我把微信推给你,你们认识一下,就当朋友间的聊天......” 张静姝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用了章姐。” 章宁无语:“合着我刚才说那么多,你半句都没听。” ...... 窗外,寒风裹挟着漫天大雪胡乱飞舞。 张静姝仰面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 不得不承认,她被程水南影响了。 她无数次举起手机,想要给他打个电话,问他在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最后狠心扔掉手机。 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注定又是个失眠的夜晚。张静姝的手机传来新消息的声音,她兴致缺缺地拿起手机,联系人的头像看起来就是随便选的,一点特色都没有。 点开聊天框。 是语音。 张静姝最讨厌别人发来的语音信息,毫无营养废话连篇的话,如果是文字就可以一目三行地读完。 她抿紧唇,面无表情地等了会,手指落在屏幕,悬空很久后才落下。 “张静姝。” 张静姝的心跳蓦地停了几拍。很少有人会连名带姓的叫她的名字,名字只是代号,父母朋友通常会唤她静姝,然而静姝两个字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也仅仅代表着“我现在说话的对象是你”,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 可是程水南不同。他从最开始,用沙哑的嗓子念出她的名字时,语气总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很郑重。 仿佛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是含在嘴里的珍宝。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是当着你的面,却总是说不出口,我纠结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在遇到你之前,我在仓库里,那里面没有新鲜的空气,哪怕是白天都是阴沉沉的,透不进半点阳光,我早就......早就不想活下去了,伤口每天都在增加,我却感受不到痛苦,精神日渐麻木,是你......张静姝,是你的出现,让我觉得继续在这个世界活着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 “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对我却是很珍贵很难以忘怀的记忆,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夜幕,群星闪烁,你牵着我的手,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 “我对你充满感激,信赖,也不可避免地想要依赖你......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你说人的情绪有很多种,而我对你只有这些,可是没有任何权威的研究证明,我对你在拥有这些的情绪的同时,不能......” “——产生爱。” “你说如果换作其他人,我同样会这样,可是......张静姝,我觉得你在为难我,我已经遇见了你,你已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其他人......” 张静姝一只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枕头按在脸上,把整张脸藏进柔软的枕头里,狠狠地憋着气,把脸憋得通红。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的脸红不是因为他说的话。 程水南真是......平时话那么少,隔着屏幕却能发过这么多话。 一个又一个六十秒。 好烦啊。 张静姝红着脸,耐心听完。 紧接着,又一条长语音。 张静姝抱着手机翻了个身。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眼下两团黑影仍然存在,目光却变得晶亮有神。不仅脸颊通红,耳朵尖也红了。 胸腔的震颤,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她点开,心想,听他又要发些什么。 一天不见,变得油嘴滑舌。 真不知道他偷偷看了些什么。 ——可是,骤然间,张静姝面上的喜悦凝固。 “我喜欢你,张静姝。你是很好的人,我思考过了,喜欢是单方面的事情,我却盼着你能喜欢我,可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是我不该奢望的。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此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你让我看到了完整的天空,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更让我体会到了......人类的生活方式,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足够我回忆一生了......” “我终究不是人类,哪怕拥有双腿,还是不能适应人类的世界,你放心,我不会再麻烦你了,这些天,肯定给你造成很多的负担,我很抱歉......” “外面天很冷,哪里都不如家里舒服,张静姝,你回来......我走了。” ...... 程水南怀着隐秘的期待,一字一句地看完海的女儿。 久久没有回过神。 就仿佛经历千锤万击仍然坚固如初的玻璃,突然间,被最不经意地敲打,最终碎裂。 原来,那条美丽的被宠爱长大的海洋公主,也没能得到爱人的爱意,化成七彩的泡沫消散在世间。 ——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又是那么清。 ——为了和他在一起,我永远失去了美妙的声音,和漂亮的鱼尾。 ——他正在梦中喃喃地念着新娘的名字。 程水南的梦,终于醒了。 遥远的,美丽壮阔的海洋,永远都不会有张静姝。 第21章 第 21 章 在听到程水南的语音信息后,张静姝进入短暂地呆滞,她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 他说“要走了”,他能去哪里呢? 大概人多多少少都有装傻的天分,只要“我喜欢你”没有说出来,那么就可以假装不知道,若无其事地享受对方的付出和细致入微的关心,甚至还可以理性地告诉对方,不要企图做出任何超越朋友的行为。 友情可以长久,爱情的保质期却没人可以保证。 张静姝从来不信任追求者的告白,本以为在听到程水南的话后,本能地排斥和厌恶,可这些情绪统统都没有,她只是在想—— 他竟然说出来了。 他难道没有听明白自己之前说的话吗? 她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了,不要提喜欢,他就还可以继续在她的家里住下去。 如果喜欢宣之于口,那么他很有可能再也不能住在张静姝的家里。 一条社会经验几乎为零、没有亲人、无家可归的人鱼,想想都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怎么会有人傻到放弃宽阔的大屋子和美味的食物呢? 张静姝把自己整个团成团塞进被子里,裹成蚕蛹,拿着手机不松开,一遍遍地听着程水南的语音。 她想,他要走就走吧。 她没有理由留下他的。 既然她不可能回应程水南的感情,那么就不要再联系了,他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此之后,他就再也不关她的事。 这样想着。 张静姝愤愤瞪着虚空,突地掀开被子,回拨,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 竟然不接她的电话! 张静姝连家居服都没有换下来,套上棉服往外走。雪下得更大了,路面裹着层厚雪堆。幸亏酒店就在她家小区的附近,过一个路口就可以到了,这种天气她不敢开车,裹紧外衣,朝着小区的方向疾行。 回到家里,张静姝叫程水南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熟悉的鱼腥味道消失不见。 张静姝这才感觉到慌了。 她急忙跑出去。 冬季的白天总是格外短,前一刻还泛着光的天眨眼间便黑下去,路灯暖白的光线照下来,一连串的脚印在新覆盖的雪面留下痕迹。 夜晚的风冷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张静姝出门的时候很着急,外衣是随便拿的,一件薄绒外套,里面穿着睡衣裤,酒店的屋内开足暖风,春秋的睡衣完全足够应付温度。 可是她的这身打扮在冬夜的街道,显然是非常冷的。冰渣子从她的衣领探进去,凉意渗透脊骨。 呼出的气变成白雾。 张静姝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区的道路寻找。 不停地给程水南发语音—— “程水南,你到底去了哪里,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再商量。” “程水南,听到语音给我回消息。” ...... 程水南躲在路旁的冬青后,目光贪婪地注视张静姝。 他不想离开,可是无法控制。 如果说海的女儿敲碎他对于张静姝的最后妄念,那么身体的失控则是他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他不能自欺欺人,哪怕她不爱自己,都要待在她的身边。 处于成熟期的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都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来自于张静姝的吸引。 他已经很忍耐了,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来自她体内的气味、温柔的话语、含笑的或者冷漠的面容,都在他的面前,化为热油,浇入他的脏腑。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理智正在慢慢地崩塌,心底充满渴求的声音响起—— 骗她回家,占有她。 难道不好吗?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拥有她吗? 他想,他当然想......想得快要疯掉。 可是不能这样。 程水南努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离开了张静姝的家,跑到小区的门口,蹲在马路旁,颤抖按开语音,把心底的话发过去。 他想,他走了,她肯定就回来了。 他只要再偷偷地看她一眼就甘心了。 张静姝于他而言,是高悬的明月,拉他出泥沼,他怎么敢用污泥之身沾染她,只是想想都不应该...... 越过层层遮掩的漫天雪花、茂盛的冬青叶,程水南迷恋不舍又隐藏疯狂挣扎的目光,稳稳地落在张静姝的身上。 张静姝的头发落满雪花,冰凉的雪粒融化成水,打湿她的头发,她冷得打了个颤。吸进鼻子的空气都夹杂冰凉彻骨的寒意,就在这一瞬间,她闻到了丝甜腻的香味。 那是程水南的身体散发出的味道。 “程水南,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你现在马上出来,否则我就要生气了。”张静姝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狠狠加了句:“......听到没?” 没有人回应。 她皱了皱鼻子,循着甜香味往冬青丛走去,可是很快,这股味道就消失不见。 张静姝又生气又着急,明明他就在附近,却藏着不出来,心底没来由的烦闷。她走到马路边,脚下踩着结成冰的路面,骤然间,滑倒在地。 张静姝只觉得自己的屁股摔成两半,幸亏她是往后仰倒的,尾椎骨阵阵酸涩的痛意。与此同时,胸腔被莫名的委屈弥漫,她就坐在原地,蜷起膝盖,抱住,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身后的冬青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张静姝的哭声加大。 程水南跌跌撞撞地出现,他跪在张静姝的身旁,语气担忧:“对不起、对不起,张静姝,疼不疼?” 张静姝不抬头,埋在臂弯,一只手却悄悄地攥住他的衣服,紧紧地攥在掌心。 程水南往前走几步:“磕到哪里了,感觉怎么样,我们先站起来好吗?” 张静姝抬眼,两只眼睛红彤彤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哭的,可是屁股实在是太疼了,莫名的泪意毫无征兆地涌入眼眶。本来是能够控制住的,可是被程水南用担忧的语气询问,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汹涌的泪珠沿着两腮滑落。 赌气说:“你不是要走了吗?你还出来做什么,我跌倒了又关你什么事,反正我磕坏了、磕死了,都不用你管,你要走就快点走......” 程水南安静地蹲在她身边。 他抿起唇,试探地擦她眼下的泪珠。 张静姝没有拒绝,睁大眼睛,满是控诉地瞪他。 “是我不好。”程水南说:“地上很凉,不要坐在这儿,我们先回去。” 张静姝:“回不去,腿断了。” 程水南的睫毛像是不堪雪花重负,飞快地眨动几下,冰凉的雪花在他睫毛间融化,眼底莫名得沾染水渍,很委屈又有些无措的样子。 张静姝注意到他的衣服湿透了,没穿棉服,只穿了件很薄的卫衣,落在她脸颊的指腹冰得厉害,像是檐角垂落的冰锥。很凉,很冰,但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躲。 程水南的衣角被她紧紧攥住,她不担心他会突然跑掉。 他的手垂在两侧,捏成拳。那只触摸过她脸颊的手则被他悄悄地藏到胸口,轻轻蜷缩了几下。 张静姝红着眼,泪珠在眼眶聚集,视线突地落到他的脸上。 视线朦胧,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看清楚他的举动。程水南扬起的手骤然落下,似乎想要触碰她却不敢。 “张静姝,外面很冷,先回家,好不好?” 张静姝摇头:“不好。” 程水南的眉毛都纠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冰凉的雪花融化成水,暂且将他躁动的情绪压制,他无奈地看向明显在闹脾气的张静姝,过往的经历白成纸,没有任何哄女孩子的知识参考。 于是,他只能不断地贴近张静姝,抬起双手,遮住她头顶飘落的雪花。 绞尽脑汁地寻找导致她生气的原因:“是、是我突然离开的原因吗?我应该等你回家,当面告诉你的,可是我害怕,我看到你的时候,就不想走了......张静姝,你明白吗,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哪怕、哪怕你不会喜欢我,哪怕将来有一天你喜欢上其他的人,我想我会像故事中那样,悄悄地离开,不给你造成任何负担......” 程水南挡掉了大半的雪花,张静姝被他半拢在怀中,仰起头就能碰到他光滑白皙的下巴,因为人鱼的基因,下巴干净没有胡渣,像颗剥皮的鸡蛋。 衣服被雪湿透,潮乎乎的。张静姝在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面前的程水南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囚禁在仓库的弱小人鱼,他已经成长,宽阔的怀抱令她安心。 张静姝没有得到放松的神经在这一刻徒然松懈,看不到程水南的表情令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的额头慢慢地往前,抵住他的胸膛,能够感觉到程水南的身体骤然一僵,说出的话都变了音。 她像是打了场胜仗,唇角高高扬起,语气微微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蛊惑:“是啊,哪怕得不到喜欢,也可以留下的,不要再走了。” 程水南高举在她头顶的双手渐渐地,落在她的腰部。垂头,是她的发顶,属于张静姝的气味疯狂地涌入他的鼻息,漆黑的眼瞳骤然变得混浊,宛若打翻的颜料盒。 他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衣服,又猛地收回。 克制着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 “不行的......张静姝......我会伤害你的......” 张静姝不明所以地抬头,碰到他的下巴,她仍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近距离地跟他对视:“不会伤害我的,你能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啊。” 毫不在乎地笑了两声。 风雪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剧烈,夜晚的天幕压着层沉沉的暗光。除了偶尔路过的疾驰车辆,路旁几乎没有行人经过。 程水南贴近,更近的距离,比拥抱还要大胆的举动。 张静姝被他拥着往前,她没有做好准备,骤然贴着人鱼宽阔冰凉的胸膛,吓得小呼了声,旋即僵硬在原地,尴尬地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如果她的感知没有出错的话...... 她这才发现,程水南的眼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清澈的溪流,偶尔流露着害羞和紧张的情绪,它变得混浊,仿佛烧了把火,烈火撕破他的纠结和畏惧,眼底浓烈的爱意汹涌而出。 腰间的手松开。 张静姝离开令她战栗不安的怀抱。 程水南偏开头,垂眼,睫毛挡住眼底的情绪:“我现在的状态,很难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张静姝,你快回去吧,我必须要离开。”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是人鱼的成熟期。” ——啊,发|情? 张静姝这才发现程水南的状态不对劲。 与其说他的衣服是被雪花打湿的,不如说是他身体分泌的水液增加,短短的几分钟内,以肉眼可察的速度,他的额头、脸颊、脖颈,但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闭合的毛孔犹如吐露花蜜的蜜腺,水珠覆盖在皮肤,眼神也因此变得涣散。 城市的空气无论是何时何地,总有股混浊的汽车尾气的味道,寒冷的天气加剧了在室外呼吸的不畅。但是此刻,张静姝却觉得自己被包围在花朵里面,四面八方涌来的甜腻香气让她头晕目眩。 味道有问题。 她无暇去想。 此刻,她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拔的恶劣的情绪中。 程水南现在的身体状态,他自己也说过了无法控制,如果放任他离开—— 以他目前处于成熟期的身体状况,碰到有其他心思的人,或者如愿回到海洋,遇见了同为人鱼的同族,他们会结合吗? 你不担心他的安全状况,竟然害怕他会属于别人。 张静姝这样想。 程水南隔着衣服碰上她的手腕,企图把她拉起来。 张静姝却没能让他如愿,她揪住他胸前的衣服,程水南被她拽得往前踉跄,勉强稳住身子,没有把她压倒。他额前碎发被水液打湿,凌乱遮住眉眼,显得美丽诱惑。 “张静姝,松开我......” “不行。” 张静姝凑近嗅他的味道:“这是你成熟期散发的味道吧?闻起来很香,肯定有其他的作用,你告诉我,这些香味有什么用处?是不是用来蛊惑人心的......” 程水南急忙反驳:“不是的!我没有!” 张静姝:“那是做什么的?” 程水南避开张静姝近在咫尺的目光,屏住呼吸,尽量稳住摇摇欲坠的理智:“我,我不清楚,我不知道。” “你骗人,肯定有问题。”张静姝说。 程水南现在的样子看起来难受极了,想要贴近她却不敢,离开也不行,她的双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他被她扯得模样狼狈。 泪睫颤抖,红唇微含。 张静姝的手指更紧地抓住他:“我跌倒了,可疼了,站不起来,你得抱我。” 程水南狐疑看她眼。 张静姝坐在地上。 程水南为难道:“张静姝......我我不敢碰你......” 张静姝双手松开,环住膝盖:“那就让我继续坐在地上,你走,还站在我面前做什么?快走吧。” 程水南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张静姝的脸上,仔细地充满审视地盯着她,完全搞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她,他现在处于成熟期,他甚至胆大到冒犯她,让她感知自己难堪的欲念。 张静姝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 他没有挣扎太久,绷紧了脊背,如同脑海绷紧的神经,打横抱起张静姝。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在抱起她的瞬间,她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脖子,如同抱起一颗热气腾腾的火球。 不敢想,不敢看。 ...... 张静姝仰头,看到圆月。 就像那日救他出仓库的月亮,清亮、明丽。 程水南的怀抱坚实有力,粘稠的水液透着浓郁的鱼腥味,继而是更加馥郁的甜香。 指腹悄咪咪地摸了把,怀抱着她的双臂猛地发颤。 “张静姝,别乱摸。” 张静姝嗯了声,果然没再乱动。 回到家里,程水南把张静姝放到沙发上,转身想要离开。 “我的腿瘸了,身体也不知道跌坏没有,你放下我就走,之前说的那些喜欢的话都是假的吧?” 程水南一声不吭,找出药箱,拎着半跪在她面前,低着头就是不看她。 “你的裤子......” 张静姝红着脸,挑眉:“怎么?要脱掉吗?” 程水南含糊地嗯了声。 张静姝正在思考要不要脱,她也是害羞的,不过程水南比她还要紧张,她就显得游刃有余了。 他的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螃蟹。 半跪在她的面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手攥着膝盖处的裤子,攥得皱巴巴的。 还没等张静姝想好该怎么做,他却猛地起身,眼瞳凶狠幽怨地盯着张静姝,只几秒钟的功夫,在张静姝愣神的时候,他朝着门口跑去—— 变故发生在瞬间。 程水南软倒在地,那两条曾让他生出期待的双腿,眨眼间,撑破松垮的运动裤,零散的裤子碎片挂在黑亮的鱼鳞,那条硕大的布满滑腻黏液的鱼尾取代双腿,鱼鳞似乎变得更加的坚硬。 它们比起紧张羞涩的程水南,显然不知道该如何控制情绪,察觉到张静姝的注视,闭合的鳞片微微张开,落在地面的尾鳍高高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却苦于距离太远无法实现。 而程水南,则宛若失水过久的鱼,放弃挣扎般躺着。 张静姝跳下沙发,蹲在他身边。 “怎么突然......” 张静姝的手刚刚摸上他的鱼尾,就被鳞片夹住。 程水南抬眸,水光满溢的眼瞳含着卑微的祈求:“别碰我。” 张静姝的手没拿开,她心里想,明明是鳞片自己动的。 “去浴室。”张静姝看他确实很难受,收起逗弄的心思,挽住他的胳膊往上提,却被他带倒在地。 鱼尾压过来,潮湿粘腻的气息隔着衣服渗透肌理,张静姝的耳边响起裂帛声,垂眸往下看,发现是他的尾鳍,那张宽大柔软的尾鳍,竟然生有尖锐的骨棘,轻易地划破衣服,割开一道长口。 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张静姝打了个颤。 程水南紧皱眉头,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他清楚地知道鱼尾在做什么,可控制不住,他只能紧紧攥着手,指甲掐进掌心,刺痛感勉强维持理智。 鱼尾圈住张静姝往胸膛拉,他的双手却抵在胸前,仰着头使劲往后退。 “张静姝,求求你,离开我......我忍不住的。” 卑微的、哀求的、含着浓烈欲、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静姝仿佛陷入呆怔,又仿佛只是在思考,她什么都没有做。视线落在程水南涨红的面上,他的眼瞳越发混浊,仰着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如同引颈高歌的天鹅。 人鱼在成熟期散发的味道,绝对是有问题的。 可是张静姝很确定,她现在是清醒的。 就算真的是被蛊惑得心神荡漾,那也是她心甘情愿。 ——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程水南犹在哀求着她离开自己。 张静姝则被鱼尾卷着,贴向他的胸膛。 程水南浓密的卷发铺满地毯,犹如洁白宣纸打翻的墨汁,张扬肆意地染透纸背,缠绕住她的发丝。 他想要远离的气味,却越发浓郁的在面前绽放,他不懂他都说了要她离开,她为什么还要......还要凑过来? 睁开眼,视线朦胧。 张静姝坚定的目光撞入眼底。 她问:“程水南,你很难受,我可以帮你的。” “不、不要你帮,离我远点。” 张静姝的手指软软地搭在他的胸膛,就像那天冲进仓库,问他要不要离开的样子,犹如明亮的光线撕裂黑暗缝隙,他感受到温暖、善意,和来自她的诱惑。 “程水南,说实话,你想要我做什么......” 程水南抿唇不语,犹在挣扎。 张静姝充满耐心的声音响起:“我现在做的事情还不够清晰明白吗?我想过了,我不会再喜欢上其他的人,我不信任他们,他们的爱意在我看来虚伪又短暂,可是......我愿意相信你......” “其实我很自私的,如果没有办法得到全部的爱,我宁愿一分都不要的,但是,你可以满足我的要求的,对吗?” 是的、当然。 程水南重重地喘、息。 混浊幽暗的视线亮起微光,却害怕这是他的幻觉,内心纠结痛苦,又想要放纵自己,听凭内心的想法—— 张静姝就在眼前。 还在挣扎什么呢? 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程水南,我可以帮你的,你现在很痛苦,你确定想要我离开你吗?” 张静姝做势推开鱼尾。 “不......”程水南寡白的指尖攥住她的胳膊,抬眸,潋滟着水光和祈求,“不要离开,你帮我。” 张静姝凑近他微张的唇:“怎么帮?” 鱼尾缠住她,他往前凑:“张静姝,你亲亲我......” 第22章 第 22 章 ——张静姝,你亲亲我。 张静姝被鱼尾勾着翻身,垂眼打量躺倒在地的程水南,他的眼瞳明亮,溢出水光,微微扬起上半身,朝着她的脸凑过来,他并不敢主动碰她,只是不停地用含糊的喃喃声求她。 她的心就像是泡水的海绵。 张静姝的恋爱经历为零,可比起程水南,显然还是有些知识储备的,况且他软绵无力地任由她压在胸膛上,宛若被风雨催折落地的娇花。 喉间溢出轻、吟。 张静姝低下头,在他充满期冀的目光下,准确无误地亲上他的唇。 搭在腿弯的鱼尾猛地颤抖,继而更加用力地箍着。 程水南的视线朦胧得像是蒙了层水雾,属于张静姝的气味浓烈到充斥在他呼进的每寸空气,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张静姝竟然真的吻住他的唇。 就在这一瞬间,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轰然崩塌,他的体内到底是有人鱼的基因,拥有利齿和尖锐长棘的人鱼,怎么会是良善的草食性动物呢? 它们是海洋的猛兽,是拥有烈性的凶猛人鱼。 尖牙啃噬肌肤,唇部的触感清晰,仿佛被揪着皮肉在齿间重重地磨。张静姝的眉头皱起,水液渗进口腔,她的大脑紧接着就仿佛被注入了致幻的药物,视线变得虚幻。 她看到程水南布满尖牙的口腔,凶狠地、邪恶地朝着她扑咬过来,她想要偏头躲开,可失去理智的程水南宛若疯癫,双手抱住她的头狠很地压向自己,就在张静姝以为要被咬破出血时,即将碰到她的尖牙转而轻轻地用利齿的那端慢慢地咬、磨。 张静姝舒了口气:“程水南,只是亲,不能再多了......” 程水南睁着眼,重重地咬住。 张静姝嘶了口气。 她尝到血液的味道。 大脑变得不太清醒。 他真的好漂亮。 张静姝无意识地勾住他。 ...... “张静姝,我、我做的可以吗?”程水南用他那稀薄的知识,本着谦虚好问的态度,浅浅地啄她的脸。 嘬着脸部的肉,只敢用唇抿,理智稍稍恢复的瞬间,他就发现她的唇破了皮。 张静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感受,她承认,她确实是受到蛊惑,她骨子里是很保守的人,就算可怜程水南,也绝不会任由两人的关系发展得如此迅速。 可是现实是—— 睁开眼,当理智回归。 她已经躺在浴缸里,水面飘着碎成块的睡衣裤,程水南不知何时变化出双腿,跨、坐在她的腰间,冰凉的水珠沿着微薄的肌理滑落,滴成一圈圈荡漾的水波。 张静姝的鼻息充斥浓的快要化不开的甜香,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程水南立刻捏住她的腰往上提,把她的后脑垫在浴缸的边缘。 没有得到回应的程水南并不气馁,小心翼翼地观察张静姝的面部表情,发现她只是皱了皱眉头,继而垂眼,眼底满是羞涩和紧张,以及一丝淡淡的需要认真观察才能够看到的......舒服? 程水南难掩雀跃。 贴着她的面喃喃:“张静姝......我好喜欢你,我再也不离开了,你还要我的吧?” 张静姝有种无力回天的无奈感。 程水南感知到她情绪的波动,慌了似的:“张静姝,是你要开始的,你不能、不能不认账......” “没说不认呢。” 张静姝睁开眼,嗓音低哑,她的声音通常是柔和的,此刻却像是几日几夜不得休息的干粝,无力地被他拥在怀中,“可以了吗?放我出去,我要睡觉,很累。” 程水南嗯了声,却没松手。 张静姝没有力气再说第二遍,闭眼睡过去。 ...... 卧室的床垫是赵静精心挑选的,柔软舒服得如同躺在棉花堆上,张静姝接触到熟悉的床铺,下意识地滚出程水南的怀抱,熟练地找到抱枕抱住。 程水南此刻是人类的外貌,但又与之不同。在他的胸背和双腿,零散分布着漆黑的鳞片,温热的怀抱骤然变空,刚尝到恋人的甜蜜滋味,他并没有满足,反而时刻想要延长亲昵的相拥时刻。 他静静地站在床边,还未完全度过成熟期的人鱼,外貌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眉眼却已蒙上层初尝恋人的缱绻情思,眼瞳较之从前的清澈明亮,显得温柔缠绵。 落在张静姝睡颜的目光,犹如被温度融化的糖人黏连出的糖丝。 “张静姝,”程水南唤了声,“我可以躺到床上去吗?” 话落,他充满嫌弃地看了眼曾让他占着不放手的折叠床。 张静姝自然不可能回答他,她已经睡过去。浴室的经历让她身上沾满水液,她感觉自己都快要变成鱼了。 好在,程水南在抱她来床上前已经洗干净了。 程水南:“如果你不同意,就摇头好吗?”紧接着他眼睛亮起,“那你就是同意的意思,张静姝,是你没反对的。” 利落地爬到床上,在她背后躺倒,觉得不舒服,又跨过去,跟张静姝面对面躺着。他兀自笑了会儿,凑过去,嘬住她因为侧睡挤出的软肉,松开,又嘬口,这才伸展胳膊,搂住她。 ...... 张静姝一觉睡到第二天的傍晚,醒来时,她正被程水南八爪鱼似的搂抱着,她的脸被按着贴在他的胸口,再旁边,是坚硬的黑鳞。 她默默地盯了会儿,没动。 舌根麻麻的。 唇角破了皮。 张静姝并非不喜欢程水南,只是她有太多的顾虑担忧,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也不容她多想了。只是她渐渐回忆起昨天发生的过程,恍惚间,察觉到了什么,解开了曾困惑她很久的疑问—— 人鱼舌面的软刺果然有问题。 在最开始的时候,哪怕被甜腻的香气渗入大脑,张静姝都能保持清醒,可自从被软刺滑过口腔的空间,不受阻挡地扫过每根敏感的神经,再然后出其不意地释放含着未知激素的液体。 她就开始昏昏沉沉。 张静姝在思考的过程中,手不听使唤地捏住张开的鳞片,她有了被突然夹住的经验,在它即将闭合的瞬间,用力捏住。 “张静姝,疼。”程水南含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静姝松开手。 程水南盯着她,身子往下缩,亲昵地蹭着她的脸,眼里闪烁着晶亮的光,他张嘴:“我们......” “好啦,我知道。”张静姝红脸。不用听他说完就知道要说什么! 程水南咬住唇,过了只有几息的功夫,不依不饶地说:“张静姝,你不能赶我走了。” 张静姝觉得自己很冤枉:“我没有赶过你。” 程水南小声嘟囔:“你有。”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被张静姝拒绝的委屈轻易被风吹散,心情在她明显的变化中变得雀跃。她的语气与平时并没有相差多少,但是还是有不同的。 从前她的口吻温柔得像个救世主,会因他伤痕累累的躯壳感到心疼,贴心地为他疗伤,现在她依然温柔,却令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发软发颤。 没了对待弱小动物的怜悯,话语间的羞涩似乎终于意识到他是个成熟的异性。 屋内弥漫的气味令他蠢蠢欲动,可是他根本不敢说出再多的请求,只能用期冀的目光注视张静姝。 “再亲亲我吧......” 被漂亮的人鱼抱在怀里,捏着嗓子诉说着缠绵的爱语,相信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张静姝不仅没有拒绝,甚至四肢又隐隐有那日酸软的感觉。 她在程水南贴进的瞬间捏住他的两腮。 “张开嘴,我看看你的舌头是什么样的。” 程水南唔了声,乖乖张嘴。 张静姝几乎把脑袋都探进去,终于确认他此刻跟人类的口腔没有任何区别,牙齿整齐干净,舌面红润健康,她松开手,暗自思索。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昨天怎么会突然变成鱼尾呢。” 程水南没有得到张静姝的亲,很不满意,他撒娇般的拱到她的胸前,浓密的长发亲昵蹭着她的下巴和脸侧,“亲我,就告诉你。” 张静姝的脸瞬间涨红,“程水南,你怎么......” 程水南的脸比她的还要红,但他的年纪小,哪怕种族不同,年轻人总是要更热情澎湃的。 他仰着头,目光晶亮,微微撅起唇。 “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张静姝心脏怦怦跳,也确实是无法忍受诱惑。 低头亲了口。 程水南立马咬住她,不让退。 张静姝呜呜两声,放弃挣扎。 松开后,张静姝的脸已经憋得通红。 程水南却显得很有活力。 张静姝催促他:“快说。” 程水南:“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张静姝瞪他。 程水南迅速补救:“最开始的时候,鱼尾变成双腿,我巴不得它永远不要再发生变化,可是你的反馈不是这样的,你更喜欢鱼尾是吗?” 张静姝咳咳两声,装死不回答。 程水南继续说:“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更偏爱鱼尾,但是我很开心,因为这才是我最本来的样子,我现在确实可以随意变化体态,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 变化成的人类双腿,并不是过分白皙瘦弱的,竟然还有流畅的肌肉线条,肌肤上零散分布几片鱼鳞。 正是这些鳞片,在张静姝的身上划下道道痕迹。 像是被小猫轻轻地挠了几爪子。 张静姝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鱼鳞:“都好,无论是鱼尾还是双腿,我都喜欢的。就算不能随意变化也没事的。” 程水南抱住她:“张静姝......谢谢你,我好喜欢你啊,肯定有最喜欢的吧?你最喜欢什么呢......” 黏糊糊得像只没断奶的幼崽,不停地往她身上拱,张静姝都快要摔下床了。 第23章 第 23 章 年轻人总是有发泄不完的火气和蓬勃活力。 程水南满打满算有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或许是因为体内的人鱼基因,在步入成熟期后,无时无刻不散发诱惑异性的气味,在初尝之后更是无法自拔。 人鱼的成熟期和大自然的动物没有任何区别,并不像是人类可以随时随刻的进行繁衍行为,它们会在春天成熟,经过一整个季节的播种,成熟期就过去了,再然后是哺育后代。 度过成熟期的人鱼,腹部的鳞片会变得坚硬。 但是程水南与人鱼的不同就在这里,他毕竟不是完全的人鱼基因,他是人鱼和人类的结合体,在面对张静姝的气息诱惑的时候,能够用理智压下心底澎湃的欲念。 但是,洪水来临时总要开闸泻水,暴雨的袭击使湖泊河流汹涌猛烈,如果没有开放闸口,积聚的洪水可不是很好商量的。 张静姝连爱情的甜蜜都没有尝到滋味,就先感受了番年轻人鱼不知疲倦的痴缠。 ...... 再次醒来,张静姝的意识还没有回归身体,脸颊先红透了。 程水南大概是没法控制好身体变化的节点,会在亲吻时毫无预兆地恢复人鱼的形态,这个时候,受到伤害的就是张静姝了,她被他的尖牙咬到,磨出血痕。 张静熟“嘶”了声,双手捂住头晃了下,甜腻的香味仍然在鼻尖停留。没法消除,她就抛在脑后,随便套了件衣服走到洗手间,镜子里的她不忍直视。 脖颈、肩头、手腕、腿部都有类似利齿的压痕。 不像书中写的经历过之后面色红润,她看起来就像是被扔进斗兽场跟猛兽大战后吞进狰狞的口腔,而后裹着满嘴的黏液逃出来。 程水南系着围裙,出现在镜子里。 他仍然穿着秋季的薄卫衣,运动裤,肩靠门框站着,跟镜子里的张静姝对视后,站到她的身后,把她滑到肩头的睡衣拉上去,又掩耳盗铃地把她的头发拨开挡住脖颈的咬痕。 咳了两声,面色红透:“我以后会注意的。” 程水南的双手掌心微凉,罩住她的肩头,大概是觉得过分了,眼底含着自责,又带着隐隐的讨好,他慢慢地把张静姝往胸膛拉,脸颊贴过去。 “张静姝,要是疼的很厉害,你也咬我。” 张静姝不想跟他计较这件事,主要是被气味迷惑后再多的亲昵都还能接受,可是现在的她是清醒的,他搂着她在耳边用温柔的语气说话,会让她的身体不自觉的发软。 羞涩蔓延,产生难以遏制的想要逃跑的冲动。 她不想在两人的关系中占据弱势,故作镇定地说:“我的牙齿可没有你的锋利,而且我不会随便咬人的......” 程水南嗯了声,默默垂头,张开嘴,属于人类的牙齿咬住她肩侧的肉慢慢地磨。 张静姝没感觉到疼,所以没推开他,偶然间抬眼,注视着镜子里的画面,她的心跳猛地停了瞬。 程水南此刻的样子像极了野兽在啃咬猎物的神情,充满了危险、恐怖和蔓延四周的血腥残忍,仿佛只要她做出反抗挣扎,那排整齐平滑的齿就会在瞬间化为利刃切断她的脖颈。 “程水南......”有些慌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程水南抬头,抿出笑意,眼底倒映的碎光将他显得如同得到心心念念糖果的小孩。 张静姝松了口气。 “松开我,我要去洗澡。” 程水南嗯了声,却没动。 张静姝企图把他的手推开,他也没拒绝,两只手揽着她的腰,从背后抱着,她推开一只,再推另一只,被推掉的那只就再次揽住,很有锲而不舍的气势。 张静姝无奈地松开手,侧眸。 “程水南,抱够了吗?” 张静姝是真的有些头疼,她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这么快的转换关系,脸皮比城墙还要厚,明明在昨天之前,还是说几句重话就能让他委屈掉眼泪,连碰都不敢碰,不过是进行了更加亲密的接触,他就忽然变得黏人。 怎么拔都拔不下来。 不,其实他之前就很黏人。 估计在心底演练了很多遍,如今终于可以实现。 “不够......”程水南垂眼就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咬出的齿痕,很有些心猿意马,他现在的感觉还像是踩着棉花不真实,生怕醒来是做的美梦。 他迫切地需要真实感。 他举起胳膊,放到张静姝的嘴边,哀求:“张静姝,你咬我吧......重重地咬......” 张静姝推开横在嘴边的胳膊,思索了片刻,两只手捏住他的皮肉狠狠拧了圈,程水南骤然发出的嘶声在耳边响起,她趁机离开他的怀抱,跑到浴室,关门。 “别闹了程水南,我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我得洗澡了!” 程水南的胳膊是疼的,她用的力气很大,但是嘴角却咧到耳根,笑得甜腻又张扬。 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站到浴室门前:“我身上也不干净,张静姝,我也该洗澡了......” 张静姝:“不行!去厨房做饭去!” 程水南低低的哀求两声,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厨房继续做早餐。 ...... 进入冬季,气温变得很低。 张静姝只给程水南买了些春秋穿的衣服,至于冬季的衣服一件都没有。那天在楼下发现他,他穿着单薄,快要冻成冰柱了。 周末过得“浑浑噩噩”。 感觉什么都没有做,身体反而疲惫到极点。于是在下班后,张静姝匆匆回到家里交代了声,准备晚上去商场买过冬的衣服。 程水南扒着门框不肯松手:“张静姝,你要去多久?饭都做好了,不吃该凉了。” 张静姝:“商场就在附近,我很快就能回来。” “你那天也是这么说的。”程水南嘟囔了两声。 程水南挡在门口,他不让开她就不能走。 张静姝:“我真的很快就回来了,哪里都不乱去,你乖乖等在家里,或者.....你有什么要求?” 程水南眼睛骤然亮起:“我要......” 张静姝做好了亲他的准备,毕竟这几天但凡是得到机会总会被他这样要求。他的唇软软的,像是带着香甜气味的软糖,亲起来的感觉很舒服。 她也渐渐迷恋上这种独属于两人的亲昵触碰。 比起亲吻,程水南的心底生出另一种期待。 他如今拥有人类的双腿,为什么还要藏在家中,仿佛见不得人的情人,他想要光明正大地、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他的爱人。 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和张静姝是相爱的恋人。 胸腔忽然被密密实实的塞满期待。 震颤的心跳在耳边响起。 程水南弯腰,牵住张静姝的双手,视线望进她的眼底:“张静姝,我要换一个要求。” “我要跟你一起逛街。” “可是......”张静姝很为难,并不是不想他出去,而是她害怕他被有心人发现。 “张静姝,我想。”程水南撒娇。 张静姝纠结了一会儿,点头:“好吧,那我们要戴好口罩。” 因为担忧被人发现,不允许程水南外出,这样的行为与把他变相的囚禁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应该被困在方寸之地,而是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地在人类世界生活。 张静姝的羽绒服,程水南穿不了,他虽然看起来瘦,但是骨骼生得健壮,肩膀很宽。只能勉强他穿着秋季的卫衣裤,不过他们直接坐电梯到停车场,车内开着暖气并不会冷。 全副武装后,张静姝开车带着程水南去了别区的商场。 戴着口罩的程水南,有些不开心,眉眼压低,很委屈的模样。 张静姝用脚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果然,刚到了商场,还没下车,程水南就坐在副驾不肯动。 “张静姝,电视剧里都是那么演的,你要给我解安全带,然后出其不意,亲我......” 第24章 第 24 章 程水南的口罩不知道何时扯下来,浓密的卷发扎成低马尾散在身后。额前几缕零散的碎发,他安静地贴靠在椅背,斜睨了张静姝一眼,催促似的叫了声她的名字。 张静姝无声地张嘴,怔怔地盯着他,脸颊瞬间红透。 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用没什么气势的语气:“程水南,你怎么、怎么随时都这样呢......” 程水南瞬间像是霜打的茄子,紧张扯着口罩,余光瞥她眼迅速收回:“你不喜欢这样吗?” 他已经很忍耐了。 人鱼的成熟期会在春天来临,而他提前了整整一个季节,就是因为张静姝的出现,挑动着每根敏感的神经。 张静姝的胆怯和顾虑,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里,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成熟期而伤害到她。 出乎意料的是,张静姝并没有因此驱赶他,反而温柔地询问他的需求,心甘情愿被他拖入水中。 她的纵容,助长了他得寸进尺的火焰,难道他的行为其实给她造成了困扰吗?或者,她嫌自己烦? 程水南懊恼地垂下头:“你不喜欢这样的话,我会改的,我会努力克制自己的......张静姝,你别烦我,我不要亲了。” 张静姝探身过去,姿势不舒服,她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你往我这里弯腰。” 程水南猛地抬起眼,按耐住期待,听话照做。 张静姝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下:“这样,满意了吗?” 程水南不是很满意地点头。 张静姝无奈地笑出声,捧着他的脸问:“成熟期还有多久啊?” 程水南思考:“大概会持续半年。” 半年?太久了吧! 张静姝无言地睁大眼睛,她不好说些让程水南垂头丧气的话,毕竟他现在看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只能又在他唇上连亲了几下。 “真的好啦,要去商场买衣服,再晚就要关门了!” 张静姝拿过他手中的口罩,戴在他的脸上,遮住那张红艳艳的唇。程水南垂眼,一直观察她的举动,藏在口罩下的唇角慢慢扬起。张静姝给他解开安全带,末了,还很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程水南嗯了声,视线追随她的身影,学着她的动作打开车门,然后快速地跑到她的身边。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商场。 ...... 虽然这个区的人流量不如市中心,可是夜晚的商场依旧人山人海。 张静姝的目的性很明确,要到男士专区购买冬季的衣服,进入商场就逆着人潮往电梯走。一楼有食品区,今晚上好像在搞活动,人特别多。 程水南亦步亦趋地跟在张静姝的身后,虽然戴着口罩,纤长的身形和优越的眉骨,还有那双深邃得仿佛汪洋的眼瞳,很快引来路人的注视。 而且,他还有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 “天哪!这人是明星吗?为什么那么好看!” “喂,别花痴了,连下半张脸都没露出来,你怎么知道是帅哥的?说不定是丑八怪。” “很明显呀!光看身高已经很有优势了,重要的是他的肩膀宽阔、腰还窄,腿长臀翘,就这样的身材就算模样一般也是极品帅哥了!更何况他的眼睛那么好看,眼窝还深,看到他鼻梁了吗?你戴口罩的样子跟人家一样吗?人家的口罩是撑起来的,你的是鳖下去的!” “......你夸别人帅就算了,至于贬低我吗?” “是你自讨苦吃。” 张静姝的听觉自然听不到小情侣之间的窃窃私语,程水南却将对方的话一丝不漏的听进去,他投过去一瞥。 偷偷观察他的有很多人,有些故意挤到他的身边。然而这些都不是让他关心的,他看到周围有很多手牵在一起的男女,或者依偎着往前走。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张静姝在车里的时候再三警告他到了商场不能随心所欲,要保持距离。 他照做了,可是别人根本不是这样的。 电梯的闷涩环境让程水南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仓库,他的心猛地就悬起来,下意识靠近张静姝,直到属于她的气息淡淡的冲破浓郁的杂味渗进他的鼻息,他才宛若得救般呼出胸中浊气。 有人挤过来,砸到他的背部。 程水南抿着唇,没有任何反抗地借势往前弯腰,从背后将张静姝完整地拢在怀中,装模作样地说:“里面太挤了,后面有人撞我。” 张静姝没在意,嗯了声。 “那你离我近一点。” “好。”程水南悄悄地笑起来。 张静姝在商场的四楼找到了她经常购买衣服的店铺,店里有男装,从前她看都不看一眼。 到了店铺,销售员询问:“女士您好,请问您想要购买什么样的款式?” 张静姝往男士专区走:“不是我,是我......” 忽然卡壳。 他们虽然进行了最亲密的行为,可是从来没有通过口头确定关系,好像没有经过言语确定,一切都是未知的。她晃神的片刻,却不知身旁的人紧张地凝视她。 程水南几乎是大气不敢喘,他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个字,可是等到后来她竟然不说了,他就像是一脚踩空跌落悬崖,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悲伤顷刻间向他袭来。 虽然有人类的外形,对泪水的掌控却半点没有长进。他强迫自己不要看张静姝,这件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够拥有她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了,可是—— 他生出更多的妄念。 想要给两人的关系构造坚固的牢笼。 他不想要短暂的片刻,想要张静姝的永远。 骤然加大的手劲拉回张静姝的思绪,她回过神就发现程水南用悲伤到极致的目光凝视,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失去她,深邃的眼瞳蒙着层薄薄雾气,隐隐有水珠渗出。 她可没有忘记他的眼泪会变成珍珠这件事,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不是我买衣服,是我的男朋友。”张静姝重点加重最后三个字。 程水南仍旧紧张地盯着她,张静姝牵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转头对销售员说:“不要麻烦你了,我带我男朋友过去挑选就可以了。” 销售员:“好的女士。” 目送两人离开,销售员走到收银台,低声跟柜员咬耳朵。 “你看到进来的那两人了吧?” “我当然看见了,俊男美女哇!那女的好漂亮,笑起来好温柔哎!男生带着口罩看不太清楚长相,但是那身材绝了,刚才你跟他们两人说话,你都没发现,那男生的手好几次故意碰到女生的手背.......” “还有更绝的,女生就因为没有立马说出两人的关系,那男生竟然闹脾气了,你都没看见他的眼睛多漂亮,还会哭啊!后来被女生一哄就笑起来,好像小狗狗啊......” “黏人又帅气的男人,女朋友不搭理会哭,一哄就笑,这也太戳我的心了吧!” “醒醒,帅男人都是别人的。” 张静姝没有预料到程水南竟然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她不想被过多人关注,毕竟程水南的身份摆在那里。 她牵着他走到人少的地方。 冬季的室外温度很冷,程水南连一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既然不想再把他束缚在家里,肯定是要慢慢带着他融入人类社会。毛衣、外套、秋裤、冬裤,甚至是内裤这些都得准备。 不过好在程水南是典型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在衣服的挑选上不用耗费太多的心思。 很简单的搭配穿在他身上都格外迷人。 张静姝在带他出来时,想好的是速战速决,可到了商场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了。她忽然感受到了有男友的快乐,挑选好的衣服让他试穿,每一件都有不同的效果。 白色毛衣突显少年感,穿在程水南身上有种莫名的软糯,黑灰棕这类的颜色又有很大的不同,他肤色本就白,被暗色的毛衣衬托,站在商场灯光下的他耀眼夺目,神情还有几分禁欲的诱惑。 只是一张嘴,禁欲感顿时消散。 “张静姝,”程水南走到坐在沙发上的张静姝面前,弯下腰,找到她的双手牵住,压住笑意问:“我刚才没听明白,你说我是你的什么?” 程水南迷迷糊糊地换了几套衣服,还没从喜悦中回神,张静姝的掌心温热,这温度一路烫到心口,他感觉在那个时刻一切感觉全都消失,很想时间停留。 停留在拥有张静姝的这一刻。 张静姝无奈地看着程水南满含期冀的目光,“男朋友,你是我的男朋友。” 程水南眼底的羞涩快要溢出来了,他说:“张静姝,我好开心。” 张静姝拽着他的手,把他拽到身边坐下,“有那么开心吗?” 程水南嗯了声。 张静姝被他看得心脏扑通扑通跳,索性转移话题:“衣服穿起来舒服吗?有喜欢的款式你自己再挑选。” 程水南沉默了片刻,提出要求:“我想,和你穿情侣装......张静姝,是你承认的,我是你的男朋友。” “嗯嗯,知道啦。” 张静姝站起身,回头笑看他:“走吧,男朋友,陪你女朋友去挑情侣装。” 张静姝是觉得挑选一两套就够了,可是程水南每样东西都想要情侣的款式,连家里的牙杯水杯都要换掉,她虽然面上无奈又头疼,心底却甜丝丝的。 离开商场的时候,两人满载而归。 进入冬季,风雪猛烈席卷而来,深夜道路的车并不是很多,张静姝放慢车速。 在这个寒夜,张静姝感受到来自另一半的暖意,而不是自己裹紧大衣抵抗寒冷。 程水南拿着消费单,垂眸看了好久。 “张静姝,我可以做什么工作吗?” 他迫切地想要融入人类社会,想要给自己增加筹码,能够永远地留在张静姝身边的筹码。 第25章 第 25 章 就在刚才,程水南再次遇见那对情侣。 张静姝经常光顾的店铺价格偏高,在商场里算是非常高端的类型。情侣中的女生进来店铺,试穿了件冬季的连衣裙,上身好看,但是价格太贵。 女生想要买下来,男生却指责女生败家。 “你每个月的工资才多少,化妆品就不说你了,可是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这件破裙子是金子做的吗?抵你半个月的工资了,而且你穿上也不好看,显得不仅黑还土,难看死了,快脱下来。”男生气急败坏。 女生委屈地直掉眼泪:“我喜欢这件裙子,拿我自己的钱买它怎么了,我并没有要求你出钱,而且你刚才还说好看的!” “麻烦你搞清楚好吗?我们俩的钱是要用作日常开销的,我平时够忍你的,可你再这么大手大脚的,我们的婚礼直接取消吧!我可不想娶一个败家的女人!” 女生狠很擦掉眼泪:“不结婚就不结婚,我现在才看清楚你的嘴脸,我爸妈早就劝过我,说你不中用,赚的钱还没有我的零头多,我花我的钱用不着你管!”她转头对销售员说:“麻烦把这件裙子还有刚才的裙子都包起来。” 最后,女生高扬脖颈:“你就是软饭男,吃我的用我的,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我们两个完了。” 程水南安静地站在试衣间门门前。 女生走到他的面前,指着他又高声说:“看看你们俩的差距吧!真不明白你的自信是哪里来的,平时是我太捧着你,把你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我多想跟你结婚似的!” 程水南身为这场闹剧的见证人,全程面容冷漠,心底却记下了让他印象深刻的词汇—— 软饭男。 ...... 张静姝只是问了几句话,程水南就全盘托出,知道事情的原由后,简直哭笑不得。 她把车靠边停下,侧头,止不住笑意弥漫到脸颊:“你不是想要找工作,你只是......嗯,怕我不要你?” 程水南点头。 或许是他的情绪太过激动,车内的阅读灯光线昏黄,清晰地照出他脸侧浮现的黑鳞,轻轻地张合,像极了在水中呼吸的鱼。 “我吃你的,用你的,在你们人类的眼中,很没有出息是吗?” 张静姝把问题抛给他:“那你觉得自己这样出息吗?” 程水南很认真地思考,摇摇头,他松开安全带,身体往张静姝的方向倾靠,幽黑的眼瞳藏着深深的依赖和委屈,他克制着拥抱张静姝的冲动,直视她的目光。 “我喜欢这样......我喜欢每天抱着你、跟着你,可是我现在想想,是有点无所事事......” 不忍心再看人鱼自责委屈的面容,张静姝主动捧起他的脸,慢声细语地说:“你哪有每天无所事事?比起刚才的那个男人,他吝啬付出,连最“廉价”的赞美都不能给予,这样的人跟他在一起图什么呢?可是你不同啊,你会做很好吃的饭菜,还会夸奖我赞美我......而且啊,你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东西是别人都没有的!” 程水南急切询问:“是什么?” 张静姝:“真心啊。” 他什么都没有,却愿意给张静姝,他所拥有的一切。 真心才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可是现在很多人都丢失了。 回到家后,为了安抚男朋友惴惴不安的小心脏,张静姝把她名下的财产统统找出来。 存放在银行的资产已经够丰厚了,张静姝至今都没有动过存折里的钱,每年仅仅是提取利息就足够她过上富足的生活。她整理了一番还发现,位于市中心的房产不止有记忆中的几套,还有一栋位于大学城附近的居民楼,租给了附近的学生们。 怪不得她总觉得每个月的金钱进账很奇怪。 莫名其妙会来几笔钱。 “你看,我们不缺钱,也用不着你靠外出工作填补家用,如果你是真心想要外出工作,我倒是可以给你找找。” 程水南思考片刻:“我想......每天都可以看到你......” 程水南最近越来越放肆,或许是晚上在商场被盖上男朋友的章,又或许是张静姝说他是最珍贵的,他现在还没从轻飘飘的感觉中抽身,回到家,见张静姝洗漱完躺在床上,他想都没想就压过去。 双腿在瞬间门变成鱼尾。 张静姝被鱼尾压住,粘腻的水液顿时沾满全身。 这个澡,还不如不洗。 张静姝推开他:“你太重了......” 程水南立马换了姿势,用蜷缩的姿势拱进她的怀抱中,浓密的发丝挠在张静姝的脸上痒痒的。 “张静姝,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 程水南笑起来。 张静姝感觉脖颈突然冰凉,垂眸一看,发现程水南正将一串珍珠项链带上去。 珍珠饱满圆润,泛着微微的粉色光泽。 “这是......” 程水南认真打量,珍珠戴在张静姝白皙的脖子上,像是停留在花朵上的雨露。她全无防备地躺在床上,面容安静柔和,美得令他心跳加速。 “是我的眼泪,我答应过你,全都给你的,现在你没有理由再扔掉了。” 他吻住最中间门的位于张静姝锁骨处的珍珠。 柔嫩冰凉的唇瓣一触即离。 张静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下,用手摸着珍珠,嘟囔道:“你可真能哭呀,怎么就掉了这么多眼泪呢?” 程水南抱住她。 张静姝耳根发痒,他凑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 “再说一遍,没听清。” 程水南坚决不再重复,用那条硕大的鱼尾压住她的双腿。 他说的是:张静姝,要一直这么爱我。 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被她抛弃后,他该怎么办? 也许从前的经历,只是为了让他能够遇见张静姝,而在此之后,他将面临的,才是无法忍受的深渊。 ...... 青城市的冬季,暴雪连绵。 张静姝端着咖啡站在写字楼的窗口,路面堆积厚厚一层大雪,公交车接到通知停运,在雪路行走的人像是随风弯折的芦苇,被狂风吹得使劲弯着腰。 手机接连通知暴雪预警,让居民减少外出。 莲珠的收购人本来说是最近要来的,但是至今还没有露面,珍珠项链的销售量大幅下降,不过好在公司并未裁员,工资也没有下调。 继续留在这里工作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都临时接到公司的通知,暴雪天气减少出行,必要时可以留在公司休息一晚上,等大雪停了再回家。 公司有休息间门和茶水间门,附近有小超市,并不会短缺食物。 早晨上班的时候,程水南一副不舍的样子在脑海回放,她还许诺他下班后肯定一刻都不耽误就往家里赶,现在看来要食言了。 雪下得太大,哪怕只隔着几个路口,她还是不敢冒险。 斟酌着该怎么发。 点开通讯界面,该说不说,他们两个人还是很有默契的,程水南的讯息先一步发送过来。 程水南:张静姝,外面雪下得很大,你不要急着回家,公司有东西吃吗? 张静姝心理暖暖的,她还在纠结该怎么告诉他才不会让他生气,实际是她多想了,他时时刻刻关心她的安危,怎么可能随便发脾气呢? 她回过去:有吃的,你放心吧,附近有小超市。等雪停了我就回去。 程水南很快回过来:泡面吗? 张静姝: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正在这个时候,章宁走过来:“跟谁聊天呢?笑得这么甜。” 张静姝思考了片刻,回答:“是我男朋友啦。” 章宁眉头微挑:“果然被我猜对了,你这几天很不对劲啊,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张大小姐喜欢上?” “他,嗯,说不出来的好,”张静姝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很甜蜜的笑容,“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用考虑,只是看着他就很开心。” “这么好?改天介绍我认识,我给你把把关。” “我男朋友,他性格比较腼腆了,等之后有机会介绍给章姐,我们现在还刚在一起呢。” 窗外的雪没有变小的痕迹,反而越来越大,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办公室有人冒着大雪回家,但很快就被外面的恶劣天气劝退。 “雪堆的太厚了,今早上天气预报预告的是晴天,咱们公司前面的路段刚有洒水车经过,雪一下全成冰了,根本没法开车,路面太滑了。” 张静姝托着腮坐在办公位上。 时不时地跟程水南聊几句。 张静姝:雪又下大了,好讨厌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程水南过一会儿发过来:不要着急,吃饭了吗? 张静姝戳了戳面前的泡面:还没吃呢,你在家里吃的什么啊? 程水南发过来食物的图片。 是鲜亮得冒油的包子和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道张静姝最喜欢的红烧小排。 张静姝:看起来太香啦!你肯定是故意馋我的! 程水南发来一条语音,点开,是他带着笑的声音:“嗯,是我故意馋你的。”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本应该是故意馋人的话,张静姝听得耳朵发红,她连忙按掉语音,搓了搓发热的两颊,夹起一筷子泡面,本来香喷喷的味道吃在嘴里索然无味。 满脑子都是程水南发来的图片。 张静姝发过去语音:“程水南,你要负责,我现在完全不想吃泡面了,我们开视频吧,我要看你吃排骨,还有肉包子,你包得看起来也太香了吧,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味道。” 过了有一会儿,手机叮咚一声。 张静姝点开,是程水南的语音:“想吃啊?” 张静姝:嗯嗯。 程水南:在几楼? 张静姝:啊?雪下得很大,路上不好走,我就是随口说说的,你别过来...... 程水南发来一张图片。 是他穿着厚实的羽绒服,站在莲珠公司门口的画面。 程水南:张静姝,开饭啦。 第26章 第 26 章 张静姝在看到消息的瞬间门,感受到的情绪反而是心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莲珠公司是程水南永远不愿意提及的往事,她的母亲因此丧生,而他也因此被囚禁在阴暗潮湿的仓库。 如今,他却为了给她送一顿可有可无的食物,来到这个令他伤心欲绝的地方。 张静姝握起手机便往楼下跑。 章宁就坐在她的旁边,本来想要跟她聊几句,抬头就见她风似的消失了。 ...... 公司楼下,一直没有等来张静姝的消息,程水南不敢贸然进入。 他提着保温桶,笔直地站立在莲珠公司的门前。 漫天大雪簌簌落下,落满他的发丝和肩头。他穿着厚实的白色羽绒服,领边的绒毛裹住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头,晶莹的雪花落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他的眼瞳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和欣喜,抬起一只手,任由雪花在掌心融化。 隔着玻璃门,张静姝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拉开门,跑过去。听到声音的程水南猛地转身,他面带羞怯地注视着不断跑近的张静姝,期待地张开双臂。张静姝却在离他半步的距离停住。 张静姝:“雪下得那么大,你在家里等我就好了,过来这里做什么呀,路上冷不冷?” 程水南的双臂微微下移,见张静姝没有拥抱自己的念头,有些不开心地垂下眼,眨落一朵雪做的花朵,冰凉的温度没有熄灭心中的火焰,他往前迈半步,将张静姝拥入怀中,毫无缝隙地按在胸膛处。 “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哪怕穿着厚实的羽绒服,他的胸膛依旧是凉的,永远弥漫着股淡淡的潮气。张静姝被按住后脑,紧贴着他的胸腔的位置,耳边传来心脏的震颤,与此同时,还有浓郁的橘子甜香。她皱了皱鼻子。 “程水南,你喷香水了?” “嗯。用了你的,我喜欢这股味道。” 是跟她一样的味道,张静姝猛吸了一大口。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张静姝拉着程水南往公司走。 程水南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他在来这里之前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可想象中的痛苦伤心只在一瞬间门,如同那些落在掌心的雪花,很快便融化成水消失。 更为深刻浓烈的,是张静姝朝着自己跑来时,胸腔剧烈的震颤。 拥她在怀中,再猛烈的风雪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她牵着他的手走进莲珠公司。 他感到一种不合时宜的宁静。 本该对这里生出的怨恨,统统被融化掉了。 张静姝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样貌身材,在公司都是佼佼者,有不少的人暗恋她,可她的行踪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定了,几乎很少跟公司同事聚餐,下班永远是第一个冲出去,虽然面容温柔,可背后里大家都觉得她很高冷。 这是第一次,她带着男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大家再次感叹女娲造人的偏心。 张静姝已经很漂亮了,可是被她牵着手的男人,样貌说是天妒人怨都不为过。 “张静姝,这是谁啊?” 张静姝对于这种问话已经得心应手了:“是我的男朋友,他怕我在这里吃不好,给我来送饭了。” 程水南安静地待在她的身边,听到她毫不犹豫地在公司同事面前承认两人的关系,脸颊立马就红了,晶亮的眼瞳充满浓烈绵软的爱意。 被牵住的手左右晃了晃,雀跃的心情怎么都控制不住,被她握住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紧紧地勾住她温热的掌心,迎着众人意味不明的打量,他带着几分被盖上正牌男友的傲慢自得,不经意地扫过,旋即贴近张静姝,两人的肩膀几乎叠在一起。 他很喜欢这种没有丝毫间门隙的亲昵。 他在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准备,人类社会是需要一点为人处世的社交,虽然对此一窍不通,但是他可以学习。适当的分享可以增加同事之间门的关系,他特意多做了好几份。 如果张静姝需要以此来增进同事关系,就可以用此来分享,如果她并不需要,在满足张静姝的胃口之后,他可以自己吃掉。 幸亏他做足了准备,在张静姝把他带入休息间门,掀开保温壶的盖子,浓郁的香气瞬间门飘散,隔着没有任何隐秘性的玻璃门,无数道视线纷纷涌来。 张静姝忽视掉,问坐在旁边的程水南:“你吃过了吗?” 程水南:“我不饿。” 张静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她将保温盒里的饭菜拨出部分,供两人食用,剩下的拿到休息间门外面,询问同事是否有需要的。 大雪天,大家手边只有泡面,对于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自然没有抵抗力。 饭菜分给关系更为亲近的章姐。 程水南带来的亲手包的肉包被一抢而空。 得了张静姝好处的众人,都非常有自觉地把休息间门让给他们,并不进去打扰。 张静姝在最初的尴尬羞涩过后,便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这里毕竟是她工作的地方,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忽然之间门,她的男朋友拎着食盒来到这里,还被大家非常礼貌的让出休息间门。 就算两人没有做任何亲密的事情,但总感觉无时无刻都有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张静姝埋头吃饭,过了很久,当她心底那股羞涩劲过去后,她才恍然发现程水南安静得有些奇怪。担心地投过去一瞥。 程水南在最初询问过张静姝食物的味道后,就变得一言不发,紧靠着她坐在沙发上,他的脊背挺直,目光下垂,看似在盯着保温盒,实际目光茫然空洞。睫毛微微眨动的瞬间门,似乎带落一滴眼泪。 心口忽然一窒,张静姝暗暗唾弃自己的大意,以为他没有表现出来就是不在意,实际上,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呢? 他永远都是这样,有委屈难过从来不说出来,偷偷藏在心底自己消化。 这反而让张静姝更加心疼。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食物,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但是这个时候的张静姝并不介意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些,她努力地往他的身旁贴靠,五指微微张开挤进他的指缝,迎着程水南骤然羞涩的视线,她攥紧手掌。 “好啦,不难过了,等雪停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张静姝有种特殊的力量,温柔注视的目光,犹如拂过雪地的春风,骤然间门将所有的严寒化为水液。 两人五指交扣。 程水南抿紧唇,薄红的唇微微发抖,他不敢跟张静姝的目光对视,怕他发现隐秘溢出的欢喜雀跃。 他刚才......只是察觉到张静姝骤然紧绷尴尬的情绪,他怕自己过于黏人的性格会给她造成困扰,他只能克制自己的目光,不要落在她的身上。 可没想到,她竟然误会了。 应该跟她解释清楚的。 可程水南的嗓音忽然间门发不出语调,隔着毛衣,胸膛腰腹处因为激动的情绪骤然生出鳞片,他垂下头,望进张静姝含着担忧心疼的目光,被握住的指跟仿佛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微不可察地发起抖—— 程水南垂眼,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用沙哑的嗓音发出来单调的“嗯”。 旋即,他半掀眼皮。 目光温软又依赖地注视她。 张静姝没忍住,张开双手抱住他,不再顾忌周围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她主动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落在他后背的双手轻轻地拍打几下。 “不难受,我们马上就离开。” 程水南仍旧是一声单调的“嗯”,他收紧双臂,脸颊悄然转红。 他想,他什么都没有说,是张静姝自己误会的。 充满安慰和温暖的怀抱。 程水南的唇角渐渐勾起,眼底是浓浓的满足和窃喜。 ...... 随着夜色变深,落雪有减小的趋势。 孤身一人不敢在雪夜前行,然而身边有了陪伴的感觉就不同了。 程水南戴好口罩,遮住下半张脸,他的面容一直没有露出来,张静姝对此的解释是感冒了怕传染给别人。直到两人牵着手离开,仍旧留宿在公司的人才开始窃窃私语。 其中自然不乏诋毁嫉妒,但更多的是羡慕和祝福。 公司的门外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脚踩在上面,半个脚掌都能陷进去,在这样的路面行走,过不了多久,棉鞋就会放弃抵抗,任由冰凉的寒气侵入双脚。 程水南在前面走,张静姝踩着他的脚印在后面跟。 呼出的气立马变成白雾,张静姝伸手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迈大步子准确地踩在程水南印下的鞋印上。她歪歪扭扭地走着,程水南见状,伸过去一只手要她牵住。 雪虽然小了,但风却没止歇地往脸上刮。 还没走出公司的范围,实际上,大概只走了几步远,程水南忽然蹲下身子:“张静姝,上来,我背着你。” 张静姝裹得像只雪球,外套是情侣款,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带着同色的棉帽,系着围巾。只露出眼睛和冻得通红的鼻尖。 “还有很远的路,我很沉的。” 程水南仍旧蹲着,侧头看她。双手保持往后扬的姿势,笑起来:“没事的,不沉。沉的话我就放你下来。” 张静姝没再拒绝,弯腰靠在他的后背,他慢慢地站起来,两手搂住她的大腿内部,往上拖,稳稳地背在背上。 张静姝搂住他的脖子,见他确实没有逞强,慢慢地将脸贴住他的脖颈,其实他的体温也是凉的,但却让张静姝觉得温暖。 程水南稳稳地托着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第27章 第 27 章 临近下班时间,天色越来越黑。 张静姝托腮望着窗外。 路过的同事打趣道:“静姝,你男朋友肯定很帅吧,戴口罩都能那么好看,还有那身材......”她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怪不得这几天见你面色红润,原来是有男色大补啊。” 章宁路过,笑道:“静姝脸皮薄,都红成什么样了,你个没正经的。” “章姐我可不是没正经,”同事趁着张静姝没注意,摸了把她的脸,“静姝最近圆润了好多,我还纳闷吃的什么好东西,结果那天就抢到一只包子,可香了,静姝男朋友这手艺,真是羡慕死人了,居家好男人啊。” 自从那晚雪夜,程水南出现后,周围不少见到张静姝的同事总会打趣一番,张静姝无奈地听着。关系疏远的同事说的话还好,还能接下去,亲近些的口无遮拦,什么颜色的话都往外蹦! 张静姝真是没耳朵听。她借着打印文件的借口,匆匆离开办公室。 休息间的饮水机大概是漏水了,地面浸着滩水渍,隐隐有嘀嗒的水声传来。张静姝顺手拿起拖把,架着饮水机的是很平常的桌子,桌面以下光线昏暗,拖把伸进里面,很明显地触碰到东西。 张静姝的后脊立刻麻了,愣在原地几秒钟,缓缓地跟藏在桌面的人对视。 浓密弯曲的长发,苍白美艳的容貌,未着寸缕地藏在桌子底下,她的肌肤渗出水液,湿透地面,虽然有两条双腿,但是洁白的大腿外侧生着密麻的银白色鳞片。 是人鱼。 ...... 张静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力气竟然大到足以负担成年女性的体重,将人鱼放到后座,她累得气喘吁吁,弯着腰喘了好几口气。 人鱼的状况比最开始的程水南要好很多,她更像是很久没有进食,浑身虚弱无力,身上没有多少肉,锁骨肩膀的位置骨骼突出。 张静姝找到食物递过去:“你先吃点零食,你看起来很虚弱,需要补充食物。” 人鱼接过,伸过来的手臂白皙柔软,宛若一截白玉,小臂散布的银白色鱼鳞更像是装饰,她道了声谢,介绍自己:“你可以叫我小玫,谢谢你的食物,我们现在要回你的家吗?” 张静姝从反光镜中扫了眼小玫,她披着张静姝的羽绒外套,罩住光洁的身子,被绒毛覆盖脖颈,露出的面容精致动人,看人时的眼睛仿佛漾着水波。 张静姝回神,说:“你要是有地方去,我可以送你回去,如果没有地方落脚,可以先去我家里。” “我没有地方,谢谢你啦,”小玫皱了皱鼻子,双手扒着驾驶座的皮椅,白皙的手指在黑色皮革的映衬下格外清晰,她问:“你的身上,有鱼类的味道,请问你有见过我的同伴吗?” 张静姝点头:“到我家里你就能见到他。” “那真是太好了。”小玫笑起来。 ...... 据小玫所说,她和父母是一同被抓起来的,有间专门用来圈养人鱼的水池,他们被关在里面,没有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从里面离开的同伴再也没有回来过。 小玫的父母也不例外。 直到过了很久,关押他们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由最强壮的人鱼带领,他们抢夺了“甜梦香”,变成人类的双腿企图逃离,可是门外有看守,他们被毫不留情地杀死,只有小玫侥幸逃过一劫。 那间圈养人鱼的水池就在莲珠公司的下面,小玫逃到莲珠公司的内部,躲在休息间里,直到闻到张静姝的味道,嗅到属于同类的气息,才敢发出声音。 谈起往事,小玫的眼睛溢满泪珠,她的身上仍旧裹着白色的羽绒服,只露出美丽的面容:“谢谢姐姐救了我,你可以送我 们回到大海吗?” 程水南准备的晚餐有大半都进了小玫的肚子。 补充过营养的小玫,肉眼可见地如同浇水后绚丽绽放的花朵,美丽夺目。 小玫坐在沙发,张静姝坐在她的对面。 程水南则倚靠张静姝的椅背。他垂着眼,一言不发,几次感觉到小玫落在身上的视线。 程水南:“只送你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小玫惊讶得瞪大眼睛。 张静姝敏锐地察觉到程水南骤然低落的情绪,她悄悄地伸手攥住他的掌心,笑着说:“小玫,你放心,我会把你安全送到海边的,如果需要食物,我也可以给你准备充足。我家里只有一间卧室,只能委屈你睡沙发了。” 小玫乖巧地应了声。 张静姝抱出棉被,搭在她的身上。 回到房间,房门还没完全关闭,就被程水南压在墙壁。正在成熟期的程水南,身体的变化没有任何预示,张静姝红着脸,用没什么气势的语气:“你干什么!” 程水南不依不饶抱住她的腰,浓密的头发蹭在她的脸颊,很痒,张静姝歪着脑袋躲避,却被程水南狠狠地咬了口,尖锐的牙齿嘬着她肩膀的皮肉,慢慢地磨。 就像是用指尖掐起薄薄的肉皮。 张静姝以牙还牙,用手捏住他腰间的肉。 程水南嘶了声,没有松口,声音带着明显的委屈和慌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张静姝:“她看起来很可怜。” 程水南沉默,过了很久,他整条鱼压在张静姝的身上,像是要把他整个嵌、入似的,含糊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怨气:“是不是以后遇见人鱼,见他们可怜,你都会带回家里?如果是异性,你也会像对我这样对待他们吗?” 程水南含住她的唇:“他们也可以像我这样对你吗?” 张静姝无力地张开嘴。 程水南的眼瞳向来清澈干净,或许是冬日暖烘烘的室内温度,又或是被臆想的情节妒红了眼,他的眼睑内部泛着诱人的红色,一直延伸到眼角。 他没有闭上眼睛,认真地、执着地盯着张静姝,嘴里的力道由最开始的狠重变得轻柔,但是那双眼睛却不依不饶地非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人要解释,总得有说话的空隙。 张静姝无奈地瞪着他,直到换气时,才终于有间隙说话:“......不要疑神疑鬼!你在这里也过了很多天了,难道不知道脚踏两只船是很不道德的行为,我就算是有天救了人鱼回来,那也仅仅是看他们可怜,跟你是没有可比性的!” 程水南抿着唇,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反倒理直气壮地要求她:“我还要听。” 他的下唇微微含进嘴里,眼瞳湿润明亮。 张静姝:“听什么?” 程水南靠着她:“你最后的那句话。我要听,张静姝,再说一遍吧。” 程水南抵着她的肩膀,双手环抱着她。张静姝如他所愿又说了遍—— “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人鱼,跟你都没有可比性。” 他的双臂骤然收紧,抱着她跌倒在柔软的大床。 ...... 深夜,门外有哒哒的声响传来。 张静姝的睡眠很浅,往常都是累极了直接睡过去,一觉到天亮,今天因为家里多了其他人,程水南没有胡来,只是抱着她黏黏糊糊亲个没完,直到张静姝故意严肃脸要他睡觉,才消停。 “怎么了?”张静姝揉揉眼睛,企图睁开。 程水南扯开眼罩罩在她的眼睛上,张静姝的视野瞬间变沉,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他略带偏见的语气响起:“人鱼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 考虑到会把自己涵盖进去,程水南事先说明:“我是例外的,但是其他人鱼并不敢保证,他们的性情并不像童话书中描写的纯善单纯。” 张静姝仍旧觉得他是在吃醋,敷衍道:“小玫还是个小姑娘,她就是想要回到大海,明天休息,顺路把她送回大海就是了,你不是一直也想看大海吗?我们可以找人少的沙滩,陪你玩一整天怎么样?” 程水南嗯了声,兴致并不是很高。 张静姝推推他:“你们是同类,她对你应该要亲近些,你出去看看她是怎么了。” 程水南:“好,你睡觉。” 离开张静姝的瞬间,程水南温和的表情发生变化,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离开卧室,直视坐在沙发上的小玫。 张静姝或许能够被欺骗,认为小玫是个小姑娘,可是他不会的,在小玫来到家里的时候,他就闻到来自她身上属于成熟期的甜腻的香味。 小玫褪去稚嫩,在程水南走过来的时候,轻轻地用唇语说—— “杀掉她,我们在一起。” 第28章 第 28 章 小玫的过去并没有撒谎,唯一对张静姝撒谎的,是她的目的。 她并不是无意间逃到莲珠公司躲避,而是故意躲在休息间内,只是出乎意料地是,张静姝的身上有着浓郁的成熟期的雄性人鱼的气味。 在人鱼的种族,雄性人鱼代表强悍、勇猛、无畏,他们是深海最可怕的捕食者,雌性人鱼则是美丽柔弱的,她们没有雄性人鱼的骨棘和尖牙,她们被保护,承担繁育的职责。 正是因为浓郁的气味,小玫放弃了捕杀张静姝的目的,转而打探出程水南的消息。 小玫的身体在月光下被覆盖了层银白色的鱼鳞,她无疑是美丽的,周身流淌动人的光泽,弯曲的卷发倾泻而下,搭在她的肩头。浅咖色的眼瞳褪去在张静姝面前刻意表现的柔弱无辜,盛满汹涌的恨意和疯狂。 “幸好我没有杀死她,否则可能都见不到你......”冷意骤然来袭,小玫注意到程水南的眼瞳紧缩,两颊立刻便生出深黑色的鳞片,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真是很愚蠢的想法,竟然还有人鱼心甘情愿地爱上人类,你难道不知道人类是最虚伪最恶心最残忍的物种吗?他们以爱的名义囚、禁你,威胁你,逼迫你,从你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再然后,毫不留情地丢弃,就如同扔掉脏东西......” 小玫咬着牙:“我们都是人鱼,只有我们才应该在一起。” 程水南安静地站在旁边,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她虚伪,那么现在他已经调动起全身的警觉细胞,鳞片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他的周身,温柔的脸庞骤然生出漆黑的鳞片,在浓重的月色下,显得异样的阴森恐怖。 小玫丝毫不惧怕,笑道:“你还是年轻,竟然相信人类的谎言,张静姝现在或许因为你美丽的容貌爱你,不介意你人鱼的身份,可是你有想过,几年之后,她仍然会这样吗?当她抛弃你的那一天,你会像块破布被随意丢弃,更甚至,会把你交给那些以虐待人鱼为乐的可恶人类。” 程水南反驳:“她不会的。” 小玫嗤笑了声,她压低声音:“程水南,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人鱼,哈,单纯这个词可不是什么好词语,你看看现在的样子,想必你比我更清楚,维持这具人类的身体有多困难......人类是需要社交的,而你,并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突然变化形体,到时候,被妨碍社交的人类,还会毫无底线地纵容你、宠爱你吗?” 程水南的后脊猛地僵硬,他的手指慢慢地蜷缩起来,眼睫无力地眨动几下,将视线落在小玫满是嘲讽的脸上。 “甜梦香......也不行吗?” 程水南稳重的面容顷刻间崩塌,像是被抢走糖果的小朋友,无助又可怜,连脸颊的鳞片都似乎颤抖了几下。只是看着他的样子,都能想象到那颗被包裹完好的心脏在猛烈地颤抖、不安。 小玫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表情,笑起来:“当然有用的,可是甜梦香就只有几瓶,早就没有了,全都被用光了,像我们这样使用了甜梦香的人鱼,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效消失后,就再也变不出双腿......” 室外有温暖的阳光,新鲜的空气,和繁华的都市,有很多是程水南感到好奇和想要探索的事情,可是,这些比起张静姝,都变得黯淡无光。 哪怕不能再变化出人类的双腿,只能藏在浴缸里,等待下班的张静姝回家,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这几日的相处明显的感受到张静姝情绪的波动,她是喜欢自己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牵着她的手,可以光明正大地介绍两人的关系—— 是最亲密的恋人。 他想要保护张静姝,在下着大雪的夜晚,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到她的公司接她回家,未来或许还 有许多的事情等待他们,可是,程水南发觉身体的变化开始不受控制,他会毫无原由地生出鳞片,用尽力气才能将双腿的痒意克制,没在人前变出鱼尾。 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不能陪着张静姝逛街、不能在雨雪天接她回家......她会不会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会不会再也不想要他了? 小玫仍在继续说着:“人类想要从我们身上得到好处,我们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甜梦香里含有浓郁的血味,或许正是人类的血液造成的,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杀掉张静姝,夺走她的鲜血,我可以和你平分,或者你想要更多,都可以,到时候,她的财产被我们独占,我们就可以继续在人类社会生活......” 她的身体骤然变化,银白色的鱼尾落在沙发上,溅落大片的水液,她紧紧盯着,渐渐露出厌恶的神情:“凭什么我们只能生活在阴暗可怖的深海,而人类却可以在都市自由往来,程水南,你瞧瞧自己,这条在人鱼看来美丽强壮的鱼尾,除了最初满足人类的兽、欲,在之后,他们会觉得鱼尾粘腻、恶心,恶心,哈......我现在都觉得鱼尾很恶心......” ——恶心、恶心。 含着浓稠的厌恶情绪的词语,骤然撕裂程水南挣扎悲伤的世界,他的眼瞳渐渐地亮起来,仿佛在坠落悬崖之际忽然拽到一根还算坚硬的树枝。 张静姝从来不会这样说。 面对硕大的黑色鱼尾,张静姝从最开始偷偷地摸,到现在正大光明地抱在怀里,就算被水液打湿都没有表现过丝毫的厌恶情绪,在她的眼中,他是美丽可爱的。 他跟恶心,没有半点关联。 鱼鳞在他的胸背生出,双腿的痒意加剧,他这次没有任何的抗拒。程水南静静地注视面容狰狞的小玫,面容温和得仿佛春日微风:“鱼尾怎么会恶心呢,张静姝最喜欢的就是我的鱼尾,就算是......是她满足自己的欲望又怎样呢?如果未来,我不能变出双腿,我是甘愿永远待在浴缸里的,只要能在她的身边就好......” ——张静姝想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别抛弃他。 小玫笑起来:“你知道吗,曾经的他也是这样对我的,可是后来,我被他卖了......” 程水南抿着唇,耐心地等她说完:“人是不同的,我相信张静姝。有我在这里,你不要想着伤害她,我们之间的差距你是清楚的,不要自讨苦吃。” 他说:“既然讨厌这里,就不要勉强留下,我们明天会送你回到大海。大海是人鱼永远的归宿。” “那你呢?你也是人鱼,为什么不趁着事情还没有发生,及时抽身,回到大海。” 程水南垂眸,心脏如同冬夜的风声在耳边呼啸:“比起大海,我更想待在她的身边。” ...... 张静姝醒来的时候总觉得夜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的大脑迷迷糊糊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半夜醒来时,程水南扑过来吻了她,还说什么人鱼并非单纯善良的话,再之后...... 尝到嘴里属于人鱼的甜香味,是从他舌面的肉刺里分泌出来的液体。 难怪后半夜睡得很香。 张静姝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清亮的视野瞬间变沉,眼前出现了条排布整齐黑鳞的鱼尾,浓郁的鱼腥味扑鼻而来,她偏开视线,鱼尾得寸进尺地往前近,在她险些坠落地面时,鱼尾弯折圈住她的腰往程水南的胸膛拉。 刚换的新床单黏糊糊的,全都是湿润的水液,期间还夹杂着零星几片掉落的鳞片。 程水南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张静姝,你喜欢鱼尾吗?” 张静姝嗯了声。 鱼尾便被大力地塞进怀中, 连同一起的还有侧面那张腹鳍,随着他进入成熟期,腹鳍不再像从前那般柔软,宽大的薄纱般的腹鳍包裹着三道长棘,很像古时候可以拴在腰间的软剑,平时是无害的,只在紧张或者激动时,变成坚硬锋利的骨刺。 这些轻易能割裂皮肤挑破血肉的长棘,在张静姝的怀里显得格外乖巧,任由她捏来捏去,就算是把它们团成团抱在怀里都没关系。 只要张静姝想要做什么,它们都全然配合。 被张静姝抱在怀里的鱼尾似乎充满不安,不停地往她怀里挤,张静姝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果然,程水南凑到她面前,微张的口腔遍布尖牙,猩红舌尖探出,轻轻咬住她的唇瓣。 刺痛袭来,紧接着,甜香的液体扫过她的唇瓣。 张静姝推推他:“怎么了?” 程水南没说话,只是用鱼尾紧紧缠住她,过了很久,才在她耳边呢喃:“张静姝,永远不要抛弃我。” ...... 程水南的不安来得莫名其妙,张静姝以为他是即将要去到大海产生的紧张感,没怎么在意,他向来黏人。 收拾好东西,张静姝开车,很快,便到了夜光海。 夜光海的海域辽阔,莲珠公司只在盛产贝壳的海域建造了公司和提供旅游的酒店,有很多地方是他们都还没有涉足的。 张静姝将车停在荒无人烟的海域。 不知道怎么回事,小玫经过一个晚上仿佛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偶尔还会用怀疑警惕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张静姝心里发毛,要不是程水南就坐在身边,她真的挺害怕小玫会做出不好的事情。 幸好,安全到达海边。 小玫带走了张静姝特意准备的食物,连声谢谢都没有留下。 张静姝困惑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昨天不是这样的,怎么回事......” 程水南掰回她的目光:“我跟你说过的,人鱼很少有单纯善良的,只有我才是。” 他眼底闪着碎光,专注缠绵地盯着张静姝。 张静姝无奈地笑了声,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要说什么—— 只爱我吧张静姝。 第29章 第 29 章 冬季的海洋有股异样的宁静,没有喧嚣的人群和盘旋的海鸟,蓝绿色的海浪轻轻被推到海岸,不断冲击礁石发出唰唰的声音。 张静姝搬出张折叠椅放在沙石上。她选的海域还没有被开发,属于边缘地带,海岸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碎石,没有经过人为的美化,反倒更加显露自然的美丽。 海边的风力道很大,张静姝坐在椅子上,围巾蒙住脸,只露出眼睛,双手环抱交叉在胸前。 “不用管我,我不冷的。” 张静姝整个人都快裹成球,程水南不愿离开她身边,已经快要变成鱼尾的双腿,长满黑色的鱼鳞,蹲在她的身边,人鱼对大海的渴望是天生的,追求了十几年的海洋终于在眼前出现,他的内心蠢蠢欲动。 程水南仰着头,攥住她的胳膊:“我不是非要现在来这里的,冬天太冷了,等天暖了我们再来好吗?” 他眼中的渴望太过显眼,海风吹来时,张静姝似乎看到披散在他身后的卷曲长发微微起舞,朝着海洋的位置飘去。她将手从袖口伸出,手背触碰程水南略显湿润的脸颊,他的耳鳍已经露出来,竖立在两侧。 程水南歪头,贴向张静姝的手背。 张静姝:“你感受到我的体温了吗?真不冷,你想去海里玩就快点去,现在时间还很早,要是磨蹭到傍晚,那才是真冷呢。” 她的手仍然贴在程水南的脸颊,温度很凉,并不是会冻手的温度,倒像是被裹在粘糊的蜂蜜里,他还一直用脸颊不经意地蹭。 张静姝没抽出来。 她带着毛绒绒的帽子,帽子的顶部有两只白软的兔耳朵,兔子耳朵耷拉下来,正好盖住她的耳朵,露出的眼睛黑亮,眼底映照着远处的海洋,碧波荡漾,格外迷人。 她伸手捏住程水南的耳鳍,尖锐的长棘受惊般往内侧收,又紧接着舒展开,任由她捏住。 程水南的眼瞳泛起水光。 张静姝笑道:“快去吧。” 程水南嗯了声,蹲在原地没有立马动作,而是微微扬起头,拉下围巾的一角,在她的唇上印下湿乎乎的吻才离开。 刚一接触到海水,程水南的双腿便化作鱼尾。 他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拘束,朝思暮想的海洋在面前出现,仿佛身处梦境,直到冰凉的海水在他的胸背起伏,蓝白色的水沫漫过他的腰腹,鱼尾底下是触不到底的海水,他的表情才渐渐地从迷茫变化为欣喜,朝着远处的张静姝高高地扬起手臂。 张静姝安静地待在海岸边,程水南宛若得到糖果的小朋友,卷曲的长发随着海风起舞,美丽的面容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那条硕大黑亮的鱼尾渐渐熟悉了海水,撩起的水花越来越大,溅起的水泡在空中变得五颜六色。 她的面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张静姝本来是很怕冷的,可是看到程水南的样子,不自觉地就被吸引到海边,黑色的皮靴踩着湿润冰冷的泥土,脚下是粘稠的触感,没有后退,慢慢走到距离海浪涌来最近的位置。 程水南停止动作,静静地在海水中,露出白皙的胸背、卷曲的长发、俊美的容颜,他的下半身沉在海水里,海波涌来时,他被冲的离着海岸越来越近,黑亮的眸子认真凝视张静姝。 他张了张嘴,带着懊恼的语气:“如果是夏天就好了。” 张静姝蹲下,手指挑了挑海水,很凉很清澈,她问:“为什么是夏天就好了?” 程水南往前游:“如果是夏天的话,我就可以带着你在海水里玩,我可以带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母亲之前告诉过我,海底有美丽的珊瑚和海鱼,还有会散发香味的海果,”他游到浅水海域,坐在海岸上,眼瞳盛着期待:“张静姝,你愿意看看吗?” 或许是接触到海水的原因,张静姝感觉他整个人的气势发生变化,虽然在海水里看起来无忧无虑,但他的眼瞳却透着不安和焦虑。 他那只被海水浸泡,黏糊糊的手掌攥住她的手腕,再次开口:“张静姝,你会陪我看的吧?” 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拍打而来的海浪冲起白色的泡沫。 张静姝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轻飘飘的吻:“虽然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眨眨眼,看着程水南的脸颊由白转红,鱼尾情不自禁地贴到她的腿边,打湿了裤子和鞋边,她问:“难道是,昨天你跟小玫说过什么吗?怎么今天你们都变得这么奇怪。” 程水南垂眼,扒拉出她的手,把冰凉粘糊的脸颊贴在她的掌心,含糊道:“没有,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怕你不喜欢海洋。” 他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张静姝隐约猜到什么:“小玫......是被人伤害了?” 程水南嗯了声。 张静姝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用手轻轻地顺他湿润的卷发,承诺道:“我不会的。” 只是早晨的温度比较低,到了正午,海水被晒得发暖,张静姝解开围巾,搭在脖子上,她准备了很多食物,本就是打算在海边待一整天的。 程水南沉进海底捞上来不少的鱼虾和螃蟹,不知道这个季节他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张静姝没有带可以装它们的东西,只好让程水南把它们都放走。 程水南跟张静姝说了声,就沉入海底,现在温度太低,否则张静姝也很想跟着下去看看,海底到底有什么东西。她从车上拿出自热火锅,边托着腮遥望平静的海面,边吃口冒着热气的蔬菜。 她开始思考某件事情的可行性。 夜光海是属于莲珠公司的,可是现在程清源黑料缠身,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莲珠公司被其他人收购,夜光海也转移到别人的名下,如果—— 张静姝买下夜光海的所有权呢? 莲珠公司目前的发展前景并不是很光明,加之夜光海频发尸体事件,价格肯定是比平常低很多的。 张静姝陷入沉思,手指在沙面写写画画,计算自己的财产状况,如果钱财不够,她还可以变卖房产,这也是笔不菲的资金。 思绪被视频电话打断,是赵静。 张静姝接起来。 赵静应该是躺在顾林安的腿上,虽然看得不明显,但是西装裤的纹理还是很显眼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跟丈夫的亲密行为暴露在女儿的面前,脸贴近屏幕,被保养品养得光滑洁白的肌肤在眼前放大。 张静姝叫了声妈,询问有什么事情。 赵静嘟囔了声什么,张静姝没听到,因为她看到程水南从水面探出脑袋,紧接着是光滑的胸膛。阳光照耀下他的肌肤白得耀眼,仿佛自带光芒,很漂亮很梦幻。 赵静:“静姝,你这是在哪里呢?我怎么好像看到大海了?” 张静姝:“嗯,放假出来放松下,妈,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赵静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是这样的,过几天是你的生日了,我跟你顾叔叔商量了一下,在饮溪居给你过生日好吗,就只有我们一家人,那里的菜妈妈去尝过了,都是你喜欢的。” 往常的生日都是张静姝跟赵静一家人过,她的父亲在国外,通常都是打一通电话祝福,外加一笔不菲的金钱。 但是今年,张静姝不想跟别人过,她想到了程水南,如果她去了赵静的家里,那他就只能独自在家,张静姝发现自己竟然一天都不想跟他分开...... 或许,黏人是会传染的? 张静姝:“到时候再说吧,我今年想要一个人过生日,外面的饭菜都是差不 多的味道。” 赵静:“那你来家里,刘姨的手艺很好的。” 张静姝:“我尝过的,不是很喜欢。” 赵静皱眉:“静姝,你是不是不想跟妈妈一起过生日啊,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可是你算算,一年之内妈妈见不了你几面的,只是生日吃顿饭而已,还是你有别的约了?那我们的时间可以往后延迟,不管怎么说,总是要一起吃顿饭的。” 她转变语气,捂住手机低声询问:“还是说......你爸要回来了?你不会因为他放妈妈鸽子吧。” 张静姝:“没有,爸没说过要回来,你不要乱想,我只是......” 程水南忽然走过来。 他只穿着裤子,上半身仍旧是裸着的,宽阔的肩膀、往下是流畅诱人的肌肉线条,莹润的水珠仿佛散落的珍珠披在他的身上,他变回了人类的形态,双手捧着张大嘴巴的巨蚌,里面盛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蚌珠。 他自然地搂住张静姝,脸颊贴着她的侧脸,姿态亲昵,眼神温柔,纤长浓密的睫毛哪怕在屏幕里都根根分明清晰,俊美的脸颊浮现两团浅浅的红晕,他找准张静姝的唇角,亲了两下。 “张静姝,你看这颗珍珠好看吗?” 张静姝石化了,愣愣地攥着手机。 程水南还没有感觉到气氛的怪异,他自顾自地垂头,将珍珠从巨蚌里扣出来,捧着圆润硕大的珍珠,眼底盛着满溢的欢喜,张静姝整个人都被他拢在胸膛前,冰凉的潮气包裹身体,她的心跳扑通扑通响得剧烈。 并不是羞的,而是被家长抓住情侣亲昵场面的尴尬和紧张,以及不可言说的羞恼。 赵静的嗓音变了调:“张静姝......他是谁?怎么没穿衣服啊......” 程水南缓缓地抬头,跟视频里的赵静对视上。 张静姝低声说:“这是我妈妈。” 程水南的脸腾得就红了。 张静姝恢复平静的面容,故作镇静地将镜头从程水南的脸上移开:“妈,你别多想,他在冬泳。” 赵静连哦了两声。 顾林安似乎也好奇地看了屏幕几眼。 赵静:“......静姝,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妈妈不会干涉你的交友,因为他才不肯来家里过生日的是吗?妈妈很开明的,你可以带他回家,正好让妈妈见见他。” 第30章 第 30 章 赵静没想到张静姝的男朋友竟然这么离谱! 简直到了怀疑女儿是否晚发叛逆期的地步。 在跟张静姝了解程水南的基本情况后,她感觉自己的血压都要直线飙升了。 张静姝还算诚实,把程水南的情况按照父母的必问问题回答。 首先,程水南的家庭情况:父母早亡,在孤儿院长大。 其次,程水南的学历水平:无。 然后,程水南的工资水平:待业。 这三个问题回答完,张静姝已经看到屏幕那端的赵静极力克制扭曲的面容,她仔细回想问题的回答,因为已经有了程水南的滤镜,这些在世俗看来至关重要的外部条件,就变得无足轻重。 她想过撒谎。 可是谎言需要谎言来维持,赵静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顾林安,如果给程水南编造足以当成。 赵静显然是被刺激到了,无数次想要冲到张静姝的面前,质问她是否有报复自己从而堕落的可能,被顾林安拦住了。 “孩子还没见过,别太早下结论。”顾林安安慰道。 赵静被刺激到,瞪着顾林安质疑:“别太早下结论?顾林安,静姝到底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心疼,当时在视频里看到那个男孩子,我就觉得过分漂亮,还留长头发,正经人谁留那么长的头发?他、他搞那样的发型也就算了,结果你听听他的条件......” “我对不起静姝,我心里清楚,她想要做什么我都支持,哪怕、哪怕那个男孩子家庭条件不好,我都没意见,可是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他根本没有上过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顾林安也确实说不出违心的话,依照张静姝的条件,刨除爱屋及乌的心,他认为张静姝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家庭条件和工作条件优秀的男人,可是张静姝的男朋友实在是...... 除了长相,似乎没有可以不挑剔的地方。 顾林安搂住赵静:“小静,你这样说我会伤心的,我把静姝当成自己的孩子,可是你也看到了,静姝很喜欢那个男孩子,你如果在她面前表现出反对,我怕她会起逆反心理......” 赵静:“那该怎么办?” 顾林安:“过几天他们来家里,我们再看看这个男孩子的人品怎么样,你要相信静姝的眼光,既然是她喜欢的人,肯定是有闪光点的,如果他真是一无是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 张静姝关掉视频也在发愁,她本是想着不告诉任何人,就跟程水南相处着,等未来找机会再告诉家人,没想到因为视频电话被提前知道了。 赵静的表情明显不满意。 试想一下,任谁听到自己的女儿交往的是个无家庭无学历无工作的男人都会头疼。 可是,程水南是人鱼啊。 张静姝皱眉扫过去。程水南正紧张地蹲坐在她的身边,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触及到她的目光,面部表情瞬间僵硬。 他想要问她母亲的意思,可又怕结果并非所愿,因此纠结又焦急地在旁边等待,又似乎意识到张静姝母亲的态度,整个人都显得很无措。 程水南凑过去:“你妈妈对我不满意吗?” 张静姝:“没有的事,我妈说让我们后天去她家里吃饭。” 程水南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并没有说话,垂头片刻,主动要求:“张静姝,我可以负责你们家人的午餐吗?” 张静姝看他。 程水南笑了笑:“我大概是明白这里的择偶条件的,我引 以为傲的在这里都没有用处,唯一能够拿的出手的就是厨艺了,我想让你妈妈知道,我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我可以负责我们的日常生活的。” 张静姝揪住他的耳朵,贴近他的面颊,浓郁的气息扑进鼻息,程水南的脸颊红了,紧张地注视她。 “程水南,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你的好我是知道的,其他人的意见都无法左右我的想法,明白吗?人类社会的法则并不适用一切,你不需要用人类的法则来规范约束自己的。” 哪怕变成人类的双耳,仍然有不同的触感,没有鱼尾可以摸的张静姝,很喜欢捏他的耳垂。尤其是每次被捏住耳朵的程水南,脸颊会突然爆红,吐字也变得结巴,显得很紧张很害羞。 程水南垂头,嗯了声。 “她是你的妈妈,我想要得到她的认可。” 张静姝:“你只要记住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就行了。” 程水南为接下来的家庭聚会感到紧张,张静姝被迫跟他一起准备接下来的事情。 昂贵的西装并不适合这次家庭聚餐,虽然西装显得正式,但是程水南在赵静的眼中是无业青年,他身上所有贵重的物品都会成为骗取张静姝钱财的证据。 张静姝为他挑选了身舒适整洁的休闲服装,他本来就年轻,并不适合穿着过于成熟的装扮。在这个过程中,程水南甚至几次请求把长发剪掉。 笑话!张静姝最喜欢他人鱼的形态,柔顺弯曲的长发、英俊漂亮的脸蛋宛若华美精致的象牙雕塑。 她是不可能允许他剪头发的。 到了张静姝生日的那天。 两人来到赵静家中。 赵静早就在家里等待。 说实话,赵静在素未谋面时便对程水南产生了负面的评价,再见到他的时候本以为自己是更加讨厌的,认为那就是个空有美貌的年轻人,可是不得不承认,当张静姝和程水南牵着手走过来的时候,她竟然动摇了。 金灿灿的阳光下,两人肩膀叠着肩膀,缓步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场景,美好得竟然让她以为在看爱情剧,无论是阳光还是微风都格外偏爱此时的程水南,他的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场,仿佛平静海面涌起的波浪,轻柔地拂在海岸。 被阳光晒得发暖的岸边礁石,散发着长久浸润在海水里咸潮的气味。就像他此时身上的气味。赵静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年轻人稚嫩真诚的笑容,这个笑容几乎很少出现在成年人的脸上。 赵静的坏脾气发不出来了。 程水南的眼神干净清澈到足以熄灭她早已为此准备好的怒火和挑衅。 赵静拉过张静姝,说悄悄话:“我忘记问你他的年龄了,比你大几岁?” 张静姝很惊讶:“我忘记跟你说了吗?他比我年纪小啦。” “小多少?” 张静姝:“他十八岁了。” 赵静震惊地瞪大眼睛:“十八岁......这么小啊......” 张静姝:“不小了。” 已经经历过成熟期,在人鱼的种族是个可以繁育后代的强壮雄性了。 赵静:“他竟然才十八岁,难怪看起来很年轻......你实话跟妈妈说,你看上他哪个地方了?妈妈不是要说他的坏话,好歹要有份正经工作吧.......” 赵静说话的过程中,无意间跟程水南对视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觉得程水南的眼神格外委屈和难过。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不可能被他听到吧? 张静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辞:“妈妈,他过去经历有些可怜,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的性格又很软,特别容易被人欺负,所以他经常生病,这才没能上学的,你在他的面前最好不要提起这些事情。” 赵静瞥她眼,不情不愿地说:“这是基本的礼貌,妈妈再不......嗯,我怎么可能当着人家的面戳人伤疤?” 张静姝继续说:“至于我怎么会喜欢他,妈妈当年怎么喜欢上顾叔叔的?” 赵静一时没明白过来,顺着她的话说:“当然是他人长得帅啊,嗯,还有最重要的是,他温柔上进,对我呵护备至,静姝,男朋友可以随便谈,结婚一定要找对自己温柔细心的......” 张静姝抿唇笑:“妈妈,程水南就是这样的啊。” ...... 厨房里,刘姨被挤出去,只有张静姝和程水南两人。 程水南是主厨,张静姝勉强算是打下手的。 日常在家中,都是程水南把饭菜做好端到桌上,而张静姝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张嘴吃就好了。 程水南的袖子挽到肘部,系着围裙,熟练地把解冻的猪肉切成片状,西兰花整齐地码好在菜板。张静姝无事可做,她懒散地倚在冰箱前,程水南拿东西时,她就让开,不拿时又倚上。 她忽然想到那些在厨房操劳的家庭主妇,她就像是无所事事只知道张嘴吃饭的丈夫,家务全都靠老婆操劳,而丈夫自以为赚了钱便无法无天、称霸称王。 良心归来,张静姝弯着腰凑近,不吝夸赞:“你这猪肉切的真好。” 程水南看她眼,唇角微翘:“很无聊吗?你去客厅陪你妈妈说话吧,这里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这怎么行?那样可就真的做实了她“丈夫”的身份。 怎么可以让程水南独自在厨房忙碌。 张静姝撸起袖子:“不可以哦,给我安排点活吧。” 程水南扫了眼厨房:“那就打几颗鸡蛋吧,再把它们搅拌一下,可以吗?” 张静姝点头:“当然可以。” 打好的鸡蛋用搅蛋器搅拌均匀后,张静姝献宝似的放到程水南的面前。 程水南夸奖道:“打的很不错,帮我找找冰箱里有没有青椒?青椒土豆块味道很不错的。” 张静姝立马翻冰箱:“有的,直接用水洗吗?” 程水南点头。 两人在厨房里配合默契。赵静虽然坐在沙发上,可是视线一直观察厨房里的两人,本来以为这顿饭就是程水南讨好他们特意学的,实际厨艺并不怎样。 其实厨艺倒不是关键,主要是想知道两人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张静姝有没有落在下风,赵静很不愿意看到自己样样都好的女儿讨好男人、为了男人变得低三下气。 还好,厨房里最清闲的就是张静姝。 偶尔的打下手在客厅的众人看来,有点帮倒忙。 刘姨哎呦叫了声:“静姝怎么站到锅旁边的啊,幸亏小程及时护住她,否则热油要溅在身上的!静姝一看就是没有下过厨房的样子,夫人先生放心吧,静姝比起上次回家人可胖了不少呢,我看她的脸都肉嘟嘟的了!” 赵静接道:“还真别说,胖了很多。” 刘姨:“是呢,幸福肥。” 程水南为这顿饭做足了准备,他对张静姝口味的了解自然不在话下,除此之外,还做了几道赵静顾林安顾心怡爱吃的菜,总共做了八道菜,有荤有素还有汤,算的上很丰盛的了。 他还特意学了烘焙,用烤箱试验了最容易上手的蛋挞,被顾心怡连连称赞。 如果说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的话,是不准确的,程水南对于频频向张静姝表达喜悦的幸运,就是之前被救助的拉布拉多,感到警惕和讨厌。 他会在幸运枕着张静姝的腿露出肚皮时,被衣服掩盖的肌肤生出坚硬的鳞片,带有深海凶恶人鱼的气味很快被嗅觉敏锐的幸运察觉到,下意识远离危险的存在。 吃饭之后,顾林安主动要求跟程水南谈话。 张静姝悄悄握住程水南的手,用力攥了下。程水南露出温柔的笑容,很有安抚力的笑容,张静姝紧张的情绪立马放松了。 赵静注意到两人的互动,漱完口后坐到张静姝的身边:“他没有我想的那么差,饭菜做得很不错,你们住在一起了是吗?平时你的日常生活都是他照顾的吗?” 张静姝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妈妈,不能因为他没有工作就否定他这个人,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我已经有足够的钱了,完全可以负担起我们两人的日常生活,而且......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情......” 赵静:“什么事?” 张静姝:“我想买下夜光海,在附近建个房子,以后就住在那里,或许也可以学着发展自己的珠宝品牌?这些都是之后需要考虑的,目前我比较想在海边住几年,放松心情,感受生活。” 赵静思考一番:“你缺钱妈妈是可以给你的,只是夜光海的事情我有所耳闻,那里出现了好几具尸体,不太安全,这件事情还是等几天再说吧,妈妈让顾叔叔给你留意周围哪里还有风景好的地方。” 张静姝只能点头。 过了很久,顾林安和程水南从书房下来,来到沙发边坐下。 几人聊了会儿天,张静姝带着程水南离开,回到车里,张静姝迫不及待地询问:“顾叔叔跟你谈的什么?” 程水南拿过张静姝的手,整个上午他都不敢做出太亲昵的行为,生怕让张静姝的父母认为他孟浪,如今在车里,他想要补偿回来。 沿着掌心亲了口,慢慢揽住张静姝的腰肢,吻在她的唇上。 粘糊缠绵的吻。 最后,是张静姝受不了推推他:“快说呀!” 程水南笑起来:“没什么的,就是随便说了几句话。我向他承诺,会永远爱护你的。” 如果做不到,就要离开她。 他怎么可能离开她的,她是他认定的一辈子的□□对象。 另一边,赵静也在急切地询问顾林安。 顾林安说:“是个很真诚的小伙子,能够看出来他现在很看重静姝。小静,未来的事情我们无法预测,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是静姝最坚实的后盾,她还年轻,有试错的机会,我跟你说过的,既然是静姝喜欢的人,肯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闪光点。” “就像当初,你义无反顾地奔向我。我没有放弃追寻你,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赵静眼里泛着泪花,打他下:“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煽情干什么,刨除偏见,程水南那孩子确实不错,配我家静姝勉强可以吧。” 两人笑起来。 感情中历经的风霜,在之后,才能显露珍贵。 第31章 第 31 章 张静姝最近的生活实在美好,上班时间像度假,收购莲珠公司的老板似乎很佛系,基础工资和福利都没有减少,只是有些渴望升职加薪的热血职场人受不了这种慢腾腾的工作氛围,辞职离开。 剩下办公室的同事几乎都是跟张静姝这种吃喝不愁,拿多少工资都可以的人。 这天终于得到老板要来公司的消息,与此同时,张静姝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要给她补上生日礼物,约她在青城市的西餐厅聚餐。 张静姝以为自己幻听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再三确认:“爸爸,你说的是青城市的吗?” 张原赫笑起来:“爸爸回国了,你没有听错,我在餐厅等着你呢,已经订好了包间,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来的路上可以猜猜是什么,猜对有奖励。” 张静姝开心得快要跳起来,尽管年龄已经不小了,是个成熟的大人,可是在听到张原赫回国给她过生日,还是难免露出小女孩的雀跃:“我马上过去。” ...... 下午三点钟,张静姝还在公司的时间,程水南系着围裙准备试验刚学会的小蛋糕。 把烤箱的时间温度设置好。 刚准备继续看烘焙书,敲门声响起。 程水南现在是人类的形态,并不担心会被人发现,他以为是张静姝翘班回来了,听到门响的瞬间跑过去。 开门,欣喜的表情在脸上僵硬。 来人是程清源。 他的脸颊瘦得凹进去,下颌线条分外明显,唇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尽管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但他的外表看起来仍是个儒雅帅气的男人,只是此刻,他阴郁的面容在看清开门人的时候,蓦地露出近似疯狂的笑容。 “南南,我终于找到你了。” 风声呼啸而来,程水南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鱼鳞霎时间布满他的胸背和脸侧,他捏紧拳头,掌心的刺痛让他勉强从恐惧中抽身。 两张相似的面容,一人是病态的喜悦,一人是刻意压制的恐惧。 程水南后退半步,猛地张开嘴,露出满嘴的獠牙,尖锐的牙齿泛着冰冷的凶光。 程清源不在意地笑起来,走进室内,屋内温暖的温度让他的后背生出细汗,脱掉外衣搭在手臂,目光锁在程水南的身上,准确说,是他被暖气烘得发干的皮肤。 “看来你从来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程水南警惕地盯着他。 这个人,本应该是他的父亲,可是多年的囚禁生活早已经让他忘记最初被他抱在头顶的快乐,连怨恨都不曾留下。 “你离开,否则,我会不客气的。”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会被哄得团团转的小孩子,营养的补充使他的肌肉充满力量,虽然不是大块的肌肉,流畅的线条比面前的程清源更有力量,更何况,他是人鱼,尖锐的牙齿可以在瞬间刺破敌人的咽喉、骨棘轻易刺穿坚硬的人骨...... 他希望程清源快点离开,不要打破他的生活。 然而,事不从人愿。 如果程清源在进门后就对程水南进行攻击,程水南会在瞬间做出反应,胜算很大,可是,程清源来到这里的目的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维持着慈善的笑容,眼睛的细纹微微皱起:“你看起来比从前健康很多,身为父亲,我很开心你有这样的变化,对于过去给你造成的痛苦,我的道歉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我想为自己辩驳一句,南南,我有不得不那么做的原因。” 程水南抿唇,扭头看时钟。 纤长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程清源的眼前。 他的瞳孔猛地缩起。 “你目前的状况看起来并不好,你自 己也能感觉的到身体的变化,这可不是好现象......南南,人鱼的种族虽然有凶悍的能力,可是有个致命的弱点,如果长期远离海洋,待在人类的世界,是会死的。” “为此,我做了很多的实验,没有哪条人鱼是例外的,你在人类世界已经整整十八年,或许因为有一半人类的基因,这才使你没有立刻发作,但是现在,你的身体已经向你发出警钟......” 程水南抿着唇,努力克制颤抖的身体,这些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像是关心,却让他心口撕裂开巨大的口子,他强忍住猛烈的情绪,问:“为什么,要关我。” 程清源:“我说了,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程水南的脸色白了,愤怒的情绪犹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就在他将要失去理智扑咬过去的时候,铺在地面柔软的地毯将他从狂乱的思绪中拉回,这是张静姝的家,是张静姝和他的家。 不能弄脏这里的。 程水南攥紧拳头:“请你出去,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程清源没有离开,他对于程水南的尖牙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反而露出向往,这种神情转瞬即逝,他再次恢复温和的面容。 “我看过仓库的视频,她是个很勇敢的女孩。” 他出钱把公司的事情打点好,并没有被关压很久,那些尸体都是化为人类形态后死去的人鱼,就算是调查也不会调查出什么。唯一让他头疼的是,仓库的监控视频全都销毁,他不知道程水南去了哪里。 幸亏,附近竟然还有个小院子。 张静姝的车出现在录像中。 他终于找到程水南。 程水南刻意压制的狂乱情绪在听到他的话后,瞬间变得不受控制,双腿骤然化成鱼尾,黑亮的鳞片犹如威风凛凛的铠甲,他高高地立在程清源的面前,卷曲的长发,竖立的耳鳍,面容冷峻。 “我警告你,不要伤害她。” 程清源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过分俊美的程水南,眼前仿佛出现了拥有银白色鱼尾的妻子,想比起程水南此时的样子,妻子的面容永远都是温柔的,头脑骤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意,他伸手捂住额头。 眼神在慈爱和恨意中变化几番。 回归冷静。 程清源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瘦削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胳膊,长着零星几片鱼鳞。 他欣赏着程水南震惊的神情,缓缓道:“很奇怪是吧,可是这是真的,我也是通过实验才发现的,人鱼的基因太过强大,长期跟人类生活在一起的人鱼,它们的基因会改变人类基因的序列,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那个女孩,不知道有没有被你影响?如果被你影响了,那可就坏了,被改变基因的人类,除非有药物治疗,否则很难再在人类社会继续生活,到时候,她只会怨恨你吧。” 程水南的表情在瞬间变化,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他缓慢地抬起眼,第一次目光认真地盯着程清源的脸,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撒谎。 喃声重复:“她会......死吗?” 程清源很满意他此刻的神情,说不出来心里是痛快更多还是心疼更多,面前的这个孩子,向来令他纠结,他说:“别紧张南南,健康程度不敢保证,但肯定是受影响的。你应该知道甜梦香,可惜它只剩下一瓶,只要你离开这里,跟我回家,我就同意把甜梦香交给张静姝,挽救她。” “南南,爸爸是为了你好......过去做了太多的错事,我现在只想要补偿你。” ...... 坐上私家车。 程清源捏住胀痛的额头。 司机关心地询问:“先生,你又疼了吗?需要我把医生叫来吗?” 程清源面上的儒雅消失,眼底是沉闷的痛苦 和仿若爬出地狱恶鬼的狠戾,他道了声不用,摘下脖子带着的旧式怀表,打开,露出妻子温柔的笑容,他的唇角跟着勾起来,轻轻地抚摸她的笑脸:“你肯定是怪我的吧,可是莲,我做不到不恨他,如果他没有出生,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起的吧?” 他将怀表贴在脸上,表情眷恋:“我想你了。” ...... 张静姝来到和父亲约定好的餐厅,还没有进门,就跟要出门的女性迎面撞上。女人的面色很不好看,仿佛是被吓到了,精致动人的脸部布满冷汗。 女人往前踉跄半步,险些摔倒,张静姝刚要伸手扶,却见女人忽然止住跌倒的势头,仿佛有人在身边拉她一把,她稳定住身形。 回头看向张静姝:“刚才......你看到了吗?” 还没等张静姝回答,女人逃跑似的离开,然后,张静姝便感觉周围有股冷风忽然飘过,她感到不适地搓了搓胳膊。 耳朵后面有些痒,伸手摸了摸,有些黏,很像程水南鱼尾裹着的水液。她想,或许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用纸巾擦干净。 没怎么在意,走进包厢。 张原赫早已经在里面等待她。 他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笑得挤出眼角的褶皱,却有种成熟男人的风韵:“静姝。宝贝闺女。爸爸可想你了。” 张原赫风趣幽默,在女儿的面前一直扮演着好玩伴、知心人的身份,张静姝跟父亲的关系要比赵静亲近,尽管张原赫在外人眼中是风流浪子,但再不正经的人,到了女儿面前,都会变成心灵港湾、厚实大山。 用餐过程中,张原赫谈及女儿的情感问题。 “你妈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把我骂了一通,我大概听明白,是你找的男朋友不合她的意愿?” 张静姝嗯了声,拿出手机把两人的合照给他看。 “他很好的。” 张原赫揉揉张静姝的头:“很喜欢他?” 张静姝点头。 张原赫笑:“我女儿还养不起一个男人吗?” 张静姝:“怪不得妈妈会骂你呢,你这样跟她说,她肯定不愿意听。” “我女儿喜欢听就行。” 张静姝心底暖起来。 用餐结束后,张静姝一直在等待张原赫的礼物,他没主动提及,她就伸出手到他面前,露出调皮的笑容。 “爸爸,我的礼物呢?” 张原赫:“这么着急?你肯定会喜欢的,我也是心血来潮想要给你个惊喜,结果那天你妈在电话里骂我,我偷偷告诉你。你妈说你不切实际、胆子太大、爱冒险,说是遗传我的坏基因,我一听,原来是想在海边住,那有什么的?你想就去做,爸爸永远支持你!” 他将一份文件递给张静姝。 是收购莲珠公司的合同。 张静姝看着文件顶头的字体,身心一阵恍惚,惊喜道:“爸爸,我太喜欢这份礼物了!” 她算过自己的资产,收购整个莲珠公司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她只想买下夜光海,建所房子和程水南在海边生活,莲珠公司这边肯定是要辞职的。 但是现在,她不仅可以保留工作,还一跃成为莲珠公司的大老板。 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和程水南分享。 第32章 第 32 章 张静姝拿到合同,不加掩饰地露出笑容。 张原赫:“可以跟爸爸说下你的想法吗?接手莲珠,是想要把它建造的更好,等待东山再起的那天,还是有别的想法?” 张静姝沉默片刻,老实说,她的专业并非经济学相关,对经营公司一窍不通,况且也毫无兴趣可言。 张原赫:“莲珠公司明明负面消息缠身,可是我还是决定抽出闲置资金收购它,做出决定后都有些后悔了,现在看你的表情,当时的决定很正确......” “我对夜光海更感兴趣。” 张静姝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想法告诉张原赫,她思考片刻,说道:“我看过夜光海的情况,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可以发展旅游业。” “不,爸爸,我的意思是除了已经开发的区域,其他的地方应该保留它们本来的样貌,夜光海的美丽是未经过人工雕琢的,如果可以,在附近建所小房子,应该会是很棒的生活。” “跟你男朋友?”张原赫若有所思。 张静姝承认:“是的,和他一起。” 她在出生时就收获了大部分人一生都在追求的金钱,因此她的物欲并不是很高,甚至过于低。 在小学时期,作文题目是“我长大后想要成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是大英雄、公主,是宇航员、科学家,她写的是“我希望成为爸爸妈妈喜欢的人”。 成长在父母感情虚伪破裂的家庭中,她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在寻求爱。 被需要、寻求价值感。 都是因为她对于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 至于现在,似乎没有能够比让程水南回归大海更重要的事情了。 “莲珠公司这里我会派位有经验的人来管理,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张原赫抽出张卡递到张静姝的手边,“这里是爸爸给你存的钱,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关于房子的事情,找好建筑公司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需要的话我会跟爸爸说的。” ...... 张静姝的脑海已经在勾勒建造怎样的海景房,可能是欧式的大别墅,也可能是中式的四合院,或者简单的平房,她决定把这件事情当成惊喜。 如果就这么告诉程水南,她觉得缺乏情趣,显得很平淡。 她准备和程水南在夜光海生活的想法,是关乎两人未来的大事,应该在某个特定的日子,精心营造出甜蜜的氛围后,把它当成压轴的惊喜,程水南肯定会很喜欢的,说不定,又能看到他惊喜羞怯到在她面前变出鱼尾,满眼依赖注视她。 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回到家里后,两人各自藏着事情,心情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张静姝已经用过餐,但是她出于保密的想法,还是吃掉了程水南烤好的小面包,这次的水平跟他之前的水平大相径庭,面包似乎有些糊了,需要把表皮掐掉才能入口。 张静姝心里想着事情,想起群主说过流浪动物小院的面积已经容纳不下再多的动物,而莲珠公司对外有一座很大的珍珠加工工厂,实际看来是囚禁人鱼的地方,可以把这里腾出部分的空间用来安置流浪动物。 她一手托腮,举着面包放在唇边,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高高地翘起。 程水南专注地盯着她,看到她笑的时候,不像往常那般挤到她身边,而是安静地坐着,胸腔有股发泄不出来的闷痛感。 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睡觉前,张静姝似乎是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主动捧起他的脸亲了下。 “怎么不开心了?” 程水南几乎要溺在她温柔的询问中,黑 亮的眼睛盛着她的影子,渐渐弥漫上浓重的黑色,他将唇凑上去,嗅到了清甜的橘子香和淡淡的海水的味道,嗓音如平常般响起:“张静姝,我想亲你。” 两人的唇只隔着几毫米,张静姝都能够感受到属于人鱼冰凉的气息洒在她的脸颊,淡色的小绒毛都为止颤抖,眼睫不受控制地快眨几下,跟程水南诱人的双眸对视,没张嘴,喉间挤出声嗯。 程水南抱住她的腰,推她往后。 ...... 程水南离开她的唇,舌面的软刺有催眠的作用,她沉沉睡过去,他跪坐在旁边,视线落在她美丽的脸上。 再往下,他用手指拨开胸前的扣子。 张静姝睡得很安静,微微起伏的胸部,肌肤紧凑白皙,在他面前出现过无数次每次都令他神魂颠倒的躯、体,萦绕的气味宛若催、情的药香,在此刻,毫无遮掩地袒露在眼底时,竟然令他感受到命运的捉弄。 她的腰腹,藏在睡裤里面的肌肤,微微露出仿佛被水浸湿的痕迹。他用手指挑开,摸了摸,是粘腻的水液,泛着鱼类特有的味道。 他紧接着查看她的其他部位,除了腰腹的位置,耳后也有,这里的更加厉害,不仅有水液,还有零星几颗不太明显的颗粒,如果长久这么下去,可能会生出鳞片。 程水南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回过神来时,床上、在她的身体旁边,已经落了几颗珍珠,他用手背擦掉脸侧的泪痕。 躺在床上,伸手拥住沉睡的张静姝,蜷缩身体埋在她的怀抱里狠狠吸了口,像是要把自己窒息了,他越发往张静姝的怀抱里缩,紧接着,又想起程清源说的话,他猛地松开手,往后撤。 远远地看着张静姝的睡颜。 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掉下来。 继续留在这里,会让她的身体变成异类直到死亡,离开她的身边,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清晨,程水南给张静姝准备好丰盛的早餐,托着腮安静地注视她,眼色沉暗不辨情绪,在她离开家前抱住她,甚至还缠着她黏糊糊地亲了好久,目送她离开后。 程水南去了程清源留下的地址。 ...... “你来了。”程清源姿态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罩在沙发的布料有些发旧,墙面剥落,屋里的一切都在说明这是间老房子,年代久远。 连门都在嘎吱响。 是程水南儿时的家。 程水南强忍着汹涌而来的情绪,愤怒、不甘、质疑,然而这些都没有甜梦香重要,他走过去,伸手:“我来了,甜梦香给我。” 程清源:“别着急,你难道就不想跟我说说话?你还记得这里吗,这是我们的......” “住口,你不配!”程水南的眼睛骤然发红。 程清源依旧是温和的笑容,眼底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感情地注视着跟他有几分相似的儿子,是他跟莲的孩子,想起莲,他努力克制面部表情,好让自己在程水南眼中是个慈善的父亲。 “我是不配,当年的我被利益迷了眼,可是后来......我后悔了啊......” 程水南偏头,目光盯着光秃秃的窗台,那里本应该有母亲悉心照料的花草,还有几株花宛若翩飞蝴蝶的鸢尾花,淡淡的紫色,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父亲的关心。” 程水南不信,目光愤怒。 此时的他,面上的温和全都褪去,美丽的脸庞终于有了属于深海捕食者的样子,眼瞳是漆黑的颜色,目光泛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连每根头发丝都仿佛化作尖锐的凶器。 老房子的味道不好闻,墙壁透着腐朽的气味 ,电视柜上摆着家人的合照,是程清源用照相机为家人拍下的,三口之家,幸福的笑容,被定格在相纸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发黄,哪怕搁在相框里,仍能看到岁月留在上面的痕迹。 程水南就像是猛兽的幼崽,只会在遭到危险的时候亮出锋利的爪牙,实际上只是用来吓退危险的把戏,根本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程清源毫不在乎他的威胁,自顾自地走到相框前,视线盯着温柔浅笑的女人,半晌,才说:“你果然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何尝不想当个关心孩子的父亲呢......可是南南,如果你是我,你能够做到心无旁骛地把你当成最亲爱的儿子抚养长大吗?” 门窗关得严实,四面涌来的风吹得屋内嗡嗡响。 盖在莲脸颊上的手离开,渐渐地按在中间的男孩脸上,薄薄的相纸的中间,有两道深深的划痕,将小男孩的脸四分五裂。 足可见得对男孩的厌恶。 戏剧开场前揭下的黑色幕布,从程清源的脸上落下。他走到卧室的门前,推开,脚步轻轻地走进去,曾经放置大床的房间被巨大的透明冰柜占据。 躺在里面的女人,未被岁月侵蚀的脸庞仍旧柔美,仿佛只是沉睡,如同童话故事等待被王子亲吻的白雪公主,她的下半身是银白色的鱼尾,绚烂的流星点缀。 在她的身侧,有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盛着淡红色的液体。 程水南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幕。 他张张嘴,语气近乎沙哑:“母亲......” 程清源坐到冰柜的旁边,隔着透明的玻璃落在她的脸侧,温柔地诉说:“我最开始确实是被利益蒙蔽双眼,可是那也是我想让你们过上好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蜗居在这间小房子里,莲是人鱼,这间小房子却连大些的浴缸都放不下,她有条最美最美的鱼尾,每次却只能蜷缩在里面,狭小、逼仄,我只是想让她过上好的生活......” 最初的愿望被实现,尝到金钱带来的好处后,那颗只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心渐渐膨胀,变得疯狂。 忙于事业的程清源在无知无觉中,把莲当成赚钱的工具,莲显然是察觉到了,郁郁寡欢,两人的关系日渐变冷,然而事情的转机出现了—— 莲怀孕了。 两人在欣喜之余,莲慢慢感受到身体的变化,随着子、宫里生命的孕育,离开大海太久的躯体变得干燥、枯萎。缺水的鱼儿会在最初拼命地张口挣扎,莲也不例外。 程清源掩住眸底的悔恨和愤怒:“人鱼的孕期只需要一个月,只是短短的三十天,我眼见着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南南,你是靠着汲取莲的营养成长的,你的诞生是靠着莲的毅力和身体健康为代价的......” 程水南往后踉跄了半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指甲钳进肉里都没能让他从悲痛的情绪抽身,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苍白脸色,原来是他导致的。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母亲现在是否还健康活着? 恶魔的嗓音在房间回荡:“南南,你的妈妈为了你几乎献出了她的生命,如果不是为了生下你,她的身体怎么可能会耗损......你是想要报答妈妈,应该帮助她的,对吗?” 冰柜里的莲睡颜柔美,然而肢体的苍白还是暴露了她此时的状态。 程水南垂下眼睫:“她已经去世了。” 程清源:“去世?不、不,莲没有去世,她只是睡着了而已,看到里面的白色固体了吗?这可是x研究院研制的可以冷冻身体的药剂.....” x研究院早就在百年前因为资金的缺乏,项目被迫终止,最终被其他公司收购了全部的研究成果,正是如今的致和生物科技公司。 “我亲眼看到母亲在我面前死亡。” “那又怎么样?如今我找到办法可以救她。”程清源说,“你以为我抓那些人鱼是为了珍珠?那可真是误会我了,现在我只想要莲回到我的身边,我试验了各种方法,甚至不惜找到曾经接触过x研究院的人,花了好多钱他们才肯透露......” 程清源看向身旁的儿子。 他有张丝毫不逊于莲的美丽容貌,从前还是懵懂可怜的人鱼,伤痕累累、善良天真,却又倔强地让他咬牙切齿,无论怎样打骂都不肯掉落半滴眼泪,结果现在,才到了张静姝的身边几天,就能够流出珍珠泪。 如果莲还活着,他愿意当位好父亲。 可是现在,绝无可能。 “只有成熟期的人鱼,在眼泪能够变成珍珠后,他浑身的液体会充满神奇的效用......南南,爸爸开始的时候是不想伤害你的,我试图用其他人鱼的血液,可是毫无用处,我猜想,或许只有你可以,你跟莲是骨肉血亲......” “你是愿意为了妈妈,牺牲自己的吧?”程清源语气哀求,目光充满希冀。 程水南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他的脸部没有半点血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随着程清源的话落,整个人猛地颤抖了下,黑亮的眼瞳流露迷茫和浓重的悲伤。 胸口如同被生生地挖出道口子,他慢慢地抬起眼,程清源的眼底是亳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恨意。 仿佛......他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是啊,程清源是狠极了自己的,曾经的程水南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待他越来越冷淡。 他想起了母亲,虚弱无力地躺在浴缸里,没精打采,总是在沉睡。 原来她也曾有健康活泼的时光,那都是在他出生之前的时候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黯淡,失去光彩的眼睛宛如被泼满乌黑的墨汁,指尖紧紧地蜷起来,鱼尾不知何时变化出来,健硕美丽的鱼尾绷得很紧,抵住地面,没有地毯的遮掩,鱼尾弯折的那块连藏在里面的血肉都在喊着疼。 最疼的,是他的心。 他张了张嘴,嗓音沙哑:“你把我关在囚室,是因为我的出生伤害了母亲的身体吗......” 当然是不仅是这样,程清源也曾真心疼爱过儿子,可是这些在利益的面前统统不值一提,他想要莲获得新生,需要大笔的金钱,而人鱼的珍珠正是他牟利的工具。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法诱捕大量的人鱼,只能把主意打到程水南的身上,直到后来,随着在他身上施加的痛苦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纽带渐渐崩裂。 程清源由最开始的愧疚自责转变为漠然无视。 但是这些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承认自己自私、卑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击垮程水南的心理,要他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是的,我很爱你的母亲,可是正是因为你的出生,剥夺了她的生命,我......南南,你别怪爸爸怨你......” “你看看你的妈妈,她很爱你的,可是现在她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冰柜里,你也是心疼她的吧?你救救她吧......” 程水南白皙的脖颈爆出青色的经络,他始终垂着眼,看着冰柜里明显没有生命气息的母亲。 她在生命的最终时刻,想要做的事是带他回到海洋。 暗无天日的仓库紊乱了他的记忆,缺失的场景慢慢出现脑海里—— 莲和程清源虽然经常吵架,可是他们很相爱。 在莲生命的最终时刻,她并不是想要带他离开,再也不回来,而是她知道自己生命即将终止,敏锐地察觉到那段时间程清源的异常,担心在她离世后,程水南会被迁怒,所以才想要带他去到安全的地方。 窗外的风声变大,吹得整个房间里 充斥着呜呜声。 程水南用鱼尾抵住地面,紧闭着眼睛,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他没擦,任由眼泪滑落变作珍珠,在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 这声撞击仿佛撞在心上,张开的裂口涌出年幼、少年时候小人鱼悲伤无助痛苦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慢慢地到了程清源的身边,垂眸俯视坐在床边面露老态的父亲。 “如果有任何可能,我当然想要母亲回来。”他轻声叹息。 程清源露出喜色。 程水南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冰冷的气息如同阳光无法进入的深海,阴冷、幽深、黑暗。 “张静姝的身体,甜梦香可以治愈吗?” 程清源诚实回答:“当然是可以的,她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短暂,人鱼的基因的影响很小,只需要一瓶甜梦香就可以消除你留在她身体的所有痕迹,她会成为健康的人。” “只有一瓶。”程水南盯着红色的小瓶子,低声询问:“如果我的死去能成功地让母亲醒过来,没有甜梦香,你们该怎么在人类社会生活呢?还是你会带着母亲回到海洋......” 或许是知道程水南即将死去,程清源在这个时候很乐意把自己的实验结果告诉他。 程水南向来是温和、单纯的,如同童话故事里代表善良的人鱼,又仿佛被圈在栅栏里的小绵羊,浑身都透着股绵软。 程清源说:“海洋?怎么可能,南南没有去过海洋,当然不会知道那里无聊透顶,哪里有人类世界多姿多彩,况且我现在有钱,莲肯定是会和我在这里生活的......” “至于甜梦香,我早就研究出它的配方,虽然研制出来的甜梦香不比致和售卖的效果好,但也是很有用处的。” “您果然厉害,连甜梦香都能制造出来。”程水南慢慢地靠近程清源,眼瞳幽深无光。 程清源看向莲旁边的淡红色药剂:“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手段过于血腥,所需的是人类的血液,如此才能压制人鱼的基因......两者,相互压制又相互依存。” “南南,不要犹豫了,你也想要莲回来吧?爸爸会帮你实现的,你做好准备,不会疼的......” 程水南嗯了声。 ——实现?实现什么呢。 氛围突地变得静谧无声,人鱼周身覆盖的水液落在地面发出的嘀嗒声响,在此刻,仿佛夺命的鼓点。 绵软无害的小羊羔也会有两幅面孔,在心爱的人面前,悉心收起强壮的羊角,它们化成取悦爱人的物品,可在面对威胁的时候,再无害的生物都会奋起抵抗。 更何况,人鱼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物种,他们生活在食物匮乏的深海,阳光照不进的地方是他们的巢穴。他们并不像人类群居,而是各自占据地盘,会因为领地、食物、雌性产生争斗。 或许有人会被人鱼过分俊美的容貌蛊惑,可是,只要他张开嘴,露出满口的尖牙,就会被发现他华美外表下隐藏着凶狠邪恶的内心。 程清源显然犯了这样的错误。 他等待程水南听完他的话后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他只需要假意安慰几句,便夺走他的生命。 脑海里正在构建行凶过程,突然天旋地转,后背重重地撞在地面,震得他的脑袋都微微发麻,用力闭了好几下眼睛,视线才重归清明。 然后,程清源看到程水南正慢慢地弯腰,黑眸幽幽地注视着他,瞳孔干净到清晰印出他此刻惊恐震惊的面容,脖颈搭上的手掌冰凉粘腻,不属于人类肌肤的触感令程清源在面对程水南时,下意识地露出惧意。 “南南......我是爸爸......” 程水南抿唇,纤细的睫毛让他看起来柔和美丽,过分苍白的嘴唇渐渐 回了血色。 儿时高壮的父亲此刻在他的手掌下,是那么的瘦弱苍老。 他在遇见程清源后,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父亲。” 他慢慢地收紧手指,眼底含着不明的情绪。 “你也帮帮我,我不想离开她。” 力量的天差地别让程清源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他只能拼命地喘气,从被禁锢的喉咙里挤出话:“不......不......” 程水南冷静道:“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在十年前就离开了这里,你应该带她回到大海,把她的尸骨埋葬。” “既然你没有做到的事情,那就换我带母亲回到大海,至于父亲......如果你真的觉得曾经对不起我的话,麻烦你帮我,我不想离开张静姝的身边。” “我想留在人类社会,永远陪着她。” 向来温和柔软的面容,不可避免地染上几分疯狂的偏执。 程清源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然而客厅里,忽然有铃声响起。 程水南的动作僵住,缓慢地皱起眉头。 程清源的脸涨得通红,重重吸了口气,旋即昏死过去。 程水南站直身子,到了客厅。 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化成温顺的笑容:“张静姝,我马上就回家了。” 张静姝翻身成为老板后,自认为不需要打卡上班,因为只是坐了会儿就离开公司,她定了家餐厅,买好了花,回到家里的时候却没发现程水南的踪迹,电话不接,连着给他发了好多信息都没有回。 一时之间慌了神,跑到物业要求查看监控。 物业当然不可能随便给业主查看监控,张静姝谎称是家里小孩走失了,好说歹说物业才给查看。 然后她就发现一天前,程清源竟然来过她的家。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程水南肯定是找程清源了,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听到程水南安然无恙的声音,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下。 “程水南,你现在在哪里?” 对面沉默了会儿。 张静姝预感到不对劲,直接提问:“你跟程清源在一起是吗?” 对面仍旧是沉默,终于响起声低低地带着磕巴的话:“不,是,我马上就回去了,你想吃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张静姝的语气沉下来,“程水南,说实话,你现在在哪里。” 张静姝似乎抓准了他此刻犹豫的态度:“不可以撒谎。” “我在程清源的家里。”程水南决定实话实说。 张静姝的心立刻又提起来:“他在你身边?” 程水南连忙解释:“我现在很安全,你不要担心,我来......是找他解决一些事情,你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不行哦程水南,我要去找你,看不到你我不放心,你把地址告诉我,马上过去。” 程水南抿着唇,不情不愿地说出地址,又加了句请求:“你可以在楼下等我吗?” 张静姝的办事效率很快,她已经坐上电梯,边拿着电话边按楼层数:“程水南,你有事情瞒着我。” “那好吧......我在房间等你,”勇猛的腹鳍瞬间蔫了,服帖在滑腻的鱼尾两侧,如同它的主人,用略带羞涩的语气请求:“你过来的时候,可以帮我带条裤子吗?” 他喘口气,盯着地面因为骤然变化的鱼尾而裂成碎片的布料,“我的裤子破了。” 听起来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 张静姝回了声好,转而按上新的楼层数:“等着我。” “好。”程水南环顾四周,坐在了沙发上。 ...... 张静姝再三确认程水南的安 全状况,得知程清源昏倒了,她这才放心地来到程清源的小区,这里是一片老小区,各方面的设施都不完善,从外面看甚至连楼皮都灰扑扑的。 她找到程水南说的位置。 隔得很远就看到程水南半个身子伸出窗户,朝着她挥手。 看到他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张静姝终于可以吐口气。 来到房间里,地面各处都染着人鱼的黏液,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免得自己滑倒,程水南眼疾手快地把手臂搭上,黑亮的鱼尾在瞬间变化成白皙的双腿。 张静姝下意识地看过去,紧接着就挪开视线,脸颊悄然转红,她将装着裤子的袋子推到他的胸前,语气有些不好,还在为他一声不吭就来找程清源生气。 “把裤子穿上。” 程水南抿着唇,闷闷地嗯了声。 张静姝耐心等他收拾好。 或许是因为想要做的事情没能做成,又或许是看到张静姝后消失的理智慢慢回归,此刻汹涌而来的情绪更多的是委屈、不安,他急切地穿上裤子,连束腰带都没有弄好,就蹭到张静姝的身边,用小指头勾她。 “别生我的气好吗?” 程水南弯腰,视线由下而上盯着张静姝过分冷淡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只能凭着心底的感觉,慢慢地将她的整只手包裹在掌心,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是我做的不对,不该不通知你就来这里,你原谅我好吗?” 第33章 第 33 章 张静姝极力克制怒气,想要狠狠训斥程水南,哪怕他能够自由出入,也不应该单独跟程清源碰面。 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有些过分担忧。 她偏开头,故意不看他。 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变得黏糊糊的,即使变成人类的身体,水液没能第一时间消失,仍有些覆盖在他身体的表面,像是被水淋了满身。 他弯下腰,视线从下方跟她对视,张静姝憋着气的样子有些凶,他只敢勾住她的手轻轻地晃动几下。 张静姝就算是有再多的气,看到他的脸都能够消了,但她还是很担心,毕竟是曾经将他囚禁起来的人,心狠程度非常人能比,如果再要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怎么办? 她捧住他的脸,逼着他跟自己对视:“下次发生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程水南任由她把脸颊挤成一团,点头。声音是含糊不清的“嗯”。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找他了吧?”张静姝松开手,瞥了眼躺在地面的程清源,他的脸色并不好,像是被扼住脖颈缺氧导致的,“以及......他怎么会躺在地上?” 程水南开始还有些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他在张静姝面前向来没有坚定的原则,被她三言两语威胁地全部说了出来,或许是担心她认为自己的危险程度增加了,脸上的表情无师自通地伪装成委屈悲伤。 毕竟程清源是他的父亲,他却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掐住他的脖颈,如果不是那通电话,已经得手了。 到了现在,他仍然没有后悔,只是感到可惜,如果他能更早地动手,如今就不用和张静姝站在逼仄的小房子内,把全部的事情吐露给她。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自己在张静姝的心里是干净美好的,就像童话故事里宁愿伤害自己都不愿意让别人受伤的美人鱼。 可惜,他不是,至少现在不是了。 张静姝听完程水南的话,终于可以解释最近她总是莫名发痒,偶尔还会有水液渗出,竟然是被人鱼的基因同化了吗?真是不可思议。 难道她会变成一条鱼? 那到时候她该怎么跟父母解释呢,难不成真的要和程水南住在海洋里,天呐,她只是想在海边建一所房子,大海是属于程水南的,而她还是想要在偶尔的时间逛商场游乐园跟家人朋友聚餐的...... 想的有些远,张静姝是被扑面而来的冷气拉回思绪,这股气息冰凉寒冷,隐隐透着海洋的潮湿气味,程水南不知何时直起腰,凑到她的面前,他仍旧是低着身子,只是这次脸颊明显离得她更近。 “你先出去好吗,等我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就去找你......”他的眼底仿佛盛着水光,纤长的睫毛都像是坠着水渍,细腻温和的嗓音吐出哀求:“不要害怕我,不要抛弃我......我会想办法维持你的身体状况,我们还像之前那样生活好吗。” 张静姝微怔,似乎还未从自己会变成鱼的消息中回神,然后大脑嗡地一声响——解决?他要怎么解决。 回忆起程水南方才说过的话,无论是想要维持更久的人类的躯体,还是被人鱼基因侵、犯的人类,都需要甜梦香,而制造甜梦香的致和生物公司已经不再对外出售。 仅剩下一瓶。 显然不能够他们使用。 那么程水南的意思是...... 张静姝想都没想:“不可以。” 维持良好的面部表情在瞬间发生崩裂,程水南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几乎是立刻,他的眼底便涌出浓重的水雾,捏住她的手,强硬地挤、入她的指缝,跟她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才用努力克制颤抖的嗓音询问:“那你想要怎么做,告诉我张静姝。” 在得知他的存在会让她变成异类后,把他狠狠地抛弃是吗?或许这对于张静姝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本就是人类,怎么能够容忍自己随手救助的人鱼,不仅藏着危险的基因,还会对她造成威胁。 程水南很想善解人意地告诉她,可以、没问题,只要她想要做什么,他都可以的,哪怕把他抛弃都没关系的。 如果是曾经的他,当然会这样选择。 可是现在,让他在得到张静姝后,残忍地让他放手,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程水南的表情呈现撕裂般的纠结、挣扎,和悲痛,最后变成疯狂的执念,张静姝的五指被他挤压在指缝里,越来越重的力道令她感受到刺痛。 张静姝不懂他的情绪怎么会在突然间起伏地这么剧烈,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世界坍塌了,她说了声“轻点”,然后决定抛开准备给他惊喜的念头,毕竟他看起来很不好,在她拒绝他的提议后,整张脸瞬间煞白。 她说:“我已经买下夜光海的所有权,并且联系建筑公司在海边建所小房子,之后我们会去那里生活......” 程水南的眼瞳猛地放大。 夜光海的......所有权? 张静姝满意地看着程水南骤然僵住的表情,涣散的眼神慢慢地聚焦在她的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亮,他害怕是自己幻听了:“真的吗?” “......你的工作怎么办?你难道不想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吗,这里繁华,有许多新奇的东西......” “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张静姝沉默片刻,“如果我没有变成人鱼的话。” 变成人鱼不好吗——他在心里想道。 那样,他们就是同类了,再不必担心会因种族的不同在某一天被她厌倦后丢弃。 这样的话他不敢说,太过自私,他应该阻止这样的想法,可是不受控制。 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形态,回到海洋显然是益大于弊。 他此刻简直像是泡在蜜罐里,恨不得再多问几遍是不是真的,大概觉得这样太过恼人,他抿住唇只从喉间溢出声嗯,但是喜悦怎么都克制不住。 承载儿时记忆的小房子里,装着程水南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在此刻,跟张静姝融合。跨过时间的河流,淡淡的橘子香气和鸢尾花香交织在一起,程水南在张静姝的唇上落下克制的吻。 “只有我们两个?”他问。 张静姝点头:“只有你和我。” 程水南笑起来。勾住她的手指不肯放。 ...... 既然看到母亲的尸体,程水南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他跟张静姝商量好,决定把莲的尸体带到大海,沉入海底,回到她最初生长的地方。 在抱着莲离开的时候,遭到了阻挠,程清源的司机破门而入,跟张静姝两人面面相觑。 司机身形高壮,带副黑色墨镜,看起来很不好惹,就在程水南做好准备跟他打一架的时候,司机绕过他们跑到程清源的身体,探了他的鼻息,松口气。 张静姝拉着程水南:“我们快走。” 司机却忽然出声:“希望您别怪先生,先生在夫人离世后就生病了,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最近越来越严重,我有好几次看到他独自说话,说话的对象是夫人。” 程水南脚步微顿,面色不明。 他的呼吸明显停顿了片刻,紧接着感受到张静姝搭在手臂的温柔掌心,这才拉回狂乱的情绪,他没有回应,本想快点离开。 张静姝却转过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机微愣:“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告诉他,先生确实病了。” “所以呢?生病了应该去医院,如果太严重就该待在精神病院不要出来,”张静姝沉声:“就因为他生病,就可以逃脱他伤害程水南的事实吗?既然生病了,他怎么不把自己关进仓库。” 司机哑声。 张静姝拽着程水南:“我们走,不要跟他们多讲话。” 程水南弯着唇,嗯了声,被她拽出屋子,她走得很急,看出来生气了,他被拽得脚步踉跄,面上却挂着甜蜜的笑容。 张静姝没有丝毫耽搁,从程清源的小区离开后,就开去了夜光海,离开冰柜的莲,躯体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她安静地被程水南抱在怀中,仿佛只是睡着了。 夜光海到底不属于人鱼生长的海域,他们的海域离着人类的海岸要更远,出于方便,张静姝到了夜光海的营业区域,最近因为尸体的事情,夜光海已经不再对外开放。 她租了辆游艇,莲的鱼尾用毛毯包好,他们坐上了晚间的游艇驶向海洋的中心。 驾驶员一度抱怨张静姝亳无目的地的要求令他很为难,不过金钱堵住了他的嘴,张静姝给出的价格是平常的两倍,更何况最近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生意。 张静姝的要求很简单,尽可能驶向海洋的中心。 他本以为还要开很久,然而不过一个晚上,就接到新要求。 “前面向右转,有座小岛,把我们放下来就好。” 驾驶员不禁感到好奇:“前面有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导航也没有显示,是没有开发的吗?最好还是不要随便登上莫名其妙的岛屿,很危险的,你们是要旅游吗?我可以给你推荐一座岛屿,那里的设施很齐全,绝对比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岛强。” 张静姝打断他的话:“不用了谢谢您,到了前面把我们放下就行了。” 驾驶员:“那好吧,你留我个电话,回程的时候联系我。” 张静姝应了声好,本来是想要租下游艇,可是她并不会驾驶,而驾驶员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她,只好让他先返回。 登上无名的海岛,雾气渐重,张静姝扯着程水南的衣角,跟在他的身后向前走:“你确定是这里吗,雾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是这里,”程水南说,“我的直觉指引我,我闻到了人鱼的气味,很浓郁。” 整座海岛被迷雾笼罩,张静姝什么都看不清,她紧紧贴着程水南向前走,感觉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这种感觉早在游艇上便很明显了,海浪击打礁石溅起的水花,落在脚腕的触感冰凉。 羽绒服闷得她浑身发热,停下脚步,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眼前出现大片的紫色花海,像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程水南停下脚步。 他将莲放在花海里:“母亲,我带你回家了。” 张静姝没有去打扰他,独自站在鸢尾花海,紫色的花朵被海风吹拂,空气盈满花的香气,她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丝自己可能变得不正常的感觉。 哪怕是最便宜的锦鲤,就算售卖人再三保证很好养活,没有经验的人买回家里,养在悉心准备好的鱼缸,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水质、水温、氧气浓度,有任何的条件没有达到标准,那些欢快的鱼儿就会在某个时刻变得怏怏不乐,等再去观赏的时候,就会发现它们已经离开。 最开始张静姝还不太明白,离开大海的人鱼只要生活里有水就好了,为什么会在人类社会活不长久,到了这里,才有切身的体会。 空气清新潮湿,没有丝毫污染物的气味,而她生活的城市总会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充斥,这里的则是很干净的味道,让她很想用力吸一大口。 肌肤的每个毛孔都在尽力张开,汲取能够给予它们养分的水汽。 张静姝脱掉鞋子袜子,光脚踩在被阳光晒得发暖的地面,偶尔有几颗圆溜溜的卵石,小心翼翼地踩着它们,找到块还算干燥的大石块,她避开黏糊糊的地方,坐下去,将脚伸进水里。 温度清凉,水波在她脚面起伏。 凝视无垠的大海,心底恬静又忧愁。 在这里生活似乎也不差,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可能会失去双腿,虽然鱼尾也很好看,但是她只能欣赏程水南的,如果换在她身上,想想都很别扭。 不过好在,目前她只是觉得肌肤有些痒,并没有生出鱼鳞,就在她坐在礁石发呆的时候,程水南朝着她走过来,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还没等张静姝询问,他已经张开手把她抱下去,目光隐晦地瞥了眼礁石旁湿润的痕迹。 紧接着,他恢复人鱼的形态,粘稠湿润的鱼尾勾住她的脚踝,张静姝被他身体的黏液涂满。 “怎么了?”张静姝问。 程水南指向礁石:“有人鱼的气味,不要靠近。” 张静姝无奈:“我没碰到,只是坐在旁边。” 程水南小声嘟囔:“旁边也不行。” 或许是来到大海的缘故,他的面容被阳光晒得透露出健康的红意,鱼尾不依不饶地缠住她的脚踝,抱着她腰的手紧实有力。张静姝放弃挣扎,由着他在自己周身涂满属于他的气息,像是在圈占猎物,抱了好久,他才舍得松开。 “张静姝......你想和我一起去海底看看吗?”程水南勾住她的手,略带期待。 张静姝睁大眼睛:“海底?我虽然会游泳,可是潜水还是需要工具的,在底下我会窒息的吧......” 程水南人鱼形态的手掌,跟人类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触感微凉,带着湿意,轻触到张静姝的耳后,那块地方浸出水渍,指腹微微捻了捻,凑到鼻下轻嗅,旋即他弯起唇,眼神满意且充满浓郁的欣喜。 将脸颊贴住她的脸,语气含着笑意:“张静姝,你的身体发生变化了,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吗?大概会有鳞片......” 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 程水南清楚她在害怕什么,掩下郁闷,轻咬住她耳后的皮肉用尖齿磨了磨,尝到属于张静姝味道的黏液,他满足地弯起眼睛,安慰道:“......你放心好啦,不会变成人鱼的,只是身体会发生些小变化。” 张静姝挑眉:“你确定?” 程水南埋在她的脖颈笑起来:“我的基因要是那么强大,那人类早就灭绝啦!” 张静姝想想,他说的也对。 而且程清源整日面对人鱼,到了现在也没有发生形体的变化。大概就跟被病毒入、侵体内后,身体的抗体打不过病毒,从而表现出了感冒的症状。 只不过被人鱼基因入、侵的身体,这种症状是不可逆的。 张静姝松口气,困扰她的事情终于得到解决:“那我就尝试一下?我很好奇海底的样子哎......” 程水南拥住她:“嗯。我也好奇。” 张静姝没有潜水的经历,开始的时候还是很紧张的,程水南的存在给了她安全感,他抱着莲,腾不出手牵着张静姝,就让她拽住自己的头发。 泡在水中的卷发像海藻般浓密结实,张静姝果真扯住他的长发,闭着眼睛被他带入海水下面,双腿下意识地开始踢蹬,察觉到她的不安,鱼尾轻轻地贴住她的脚踝,然后宽大的尾鳍便卷住她的腿。 程水南安抚道:“别怕,我就在旁边,不舒服我会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张静姝紧紧闭着眼睛,不敢说话不敢睁眼。 尽管身体并没有感觉到不适,但是耳压似乎受到影响,像是被塞进海绵里,密实的压感把她固定在里面,动不了分毫。 就在她难受到,想要立马离开海底的时候,口腔忽然渗进咸涩的海水,勉强睁开眼缝,没有想象中的眼睛的酸痛感,像是在陆地一样,她渐渐睁大眼睛。 程水南的脸在面前放大。 他的唇贴近,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撬开了她的唇缝,海水就是在这个间隙偷溜进来的。 他的眼瞳在海底竟然不是纯黑色,泛着浅淡的墨蓝,像是藏了颗宝贵的蓝宝石,终于在这一天将真面目显出来,张静姝观察他的眼球,随后,视线被他背后的景色吸引。 莲被他放进玉色的珊瑚礁。 饱满得像是花苞形状的珊瑚连成一片汪洋的珊瑚海,玉色的珊瑚宛若雕刻精美的玉石,在它的旁边,是形状各异颜色各异的珊瑚,各色的小鱼穿梭其中。 这里好美。 张静姝看愣了眼。 程水南的鱼尾随着海波流动的方向摆动,他离开她的唇,擦了下嘴角渗出的血,不是很满意地盯着她。张静姝是第一次直面海底的珊瑚礁,看入迷是正常的,可是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虽然是很美,可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张静姝对他的吸引力。 就算是十多年期盼见到的海洋,都不行。 程水南抿着唇,等待了会儿,抬起手,捧住她的脸。 “张静姝,好看吗?”他问。 张静姝点头。 程水南垂眸,盯住她的唇:“看够了吗?” “啊......”张静姝没明白他的意思。 “看够了就看看我吧,”程水南将唇递过去,张静姝尝到口腔涌入甜腥的血液。 她往后仰头,避开程水南粘糊的亲吻,程水南意识到她的抗拒,离开,哀怨地盯住她,鱼尾卷起她的双腿。张静姝整个人都快贴在他的胸膛前。 冰凉、湿滑。 张静姝伸手摸他的嘴角:“你刚才做了什么,是你的血吗?” 程水南嗯了声,“可以让你没有那么难受。” 张静姝咂摸了下味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最开始的吻是他咬破舌尖,血液混着舌面的液体进入她的喉咙,甜腥的血液流入她的身体,来自海洋的威压似乎减轻了很多。 这里并不是不见阳光的深海。 还在浅海的区域,仰头能看见明亮的光束击打在海面,宛若电影里的场景。 “就把你的母亲放在那里吗?” 莲安静地躺在珊瑚海里。 仿佛躺在巨大的花苞内。 程水南点头:“人鱼倚靠海洋的养料生长繁育,死后自然会化作养料给海洋提供能量。” 鲸落,血肉骨骼化为养料,成为海洋的绿洲。 人鱼也不例外。 每个在海洋生长的生物都不例外。 这里是他们生长的地方,亦是最终的归宿。 落叶归根而已。 珊瑚礁里生存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张静姝最害怕软体动物,美丽的珊瑚礁经常会钻出软绵绵的东西,她会立刻抱紧程水南。 程水南找到一丛看起来很干净的珊瑚,来到海洋,接触到海水,捕食者的气息散发出来,阴冷、凶狠、强大,随着他的靠近,在珊瑚里自由来去的小鱼疯狂逃离,那些看起来粘糊恶心的“虫子”也立刻抛弃栖息的地盘,飞速逃离,生怕被海洋霸主撕碎扔进口腔,再遭受利齿的折磨。 “它们很怕你。”张静姝随口说。 程水南牵着她的手坐在珊瑚的顶部,他找到的珊瑚形状类似蘑菇形的花束,顶部是半圆状,坐在张静姝的身旁,鱼尾垂下去,自然而然地贴着张静姝的腿侧。 “是它们胆小。”他观察她的神色,没发现她露出惧怕神色,吐口气,手指插、进她的指缝,紧紧牵住。 张静姝早就习惯他黏糊糊的亲昵,好在她并不讨厌过分粘人的男友,甚至还会因他的缠人而沾沾自喜。坐在珊瑚观察来往的鱼群,他们被鱼群躲避,在数以千计的鱼群中形成安静且空旷的空间。 张静姝侧头看过去,程水南正看着她,唇角勾起,很漂亮的微笑弧度,半露着尖锐的牙齿。 她心想着,要不是知道他的性格,她都有些害怕的。 张静姝摸了摸他的牙齿,被咬住。 她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松开,很疼。” 程水南张开嘴,她的手指从里面逃脱,拿到眼前,指肚出现两个很深的印子,张静姝搓了搓,颜色回归正常,毫不在意地将手放下。 两人坐到海面的光亮消失,海底归于黑暗,程水南抱着张静姝游向海面,临走的时候,张静姝在海底找到朵紫色的小花,摘下来,放在莲的身边,然后离开了这里。 夜晚海浪翻涌,他们刚探出海面,便看到有游艇驶来,张静姝隐约感觉到什么,抱住程水南的胳膊,程水南回了她安心的眼神。 程清源驾驶摩托艇,紧随其后赶过来。 见面第一句便是撕心的质问:“你把莲藏到哪里了!” 程水南伸开手,揽住要上前的张静姝,将她挡在身后,淡淡地说:“母亲已经回到她心念的海洋,她会在这里沉睡,再也不必为了你忍受痛苦。” “如果你想找到,就去海底吧。” 程水南抱起张静姝,托着她坐到岸边的礁石,他紧随其后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程清源一头扎进海水。 张静姝担忧地问:“你怎么告诉他了,万一他把你母亲的身体带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程水南摇头,“他去不了那么深的地方。” 张静姝:“可是我怎么能行。” 程水南笑起来,指向口腔,舌尖被他咬出道伤痕,还没有痊愈,“是因为我的血液啊......如果你能经常亲亲我,以后就可以去到更深的海洋。” 他略显期待的目光让张静姝想到眼巴巴想要主人喂食的小狗,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话堵进去,跳下礁石:“我饿了,别坐着了,我带了烧烤架,快来做饭吧!” 程水南应了声,跟上她的脚步。 海面涌起巨浪。 小岛宁静优美。 ...... 夜晚,有条美丽的人鱼坐在礁石,硕大黑亮的鱼尾宛若漫天流星洒落,向心爱的姑娘展露歌喉。 歌声婉转动听。 听到人鱼歌声的人类,仿佛乘船渡海的渔夫被蛊惑,慢慢地偏离既定的航线,朝着声源靠近。 不知危险、不知后悔地投入人鱼的怀抱。 翻涌而来的波浪夹杂着落入海水的声音,鱼尾翻腾起白色的泡沫,头顶是明亮的月光,有人鱼在这个夜晚用歌声成功得到爱人的回应。 他们在水中交、缠。 水波剧烈翻涌。 ...... 程水南抓住了那束光,劈开黑暗将他带向人间的光。 第34章 第 34 章 阳光猛烈洒在地面。 魏婧安戴好口罩,遮住半张脸,藏在树影底下,等李京京从厕所出来,两人挽着手臂朝食堂走。 李京京贴心地走在外围:“婧婧,你这样可不行,还是我陪你去校医院检查吧,开学才两周,你已经昏了三次了,跑步的时候我看你站在树荫底下,脸白得跟纸似的!” 李京京是青城本市人,在本地上大学似乎比外地的学生多了分归属感,再加上她是宿舍的宿舍长,平时对魏婧安格外关照。 几周前,大学开学,李京京早就铺好床铺等待舍友们的到来,魏婧安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当时拖着大大的学校发的编织袋,在蓝色袋子的映照下,整个人显得瘦弱可怜,摘下口罩,面颊苍白,不明所以地望向打量她的舍友们,露出个腼腆紧张的笑容。 美丽,羞怯,瘦弱。 是宿舍所有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后来发生的事也确实符合魏婧安给别人的印象。 她已经习惯了经常闹病的身体,苍白的脸上勾出抹安抚的笑容:“我没事的。” 李京京还想再说,魏婧安抬手勾掉额前的碎发,仰头看了眼耀眼的阳光,眼瞳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漂亮的琥珀色,她很快把头垂下,加快脚步:“快走吧,晚了食堂没饭了。” 两人挽着手小跑起来。 到了食堂,魏婧安出了层细汗,医生建议她不要做剧烈的运动,不是很远的路程,跑起来的速度并不快,她的腿已经有些发软。 她忽略胸口火烧般的闷窒,眼神四处打量,终于锁定了目标,她轻轻扯扯李京京的袖角,含了下微微苍白的唇,说出的话跟小猫叫似的:“......我想吃那里的菜。” 李京京循着她眼神的方向望过去:“不是吧?” 食堂三楼几乎都是家常菜色,套餐形式。 八块钱就可以吃两素一荤,外加一碗粥。 她们两人刚上完体育课,体育场离食堂的距离比起教学楼,还是很远的,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点,不会有这么多人在排队。 然而今天出了例外。 林晏舟来食堂了。 他是青大常年占据榜首的校草,大一到大四从来没有人能盖过他的风头,新生开学时,关于林晏舟的帖子再度被顶起来。 有他穿白衬衫在树影下看书的图片,有他在篮球场打篮球的图片......更甚至,还有人偷拍到他在寝室里脱掉上衣的图片。 那是他在大一发生的事情,刚入学,便引起轰动,直到被偷拍的事件发生,偷拍的学生以此来赚取喜欢他的人的钱,直接被勒令退学。 那时大家又知道,林晏舟除了相貌好,还有显赫家世。 林晏舟本人很低调,他从来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包括新生开学参加的各种兴趣社团。他独来独往,眉眼总是压着股沉闷的冷意,浑身透着漠然,仿佛对什么都关心,充满距离感,如同薄雾笼罩青翠的群山。 他的同学都说林晏舟本人的性格很和善。 只是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因此很少参加集体活动。 其实简单说,林晏舟不合群。 并不是指他的性格孤僻,而是他的身上透着股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在其他人正在为高考结束而放松玩乐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在公司独挡一面。 他的容貌,他的家世,他的能力。 让同龄人望尘莫及。 到了大四,校园已经很少能够见到林晏舟的身影,然而最近几天,他频频出现在校园里,比过去整整三年出现的时间都要多。 大家拼了命地打听他的位置。 食堂三楼的队伍,正是因此排成了春运期间的壮阔。 ...... 林晏舟笔直地站在窗口前,白衬衫解到第二颗扣子,微露出肌肉流畅的胸部线条,侧脸轮廓冷峻,眉眼压低。 藏着股冰封的冷意。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轻扫了眼挨挤在旁边的人,那些人瞬间噤声。 大家围观归围观。没人有勇气排在他的身后。 跟他对视的胆量都没有,只敢随着人群拥挤在旁边。 魏婧安拉着李京京穿过拥挤的人群,扫了眼四周排成长队的队伍,目光隐晦地看向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背影。 外面是艳阳天,屋内开着空调,凉风绕过周身。魏婧安往前走,冷不丁打了个颤,脚步越往前,心脏跳动得越剧烈,所幸她带着口罩,她能够感觉到面颊已经烧红了。 直到站在林晏舟的身后,魏婧安连呼吸都控制不了。 跟他保持两步远的距离。 魏婧安垂头,盯着他裸露在外的脚踝,突出的骨节颜色冷白,仿佛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青色的经络在他腿部攀爬,藏进浅色的西裤里。 她微不可察地喘口气,有点后悔带口罩。 没办法嗅到他的味道。 李京京紧贴着她,凑到她耳边:“看不出来啊婧婧,你胆子这么大,直接就站到林晏舟的后面了?没看到大家都没有站到这里的吗?” 魏婧安偏开视线:“这里人少,可以早吃。” 李京京顿时被转移注意力,垫脚向前看:“中午的荤菜有白斩鸡、凉拌猪肝,还有大鸡腿哎,婧婧你想吃什么?你体育课差点都晕倒了。” “都行。” 李京京就不再管她,计划要吃什么。 到了林晏舟,食堂阿姨说:“同学你运气好,这是最后一根鸡腿了,给你盛上。” 林晏舟说:“我不吃。两份素菜。” 魏婧安抬眼,他从面前走过,她悄悄地摘下口罩,露出鼻尖,嗅到了来自林晏舟的味道。 没有香水的掩盖,是一股直接的潮湿、阴凉的气味。 仿佛在白日潜藏的海浪,夜晚来临,汹涌地击起滔天的浪花,将海面所有的生物不留情地拍入海底。 凶狠、冷酷、无情。 又似乎,还藏着丝淡淡的类似的甜。 李京京用手肘碰她:“婧婧,想什么呢?阿姨问你吃什么。” 魏婧安回神,连忙道歉,被林晏舟嫌弃的鸡腿进了她的餐盘。 她打了两份素菜,一份荤菜,半份米饭,端着餐盘找到了张餐桌放下,跟林晏舟隔着两张餐桌。 这是能够确保她不会因为心跳过快而无法进食的安全距离。 李京京边吃边说上午发生的趣闻:“你不能跑步是老师知道的,可后面又有几个女生找老师请假,太多人老师一律都不准,谁能想到到了大学还要跑八百米。惨呐!” 魏婧安没有吃饭说话的习惯,她珍惜每口食物,吃得细嚼慢咽,米饭在嘴里要咀嚼十几口才能咽下去,偶尔回应几声。 李京京:“对了,过几天有个讲座你要不要去听?” 魏婧安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你要去?” 李京京:“去听听吧,去的人还能领礼物呢!” 魏婧安点头:“好,我也去。”拿起筷子继续吃。 把素菜全部吃完,鸡腿被留在最后,她不紧不慢地用筷子把炖烂的鸡腿肉跟骨头分开,先把骨头夹起来,食堂阿姨炖的鸡腿不仅入味还软烂,顶部的骨头可以咬碎。 魏婧安认真地把骨头的鸡肉吃干净,摘下口罩的脸颊,并不是过分的瘦弱,虽然面皮苍白,却因圆脸的缘故,带着天生的婴儿肥。 她的唇部不可避免地沾上浇在鸡腿的汤渍。 舌尖探出唇缝,微红的尖部旁若无人地舔去唇部的甜汁,即将缩进去的时候,它的主人似乎受到惊吓,身体变得僵硬,这导致它的动作变慢,似乎好奇地留在外面不肯进去,然而很快,唇缝合起来。 它被迫缩进口腔。 魏婧安颤抖着睫毛,紧紧捏着筷子,纤瘦的指节发白,过了不过几秒钟,她才敢抬头,朝着林晏舟的方向看过去。 他已经放下筷子,笔直地坐在椅子上。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只是不经意,毕竟魏婧安就在他的正前方,他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他的面容依然冷峻,眉眼清冷,盘里的素菜已经全部吃完,似乎并没有饱,眼神穿过虚空落在她的脸上,准确说,是她被舔干净的唇部。 敞开扣子的衬衫,男人白皙的脖颈露出来。 他盯着她,慢慢地吞咽了口。 魏婧安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座椅上,身体变得僵硬、不听使唤。 头顶空调出风口的凉风呜呜吹,跟外面的艳阳天相比,食堂的温度凉爽益人。 林晏舟垂眼,女人的舌尖一探而过,留在他的脑海。略显烦躁地扯了扯领子,更深的郁气从他的眼角流露,半晌,再次看过去。 魏婧安乖巧地坐在原处,垂头不敢乱看,嘴角擦得干净,餐盘也干净,打的食物都被她认真吃完。 她吃东西向来认真。 慢嚼细咽,在她面前的食物从来没有浪费的。 林晏舟眼底神色越发浓郁,宛若沉沉的乌云卷过天边,挡住耀眼的日光,天色变得沉暗。收回目光,藏在口腔的舌头,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微微尖锐的牙齿—— 很想知道,她的味道是怎样的。 是否如她散发出来的那样,甜美诱人。 第35章 第 35 章 或许是因为中午在食堂碰见了林晏舟,午休的时候魏婧安梦到了他。 梦里是沉沉的灰色,燃烧着的太阳挂在天边,高一开学的演讲仪式,大家搬着板凳坐在露天操场,时间模糊了记忆最初的色彩。 那个时候的她,大概是很难受的,她的身体从小就不好,不能跑、不能跳,不能着凉、不能受热,后来她没忍住,差点在操场吐了,老师发现她的异常,让她先回教室。 她当时浑身冒虚汗,搬着凳子走在路上,轻飘飘地踩不到实物,就在她蹲在地上难受得想要躺下的时候,林晏舟出现了。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长裤,碎发柔软,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耀眼的日光,他主动蹲下身子,他穿得很干净,完全不在乎会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即将要吐出来的学生弄脏衣服。 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后背,触感被无限放大,闷出满背的细汗渐渐地停止,阴凉、粘腻,如同被暗地的毒蛇瞄准。她无力多想,接过他递来的奶糖,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奶糖的味道很香,有股浓郁的甜腥味。 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牌,效果很好,她在吃完之后,眩晕的头部很快恢复正常。 正是林晏舟的出现,在此后,每当想起过去发生的这件事情,灰茫茫的记忆因他而变得绚丽。 魏婧安从梦中醒来。 下午没有课,宿舍的人都没出去。 对铺的赵萌看到她醒来,摘下耳机:“婧婧醒了?” 魏婧安嗯了声,爬下床,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她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干涩的喉咙得到浸润,舒服了很多,她没再上去,坐在椅子上。 拿出被塞在最里面的笔记本。 她翻开最新的一面,写道:我来到了他所在的学校,见到了他,今天仍然是很喜欢他的一天。 她在后面画了个卡通的笑脸。 唇角微微勾起,她将笔记本合上。 李京京跟她的对铺在聊天,两人说起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 李京京:“我跟婧婧见到林晏舟了,他本人长得真的好帅气啊!” 柳子琳也是青城本市人,她拿出手机给李京京看:“是吧是吧,当然很帅了,我跟林晏舟的初高中还是同一所呢!你只看到他自己吗?周围有没有张薇学姐?” 李京京一头雾水:“张薇学姐是谁?” 柳子琳哎呀了声:“张薇学姐你不知道吗,就是她呀,金融系蝉联四年的系花,我给你看照片,跟林晏舟是青梅竹马,两人都在青大读书,而且林晏舟早就不在学校住了,他都在外面开公司了,你当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魏婧安仰头,手指不自觉地扣住掌心:“为什么。” 柳子琳看了她眼,很热心地解释:“当然是因为张薇学姐,最近她邀请到了国内的某位知名的企业家来我们学校演讲,你们俩明天要去参加的讲座就是张薇学姐举办的,这段时间张薇学姐很忙的,林学长的能力有目共睹,肯定是回来帮学姐的忙,学姐看起来都瘦了好多......” 李京京翻帖子,疑惑道:“他俩在一起了?” 柳子琳瞥她眼:“他俩肯定在暧昧,估计就差某个契机了。” 李京京笑起来:“你是他俩的粉头吧。” 柳子琳很骄傲地笑起来:“好多人都喜欢他们两个的,俊男美女,都很优秀,你可以翻帖子看一下,就是最近的帖子,标题名叫做‘男神女神爱情揭秘’,里面提到了保研的事情,本来林学长是能够保研的,他是金融专业第一名,但是他为了张薇学姐,放弃保研名额,最后保研名额自然是落给张薇学姐,就这样的行为,你们不觉得很甜吗?” 魏婧 安不说话。 赵萌对这些八卦向来不感兴趣,带着耳机刷剧。 李京京倒是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过了会儿,在柳子琳期待地目光下说:“......我看不是这样吧,林晏舟去年就在外创业,现在他都工作了,公司发展的也很不错,保研名额给他也没什么用,他总不会放弃工作去读书吧?” 李京京耸肩:“读书不就是为了找工作嘛。” 柳子琳夺过手机:“不跟你说了,这么浪漫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懂。” 李京京连连叹息:“哎呀呀,柳子琳同学,你这是旁观者迷呀。” 柳子琳气不过,她跟李京京分享的事情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她觉得胸口堵着团郁气,喘了几口,她大声反驳:“你都说他参加工作了,他那么多天都不来学校,怎么就最近回来了?不是帮助张薇学姐,难道是来看我们新生军训的吗?!” 李京京沉默片刻:“你说的好像也对。” 魏婧安紧紧攥住手指,梦境带给她的愉悦没能持续多久,很快被现实击碎。 他一直是很优秀的男生。 他的身边不缺追求者和同样优秀的人。 而她的喜欢,只能悄悄藏起来。 两人之间悬殊太大,这份喜欢连告诉他都不敢。 魏婧安重新打开笔记本,在笑脸的后面画了个悲伤的表情。 青城市的天气说变就变,昨天还是艳阳天,第二日就被乌云笼罩,魏婧安站在窗前,望向沉闷的天。 “是要下雨了吗?” 李京京回道:“是呀,青城市夏季多雨,这样的天气往后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呢。” 阴凉、湿润的空气,无端地令魏婧安再次想起林晏舟,不懂这是什么原因,明明他本人是善良、温柔、礼貌的,这些阴郁的词语不应该形容他。 可魏婧安偏偏有这种感觉。 只是跟他擦肩而过,就仿佛站在一头巨大的深海巨兽的面前,潮湿的气息狂啸着向她涌来,在她没有任何反应之际,吞入粘腻血腥的巨口之中。 她垂下眉眼,将手探出去,接到几滴冰凉的雨水。 在脑海里构建了无数遍要穿怎样的衣服,到了临去讲座的关头,忽然打了退堂鼓。本来就没想过要听,只是为了陪李京京,在得知林晏舟可能会参加后,这项活动便成了必做的事。 想来想去,魏婧安还是穿了最能让她自在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 讲座主要针对的人群是金融系的学生,除了主讲人讲述自身的经历,还将面对金融系的就业前景答疑解惑。 大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其中有多少是冲着讲座来的,又有多少是冲着张薇学姐亦或者林晏舟来的,不得而知。 李京京拉着魏婧安找到了两个隔着的座位。 “人太多了,没办法坐在一起,就这样坐着吧。” 魏婧安点头。 她旁边是位男生,样貌斯文秀气,主动跟她打招呼,出于礼貌,魏婧安朝着男生笑了下。 男生脸红地垂头。大学三年他向来勤勉学习,曾有人在表白墙上表白过他,但那时候他以学业为重,并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可是刚才,他分明体会到书里写的肉麻兮兮的“心脏突然被射了一箭”的感觉。 女生的性格应该是腼腆的,被朋友牵着来回找空位,他只是随意地抬头,当时并没有太在意,但就在刚才,她突然站在自己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同学麻烦让一下”,她坐了进去,坐到他的身边。 很久,他的脑海里还停留女生温软的嗓音,软绵绵像是藏在草丛的小猫,试探地向过路学生发出示好的叫声。 赵京泽掩饰性地 用笔在纸上画了两下,最终还是理智被压倒,他偏头:“同学你好,金融系的?” 大教室虽然空间大,但是来的人太多了,魏婧安没有发现林晏舟,心里正失望,忽然听到旁边的询问,声音太小没听见,她往男生身边侧耳,问道:“......什么?” 赵京泽看到她小巧可爱的耳朵,脸又红了几个度,连忙移开视线,重复一遍。 魏婧安回答:“不是,我是应用心理学。” 赵京泽语塞,不知道该回什么:“挺好的,心理学很有意思吧?” 魏婧安没什么感觉,但还是说:“还好。” 青大的王牌专业是金融,考上这个专业的学生全部都是学霸,心理的地位则要尴尬些,是吊车尾的专业。 魏婧安的学习成绩算是中上游,青大则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重本大学,她能考上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哪个专业倒没那么在乎。 她的嗓音跟她的人一样,温软无害。 赵京泽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下。 他挺直脊背,偏头刚想再说几句,冷不防撞进双冰冷阴戾的视线,男人站在讲台上,穿着笔挺的西装,举起话筒,冷淡漠然的嗓音被无限放大。 “安静。” 片刻,他又说:“不要交谈。” ...... 林晏舟下台后,被邀请来的企业家走上前,拿过话筒。 话筒发出嘈杂的滋啦声,林晏舟事不关己地站在角落里,冷峻的眉眼压着道沉闷的乌云,冰凉的视线落在人群中央,魏婧安的身上。 难以言喻的闷涩堵在他的胸口,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庞然阴影正在暗处滋生,爬满全身的经络在西装的掩盖下,疯狂地往外凸起,渐渐转变成血红的颜色,仿若巨大的章鱼伸出粘腻的软触。 在笔挺的西装下挣扎蠕动。 他脚下的地面积成阴潮的水渍,隐隐透着泥沼般的乌黑。垂在两侧的手紧紧地捏起来,嫉妒滋生的戾气使他恨不得伸出触手,将男生从她身边赶走,再将她圈来自己身边......他压制着心底突生的恶意。 这些恶意太过剧烈。他有些控制不住。 眉眼沉冷。薄唇紧含。 令一旁想要请求他帮忙的张薇停步不前,只好转而求助别人。 窗外,暴雨悄然而至。 空气瞬间充斥雨水的潮湿和泥土被打湿后的腥味。 魏婧安在那道令她魂牵梦绕的声音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垂着头,林晏舟突然的出现令她感到不自在,后悔在寝室里没有打扮一番再出来。 她紧攥着笔杆,暗暗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地抬头。 越过纷拥人群,两人的视线对上。 她立刻愣住。 脸颊瞬间就红了。她的胆子无法支撑她在这场对视里取得胜利,她垂下头,将脸埋进胸口,无论怎样呼吸都无法遏制从心底传来的紧张羞涩。 他刚才有看到她吗? 最好没有,她太普通、平庸,只要暗暗喜欢他就好了,如果被他发现......她咬住唇,不敢想下去。 他会温柔地告诉她,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那样,她连幻想的权利都没有了。 林晏舟当然看到了魏婧安,他看见她的脸颊由苍白转为绯红的过程,这个过程让他感到由衷的愉悦。 郁气随之消散。他往前走几步,离开被水渍打湿的地面。 挣扎的软触重新回到身体内部。 他站在讲台的旁边,唇角勾起,笑得温和无害。 第36章 第 36 章 张薇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在林晏舟的身上。 他对她来说并不算是陌生,他们都是青城市的人,同一所初高中学习,林晏舟在初中便是很多女生的暗恋对象,他于男生们则是望尘莫及的存在。 张薇的家庭条件不算差,但是她年纪小的时候身材偏胖,自卑、懦弱,后来她无数次仰望林晏舟,他像颗永远坠在天边耀眼的星,触手不及,目光却可以看到。 她因此努力,学习、健身、美容,直到脱胎换骨,大学期间一度成为校园女神。 然而林晏舟的眼中还是没有她。 张薇成绩名列前茅,不仅书面成绩好,她的活动分加得也很多,只要是能够锻炼到自己的活动,她都活跃其中,本以为当自己变得和他一样耀眼发光时,他们就会成为天造地设的情侣。 但是当她试探林晏舟的态度,却遭到对方不加掩饰地拒绝。 张薇失落了很长的时间。 她能够感觉到林晏舟对周遭一切的排斥,这种排斥并不是单独针对她的。尽管男人外表看起来温柔和善。 她跟林晏舟是同班,除了小组作业偶尔组队,大部分时间两人没有交集,但她还是敢断言,周围的人从来都不了解真正的林晏舟。 优秀,帅气、温柔。 只是些表面的词语。 大教室里,企业家坐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身上穿的西装和林晏舟的西装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可被林晏舟站在旁边衬托,再昂贵的西装都变成廉价品。 林晏舟站在哪里,哪里就自发成为人群的聚焦点。 做为跟林晏舟传过绯闻的女主角,张薇在对自己的感情感到失落的同时,隐隐又有股被大众羡慕和嫉妒的骄傲感。那些眼神似乎让她从过去自卑的情绪中抽身。 看啊,她现在也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 还是跟男神有暧昧传闻的人。 暴雨击打在玻璃窗上,形成层茫茫的水痕,窗外的树干枝叶变得模糊不清。 室内瞬间充斥浓郁的潮腥味。 张薇朝着林晏舟所在的角落走去。 雨天阴暗,室内顶部的白炽灯明亮。角落的光线变得沉暗,察觉到有人靠近,林晏舟缓缓地抬起眼,目光落在张薇的身上。 张薇脸部的笑容在他的凝视下突地凝滞。 男人周身弥漫着股难言的阴潮,黑色的眼瞳底下仿佛溢出浓郁的血色,他看人的眼神,不带半分感情,仿佛她是个死物,这样的眼神令她怀疑林晏舟是厌恶自己的,可是眨眼间,他便移开视线。 张薇的第六感隐隐作祟,她应该远离林晏舟,可是脚步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 站在他的旁边,低跟鞋踩着湿黏的地面。 她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林晏舟偏头,看向她,眉头微微拧起。 张薇往他身边靠近几步,低声:“很感谢你能来到这里,否则我都不一定能请得动赵先生,你知道的,他的脾气在业界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林晏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半步:“没什么。正好我也可以学习。” 张薇平时是很自信大方的人,每每在林晏舟的身边,引以为傲的口才和得心应手的姿态被抛在脑后,她紧张得面颊发红,心跳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 沉默了半晌,她从大衣兜里掏出包装完好的礼盒:“这是我亲手制作的巧克力,做为感谢你的礼物。” 请来的赵先生曾跟林晏舟接触过,在公开场合大肆表扬他的才华和工作态度。 张薇正是通过这一点,成功请来赵先生。 为她之后的履历添上光辉的一笔。 林晏舟的视线没有偏移半分 ,冷淡的语气和他面上的表情如出一辙:“不必。” 张薇自讨没趣,不再多说。静静地站在他的旁边。 雨下得更大。 魏婧安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几次偏移,看向角落里的男女,她不太开心地抿起唇,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 讲座的时间被无限延长。企业家显然是找到了过来人说教年轻人的快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这可苦了魏婧安。 李京京发现她的不对劲,偏头一瞧,魏婧安整张脸都白了,别看魏婧安体型偏瘦,她吃得并不少,如果长时间没有进食,她会很难受的。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使不上力气,眼前一阵发昏。阴雨连绵,企业家开始讲起他曾经的苦难用来鼓励当下的学生们要放远眼光不怕艰辛。 “婧婧,都怪我,我陪你回去吧。”李京京自责地说。 魏婧安朝她笑笑:“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没事,就是有点饿......”她左右看了眼,她们俩的位置在偏后面的位置,本来是想多看林晏舟几眼,可是她怕自己多待一会儿,会直接昏倒。 “你还要领礼物,是张薇学姐亲手准备的,你留下来,我先回去了。” 李京京不太想放弃礼物,她来的时候看到袋子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就没拒绝,嘱咐了魏婧安几句:“要是一个人不可以,要给我打电话。” 魏婧安点头,小声对赵京泽说:“麻烦同学,我要出去。” 赵京泽连连点头,红着耳根站起来。 魏婧安猫着腰从后门离开。 离开教室,走廊里吹来的凉风瞬间让魏婧安裸露在外的肌肤生出颤意。不仅是胃部的饥饿带来的不适,更多的还有亲眼目睹林晏舟和张薇站在一起的画面,给她的冲击。 她摸了摸口袋,习惯性装在里面的奶糖吃完了。 她竟然忘记补充。 站在窗口边缘,细密的雨丝渗进来,魏婧安没有带伞,她正准备去教室旁边的超市购买雨伞,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皮鞋踩在空寂的走廊发出的声音,如同胸腔骤然响起的鼓点。她被阴影笼罩,身体不听使唤,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玻璃窗上宛若蛛丝的雨痕,属于男人的特殊气息很快取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雨腥。 淡淡的仿佛的甜。 又似乎像是某种海底生物的味道。 魏婧安在几乎令自己窒息的寂静中,听到了林晏舟温柔的声音。 “学妹?” 林晏舟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触及到她乌黑的头发,悄悄地在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之际,放纵地吞咽了口,藏在西装下的触手再次蠢蠢欲动。 黑红色的软触在衣物的遮挡下纠成一团。 仿佛一团巨大的混沌的影子将她瘦弱的身躯覆盖。 魏婧安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她的脸颊因此憋得通红,使劲垂着头嗯了声,紧张地揪住手指,指甲无意识地捏住指肚的软肉。 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林晏舟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腰,唇角的笑容温柔包容,他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摊开的掌心,是颗剥开外皮的奶糖。 魏婧安猛地抬眼。 “刚才在教室看你脸色不好,”林晏舟弯腰,直视她,深邃的眼瞳仿佛海面骤起的漩涡,要将她带进去,她呆呆地仰着头,听他说:“吃颗糖会不会好?” 魏婧安向来讨厌自己过于腼腆的性格,这种时候,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苍白的脸蛋不知是羞的还是窘迫,红得像两颗小番茄。 林晏舟神色不辨,鼻子微微动了动。 像是甜美的食物就在不远处,猛兽俯地嗅闻这股令它胃口大开的气味。 魏婧安全然不知林晏舟面部的小细节,蜷起的手指飞快地拿过他掌心的奶糖。 “谢谢。”声音低若猫叫。 林晏舟嗯了声。 魏婧安完全没有胆气抬头看他一眼,她盯着地面,看到男人穿着皮鞋的双脚,九分的西裤露出男人白皙的脚踝,青色的脉络凸起。 魏婧安的眼前阵阵眩晕,无暇再去想别的,将奶糖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在舌尖化开,紧接着,是一股怪异的甜腥味。 奶糖有夹心的吗? 她吃过酒心糖,咬掉巧克力的外皮,浓郁的酒液流进口腔,还没有尝到什么味道,就已经沿着喉管进入体内,只余下满嘴的香气。 咬开奶糖的瞬间,她感觉舌尖被包裹在粘稠的液体里,只尝到淡淡的甜腥味道,很快便融化了。 身体因这块小小的奶糖好转。 魏婧安的脸色还是有些白。 她想要留在这里,在林晏舟的身边多待会儿,可是另一面,她又怕林晏舟会记住她窘迫的样子。 普通的穿着,苍白的脸色,虚弱的身体。 魏婧安把头快低到胸口,嗫喏着道了声感谢,转身便想要离开。她还没有迈出脚步,察觉出她的意图,林晏舟的眉眼猛地压低,沉暗阴冷,视线在她过分苍白的嘴唇滑过。 她心里紧张,走路也不稳,更何况几乎贴在她身边的男人气息浓烈,让她本就发软的双腿连步子都不会迈。 即将跌倒的瞬间,林晏舟抓住她的胳膊。 “学妹,小心点。” 魏婧安嗯了声,再次道谢,心里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在他面前出丑了,她也太没用了。想着就此离开,可是胳膊怎么都抽不出来。 男人的手牢牢地抓着她的胳膊。 魏婧安红着脸看他。 林晏舟松开手,笑起来,眼底毫无歉意:“抱歉,走神了。” 他看起来可不像走神。 魏婧安哪里会在意这个小插曲,心脏跳动的频率像是要造反,她不敢快走,慢走也不合适,纠结得咬着唇,好不容易拐进楼梯间,没了灼烫的视线,她才猛地喘出口气。 靠着扶梯,捂住脸,哀叹了好久才往外走。 走廊,林晏舟站在原地,拧着眉头一直目送魏婧安离开视线。 深邃的眼眸骤然间变得混浊昏暗,透着难言的阴冷和粘稠,袖口里一截软触悄悄地探出,熟练躲过摄像机的镜头,吸附在接触过魏婧安的掌心处。 黑红色的触手不满地蠕动。 这点接触怎么能够。 林晏舟垂眸,捻了捻手指,无意味地笑了笑。 刚才她是......怕他?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触手慢慢地回到袖口里,被吸附过的掌心留下黏连的黑色液体,他满不在乎地拿出纸巾,擦干净,随手丢在垃圾桶内。 转过身,是张薇。 “赵先生的演讲结束了,他想跟你说几句话。” 林晏舟应道:“好,我这就进去。” 还没走动几步,张薇继续说:“......你还随身装着奶糖啊,可以给我一块吗?快到饭点,有点饿了。” 林晏舟的脚步骤然停下,回头,向她投过去怪异的一瞥。 头部被割伤的触足慢慢探出体内,粘腻的黑色液体嘀嗒几声,顺着裤管落在地面。 很快,和落进来的雨渍混为一体。 他说:“没了。”进了教室。 第37章 第 37 章 细雨密集地落在地面,教室外的台阶下积了层浅浅的水滩。魏婧安踩着水,溅起的水花打湿裸露的脚踝,冰凉的触感拉回她的思绪,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雨水中。 刚才她像是着魔了,嗅到潮湿土腥的气息,竟然慢慢地走到雨中。 只穿着薄短袖,浑身都有些湿透了,然而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半点不适,反而因为冰凉的雨水由心底产生淡淡的满足。 她忽略掉奇怪的感觉,小跑起来。 回到寝室,换上身干净的衣服,她从桌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封封好的信件。信里详细地记载了她在大学开学发生的事情,更像是日记的形式,偶尔连早饭吃的什么都会写上,事无巨细。 收信人是资助她多年的好心人。 魏婧安是孤儿,在她的记忆中她被独身的奶奶收留,两人生活在偏僻穷苦的小山村里。她不知道好心人的样貌年龄家庭,只知道那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村长佝偻着腰来到她的家里,告诉她城里有位先生要资助山村女童。 而她幸运地被选中。 自从被选中的那天起,她跟好心人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在她还小的时候,只是收到对方的钱款和生活物品,到了她十五岁的那年,随着生活用品而来的,还有卫生棉。 另外还有封信件。 信上说:我需要知道你的近况。 十五岁的魏婧安捧着来自城里的信,信上的字迹端正清俊,不像她写得张牙舞爪,发白的纸张还透着股浓郁的甜香。她不知所措,第一次跟对方有金钱之外的交流,这让她不由自主地退缩羞怯,她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端正地在他送来的白纸上,写下几行字。 对方没有再来回信。却在她每月忘记写信时,来封催促的信件。 魏婧安想,对方可能是位正直温和的先生,或许还有位体贴的妻子,能够连她需要卫生棉都能想到,还细心地准备好,毫不夸张地说,卫生巾的使用方法,包括日夜两用的差别,都是从好心人寄来的信里了解的。 他把城里的每个新奇的东西,魏婧安不曾见过的,贴上详细的使用说明,是他亲自手写的。 魏婧安很感激他。 她想象中的先生,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长相板正,眼神透着温善,用他那双微带皱纹的手一笔笔写下端正的字迹,教会她许多不曾接触的知识。 她想要报答他,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有比认真生活努力学习更好的报答了,但她还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正好青大附近是商业街,她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了毛线。 毛线她买得最柔软的,选的颜色是适合中年人的藏青色。天气很快就会转冷了,他刚好能戴。她利用军训的间隙,将围巾织好,包裹了好几层。 信和围巾装在一起。 魏婧安打着伞将它们寄出去。 地址在青城市的郊区,她抿着唇在脑海里重复念着这行字,垂眼,看着工作人员把它们装在袋子里,贴上标签。她才转身离开。 她没在信里告诉对方她找到兼职。 高中的寒假她曾在奶茶店里打过几天的工,告诉对方后,对方显得很生气,魏婧安那时候觉得,要不是她听话地立马辞职,对方很可能会立刻来到她的面前。 自从奶茶事件后,对方寄过来的钱增多。 魏婧安多次沟通无果,除却日常开销外的钱都被她存起来。 兼职是校外的辅导机构,主要是看管附近的小朋友,偶尔回答他们提出的作业问题。时薪不算多,对于魏婧安却是足够的。 踩着雨水往辅导机构走,凉风吹来,带起粘腻的甜香。 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大网,网住魏婧安 瘦弱的身躯。 ...... 晚上八点钟,小朋友们全部离开后,魏婧安收拾东西回学校。 雨后的小路寂静无声。 魏婧安收起雨伞,放在小包里,安静地往宿舍走,经过职工宿舍的时候,她的脚步慢下来。 道路两旁的树影在灯光的照射下,狰狞得如同庞然大物,散发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恐怖。 粗、喘声伴随着微弱的猫叫,划破宁静的夜晚。 魏婧安的脚步停下,转身,两栋楼的间距不算远,楼房的窗口只亮着几盏灯,住的人并不是很多,或许是周末的原因,大部分回家了。 这条楼间小道显得格外的静,甚至是死寂。 猫叫声越来越弱。 魏婧安放轻脚步,走进去。 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黑影蹲在角落,旁边堆积着废弃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椅子,形成隐蔽的空间。 蒋昌单手掐住小猫的脖子,瘦弱的小猫被迫仰着头,纤细的脖子被紧紧掐住,猫叫声越来越小。蒋昌的喉咙里喷出兴奋的喘、息。 小猫绝望的、痛苦的眼神,让他感到由衷的愉悦。 堆叠的桌椅是使用多年的老物件,连接处断裂,乱糟糟地堆成座小山,蒋昌倚靠的小山发出声哗啦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没在意。 紧接着,后脑勺被重重地敲击。 他捂住头,回头看去。 魏婧安双手举着根掉落的桌腿,桌腿的边缘是毛燥的木刺,她的掌心应该是破皮了,这点痛还不足以盖住愤怒,她见过这只小猫,虽然是流浪猫,却被路过的学生老师喂养的很健康,看人的眼神透着干净亲昵。 她偶尔也会捎带着食物给它。 蒋昌捂住后脑勺:“你他妈有病啊!” 魏婧安没说话,唇色发白,握着木棍的手隐隐颤抖,掌心出了层密汗。 她一边注意着蒋昌,一边将小猫抱在怀里。 还有气,她放下心。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会告诉老师,你等着受到处分吧。”她的唇部干涩,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蒋昌的后脑勺大概是破皮出血。 魏婧安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他的脸上,吞咽了几口,只觉得喉咙干的要命。 蒋昌的体型是魏婧安的几倍,他凶恶地朝着她扑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躲开,站在原地,视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流血的后脖。 她的愿望没有实现。 蒋昌被重重地踢开,像滩烂掉的泥肉落在桌椅堆里。 林晏舟向她投来冰凉的一瞥。 正在此时,月光突破云层的遮挡。他的身后仿佛蠕动巨大的阴影,西装底下,有什么在扭动挣扎,浓郁的腥味随着风吹来。 魏婧安茫然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莫名涌来的对血的渴望,渐渐地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未知生物的恐慌和畏惧,那样剧烈的威压,让她的大脑失去运转,呼吸变得急促且冗长,过了很久,她终于承受不住,昏倒在地。 自然界的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当面对自身无法应对的庞然恐怖,会选择昏迷。 粗糙泥泞的地面被软触取代,得到释放的软触慢慢膨胀成成年男性大腿粗壮,暗红色的软触表面流淌着深黑色的血管类似的脉络。 柔软、粘稠、阴凉。 魏婧安被膨胀的软触包裹在里面,像是躺在豌豆公主躺过的柔软的床铺上,整个人都陷进去。覆盖在软触表面的黑色血管,贴着她的脸部,流过的血液似乎都放慢速度,想要延长跟心上人的亲昵时间。 魏婧安对此没有知觉。 涌动的云层再次 遮挡月光,幽暗的夹道归于黑暗,沉沉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 林晏舟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 又一条触手情不自禁地蠕动着缠绕在她的身上。 “还是不行,”他叹口气,俯身盯着她过于苍白的脸颊,严肃道:“不可以喝其他人的血。” 阴凉的眼神如同夜色深沉。探出的软触头部被划了道重痕,蜿蜒而上的血管在此处断裂,流淌出的黑色液体沿着魏婧安的嘴角落进她的喉管。 触手不知羞地挤、进她的口、腔。 魏婧安的眼皮动了动,还是没睁开。 林晏舟紧紧盯着她,直到她停止吞、咽,他才将触手收回,然而那只触手却仿佛生出自己的情绪,不情不愿地勾住她的牙齿,将她的口腔舔舐了遍,才耀武扬威地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后飞快缩进去。 他的尾椎骨忽然被密密实实的蚂蚁啃咬,一路沿着脊柱冲向大脑,眼神泛着浓郁的猩红。 体内生出的触手,它们的触感即是他的触感。 魏婧安的口腔果然是带着令他着迷的香甜,整齐排列的牙齿,偶有几颗齿部微尖,蹭在柔软的触手上,仿佛被她抱在怀里慢慢地啃咬—— 什么时候才可以呢? 林晏舟抿着唇,目光克制地看着她沉静的容颜,他将手背贴向她的脸颊,好久,才叹口气:“喝了我的血,不可以再觊觎别人的。魏婧安,我会生气的。” 魏婧安没有回答,只有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胸口涌出的疯狂的欲念快要将他弄疯了,然而他只是克制地跪在她的身边,除了那只暴露内心渴望的触手,做了他在脑海里想过千遍的事情。他什么都没做,手背残留魏婧安温热的体温。 他暗暗告诫自己。现在还不可以,她太过脆弱。 如果现在就以本体暴露在她的面前,这股剧烈的强大的威压,会令她承受不住的。 再等等。再等等。 ...... 魏婧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林晏舟抱在怀里,她的大脑迅速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蒋昌朝着她扑过来,林晏舟把蒋昌踢走,而她......好像是因为害怕昏倒了。 她的胆子有这么小吗? 然而现在并不是迷惑昏迷的时机,她竟然、竟然被林晏舟抱在怀里! 林晏舟半跪在地上,敞开腿,魏婧安就倚靠在他的胸膛前,后背跟他微凉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她的手脚都不会动了,红着脸垂头,腰间是男人修长白皙的手。 要不闭眼装昏吧? 察觉到怀里人的手足无措,林晏舟垂眼,沉沉地打量她,没发现她流露畏惧的神色,表情才缓和下来。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婧安的心弦仿佛被挑动,她完全忘记顾忌自己的形象,双手撑着地面,像只小动物一样慌乱地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后,将脏掉的掌心藏在背后。 她嗯了声,喘口气,加了句:“我刚才是昏了吗?” 说完,她恨不得捂住嘴。 林晏舟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指腹搓动几下,垂下去。 他说:“现在好些了吗?我可以陪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魏婧安怎么敢麻烦他,刚要说不用,抬头,就发现他抬起只手,呈半握拳状,食指的根部有道很显眼的血痕。 垂眸打量片刻,轻扫了她一眼。 魏婧安急忙问他:“是、是刚才弄伤的吗?” 林晏舟无所谓地笑笑,将 第38章 第 38 章 幽暗寂静的夹道,风声呼啸而来。 魏婧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在男人不受光线影响的视线下,颤巍巍得像只落入狼口的小绵羊,苍白的脸颊晕染两团显目的绯红。 她慢慢地抬起眼,紧盯着他指根的伤痕。 眼瞳蓦地扩大,带着难以言喻的蠢蠢欲动。 男人的手掌在幽深的夜晚,显得异样的苍白,微微蜷起的指根修长且骨节分明,流淌在手背的青色脉络隐隐凸起,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藏在里面,正随着流淌的血液敲击皮膜,随时等待破、体而出。 魏婧安却只觉得渴。 仿佛隐藏在林晏舟皮肉里的血液,是新鲜的果肉酿造的甘甜的果汁,甜美、诱人。 她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视线,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找到创可贴拿出来。 正要递给林晏舟,他却往前半步,将手指递送到她的面前,语气平静:“谢谢。” 望着那根险些戳进她嘴里的手指,魏婧安艰难地移开目光,想要往后退开,跟男人拉开距离,可她又沉溺于两人此刻明显越过安全距离的姿势。 她抿着唇,嗯了声,撕开创可贴,仔细地对准手指的伤口,将那道引、诱她变得不正常的血液挡住。 头顶传来询问:“我记得你......” 魏婧安的心提起来。 他接着说:“今天在4201的教室里,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魏婧安?” 魏婧安说不清心底的感受,他能够记住自己的名字她是很开心的,甚至有些开心得昏了头,完全不去想大教室里几百人,他怎么就偏偏注意到她的名字? 昏头昏脑的年轻人总是容易忽略掉藏在细枝末节的关键证据。 “我是林晏舟。”他用温和的嗓音介绍自己的名字。 魏婧安低声道:“我知道。” 林晏舟不准备难为她,她看起来像是受惊的小兔子,兔子的眼睛是红的,而她整张脸都红了,要是再这么近距离跟她说下去,他怕她会转身逃开。 他可不想浪费掉这么好的时机。 跟魏婧安拉开距离后,她明显放松的面色让他胸口发闷,他沉默地往前走了几步,没发现魏婧安跟上来,还站在原地,他回头:“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魏婧安踌躇片刻:“学长先回去吧,这里还有只小猫。”她指了指侧躺在地的小猫。 林晏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头拧起。 他走过去,捏住它的后脖颈拎起来,小猫发出无助的叫声,紧接着声音消失,面对强大到无法对抗的生物,它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他这样的动作显然会弄疼刚刚逃离恶魔之手的小猫,魏婧安在旁边急得想要接过去,林晏舟忽然改变姿势,将小猫抱在怀里,向来不许学生摸的小猫,在他怀里“乖”得动都不动。 林晏舟说:“我送你回寝室,再把这只小猫带到宠物医院,不能再把它留在学校了。” 他瞥了眼仍旧瘫在杂堆的蒋昌。 魏婧安嗯了声。 他们走到寝室楼,这里光线明亮,路过学生向他们投来好奇的视线,她会立刻把自己的脸垂下,生怕被人发现。 跟林晏舟告别后,魏婧安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女生寝室的楼道拐角,只留下一串慌乱的脚步声。 林晏舟收回视线,怀里的小猫异常安静,到了车里,他随便把它往车座一丢,小猫立马滚到离他最远的距离。 他家里的全部车辆,是经过特殊改造的,内部的空间要更宽敞,且汽车的周身贴着膜,从外面看不到车内发生的任何事情。 隐藏了整天的触手毫不顾忌地伸展。 在他的身后张扬得像朵炸开的牡丹花,每根触手粗壮有力,隐隐透着健硕的微鼓的肉块,宛如常年健身的男子蜷起手臂凸起的肌肉,它们整齐排列在触手表皮湿润粘稠的肉膜之下。 肆意流淌的黑色血管藤蔓般缠绕暗红色的肉、触。 林晏舟面无表情,目光冰凉注视女生寝室四楼左侧的窗口。 诡异、粘稠、恶心的触手,俊美、冰冷、精致的面容,两者奇异地在林晏舟的身上融合。 他抬起手指,那根贴着创可贴的手指,慢慢地凑到唇边,在仍然残留魏婧安体温的表皮印下克制的吻。 身后的触手争抢拥挤着蠕动到他的胸前、唇边,拥有可怖外貌的触手用略尖的头部轻轻触碰创可贴,只是停留几秒,就被蜂拥而来的其他触手挤开。 它们缠绕住纤细白皙的手指。 宛若缠住瘦弱美丽的女人。 缩在车座的小猫浑身的毛发炸起,在林晏舟投来的冷漠的视线里,蓦地昏了过去。它的毛发沾染着血腥味,是属于它的味道。 林晏舟在饥饿的时候并不挑食,可是眼前这只猫是他答应过魏婧安的,喉结难耐地上下滑动几下,移开视线,驱车将猫送到宠物医院。 回到家里,打开手机,摁开刚添加的微信。 ...... 魏婧安的身体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的,她模糊地记得年幼时被抛弃的原因,似乎是心脏的问题,尽管那时候她对小时候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但是被奶奶收留后,她的胸口会在情绪激动或是剧烈运动时,疼得像是要断裂。 穷困的家庭和病弱的身体,是她被村长选中推荐给好心人的原因。 有了那笔钱,她定时去医院体检。 医生不敢置信地说她是医学奇迹,那颗伴随着她生下来就伤痕累累无法支撑多久的心脏,竟然在慢慢地愈合。 回到寝室已经十点钟了,青大的浴室是公共浴室,这个时间点是人最多的时候,魏婧安垂头走进去,面朝墙壁,只把背影露出来。 在她的胸口偏下的位置,有块类似猛兽撕咬的疤痕。 奶奶说在捡到她之前就存在的,或许是生来就带的胎记。尽管安慰自己是长在不显眼的位置,可是狰狞的暗红色胎记还是让魏婧安不愿意暴露在人前。 洗完澡,魏婧安回到寝室,坐在椅子上擦头发。 手机亮起的瞬间,她的心跟着提起来,再看清楚是谁的时候,她简直都不知道要不要点开。太过喜欢某个人导致的结果便是,她会想要靠近他,又会在靠近的时候退缩。 矛盾又纠结的心理。她将头发擦干净,放下毛巾,用梳子把打结的头发梳开,整理了下衣服,挺直脊背,用端正地姿态划开手机。 最新的一条是:在忙? 魏婧安连忙回:没有,我刚洗完澡。 太实诚了,实诚到她立马摁到撤回键。 然而对面比她的速度更快:嗯。 她的手指僵在屏幕上,硬着头皮看他接下来发的话。 他说: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 魏婧安往上看。 屏幕的最上方是他发来的第一句话:看到最近的新闻了吗?这个月会有场流星雨,就在后天,我们班里有人组织要去檀山公园观赏,我是腾不出时间的,想着你们女生应该会喜欢,你要去吗?开的大巴车,有很多空位的。 檀山是青城市最神秘的山林,那里只有一条盘旋直通山顶的小道,四周高大的树木林立,拥有几百年历史的青檀枝繁叶茂、树干粗壮,将整座山遮掩其中。 哪怕是白天在阳光最盛的时候进入,都无法窥见光亮,只有满眼的翠绿和隐隐笼罩的雾气。 至今没有 人成功探索过檀山。 只在半山腰的位置建立檀山公园,这里的树木年纪较小,树干还很年轻,没有遮天蔽日的能力,倒是使山林的空气充斥着淡雅的檀木香。 魏婧安对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没有丝毫兴趣,更何况林晏舟腾不出时间,她更不会去,刚要回复,对面的信息紧接着又来了。 他说: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就去。 他说:有你在,肯定很有趣。 魏婧安呆愣愣地盯着弹出来的话,脸颊在不知不觉间像是浇了捧热油,她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捧着脸,斟酌着要回什么好。 磨蹭了好久,才回了句:我想去。 ...... 要在檀山公园住一晚上,魏婧安给自己准备好补充体能的食物和保暖的衣物。其实答应林晏舟后她是后悔的,她的身体素质很差,参加需要用上体能的活动她会拖后腿的。 可是她实在不愿意放弃可以跟林晏舟拥有共同记忆的机会,咬咬牙,还是决定要去。 带上必备的药物,魏婧安来到约定的地方。 参加这次活动的有很多人,是登山社的社长组织的。 随着魏婧安的微信消息而来的,是社长的话语:“我知道你们很大部分人是因为林学长来的,不过他临时有事......别走别走,他晚上会自己来的,我们先去。” 微信消息和社长的话如出一辙。 魏婧安有些失落。 她上了大巴车就找到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身旁的位置紧接着就被人抢占,她没在意,托腮看窗外。 大巴车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人太多了,各种味道都有,但是身边的人的味道却并没有很难闻,后面坐的大部分是男生,有些男生注重个人卫生,有些则显得邋里邋遢。她身边的男生显然是干净清爽的。 似乎喷了香水,是清清淡淡的薄荷香。 魏婧安随意地瞥了眼。 男生立马挺直脊背,终于等来了这一刻,他整张脸都显得格外激动和紧张,唇角扬的弧度有些僵硬。 他快速地扫了眼魏婧安,克制剧烈颤抖的心跳,用平稳的语气说出在心底打了好几遍的草稿。 “同学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我是赵京泽,还记得我吗?” 第39章 第 39 章 林燕清进入房间。 他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研究服,身材高大挺拔,鼻梁架着金丝眼镜,面容俊秀斯文,手里拿着注射剂,绕过障碍物,直奔床去。 地面凌乱,殷红的血迹还在涓涓冒着血泡。 屋内笼罩着股沉冷的气息。 踩过血泡,来到床边,看清床上的弟弟此时的样子。 黑红色的触手恹恹地瘫满整张床铺,粘腻健硕的触手饱餐一顿,却没有该有的饱态,反而像是被抽去全部的精力,而触手中央的人,面容苍白阴冷,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潮红的两颊说明他仍然处在癫狂中。 闻见熟悉的气息,林晏舟掀开眼皮,嗓音沙哑:“哥。” 林燕清嗯了声,将针管扎入他的脖颈,随着液体的流入,林晏舟睁开眼睛,询问:“几点了。” 林燕清扔掉针管。 屋内已经很脏了,他可没有随手带走垃圾的习惯。 “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出门,在家休息吧。”林燕清开口说话,沉默了会儿,问他:“发、情期可不好熬,你还能忍多久?” 林晏舟捂住脖子,垂眼盯着完好贴在手根的创可贴,冷淡漠然的脸上突地露了抹笑。 “快了。” 林燕清不再说话,临走时,抱怨句:“最好尽快处理你的事情,研究院购入的实验动物,都被你吃掉了。” 他的身后悄悄地溜出根黑色的肉触,在狂乱血污的地面巡视一番,仿佛没有找到可以下口的东西,再次回到他的研究服内。 林晏舟安静地躺着,神色不辨。 他跟林燕清不同,林燕清的发、情期来得晚,就如同他本人的性格,除了研究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哦,现在还对张灿英感兴趣。 而林晏舟自小孤僻,甚至过于病态,父母说他是完美的继承了族类的基因。 什么基因呢? 大概是暴虐、残忍、疯狂。 正如他此刻正在经历的癫狂期,他更愿意把发、情期称之为癫狂,动物的血液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比起撕开皮肉获得的食欲的满足,他更想尝尝魏婧安的“味道”。 何文江的电话打进来。 他是金融系的同学,也是这次登山的组织者。 林晏舟拿起电话离开房间。 何文江的声音传来:“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啊?这些妹妹们都吵着想要见你,说是我骗人呢,我骗什么人啊?这次登山完全是登山社出资,不要她们一分钱,就因为你没来,就说我骗人......” 林晏舟没功夫听他唠叨,哑着嗓子说:“视频。” 何文江啊了声,没听明白,紧接着来自林晏舟的视频电话响起,他顿时受到惊吓!林晏舟竟然还能有天给他打视频?他接起来。 林晏舟:“我看看。” 何文江持续发懵:“看什么啊?” 林晏舟揉揉发胀的额头,眼瞳还有些红,他站在阴影里,看不太出来。 “有多少人。” 他们还在大巴车上,再有几分钟就到达目的地。何文江举着手机站起来,打开后置摄像头,转了圈:“没骗你吧,人真的很多。” “转回去。” “啊?哪里。” “右边,后排。” “哦哦。” 林燕清端着杯咖啡靠着墙壁,盯着面色突然变化的弟弟,唇角翘起来。 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林晏舟站在阴影中,身后蠕动的触手突然间胀大一倍,散发着浓稠的恶意和嫉妒,这股几乎将他心肺烧灼的情绪,使得他的眉眼越发沉冷。 他挂掉手机,头也不回地离开。 连身后的触手都忘记收回,怒气冲冲坠在身后,要随着身体的主人一同奔赴“战场”。 ...... 另一边,大巴车上。 魏婧安的身体不太舒服,应该是晕车了,她头抵着玻璃闭上眼睛。赵京泽担心地望着她,询问:“头晕吗?” 魏婧安低低嗯了声。有气无力的。 赵京泽在包里翻出几颗拳头大小的橘子,橙黄的颜色,看起来就很好吃,他递过去:“我之前也晕车,嚼口香糖听歌喝晕车药都不太管用,橘子的味道倒是很有效果。” 魏婧安接过橘子,道声谢:“我上车前喝了晕车药。” 她微皱眉,偏头,眼睛泛着难受的水光,很委屈的模样,她都喝了晕车药,没想到竟然还会晕车。要是林晏舟在车上还能忍受,可他也不在。 是他把自己骗来的。 魏婧安不自觉地咬住唇。 看人的眼神含着哀怨。 赵京泽看着她拿着颗橙黄的橘子放在鼻下,鼻子像是仓鼠似的皱了皱,将酸甜的气息吸进去,他没移开目光,脸颊红起来,磕巴着说:“大巴车确实容易晕车,你要是觉得橘子闻起来舒服的话,我这里还有......” 他偏头看了眼站起来的何文江,继续跟魏婧安说话,见她闭着眼休息,明亮的光线射在她的脸上,他扬起胳膊拉上窗帘,挡住阳光。 空调出风口的凉风吹来,他搓了搓胳膊。 ...... 大巴车停在山脚,一行人带着行囊沿着小道往檀山公园走。 魏婧安塞进嘴里颗巧克力,跟在人群的后面缓慢地往上走。走到一半她的腿就有些打颤,还要应付赵京泽时不时地询问。 “百年前曾有场盛大的流星雨,据说那天随之而来的还有外星物种,最后被带到x研究院了......你听过这件事吗?我是不相信外星人什么的。” “还好。” 赵京泽扫她眼,她对这个话题貌似不敢兴趣,绞尽脑汁道:“檀山公园的风景很美,我在青城待了三年,从来没有来过,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魏婧安停下脚步,喘口气,耐心回道:“风景很美,空气很好。” 赵京泽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又走了几步,总算发现气喘吁吁的魏婧安似乎难以附和沉重的背包:“我来帮你吧。” 魏婧安礼貌对他说了声谢谢,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很快就到檀山公园,到时候就可以休息了,更何况你的东西也不少。” 到达檀山公园,何文江选择了处最佳观景的地方,随后指挥大家搭建帐篷。 张薇也在此次的活动中。 何文江是张薇的追求者,对张薇一见钟情,自此展开猛烈的追求,但是流水有情落花无意,在被张薇拒绝无数遍后,他甘愿退居二线当个温柔体贴的守护者。 身为这次活动的组织人,他自然要担起安排任务的工作,自己的心上人肯定是安排可有可无的轻松工作,张薇和同行的女生被分配把带来的食物整理归纳。 男生们负责搭建帐篷。 何文江将每个人的工作安排好,随手指着魏婧安和另外的男生说:“你们俩......听说檀山公园的水煮出来的东西带着甘甜,湖水就在附近,你们去带点水过来,中午我们在这里煮东西吃。” 魏婧安气还没喘平稳,就提着何文江交过来的水桶跟着男生找到附近的水源。 湖水清澈,山间鸟鸣悦耳。 魏婧安把水桶放在身边,蹲在旁边,想着休息好了再打水,她刚从兜里掏出补充体力的食物,旁边的男生已经打好水,站在旁边盯着她。 “你在磨蹭什么?”语气很不好。 魏婧安看他眼,温声细语地说:“我的动作比较慢,你先回去吧。” 男生拎起来就走。 魏婧安休息的差不多,将木桶沉进湖水,只打了半桶水,拎起来。湖面泛起的波澜一圈圈往外荡漾,搅荡起湖底的泥渣,清澈的水面骤然混浊。 魏婧安浑然无觉地往前走。 青色的肉触缓慢前行,猛地缠住魏婧安的脚踝,在对方还没有反应之际,迅速地拖拽她沉进水底。 湖面发出重物坠入的哗啦声。 旋即,归于平静。 第40章 第 40 章 魏婧安被拖拽着沉入幽暗的湖底,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冲破喉咙就被铺天盖地涌来的水液压住。 难道这么快就要死了吗?布料轻薄的运动裤被软触弄破,光洁白皙的小腿缠着截狰狞可怖的青色触手,吸盘紧紧地吸着她的小腿,仿佛里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嘴在啃噬。 她缓慢地睁开眼睛,竟然克服了身体的本能,呈现放松的姿态被触手卷着往下沉。裹住小腿的触手察觉到她平静的姿态,不再加紧力道。 但是她的腿部仍然被卷出道紫红色的痕迹。 她看到了水底怪物的真实样貌,是一只浑身青色的章鱼,硕大的头部上有两颗乌黑的眼珠,类人的神态让她从心底产生难言的恐怖和恶心。 实在是太恶心了。 章鱼的外形、青色的表皮、面部呈现人类饥饿的模样。 魏婧安看到有晶亮的涎液流下。 她紧紧地盯着它,对巨型章鱼的厌恶逐渐盖过恐怖情绪。熟悉水性成了此刻的保命符,她在水里慢慢地弓起腰部,触碰到那截粘腻的触手。 章鱼的触手底部分布密集的吸盘,它看起来只比魏婧安的小腿粗一倍。它其他的触手安静地垂落在身侧,仿佛魏婧安已经是到嘴的猎物,不需要浪费再多的体力。 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美味的食物吃掉。 毕竟,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瘦弱可怜无力。 在即将被触手裹着探入章鱼张开的巨口时,魏婧安的另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美工刀,刀身小巧便于随身携带,刀刃纤薄锋利。 不想死,不能死。 魏婧安的心底在这样喊。 哪怕面对的是足以让她的大脑停止思考、身体本能恐惧战栗的巨大章鱼,她还是抱有一丝浅薄的期待。 她成功考入青大,见到了心上人,还被心上人邀约来到檀山公园。 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充满恐怖邪恶的巨大章鱼安静地待在湖底,只有裹住她的触手在蠕动着向它张开的巨口而去。檀山公园平日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毕竟这里经常发生离奇的失踪案,是否是面前的章鱼造成的? 不管是不是它,魏婧安想要赌一把。 只敢在男生离开后,挑准只有瘦弱的女生单独在场才行动的章鱼,明明还有其他的触手,完全可以同时带走两个人,可它偏偏只挑中了她。 如果不是挑食,那就说明它很虚弱。 虚弱到只敢捕捉相较更为瘦小的人类女性。 魏婧安找准时机,在触手毫无察觉之际,狠很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尖锐的刀身全部刺入触手,柔软滑腻的触手猛地伸展,腥臭的液体喷洒而出。 冲破束缚,她拼命地往上游动。 浮出水面,只来得及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双腿便被更狠更大的力道扯着往下落。 在沉入水底之前,她看到向她奔跑而来的林晏舟。 ...... 湖面仿佛被投入炸弹,炸裂的水花裹着磅礴的阴暗冰凉的气息向湖底席去,巨型章鱼的身子猛地颤抖起来,随后八根触手紧紧地黏在湖底,撑着沉重的身子往暗处躲。 人类男性的身体,脆弱、不堪一击,却透着令它战栗恐惧的阴暗气息。 美味的食物毫不犹豫地扑向男人的怀抱,纤弱的双臂将男人不留缝隙地抱住,宛如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食物喜悦的情绪通过涌动的水波传递给它的感知,它在这一刻突然体会到身为食物被捕捉的情绪,面对更加强大的捕食者,连祈求他放过的勇气都没有。 青色的巨型章鱼瘫软成泥。 黑红色的软触刺破它的脑袋,迅速地汲取它 身体的养分,它已经许久不曾进食,不然也不会连瘦弱的食物都能够伤害到它。很快,挣扎挥舞的青色触手仿佛被吮掉水分,只剩下干涸的表皮。 魏婧安一头扎进林晏舟的怀里,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真的来了,她在这个时候,只想遵循内心的本能,拥抱他。 紧紧地抱住他。 只有他才能平复她慌乱的内心。 男人的身体永远带着股潮湿冰凉的气味,这种气味在幽暗的湖底显得更加浓郁,几乎盖过章鱼喷溅的血液,她整张脸埋入他的怀抱,听到属于男人的心跳声。 再次纠缠住小腿的软触,令她不自觉地发出求救般的呻、吟:“好恶心,好恶心。它又来了。” 林晏舟抱着她,垂眼,神色不明。 饱餐的触手正是精神奕奕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缠绕着女人纤细光洁的小腿,那里被青色的触手捷足先登,压出一道深紫的痕迹。 触手温柔地舔舐伤口,慢慢地圈住这块位置。仿佛吃饱喝足想要对主人撒娇的幼崽,亲昵地蹭蹭。 然而她嘴里吐出的话,却是要它“远远地滚开”。 林晏舟沉了脸色,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另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紧紧地按在怀里。 他哄道:“没事的,它不会伤害你的。” 虽然这样说,可是怀里的女人颤抖的身躯还是令他不忍心,触手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小腿,滑腻的头部轻轻碰碰她的腿弯,又碰碰她的脚踝,这才收回到体内。 他又恢复成完美无瑕的人类的模样。 他抱着魏婧安如同抱着刚刚出生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的婴儿,稳稳地托着她的臀部,另只手搭在她的后背。魏婧安任由他这样抱着。两人湿漉漉地离开湖泊。 沿路滴下湿润的水痕。 又来了。 明明此刻被心上人抱在怀里,她应该是羞涩且紧张的,可是胃部的饥饿让她顾不得想其他的事情,她的下巴垫在林晏舟的肩膀上,垂眸是男人湿透的外套。 甜腻的香气盖过腥臭的液体。 她没忍住,悄悄地深吸了大口。 林晏舟的脚步微顿,唇角悄然勾起。 “谢谢,”魏婧安觉得自己应该快点离开林晏舟,她逼迫自己移开目光,盯着被踩过的鹅卵石,“我没事了,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林晏舟说:“你的腿被弄伤了,需要及时处理。你自己走,走到什么时候?” 魏婧安感觉体内的欲、念越来越旺。 她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尝尝被裹在外衣下的肌肤,是否如他散发出来的那样美味。这个想法一出来,她就被吓了一跳!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她难道被那只章鱼感染,变成要吃人的怪物了吗? 魏婧安急得拍拍他,她刚在水底消耗太多的体力,根本没有什么力道,更像是在撒娇。 “我......我可以自己走,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话音刚落,她的喉间吐出声惊呼。 林晏舟不但没有听她的话,反而托着她的大腿往上推,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地走到学生聚集的地方。 大家下意识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目瞪口呆看着渐渐走近的两人。 魏婧安的后脑被林晏舟的大手盖住,将她整张脸压向他宽阔的肩背,她的两颊变得潮红,眼瞳渐渐地染上股热烈的期盼,嘈杂的议论声在耳边划过,她在被抱上车、关闭车门后,再也无法控制地咬住他的肩膀。 ...... 触手的血液霸道粘稠,他们是最不容易控制情绪的种族,也是最为残忍恶劣的种族,即使披着美丽诱惑的人皮,内在的品性却没有更改分毫。 他们家里对这点控制得最好的是林燕清。 然而仍然处在发、情期的林燕清,家里最好脾气的林燕清,在面对朝着妻子露出惊艳或者停留过久的目光时,也会无法克制地暴露恶劣的本性。 几个月前,林燕清就曾在首饰店跟店主打起来。 家里公认的,性格最为偏执阴郁的林晏舟,反而在发、情期能够通过吸食动物的血液,以食欲来克制蓬勃的情、欲。 然而即使如此,他情不自禁地对心上人流露出的甜腻的香味,如同精心熬制的浓药,吸引着对方来到他的身边,主动向他袒、露完整的身体。 眼前的女人显然是不同的。 她像只饿极的小狼,毫不留情地咬住他的肩膀。属于人类的牙齿竟然刺破他的皮肉,贪婪地吮、吸着那点血液。 密闭的车窗隔绝外部窥探的视线,林晏舟的后背压向座椅,仰着头,任由失去理智的魏婧安不知餍、足地将牙齿狠狠地刺入皮肉。 他的双手稳稳地搭在她的腰部,充满安抚地语气在她耳边响起:“慢点,不要着急。” 寂静的车厢空间,传来血液流入喉管的声音。 魏婧安在混沌的思绪中,模糊地探到曾经被她遗忘的记忆,那个时候她的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黑红色的散发邪恶粘稠气息的东西,乖巧地待在她的怀中。 等她想要看明白,雾起,模糊的记忆消散。 饥饿的胃部得到满足,她的理智渐渐回归,嘴里残留的血腥味道提醒她刚才做了什么事情,她顿时手足无措地挺起脊背,挣扎着想要离开林晏舟的怀抱。 她吐出窘迫难过的话语:“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学长你没事吧?” 林晏舟的衣服乱了,内里的衬衣被扒开扣子,露出紧实白皙的肌肤,微微扬起头,纤长的脖颈隐隐显露几根青色的脉络,在她泪眼朦胧的注视下,喉结突地上下滑动几下。 他说:“没事。”扶着她的腰将她放在身侧,随后抬起手,慢条斯理地将敞开的纽扣系好。 魏婧安紧张地盯着他。 林晏舟扫了眼外衣残留的破口,无意味地笑了笑,问她:“......还要继续吗?” 魏婧安的眼睛猛地睁大,眼睫无措地眨动几下。 她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是什么。 第41章 第 41 章 车厢的空间极大,玻璃窗贴着茶色的薄膜,射进来的光线被阻挡大半,略显昏暗的视野下,林晏舟过分苍白的脸颊浮现明显的红潮。 视线若有似无地盯着魏婧安。 眼神仿佛在说—— 还想继续的话,就尽情地来吧。 想做什么做什么。 魏婧安坐立难安,捏着手指结巴地解释道:“我不清楚我这是怎么了......或许是水底的那只巨型章鱼?我被咬到,可能中毒了。” 否则实在无法解释无缘无故地忽然咬人。 还好,林晏舟并没有责怪她。 做为造成她身体变化的始作俑者,他此刻显得毫不知情,甚至贴心地说:“没事的,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在魏婧安感激且羞怯的目光下,林晏舟的唇角勾起温和包容的笑意:“如果之后再发生这种情况,你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解决。” 半臂之隔的距离,林晏舟可以清楚地看到魏婧安睫毛颤抖的弧度,甚至可以看清楚她在露出笑容时,眼底浅浅的水光,像是头温顺可怜的小鹿,明明是草食性动物,却要被迫啃食血肉。 她说谢谢。 林晏舟只觉得自己卑鄙。 但是他并不以此为耻。 他伸手摸向肩膀的破口:“还好,不是很疼。现在让我来帮你处理腿部的伤口吧。” 魏婧安在这里没有相熟的人,除了林晏舟也找不到可以帮忙处理伤口的朋友。她倒是很想答应下来,可是属于女生的矜持又让她没有立刻应下。 “不用了学长,你把药膏给我,我自己可以的。” 林晏舟看向她。 魏婧安抿着唇,目光落在腿部。 林晏舟说:“还是我来。”他不容她拒绝地拿出车里备着的药箱,向她投去清冷的视线。 魏婧安立马手足无措起来。 林晏舟指向她的腿:“抬起来,放到我的腿上。” “不用了,不用了。”魏婧安拒绝,双手压住膝盖。 林晏舟道了声“抱歉”,抓住她的脚踝,将她的左腿搭上自己的膝盖,接着又说:“另一只也搭上来。” 魏婧安不好再拒绝,硬着头皮将两条腿压上去。 她来的时候穿的是黑色的运动裤,而此刻,运动裤被扯得破破烂烂,露出完整的小腿肌肤,左腿甚至还往上露出两指的位置。 刚才在水底,林晏舟已经用触手的血液把她破皮的地方处理好。触手的血液有再生的能力,可以修复伤口,他毫不犹豫地将它撕破。 视线触及到魏婧安小腿上的青紫痕迹,林晏舟的眉眼猛地压下道沉沉的乌云。 落在她腿上的动作轻柔,生怕弄伤她。心底却在经历狂风暴雨般的嫉妒、愤怒。 如果他来晚一步,魏婧安就会落入章鱼的巨口。 想想都是不能容忍的事。 恨不能再次回到水底,将章鱼的尸体撕碎。 魏婧安在林晏舟近乎温柔的动作下,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捏住手指缓解过于紧张的心情,渐渐地,她的思绪转移到伤口上。 她记得,章鱼触手的吸盘仿佛藏着牙齿,小腿被割破了好多口子。 但是现在竟然消失了......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她开始担心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伤口会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毕竟她的身体状况向来不好。 林晏舟看穿她的心思:“不用担心,没有毒。” 他向来是老师口中引以为傲的好学生,高中时期作为优秀学生来到她的学校演讲,知识渊博、彬彬有礼,他懂得肯定很多。 魏婧安难免担 忧地求助他:“既然没有毒,那我怎么会......会突然咬人呢?” 林晏舟动作停顿。 他的血液本就霸道,血液里含着浓郁的触手基因,魏婧安长期饮食他的血液,自然会发生变化。尤其最近他处在癫狂期,血液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而她在讲座的那天又恰巧食用了他的血液。 身体难免会产生嗜血的冲动。 魏婧安的“恶心”在耳边回荡,压下上涌的郁气,还是决定要慢慢来。 否则会吓跑她的。 只好安慰她紧张不安的情绪:“我们在湖底碰见的那只章鱼,体型虽然大,但确实没有毒素。你不要太担心,独自面对这种东西,可能是吓到了,过几天就好了......” 他浅浅一笑:“如果还是有这种反应,可以来找我。” 找你吗? 魏婧安想,他这话的意思是愿意继续被她咬。 两人的身体都湿透了,林晏舟是男人穿湿衣服没什么问题,在外面站会儿就吹干了,可是魏婧安的身体可不会允许她这样操作。 林晏舟在车上备着几套衣服,拿给魏婧安:“不介意的话,先穿我的。” 魏婧安接过,是件带着清香的白衬衣,还有条长裤。 林晏舟走下车。 魏婧安在车里换衣服。 车窗被敲了几下,魏婧安说了声“还没好。”对她来说裤腰有些大,她不会用男人的腰带,摸索了会儿才扎好,挽起拖地的裤腿,她打开车门。 张薇站在车外,似笑非笑地看着打扮得不伦不类的魏婧安。她体型偏瘦弱,穿着林晏舟的衬衣西裤,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衬得整张脸单纯无辜,睁圆的眼睛还有些可怜的意味。 张薇笑道:“学妹运气可真好,林学长都能把衣服给你穿。” 魏婧安静静地看着她。 张薇身后的人说:“我们来的时候通知过大家要带换洗的衣服,学妹是没有带还是故意没说?毕竟林学长就算不想把衣服借给别人穿,也不会直截了当的拒绝。” 魏婧安这才想起来,她的背包里装着换洗的衣物。 垂眼扫了四周,林晏舟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过于紧张的魏婧安悄悄呼出口气。只要是待在林晏舟的身边,她总觉得自己不敢大口喘息。 她没理会那些人的话,只是说:“你也可以落水。” 张薇身后的人皱眉:“你说什么呢?” 魏婧安的眼瞳黑白分明,外表是绵软无害的小绵羊,出口的语气却像只带刺的刺猬:“你嫉妒我可以穿林晏舟的衣服,可以跟我一样落水。” “我......你有什么好嫉妒的!” 魏婧安嗯了声:“那我穿不穿林晏舟的衣服,与你无关。” ...... 魏婧安找到自己的背包,拿去车上,关好车门。 赵雯雯双手环胸翻了个白眼:“我看现在的新生脾气都傲得很,哪里像我们当年矜持,就今天跟着来登山的有好多新生,大都是奔着林晏舟来的。我看这个小妹妹就不简单,你刚才也看见了,在林晏舟面前装得温软无害,林晏舟不在,立马变了样子。” “车是林晏舟开来的,她落水恰好被林晏舟救起来,怎么现在好像车子成了她的。这样的女生我见多了,真是不要脸!” 张薇皱眉:“别这样说。” 赵雯雯揽住她的胳膊:“你的脾气就是太好。” 张薇说:“你别乱说,我跟林晏舟没什么的。” 赵雯雯打趣她:“是是是,妾有情郎无意。可是咱们学校里有比你还漂亮聪明的人吗?没有!你跟林晏舟是大 家公认的一对,他只是现在忙于事业,顾不上谈恋爱,等之后他就会意识到你的好了。” 张薇被她说的心旷神怡。 魏婧安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自然想要穿林晏舟的衣服,只是不合身,行动不方便,只好依依不舍地换下来。随后打开车门走出去。 她走路还是有些瘸。 那边注意到她出来的赵京泽小跑过来。 赵京泽面色焦急地询问:“怎么突然掉进水里了呢,幸好林学长及时过去了,你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说......我可以陪你去医院检查。” 湖里有章鱼的事情魏婧安没想跟别人说,一是她除了关心林晏舟的事情对其他人都抱有可有可无的态度,二是觉得没必要,林晏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已经将章鱼杀死了。 但是她还是好心地提醒赵京泽:“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有什么大碍,湖边不太安全,最好不要靠近。” 赵京泽连忙应下。 魏婧安想要查看林晏舟的去向,奈何赵京泽跟在她的身边,句句殷勤关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我担心了好久,马上就到吃饭时间了,他们准备好了烧烤架,带来了很多食物,我平常在家里偶尔会自己做点东西,你有想要吃的可以告诉我......” 檀山公园建有停车场,大巴车由司机开上来,而学生们则是徒步爬上来的。 这次登山准备了丰富的食物。 有鲜嫩的猪羊牛肉,处理好的鸡翅,包裹在里脊肉里的金针菇,还有各种烧烤用品。 魏婧安礼貌地道谢:“谢谢学长......” 两人肩并肩走着,身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林晏舟冷淡漠然又隐隐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她受伤了,不能吃烧烤。” 两人回头。 魏婧安面露欣喜。 赵京泽则是诧异。 林晏舟冷冷地看着并行站立的两人。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起。 衣服仍有些湿,贴在身上,露出男人的身形,细碎的短发在橘黄色的暮光照耀下,散发粼粼水光。 落在赵京泽身上的视线,让他不由得打了个颤。莫名地回忆起来时的路上,由空调出风口吹来的凉风,带着股异样的粘稠和恶意。 仿佛要在下一刻,将他撕碎。 赵京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拉开跟魏婧安的距离。 林晏舟则迈着大步走上前。 第42章 第 42 章 即使半山腰的树木年轻,可仍有些不符合年纪的粗壮高大,浓密的枝叶密密麻麻地盖住半边天,檀山公园外的天色还是明亮的暮光,公园内已经可以和黑夜媲美。 橘黄色的暮光在林晏舟的背后,随着他渐近的脚步,慢慢地黯淡下去。 他整个人站在阴影中,过分苍白的双唇抿成道锋利的直线,魏婧安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嫉妒的神情。 真是奇怪。 她下意识地捏起指尖,这是她紧张时候做出的小动作,指肚被捏住传来的痛意能暂时转移那些令她感到不安或者怪异的情绪。 人总会有自恋的时候,旁人不经意落在身上的目光,可能会脑补成对方对自己有意思,或者旁人不经意的举动,落在不同人的眼里又会解读成不同的意思。 林晏舟样貌俊美、身形高大、成绩优秀、家境殷实,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他可能是看自己可怜吧! 差点落入巨型章鱼的口中,“虎”口逃生。面对被自己救起来的女生难免多了分责任感。 魏婧安恹恹地想。 林晏舟径直走来他们两人的中间,魏婧安往后退了半步,跟赵京泽站在一起。 抬眸盯着他:“学长有什么事情吗?” 外衣裹着的肌肤,诡异地往外凸起,男人白皙的肌肤骤然生出黑红色的触手,借着昏暗光线的遮掩,沿着他的后背蠕动,探出半截,又缩回去。 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正如没人能在此刻发现林晏舟平静的表情下蕴藏的狂风暴雨。 提着的特意为魏婧安准备的晚饭像是个笑话,她竟然在自己离开后,跟赵京泽散步,两人说笑的样子落在他的眼里,仿佛在他燃烧的心口浇了捧热油。 真想在此刻把男生当做食物吃掉。 他满怀恶意地想着,面色却是一贯的冷淡漠然:“你的腿还有伤,最好不要乱动。” 魏婧安跟在林晏舟的身后,回到车里,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低沉,没敢说话。 坐在后车座,林晏舟将车门关闭。 砰的一声,不仅隔绝外面的人的视线,也将两人置身在昏暗密闭的空间里。 魏婧安在回来的路上注意到各处都搭好帐篷,大家三两结伴,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眼,但是她注意到每顶帐篷前都站了人。她还不知道晚上在哪里休息。 车里倒是不错的选择。 这辆车的空间很大,林晏舟按开灯,暖黄色的光线照亮车内的角落,没有任何的装饰物品,保留着原车的皮质座椅,纯黑的外皮简单稳重。 空调出风口放置着不显眼的香薰,是简单的黑色圆体,香薰的味道是淡淡的桃子香,让她不由得想起奶奶家的院子里种着的桃树。 每到结果的时候,她总会挑选最饱满甘甜的桃子送给资助她的先生。 可是车子对主人来说是很私密的地方。 就像赵雯雯说的,林晏舟可能是出于善良不会拒绝她,可总归是不愿意的。 魏婧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忽略了林晏舟近乎疯狂的眼神,那是种恨不得立刻将她吞噬的冲动,比在湖底遇见的巨型章鱼拥有更浓烈的欲、望。 她回过神,贴心地提议道:“学长我们出去聊吧。” 他蓦地勾了唇:“出去?” 语气有些凉,眼神也沉。 魏婧安呆了呆,就见他烦躁地捏住眉心,问她:“你跟他很熟?” 她在心底默念三遍“林晏舟不可能对你有意思的”,这才稳住颤抖的心脏,在他近乎逼视的目光下,诚实回答:“不是很熟,只是碰巧遇见了,他听说我落水,关心了我几句......” “关心?”林晏舟嗤笑声。 魏婧安闭紧嘴巴不再多说。 她不知道林晏舟发生了什么事情,情绪起伏的如此剧烈,她能够做到的仅仅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她的样子乖巧,眼神温和地笼着林晏舟,被她用专注的目光盯着,那团躁动恶劣的阴影仿佛得到安抚。 林晏舟垂眼,半晌,将包装完好的袋子递给她。 “吃这个。”他说。 魏婧安双手接过。袋子里用纸盒装着冒着热气的三明治,包裹内陷的是奶香味的吐司面包,面包的表皮撒着条状的肉松。青翠的生菜和煎得表皮焦脆的牛排,让人食指大开。中间还夹着颗荷包蛋。 闻着香气,魏婧安的肚子开始叫起来。 林晏舟拉开后座中央的挡板,垂眸盯了半晌割开两人距离的挡板,又若无其事地合上,双手捧着温热的巧克力牛奶,早就抛开要慢慢来的计划。 他说:“檀山公园有家西餐厅,味道不错,比他们的烧烤要营养健康很多。还有杯热牛奶,喜欢喝吗?”明知故问的话被他用温柔的语气说出。 魏婧安点头,想要接过热牛奶。 林晏舟姿态悠闲地坐着,单手捧着牛奶,另只手打开笔记本电脑,对她说:“你要吃东西,不方便拿,我帮你拿着。我处理点事情。” 他这样说,魏婧安就不好出声打扰他。 但是心底还是忍不住地冒出粉红色的小泡泡,哪怕是自作多情也好,就把这场经历当成美梦。 三明治是好吃的,想到是林晏舟亲自买来的,在美味的味觉的基础上又加上大脑发出的愉悦的信息,这真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三明治! 魏婧安咬了一大口,把腮部塞得鼓起。林晏舟专心致志在处理工作,她不好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咀嚼,尝到荷包蛋的味道,又尝到酱汁的甜香,紧接着她尝到淡淡的血腥味道。 是牛排。 被咬掉一口的牛排露出内里的真实面貌,紧凑的肌理萦绕着暗红的血丝。没有熟,或者说过于生。 魏婧安竟然不觉得反胃,全部吃进肚子里。 车窗传来几声敲打,林晏舟放下车窗。 赵雯雯笑着说:“靖安你怎么还待在车里,我们在旁边发现了好漂亮的花,要不要跟我们看看?一人待着多没意思,好不容易出来趟。” 林晏舟看向她。 魏婧安露出笑容,她说:“好啊。” ...... 赵雯雯跟张薇是舍友,大一的时候赵雯雯学习成绩不好,家里的条件也不行,贫困生的名额被班级里其他人占据,那些人的家庭根本不需要这笔资金。 但是她需要。张薇得知她的情况,帮她找到价钱不菲的工作,解决了赵雯雯的窘迫。 赵雯雯自此对张薇特别好,在她心里张薇是全世界最善良漂亮的姑娘。在看到被张薇喜欢的林晏舟,竟然被低年级的学妹勾搭的时候,产生了不平的愤怒。 魏婧安心知肚明她的来意。 她跟着赵雯雯走到檀山公园的偏僻处,檀山公园到处都是绿植,只有条蜿蜒的鹅暖石铺就的小道。 两人站在阴影处。 赵雯雯大概是头一次做恶人,姿态扭捏造作:“你叫魏婧安是吧?识趣点就离林晏舟远些,你是新生,不知道情有可原,到学校里的贴吧看一眼,林晏舟和张薇是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你插足他们的感情就跟第三者一样,懂吗?” 魏婧安耐心地听她说完:“他们并不是情侣。” 赵雯雯不耐烦地说:“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你离林晏舟远点,要是让张薇不愉快了,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身形壮实,在同龄人当中算的上是体力 优越的。因此跟瘦弱的魏婧安面对面,体型差距明显。 魏婧安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柔和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种异样的乖巧宁静。 她双手垂放在身侧,完全不在乎赵雯雯的言行。 赵雯雯继续说着:“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啊!” 一截黑红色的软触不知从什么地方缠住赵雯雯的脖颈,自从兼职赚到工资后,她从来不会在饮食上亏待自己,脖颈的软肉被挤压出来。 喉咙里发出嗬嗬求救的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 魏婧安吓了一跳。 身体本能地回忆起被触手卷着伸向巨口时的恐惧,那个时候不过是因为太过畏惧,反倒镇定下来,此时此刻再回想,只觉得可怕、恶心,想要逃离。 魏婧安确实这么做了,她转身就跑。 赵雯雯跌倒在地,发出重响,声音是将死之人的悲鸣,被扼住脖颈导致血液无法流通,整张脸呈现青紫色。 就在她绝望之际,脚步声由远及近。 魏婧安去而复返。 她在路边捡到尖锐的石块,有她两个拳头大小,她高高地举在手中,朝着赵雯雯走去。 触手在轻柔的月光下露出狰狞可怖的样貌。 那是怎样恶心的东西。暗红色的软触有小臂粗细,周身遍布黑色的血管。 章鱼的每根触手都有神经元的分布,哪怕脱离章鱼的本体仍能存活一段时间。 这就是那条章鱼身上掉落的触手吗? 不太像。 眼前的这条看起来更加的邪恶、阴冷。 赵雯雯的眼泪流出来,看到魏婧安放轻脚步向她走来,那一刻,她仿佛看到死亡向她伸出手,就在她即将被抓住的瞬间,魏婧安来了。 她看起来瘦弱、纤细,风一吹就能折断似的。却举着沉重的石块,来到她的身边。 赵雯雯呜呜地哭着。 她看起来快要死掉了,魏婧安不再耽误功夫,她冒着危险、勇敢地捏住那截比她手臂还要粗的触手,粘腻湿凉的触感瞬间渗透她的皮肤。 黑红色的软触慢慢地松开桎梏。赵雯雯得以喘息。 魏婧安的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深深吸口气,举起石块,砸向那截有半米长的章鱼触手,被吸引注意力的它肯定会在瞬间缠住她的脖颈,就像缠住赵雯雯那样。 它看起来邪恶、狠戾,肯定是条作恶多端的东西。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它离开赵雯雯的脖颈后,察觉到有危险袭来,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它做出的举动只是勾住了魏婧安的脚踝。 在石头落在软触表面的同时,粘稠的黑色血液溅出,魏婧安的身上落了它的血。 它慢慢地、挣扎着蠕动到魏婧安的身边,魏婧安惊恐地瞪大眼睛,却见它只是缠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轻。 她生出奇怪的感觉—— 仿佛它在轻轻地吻她。 魏婧安跪坐在地面,僵住,黑红色的软触拖着冒血的“身体”,像是用尽全力扬起来,粘稠柔软的头部,萦绕着黑色的脉络,带着临死前不顾一切的勇气落在她的唇面。 再然后,它倒在她的怀里。 风声吹来,耳侧的碎发迷乱了魏婧安的眼睛,她专注地注视着怀里被她亲手杀死的软触,竟然生出异样的感觉。在这一刻,她的双手抱着不属于人类认知范围、很难被认可接受的黑红色的触手。 竟然感觉到心痛。 第43章 第 43 章 ——她为它感到心痛。 莫名的情绪只停留一瞬,很快魏婧安就意识到那截裹满黏液和肮脏黑血的软触留在她的怀里,将她刚换好的衣服染脏,幸亏外衣是黑色的,看不出来。 魏婧安忍着恶心,将软触扔进草丛。 赵雯雯的状况不太好,她还没有从软触带给她的恐惧的情绪抽身,骤然出现的宛若恐怖电影的场景,难免使她精神恍惚,她捂住被掐得青紫的喉咙。 颤巍巍地道声谢。 “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好恶心、好可怕,我差点就要死在这里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魏婧安说:“可能是章鱼的触手吧。” 赵雯雯扬声、嗓音嘶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章鱼!” 她的精神状况看起来很不好,一副被恐怖生物吓得语无伦次、面色苍白的样子,举手投足还有些畏畏缩缩的,眼神时不时到处乱瞥,再猛地缩在魏婧安的身后。 魏婧安以她瘦弱的身板挡在赵雯雯的身前。 她打开手机扫了眼时间,流星雨预测将会在晚上十点钟左右降临,而现在时间直指九点半,她还想要待在林晏舟的身边许愿呢!不管赵雯雯怎样哀求她慢些,她仍旧没有放慢脚步。 边走边表明自己的立场:“林晏舟不属于任何人。” 此刻的赵雯雯哪里还有闲心管这些感情上的事情,她的生命都遭到威胁了,还是那种类似恐怖生物的东西!只想着躲在魏婧安的身后,让她保护自己回到群体内。 魏婧安之前的举动好猛啊。 她都有些害怕了。 连肮脏邪恶的软触都可以眼睛不眨的砸死,万一她把魏婧安激怒了,会不会用那双看起来柔弱无骨的手扭断她的脖子? ...... 赵雯雯回去就开始放声大哭:“有怪物、有怪物,好可怕......” 听完她的讲述,众人都心有余悸。 何文江扬声说:“这没什么好惊讶的,难道大家来之前没有了解过檀山公园?本来就是因为这里神秘、充满未知性,来之前都把注意事项跟大家提过了。” “公园里的湖泊连接夜光海,海底的东西不知道怎么的就进入檀山公园,章鱼没什么的,前几年还有人在檀山公园险些被食人鱼咬死的呢!” “本就是没有开发的山林,这样吧......马上就到流星雨降落的时间,大家尽量结伴前行,不要单独行动!一定要记住,只在我们划定的安全范围行动,不要走到远处,山里有什么,我不知道新闻也没有明确说过。” 魏婧安没有心思听赵雯雯再哭啼一遍,没发现林晏舟的身影,她往车里走去。 敲敲车窗。 车窗落下,露出男人愈发苍白的容颜,见是她,打开车门,嗓音沙哑如同灌了把沙:“上来。”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并不是病态的苍白,更像是情绪的沉闷导致的面色阴冷,投过来的眼神夹着冰刃。 魏婧安坐好,顾不得羞怯,紧张地询问:“你身体不舒服吗?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晏舟的眼神久久地落在她的脸上。 灯早被关掉。 密闭的车厢,只有两人交织在一处的呼吸、激烈颤抖的心跳。 魏婧安的视野只有大概的轮廓。 面前的男人,像团混沌的巨大阴影,在无人探查的地方涌动着浓郁的恶意和欲念。 他抬起手,伸过来。 魏婧安猛地僵硬住,唇部颤抖不敢动。 他要......碰哪里? 他的手最终的落点在她的脸侧,冰凉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肌肤,随后重 重地擦去溅上的血液。 他问:“这是什么。” 魏婧安掐着手指,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最后,她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想要证明自己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柔弱,补充道:“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可怕的,虽然看着恶心,但其实还好。” “恶心?”林晏舟重复一句,蓦地笑起来,昏暗的视线下他的眼瞳显得格外亮,有种诡异的阴暗,“是很恶心。” 他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正常,魏婧安说不上来,总觉得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格外凶,就好像—— 饥饿许久的猛兽撞见落队的小鹿。 张开满嘴的獠牙,恨不能立刻将它吞吃入腹。 魏婧安打了个颤,不想在继续之前的话题,主动询问道:“学长要去什么地方看流星雨?马上就要到时间了......这里不太安全,最好要多人结伴。” 她期待询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林晏舟说:“可以。”打开车门下车。 魏婧安连忙跟上他。 ...... 再次踏上小道,魏婧安没了之前的沉寂和冷淡,她跟在林晏舟的身后,他没有带上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往上走。 越往上,视线越发昏沉。 林晏舟拐进山林。 魏婧安在后面喊:“学长......里面不安全吧?” 树影落下来,仿佛张开巨嘴的猛兽,林晏舟笔直地站在簌簌落下的树叶间,身影被拉长。 眉眼仍旧笼着郁气,比起之前却要好很多。 终究是不能怪她的。 怪只怪自己是异类。 林晏舟走到魏婧安的身边,将手递过去:“没事的,跟我来。” 没了小道,路面变得崎岖不平,冷不丁就会踩到掩藏在树叶下的石块,更甚至还藏有动物的骨头。林晏舟避开散发腐烂血肉的地方,牵着魏婧安的手,将她带出茂密的山林,进入一处没有遮挡的地方。 夜幕无边无际。 风静鸟鸣。 魏婧安却只在乎被他牵住的手。 心脏怦怦跳动。 林晏舟没松开,牵着她走到山石边缘:“这里其他人都找不到,没有人打扰,是观测流星的最佳地点......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魏婧安点头,心底在大声的喊—— 要牵手,时间再长些。 他没松开,魏婧安也装不知道。 然而林晏舟却有些忍不了,避免伤害她,只能松手。 ...... 薄雾笼罩群山,魏婧安抱住膝盖,坐在草丛里,渐渐地思绪就被眼前的景色转移,恍惚间仿佛看到群山间有处殷红的古老建筑。 像是用坚硬的石头铸造的。 外壁爬满墨绿藤蔓。 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正在此时,幽暗的天边骤然划过一颗绚丽的流星,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流星宛若漫天的烟花从眼前坠落。 魏婧安只顾着看,忘记闭上眼睛许愿。 她看着那些明亮的星子宛若流火划过天际,仿佛落进她的心头。 从前,她只是想考上林晏舟的大学,远远看着他就好。现在,在此刻之前,她想要成为他的朋友。在此之后,她生出胆大的念头: 林晏舟能否喜欢自己? 他不属于任何人,能不能属于她? 林晏舟意味不明地看她眼。 他说:“风太大。”随后双手撑着地面,靠近魏婧安,两人挨靠在一起。 近距离嗅闻魏婧安的气息,那团好不容易压制的燥火再次蠢蠢欲动,越退缩越渴望 ,索性不再抵抗,任由漫天的欲念撕扯他的神经,他也要靠近他的心上人。 流星雨持续的时间不长。晚间的山风带着股萧瑟的寒意,不想就这么回去,林晏舟脱下外衣,罩在魏婧安的身上,说:“我不冷,你披着。” 魏婧安道了声谢。 林晏舟说:“还不熟?” “嗯?”魏婧安神情迷茫,不太懂他的意思。 林晏舟语气平静:“不必总是说谢......”他浅浅一笑,黑幽的眼底涌出浓烈的情绪,“太生疏了。” 他在此刻,褪去平日伪装的清冷漠然的外皮,苍白的脸颊晕出潮红,更过分的是那双眼睛——在引诱? 魏婧安垂头,不自觉地捏住衣角,触感不太同,这才想起她的身上披着林晏舟的外衣,被沾染他气息的外衣裹着,就像是被男人抱在怀里。 她有些心猿意马。又有些难过。 怕今晚的一切只是自作多情。 她宛如被老师训斥的乖学生,说了句:“我知道了。” 林晏舟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坐着,直到魏婧安的困意袭来,几次险些倒在林晏舟的怀里,被他用手肘撑住,很小心地避免跟她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魏婧安恹恹地垂眼。 心想,果然是自作多情。 两人往回走,快到檀山公园学生聚集处的时候,魏婧安脱下外衣还给林晏舟。 魏婧安正想询问何文江今晚的住宿问题,身后的林晏舟被拦住去路。 女生跟魏婧安同样是新生,神情还带着刚进入大学的新鲜感和活力,扎着青春洋溢的高马尾,笑盈盈地伸手拦住林晏舟。 “我是汉语言一班的学生,早在入学前就在学校论坛看到过学长的帖子,当时我就想要是能见到学长真人就好了,没想到真人更帅气,我简直都移不开眼睛了,听说学长没有女朋友,你看我可以吗?” 她大方地露出笑容。 林晏舟没说话。 女生继续说:“学长给个机会呀,学长要是觉得不了解我,进展太快的话,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明天早上我们一起用早餐好吗?我带来了我家乡的特产,学长一定要尝尝。” 林晏舟似乎不太会应付这种事情,向魏婧安投去求助的眼神。 他笔直地站在女生面前,流露的表情却是不符合性格的窘迫和为难,看起来像是没有经过大场面的毛头小子,连女生的告白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诡异的不符的感觉只停留一瞬,魏婧安走向林晏舟。 林晏舟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应该是要拒绝女生,可该怎样拒绝才能让女生断掉心思并且不伤害到她呢? 没想好该怎么做,林晏舟已经率先找到办法。 他伸手扯过慢吞吞的魏婧安,攥住她的胳膊,像是攥住只随时可能逃跑的兔子,他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另只手的掌心贴住她的头顶。 “我喜欢这么高的.......正好到我胸膛的位置。” 林晏舟嗓音清冷,垂眼,目光是如出一辙的冷淡,却在落在魏婧安错愕的面部时,流露出隐隐的绯色和难辨的灼烫,他说:“眼睛要圆圆的,脸蛋带点婴儿肥,嗯......就像魏婧安这样的女生。” 这个时候,他倒是显得游刃有余了。 女生自讨没趣地离开。 魏婧安处在震惊中。 混乱的大脑慢慢地在林晏舟温柔的视线下,扯出一根细线—— 他哪里是不懂应付这种事情,分明是给她布下的陷阱。 第44章 第 44 章 魏婧安的头脑像是被搅混的浓粥,那些好不容易理出来的丝线埋在里面,纠结成团。她被林晏舟揽在怀中,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他此刻的动作,他大概有将近一米九,微微弯着腰,将手掌贴在她的头顶。 冷淡、冰凉的气息,狡猾地钻进她的毛囊。 魏婧安的头发丝都在颤抖。她使劲攥着手,无措地盯着地面,女生从面前消失,林晏舟没有立刻松开她,反而凑到她的耳边说:“谢谢学妹的帮助。” 魏婧安立刻像是应激的小猫炸开了毛,她匆匆离开林晏舟的怀抱,垂头结巴地说:“不、不用谢。” 林晏舟状似无意地吐槽句:“真是很让人烦恼呢,要是有女朋友就好了,否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的请求,我刚才的话会不会伤害到她?” 魏婧安还在琢磨他的上半句,闻言,立刻摇头:“没有......学长很温柔。” 高中时期有位男生长得很帅,有很多的追求者,但他似乎并没有学会该怎样尊重人,那些递过去的情书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扔掉,踩在脚底,再骂句垃圾。 狂傲、目中无人,却仍有很多人爱慕他。 林晏舟笑:“没有就好,那你呢?” 魏婧安慌张抬眸:“什么?” 林晏舟弯腰靠近她,清冷的月光清晰映照出眸底的笑意,他的手靠近她的脸颊,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魏婧安已经感觉到来自他手指的冰凉气息,他却骤然收回,说:“我说的那些话,会给你造成困扰吗?” 什么困扰? 魏婧安懵住。 在她被揽入心上人的怀中时,心脏不可控制地疯跳算吗?如果不是这几年她的身体在奇迹般的好转,那样剧烈的频度,很有可能对她造成生命危险。 魏婧安面红耳赤地站在冷风中,连身子在发抖都不知道,山间的晚风本就冷。林晏舟不再撩拨她,伸手,试探又自然地落在她的臂弯,轻轻拉着她往前走。 “多亏你在我身边,否则碰到这样的场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过几天是我的生日,那天正好是周六,有空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吗?” 魏婧安还没从上个问题回神,他紧接着不给她留丝毫空隙地,又来请求她参加他的生日宴会。要去参加吗?她当然是想的,可是顾虑又很多。 林晏舟的家庭条件极好,去他的生日宴会该穿什么?该准备什么呢?她纠结的神情落在林晏舟的眼底,他不容置疑地替她应下:“去吧,都是青大的学生,准备了许多甜品和水果,你会喜欢吃的。” 他说的笃定。魏婧安却没来得及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他半拉上车,那些围在附近的学生或者躲在帐篷里暗暗窥探的视线,被他毫不犹豫地阻隔在外。 魏婧安像是被叼住的小绵羊,直到回归密闭的车厢,才渐渐地回过神。她隐约察觉到林晏舟待她的不同,可又怕是自己会错意。因此纠结地皱着眉头,又欢喜又窘迫。 林晏舟将她送上车,转身去了前座。他按开前座的灯,拿出笔记本电脑,又恢复成清冷漠然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位笑吟吟的男人是魏婧安的幻觉。 她被他可以随时变化模样的能力弄得不知所措。 林晏舟边打字边说:“晚间这里可能会有毒虫,睡在帐篷里不如车里舒服,你放心在这里睡。你太瘦了,躺在后座正好。” 车内的座椅大概是用得极好的材质,坐在上面很舒服,简单的黑色皮椅沉稳踏实。通风口处放置的桃子味的香薰,是魏婧安最喜欢的味道。 她双手扶住前座座椅,将头探过去,十根白皙纤细的手指抓住座椅格外的晃眼,林晏舟坐姿端正,只喉结滚了滚,听她说:“还是学长睡在车里 吧,我随便找个帐篷挤一挤......” 林晏舟侧眸看她眼:“有工作需要处理,会很晚。你先睡。” 他这样说,魏婧安就不好再打扰他。电脑屏幕是些看不懂的数字,她想起来林晏舟已经是有工作的人了,瞬间感觉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大。 仿佛有道鸿沟隔绝了两人。她恹恹地坐回去,姿势端正,毕竟是跟林晏舟待在密闭的空间里,有些动作她不敢做出来,怕影响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 直到困意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键盘的敲击声停止,林晏舟调整反光镜的位置,看到蜷缩在黑色皮椅上的魏婧安。 幽暗的黑色如同粘稠冰凉的触手将她密密实实地裹起来。那些隐藏在外衣下的软触悄悄地探出来,轻轻地裹住她的手、脚和垂落的发丝。 得偿所愿的欣喜没能持续太久,有人敲击车窗。 林晏舟投过去冰凉的一瞥。 只见窗外是熟悉到让他耿耿于怀的男生。 魏婧安今天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小腿的淤青还存在,又跟着林晏舟爬了半截山观看流星雨,累得打起小呼。 林晏舟关闭车内灯光,打开车门。 他问:“什么事?” 赵京泽被面前的男人气场一压,面容有些胆怯,但他想起在车内的魏婧安,鼓起勇气将来时打好的腹稿说出:“打扰林学长了,我是魏婧安的朋友,她迟迟没来何文江这里报道,我很担心。时间已经不早了,同学们都休息,我想魏婧安也该睡觉了,学长如果有事情吩咐,可以交代给我。” 林晏舟背靠着车身,长腿微微伸直,闻言勾起抹无意味的笑容:“她已经睡下了。” 赵京泽噎住,但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在来之前他早就注意到和林晏舟走在一起的魏婧安,他心里焦灼,又生出隐隐的嫉妒。眼睁睁看着魏婧安被林晏舟扯上车,忍了许久实在是忍不住。 他向何文江打听林晏舟的住宿问题,林晏舟没有要求帐篷,男生的帐篷都分配完了,没有多余的。今晚上,林晏舟势必要在车里休息,可魏婧安也在车里,这算怎么回事? 赵京泽说:“麻烦林学长了,女生那里还有多余的空位,魏婧安可以睡在帐篷里,这样就不会打扰到林学长。而且,刚才张薇学姐没有见到你,很着急呢,不要让她误会了。” 林晏舟的眼神彻底沉下,冷声道:“张薇?我跟她可没关系。” 随后,他站直,往前走几步,神情透着压迫,语气隐隐有几分逼迫:“你跟魏婧安是什么关系,她睡在哪里跟你有关?”宛若头即将失控的猛兽。 赵京泽往后退几步。 时间已经是深夜,很多人已经躺进帐篷里睡下,林晏舟的车停在巨大檀木的阴影下,两人位置隐蔽,赵京泽看到面前向来被夸赞温柔的林学长,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青色的脉络竟然在霎时间积蓄了浓浓的戾气,向外凸起,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撕掉人皮露出怪物的面貌。 他体会到幼年第一次接触到恐怖片的感觉,无力、恐惧、惊惶,连把眼睛捂住的勇气都消失了。 但是他想起独自在车里的魏婧安,还是咽了口唾沫,继续挣扎说:“我跟魏婧安只是同学关系......”甚至连同学都算不上,只是一厢情愿的暗恋,“她毕竟是女孩子,单独跟林学长在同一辆车里过夜,会被人在背后说闲话的,林学长您在学校的话题度,晚上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就会传遍整个校园......” 传遍校园吗? 那也不错。 凉风吹来,男人离开。 赵京泽隐约听到他说“我会保护她的”,随后他关闭车门,进入了后车厢。 他暗暗皱眉。 保护? 林晏舟还真是个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任何一句流言蜚语都能压垮人,更何况他在学校里有许多疯狂追捧他的人,单拎出来疯狂的人,就能够伤害到魏婧安。他难道还能一直在她身边吗? 赵京泽满脸担忧地远远在巨大的越野车绕了圈,垂头丧气地回到帐篷里。 ...... 车内。林晏舟坐在魏婧安的身旁,黑色的裤子被她的鞋底印上浅灰的鞋印。 一截软触悄悄地探出,缠绕着黑色脉络的暗红色软触,宛若狰狞的怪物伸出的探须,慢慢地裹住魏婧安垂落在座椅下的手腕。 充满依赖亲昵地蹭几下,若不是怕把她弄醒,它的力道绝不会这样轻。反而会大力地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但是此刻,它只敢轻轻地发泄不满。 林晏舟静静坐了会儿,将她的鞋脱下来,放在脚垫上。脱下外衣盖在她的身上,视线紧盯着她。 挣扎很久,克制很久。还是将手落在了她寡白纤细的脚踝上,冰凉的指腹落在她温热的肌肤,沸腾的情绪得到缓解,与之相反的,是内心的欲念。 不能靠近她。 他很快就会控制不住的。 如果在她毫无准备之际暴露本体,她会尖叫着哭泣着逃离,不敢再靠近他半分的。 那截缠绕在魏婧安手腕的软触,被毫不留情地折断,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林晏舟低低地闷哼声,额头冷汗冒出。 紧接着,断掉的软触离开她的手腕,钻入裤管缠绕在她的脚踝处。 离开本体的软触能够独自存活一段时间。 它在其他软触艳羡的目光下,光荣地担任起保护心上人的职责。哪怕会失去生命,也要把握住能够近距离跟心上人亲昵的短暂时光。 ...... 回去的早晨,林晏舟主动提议可以捎上两位同学,他随手指了魏婧安,又点了位男生。 朝着赵京泽笑道:“自己开车实在无聊,赵同学坐我的车可以吗?” 魏婧安还没上车,林晏舟就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等她坐上去,他回到驾驶位,对着赵京泽说上车,然后关闭车门。 魏婧安显得没什么气色,连林晏舟递过来的早餐都没有用几口,时不时地抓挠下腿部,总感觉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可是当着两人的面,她不好把裤子撸上去。 林晏舟扫了她眼,明知故问:“怎么了?” 魏婧安连忙止住动作:“没什么的,只是腿有点痒,可能是被蚊子咬到了。” 话音刚落,车后座送来瓶花露水,赵京泽笑着说:“我带的药物挺全的,你用这瓶,涂上立马就不痒了。” 魏婧安道谢,拧开瓶盖。 车子猛地颤抖。 花露水脱手而出,在两人没有反应之际,被截触手圈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扔出车窗,玻璃在地面碎落的脆响被甩在极速行驶的车后。 魏婧安呀了声,怎么都没找到。 林晏舟:“可能是掉在车里哪个角落了,等下车我来找吧,还痒吗?你旁边的扶手里有药物,打开就能看到。” 腿部的感觉消失,魏婧安道了声谢,乖巧地坐着。 倒是坐在后座的赵京泽,总感觉很怪异,尤其是不经意地跟反光镜里男人的目光对视时,总会下意识地脊背发凉发麻,仿佛猛兽张开巨口要将他吞食。 后半程,车里安静。临下车的时候,林晏舟开口邀请:“赵同学?跟你相处还算愉快,周六我会在家中举办生日宴,你也一同来吧。” 他笑起来:“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赵京泽硬着头皮答应,理智告诉他最好拒绝,可是在男人近乎逼视的目 光下,开口的话竟然是“好”。打开车门下车,他想要等待魏婧安,可是魏婧安被林晏舟叫住。 赵京泽只好先行离开。 ...... 寝室楼下,林晏舟笔直地站在身前,笑起来,温柔阳光的面容再次令魏婧安心跳加速,她红着脸仰头等待他要说的话。 他说:“生日宴来的同学,关系都比较生疏,只是出于礼貌,毕竟是大学的最后一年。倒是学妹,跟你相处起来很愉快,你务必要来。” 他抬手,挡住落下的叶子,同时也挡住落在她脸上的阳光:“不必纠结穿着和礼物,那天我的穿着是便装,学妹能来我的生日就是最好的礼物,千万不要为了我准备什么。” 温柔又贴心。魏婧安的纠结瞬间消散,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名为经济差距的鸿沟,随着他温柔的话音渐渐消失,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的触手不及。 起码现在,她伸手就可以碰到。 魏婧安点头应下,小跑着回了寝室。 背影像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林晏舟久久凝视她,直到背影消失,才回到车里离开。 魏婧安回到寝室,沐浴完,收到李京京从驿站带来的她的信件,是从老家寄来的,村长写给她的信。 第45章 第 45 章 被奶奶捡到的时候是个暴雨天,魏婧安的记忆停留在那天,她惊惶无措地蹲在石阶,年过八十的奶奶打开门,将她带到家里。 她对奶奶充满感激,很小的时候就会主动揽下家里的活计,但奶奶总是阻止她,说她还是小孩子,只要好好学习就好了。她认真听奶奶的话,用功读书。 小学交到同村的好朋友,到她家中做客。她也是跟奶奶住在一起,山里穷,她奶奶做了野菜糊糊,还特意加了鸡蛋碎让两人分吃。 朋友的奶奶会亲昵地唠叨她,吃慢些、太烫了,会用手绢擦拭她染得晶亮的下巴。小魏婧安就坐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心里安慰自己,奶奶年纪大了,她应该孝顺奶奶,而不是苛求奶奶。 魏婧安尊敬奶奶。尽管她偶尔敏锐地察觉到奶奶并没有那么喜欢她,或者说,她是爱护她的,但总像是隔了层什么,有时候目光不经意透露出......畏惧? 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杂念甩出去。魏婧安打开村长写来的信。信里说魏婧安的奶奶独自在老家生活,年纪太大,有次在院里跌倒。村长带她看医生,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但是最近村长经常听见奶奶家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像是病痛到了极点的呻、吟。 村长找到奶奶,发现奶奶的脸色很不好看。问奶奶的病情她又不说,无奈之下这才写信告诉魏婧安。 魏婧安将信收起来,盘算着什么时间要回去趟。李京京从上铺探出头来询问:“是你家里人的信吗?” 魏婧安点头,如实告知:“我奶奶身体不舒服,我想请假回去趟。” “严重吗?” “就是不清楚,才有些担心。” 李京京安慰她:“你别着急,不是医生回去也没用,再有几天就是国庆节,国庆节前我们专业正好没课,你再跟导员多请几天假,加起来能有小半月,够你照顾奶奶的。” 魏婧安也是这样打算的,就算她现在请假也请不了多长时间。老人家的身体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她兼职赚了点钱,再说好心人也给她很多。如果真的有情况,只能先把那笔钱提出来用上。 魏婧安打定主意,还是决定先写封信给村长,另外再将钱寄过去,要他帮忙照看着奶奶。提起笔正要写,柳子琳略显尖锐的声音传来:“靖安家里是山村的吗?你那里应该很穷吧,听说穷地方高考有加分,不然你们那里的教育资源也不可能考上青大吧?” 李京京:“你说什么呢!” 柳子琳嘟囔:“我就是问问。” 魏婧安慢条斯理地将笔盖拿开,唰唰地在信纸写字,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写了几行,她挺直脊背,仰头看向一副愤愤的柳子琳,说:“我的成绩是努力得来的,你心里不快,可以直接说,没必要拐弯抹角。” 柳子琳:“我哪里有什么不快!” 她翻身躺在床上,气呼呼地打开手机,看着论坛里飘在首页的帖子,只觉得有气憋在心口。昨天晚上开始,就有人爆料林晏舟被新来的学妹勾搭上了,不仅将落水的学妹救上来,还允许她睡在自己的车里。 两人在密闭的车厢待了整整一晚! 这件事情在柳子琳看来,就像是自己崇拜很久的男神忽然爆出丑料,竟然抛弃优秀的妻子在外包、养年轻的小三。道德感和正义感让她无法以平和的心态对待自己的舍友,没有破口大骂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她气呼呼地翻来翻去,弄出很大的声响。还故意找出类似的新闻,在宿舍里朗读起来,末了发表看法:“不要脸!” 李京京面色不虞,小声呵斥柳子琳几句,柳子琳压根不搭理她,反而因为她的反应产生初步胜利的快感,接下来她只想让魏婧安感到耻辱。 魏婧安写完信,把信纸包裹在拆开的指封里,拿着往外走,打开宿舍门的时候,整个楼道里飘荡着她掷地有声的嗓音。 “林晏舟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张薇在一起。任何人都有追求他的权利,包括我。” ...... 离开快递驿站,路上遇见的很多人都对她投以鄙夷的目光,大都是疯狂追求林晏舟的人,或是艳羡、怀疑,她一概不理。慢悠悠地朝着宿舍走。 距离女生寝室最近的快递驿站,在食堂的底部,整个地下一楼都是快递的放置点。食堂的后面是树林,弯曲的小道在黑夜看不清楚。 魏婧安拐进去。 脚步在石子小路放慢。 跟随在身后的脚步声变得越发清晰。 魏婧安踩着石子,渐渐停下脚步,站在不算年轻的树木前,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在里面,虚虚地握住拳头,五根手指比从前要更加有力。 食堂到树林这段路,她没有喘过。身体在慢慢地变好,以她能够察觉到的速度,每天睁开眼就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这种变化让她由衷喜悦。 就仿佛减肥的人每次上称,哪怕只是几两几两地掉,笑脸都能在脸上待整天。 男人从阴影里出来,熟悉的面容让魏婧安微微诧异,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男人自报家门:“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我的名字是蒋昌,你大概没有忘记,几天前打的我那一棍子吧。” 他咬牙切齿,对那日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心生妒恨,本就是能下狠手虐待动物的人,在被人用棍子击打后,怎能不心存怨恨? 林晏舟那一脚让他察觉到两人的差距,再恶毒的人都能分辨出哪些人是可以欺负,哪些人是不能惹的。他躺在宿舍几乎快要废掉,如今终于能够下床,正巧碰到魏婧安单独行动,这么好的机会,不可能放过。 连林晏舟那日的一脚,也将全部算在魏婧安的身上。 “我记得你。”魏婧安的语气平静,和她的表情如出一辙。 月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幽暗的树林多了抹亮色,她虽然瘦弱,穿着宽松的外衣,凉风吹来,显露姣好的身段。 蒋昌冷哼了声,将手机打开录像功能,架在地面,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或者是对这种事情熟能生巧。 “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本来嘛那天你要是求求我,我心软就会放过那只猫了,可是你却直接打了我的头,医生说我都有些脑震荡了......这件事情你要负责,否则我就去告你,你要给我赔钱。” 蒋昌朝着魏婧安走近,她竟然也没有躲。老实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月光洒落,甚至能看清额头渗出的密汗。 女人啊,总是这样遇到危险哭哭啼啼,什么用处都没有,还不是要乖乖地求他饶命? 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吓得缩成一团靠近粗壮的树干,以为这样就能赚取他的怜悯放过她了吗?不可能的。等他把事情办成,女人凄惨的眼泪缓解他的怨恨,这些在乎贞洁的女生,面对他握着的视频,是不敢再做出什么事情的,说不定,还会任由他差遣玩乐。 贞洁,她们看的比命还重。 蒋昌的喉咙里喷着兴奋的喘、息,随着他的靠近,清晰地看到蜷缩着蹲在地面的女生,那双溢出水光汪汪的大眼睛,还有因为惧怕流出的细汗,她的身体在发抖—— 隐秘的兴奋揪住魏婧安的心脏。 她或许果真中了那只巨型章鱼的毒液,最近几日,流淌全身的血液有股烧灼的感觉,仿佛裹着辣油流遍全身,让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在林晏舟车厢的那晚,频频梦到男人的身子。 结实的,有力的,挺翘的。 那团发泄不 出的邪火找不到正确的途径,只能走向歪路。在得知有人跟踪自己时,内心就有些难言的兴奋,尤其是她还有另外的保障。 一截粗壮有力的触手。 她早就发现它。 它在魏婧安进入浴室时,藏在了存放衣服的柜子里,团成团,紧紧纠结在一处。她当时只穿着换洗的内衣裤,不知道触手有没有视觉,能不能看到她,但她在那刻体会到了被窥探的羞耻,却没有愤怒。 或许因为它并不是人类认知范围内存在的东西。 有了上次触手的反应,她下意识觉得它不会伤害她,装作没发现,回到寝室。 再然后,她就出来寄送信件了。 蒋昌兀自沉浸在即将得手的喜悦中,哪知额头被尖锐的石块猛地砸上,疼痛炸开传遍他的身体,猩红的液体流入眼眶,他在暴怒之际,竟然被某种难以形容的东西扼住动作,垂眸看去—— 那是什么东西! 猩红、浓黑,散发着浓郁的湿腥和可怖的气息。 在他愣神之际,实际是陷入某种恐惧的情绪中,细碎的短发被魏婧安从根部拽住,猛地砸向地面,恶狠狠的气势,蒋昌发出几声虚弱的呻、吟。 喉咙兴奋的喘、息徒然转变为无助痛苦的哀鸣。 眼前的女人,白皙温软的面部,流露着令人深深恐惧的疯狂神情。 不甘示弱的软触刺破蒋昌的大腿,血液流了满地。 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满魏婧安细白的脖颈,脱力的瞬间,那些揪住她思绪使她变得疯狂的灼热情绪,渐渐褪去,她沉默地注视着瘫软倒在血泊的蒋昌。 她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将垂落在脚面的裤角往上拉,露出截在月色下晃眼的小腿。 “过来,藏好。” 软触有些愣,听话地蠕动过去,试探地缠绕住她的小腿,没见她反抗,亲昵地全部蹭上去。 魏婧安将裤腿落下,拿过还在录视频的手机,把这段视频删除。她抿着唇,蒋昌还在发出无意义的哀求。 相册里保存着大量的偷拍的照片和视频。 这段路没有摄像机,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心。 她观察了下他腿部的血口,狰狞得宛若被猛兽撕开道巨口,完全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还是她这样在众人眼里向来柔弱多病的女生。 她拨打了报警电话,语气是情绪过激后的颤抖,带着自身音色特有的温软,微微磕巴的语气,显露声音的主人刚刚经历了场足以令她长久处在阴影中的事。 “有人跟踪我、我是青大的学生,我在食堂的小树林被男生跟踪了!叔叔救救我,我、我把他打伤了,他说要拿手机拍我、要我求他......他想强、暴我!” “还好还好,他自己摔倒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不说话了,好可怕......” 语无伦次、惊慌失措,哪怕隔着手机,另一端的人都仿佛看到有位女生泪眼朦胧地蹲在漆黑幽暗的树林无助哭泣。 他们是她能够抓住的唯一稻草。 夜色深沉,没有丝毫逗留,要给小姑娘伸张正义。 第46章 第 46 章 不能放过他。 魏婧安这样想。 她用手机拍下张模糊的但是足以看清楚人脸的照片,熟悉蒋昌的人肯定一眼就能够认出他。找到青大的帮客墙,翻找了近几日的校友留言,果然有不少女生反应在上公共厕所时总觉得有人在偷视,更有甚者在夜晚独行时被人跟踪。 她毫不犹豫地将蒋昌的照片发过去,以惊慌无措的语气叙述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的口吻中,弱小无力的女生面对意图不轨的跟踪狂,腿软跌倒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摸索起地面的石块寻求反击,哪知道那人不知道踩到什么一跌不起。 她被吓到了,报警后觉得还是要发出来提醒大家。 蒋昌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的伤害,反而把自己弄的满身伤口,但是经过她刚才的“证词”,警察查看他的手机就会发现有大量的偷拍照片,仅仅是倚靠警方的力量将他拘留几天、批评教育,完全不够。 帮客墙发来几句安慰的话语,询问她此刻的安全状况,并且表示要立马来到她身边陪伴,魏婧安礼貌道谢,但对面的运营人明显是怕她情绪不稳定,多次宽慰她。跟魏婧安约定好地址,告诉她很快就会到她身边。 任由蒋昌无助地呼救,魏婧安目不斜视地离开幽暗的树林,坐在跟“帮客墙”约定的路口台阶上等待。 ...... 蒋昌没想到有天竟然会栽在女人的手里,还是看起来瘦小的女生!他心底再不甘也无处发泄,腿部的伤口疼得他险些晕厥,清醒更不好受。 他听到脚踩落叶的簌簌声响起,连忙呼喊:“救命......救救我.....那个死女人等我找到她一定要她后悔!” 幽暗月光洒下,锃亮的黑色皮靴停在他的面前,西裤裹着男人挺直的长腿,桃子香盖住浓郁的血腥味道。 再往上—— 蒋昌突地瞪大双眼,眼白几乎翻出来。 林晏舟清冷的嗓音响起:“该后悔的人,是你。” 他的面容是一贯的漠然,看蒋昌的眼神冰凉得不带丝毫感情,银白月光洒在他的发丝,狰狞的树影在他身后张牙舞爪。 夜风徐徐吹。 蒋昌经历此生不敢置信、永远铭记,且时刻沉溺恐怖的情景。 那位在全校生眼中温柔帅气的林晏舟,在他的面前露出近乎真实的模样—— 不知是怪物占据了他的身体,还是他本身就是怪物。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怪物的存在? 脸部的青色脉络骤然鼓起,变成散发着不详的黑色经络,仿佛有粘腻的、肮脏的东西在血管里蠕动,出现在它精致温柔的面部,显得割裂又有股奇异的融合。 他笔直地站立,微微垂头,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 白皙修长的脖颈缠绕上粗壮的同他脸部经络相似却更加恐怖邪恶的肉触,数根触手争抢着探出他的外衣,在男人的背后挥舞,阴影盖住庞然的树影,几乎到了遮蔽月光的程度。 此刻的林晏舟,显得阴暗又冷漠,垂落的目光仿佛在看滩恶心的肉、虫。 恐惧到极点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是蒋昌在方才体悟到的,他只是睁大双眼,恐惧地看着那条有他大腿粗细的触手缠绕他的脖颈,高高地提起。 林晏舟静静注视他:“像你这样的人似乎很多,自己的无能发泄到更弱小者的身上,他们的挣扎绝望在你看来能够证明自己强大,就像我此刻这样对吗?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你的脖颈。” 停顿片刻,他叹息:“我们在尽可能地融入人类社会,而人类却总是在自相残杀。” 蒋昌的面容变得青紫,喉咙嗬嗬发不出声音。 那根粘腻的触 手将会成为他永生的噩梦。 林晏舟静待片刻,触手尽数收回,蒋昌在落地的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两手并用飞快地爬出了这片静谧的树林。 他垂眼,几根软触搭在他的掌心和手臂,蠕动着、缠绕着,似乎在发泄不满。 是比不满更深的嫉妒。 “为什么不是你,”林晏舟吐出句平淡的话,眼底深红,粗壮的触手被他狠狠捏住,刺痛感拉回他的理智,脑海仍忘不掉魏婧安拉开裤管要触手缠上的场景—— 为什么不是他呢? 那截白皙的、修长的,哪怕只是看眼都仿佛感受到毛孔散发甜香的小腿,竟然就那么被截断掉的触手抢了先,即使触手本就出在他的身体,可仍旧让他嫉妒。 他提步,循着血迹走出树林。 ...... 魏婧安看到小跑来的女生,简单的穿着在她身上有股沁人心脾的美丽,如同空谷幽兰,她来到她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询问:“还好吗?” 魏婧安嗯了声,刚想站起来,女生直接坐到她的身边,慢慢用手指碰碰她,紧接着伸开手:“需要抱抱吗?我的意思是说,遇到那种事情,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吧,要是觉得难受,可以在我怀里发泄。” 魏婧安在思考要不要在她面前伪装,女生再次开口:“那人简直就是败类,我怎么跟他在同所学校呢!想想就恶心!我要把他曝光出来,要他之后再也没脸在学校、在社会立足,你不要害怕,就当被疯狗咬几口。” 魏婧安嗯了声,女生的名字是江絮清,沉默寡言的魏婧安落在她眼底,更激起她怜爱的心情,她轻轻拍拍魏婧安的后背。待在她身边等待警察的到来。 跟随警车呼啸而来的,还有从树林挣扎爬出的蒋昌。 蒋昌此刻的模样仿佛经历了场激烈的斗争,浑身的冷汗把他整个人打湿,跟掉进水里似的,腿部的巨口狰狞,他用两只手撑着地面,径直爬到警车前。 “救命、救命!有怪物!” “林晏舟......他是怪物,他不是人,他有好长好可怕的触手......掐住我的脖子、好疼好可怕好恶心......救命!” 话落,林晏舟从阴影中走出。 男人穿着整齐笔挺的西装,面容冷清,眼睛深邃迷人,听到了蒋昌“指控”自己的话,他显得极为苦恼的重复声:“怪物?我怎么会是怪物呢。” 蒋昌扬声反驳:“是!他是!” 江絮清翻了个白眼,低骂声:“疯子吧这人。” 魏婧安被江絮清挡在怀里,透过缝隙看到缓步而来的林晏舟,她下意识地将自己藏起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 但他显然一眼就注意到她。走到她的面前,半蹲下,朝着被江絮清抱在怀里的魏婧安投去担忧的视线,低声询问:“怎么了?” 江絮清是大四的学生,汉语言文学系的,偶尔跟林晏舟有交流,但不熟,她瞥眼林晏舟,有些不明所以,总觉得他态度怪异,仿佛极讨厌她? 江絮清低声询问:“你认识林晏舟?” 魏婧安嗯了声,双手捏住。 江絮清:“嗯......林晏舟,既然你们两个认识,那麻烦你照顾下这位同学,她刚才被那人尾随了,我现在去跟警察交代一下情况。”说完,她走向被蒋昌抱住腿的中年男人。 离开江絮清的遮掩,魏婧安此刻的模样算不上多好,在树林过度透支体力的结果便是,面色苍白、杏眼无神,身上溅着蒋昌的血液,狼狈得像是跌进泥潭滚了圈才出来的。 她往旁边移,仰头笑笑:“那人跌倒了,没能做什么,我没事的。” 林晏舟嗯了声,蹲在她的身侧。 他明 白魏婧安没有表面看起来柔弱,她一直是很坚强的女孩,但这并不妨碍他想拥抱她,像江絮清那样可以坦然地说出“在怀里发泄”这样的话。 可他现在没有立场。 林晏舟的眼底溢着炙热的红,抬手落在魏婧安的侧脸,擦去她脸部的血痕,低声用两人能听到的话,轻得被风吹吹就飘走了:“你很勇敢。” 魏婧安心想,或许他是看自己没有哭才这样说的? 她不认为“殴打”蒋昌的过程被人发现,她即使不相信自己的听觉,也该相信那截触手的敏锐程度。 如果有人,它会提醒自己的。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理所当然地相信那截软触会这样做。 就在她纠结是要顺着他的话表明自己没事,还是要表现得害怕些,博得他同情的时候,林晏舟的手落在她的指根。 纤细的指根不知何时划出道血痕,或许是在反击蒋昌的时候无意磕在石头造成的,她自己都没发现。 林晏舟随身准备纸巾,简单处理掉伤口表面的沙砾,语气平淡道:“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要告诉我,无论你在哪里,我会立刻出现在你的身边。” 魏婧安抬眼,视线迷茫,藏着隐隐的羞怯和激动。 她沉默会儿,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询问:“立刻?” 他半蹲着身子为她处理无关紧要的小伤,就好像两人在此时是最亲密的关系,他低头挨近她的指跟,还做出会保护她的承诺。 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她就无法保持理智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晏舟语气郑重道:“我保证,立刻。” 第47章 第 47 章 蒋昌的样子惨不忍睹,最开始还能吐出清晰的话,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仿佛陷入某种奇诡的幻觉,即使抱着警察的小腿仍然无法消除内心的恐惧。 他开始大喊大叫,挣扎着往车里爬。 江絮清显然是认识来人的:“刘叔。” 刘叔负责的区域包括大学城,即使是进入高等学府的学生仍有些素质道德低下,每年还有小部分的学生被网络诈骗骗取钱财,高达十几万的都有。 江絮清将最近在校园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刘叔,况且刘叔等人查看了蒋昌的手机,在相册发现大量的偷拍的私密照。顿时愤怒。 刘叔:“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蒋昌被协警牢牢地按在地面,嘴里嗬嗬大叫:“是怪物!怪物!” 他身上的伤口不像是人力所为。 江絮清适时道:“刘叔,我看他就是知道自己要被拘留,故意在这儿装疯卖傻,”她将手机打开,是最新帮客墙下的回复,“他班里的同学都说他平时很正常,最近学校组织进行心理检测,他的各项水平都在正常范围内,怎么可能突然疯掉,肯定是为了逃避罪责!” 刘叔蹙眉,尽管蒋昌的伤口奇怪,可他心里明白不像是面前这些学生造成的,更像是猛兽......蟒蛇?檀山林木茂密,频发死亡事件。 河流或者其他地方爬过来的也未可知。 刘叔是位严肃板正的中年男人,只会训斥罪犯,安慰跟女儿同龄的学生们,显得措手不及,叫来车里的女警,安抚了魏婧安等人几句,驱车离开。 江絮清对魏婧安说:“这件事情到这里吧,你不要再想了,帮客墙的浏览量很高,我回去把这件事发表在论坛,学校领导那边我也会去跟进,蒋昌的行为足以开除学籍,更何况......”他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傻了,不像装的,浑身的血液都感觉不到疼,像蛆虫在地面蠕动挣扎,收住话头,说:“既然你跟林晏舟认识,那我就先撤了?” 魏婧安起身,蹲的时间久了双腿发软,踉跄的瞬间被林晏舟扶住胳膊,她歪倒在林晏舟的怀里,红着脸佯装镇定地露出笑意:“谢谢学姐帮忙,我已经没事了。” 江絮清离开,林晏舟的手始终没有从魏婧安的胳膊拿开,手掌包裹住她的肘部,半抱半扶地拥着她往寝室走。 魏婧安试着抽了抽,他的力道加重:“怎么了?” “没,我可以自己走。” 林晏舟没听见。 魏婧安也不好再说。 快走到寝室,魏婧安逐渐适应狂跳的心脏,询问:“学长怎么会出现在树林?” 林晏舟目不斜视,将她送到寝室楼底,徐徐开口:“听到有声音,进去看了眼,当时蒋昌趴在血泊里......险些吓到我。” 无波无澜,可不像是被吓到的语气。 当然了,没有被吓到的还有魏婧安。 她的部分思绪被缠绕在腿部的触手吸引,它恹恹地勾住她的小腿,完全不复在树林里勾缠上后精神奕奕的样子。她有些担心它,连跟林晏舟单独相处的时光都被分掉注意力。 她往后退半步,站到台阶上,挥挥手:“学长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时间再晚就要关校门了。” 林晏舟应了声好,目送魏婧安离开。 ...... 回到寝室,魏婧安显然没有被晚上的突发状况影响,神色如常地回答李京京的问题,她把蒋昌的事情如实告知,并且提醒大家晚间出门要小心。 刚建立的宿舍关系显然已经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有了裂痕,柳子琳嘲讽道:“你要不是多管闲事,他也不会报复你。” 李京京黑着脸, 赵萌则满头雾水地待在床上,耳机摘也不是戴上也不是。 魏婧安无所谓地抬眸,叙述事实:“报复我的后果,就是已经被派出所拘留。而且路上遇见林晏舟,是他送我回来的。” 柳子琳猛地掀开被子,瞪着她:“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魏婧安面无表情,眼神温软像只无害的小羊羔,眼瞳极黑极亮:“没什么,不是单独说给你听,你要理解为炫耀也可以,总之希望你能认清现实,林晏舟跟张薇没有任何关系。” 她想说“他可以送我回寝室,也可以送其他女孩回寝室”,这句话梗在喉咙,她的情绪因此低沉。 不再理会柳子琳毫无依据的辩驳,魏婧安脱掉鞋子爬上床,室内开着空调并不热,她盖好被子,李京京拿出舍长的威严要求熄灯后保持安静。 李京京说:不要把柳子琳的话记在心里,她有些魔怔了,希望过段时间能够意识到近期说话实在过分。 魏婧安回了句但愿吧。 被子蒙过她的身体,从外看鼓起山包,她平静地注视着蠕动而来的黑红色触手,比她的大臂还要粗,算不上多好看,甚至邪恶恐怖。 她试探地、颤抖地伸出指尖触碰软触头部的脉络。 充满着生命的跳动,冰凉粘腻的液体濡湿她的指腹,涓涓流淌的黑色血液在她的指腹相触的位置滞留,渐渐地堵塞成巨大的类似脓包的东西,软触动了动,血液恢复正常的流速,它则慢慢地缠住魏婧安纤细的手臂。 很奇怪呢。 竟然半点都不觉得恶心。 魏婧安在心里想,这是什么东西? 软触不可能回答她,只能尽力地在自己还存活的时间内,努力地贴近她的身体、汲取她的温度,这样的死去,对它来说是梦寐以求。 魏婧安没有感受到软触的恶意,也就随便它,闭上眼睛睡去,夜深时分,软触钻进她的怀中,大胆地滑过她的唇部,然后,在她的怀里陷入了永眠。 另一边,林晏舟高高地坐在窗台,身后触手爬满男人的身体,蠕动的黑红色触手猛地发出颤抖,冰凉的黑色瞳孔注视遥远的地方。 他狠狠掐住掌心,盯着那些努力来到面前的触手,询问道:“这次该选谁去好呢?” 恐怖邪恶狰狞的触手们在他面前乖得像是待宰的羔羊,温顺地俯在他的面前,他的每根触手、每处经络、每个细胞,都妄想靠近她贴近她占有她。 微弱的触觉神经传递到他的脑海,在它维持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做了他想到发疯的事情,该感谢它?还是嫉妒它?都有的。 攥起拳头,低声像是在下定决心:“时间已经很长了吧,她肯定做好准备了,连章鱼都不害怕,大胆地用小刀割破它的触手,却不知这样会激怒它。要是她割伤的是我,我肯定不会生气的......对吗?” 回应他的是触手求助似的蠕动,渴望着被身体的主人切断、哪怕血液喷溅,也要到心上人的身边,享受生命最后的亲昵时光。 他的眼底弥漫上炙热的红,端详了许久自己的身体,将面部盘绕的黑色脉络按进去,恢复成温柔俊秀的面容,才喃喃道:“这次就换我来吧。” ...... 早上醒来看到瘫软的软触,魏婧安难以遏制地对它产生了信赖亲昵的感情,却又要在这情绪刚刚加深的时候,直面它的死亡。 这次没有像第一根那样随手扔掉,为此花了大几十买了盆足以盛放它的盆栽。做为它的埋尸处。 很快到了林晏舟生日的这天,魏婧安头疼了多天,送什么生日礼物成了难题。不仅有资金的困扰,还有心意的纠结,太显亲昵的礼物恐怕会让人以为越界。 她最终选择的是亲手做的曲奇饼干和蛋挞, 在临近生日的前天到李京京家中,精心烤制了各种式样的饼干,趁热装好。 李京京赞口不绝:“很好吃呢!婧婧你的手艺很棒哦” 她察觉到魏婧安近期的异常,如今两人在家中,没有旁人的打扰,她问出困扰她多久的疑问:“婧婧你喜欢林晏舟吗?” 出乎意料的是,魏婧安没有否定,很平静地点头:“是啊。” 她说:“高中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了。” 李京京震惊:“高中?” “嗯,”魏婧安将曲奇饼干整齐地摆放在精心挑选的铁盒内,说:“他来我们学校演讲,当时我身体不舒服,他给了我颗糖,就这样记住他了......对了,就是因为他我才能考上青大,否则我没有那么强的动力的。” 李京京理解魏婧安的喜欢,但她有身为朋友的顾虑:“学长他在青大很出名的,连我在高中都听到过他的事迹,追求他的女生很多,大学四年虽然没有见他跟谁谈过恋爱,但像他那样的家庭,应该会搞家族联姻吧?” 魏婧安没想那么远,但仍旧被抓住思绪:“联姻?” 李京京挽住她的胳膊:“论坛里有过帖子,是几月前被人偷拍的相亲宴,对方是高林晏舟一届的学姐,家世显赫,人也漂亮......听说现在还成了公司大老板呢!” “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续了......林晏舟你应该比我还要了解的,他整日忙工作,连学校都不怎么来,况且还有好多人闲得乱磕cp,他俩是同专业也都很优秀,莫名其妙的,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其实几年前这种帖子刚冒头就被删掉,号也封了好多,前几天学长来到学校,那些帖子雨后春笋般又冒出来。删都删不完。” 李京京无奈托腮:“好想体会被人追着写八卦,可是想想又觉得很烦。” 魏婧安将铁盒盖上,神色不明,想起林晏舟的温柔的笑容还有他故意的撩拨,紧紧攥住手指。 “......学姐是什么样的人。” 比起张薇,她更在乎能够和林晏舟参加相亲宴的女人。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如果是以暗恋者的身份,她会黯然神伤,会默默自卑哭泣,可是她似乎陷入了某个死胡同,内心竟然隐秘地期待——他会想要跟自己交往吧? 不然,为什么邀请她爬山,还允许她睡在他的车里,两人共处一室。 甚至,还许下有危险就会立刻出现在她身边的誓言。 可是......他那么优秀,或许仅仅是出自学长的关心? 魏婧安抿起唇,内心有种冲动,竟然想现在就拿起手机,询问他是怎么想的,对自己的看法是什么。 抱在怀里的铁盒变得沉重。 李京京终于找到那则帖子,模糊的照片仍旧掩盖不住女人的美貌,她穿得休闲,面容是跟林晏舟如出一辙的清冷,眉眼弯起却又显得柔和。 “我记起来了!学姐姓张,名字跟你很像哎,叫张静姝。”李京京抱着魏婧安的胳膊,喃声到:“婧婧,学姐应该也会去林晏舟的生日宴吧,到时候就可以见到她了。” 她拍拍魏婧安的胳膊:“别伤心,像林晏舟那样的男人,性子太冷,婧婧脾气软的跟小绵羊似的,需要热情似火的男人宠着。学长那脾气,高高在上被人捧惯了,平常人在一起会吃亏的。” 魏婧安谢过李京京的好意,枕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终于公交车到站,两人相伴走向寝室。 手机响起,魏婧安拿起来发现是林晏舟发来的。 他说:明早我来接你。 他的信息并没有让魏婧安觉得欣喜,反而生出些微的怨责,为什么要用这样亲昵的语气?是对她有意思还是 没有意思呢......她垂眸盯着那句话,把手机屏幕按黑。 没有立刻回复。 不得不承认,随着两人关系的亲近,除去最开始靠近他时产生难以控制的悸动和颤抖,她多了其他的情绪。 毫无缘由地没有丝毫立场的嫉妒。 第48章 第 48 章 仅仅是一个晚上,怀抱里没有湿软的触手,魏婧安竟然不习惯,或许还有其他的情绪纠缠她的思绪,很晚才睡。天没亮就醒来。 她请求李京京和她做伴参加林晏舟的生日宴会。昨天晚上两人在回学校的时候经过商场,买了新裙子。魏婧安很适合纯白色的连衣裙,黑发柔顺披散在两肩,柔弱无辜的杏眼含着汪汪水珠,李京京挽着她胳膊的力道都不敢加大,生怕弄痛了这朵娇嫩的小花。 她们下楼的时候,林晏舟已经等在那里。 比起李京京的热情,魏婧安显得格外沉默,她没精打采地跟林晏舟打招呼,刚要打开后车门坐进去,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是柳子琳。 她精心装扮过,对着林晏舟露出羞涩的笑容:“林学长您好,我是魏婧安的舍友,我可以参加你的生日宴吗?” 林晏舟扫了魏婧安眼,目光困惑不解,昨晚上发给她的信息没有回复,临近夜深才回复了句好,语气冷淡截断了他想要继续聊天的话头,一整晚没睡,天还没亮就在寝室楼下等着。 结果,魏婧安似乎有些躲着他。 暴涨的负面情绪藏匿在他清冷的面容下,嗯了声,抢先打开后车座的门,邀请柳子琳坐进去,旋即看向李京京,后座只坐了两人,还可以坐第三个。 他却直接将门关闭。 随着车门关闭的声音,是男人略显暧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来副驾驶坐吧,拿的是给我的礼物吗?” 柳子琳趴在窗户边,瞪大眼睛看着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正是愤怒惊疑之际,李京京感叹道:“林学长好像对婧婧......有非分之想哦” 柳子琳低声骂:“你放屁。” 李京京翻了白眼。 车外,魏婧安几乎被林晏舟揽在怀里,抬头就撞进男人平静表面下蕴藏的炽热火焰,没来由的,她闻到股浓郁的香气。 这种香气她从前也闻到过,可都没有这次浓郁。 她暂时忘记林晏舟的问题,皱皱鼻子询问:“这是什么味道?学长喷香水了?” 他嗯了声。 紧接着问:“喜欢吗?” 魏婧安没有回答,她在思考他是什么意思。近来她已经能够神色如常地面对林晏舟,不像乍见连话都说不平稳,手指下意识地揪起来。 总觉得那句话问的很暧昧。 她想不通林晏舟说出这话的本意,单纯的询问还是有更深层次的想法—— 问她喜欢他的味道,继而喜欢他吗? “很甜的味道,”魏婧安吸口气,仰头直视男人黑暗的眼眸,微微笑起来:“闻起来不像是学长会喜欢的味道,但是意外地很贴合......像糖果,嗯,更像花蜜。” 花蜜? 林晏舟欣然接受这个形容。 很贴切。 坐在副驾驶,魏婧安诡异地升出“她是女主人”的错觉,其实这不能怪她。懂得平衡社交关系的男性应该让在场的每位女性都感觉被照顾到,但是林晏舟没有,他的眼中仿佛没有其他的事物。 他在车辆还没有驶出校园便柔声抱怨道:“虽然生日宴会不用我亲自到场布置,但是仍然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亲自处理,连早餐都没有来得及吃,你手里拿的是饼干吗?好香。” 李京京自从见到林晏舟本人,就彻底忘记昨晚上是怎样一副为朋友着想的模样,她迅速接话道:“是婧婧亲手做的!她特意为学长学习的烘焙,别看她是新手,可是饼干的味道并不比别人差,很好吃很好吃很好吃。” 强调三遍。 柳子琳的脸都黑了。 林晏舟温柔笑说:“是吗?好想尝尝。” 魏婧安偏头观察他,或许是他喷香水的缘故,香气的范围很大,将她也笼罩在里面,像是喝了混合的酒液那样醉醺醺的,她眨眨眼睛,将心里的猜测付出实践—— 精心包裹的铁皮盒没能等来礼物主人的拆开,蓝色蝴蝶结在魏婧安白皙的手中分解成两条细长的带子,搭在她的腿面,掀开盒盖,露出金黄的曲奇饼干。 黄油和牛奶混合的香味瞬间飘出。 魏婧安挑出块最小的饼干,伸手过去:“学长尝尝?” 林晏舟偏头咬过。 魏婧安收回手。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打了个弯,拐出学校的范围,进入公路后车速变快,他向魏婧安投去温柔的视线,“果然很好吃呢,刚才听你朋友喊你婧婧,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魏婧安点头。 当然,他想喊什么都可以。 林晏舟笑:“婧婧?可以再给我一块吗。” 魏婧安侧身,时刻观察路面情况,偶尔投喂他几口,一盒装得满满的曲奇饼干,全部进入林晏舟的肚子。 亲手做的饼干被心上人吃干净,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 魏婧安捧着空盒子,后悔没有多做些,他看起来并没有吃饱,开车的过程中,许久没见她伸过来的手,疑惑地看过来,旋即看到空掉的盒子,充满了遗憾和餍足。 像只没吃饱的大狗狗。 很快到达林家在郊区购置的别墅,恼人的咀嚼声音终于消失,柳子琳找到说话的机会:“张薇学姐很会做这种小饼干、巧克力之类的,卖相比婧婧的要好很多,毕竟张薇学姐专门上过烘焙课,听说她今天也带来了亲手烘焙的饼干,好期待” 车厢氛围安静。 魏婧安没有说话,她其实很想知道林晏舟对张薇的态度,毕竟两人的绯闻传的全学校都知道了,他肯定也是知道的吧? 当事人任由绯闻传播,却从来没有解释半句,可以理解为在纵容吧? 或许是曾经解释过,但是没有人相信。 盯着林晏舟的视线微微出神。 他姿势没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收紧。 她竟然走神了......在嫉妒吗?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跟张薇的绯闻,也完全没有兴趣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的发、情期来得比家族任何成员都要早,从小又是恶劣的性子,稍微长大点才学会伪装,醒来最令他头痛的就是该怎样压下那些狂躁的炙热的思绪。 哪有功夫理会其他事情? 就算是现在,他都不知道。 不过柳子琳话里的意思他却听懂了。 张薇?他连她的样子都记不住。 “张薇啊——”林晏舟念出她的名字。 柳子琳笑起来:“嗯嗯,张薇学姐好厉害的。” 林晏舟将车停好,回头看她:“你貌似很关注她,喜欢张薇?” 柳子琳连连摇头:“不不不,是......” 林晏舟轻笑了声:“既然这样的话,她带来的礼物就送给你吧。” 魏婧安只觉得柳子琳自讨没趣。 她打开车门下车,跟李京京挽着手站在路边,走过来的林晏舟看到这幕步伐停顿,意味不明地扫眼魏婧安,抿着唇神色变得冰冷。 魏婧安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跟在林晏舟的身后进入大门,迎面是错落有致的花墙,拐过花墙,穿过长长的走廊,在院子的正中央是露天泳池。 应邀而来的同学大都在后院,管家准备了烧烤和琳琅满目的甜品。 此时,泳池边仅有两人。 女人蹲在池边,男人则将手伸进去,撩起水花。 李京京凑到魏婧安耳边:“她就是张静姝。” 果然很漂亮。 她身边的男人更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美丽。 林晏舟是冰川。 而那男人像是精心养护的娇花。 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令魏婧安不由自主地想起童话故事里美丽的人鱼,她似乎闻到潮湿的鱼腥味道,林晏舟走来她的身边,克制着嫉妒询问她:“......在看什么婧婧?” “啊,没什么!”总不能直接说看漂亮男人吧。 魏婧安悬起的心落下,她跟张静姝不经意地对视。 女人眼底残留未退的爱意,仿佛身边的男人是她永生的挚爱,她的手落在他后背的长发,轻轻地抓住勾在指尖,男人凑过去吻了下她的唇。 黏糊糊的。 魏婧安红着脸移开视线,紧接着就撞入林晏舟烧红的眼瞳,他抿住唇,清冷的神色如同冰川消融,转变为烈火,黑色碎发衬得面容越发白皙,唇色是浓重的红。 在极力地忍耐什么。 他说:“没什么好看的,进去吧。” 魏婧安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进入后院。 张薇早早就到了,她身边仍旧跟着赵雯雯,看到魏婧安走来的时候她明显慌了下,紧接着垂下头尽量降低存在感,魏婧安理论上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就是很怪异的害怕! 她拉拉张薇的胳膊:“你真的要现在把礼物送过去?” 张薇蹙眉:“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她走过去,将包装完美的礼盒递到林晏舟的面前。 话还没出口,就见林晏舟一侧身,浅浅笑起来:“这位同学说她爱慕你,你的礼物就直接给她好了。” 说完,不顾众人的目光,扯住魏婧安的手腕,走进了房门。 魏婧安踉跄着进入室内,还没看清眼前,脑门撞在林晏舟的后背,嗅到更加浓郁的香气。 他到底喷了多少香水啊...... 林晏舟随便推开扇门,放轻动作,牵着她的手进去,将她按在墙上。 问道:“就只有饼干?” 魏婧安一头雾水:“是、是啊......我想过要送你其他的东西,可是我、我没有太多的钱,只能亲手做饼干了......” 无措地眨眨眼,将疑惑问出来:“还是说,学长有想要的礼物?” 林晏舟沉默片刻:“有。” 第49章 第 49 章 不能再忍下去了。 林晏舟高大的身子挡住灯光,将女人围拢在双臂和墙面搭建的密闭空间内。流淌全身的血液无法抵抗心上人的气息,随着时间的流逝,理智渐渐崩塌。 触手在缎面光滑的衬衣下挣扎蠕动。 可惜魏婧安看不到。 男人的身体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除了那张仍旧醉人的容颜,他的全身各处爬满黑红色的触手,由他的背部、尾椎骨,随便某个地方长出的狰狞的软触,在暗处跃跃欲试。 那些平庸丑陋的人类尚且不能容忍,更何况人鱼呢? 即使那是一条有主的人鱼。 魏婧安的体内有触手的血液,长期受它蚕食,难免受到影响,更何况最近林晏舟正处于发、情期,含着浓郁杂质的血液进入她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使她发生变化。 她早晚也会受到情、欲的折磨。 不、可能此时正在遭受。 她眼底水光弥漫,脸颊潮红。 那条容貌秾丽的人鱼,最擅长的便是勾、引不懂事的女子,陷入它制造的甜蜜的恋爱中,实际它邪恶卑鄙。 远远就闻到它散发的肮脏、恶心的发、情期的气味,被蛊惑的女人还不知道落入了它气息制造的陷阱...... 就连魏婧安都不能幸免! 她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人鱼的身上,眼底的惊艳深深地刺痛林晏舟的心脏。 林晏舟无法再容忍下去。 他盯着脸蛋逐渐潮红的魏婧安:“那条......男人好看吗?” 这是什么话? 魏婧安迷茫地瞪大眼睛。 她此刻的状态不是很清醒,她自己能够感觉到。男人沉冷的情绪在她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被他扯进房间,连屋内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就被他推到墙角,充满压迫地逼问她。 是的,逼问。 魏婧安就更不懂了。 她舔了舔越发干涩的唇,捏住挣扎着想要扯开他衣领的手,视线在他压过来逼近的脖颈转了圈,心虚地盯着男人敞开衣领的扣子。 “学长的话我没明白,什么男人好看吗?” 林晏舟此刻的情绪也不是多么稳定,甜腻的气息汹涌地不带丝毫遮掩的扩散,宛若融化的糖浆,兜头浇在魏婧安的身上,她的脸颊因此潮红,眼睛溢出水光,几度落在他起伏的喉结。 他难耐地吞咽口,语气又凶又怨:“你盯着他看了整整两分钟,两分钟!” 见她仍是一脸迷茫,捏住眉心,缓了缓情绪,说:“在浴池,卷头发的。” 魏婧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刚想要开口解释—— 我看的可不是那个男人,虽然也确实被他惊艳到了,但是视线更多的放在张静姝身上。 在她心底,被隐秘地划归为很可能会跟林晏舟联姻的女人。 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解释? 他凭什么要这么问自己。 像是撞见妻子跟陌生男人亲密的丈夫。 魏婧安渐渐地适应那股几乎将她闷死的甜香,视野变得清晰明朗,她先是注意到林晏舟额头根根凸起的青筋,再然后是抿出锋利直线的薄唇。 她抬起眼,黑亮的眼瞳撞进男人显而易见盛满无理取闹的嫉妒的瞳孔里,抑住微微上翘的唇角,她捏住指腹,慢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抿起干涩的唇,火上浇油:“他确实很好看,我多看他几眼没什么关系吧?” 林晏舟盯着她,给魏婧安一种他随时可能张开巨口咬破动脉的错觉,毕竟他离着自己的脖子那么近。 灼热的急促的呼吸喷洒。 就在林晏舟即将控制不住,想要狠很地惩罚魏婧安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小少爷打扰您了,只是您的同学们迟迟等不来您,宴会无法进行......” “准备的甜品无人享用,他们都在外面眼巴巴地盼着您出现呢。” 隔着房门,都能感受到管家战战兢兢的嗓音。 魏婧安微微蹙眉,总觉得管家的语气很奇怪。 大家都是拿钱工作的关系,只有富人跟穷人的差别,可是管家的语气还有面对林晏舟的神态,像极了旧社会被压迫的长工。 飘走的思绪被林晏舟拉回,他弯腰贴近她的脸。 “婧婧......” 自从得到她的同意,叠字不要钱似的从他嘴里唤出,落在魏婧安的耳朵里令她浑身发颤,她故作镇定地发出声疑问的“嗯”。 林晏舟说:“我先离开,会吩咐人把食物送进来。” 魏婧安扯住他的袖口询问:“我不出去吗?” 林晏舟扫她眼:“你想出去?” 其实不太想。 魏婧安更喜欢安静地待着,更何况来来往往的人她都不认识,还有那些暗处偷窥的藏满恶意嫉妒的眼神。她想了会儿,李京京还在外面,她待在屋子里也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 “我还是出去吧。” 魏婧安跟在林晏舟的身后去了后院。 无视暗暗打探的视线,找到站在盛满各式甜品桌前的李京京。 李京京拉着魏婧安离开人群,低声询问:“婧婧!林晏舟拉你去做什么了啊,一声不吭就把你拉走,我要去找你,还有人来拦着,后来告诉我你没问题,我才稍微放心......” 如果她嘴角没有那么多奶油的话,说的话会更可信。 魏婧安解释说:“其实没什么事。” 李京京:“我才不信,你跟我说实话,我肯定不会跟别人说的!那可是林晏舟啊从来没见他跟女生亲近,就连绯闻女主张薇都只是几张经过p图的照片,可是刚才他拉着你的手腕哎!” 魏婧安从旁边的桌子抽出纸巾,递给李京京擦嘴巴,她想她说出来的话李京京未必相信,连她自己都好像在梦里呢! “......林晏舟喜欢我。” 李京京果然满脸惊疑:“真话假话?” 魏婧安牵着她的手离开阴影,边走边说:“是假的!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你看我跟你说他喜欢我你又不相信,那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李京京沉默片刻:“其实也不是不可能,他对你真的很特别......”她摸着下巴沉思,“......总感觉,他好像认识你认识很久的那种,在车里,我是说我的看法,你拿起饼干递给他的时候,他的眼神看起来——更想吃你的手指?” 她感受到了。 但是经过外人提醒,仿佛罩上股寒冰,莫名地有些畏惧的颤意。 魏婧安抿着唇不再多说,时不时找寻林晏舟的身影,很久没有发现他,只有在烧烤架前欢声笑闹的众人。 心底产生疑问。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喜欢吵闹的人,怎么会决定在家中举办生日宴会? 邀请的同学都来了,他人却不见了。 鲜嫩的羊肉在烧红的铁架冒着滋啦的热气,肉质的香味传进每位饥肠辘辘的人的鼻息,烤得焦黄酥脆的蛋挞在齿间发出清脆软糯的响声,来到这里的每位同学都在心中感叹,幸亏来了! 食物实在是太香了。 管家端着酒液上前:“感谢各位来到小少爷的生日宴,这是特意为各位准备的果酒,女士也可以品尝哦!是在自家的果园采摘新鲜的果子酿造 的,味道香美。” “会喝醉吗?” 管家笑道:“大家放心,宴会结束会专门派车把大家安全送回学校。” 众人欢呼。 李京京拿了杯,正要递给魏婧安,管家走来说:“魏小姐,这是小少爷专门给您准备的。” 是一杯颜色浅淡的红酒。 魏婧安说好,抿唇尝了尝。 有血味。 大概是他认为自己仍旧受到巨型章鱼的影响,故意在红酒添加的。 一口不剩,全部喝完。 李京京不胜酒力,只是喝了浅浅的一杯,就有些醉醺醺的,没有看到林晏舟,魏婧安的心思也就全部落在李京京的身上,扶着她明显发软的身子,找到管家询问。 “我的朋友喝醉了,我想带她休息一下。” 管家微愣,带着魏婧安走进别墅,斟酌着推开一间房门,未经装饰的房间整洁干净。 “魏小姐,您可以和朋友暂时在这里休息。” 稍微停顿片刻,他提醒道:“大少爷正在楼上休息,他睡眠浅,风吹草动都能听到......麻烦魏小姐不要乱走动。” 魏婧安点头称好。 李京京趴在柔软的大床上,嘴里嘟囔着醉后不着边际的话。魏婧安走进卫生间,洗干净手,刚想在床上坐会儿,再询问林晏舟的踪迹。 门外,长廊忽然有重物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50章 第 50 章 尽管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管家临走前的忠告像一记警钟敲下来,魏婧安擦干净手就回到李京京身边,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听觉敏锐地察觉到有东西在门外滑走。 她换了位置,坐在床边。 手指捏住李京京的袖角。 李京京只是喝了浅浅的一口酒液,就昏睡过去,那口酒液只有拇指指甲盖的深度,还是度数最低的果酒,真不知道原来她的酒量这么差。 门外仍旧有东西在滑动。 魏婧安觉得自己也有些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幻听呢? 但是紧接着被推翻,不是幻听。 她曾经亲眼见识过变异的巨大章鱼......还有那两截不知原由亲近她的软触。 魏婧安捂住脑袋,摇晃几下,门外的声音消失。 她松了口气,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她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李京京的身上,喝了酒的她脸颊变得通红,睡得昏昏沉沉的竟然开始说梦话。 嘟囔的语气很小,听不清楚,然而还是有几句清晰地传出来。 她说: “我真是受够了学习,凭什么我的志愿不能自己做主!现在如愿考上青大,可是是吊车尾的专业!未来能有什么出息?凭什么不让我选择我喜欢的专业......” “舍长就得像老妈子一样照顾她们吗?她们是断胳膊还是断脚了?都是成年人了,凭什么什么事情都要成为舍长的责任!” “该死的柳子琳......竟然跟导员说我宿舍霸凌......不讲理的是她好吗!去死去死!” 魏婧安晃晃咒骂不止的李京京:“醒醒?做噩梦了吗?” 李京京没有回复她,那些带着粘稠恶意的话语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吐出,魏婧安担忧地看着她,李京京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撒酒疯,可又处处透着怪异。 终于,李京京消停了。 魏婧安摸摸她的脸和手,长长吐出口气。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拿杯醒酒汤,”魏婧安贴近李京京的耳侧,说完后开门离开。 ...... 门外的东西让魏婧安险些晕厥。 二楼的扶梯旁站着位英俊秀气的男人,金丝框眼镜架在挺翘的鼻梁,他立在黑影里,空旷的大厅没有灯光,只有从窗外渗进的月光带来微弱的光线。 男人蓬松的卷发透着几分乖软,然而在细碎的额发遮掩下,是双黑漆漆的无眼白的眼眸,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后背伸展的数根跟男性大腿粗细的触手,黑色的如同污泥般肮脏恐怖—— 数根触手沿着扶梯蠕动前行。 魏婧安控制不住地流出眼泪,紧紧攥住门把手,克制着想要冲进里面的冲动,李京京还在里面,她的后背靠着门板,努力寻找一切可以自保的物体。 章鱼毕竟没有人类的外形。 男人要更加恐怖。 她哆嗦着唇企图跟他打商量:“你、你好......我是来这里给朋友过生日的,我、我马上就走,我绝对不会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我发誓!” 林燕清站在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的魏婧安,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扶梯,目光越过紧闭的房门看向躺在里面的人,肉眼看不到的恶意如同丝线往外发散,得到恶意滋养的怪物变得强大。 他近来本就情绪暴躁,研究院派出一批前往无名岛探查未知生物的人员失联,张灿英又迷恋上某位爆火的男星,当着她的面不好说什么,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竟然在毫无准备的时候暴露原型。 他抿抿唇,生怕把弟弟的心上人吓死过去,脑海在纠结要什么样的说辞才合 适,那双腿软在地面的女孩,在他看来还是很年轻很胆小的孩子,悄悄地把门口柜子上放着花瓶扫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整个人蓦地看向他。 晶亮的双眼流露出的跃跃欲试的神情,令他微微愣住,弟弟原来喜欢这样的姑娘吗? 看起来很勇猛啊。 完全不像表面那样呢。 魏婧安抖着手将碎片藏在掌心,锋利的瓷片割破她的手指,殷红血液流出,她只觉得最近倒霉透顶,碰上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花瓶掉落发出的声音不小,一方面期待听到声音的管家能够及时前来查看,这只人形怪物既然出现在别墅内,管家很有可能是知情的。 另一方面,如果管家没有及时赶来,她就只能靠自己,将瓷片狠很地插入靠近的触手。 至于为什么不躲进屋子。 她并不认为坚实的门板在怪物的面前仍旧坚硬,它会像拍碎蚂蚁般将门板拍成碎屑。 魏婧安做好准备。 鼓起勇气抬眼,不算清晰的视线落在怪物的脸上,将男人俊秀的面容尽收眼底—— 等等? 魏婧安的手颤了下。 管家刚才说的是:大少爷正在楼上休息,麻烦魏小姐不要到处走动,影响睡眠...... 睁大的眼睛充满不敢置信和惊疑,握在掌心的瓷片已经把她的手指割出道长长的血痕,她看到那条粗大的触手在面前膨胀,随之而来的,是褪去人类面貌的怪物,全身流露着污泥般的蠕动的肉块。 魏婧安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是林燕清想到的办法——以本体的威压弄昏弟弟的心上人,之后的事情......就让弟弟去想吧。 ...... 魏婧安的身上缠满各种颜色的触手,它们都有共同的特点,想要将她卷起来送往狰狞的巨口,就在这个时候,一截黑红色的触手冲到她的身边,将她解救出来...... 她泪眼汪汪地抱住救命恩人,尽管它的外貌看起来并不比那些邪恶的触手要好多少。 额头冰凉。 魏婧安猛地睁开眼睛。 林晏舟收回落在她额头的手,担忧说:“你终于醒了,还难受吗?” 魏婧安睁大眼睛盯着他,仿佛在盯着未知的怪物,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遍,没发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这才开口,声音喑哑:“咳咳......我没事,我是怎么了?这里是哪里?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林晏舟没有立刻回答,将兑好的温水放在她的唇边,一手扶在她的脑后:“先喝点水。” 魏婧安被他扶着抬起身子,温热的水珠浸润干涩的唇,她喝了几口摇头,林晏舟就放下水杯。 他的语气带着令魏婧安不知所措的亲昵,就好像昏迷了再醒来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很自然地将她耳际的碎发挽掉,曲起的指背擦掉嘴唇边的水渍:“......你完全没有印象了吗?早知道你酒量不好就不应该给你喝酒的,你在门口昏过去了,幸亏没有伤到身体,发现你的时候我都快要吓死了......没事就好。” 他摸摸她的额头,流露着恋人般的心疼。 魏婧安只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她缓了缓,问:“......李京京呢?” 魏婧安发现自己躺的不是医院的病床,而是充满男性气息的房间。 林晏舟:“早就回学校了,你昏迷了两天。” 两天?! 魏婧安掀开被子看到明显被换掉的崭新的睡衣,爆红的脸颊使她完全问不出衣服是谁换的这样的话。 这应该是林晏舟的房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屋子 里充斥着令她着迷的香味。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嗅觉竟然变得如此敏锐, 尽管男人是她暗恋很久的人,可是和他单独待在私、密的空间里,尤其还是男人的卧房,魏婧安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咬着下唇说不出半句话。 好在这个时候林晏舟起身,站在床边,说:“既然你已经醒过来了,那我把医生叫进来检查遍你的身体,厨房也在准备午饭了,衣服放在柜子里,是你舍友送来的,这段时间......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暂时住在这里好吗?” 他说:“你的身体很差。” 魏婧安呆呆听着,攥紧手指,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用麻烦学长了,我回学校就好。”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个地方,她记得当时喝的林晏舟的血液,虽然管家说是红酒,可是液体里没有半点酒精的味道,那是怎么晕倒的呢? 记忆竟然断片了。 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魏婧安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视线落在林晏舟的身上,是在催促他离开,她好换下睡衣。棉质的睡裙把她疲倦的身子包裹,如果是在寝室,她可能连起都不起,直接倒头再睡一觉。 可是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魏婧安本能地认为林晏舟是温柔的脾气,会在女生说出请求时立马照做,可是他没有,不但没有反而走到她的身边,弯腰说:“婧婧,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啊......什么?” 魏婧安无措地眨眨眼,无端紧张。 林晏舟笑起来:“要是其他女生就算是在我家昏倒了,打电话送去医院就好,怎么能睡在我的房间呢?不过你放心好啦,被子床单都是新换的,我还没有睡过,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任由陌生人触碰......” 男人俊美的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魏婧安甚至能够看到他额前细碎的绒毛,深邃的眼瞳宛若漩涡,纤密卷曲的睫毛轻轻眨动几下,冰凉漠然的面容瞬间被温柔取代,吐出颤抖的带着期待的话:“我的生日礼物只是饼干怎么能够——” “婧婧,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第51章 第 51 章 尽管心里有所察觉,可是被林晏舟面对面说出来,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像是在做梦。 魏婧安紧张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手指把棉质的睡裙攥出褶皱,垂着头,羞涩又无措地盯着蜷起来的脚尖,脑袋嗡嗡地响。 果真是喝醉了吧? 不然怎么会听到林晏舟的告白呢! 她兀自陷入怀疑,林晏舟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蹲下,视线由下及上看她,两人视线相撞,男人从容的面色下隐隐藏起的紧张落在她的眼底,她的脸蛋已经红成苹果,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 “那个......”魏婧安出声,嗓音有些哑。 林晏舟等好久没等到她下半截话。 他率先开口:“是觉得太突然了吗?嗯......对我来说已经很忍耐了,很早就注意到婧婧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吧?是在高中时期,你或许都没有印象了,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好可爱......” 魏婧安的心脏被他的话揪起,垂眼看他。 他笑起来,冰雪融化,宛若徐徐盛开的淡雅的莲花:“......是真的很可爱呢。” 她乖巧地坐在床边,修剪的整齐的十指像她人一样,乖乖地搭在膝盖,双腿并拢,垂下白嫩纤细的脖颈,黑色的发丝在她唇边飘了会儿,被她用手轻轻挑开。 林晏舟静静注视她,半跪地的姿势虔诚又温柔。 可魏婧安却在欣喜之余,生出奇怪的感觉—— 仿佛她被无形的大网笼罩。 他的姿势,看似卑微,实则强势。 可这个时候的魏婧安怎么可能知道,面前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人,实则是丑陋邪恶的怪物,是那只曾将她吓到晕厥后失去记忆的拥有粘腻触手怪物的弟弟。 她只知道,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林晏舟问她:“要是觉得太突然......或者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该怎么向你证明呢?婧婧我喜欢你啊,该怎样证明?” 他维持着动作没有变化,一只手搭在魏婧安腿侧的床沿,带着冰凉气息的手只隔着魏婧安的大腿半指的距离,她感觉那侧的肌肤为之战栗,或许是羞的或许是其他的情绪,她说不上来。 男人的眼睛像两颗透亮的黑曜石,盯得时间久了会产生眩晕的感觉,唇色艳红,微微抿起,大概是怕她会拒绝吧,眼底流露祈求。 拒绝他吗? 怎么可能! 魏婧安想要表现从容些,至少保留些女孩子的矜持,可是她还没张口答应,眼睛就不受控制地弯起来,她蜷起手指,心口痒痒的,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出口的只是简单的“嗯”。 林晏舟含笑望她。 她紧接着补充:“我......我愿意的。” ...... 林晏舟清楚地知道她不会拒绝自己,偶尔痴迷的眼神、羞涩的脸颊,还有不受控制扬起的嘴角弧度,都在证明她被他吸引了。 尽管这种吸引是外在的。 但起码他做到了不是吗? 还有谁能比他更符合婧婧的择偶标准呢? 表面笑得多么温和优雅,内心就有多么卑劣邪恶。 他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就算在她面前谎话连篇,可那都是为了得到她的爱意。 高中时期?远比高中更遥远的过去,丑陋的怪物便注意到那只白嫩的人类幼崽。 做为家族最调皮恶劣的孩子,收敛性子,刻意地学习人类的行为举止,他本性黑暗,可却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微笑的弧度,怎样才能让婧婧为之痴迷...... 林晏 舟垂眼,粘腻的触手在周身蠕动攀爬,又克制地缩回去,生怕吓到绵羊似的魏婧安,尽管她的内心不像外表那样柔弱,可他仍担心她会害怕。 落在她大腿侧的手慢慢地牵住魏婧安搭在膝盖的手,用询问的眼神看她,魏婧安则抿着唇,任由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 林晏舟蹭过去,几乎贴着她的腿:“住在这里吧......现在可以留下来了吧?” 魏婧安还是更想回学校,她怕留在这里可能会心跳失常,她犹豫着该怎么拒绝:“学校里还有......” 林晏舟温柔地打断她的话:“前天晕倒的时候,李京京很担心你,她告诉我你的身体一直很虚弱,趁着这个机会跟导员请好假,近期就要放假了,学校里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了吧?” 确实是没有了,她买了后天的火车票,准备回老家照顾奶奶,这么想,就更不舍得回学校了。 还有两天就要离开,好长时间见不到林晏舟,她现在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魏婧安只好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嗯了声:“是没有要紧事了。” 林晏舟:“那就留下来吧,晚上睡在这里好吗?不是没有其他客房,只是那些房间都没有打扫好,没有这间屋子宽敞,视野都不如这间好......我会去我哥哥的房间休息,他最近不会在这里住。” 哥哥...... 魏婧安捂住头倒在床上,细弱的呻、吟从喉间发出,林晏舟冷了神色,焦急地跪在床边,扶着她的身体。 “怎么了?” 眼前仿佛有团混沌的黑色影子,魏婧安看不清楚,她用力咬住舌尖,尝到血液的腥味,才抓住一缕淡得快要看不到的思绪:“是......是怪物,好恶心、好可怕......会吃人的,会把我吃了吧?” 林晏舟真想告诉她,怎么会吃人呢?就算吃掉所有人都不会伤害她的!魏婧安蜷缩着身子,显然是受到无法承受的威压,他恨不得找到林燕清打一顿,只能暗暗咬着牙,低声哄道:“不会吃你的......它会很乖的......” 黑红色的触手探出他的身体,慢慢地缠绕在魏婧安的脚踝,熟悉的触感令魏婧安呆滞了瞬间,刚想坐起来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林晏舟把手指伸进她的嘴里,用力地往她牙上磕...... 竟然真的破皮了! 她的牙齿什么时候这么尖锐了...... 浓郁的血液在她的口腔炸开,她迷茫地眨眨眼,从中尝到丝淡淡的甜,立马像是饿极的婴儿抱住他的手指,直到再也嘬不出血液,秀气的眉头微皱,含着不满地瞥了眼面色沉冷的男人。 仿佛在怨怪他小气。 林晏舟抽、回手指,摸摸她凌乱的发,问:“好些了吗?” 魏婧安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被血浸过的唇色异常红,尴尬地抿了抿,难免担忧起自己的处境。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又想要喝你的血......还是说只要是人的血我都想喝?” 被男神表白的喜悦瞬间冲散,再没有比可能会变成吸血的怪物更可怕的事情了,那只章鱼的威力竟然这么厉害吗?难怪她最近总是觉得口渴。 魏婧安真想把自己藏起来。 怎么办?林晏舟肯定要收回之前的话,没有人愿意跟随时会吸血的怪物在一起的,搞不好严重的话还会吃人。 只是想想,恶心得想吐。 魏婧安不安的神情落在他眼中,林晏舟漠然不语,坐直身子,因为这个动作魏婧安委屈地咬住下唇,觉得他是真的要收回之前的话了,泪珠都在眼眶打起转。 林晏舟却突然扯开衬衣的领子,往下拉,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半截白玉般的肩膀 ,侧头,青色的脉络在他的脖颈处蜿蜒而上,没入黑发。 冰凉的语气透露邀请的意味:“只能是我的,来喝吧婧婧。” 第52章 第 52 章 林晏舟的外貌挑不出半点毛病,优越得令人着迷,他微微压低身子,将散发着甜美香气的肌肤硬生生地塞到魏婧安的唇边。 就像塞、手指那样生、猛。 仿佛迫不及待要让她咬上口。 咬多狠都没问题。 魏婧安混乱的思绪被男人的动作生生打断,忘记那只隐约显露面目的怪物,眼前只有那截白皙光滑的脖颈,她吞咽了口唾沫,比起喝血的欲念,更浓重的其实是对男人......身体的渴、望。 明明之前还是很正常的,她只是想要考入林晏舟的大学,可以近距离地看到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似乎比章鱼出现的时间要更早...... 魏婧安没有头绪,从小在闭塞的山村生活,男女事在她看来是保守的,像她这样总时不时地想象男人的身子,是非常淫、乱的不被允许的行为。 可她控制不住。 魏婧安皱起眉头,拼了命地压制下想要将林晏舟扑倒的冲动,扭开头,双手挡在身前,又慢慢地盖住他的半边肩膀,摸索着拉起褪下的衣领。 “你、你别这样,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总喝血那叫什么事......我不想变成怪物......” 林晏舟任由魏婧安用那双小手拉起他的衣领,把他为了诱惑露出的身体遮盖住,他垂眼看着,没有拒绝,直到那双手将他所有的扣子扣好,连衣领都被她胡乱竖起来,遮住凸起的喉结,他再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他说:“要是很难忍受的话,我随时为你服务。” 不再为难魏婧安,她看起来快要哭了,拉着她的手腕,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好了,我现在出去,你换身衣服就下来用餐吧。” 魏婧安含糊地嗯了声,等人离开后,这才长长呼出口气,她拍拍发红发热的脸颊。 还是不敢相信。 明明是想要跟他告白的,竟然被林晏舟抢先了...... 魏婧安磨蹭地换好衣服,在屋里做足心里建设,走到楼下的餐桌前,林晏舟端正地坐在那里,见她走来,露出亲昵的笑容。 他适应的还真是快。 半点都看不出两人关系发生转变的不适,就好像......他们是平常的夫妻,已经经历过数次这样的场景。 餐桌摆满了食物,令魏婧安讶异的是,并非传统的东方式的早餐,是煎的留有血丝的牛排,她的餐桌前放着杯昏迷前喝过的酒液。 管家说是红酒,但她始终认为是林晏舟的血。 她熟悉这股味道。 微生的牛排散发出来的香味,勾缠的唾液都快要流出来了,魏婧安咽了口,不敢拿起刀叉,低声询问:“......我以后都要吃这样吗?” 林晏舟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本能地对他产生依赖,渴望他能给自己的困惑解答。 林晏舟坐到她身边,拿过她的盘子,将牛排切成整齐的小块,黏连的肉丝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断,表面洒着的红色的酱汁,浓郁诱人。 他问:“不喜欢吃?” 魏婧安摇头,身子贴近他,未知的迷茫令她充满恐慌,她没忍住,问出口:“我不明白......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从前根本接受不了生肉,可是现在竟然觉得好吃,我这样不正常,我怕、我怕我会变成......” 林晏舟放下刀叉,冰凉的掌心贴住她的胳膊,眉眼压低,静静地端详女人明显恐慌到极点的表情,是他考虑不周了,沉思会儿:“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魏婧安猛地抬眼,揪住他的袖角。 林晏舟垂眸,嘴角的弧度令人安心。 “事情是 有两面性的,你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面,你的担忧、害怕,只是因为你认为这些改变是负面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正面的影响呢?” 被叉子插中的肉块,淋着鲜美的酱汁,送到魏婧安的唇边:“......既然觉得好吃,就不要拒绝了,吃掉它,可以填饱饥饿的胃,补充必要的体能,是好事。” 魏婧安张口,慢慢地咀嚼切得四方的肉块。 林晏舟抬手擦去染在她唇边的酱汁,低首询问:“......除了想要喝血,还有其他的变化吗?跟我说说。” 鲜美的牛肉在舌尖炸开血花,习惯熟食的味蕾竟然在陌生的有些奇异的食物中,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满足。 魏婧安白着脸,食物的补充让她的脸颊慢慢浮现绯红,是进食后身体产生的愉悦的反应,瘦小的指尖紧紧攥住林晏舟的袖角,他的另只手盖住她散着热气的小手,耐心等待她的回复。 改变吗?确实有。 魏婧安的身体素质很差,军训期间是在树荫度过的,力气也没有很大,宿舍饮水机的水桶,她根本就提不起来,矿泉水的瓶盖大部分时间是拧不开的,但是最近—— 浑身充满力量。 仿佛充盈着股莫名的东西,使她的血液都发生了改变,那日“殴打”蒋昌就是最好的例子,蒋昌的体型在男生里面都算是强壮的,可被她攥住头发像是被老鹰叼住脆弱脖颈的鸡崽,只有任她宰割的份。 就算没有触手的帮忙,她的胜率也非常大。 魏婧安嗫喏地说:“除了想要喝血......好像确实都是好的方面,我的身体在变好......” 林晏舟:“那很好,不必担心。还有吗?” 魏婧安心虚地瞥了他眼,决定将真话藏起来,真要说出来太不好意思了,他会怎么想自己? 每天每夜都在肖想着他的身体入睡。脸颊红得像是被火烤过一样,飞快地垂头。 “没了......” 林晏舟向她投去怀疑的眼神,魏婧安更加心虚,补充道:“真、真没了!” 林晏舟心知肚明,不再继续逼问她,紧接着又问句:“是只想喝我的,还是其他人的也想?” 魏婧安迷茫了:“我不清楚。” 她呆呆地沉浸在思绪里,完全没有意识到,桌腿的下方,有根软触情不自禁地缠住她的小腿,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将她的裤脚一同拢住。 与此同时,男人的身体贴近她,罩在她手背的大手转移到她的椅背,将魏婧安拢在怀里,嗅到她的香气,压下狂涌的热潮,给她出了个主意:“那我们找人试验。” “试验?”魏婧安重复声。 用完午餐,魏婧安才明白林晏舟说的试验是什么样的办法,直接明了。 别墅工作的人都被叫过来,站成排。 魏婧安起初还有些放不开手脚,但是后来她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比她还要紧张,她就放松了,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看到自己就下意识地打颤,她有那么可怕吗? 女人的气味。 男人的气味。 对她丝毫没有影响。 只有经过花匠身边时,嗅到从被花草割出的皮肤流露的血液,魏婧安停住脚步。 林晏舟的脊背僵硬,眉眼变沉,冷冷扫了眼花匠,花匠的身体开始打颤,站立的地面被水液浸湿,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只知道这份工作再也做不下去了。 尽管魏婧安俯在他耳边低声说:“还好,没有能影响我的。” 林晏舟嗯了声,冰凉掌心捏住她的手腕,只要微微用力,女人就会倒在他的怀中,他没那样做,指腹摩挲两下,松开,说:“再去试试。” 积压在魏婧安胸口的 浊气得到释放,她没有想象中变成喝血的怪物,似乎只有林晏舟对她的影响更大,其他人的血液只是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记,只是经过管家身边时,触及到布满皱纹的脸皮。 魏婧安步伐停顿。 老管家的后背立马弯曲,神色慌张地垂眼,尽管一把年纪了,可他还是因魏婧安的停步产生恐惧,那道落在身上有如实质的冰凉目光,令他周身泛起痒意,恨不能脱掉这身人皮,飞快逃窜...... 小少爷的占有欲强到令人恐惧啊。 他已经尽可能地避免跟魏婧安接触。 管家皱着眉头,苦着脸笑道:“魏小姐......我一把年纪了,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您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吩咐我,只是我现在不太舒服,能否允许我先离开?” 魏婧安点头说好,不明白管家怎么对自己这样恭敬。 回到林晏舟的身边,她神态疲倦地坐下,这些人是被以介绍魏婧安认识的名义要求来的,除了要感受身体是否受到他们的影响,还要装模作样地询问他们的工作情况。 魏婧安得出结论:“只有你对我有影响。” 林晏舟嗯了声,没什么表情。 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我见你在管家身边停顿片刻,他有什么影响到你的地方吗?” 如果真的有,那可不好办。 陪伴多年的老人了,赶他走还是挺不忍心的,只能把他调离这里,离得魏婧安远远的。 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该、不能挑起魏婧安的兴趣。 魏婧安没有注意到林晏舟脸上一闪而过的妒忌,她还沉浸在方才经过管家时产生的奇怪的感觉,眉头蹙起,杏眼含着刻意隐藏的嫌弃,望进林晏舟满是关心的眼睛。 她斟酌着诚实说:“可能是我的嗅觉发生了变化,其实管家年纪大了,身上有年龄的味道是应该的,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味道......还好。” 味道? 林晏舟笑起来:“你是说他恶心?” 魏婧安连忙摆手:“我没那么说!” 林晏舟毫不介意。 笑着牵起她的手:“既然证实了没有问题,不担心了吧?我带你在周围逛逛。” 第53章 第 53 章 林家的院子很大,魏婧安走了会儿就气喘吁吁,她的手被林晏舟牵着,走到阳光底下,被众人用暧昧的视线打量,这才有了些跟林晏舟谈恋爱的真实感。 远在生日之前,魏婧安就想跟林晏舟告白,哪怕知道会被拒绝,可随着两人交往的加深,她隐隐察觉到男人平静的外表下涌动的情思,不敢相信他会喜欢自己—— 现在有了实感。 两人站在前院的水池边,清澈的水液被阳光晒的发暖,漾起的水波泛着粼粼光点,魏婧安的额头布满汗珠,嘴唇发白,走了只一小会儿,双腿便开始发软。 她强撑着没出声,直到走到水池边,林晏舟停下脚步,目光担忧地看向她,不等她伸手,用手背擦去她额上的汗珠,湿热的汗液贴在冰凉的手背,林晏舟垂眸,红了的眼眶压抑着汹涌的欲念。 魏婧安听到他用喑哑的嗓音问:“累了吗?”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他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更累的人好像是他,垂着头,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有些大,脸侧微微显露潮红,魏婧安嗯了声。 她说:“是有些累了,我想回屋里睡会儿觉。” 林晏舟扯着她的手来到阴凉处,避开灼热的阳光,高大的身子在她面前弯曲,微带惊惶地询问:“抱歉,我没有谈恋爱的经验,是跟我在一起很无趣吗?婧婧想做什么事情告诉我,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会改的。” 魏婧安讶异地看着他。 她是真的有些累,平常午饭过后会躺下休息会儿,今天是个例外,她在本应该午休的时间和林晏舟手牵手漫无目的地在烈日烧灼的院子里游走。 慢悠悠跟心爱的人散步,当然不会觉得无聊。 只是她实在坚持不住。 怕走着走着就得需要他背回去了...... 林晏舟是耀眼的存在,是那种就算是跟人谈恋爱都会是感情的上位者,追求他的人排队都排不过来,他挥挥手就有很多人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完全不像是会为女朋友伏低做小的性格。 可是现在。冰凉的雪堆在他的眉眼化成柔软的水渍,高大的身子弯曲,和魏婧安平视,好看的唇角紧张地抿起来,不知是因为什么,眼尾略有些红,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眼底深藏的不安和惊惶,让人想到即将被抛弃的狗狗。 他继续说:“我从前只知学习工作,跟女生交往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婧婧会觉得这样无趣吗?” 魏婧安张张嘴巴,在他充满紧张的眼神注视下,好笑地摇摇头:“我是真的很累啊......”捶捶腿,抱怨道:“再走就走不动了,还很困,到我的午休时间了。” 魏婧安站在阴影里,表情略显困惑,本来是有些紧张的,她的一切举动都由林晏舟操控,他牵手她就任由他牵,要逛院子就陪他逛院子,完全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毕竟刚开始谈恋爱。 拘谨的很。 可是他居然把她的拘谨理解为对他的不满。 魏婧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或许林晏舟没有想象中的高冷,反而异常的温柔耐心,小猫试探地伸出爪子,揪住他的衣角,发出请求:“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吧?” 迟疑片刻,魏婧安抬眸盯着他:“......学长?男朋友?” 林晏舟的身子在她刻意放软的语气中僵住,像是被小猫挠了几爪子,尾椎骨生出密麻的电流直钻大脑,本就不是多么坚定的思绪,瞬间动荡。 应该拒绝她。 怎么能背着呢?她肯定会察觉到身体的异常。 到时候该怎么遮掩? 另一方面又想,她连断掉半截的软触都不害怕,搂在怀里睡觉,为什么不能接 受他? 林晏舟说了声“好”,蹲下身子,要她爬到后背。 魏婧安不再扭捏,楼住他的脖子,趴在上面,林晏舟的双手背在身后,托着她的大腿,将她往上举起,提步往卧房走去。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 害怕魏婧安觉得自己无趣是一方面,目前最影响他的是发、情期,他该怎样告诉魏婧安,只要她出现在自己身边,他就想狠很地把她扔在柔软的大床上,深深地,干。她。 狂涌而来的情潮没有理智可言,更何况,他可不是软小无能的人类,心上人甜蜜的气息近在咫尺,却要忍耐不知道到什么时候,看到她瘦小的脸蛋和身体,生怕失控时伤害到她。 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忍,要忍。 恋爱时要做的讨好女友的小心思,他无暇去想无暇去做,只拼命地压制着来自于基因的暴虐疯狂。 正如此刻,她安静地趴在后背,纤细的手臂拢住他的脖颈,脖颈攀爬的青色脉络离着她的唇只有毫米的距离,血液散发的求、爱的气息,被她深深地吸入鼻息,她大概受到影响,拢住他脖子的手臂不停收紧。 魏婧安放轻呼吸,贴着男人宽厚的脊背,大脑被独属于林晏舟的气息弄得昏沉沉。 她盯着林晏舟发红的耳尖,脸颊不经意地蹭上去。 林晏舟猛地僵住。 他停了下步子,继续稳稳地前行:“婧婧不要乱动。” 魏婧安眨眨眼,老实地闭上眼睛:“我没乱动。” “嗯。”林晏舟不再说话。心里难熬。 魏婧安回到林晏舟的卧室,被他放在床上,紧接着便滚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假装休息。 林晏舟没多说什么,看她眼,离开房间。 只剩下她一个人,魏婧安自在了些,在床上滚了滚,实在受不住袭来的困意,闭眼睡过去。 梦里终究是不安稳的。 再次看到怪物的真实模样,魏婧安哭着醒来,泪珠断了线地往下掉,嘤咛般的哭声刚刚呼出,就被林晏舟抱在怀里,他像是抱小孩一样,让她的双腿夹着腰,搂着她的后背。 “怎么了婧婧?”林晏舟担忧地询问。 魏婧安的双臂使劲搂着他:“我想起来了......我在梦里看到它了,是一只很恐怖很恶心的怪物......有一条污泥般的触手,它要吃掉我......” 林晏舟心疼她,眉眼却不可遏制地发沉发冷,落在她后背的动作轻轻地,他说:“是什么样的东西,竟然吓到婧婧了,我帮你打跑好不好?是梦呢,不会吃掉你的。” 是梦吗? 魏婧安分不清楚了。 她只想待在让她感觉安心的怀抱里,林晏舟站起来,维持动作不变,腾出只手拉开门,在走廊里走动,路过的管家和佣人低垂眉眼不敢看,魏婧安将羞红的脸埋入男人的怀抱,深深地嗅着他的味道。 一股莫名的毫无缘由的安心和充实涌上来,她在林晏舟的怀抱里,就好像再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害怕了,那是种被人保护的安心和幸福,她呜了声,将委屈的哭腔最后吐出来,完全没了羞涩到紧张的心情,只想更紧地抱住他。 林晏舟可不好熬,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抿着唇,死死咬住舌尖,尝到血味,这才勉强维持住理智。 魏婧安感觉时间过了很久,路上碰到好多的人,她都不敢把头抬起来,偶然间撞见管家,就见他用欣慰又畏惧的眼神盯着他们,这里工作的人对待林晏舟,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和战栗。 真奇怪?他明明是很温柔的人。 穿过别墅内的长廊,拐到后院,灼热的阳光只在皮肤停留片刻,紧接着魏婧安进入了潮湿的环境里,她好奇地从林晏舟的怀里探出头,见到 了在巨大的鱼缸里游动的......章鱼? 这是专门用来喂养海生物的房间。 林晏舟说:“是普通的章鱼。” 稳稳地抱着魏婧安:“我们家的人对章鱼比较感兴趣,就像喜欢养猫养狗那样,你仔细看看它们,会害怕吗?” 魏婧安摇头:“它们很小,我见到的那只......章鱼?我好像忘记它具体的样子了,只记得有几根非常粗壮的触手,它们跟它无法比较。” 魏婧安要下去,林晏舟松开手,魏婧安站到鱼缸前:“我可以碰碰它们吗?” 林晏舟说:“当然。” 魏婧安将手伸进去,缩在海草旁的章鱼,慢慢地伸展触手,底部的吸盘牢牢地吸住她的手指,触手丝线般缠绕着她的指尖。 林晏舟抿着唇,站在她身后,黑沉视线盯着那根手指,终究是没说什么。 默默数了几秒钟,他走上前,学着魏婧安的样子将手指伸进鱼缸,紧紧缠绕魏婧安手指的章鱼触手,猛地缩回,将柔软的身子缩进海草。 魏婧安满脸疑惑。 林晏舟勾住她的手指:“看吧,没什么好怕的,就算它变大也没什么的,还记得那只在檀山公园的章鱼吗?婧婧可是很勇敢地把它打伤了。” “要是你没来,它就把我吃掉了。”提起那件事还是心有余悸。 林晏舟:“那我以后就一直在婧婧身边好吗?这样就不怕怪物了吧。” 魏婧安的手指被他慢慢抓在掌心,她产生怪异的感觉,仿佛凭空生出巨大的触手,织成紧密的大网将她缠绕其中,这莫名的想法让她蜷起指尖,侧脸盯着男人,又迅速低垂目光:“怎么可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呢。” 林晏舟笑:“怎么不可能呢?只要婧婧想。” 魏婧安没再继续说,她认真观察了藏在海草里的章鱼,想起那截黑红色的软触。 “好像确实没有那么可怕。” “难道那天真的是我喝醉酒,产生的幻觉吗?” 男人的气息自后背而来,将她完整地圈在怀中,冰凉的胸膛散发着和咸涩的海水如出一辙的阴潮。 他说:“不是幻觉。” 低低笑了声:“婧婧这么可爱,真有那么可怕的怪物,肯定不舍得吃掉你的。” 语气诡异到魏婧安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林晏舟恢复平常温柔的语气:“章鱼的触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下次再碰见它......我是说在梦里,婧婧尝试着用刀切断它的触手,它会很疼很疼,疼得厉害了,就不敢再来伤害你了。” “断掉的触手,也会疼吗?” 林晏舟轻轻皱眉,好看的眼睛笼着层薄薄的水色,出口的语气像撒娇更像委屈:“很疼的,就像割掉四肢那样疼,断掉的软触的痛感也会传递回去的......” “所以婧婧下次要是再碰见章鱼,割掉它的触手狠很打就好了,它会害怕再不敢找你麻烦。” 第54章 第 54 章 魏婧安果然没有再做噩梦,甚至碰见触手时,跃跃欲试地等待它靠近,猛地扑上去,抱住那截有她大腿粗细的软触,恶狠狠地像是饿极的小狼咬住...... 反正是在梦里。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没什么好怕的。 她这样安慰自己。 尽管梦里的触感真实到心惊。 ...... 林晏舟的房间是暗色调,像极他给人的感觉,冰凉眼神漠然神情,永远一副淡淡的事不关己的表情。 然而此时,他的眼周染着层艳丽的红,瞳孔几经挣扎渐渐地被纯黑的墨染般的污浊取代,潮湿粘腻的气息,他走过的地面,留下滩混浊的黑。 魏婧安睡前,林晏舟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留在卧室,假借工作的原因,实际哪里有什么工作,哪里不能工作,只是待在她身边的借口,听她的呼吸由急促变为平缓,睡沉后,他想起身离开。 理智和欲念分道而行。 背对着魏婧安,克制着心底的狂涌热潮,忍到手指掐进掌心,急步走到门口,再也走不动,床上熟睡的魏婧安发出声猫叫,微弱的呻、吟声。 他想,她可真会勾人。 可回头看,勾缠的原来是他。 软触不知不觉地竟然探出,将熟睡的魏婧安卷在膨胀柔软的肉触中央,纤细的触手缠住她的脚腕、手腕、细腰,更为粗壮的可怖的软触,心甘情愿地垫在她的身下,留在外面的头部,甜蜜得宛若醉酒摇摇晃晃。 魏婧安无知无觉,侧着蜷缩身体,睡裙卷上去,触手不知羞、耻地往上攀爬,滑过小腿、腿弯、大腿......林晏舟的唇部被咬得发白出血,他紧紧盯着,猛地垂眼。 低斥声:“够了。” 触手本就是他。 受他的意念控制。 那声苛责,实际是自己。 黑红色的软触仿佛是从魏婧安的身体探出的,牢牢地牵扯着她的肢体,贴住她的肌肤,如果能够用语言形容,像是撒泼打滚的皮孩子,不达目的不罢休,打骂也罢嘲笑也罢,就是不离开。 魏婧安头枕柔软的触手,黑色的脉络在她的呼吸下跳动流淌,粘腻的液体在她的手腕腿弯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像朵洁白的雪花落在泥泞的沼泽地,又像是落在地面的梨花瓣,熟睡的女人晃眼迷人。 林晏舟狠很地盯住她,真想把她弄起来。 赤红眼眸,甜腻的气息疯狂外涌,如果视觉能够看的到,就会发现那些气息仿佛一张密实的大网,朝着魏婧安罩过去,将她牢牢地紧紧地毫无可退地罩在里面。 再等等。 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晏舟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眉头狠狠拧起,他攥紧拳头,强忍着转身,触手开始慢慢地从魏婧安的四周撤离。 他握住门把手,拧开,脚步还没有离开,高大的身影猛地发出剧烈的颤抖,尾椎骨生出的麻意直钻大脑。 喉咙发出声难耐地哼音。 他气愤又凶狠又无奈地回头瞪魏婧安。 睡着的魏婧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平日羞怯内向,瞧着不言不语的,可是胆子大着呢,即使是在睡梦中,双手掐住粗壮的软触,可怖邪恶的软触在她毫无力量可言的力道下,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由着她掐住柔软的肉块。 狠狠地塞、进嘴、巴。 明明是人类的牙齿,气势汹汹地咬住软触的时候,竟然让他疼得脸都白了,被掐住的软触猛地挣扎了片刻,乖乖地被她咬。 黑色血液蔓延。 林晏舟大步走到她面前,弯腰,目光凶狠:“魏婧安。” 他无奈:“你想我死吗。” 魏婧安自然不会给他回应,他等待片刻,慢慢捏住她的下巴,掰开嘴,被解救的软触却软趴趴地搭在她的脖颈旁边,不愿意离开,林晏舟盯着它,狠狠心,收回到身体,再次恢复成人类男性的样子。 定定站了会儿,推门离开。 ...... 魏婧安神清气爽地醒来,明明晚上睡觉前还有些心神不宁,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感觉身体又在变好,隐隐察觉到每次喝完林晏舟的血,她都会变得精力充沛。 难不成她晚上偷偷跑去咬林晏舟了? 想想都不可能。 她睡觉向来老实。 魏婧安在洗手间收拾好,推门走出去,林家的别墅更像是古老的城堡,长长的走廊望不到尽头,墙面挂着混乱的绘画。画面奇诡,滔天巨浪,庞然阴影。 只是扫了几眼就觉得凉风吹来浑身不适。 魏婧安脚步轻轻地在走廊走动,楼下大厅和餐桌都没有林晏舟的身影,他去哪里了呢? 碰到管家询问。 管家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魏婧安的那刻就像兔子见了狼,垂头就想跑,被魏婧安出声叫住了,直到魏婧安把话说完,都没见管家把头抬起来。 真奇怪。 她有那么可怕吗? 管家战战兢兢地说:“魏小姐,少爷吩咐您醒来要是饿了,去厨房用餐就好,他有事情要处理,时间会很晚,厨房的饭菜都准备好了......魏小姐请跟我来。” 魏婧安跟随管家来到餐桌,摆满琳琅满目的食物,她略微用了些,吃不下去了,坐到大厅的沙发上回复李京京的问题。 得知老师布置了五千字的论文要求,顿时头大。 是谁说大学没有作业的? 魏婧安放下手机,坐姿端正,四处看看。 管家来到她身边:“魏小姐,楼上有影厅,您有想看的电影可以随我来楼上,或者去花园,园里的花都开了,魏小姐喜欢看花吗?或者......还有章鱼,珊瑚,后院的水房养着海生物,您对什么更感兴趣。” ......对林晏舟更感兴趣。 魏婧安实在是坐不下去,她询问管家:“林晏舟现在在忙吗,还是睡觉?” 管家沉默片刻,回答:“少爷正在休息。” 魏婧安了然,那就是熬夜工作了。 她发出请求:“您可以带我去他的房间吗?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他的睡眠,我只在旁边待会儿就好了。” 管家回想林晏舟进入房间的状态,应了声:“当然可以,魏小姐请跟我来。” ...... 林晏舟的样子看起来可不算好,眉眼沉冷压着道乌云,即使睡着都没松开,紧紧皱着,额前的碎发有些湿,唇角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魏婧安放轻脚步,捡起扔在地面的枕头被子,心想林晏舟睡觉怎么不老实呢,管家把门关上,隔绝走廊的光线,屋内拉着窗帘,视线昏暗。 她在进来睡房前拿了本书,房间的光线显然不支持她装模作样,无奈放下,将散在地面的东西捡起来,不经意地踩着粘稠湿润的水液,垂眸,竟然是黑色的。 可能是脚底踩到泥了吧。 没有多想。 她猫着腰,本是想悄悄看他眼就离开的,可是进来后就不愿意走了。 他已经是自己的男朋友。 多看几眼怎么了? 没了会变成怪物的担忧,魏婧安的心情放松,待在充满男人气息的屋子里,她幸福地趴在床沿静静看他的睡颜,他可真好看。 是魏婧安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自以为没被人发现,实际林晏舟在她开门的时候已经醒过来,他佯装睡熟,任由她打量。 魏婧安的思绪正在激烈地交战。 她接受了林晏舟成为自己男朋友的事实,不是做的梦,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进一步的想法,男女朋友亲近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他们两个除了牵手,和昨天那个为了安慰她的拥抱,再没有别的。 喜欢他。渴望他。 魏婧安蹲在床沿边,紧紧攥着手指,脑海里浮现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她已经暗暗地肖想过林晏舟无数遍了,从来就不是羞怯的姑娘。 林晏舟侧身睡着,胳膊垫在下面,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眼皮在她的注视下略有些不经意地动了动,鸦羽般的睫毛扇动几下,呼出的气息竟然都带着股诱人的甜。 魏婧安深深地吸了口,抓住床沿凑近他。 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拳的距离。 察觉到距离越来越近的魏婧安,林晏舟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躁动再次上涌,比起昨晚的疯狂,他体会到另外的陌生的让他浑身都揪紧的情绪。 他被这股陌生的情绪弄得不知所措,眉头再次揪紧,垫在头部的手隐隐发颤,他竟然不清楚魏婧安想要做什么,大脑失去思考,只剩空白。 魏婧安心想。 他是自己的男朋友,整个人都是她的,看看怎么了? 后来又想。 亲亲嘴巴又怎么呢? 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魏婧安轻轻眨眨眼,对准林晏舟薄薄的唇,红润的颜色像是涂了胭脂,落在唇面的瞬间,她感到股瑟骨的凉和微微的麻,没有立刻移开。 她始终睁着眼,看到男人颤抖剧烈的眼皮。 隐约觉得,下一秒就会露出那双惑人的眼瞳。 渴望很久的场景,被魏婧安抢先做了,林晏舟的勇气都仿佛被她贴着唇面吸取干净,藏在衣服底下的触手颤巍巍地抖动着,跟他胸腔颤抖的心脏如出一辙的羞涩。 他再忍受不住,睁开眼。 两人距离太近,撞进魏婧安黑亮的眼瞳。 全身血液脏腑沸腾灼烫,他难耐地皱起眉头。 这动作落在魏婧安的眼底,就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小猫,羞涩的情绪瞬间褪去,扬武扬威地挥起爪子,用力揪住林晏舟的袖角。 魏婧安移开,杏眼水润故作凶狠,实际没什么威胁,她说:“就、就亲。不行吗?” 她翻身上去,低头。 林晏舟的脸竟然在霎时烧红一片。 第55章 第 55 章 林晏舟熬了一晚,发、情期不好熬,像是架在火上烤,还不是皮肉的那种疼,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血液里啃噬,又痒又麻,几度想要冲到魏婧安的身边,都被他克制下去,天快亮,灼热的感觉才消褪,冲了遍澡,洗去满身粘、腻的触手滴落的液体,这才闭眼休息。 魏婧安却悄悄地走进来,他没料到她会做出这种举动,完全是把他给震惊住了,又惊又喜,还有些羞,不得不承认,当看到魏婧安理直气壮地说“就亲”时,他竟然动都没敢动,蜷起的指尖紧紧捏起来。 他仰面倒在床上,眉眼冰凉地盯着跨、坐在身侧的魏婧安,她的眼睛亮又黑,脸蛋飞起红霞,想想都知道是被他释放的气息诱惑的,但是他的气息只能勾起对方的情、欲,可不会改变对方的性格。 所以说......婧婧原来那么想亲他吗? 林晏舟的手罩在她的腰侧,悄悄伸出截触手卷住她的脚踝,在她愣住想要往旁边看时,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力:“婧婧当然可以亲我啊......还想亲吗?” 他含笑看着她。 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往前推,魏婧安被迫趴下。 魏婧安杏眼水汪汪的,看起来可不像是意识清晰的样子,林晏舟猜想可能是他昨晚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触手的血液本就霸道,为了压制狂躁,黑红色的触手伤痕累累,正把伤口处贴在魏婧安的小腿轻轻地蹭。 林晏舟见魏婧安脸色平静,没察觉脚踝的异常,放松些许,他紧紧盯着魏婧安,说:“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醒来反而不敢做了?” 冰凉大手罩在她的腰侧,闭上眼睛,诱哄道:“再来遍吧婧婧,我这次一定伪装的很好,不让睁眼就不睁。” 魏婧安含糊地应了声好,迟迟没有动作。 ...... 那是什么东西?! 魏婧安的后背被冷汗打湿,她的小腿贴上冰凉粘腻的像是章鱼触手的东西,不、不对......就是章鱼的软触。 她对这种东西可太熟悉了。 早在落入湖水的时候,她就体会过这种触觉,冰凉粘腻的触手紧紧缠住她,吸盘嘬住她的软肉,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反而更紧地贴住。 相处时间最长的,是那截黑红色的软触,她曾抱在怀里,也曾数次被它缠住脚踝。 魏婧安满心讶异,瞪大眼盯着身下俊美的男人,心里止不住地冒冷汗—— 他、他是什么东西? 魏婧安的掌心出了层密汗,压在男人紧实冰凉的胸膛,紧张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好像没有任何时候是温热的,但是胸腔却有颗同她一样跳动的心脏,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林晏舟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眨动,长时间没有等到魏婧安的动作,喉间发出声疑问的“嗯”,眼皮颤抖几下,将要掀开之即,魏婧安像头生猛的小兽撞向他的唇。 “砰”一声。 林晏舟蹙起眉:“好疼啊。” 额头快被撞碎了。 魏婧安也疼得唔了声,尽管紧张到浑身都在发抖,但是她还是用力压住他的唇,掌心胡乱地遮住他的眼,含糊地说:“你、你不许把眼睛睁开。” 林晏舟笑了声:“好。”他悄悄地张开唇缝。 就是现在。 魏婧安悄悄侧头,还没看到脚踝,就被林晏舟伸手罩住脸侧,他说:“看什么呢婧婧?” 魏婧安撞进林晏舟冰凉的眼神,心猛地往下沉,脚踝的触感消失,她正在思考要回答什么的时候,林晏舟抬起身子,咬住她的唇瓣。 “不专心啊。” 林晏舟推她翻身,说:“婧婧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亲亲你,没问题吧?” 魏婧安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男人冰凉的气息把她整个笼罩在内,避无可避。 她尝到微微的咸涩。 是他的舌、尖。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里破了口,有血液渗出,沿着她的口腔滑入喉管,她再次感受到血液变得灼烫。 原来是因为他。 ...... 曾经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因为有了怀疑,那些盘根错节的令她困扰的事情,便慢慢地理出了思绪。 怪不得近来总觉得身体很奇怪,莫名其妙地想要喝血,半生不熟的肉都能咽下去,咂摸出好吃的味道。还有生日宴会上没来由的晕倒,以及那只在脑海里若隐若现的怪物。 林晏舟是怪物吗? 断掉的那两截黑红色的软触是他的? 简直难以想象。 魏婧安被林晏舟松开的时候,嘴唇破了皮,林晏舟很小心地控制自己,可还是失控了,差点就被她看到软触,他小心藏好,摸摸她破皮的唇。 “我饿了。” 魏婧安震惊地瞪大眼。 林晏舟好笑地摸摸她的脸,她眼睛瞪得好大,本以为会羞涩到满脸通红,脸颊却仍旧是白白的,像是被吓到的,他再次低头,轻轻地碰碰她柔软的唇瓣。 “早晨吃的什么?再陪我吃顿吧。” 魏婧安松口气:“啊?哦......好。”她推推压在身上的林晏舟,他起来后,把手递给她,牵住她往外走。 魏婧安惴惴不安,终究是没说什么,抿着唇卯足了劲想还有哪些被她忽略的细节。 ...... 林晏舟用餐慢条斯理,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吃饭的过程并不说话,叉起生牛肉放进口腔,魏婧安紧紧盯着他的嘴,生怕整齐的牙齿变化成尖锐的利齿,还好没有。 魏婧安松口气,又开始观察林晏舟的身体。 到底是哪里长出来的? 还是说......是她的幻觉?林晏舟根本就不是怪物! 魏婧安紧蹙眉头,一副思考的样子,林晏舟向她投去询问的眼神,她眼神茫然,随后盯住他的身体,被餐桌掩盖的下半身。林晏舟紧张地挺直脊背,叉起块切的四方的肉块放到她的唇边。 “再吃块,补充体力。” 他给魏婧安夹的肉块,特意淋了暗红的酱料,怎么看怎么像那截软触的血液,魏婧安张开嘴,慢慢地咀嚼,生肉的血腥盖住酱料本身的味道,模糊了她的味觉。 魏婧安若有所思地说:“味道还不错。” 林晏舟笑笑:“婧婧喜欢就好。” 他这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宠溺,就好像......如果这不知道什么做成的酱料真是他的软触的血液,他也会因为魏婧安的一句喜欢,毫不犹豫地切割下来喂给她。 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魏婧安出声:“林晏舟......” 林晏舟温柔地等待她出口的话。 魏婧安鼓足勇气:“你吃饱了吗?” 要是他吃饱,她就可以大胆地提出想要回学校的请求,不然她实在是不敢说出口,怕林晏舟心情不爽露出真面目吃掉她。 她需要静静地思考。 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林晏舟嗯了声,坐到她身边,关心询问:“婧婧你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好不对劲,是身体不舒服吗?好奇怪啊......还是因为我在房间咬伤你的嘴巴生气了?对不起啊婧婧,我真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会放轻动作的。” 落在她手臂的掌心冰凉粘腻,她的心脏随着他的靠近揪起来,小声说:“没事......李京京告诉我老师布置了论文作业,我想回宿舍了,要写五千字呢,写好久的......你能送我回学校吗?” 林晏舟说:“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颇为贴心地问:“电脑落在宿舍了?” 魏婧安点头。 盼着他同意自己离开。 希望落空,林晏舟说:“你身体还没有养好呢,回宿舍写论文多伤身体?电脑的话用我的,我帮你写,你安心住在这里,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要是不知道他是怪物该多好。 魏婧安挣扎道:“还是不了吧......怎么能让你帮我写呢。” 林晏舟笑起来:“没事,帮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魏婧安无话可说,缩着身子被他拥在怀里,正在思考还能用什么理由离开这里,电话响起来。 魏婧安接起。 是村长的电话。 村长焦急地说:“婧安你什么时候放假啊?快回来看看你奶奶吧!她昨天晚上掉到河里去了,被人捞上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她怎么那么倔呢,要把她送去医院里看病,死活不肯去!我是没办法管啦!” “她人现在怎么样了?”魏婧安担忧道。 村长说:“目前看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最近她总往河边跑,我猜是精神不太正常了,有好些人看到她想投湖.....我知道你在外面上大学不容易,但是你奶奶把你养大更不容易,能回来帮帮她还是快点回来吧......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重重叹口气。 魏婧安连忙说:“麻烦您先照看着她,我现在就改票回家,这段事情辛苦您了,我回去再感谢您。” 放下电话,魏婧安有些急:“你能把我送去火车站吗?我奶奶身体不舒服,我要回家一趟。” 林家别墅在郊区,附近没有出租车。 只能请求林晏舟的帮忙。 林晏舟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拍了拍,安抚道:“你别着急,我陪你一起回去。” 担忧的情绪因为他这句话有所消褪,魏婧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嗫喏地说:“不用了......你还要工作,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林晏舟好不容易成为她男朋友,怎么可能放弃跟她相处的机会,牵着她手不容置疑道:“没事,我陪你。” 魏婧安无话可说,点头答应。 悄悄看了他眼,垂头丧气地被他牵着离开林家别墅。 第56章 第 56 章 魏婧安去房间收拾衣服。 林晏舟在客厅等她。 管家说:“我这就安排司机送您和魏小姐。” 林晏舟的手臂搭着截软触,黑红色的软触衬得他的手腕是白玉般细腻光滑,软触的头部有道狰狞的巨口,是他昨晚在狂躁时弄伤的,就在刚才,那道隐有痛感的伤口在魏婧安肌肤的抚慰下,只剩下战栗。 他拧起眉头,不确定魏婧安方才有没有注意到异常,刚醒来意识不够清晰,情不自禁就缠绕上去,可若是被她察觉到,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静吧? 他松口气,说:“不必。” 魏婧安提着行李箱站在楼梯口,他提步上前,接过行李箱,侧头对她说:“走吧。” 魏婧安此刻倒有些异于早晨的安静,那时的她像只充满好奇的小兽,恨不得把他压在身下亲个遍,此刻倒显得拘束胆怯......像是恐惧? 林晏舟沉着眉眼,正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胳膊贴上温热的触感,垂眸,魏婧安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微仰着小脸,露出怯生生的有些讨好的笑容。 “会耽误你的事情吗?” 林晏舟的思绪被拉回,在魏婧安水润的目光下,缓缓地露出安抚的笑容,他说:“婧婧的奶奶就是我的奶奶,她生病了,我身为婧婧的男朋友,去看望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婧婧,不要和我生分。” 魏婧安哦了声。 她情绪不高,林晏舟以为她是担忧奶奶,贴近她的身体,触手在身体挣扎片刻,终究是没敢触碰她。 路过管家时,瞥了眼,管家立马会意,待两人离开,拨通了电话。 “是......是,少爷已经带着魏小姐往那里去了......嗯,嗯,我知道你这几年辛苦了,少爷还会亏待你吗?” “你也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我们族人来到这里,有老爷夫人的庇护......比从前地底的生活要舒服多了......” “我会跟小少爷提的......只要是小少爷能实现的愿望他都会满足你的......我保证......” 挂掉电话,管家的脸部突生皱纹,血管在脸上根根凸起,一截年老无力的触手探出,擦掉额头的汗珠。 “小少爷不容易啊。” “那可是发、情期,都能忍这么久,反倒是大少爷,哈哈......半天都忍不了......” ...... 魏婧安的老家属于昙花镇。 昙花镇位置偏僻,青城市没有直通的高速或者公路。 需要绕远路。 不如火车便捷。 魏婧安坐在靠窗的位置,心头始终笼罩股淡淡的愁绪,她情不自禁地盯着林晏舟,先是看他的脸又去看他的身体,怎么都想不通。 会不会是在做梦? 她困惑地想。 林晏舟还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伸手揽住她,剥开橘子皮攥在掌心,凑到她的鼻尖,贴心道:“睡一觉,醒来就到了,头晕吗?” 魏婧安摇头,迟疑片刻,抬头飞快地瞥眼男人温柔的目光,那股愁绪似乎没有先前浓烈,就算他是怪物那又怎样?她喜欢他,喜欢到就算林晏舟突然变成那么恶心恐怖的东西,她大概也不会逃开的。 仔细回想见到林晏舟哥哥的场景,俊美的面容在霎时间覆盖污浊的蠕动的肉块,背后的软触放大变成比她整个人还要粗壮,这种场景,她不想再遭遇第二遍。 但如果是林晏舟...... 魏婧安猛地扎进他的怀里,额头重重地撞在他柔软的腹部,弯下腰枕着双腿,低声回应道:“还有些晕,我要睡一觉,你......你先不 要跟我说话。” 她需要做好准备。 即使是林晏舟,目前也不想看到他的真实面貌。 涌出好多的疑问,但她都没有勇气询问,只能暂时用睡觉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魏婧安睡过去的时候,电话响起,林晏舟看到来电人,接起来,没等对方开口直接说:“她在睡觉。” 对面沉默好久,更像是因为震惊久久说不出话。 他继续说:“待会儿再打过来,不要让她担心。” 老年女性的声音传出来:“是、是的,我明白。” 林晏舟挂掉电话,掌心贴着她的黑发慢慢地摸,平静无波澜的面容下,藏着猛烈的情感和疯狂,窗外的天气渐渐沉暗,乌云重重地压在天边,空气灰蒙蒙隐约可见雨丝坠落。 林晏舟皱起眉头。 阴雨、潮湿、昏暗的环境,都会影响他的情绪,失去理智的怪物会变成怎样,他不敢保证。 狠狠地捏住掌心,只期望他能平稳地带魏婧安离开这里,到那时候,他再把身体的秘密告诉她,希望她不要害怕、不要退缩...... ...... 魏婧安睡醒接到奶奶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是村长大惊小怪了,她只是半夜睡不着想在河边散步,并且还承诺魏婧安会跟着村长看医生,让她不要着急。 奶奶的语气不像安慰,听起来很健康,魏婧安松口气,告诉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很快就能到家。 “怎么?” “是我奶奶的电话,她让我不要担心。” 简单的把内容告诉他,林晏舟说:“现在婧婧可以安心了吧?我们很快就到家了,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奶奶了,还难过伤心吗?在高铁上,你的脸都皱成团了。” 魏婧安只能勉强笑笑当做回应。 林晏舟没在意她的冷淡,牵着她的手。 魏婧安说:“汽车站就在旁边,去我家需要过山路,这个时间应该还有最后一班。” 两人走进汽车站。 刚走进汽车站,就听见安检的人在那里抱怨。 “又要下雨了,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阴雨连绵,洗的衣服就没有干过的时候,幸亏出门的时候带着雨伞,不然都没法回家了。” “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我儿子他们高中,昨天还在操场跑步呢,谁知道太阳说没就没,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下暴雨,昨天晚上的狂风,把树都折断几棵呢!” 魏婧安找到买票口:“您好,去清水村。” “你来的不凑巧了,刚才接到通知,暴雨来袭,所有的汽车都停运了,而且清水村还要走山路,不安全的,你是从外地来的?你不清楚,最近镇里暴雨连绵,没个好天气,估计要等上段时间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售票员的话,本来安静的天忽然降下闷雷,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大厅。 紧接着,大雨倾盆而来。 林晏舟说:“我们在旅馆住晚上,明天再看情况。” 魏婧安应了声好,给奶奶打电话,说明情况。 买了把伞,林晏舟把魏婧安拢到怀里,黑色的雨伞罩在两人的头顶,快要离开汽车站大厅时,有人好心地提醒道:“你们来得可真不凑巧,最近镇上有流感了,来这里旅游的人也都没有离开,还在旅馆喝药治病呢!你们现在去找旅馆,够呛能找到空房间。” 魏婧安询问,那应该住在哪里。 那人笑着说了个价钱:“我家里有房间,还可以包三餐,要是觉得贵,咱们再商量。” 魏婧安倚着林晏舟的胸膛,礼貌说声不用了。 打着伞离开汽车站。 昙花镇是未经过开发的地区,除了在镇中心 的人可以住上楼房,很多地方还是泥瓦平房,这里的旅馆还算多,但是就像那个人说的,基本上都满员了。 偶尔有空房的,但是里面的环境太差。 林晏舟到附近的超市买了袋食物,超市的大妈提醒他们:“再往前走,还有家客栈,那里的装修环境好,价钱高,还没满人呢。” 魏婧安道谢,朝着客栈的方向走。 客栈的位置远离闹市,穿过楼房前的马路,走大概半小时的路程,才能在连绵起伏的田地里看到客栈的轮廓,是店家自己的地面,种着蔬菜养着鸡鸭鹅。 路上找不到一辆出租车。 雨点石头般砸落。 魏婧安白着脸,努力跟上林晏舟的脚步,自从下了高铁他就变得很奇怪,沉默寡言,捏着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弄出红痕,她没敢问,此刻偷偷瞥向他,只觉得他周身都弥漫着股难言的潮湿,明明两人都在伞底下,他的头发丝好像能滴出水来,青色的脉络隐隐凸起—— 魏婧安颤了下。 飞快移开视线。 林晏舟闭闭眼,强压下心底的狂躁,把伞递给魏婧安:“拿着,”随后蹲下身子,沉声说:“上来,我背你。” 语气又凶又强势。 仿佛即将出笼的野兽。 魏婧安这个时候可不敢反驳他,抖着手臂抱住他的脖子,他背着她站起来,往前走。 宽大的伞面罩在两人头顶。 雨水落在上面发出的抨击声,像是在击打魏婧安的心脏,她紧张地咬住唇,察觉到男人惨白的脸颊涌现浓重的红潮,他抿着唇,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刻的样子诡异,还在兀自忍受着折磨。 他盯着粘腻潮湿的地面,眼神恍惚语气却温柔:“婧婧再忍忍,很快就到客栈了......这雨,真烦。” 魏婧安嗯了声,趴在他的后背,大气都不敢喘。 特意换上的运动鞋被水打湿,每一步都使得泥泞的水花溅起,阴潮的空气、连绵的雨珠,数截粗壮狰狞的软触从他的后背探出来,黑红的颜色撕裂昏暗的视线,浓重的腥潮瞬间弥漫魏婧安的全部呼吸。 男人无知无觉。 触手肆意缠绕后背的女人。 卷住她的手、勾住她的脚、缠住她的腰...... 第57章 第 57 章 魏婧安老实地趴在林晏舟的后背,单手揽住他的脖子,另只手拿着雨伞高高地举在两人的头顶,昏沉的天空电闪雷鸣,断线的雨珠如同密闭的大网将两人罩住。 偏僻幽暗的小道,没有行人、没有车辆。 连可以照明的路灯都没有。 天色是随着暴雨的来临,突然就沉下去的。 魏婧安白着脸,大气不敢喘,她看到男人白皙的耳后突然鼓起青黑色的脉络,眉眼却冰凉漠然,他死咬着唇,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抱住她大腿的手力道凶狠。 惊呼咽进喉咙,林晏舟边走边用尽力克制颤抖的嗓音说:“婧婧打好伞别淋湿,我淋点雨没事的。” 过了不到半分钟,雨势加急,林晏舟的嗓音颤抖得更加剧烈:“婧婧......婧婧......不要着急,马上就到了。”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不对劲,泥路被雨水湿透,到处都是脏污的水坑,行李箱只有几件衣服,不重,被他单手扯着在路面磕磕绊绊前行,稳重的黑色外皮早就裹了层泥浆。 轰隆的雷鸣、激烈的雨声、行李箱和地面磕碰的轱辘声,深深地刺激林晏舟的听觉,眉头狠很地拧起,极力压制内心的狂躁。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魏婧安小腿粗细的软触在湿润的雨中探出来,渐渐膨胀变、粗变、壮,它们被雨水淋湿表面,黑色的血液在血管流动的瞬间往外凸起,暗红色的表皮是小道上唯一的亮色。 它们慢慢地蠕动到魏婧安的身前。 魏婧安惊讶地瞪大眼睛,亲眼看到软触从他的衣角探出来,来到她的面前,比起恐惧更浓重的情绪,是不可思议,或许是曾近距离地接触过软触,此刻看到它们,倒没有想象中的恐惧。 跟林晏舟完全是两幅样子。 甚至毫不相干。 林晏舟是干净的、俊美的、冰凉的。 它们却是狰狞的、丑陋的、灼热的。 暗红色的表面仿佛有滚烫的岩浆流过,它来到魏婧安的面前,跟她面对面,随后魏婧安咬住下唇,往后回头,看到自己夹在林晏舟腰部的腿,裸露在外,被雨丝浇透的脚踝,缠绕上截纤细柔软的触手。 仿佛被烫了下,实际上软触的体表是湿润粘滑冰凉的,跟烫没有半点关系,但它们看起来就是很热情,是比热情更加深层次的炙热。 那截缠绕住脚踝的软触,舔舐干净落在她脚面的雨丝,在魏婧安的眼皮底下,膨胀变大,变成足以挡住雨点的粗细,静静地裹住她的脚。 魏婧安看看它们,再看看一无所觉的林晏舟。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果然是怪物。 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魏婧安的睫毛落了点细雨,湿润的眼眸蒙着层茫然的水雾,她扭着身子去看软触,黑红色的外表,跟那两截来到她身边的触手没有半点差别,原来真的是林晏舟的,它们是特意来保护自己的吗? 忽然间—— 最粗最狰狞的触手缠住她的脖颈。 魏婧安猛地吸了口气。 心脏剧烈怦怦直跳。 它要做什么? 忍不住要吃掉自己吗? 事实上是她多想了。 软触的动作很轻,魏婧安感觉到它在尽量温柔地缠绕她,只是它的外表看起来太可怕了,想要保持平常心对待它还是很难的,她使劲往下看,看到软触的表面覆盖粘稠的滑液,比起那两截断掉的软触,此刻的它更加鲜活充满活力。 也更加的冰凉恐怖。 其实也没什么的嘛。魏婧安这样安慰自己,她静静地趴在林晏舟的后背,听到他又用颤抖的声线说“快到了婧婧别急”, 魏婧安抿着唇没说话,她从来就没有催促过,着急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她在此刻竟然想通了。 就算是怪物又怎样? 她还是喜欢他。 这样想着。魏婧安难免产生股想要立刻证明自己心意的冲动,她盯住蠕动着要缠住她胳膊的手腕,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出现肯定会被吓死的,尽管男人外表俊美,可是背上的女孩看起来实在不算好。 瘦弱白皙的魏婧安,几乎陷在柔软的触手中。 它们在雨天渐渐膨胀,膨胀到足以将她禁锢的地步。 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缠满任何能够纠缠的地方。 林晏舟隐藏克制的气息,此时像是被扎破的气球,大量甜腻的气息骤然释放,深藏在心底的欲念无限放大,好想好想好想用触手缠住魏婧安,然后抱她亲她,再进行他从很久前就渴望的事情。 可是不行不行。 想要慢慢来、不能伤害魏婧安的念头,竟然强大到能够压制恶劣汹涌的本能。 视野的前方出现建造得古色古香的宅院,林晏舟松口气,只想着快点进去,放下魏婧安,好让他冷静,离开令他逐渐疯狂失控的女朋友,离得远些。 “婧婧,前面就是了......嗯......嗯,你在做什么?” 林晏舟骤然发出声低哑的闷哼。 魏婧安无措地眨眨眼,那截被她抓在手中的触手猛地逃离,只在她掌心流下粘腻的滑液,颜色偏沉,她用手指捻了捻,放在鼻下闻了闻,是股和林晏舟味道相同的能令人昏头昏脑的香气。 她产生股难言的羞涩,林晏舟偏头看他,那些触手早已尽数回到体内,他只看到魏婧安红透的脸,他询问道:“是不舒服吗?淋湿了吗婧婧?” 魏婧安摇头,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口他的气息,闷闷地说:“没有,我只是......只是想睡觉了。” 林晏舟嗯了声,没再多说,加快脚步。 魏婧安则悄悄地观察他的耳朵脖子,甚至还想解开他的衣领,扒开他的衣服,好让她看清楚那些消失的软触都跑到哪里去了。 好想再摸摸。 或者......亲亲也可以接受的。 魏婧安红着脸,气息洒在林晏舟的脖颈,叫他痛苦难耐到恨不得就地把她扔下。 ...... 客栈的老板是位面相温和敦厚的中年男人,看到两人湿漉漉地跑进来,连忙吩咐店员拿毛巾拿温水,笑呵呵地说:“你们来到我这里是找对地方了,其他的旅店都满员了,季节交替就是容易感冒,我这里备着药物,待会给你送上去,小温,你带他们去楼上房间。” 叫小温的女生脸色苍白,眼睛虚浮,垂着头在前面带路,客栈老板在后面解释:“你们别见怪,是我朋友的女儿,大学放假在这里打工,性格木讷,不会说话。楼上的房间是今早刚打扫好的,干净着呢。” 林晏舟无暇理会他的话,沉着声说:“两间......” 魏婧安抱住他的胳膊,嗫喏着声音打断:“要一间。” 林晏舟猛地看向她,神色不辨。 魏婧安低头,老老实实地盯着脚面。 客栈老板发出了然的笑声:“年轻人理解,小温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带他们上去,想吃什么尽管招呼,我这里应有尽有,后院里养着鸡鸭鹅,还有新鲜种植的蔬菜,比外面的餐馆营养健康。” 小温的身子哆嗦了下,提步走在前面。 姿态唯唯诺诺。 魏婧安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察觉到被注视的小温,将头埋向胸口,仿佛要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 魏婧安觉得奇怪,但是这种思绪没有停留太久,她跟在 林晏舟的身边进入房间,客栈只是外表建造古色古香,内里是酒店相同的装横。 魏婧安问:“哪里可以洗澡?” 小温垂头,颤抖说:“在走廊东面的尽头,有浴室。” 关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 林晏舟只觉气血上涌,目光沉沉盯着走到床边的魏婧安,她看起来丝毫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唇角还带着上扬的弧度,她用毛巾胡乱擦把湿透的碎发,看向他,目光水润单纯,胸口下方有小块被水濡湿的痕迹。 他狠狠闭下眼睛:“魏婧安。” 他说:“离我远点。” 说完这句话,不管魏婧安会是怎样的反应,步伐虚浮地走到床边,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蜷缩起身子,将自己紧紧抱住,克制着那些挣扎着想要往外涌出的触手......还有心底深深地想要占有魏婧安的冲动,他只能凭借摇摇欲坠的理智和虚软的力道,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阴雨天,对于正处在发情期的他,是折磨。 尤其,屋里还多了魏婧安。 五感被尽可能的放大,全部都环绕在她的身边。 魏婧安担忧地站在原地,她害怕单独住在房间是一个原因,还有隐秘地想要亲近他的期望,以两人的关系住在同房间没什么,可他看起来好难受,是身体不舒服吗?不太像,额头青筋根根暴起,被被子遮住的上半身,隐隐有巨大的柔软的东西凸起,又落下。 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魏婧安还没走到林晏舟的身边,就被他徒然睁开的,充满炙热和凶狠的眼神逼退,这才想起他除了是自己的男朋友,还是怪物。 消失的恐惧重新回来,魏婧安匆忙抽出件衣服抱在怀里:“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去去洗澡了,你、你有需要我的地方要告诉我......你看起来很难受。” 林晏舟睁开眼缝,低声挣扎说:“再订间房,离我远些。” 魏婧安没听明白他颤抖的虚弱的话,只匆忙转身离开,小跑着来到东尽头的浴室。 在她身后,和理智背道而驰的软触,在地面蠕动着前行,感受着她的气息,跟随着她。 第58章 第 58 章 魏婧安沿着走廊走向东尽头,沿路的房间紧闭,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脚步声在耳边回响,白炽灯挂在天花板,把她的影子投在地面。 过于寂静的走廊揪住魏婧安的心脏,她加快脚步,小跑起来,直到走到浴室,按开灯光的开关,莫名的恐惧随之消散。 浴室共有八个位置,中间是用挡板隔成单独的空间,地面留有湿润的水渍,玻璃窗外数棵巨树被狂风吹倒,轰隆一声折断砸下。 这样的环境很有恐怖片的氛围,更何况魏婧安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动静,无论是在走廊行走还是步入浴室,过程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刚准备把隔间的门关闭,就听到大浴室的门被推开,莫名地,心提起来,似乎有东西在地面蠕动,湿润的雨腥味渐渐地被股甜腻的气息取代。 魏婧安猛地推门,走出去。 熟悉的黑红色的软触膨胀成她大腿的粗细,正沿着地面慢慢地蠕动到她的身边,软触触及到她踩着拖鞋的脚尖,贪恋地在她的脚趾上轻轻地“吻”,粉色的指甲盖因此变得更加红润,而后它缠住她的小腿,绕过她的脖颈,搭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摇晃几下头部,不再动了。 魏婧安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悬起的心落地,她抬起手,试探地点了点搭在肩膀的软触:“......是你啊,吓死我了。” 想了想,这是林晏舟的软触。 她红着脸说:“你可以先离开这里吗?我要洗澡。” 软触没动。 尽管魏婧安被林晏舟保护的很好,但是她的身上还是溅上了雨水,浑身发潮不舒服,仔细地观察了软触好久,它没有眼睛,应该没事吧? 魏婧安决定不再管它,尽快把身体洗干净,她还想着帮林晏舟擦身体,他看起来不太好,像是发烧了,估计是淋雨的原因。 魏婧安扯了扯缠绕在周身的软触,低声说:“松开我......我要脱衣服了。” 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软触纠缠的力道很大。 但很快,它缓慢地松开,不舍地缠着她的指尖,仿佛是在亲她,缠绕了好几圈,才离开。 她迅速脱掉衣服,就在衣服剥离身体的瞬间,浴室的光线消失,她迷茫地抬起头,发现并不是灯光的原因,而是林晏舟的软触,它变得更加狰狞可怖,比魏婧安的腰还要粗壮,沿着浴室的隔间,吸附在天花板,猩、红的肉、触缠绕着天花板的白炽灯,长长的灯管发出滋啦的声音,浓黑的液体布满灯光的表面。 光线闪烁,彻底熄灭。 魏婧安神情呆愣,不懂它要做什么。 “啵”的一声响。 拉回她的思绪。 看过去,是软触缠在她的手腕,滑腻的触手紧紧地贴在她肌肤的表面,隐藏在猩红外皮内的吸盘,紧紧地吸住她的胳膊,随着它蠕动的动作,在她的胳膊上留下浅红的痕迹。 被它接触过的地方,除了周身黑色的液体,还有地板的污渍。 触手是在地面爬过的。 魏婧安不怎么怕它了,单手捏住它还想要继续蠕动的“身体”,轻声抱怨:“你把我的手臂弄脏了,全都是灰......你也要洗。” 拧开花洒,水珠落在软触的身上。 它只在最初的时候挣扎片刻,随后安静地缠住她的胳膊,任由温热的水花洒在它的周身,表面暗红的外皮在霎时间变得更加浓烈可怖,攀在表面的血管仿佛要凸出来,哪怕视野再昏暗,都能感受到内里流淌的炙热的血液。 魏婧安捏住它,心想确实没有很可怕嘛! ...... 魏婧安是典型的柔弱无辜的长相,水汪汪的眼 睛,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双唇,笑起来的弧度如同柔嫩的花瓣,她小脸白皙,依偎在高大的男人怀中,怯生生的样子像极了被圈养的小羊羔。 再看跪在地面的小温。 从前清秀美丽的脸蛋,变得灰败,像朵已经枯萎腐烂的花,曾经让刘海勇爱不释手的乌黑长发,枯黄干燥,看到她满头的枯发,刘海勇就生出一股怒气,中年男人温和敦厚的面容瞬间染上可怖的戾气。 屏幕黑下去的瞬间。 他单手捞起小温,耳光重重地甩在她的脸。 小温呜呜地颤抖双肩。 刘海勇嘲讽道:“你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我当初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就留下你这么个丑东西,你应该感激我,是我让你有了现在的生活,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知道吗?” 小温柔顺地跪在地面,垂头忍住哭腔:“我知道,谢谢、谢谢您。” 刘海勇点击屏幕,浴室还是一团黑,屏幕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他一脚踢在桌腿,想到刚才险些就能看到女人的身体,却不知道怎么的灯光黑下去,怒气瞬间上涌。 他捏住小温的肩膀:“行了,别哭了!去看看什么情况,把灯打开!” 小温颤抖着说:“他们有两个人......” 刘海勇毫不顾忌地笑起来:“两个人?那男人站都站不稳,就是小白脸,我把他女人抢来他肯定屁都不敢放!更何况......来到昙花镇的人,还能活着出去吗?” 小温听到这话,颤抖得更加剧烈。 两个月前,她和朋友们慕名来到昙花镇,住在刘海勇的客栈内。 谁知道,不过两天,几位朋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自杀,就在她茫然悲伤到想要投湖时,刘海勇把她救下来,安慰她、帮助她度过朋友离世的悲伤...... 两个多月的相处,小温已经不敢反抗刘海勇了。 刘海勇像踢畜生一样踢她:“快去!” 小温端着刘海勇准备好的食物,走向楼梯。 ...... 昙花镇,进来的人,再没有出去过。 小温在这里两个月,浑浑噩噩的两个月,遇见的每个人脸上扬起的是最真诚最善良的笑容,可是眼底却是冰凉的粘稠的恶意。 连她自己都变了。 最初看到入住客栈的旅人,她曾真切地期盼过对方能够帮助自己逃离这里,逃离刘海勇的控制,可是后来,再看到新来的旅人,她会在心底恶狠狠地期盼—— 和她一同坠落。 留在这里。 腐烂。 小温的眼泪流出来,迈着颤抖的步伐,嘴角却勾着悲伤到极致反而平静冷漠的笑容,走廊昏暗,看不清路面,她听到滑腻的声响,没在意,推开浴室的门。 “魏小姐......我敲您的房门没有人应,听到浴室有声音,就来这里找您了,行路劳顿,又逢雨天,厨房准备的热姜汤,我给您送过来了......” “我进来了。” 花洒声停。 小温知道魏婧安就在里面,想到女孩温柔美丽的脸庞,她一面悲伤到想到过去的自己,一面又嫉妒到憎恨此刻的自己,狰狞的表情在脸上出现。 她颤巍巍地喊:“魏小姐,我这就把灯打开,您没吓着吧?我怕您淋雨生病,先把姜汤喝了吧。” 灯光亮起的瞬间,浴室隔间的门轰然倒塌。 小温僵直身子,望过去—— 晶莹的水珠挂在魏婧安半、裸的光滑白皙的身体上,黑发被水打湿披在身后,杏眼朦胧仿佛溢出水雾,湿润的水汽把她包裹在里面,像是罩着层肉眼看不到的薄膜。 她的胸口、腰腹、双腿,缠绕着截狰 狞的黑红色的软体东西,像是条滑腻可怖的巨蟒,藏在表皮下的黑色血管往外凸起,形成粗糙的凹凸不平的表面。 这是.......什么东西? 它体型硕大,慢慢地蠕动起来,缠绕住魏婧安的脖颈,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藏进狰狞的软触内,吸盘牢牢地吸住她的肩头,扬起可怖的头部,“注视”着不速之客。 小温软倒在地。 魏婧安惊慌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早在听见小温的声音时,她就想做出回应,告诉她不要进来,可是触手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强行撞倒隔间的门,她还没穿衣服呢!幸亏触手把她包裹起来,不至于裸、体袒露在人前...... 眼下的状况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魏婧安匆忙套上衣服,软触在她穿衣的过程中很贴心地给她让开,直到她把衣服穿好,才重新缠绕。 “那个......你别怕......”魏婧安咬着唇,结巴道:“这是、是梦,哈哈......这个东西一点都不可怕吧?其实是梦,你醒来就看不到它了......” 魏婧安胡言乱语解释一通。 软触没有配合她藏起来,反而更加用力地缠住。 小温突地捂脸痛哭:“是、是我做错了事情,要来惩罚我了吗,我承认我帮老板害了旅客,可是我、我不那么做,他就会打我、会把我赶出去,我只有客栈了,只能住在这里了......我离开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别打我,好疼好疼。” 魏婧安本来想要扶起她的手顿住,细细想了会儿,询问:“你的意思是,这碗热姜汤里,下了药?” 小温点头:“是的。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别打我。” 魏婧安蹲下身子,平视她:“我不打你。” 小温抽噎着,畏惧地瞥眼触手,飞快将眼睛闭起:“老板他曾经是很好的人,他照顾我,帮助我,可是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他变得好可怕,不仅打我骂我,还、还威胁我......” 偷瞥了眼魏婧安,不敢再往下看,软触散发的恶意快要将她的理智击碎:“她们被老板占了身子,男人都被他杀掉了......就埋在屋后,你帮帮我吧,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你、你是什么东西?肯定能带我离开吧......” 魏婧安皱眉,想到她住的这里沾满血腥,若不是有触手的存在,她在这样的境地中,能安然离开吗?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握住缠在手腕的软触,像是摸小猫小狗似的揉揉它柔软的“身体”。 “你想我怎么帮你?”魏婧安询问。 小温眨眨眼,触手仍然在眼前。 她被幻觉折磨了好久,死去的朋友们、曾经的男朋友、父母家人,面目狰狞地出现在眼前,质问她怎么还不去死,她满怀恶意地想,为什么要去死呢? 在被刘海勇殴打的时候,她想,为什么挨打的人是她而其他的人却能安然无恙。 她要拉更多的人,和她共处地狱。 狰狞可怖的触手如此逼真,逼真到小温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她垂着头哆嗦着唇说:“在我上来的时候,他喝了点酒,已经睡过去,我想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们把他绑起来,报警抓住他好吗?” 魏婧安感到好奇,小温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对触手表现出恐惧,后来虽然不敢直视,可半点没有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软触感到惊疑,她就这么接受了软触的存在? 正常人看到它,大都会吓到昏厥。 小温却哭着求她的帮忙。 尽管她的表情看起来狰狞可怕。 魏婧安的手指捏着软触的肉,暗红色的狰狞的肉块在女人白 皙的手指下,显得异常的乖巧老实。 思考了片刻,小温掉落的泪水和可怜的面容最终打动了魏婧安,她说:“好,我跟你去。” 走到楼梯口,软触挽留地勾着她的脚踝。 长度不够了吗? 魏婧安摸摸它,低声说:“你放心,我很快回来。” 小温在前面带路,肩膀颤抖。 魏婧安随手拎起灭火器,纤细的胳膊稳稳地提着它。 第59章 第 59 章 魏婧安跟在小温的身后,进入刘海勇所在的房间,或许是为了营造氛围,屋内只开着盏昏黄的台灯,刘海勇显然是沐浴完,穿着缎面的睡衣,半躺在沙发上。 衣领大开,男人油腻的胸膛袒露在外。 刘海勇笑起来:“小温干的不错,把门关好。” 魏婧安半点都不意外,手中的灭火器被刘海勇忽视掉,在他的认知中,魏婧安这种瘦弱的女生就算手里拿有武器又能怎样?最后只会转移到更强者的手中,成为威胁她们的利器。但是他显然忽略掉怪物的存在,或者说,压根就不知道不相信。 小温将门关上,插上插销,缩进阴影。 屋里只有小温和刘海勇两个人,魏婧安悄悄松口气,勾住灭火器的手指微微松开,睁着水润的杏眼,穿过朦胧的昏黄的光线,看向刘海勇。 刘海勇被她的眼神看的身体一激灵,裂开嘴笑:“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有些事情还是跟你说明白比较好。” “昙花镇这里,出了些事情,估计是网上说的病毒泄露吧,来这里的人身体就没有不生病的,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的,活一天少一天,为什么不能尽情地肆意地过呢?你的那个男朋友,也就皮相长得好看,小白脸一个,走路都走不稳,能把你弄舒服吗?” 他骄傲地挺起肚腩:“哪里都不中用,年轻人,没资产没资本,只有脸有什么用?看到这间客栈了吗,你要是今晚好好地伺候我,把我伺候舒服了,这间客栈就给你了,怎么样?” 魏婧安无视他。 被他先前说的那句话吸引注意力。 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的?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这里也有怪物的存在?是跟林晏舟同样拥有狰狞触手的怪物,还是其他的样貌...... 完全颠覆她的认知。 垂着头思考问题的魏婧安,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想想她那纤弱的外表,肯定会因为这种事挣扎哭泣吧,刘海勇顿时生出怜爱的情绪,走近她,刚要碰到女人的双臂,就见她向后躲去,皱着眉头盯着他。 刘海勇嗬嗬笑道:“别跟我在这里矫情,我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你要是温柔点柔弱点,我还能多疼疼你,要是哭、求饶,我最烦这一套,女人嘛......就该老老实实的伺候男人,把男人伺候舒服了才是你们的本事。” 小温适时劝道:“魏小姐,老板真的是很不错的人......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会好好待你的......你、你别纠结了,来到这里,跟着老板是最好的选择。” 魏婧安似乎是听进她的劝解,转身看向她,刘海勇看着曾经服侍过自己的女人和即将服侍自己的女人,心底油然升起自豪感,男人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嘛! 屋内视线昏暗,疾风骤雨猛烈地敲打玻璃窗,半拉的窗帘隐约显露外面沉暗的天色,伴随着暴雨蔓延的潮湿气息,魏婧安闻到越来越浓重的腥气。 是她熟悉的带着甜香的腥。 肌肤裹着的黏液渗入贪婪地张开的毛孔,它们似乎是贪恋这股能令身体变得更加强大的东西,将它们全都吸收进去,不过眨眼间,除了留下的干涸的暗黑色的痕迹,粘腻的液体消失不见。 早在浴室。 魏婧安就发现身体的不对劲。 这种变化是在触手出现后变得强烈。 明明从前,她不会如此渴望林晏舟的身体。 被软触缠住的时候,她的脑海渐渐地被沸腾的灼热情绪侵蚀,满脑子都是男人虚弱无力面色苍白躺倒在柔软大床的场景,只能无助地并、紧双腿。 后来,小温来到 。 魏婧安想起林晏舟虚弱的样子,怕自己到时候会忍不住做出些什么事情,在他面前,尤其是最近两人的关系发生变化,有些想法她很难控制住。 林晏舟此时,应该好好休息。 而不是被她烦扰。 就像上次那样,发泄不出来的精力,只能以另一种方式得到满足。 魏婧安眼神怜悯,看向缩在墙角的小温。她在此刻有自保的能力,没有遭到危险,因此并不在意是否被她欺骗。出于同性的袒护,她询问:“我答应过你的,尽可能会帮助你,你如果想要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带着你。” 小温喃喃:“出不去的。” 魏婧安:“可以报案。” 小温笑了声:“他们、他们不会管的,这里已经乱了......” 魏婧安给出最后的耐心:“我是说,如果我能够离开这里的话,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至于他......我不理解他有哪里值得你留恋的,既然伤害了你,就该报复回去,而不是无限制的忍让。” 小温缩着身子,抱住自己:“你不懂......我的身子都给老板了,他曾经待我也很好,我、我还是喜欢他的,我年纪已经大了,快要三十岁了,能够跟着老板,是我该庆幸的事情,否则......我就算回去了,都找不到好人家。” 魏婧安抿唇不语,提起灭火器,最后的耐心消耗殆尽,将目光从小温的身上收回,浅浅地叹口气。 刘海勇显然已经被她的话激怒,大骂道:“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竟然还敢对我挑三拣四,能够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别不知足!” 这次,没有触手的帮助,魏婧安没有冒进。 刘海勇喋喋不休的辱骂像头发狂的野猪,飞溅的唾沫落在她的脸上,魏婧安提着灭火器的手骤然收紧,秀气的眉头皱起,很嫌弃地偏开头。 她往墙角退去。 她的后退助涨刘海勇的气焰。 “现在知道怕了吧?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刘海勇褪掉睡袍,露出油光锃亮的身体。 他最初的妻子早已经被他打跑,现在想起她逃跑的行为,还是很生气,那种懦弱的女人,就应该一辈子活在他的拳头底下,竟然跑掉了? 这成了他的心病,恨不得用拳头制服每个漂亮的女人,让她们全都臣服在自己的身下。 她们就该伺候自己。 刘海勇狞笑着,步步紧逼,把魏婧安逼得退无可退。 缩在墙角的女人,有张非常漂亮的脸蛋,刚洗过的湿发散乱搭在肩头,有种温柔静谧的美感,那双纤细的肩头,仿佛能够看到正在恐惧地颤抖,他享受这种把女人逼到绝望的场景,这会让他感到满足、自得。 混浊的眼神望进女人过分冷静的甚至隐隐流露兴奋的眼瞳—— 那种眼神。 就好像在说,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大展身手”了。 所有无处可泻的精力集中到她的右手,魏婧安双眸发亮,在刘海勇的气息进入她的嗅觉范围时,避免近距离嗅闻那股令她厌恶的气味,她早早地举起右手,在刘海勇嘲讽的眼神下,重重地敲击在他的额头。 魏婧安“失策”了。 随着刘海勇尖锐的嚎叫声响起的,是他肥硕的身躯砸向地板发出的重响。 那声重响使魏婧安都有些愣住了。 她本意不是如此。 那些疯狂的上涌的恶意,使她迫切地想要找到发泄口,而刘海勇,把女人践踏在脚底肆意侮辱伤害的他显然是很好的靶子,她想恶狠狠地“殴打”他,反正他身上有那么多的肉,多敲几下也不会伤到骨骼肺腑。 先用灭火器把他敲懵,再 趁机把他掀翻在地,开始她的泄愤...... 可她显然低估了灭火器的硬度。 同时也低估了自己的力量。 魏婧安攥了攥拳,回震到掌心的力道使她的手臂有了麻意,忽略这股不适,垂眸,平静的眼神注视着捂住头部哀哀哭泣的男人,眼角的位置砸出大洞,血液顺着脸侧滑落到他的胸膛,使那张油光锃亮的胸膛像是涂满鲜红的酱汁,险些让魏婧安把早饭吐出来。 和她早晨吃掉的带着血丝的生牛肉极为相似。 小温的尖叫骤然响起,挣扎着想要扑到刘海勇的身边,却被魏婧安过于平静无波澜的眼神震颤住。 她只敢捂住嘴求道:“别打......会打死他的......” “应该不会。”魏婧安拎着灭火器,往不断挣扎着向墙角褪去的刘海勇前进,步步紧逼,直到把他逼到墙角再无可退,“反正你说了,这里很乱,没人会管的,我这样......应该算的上正当防卫吧?” 刘海勇双手抱着头,最初的谩骂彻底消失在他的口中,变成抛弃尊严的哀求:“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了!真的好疼啊!这样下去我会死掉的!” 魏婧安随手攥住床单,扯下床,把边角揉成团塞进他的口中,使他只能发出呜呜的恐惧的叫声。 她蹲下身子,考虑再打哪里好,望进男人恐惧哀求的目光,隐隐的兴奋席卷她的身体,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露出在男人眼中堪称恶魔的笑容。 “很疼是吧?你放心,忍忍就过去了,被我挑中是你的福气,接下来就好好享受我的‘服务’吧!” 魏婧安将灭火器砸下。 ...... 窗外雨势渐大,林晏舟睁眼,眼眸赤红,纯白色的大床铺满蠕动的触手,恐怖狰狞恶心的场景落入眼底,他沉着眉头四处搜寻魏婧安的身影。 没有。 哪里都没有。 紧接着,楼下传来凄厉的哀嚎。 他撑起身子,朝着楼下走去。 黑红色的触手坠在身后,攀在他的肩头手腕。 显得异常的恐怖。 寂静的走廊因他的出现,更加的阴潮湿腥。 第60章 第 60 章 雨滴声“嘀嗒嘀嗒”响起。 走廊里发出越来越重的脚步声。 仿佛有大型的软体动物在地面蠕动。 魏婧安白着脸蹲坐在地面,刘海勇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脏污的地面流淌鲜红的液体,灭火器落在地面,用力过猛的后果就是她的手臂太过酸软。 微弱的喘息声在房间内响起。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将男人付诸给女人的痛苦,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他在这种时候,没有了耀武扬威的自傲,缩在墙角目露哀求。 好疼。感觉身体都已经麻木了,血液流进睁大的眼睛,刺痛感唤回他涣散的思绪,睁眼,就是女人温软的笑容,那抹令他深深恐惧如坠地狱的笑脸。 魏婧安抿唇,没有多开心。 发泄过后体内灼热的感觉是有所消褪,可是她担心自己因此成为依赖暴力解决问题的人,并且她开始担心这里的治、安环境是否如小温说的那般。 万一把她抓走了怎么办? 不过,也是有点好处的。 起码那股想要得到林晏舟的渴望,有所减退。 魏婧安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就听见越发清晰的伴随着大型物体蠕动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房门在眼前碎裂。 数根粗壮的黑红色触手率先挤进来,将门框挤碎,头顶墙壁碎石掉落,男人毫不留情地将倒塌的房门在脚下碾压成碎屑,恐怖狰狞的面容暴露在屋内三人的眼前。 目光触及蹲在客栈老板身边的魏婧安。 毫无理智可言的嫉妒深深地攫取他的理智。 在此刻,他在强烈的情、欲的折磨下,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还知道克制的林晏舟,他双眼赤红,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地遮住眉眼,沉冷的视线凶狠地盯住魏婧安身旁的男人。 沿着脖颈蔓延到额头的青色血管,颜色加深,变成如夜色般浓重的黑。 触手在刘海勇逐渐恐惧绝望的眼神中,刺穿他的胸口,骤然被撕裂心肺的痛觉瞬间传遍他的所有的感知,本就血流不止的身体,呈现招架不住的灰败的死沉气,但他显然是很“坚强”的,被卷着扔出屋子,砸碎玻璃,再重重地落在阴湿的土地。 刘海勇“哇”的声呕出鲜血。 昏死过去。 或者已经死去,谁也不知道。 大雨不止歇地坠落。 小温没能逃脱,她始终认为触手是她的幻觉,当被卷住脖颈尝到窒息的感觉,再重重地甩出屋子,落在刘海勇的身边时,她在昏过去的前一刻,看到被乌云遮住的天空,心底涌出浓重的悲哀......被恶意控制的自己,变得肮脏,与这满地的污泥没有丝毫差别。 ...... 林晏舟朝着魏婧安走去。 魏婧安白着脸,眼底残留对于自身未来的担忧,讶异的神色停留在她的面部,微微张开的唇部,惊慌无措的眼神,这样的表情,落在他的眼中,使他产生无法控制的恐惧和颤抖。 他的表情好像不对劲。 有些可怕。 魏婧安眼睁睁地看着数根软触来到她的面前,它们蠕动的身体在此刻呈现无法言说的恐怖威压,卷住她的四肢和腰部,把她带来林晏舟的身前。 仿佛被水打湿的男人,赤红的眼眸凶狠地盯着她,魏婧安在他的视线下无意识地颤抖,本就耗费了不少的力气,此刻正是虚弱无力的时候,猛然看到男人状若疯癫的神情,想不害怕都难。 林晏舟伸手,将她重重地拥入怀抱,冰凉滑腻的软触争先抢后地涌过去,缠满魏婧安任何能够缠住的地方,连她的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魏婧安听到男人用颤抖恐惧的语气说:“婧婧......婧婧......不可以害怕、不可以说我恶心、更不可以离开我......” 慌乱无措的语气,和他呈现出来的凶狠的表情完全不符,魏婧安震颤的心跳慢慢恢复平稳,男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威胁道:“不可以离开我!婧婧不可以!” 魏婧安的双手被触手缠住,脚腕也是如此,她此刻被完完全全的包裹在柔软的触手中,连想要拥抱住林晏舟颤抖的身体都无法做到。 她张开嘴,刚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就被触手毫不留情的捂住,她感受到林晏舟落在后背的大手更加用力地向他的胸膛撞去。 她痛得皱紧眉头。 原来胸口的疼这么剧烈。 还好,林晏舟是她的男朋友。 那些触手大概永远不会像刺破刘海勇那样刺破她吧? 魏婧安“唔唔”两声。 林晏舟没有松开桎梏,抱着她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沙哑的嗓音冰凉如旧,却不复从前的冷静克制。 他说:“婧婧,是你答应要做我的女朋友的......不可以反悔永远都不可以反悔.....我不恶心的,一点也不恶心,你喜欢我好吗?我实在是控制不住了,你不喜欢触手,不想看到它们,我保证,之后再也不会暴露在你眼前......” 话音一转,恶狠狠威胁:“不可以离开我!否则、否则我会惩罚你的魏婧安!” 比起被禁锢到半句话都说不出的憋闷,魏婧安的心底涌出浓烈的快要将她淹没的满足和喜悦,脸颊被软触紧紧裹着,她却觉得它们漂亮极了。 原来,在林晏舟的心中,竟然那么那么喜欢自己。 喜欢到连暴露身体都在担心她会因害怕而抛弃他...... 软触近距离在眼前呈现。 缠住她的嘴巴,挨贴她的鼻尖。 深深地嗅闻林晏舟的味道,那股浓烈的香味再次涌入她的身体,因暴力而发泄的欲念再次上涌—— 魏婧安张嘴,咬住软触。 林晏舟的身子猛地颤抖。 “婧婧......很痒别咬......” 软触如她所愿放松力道,魏婧安努力用手推开林晏舟的胸膛,得到的是他更加用力的挤压,她颤抖着虚弱地请求:“......林晏舟,不可以、不可以再用力,要憋死了......” 林晏舟静静观察怀里的魏婧安好久,没有在她的脸上发现令他疯狂悲伤的厌恶情绪,这才抿着唇不是很情愿地松开力道,双手仍放在她的腰间。 他的表情是不同于以往的癫狂,像是即将被抛弃的小孩,满脸写满不知所措。 “婧婧看到了是吗?这该怎么办,会害怕吗?不可以害怕......婧婧我保证,它肯定不会伤害你的,你想怎么咬怎么打都没有问题......” 他低声:“我不会伤害婧婧的。” 第61章 第 61 章 阴潮的空气,加剧林晏舟身体的不适,软触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缠满他的身体,勾住魏婧安的四肢,遵循着心底的欲念,将她紧紧地带来身边。 想要再等等,找个恰当的时间,再把身体的秘密告诉魏婧安的想法就此破碎,在他毫无准备之际就暴露在魏婧安的眼前,连她的表情是怎样都没看清楚,就下意识地被慌乱恐惧占据全部的心神。 她会害怕的。 甚至会恶心。 想想,都是不能忍受的后果。 魏婧安被抱在怀中,呼吸急促,显然是被憋得狠了,脸颊涨红,眼睛溢出生理性的泪水,纤细手腕缠着截黑红触手,她没办法擦去眼下的泪珠,只能僵直身子,略有些羞恼地看向他。 他看起来太不对劲了。 魏婧安喘口气,刚要开口,告诉他没什么可怕的,她早就发现他的软触,并且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可林晏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双眸冰凉,仿佛冰层下的岩浆,即将破冰而出,挟着磅礴的气势,重重地压向她的唇。 魏婧安无奈地闭上眼睛。 无论是对世界的认知,还是男人的认知,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世界有怪物,林晏舟的反应显然更让她在乎和惊讶。 他在此刻,向魏婧安展示了从未显露人前的一面,褪去往日的冷静稳重,眉眼间藏着令她心悸的疯狂和凶狠,所展示的情绪,仿佛她要是敢露出半点畏惧神色,那些缠绕在周身的触手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刺穿..... 魏婧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浑身打了个颤,林晏舟莽撞得勾缠她的设间和牙齿,口腔紧接着便弥漫浓重的血液的腥味,她被迫口因下去,来自他舌面的伤口,血液缓慢地流入她的喉管。 消耗掉的体力渐渐恢复。 魏婧安顺从地口因下浓郁的血液,不再挣扎,任由软触卷着撞向他的胸膛,暴雨仍在猛烈敲打窗面,放在腰间的双手却有了放松的趋势,魏婧安感觉到被灭火器回震的发麻的手臂,渐渐好转。 她睁开眼缝,望进林晏舟深黑的眸底。 混乱的思绪慢慢地开始找寻所有能够收拢的蛛丝马迹,他怎么会突然......嗯,用发狂来形容更合适。 难道是雨天的原因? 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好些,可自从暴雨来临,他的情绪就发生了变化,背着她前往客栈的路途中,竟然都没有意识到触手暴露在她的眼前......甚至他进入房间时,面色潮红,是生病的状态。 但那个时候都还好。 他只是独自忍受痛苦,现在却对她的态度有些......患得患失? 魏婧安隐约地找到他失控的原因—— 难道是......她? 怕她害怕他的触手。 怕她会因此厌恶他恐惧他逃离他吗? 魏婧安想笑,可她的唇被压着,没法做出动作,只好勾住他想要退开的设间,林晏舟被她的动作激得浑身发颤,连裹在她手腕的触手都羞答答地想要退开,魏婧安趁着这个时候把手腕解脱出来。 “你不能这样......我要说话,我、我有话要说!” 林晏舟垂眼看她,被甩掉的触手再次回到她的身上。 魏婧安喘口气,问他:“你怎么突然这样,是因为雨天吗?” 林晏舟嗯了声,沉默半晌,直言道:“雨天,还有发、情期。” 盯着她的唇,补充:“婧婧,我快忍不住了。” 魏婧安鼓足的勇气在他充满渴望的眼神下骤然消失,红着脸垂头,结巴地说:“发、发|情期会怎么......” “想亲你......” 林晏舟抿唇,狠狠闭眼,始终压制不下那股邪火:“想和婧婧,做。” 魏婧安的脸彻底红透。 她没有准备好要应对他这么直白的回答! 魏婧安捏着手,视线开始乱瞥。 不知道这是不是林晏舟最接近真实的面貌,其实还是很容易接受的,那些坠在身后的触手,黑红狰狞的外表,在她面前却乖巧听话,它们缠绕在林晏舟的胳膊和脖颈处,连接着她的脖子和四肢,被柔软湿黏的软触包裹着......感觉也不错。 她仔细数了数,好像是有八根...... 它们挤挨着从他的衣角探出来,其中有两根在粗壮有力的触手中,显得可怜兮兮,被藏在里面,连长度都比其他的短了截,头部有伤口。 是,它们吗? 林晏舟的声音拉回魏婧安的思绪,他说:“婧婧,喝吧。你的体力消耗太大,脸都白了。” 不等魏婧安回答,他当着她的面,随手拽住挡在眼前的软触,捏破,他低低闷哼声,脸白了,额头青筋爆出,随后那根血管破裂往外喷溅鲜血的软触,塞、进她的口腔。 还、还喝啊? 魏婧安认命地往下口因。 林晏舟在她走神的时候,抱着她来到两人租住的房间。魏婧安此刻坐在柔软的床铺上,林晏舟则站在她的面前,垂眼神情不辨,她却半点不感觉害怕,双手摸索着去找那两根藏在里面的软触。 它们察觉到她的意图,来到她的手边。 魏婧安轻而易举地捏住它们,男人的身形在眼前一晃,紧接着便挺直不动,魏婧安没在意,或许说她此刻被触手头部的伤口占据全部的心神,断口虽然愈合,可是暗红色的血肉向内凹起,保护着里面新生的颜色更加亮丽的血肉。 还会长好吗? 她用指腹碰碰触手隐露疤痕的伤口,想到曾经那两条断触,自责地垂头盯着它们,她都不敢用力气,眉头拧出抹心疼的痕迹,抬头询问:“......会疼吗?” 林晏舟观察她的神色,微露疑惑,他想不通魏婧安对此亳不惊讶,接受得理所当然,震惊的反倒成了他。 林晏舟弯腰,双手搭在她肩膀,视线黑沉隐露威胁:“婧婧,你看到我的样子,害怕吗?” 想起曾经她说的话,微带怨气:“会觉得我恶心吗?” 魏婧安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她用行动告诉他。 被她握在掌心的软触,柔软的“身体”圈住她的手腕,受伤的头部搭在她的掌心,毫不介意地向她袒露新生的血肉,她垂头,吻在上面。内凹的软触头部猛地发出颤抖,圈在她手腕的整根触手蓦地瘫软,像是过了水的面条,若不是头部还搭在魏婧安的掌心,早就落在地面了。 “婧婧......你......” 林晏舟很不好受,垂眼,看到狰狞的软触被魏婧安捧在掌心,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圈住数根比她胳膊还要粗的软触,连她的脖子都没有放过,视觉带来的震撼太强烈,她没有流露半分厌恶或者恐惧,用那双柔软的唇瓣,亲在肮脏丑陋的触手上。 全身的力气因此流失,紧捏着拳头,刺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实际上他已经快要不行了,触手带来的触感传遍全身,电击般的麻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椎流入大脑,迅速地激起想要占据她的念头。 魏婧安像头小兽,本来就不是被圈养的绵羊,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做起来就更加顺手,她就像是旧社会拥有好几房小妾的男人,每根触手都得到她的光顾,它们摇晃着身子来到她的面前,魏婧安则垂头,亲在它们柔软的表面。 林晏舟红着眼看着这幕。 魏婧安再次看向林晏舟时,他的眼睛红得仿佛滴出血来,面容 苍白,脸颊却是红的,额头的密汗打湿碎发,整个人像是被水淋湿了,目光同样水淋淋的。 她站起来。 软触围绕在她身边,没有上前阻拦。 魏婧安攀住他的脖颈,在男人困惑疯狂的眼神中,笑起来,温软的脸上流露出浓烈的爱意,她踮起脚尖,唇先是碰碰他额角狰狞暴起的青筋,触碰到青筋的瞬间,就仿佛立刻被按了暂停键,男人的面容停留在震惊,紧接着,她吻上林晏舟的唇。 只是轻轻的一下。 魏婧安到底是羞涩的,她仍旧揽着他的脖子,将身子贴向他的胸膛,冰凉的怀抱裹着她灼热的身体,她垂下头,将脸埋入他的颈窝,头顶是林晏舟越发急促的呼吸,耳边是声声激烈的心跳。 “我不怕......我喜欢你,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怕,”她说:“我没有撒谎,也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这样说,我是真的真的......嗯,喜欢它们,就在刚才,我在浴室的时候,它们跟在我的身后,是受你的指引,还是无意识的?” 浴室? 林晏舟完全没有印象。 但是隐约间,在睡梦中,他探到魏婧安柔软的身体,触感清晰到令他都不想睁开眼睛,只想就此沉溺在梦中。 “不、不是我,我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怎么不是他呢?触手是他的,不是受别人的控制,那些想要占据魏婧安的想法早已埋藏在心底多年,只不过在他受欲、望折磨时,理智溃败,他的生、理本能占据上风,毫无廉耻地做出......窥探她洗澡的事情。 林晏舟:“抱歉,是我不对。” 魏婧安抱住他,埋在他的胸膛中,嗅他的气息,身体因血液的摄入充满力量,与此同时,那股勉强压下去的念头再次卷土重来,她想起林晏舟说他此时正处于发、情期,那......她呢? “我想喝血......不是因为章鱼,是、是因为你吗?还有,我总是会莫名其妙的......” 想他的身子。 这句话咽下去,不能说出来。 林晏舟承认:“是我。” 魏婧安生出新的疑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问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林晏舟有些迟疑,像是难以启齿,还隐隐带着愧疚自责,他沉着眼睛看她,半晌后,才微微露出笑容:“很早之前,婧婧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魏婧安没注意她被林晏舟抱起来,朝着浴室走去,林晏舟抱着她的腿,软触在底下托着她的臀部,稳稳地坐在他的怀中,她发出疑问:“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高中......” “嗯,”林晏舟露出令魏婧安熟悉的温柔笑意,“那时候我喜欢你。” 果然,魏婧安的脸红了。 在她印象中的两人第一次见面,由单人的暗恋变为双向,她沉浸在林晏舟塑造的甜蜜氛围中。 他继续说:“婧婧,我的家族,很少和人类来往,但是我看见你的第一眼,”红了脸,继续说:“我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做喜欢......现在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魏婧安心想。 他果然和自己一样,一见钟情吗? 唇角勾起来,笑得甜蜜。 来到浴室的时候,地面的碎屑落入眼底,林晏舟通过软触传递回来的感知,隐约记起当时发生的事情,白玉无暇的脸面瞬间红成云霞,他跨过碎裂的挡板门,走到干净的隔间,将魏婧安放下去。 “婧婧,我虽然是异族,可我会努力融入人类社会。” 事实上,他已经融入的很好了。 他继续说:“我不会伤害 你的,你不要怕我。以后我会定时把我的血液给你,你的力量会变强,长此以往,就算是我,也会畏惧你的能力。” 魏婧安攥了攥拳,得到力量吗? 眸底露出兴奋。 但是她还是有自己的担忧:“会对你有伤害吗?” 林晏舟把门关闭,后背倚在墙壁,凶狠地盯着那些挣扎着要探进隔板的触手,它们只好蔫巴巴搭在他的肩头。 “不会,婧婧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第62章 第 62 章 魏婧安被推进浴室,是迷糊的,等她反应过来,软触已经拧开花洒的开关,它甚至贴心地调好温度,才把花洒对准她的身体,温热的水液淋在身上,朦胧的水雾弥漫在昏暗的浴室。 隔着挡板——根本没有任何遮挡的作用,只是为了划分区域,人站在里面,可以看到胸口以上的位置。 因此她清晰地看到林晏舟半倚在挡板的前方,弯着腰,随着水声在她身上冲击的声音响起,脸颊露出深深的红意,肆意蠕动的软触仿佛也体会到羞涩,羞答答地垂在他的肩头。 她没有被人守着洗过澡,本应该感到羞涩的,可是莫名的,看到比她还要羞涩难耐的林晏舟,这一刻,她升起了很奇怪的要打破尴尬氛围的责任。 “林晏舟。” “嗯......” 魏婧安把花洒的水流调到最大,哗啦的水声盖住她狂跳的心脏,好奇地问他:“这就是你最真实的样子吗?我记起那天昏迷前,是你的哥哥吧,他的样子跟你现在的样子很不一样,嗯......变异章鱼?” 林晏舟清冷的声音传来:“很丑吗。” 魏婧安矢口否认。 林晏舟冷笑声:“婧婧,我会教训他的,他不该吓到你.....说是章鱼也没有错,我现在的习性跟人类没有丝毫差别,婧婧你可以把我当成普通的人类......” 普通人类吗?怎么可能。 魏婧安盯着突然攀在隔板你不会像檀山公园那只章鱼,吃人?” 林晏舟略显怪异的声音骤然响起,仿佛极头痛:“......婧婧,不要拿我跟那种低等的生物比较,它只是一只章鱼,檀山公园的湖泊和夜光海相连,海底的生物进入湖泊,那里人烟稀少,偶有行人路过,成为它的捕食场,这种残忍血腥的进食行为,不会在我身上存在的。” 他这样安慰她。 冰凉的眼眸突地划过抹炙热的疯狂,在被情、欲折磨的日子里,只能通过暴虐的啃噬来压制,牙齿撕裂皮肉,拼命逃窜的血液没能躲开他的压制,血管破裂、血液喷溅,那些可怜、弱小的动物,没能逃开这只来自幽暗深海的怪物的肆虐捕杀。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它们很少捕杀人类。 但是......鲜美的血液时刻从魏婧安的气息流出。 林晏舟难耐地吞咽口。 高瘦的身躯微微弯折,脚底踩着覆盖水液黏滑的地面,软触由他的后背攀爬而来,柔软的肉触,有着最可怖肮脏的外表,如同被白皙的皮肉裹着的躯壳,深埋在体内的是充满血腥、扭曲、疯狂的怪物。 他曾一度分不清,到底是想要吞掉魏婧安,还是怎样的情绪......到此刻,他仍有些困惑。 魏婧安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不复往日高挑干净,阳光落在他身上都逊色不少,他耀眼得如同最闪烁的明珠,此刻这颗明珠碎裂,表面明亮的皮囊被扯破,流露出深红浓黑的恶心触手,使他整个背影看上去,充满了邪恶恐惧。 关掉花洒,魏婧安也说不上来她此刻的心情,看到男人微微颤抖的背影,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听到脚步声骤然探过来的视线,如同凶猛的野兽即将捕猎。 没有丝毫恐惧,魏婧安张开手臂抱住他冰凉的身体,将温热的脸颊贴在他胸口的位置,仰头,眼底水光弥漫。 “林晏舟,你刚才喂我好多血液。” 他“嗯”了声。 神色挣扎疯狂。 魏婧安的衣服留在隔间,沾满刘海勇的血液,那股味道令她作呕,再也不想把那件衣服穿在身上,扔在湿透的地 面,她将颤抖的身体埋入他的怀抱,尽管此刻的他看起来邪恶又扭曲。 她想—— 本来就是他造成的,如果不是他硬要把血液喂给她,此时她只需要睡一觉就好了,尽管体力恢复的速度变慢,可能明天早上醒来都不如现在充满力量。 可她至少不会被暴涨的欲念控制。 “你要负责。” 她大胆说出。 林晏舟的表情僵硬,喉间发出声疑问:“......嗯?” 魏婧安仰头,脸颊被热气蒸出红意,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连着背后蠕动的触手被她桎梏在怀抱内,软触被挤压得变了样子,却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 “你的血液把我变成这样。” “你要帮我......我也可以帮你。” 暴雨狂烈敲击。 林晏舟垂眸看她,软触悄悄探到她的身边,勾住她的身体,窗口开着缝隙,冰凉的雨丝渗进来,她的后背生出细密的疙瘩,被柔软的软触裹起来,舔舐掉她的颤抖和冷意。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低声询问。 回答他的,是魏婧安坚定的回答:“当然。” 林晏舟突然笑了,之前的嫉妒疯狂在瞬间变得可笑,原来都是他自己折磨自己。 双手抱着她,把她稳稳地架在双臂上,他的额头在她的上亲昵地碰碰:“是我的错,可这是唯一能让你变强的途径......婧婧只可以喝我的血。” 旋即,他拍拍魏婧安的后背,像是安抚饿肚子的小兽,眼神疯狂不在只剩温柔:“还不行。” 魏婧安的“为什么”即将脱口而出,就听林晏舟满怀可惜和压抑地说—— “还不行啊婧婧。” “会坏的。” ...... 林晏舟想起那天匆匆见过一面的人鱼。 心底不可避免地产生羡慕。 不为别的,只为它可以随时随地跟心上人亲昵。 人鱼拥有凶恶的外表,锋利的牙齿、尖锐的骨棘。 鱼尾的鳞片同样可以轻易割破人类柔软的血肉,但是至少,它周身的黏液是无害的,顶多有“催、情”的效果,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熟悉航线的水手迷失在大海? 他不行。 含着浓稠的触手基因的液体太过霸道,在魏婧安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任何亲密的接触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但是他清楚魏婧安此刻的煎熬,他曾一次次地在这个期间如同陷入残酷的地狱,折磨得他浑身无力。 他不想魏婧安那样难受。 至少,在此刻,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帮她。 ...... ...... 魏婧安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窗外,天光大亮。 纯白的床铺,铺展着黑红色的触手,它们在魏婧安的身下蠕动着,宛若充满冰凉水液的床,没有骨骼的软触,柔软得像。 林晏舟的眼瞳布满丝状的红痕,如同蛛丝爬满,视线冰凉没有丝毫人类所有的感情,身侧有声响传来,停滞的眼球旋转几下,终于落在女人的身上。 亮光撕破薄雾。 眼底神采显现。 魏婧安睁眼,撞进男人含笑的视线。 她动了动身子,脸颊红红的。 裹着水液的软触来到她的面前,魏婧安猛地偏头,躲开它的触碰,含糊的话语带着微微的埋怨:“不要它......换掉......” 林晏舟笑起来。 被嫌弃的软触在她面前委屈地摇晃,最终也没等到心上人的安慰和道歉,它昨晚有多激动骄傲,此刻 就有多失落,蔫巴巴地垂落,柔软的身体搭在床沿,掉在地面。 不仅只有它,另外的几根触手都自觉地在床单擦拭几下,可它们怎么可能躲得过身体经过强化的魏婧安,她敏锐地嗅到令她羞耻难耐的气息,将头埋入枕头,耳边传来林晏舟的笑声。 他抱住她:“我去洗澡。” 魏婧安闷声:“快去。” 他离开,魏婧安掀开被子,客栈的设施完备,暴雨带来的低气温没有影响到她,空调热风徐徐吹来,她坐在床边静静想了会儿昨晚发生的事情—— 不可思议。 软触竟然还能提供这样的功能。 不能再想下去了。 魏婧安换好衣服,理智回归,令她响起昨晚上除了被林晏舟安抚躁动的身体,还发生了件对于她来说可以称的上疯狂的事情。 床是紧靠窗户的。 拉开窗帘,后院是经过雨淋泥泞的土地。 刘海勇躺在地上。 他的胸口除了被软触刺穿的巨口,四肢以诡异的姿势往四个方向折断,小温没了踪迹。 她的思绪开始发散—— 昨晚上,暴雨最激烈的时候,可能发生的事情。 小温看到身边奄奄一息的刘海勇,她或许想要救他,毕竟按照她的话,刘海勇是她未来生命中能够遇到的最好的归宿,可她不知道又想到什么,或许是曾经活泼明艳的自己,不被任何事物拘束压迫,只是以最真实的她而活,那时候的她会怎样看待现在的自己? 她捡起泥地的石块,敲击在刘海勇的身体,在他充满震惊愤怒继而哀求的眼神中,慢慢地坚定地砸向他的胸口,刘海勇咽掉最后一口气,在他所信奉的权威里,那个柔弱的向来任由他打骂的女人,随手捡起的石子,成了他走向死神的最后一步。 小温离开时,是愤怒,还是解脱。 亦或是悲伤。 不得而知。 腰间被软触卷起,洗干净的林晏舟,除去眼底还有些红,面色平静,湿透的碎发遮住额头,软触卷住她的腰,把她带来林晏舟的身边,他拥上去,下巴垫在她的颈窝,笑着问道:“在看什么呢婧婧?” 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后院的景象。 眉眼压低:“这样肮脏丑陋的男人,污了婧婧的眼睛,看看我吧。我洗好了,很干净。” 第63章 第 63 章 确实很脏。 哪里都脏。 魏婧安扭过身子,盯着林晏舟的眉眼,询问:“我昨天听客栈的老板说,这里出不去,是有......”怪物这个词她不能说了,毕竟她男朋友就是这样的存在,“是有像你这样的生物吗?” 林晏舟抱着自己的女朋友,虽然没有身体力行地释放经年挤压的欲念,但是能够触碰到魏婧安珍贵的部位,此时的喜悦无法言说,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魏婧安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兀自沉思:“是否定的意思吗?” 林晏舟的神情永远是冰凉漠然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半垂着眼睫,纤密的睫毛罩着几颗水珠,眨落的瞬间,没入他过分白皙的脸颊,粘腻的软触肆意裹着她的身体,林晏舟的喉咙发出声满足的喟叹。 笑着说:“没事的婧婧,它伤害不到我们。” 魏婧安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努力扭过身子,软触被迫松开桎梏,等她跟林晏舟面对面,丝毫不耽误地再次缠绕住,她饥饿的胃部都因软触的挤压暂时失去感觉。 “到底是什么......昨天我看到小温时,她的表现很不正常,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是恶意。” “嗯?这是什么意思。” “来自心底的恶意。”林晏舟白皙的手指,沿着魏婧安的发顶,动作轻柔地顺到她的底部,挽起黑色的发丝缠绕在指尖,贪婪的神色在眼底飞快闪过,他说:“人的心底,总有许多无法说出的欲望,这些盘绕在心底经年不散,时间的流逝加剧它们的积累,形成源源不断的恶意,到了某天,空间不够,它们就会侵占更多的地方,最后,就会像这里的人那样,被恶意控制。” 恶意蚕食身体。 吞噬思想。 终将沦为暴徒。 魏婧安依偎在他怀中。 林晏舟将她的身子翻转,环抱着她,眼底流露着如同深渊般的罪恶和猩红,语气温柔地说:“人的大脑堪比广袤无垠的宇宙,那些恶意微不足道,但它们会增长,也会消褪,被侵蚀掉更多空间的人......会释放出最真实的自己。” 魏婧安疑问:“真实的自己。” 她捏住乱动的软触,将它从大腿扯开:“那你呢,你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不。 怪物本就是由混沌的恶意组成的。 残忍、血腥、邪恶。 林晏舟喃喃道:“当然啊婧婧,这里的东西可以轻易勾起心底的欲念,我现在就很想亲亲你......婧婧肯定也受到影响了,你想做什么?” 她也受到影响了? 确实是这样的。 每当靠近林晏舟,心底就有声音在疯狂地说—— 压倒他。 压倒他。 压倒他。 黑红触手淹没掉魏婧安大半的身体,她身上如同罩着巨大的柔软的棉被,温度是冰凉的,否则她非得热出满身大汗。 她问道:“你想知道吗?” “想知道啊。”林晏舟蹭蹭她的脸颊。 魏婧安随手扯过散落在床上的毛巾,是昨晚她擦拭过随手扔下的,将它罩在林晏舟的头顶,裹住湿淋淋的碎发,她飞快地揉搓几下。 碎发凌乱地散在额前,林晏舟仰面躺着。 擦拭头发是幌子,魏婧安解开他的扣子——干净的白衬衣,裹住男人身体的新衣服,被她三两下解开,露出羊脂白玉似的胸膛,蛛丝般的青黑色脉络隐隐凸现,他的腹部比起健身拥有的腹肌,更像是经历过真枪实弹所锤炼出来的,坚实有力。 她想探索他的身体。 无论是她的动作,还是眼神。 林晏舟静静看着。 他的身体在此刻是最接近真实的状态,蠕动的肉块可以在顷刻间覆盖这具完美无瑕的人皮,精致、美丽,引人垂涎的皮相,是他的伪装,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面皮包裹下的血肉是肮脏粘稠的黑色肉块,只要他想,魏婧安会立刻陷在柔软的堆叠的蠕动的肉块中。 但他不想这样做。 会吓坏他的女朋友的。 比起魏婧安甜美的血肉所引起的食欲。 他更贪恋她。 蠕动的软触轻圈着她的腰部,绕着她的手腕,并不阻拦她的动作,由着她将温热的掌心放在他的胸口,那里有根凸出的黑色的脉络,宛若割裂的巨口,将男人白皙精致的胸膛骤然分开,巨口之外是完美的人类躯壳,而巨口之中则是人类所不能接受、无法承受的恐怖。 手指落在上面。 青黑脉络骤然冲破人类脆弱不堪的皮肉,魏婧安猝不及防地叫出声,紧接着垂头看过去,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反而充满好奇。 胸口凸起的青黑色脉络——或者称之为软触更为合适,圈住她的指尖,要将她拽进去。 巨口之中,由黑色脉络纠缠包裹着的,是和人类没有分毫差别的鲜红的心脏,正在跳动。 这具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诡异的身体,冲击着魏婧安多年的认知,在这样可怖的画面的冲击下,她竟然没有半点恐惧,由着软触圈住她的手指,进入他的胸腔,触摸到那颗冰凉的颤抖的鲜红的肉块。 林晏舟垂眼,她指尖触碰到心脏的同时,软触猛地全部纠缠在她的腰部、胸口—— 并不是代表亲昵的行为。 完全是下意识的。 幽暗深海,巨型的触手怪物是残忍邪恶的物种,它们脆弱的柔软的心脏,被包裹在内,魏婧安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破它,温热的掌心贴向“心脏”。 遇到危险,软触会迅速地刺破她的胸腔、穿破她的腹部,为自己争取存活的希望。 那是他本能地对自身的保护行为。 然而只是眨眼间,软触离开她的胸口,缠绕住她的手腕、胳膊,放任她的行为,林晏舟的眼瞳仍有些赤红,视线落在魏婧安充满好奇的脸上,慢慢地垂眼,长睫掩住那双过分冰冷的眸子,独属于恋人的亲昵信任,令他放松。 他感到疲惫。 闭眼休息。 魏婧安将手抽出来,整只手裹满他胸腔里的黏液,是微微发黑带着腥气的味道,她用毛巾擦干净手,瞥眼林晏舟,见他并没有制止自己的行为,更加大胆起来。 她就像是刚刚降生在世界的婴儿,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刚刚学会爬行,便迫不及待地用四肢触摸令她感到新奇的所有事物,将男人的胸膛摸了个遍,她捏住软触的头部,软触在她的掌心温顺得像是被驯服的绵羊。 她顺着它的身体,摸到了林晏舟的脊椎。 林晏舟眯起眼,像是酣睡的野兽被吵醒,眼缝露出猩红的一道,嗓音带着沙砾磨过的哑:“婧婧在找什么?” 魏婧安讪讪地收回捏住他臀、肉的手,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它们是从哪里出来的......我弄疼你了吗?” 林晏舟摇头:“没有。” 他盯着她,半晌,询问:“真的想看?” 魏婧安快速地点头。 她端正地跪坐在他的身体两侧,屁股下压,将他的双腿禁锢在床面和臀部之间,他动了动身体,说:“婧婧先让一让。” 魏婧安红着脸移开。 跪坐在床面,双手板正地搭在膝盖。 林晏舟脱掉外衣,面对她,询问:“你确定要看?” 魏婧安点头。 林晏舟迟疑:“会超出你的承受范围......” 魏婧安往前蹭:“我想了解你,你的全部。” 林晏舟不再隐藏,将他的背面露出来。 软触便是由此处生出来的,和羊脂似的光滑白皙的胸膛不同的是,背面的皮肤覆盖黑青色的蛛丝般的脉络,撑起薄薄的皮,隐约可见底下蠕动的肉块,沿着脊椎往下看,在他的腰部聚集着大量的黑色的脉络,团成团。 分出数根黑红软触,缠绕她的身体。 林晏舟解释道:“哪里都可以分生出软触,但是在背后,貌似更能被你接受。” 说着,他扭转身子,攥住她的手腕。 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魏婧安的眼皮底下,忽然变化成长长的柔软的触手,圈住她的指尖,模拟着五指相扣的动作,冰凉粘稠的表面,在她的皮肤留下湿润的痕迹。 林晏舟盯着她的脸:“还好吗?” 魏婧安抿唇,点头:“还、还可以。” 没有她想象中难以接受的画面,虽然看起来确实超出认知的范围,但是只要是林晏舟的身体部位,她都很难产生厌恶的情绪,无论他是什么样子,她都欣然接受,这样想着,她带着笑容,热烈地扑到他的身上。 抱住他还在蠕动肉块的后背,胸口贴着,她没有半点害怕,她心底认定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尽管他偶尔会露出诡异的神态,但这又怎样呢? 她将脸颊贴上林晏舟的肩膀,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扭着身子,回抱她:“怎么了?像是要哭了。” “没、没有,”魏婧安抬眼,望进男人克制欲念的温柔的眸底:“只是忽然觉得,好喜欢你。明明之前已经很喜欢了,可是现在这种感情更加浓烈。” 他的善意,在她的心中埋下一粒种子。 优越的皮相引诱她落入爱河。 而此时,触及到真实的他的模样。 魏婧安觉得,好像冥冥中有股绳线牵扯着他们,不再是对于外表的喜爱,是更深的对他身体的眷恋。 他的气息、他的肢体、他所有的一切。 都让她深深陷落。 “是吗?” 林晏舟转身,将她抱在怀里,笑起来:“我也是很喜欢婧婧呢。” 第64章 第 64 章 离开昙花镇的那天,天空仍然压着道乌云。 两人坐上前往清水村的客车。 客车驶入盘山公路,远远望向烟雾笼罩的昙花镇,那里仿佛有团黑气积聚不散。 是林晏舟说过的,会激起恶意的“怪物”。 魏婧安趴在窗边看了会儿,眼睛干涩,她用手揉几下,埋入林晏舟的怀抱。 林晏舟笔直地倚靠着座椅,黑色蔓延的眼珠长久未眨动,直到魏婧安扑来他怀里,眼睫才颤抖几下,蛛丝般蔓延的黑线褪去,他缓慢地将视线移到女人身上。 脸颊过分苍白,周身泛着粘腻的阴潮,离开昙花镇,没了连绵的雨丝,他的气息更加霸道地充斥在空气中,使他周围的空气都带着股深海般的幽暗冷腥。 魏婧安仰头:“你好些了吗?” 两人的座椅在后方,车里的人并不是很多,空旷极了,声音被无限放大,她压低嗓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林晏舟抱住她,将头埋入她的发间,狠狠吸口魏婧安的味道,这股甜腻得令他几欲癫狂的气息,在此刻竟成了他克制本能的良药,一条软触悄悄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伴随着充满生命气息的血液的流动,贴住她腕部的脉管,感受着震颤的跳动。 他的唇泛红,贴在她的脖颈,冰凉的气息在魏婧安纤细的脖颈喷洒,吞咽了口,睁开眼睛,久久盯着那根藏在浅薄的皮下的血管,将唇贴上去。 “还好。” 魏婧安微微拧眉。 不是很相信他说的话,虽然自从昨夜过后,他周身环绕的阴郁的气息有所消散。她不清楚“怪物”对于那种事情是怎么定义的,在她看来,昨天晚上进行的事情足够彻底。 扮演男、性、器、官的触手,和她进行了亲密的行为。 林晏舟则是全程旁观。 或许说......忍耐更为合适? 他静静地跪坐在她的两侧,冷眼看着触手取、悦她,魏婧安的思绪已经被霸道的触手血液侵蚀,早已经抛弃表面的故作矜持,嘴里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大,变为急促的“指挥”,她在那种时候,毫不遮掩自己的欲念。 尽管沉浸其中的魏婧安思绪翻飞,但她还是注意到林晏舟的样子,眼神炙热浓烈,仿佛烧着团烈火,然而他的动作却冷静自得...... 对于昨晚的回忆,魏婧安得出结论—— 林晏舟目前的状况,极容易失控,否则也不会任由自己忍耐得头脑都快烧着了,也不肯解开扣子,用他的身体和她接触。 只是远远的,用软触代替。 想到他此刻正在忍受折磨,魏婧安的心底便涌出阵阵心疼:“我怎样做,你才能好受?” 林晏舟垂眸,唇线抿直。 魏婧安耐心等待他的回答,做好了为他献出一切的准备,她并未经历性、事,这并不妨碍她对这种事情有所了解,她此刻的认知,仅仅是觉得林晏舟忍得很辛苦,发泄出来就好了。 可她忽略了一点。 林晏舟是怪物。 是完完整整的怪物。 只是披着张完美无瑕的人皮而已。 但他绝不是人。 发、情期的深海怪物,会毫不停歇地掠夺对方的唇舌、温度、身体,一旦开始便不会停止,这场在人类看来是美好的交()合的行为,在深海怪物的眼中,更像是另类的掠夺和杀虐—— 过于弱小的雌性,诞下种族的后代之后,会被强壮的雄性毫不怜惜地碾碎在齿牙。 度过发、情期。 再美丽的雌性都变成雄性口中的食物。 魏婧安的外表,是完美的雌性的面容,白嫩的五官,纤细的四肢,虽然瘦弱却已经被改变得足以诞下后代的身体,如果将她碾碎在齿间,会是不错的食物。 林晏舟这样想着,眼神变得冰凉漠然。 魏婧安催促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林晏舟眨眼,看过去。 “婧婧......”他叹息一声。 魏婧安愣神的时候,裹着黏液的黑红软触向她的唇蠕动而来,攀过她的肩膀,挑开她的唇瓣,随后重重地磕向她的牙齿,浓郁的血液在口腔炸开。 “唔。” 魏婧安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 林晏舟环抱着她的身体,手指捏住她的下巴,魏婧安的下颌被迫张开,血液更深地流入喉管,她只来得及吞下去,眼睛迷惑地看向他,却只看到他的神色越发冷漠。 “婧婧,”林晏舟用手指抹去她唇缝溢出的血痕,抽出软触,那条软触摇晃着瘫在魏婧安的怀中,轻圈住她的手腕,仿佛在撒娇。 她听他说:“不着急,婧婧永远在我身边就好了。” 吞食了血液的她有些昏沉。 林晏舟揽她在怀,轻哄着:“睡吧。” ...... 魏婧安躺在他的怀中,被他圈起来,软触裹着她暴露在冷气的脚踝,亲昵地蹭蹭,他的眼瞳久久地盯着她,看她的睡颜,被她枕着的位置,坚硬的胸膛变为柔软的肉块,像是陷在铺满柔软棉被的床上。 她太过脆弱。 依赖他的样子柔软无害。 他不懂人类口中的爱意是什么,却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对着魏婧安说出“喜欢”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就像他的血液一样冰凉、冷静、漠然。 他被她吸引。 贪恋她的气息。 妄想她的身体。 这样就是爱吗? 林晏舟望向窗外,乌云压低,冷雨再次袭来。 雨线敲击窗面。 魏婧安皱起眉头。 软触探到她的脸侧,柔软的头部进入她的双耳,堵满她的耳洞。 终于安静。 她舒服地勾起唇角。 ...... 奶奶没撒谎,她的身体很健康,得知魏婧安带来了男朋友,开心得合不拢嘴,魏婧安在家中的这几日,是跟林晏舟分房睡的,她实在做不到当着长辈的面,跟男友亲昵相处。 留在家中的第三日。 清晨,魏婧安和林晏舟来老房子后面的溪边散步,清澈的湖水,水波荡漾,她的眼神恍惚了下,隐约见到只软体动物飞快地从眼前离开。 再去看时,林晏舟的软触来到她的眼前,轻轻地勾住她的鼻尖,颇为亲昵的举动,魏婧安被吸引思绪,不再去想那只隐约像是章鱼的东西。 回到家中,魏婧安准备早餐,家里的院子种植青菜,等她把早餐做好,进屋叫奶奶吃饭的时候,发现老人家躺在床上已经去世。 她脸部的皱纹仿佛在一夜间变得松弛,裸露在外的手掌同样如此,像是被什么东西撑大的,现在那个东西离开,只剩下一张松垮的外皮。 手指放在奶奶的鼻下,感觉不到半点气息。 魏婧安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长久地落在床上的老人家,她抿着唇,神色有些不敢置信的怪异。 虽然她跟奶奶的相处过于冷淡,到底是养育过自己的老人,竟然......竟然毫无悲伤的感觉。 葬礼是在村长的帮助下完成的。 回青城市的途中,魏婧安望向窗外,仍然有些迷惑不解。 林晏舟向她投去询问的眼神,声音冰凉:“怎么了婧婧?” 软触缠着她的手腕往怀里带,高铁坐满人,魏婧安担心被人发现,没有丝毫挣扎地躺在他的怀里,拧着眉头否认:“没事,可能累了吧,睡一觉就好了。” 她闭上眼睛。 林晏舟却唤她:“婧婧,是在为奶奶的离世伤心吗?” 魏婧安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可她撞进林晏舟过于冷漠的视线,最近几日他的气息充满粘腻的阴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炙热如火,她知道是因为什么,只牢牢记着他说还不行要等等,没有继续询问。 他此刻的目光与之前完全不同。 这种眼神,更像是嫉妒。 魏婧安想要装出伤心的模样,博得男友心疼的想法暂时抛掉,她诚实地摇摇头:“只是累了。” 林晏舟嗯了声。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在怀中。 魏婧安路上心事重重,就在电光火石间,她隐约想到了什么—— 林晏舟的血液可以改变她的身体。 能否改变她的情感? 她记得从前,虽然奶奶和她的关系过分疏远,但是她会对别人家的祖孙关系产生艳羡,也会担忧奶奶的身体情况......她并不是过于冷漠的人,可是现在体会的情绪,却是淡淡的,仿佛那个死去的女人,是个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下一刻,她又想到某个可能。 如果真的是林晏舟的血液造成的。 那么,仅仅是得到血液的她都变得如此冷漠,那、那林晏舟又是抱着怎样的情绪和她交往的呢? 他真的懂的爱是什么吗。 林晏舟拧眉,停步,伸手挡住她身侧来往的人潮。 魏婧安心不在焉地跟在他身后迈下高铁。 “哎……” 她撞向林晏舟的后背。 没有疼痛的感觉,林晏舟在她撞上去的瞬间,将那里所有坚硬的骨骼挡在柔软的触手底部,虽然如此,魏婧安还是有些吓到了,她瞪大眼睛,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端详着。 林晏舟牵着她的手,坐上管家开来的轿车。 密闭的车厢内,黑红触手骤然生出。 魏婧安陷在触手中,惊讶地看向前座,却见管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原来管家早就知道林晏舟的身份..... 魏婧安愣住。 是管家早就知道,还是他也是怪物? 轿车驶向林家。 在魏婧安的眼中。 宛如载着食物送往怪物的老巢。 第65章 第 65 章 魏婧安感觉大脑传来嗡嗡的噪音,还不等她做出缓解疼痛的动作,林晏舟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她的头部,准确地按压在她发出痛感的部位,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按压。 他揽住她的肩膀往怀里放:“怎么突然头疼了婧婧?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晕车......” 对管家说:“避开堵车的路段,绕小道回去。” 管家应了声。 魏婧安顺着他的力道埋入他的胸口,揪住他胸口的衣服,缎面顺滑的衬衣被她揪出褶皱,属于林晏舟的气息浓烈地钻进鼻息,她被这股阴潮甜腻的气息勾的大脑越发昏沉,为了避免自己的情绪暴露在林晏舟的眼前,她只能借着头晕的缘故,缩进他的怀中。 发出撒娇般的□□:“是有点疼......想睡觉......” 男人的胸膛坚硬,却在她靠近的瞬间变得柔软,底部像是被掏空了全部的器官,数条软触纠缠成团,将她包裹在里面,异样的触感令魏婧安的头脑发麻、寒毛直竖,揪住他衣领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打颤—— 与身体反应相对的,是她的情感。 靠近他。 拥抱他。 哪怕他是一只可怖的怪物。 魏婧安几乎快把自己整个塞进他的怀里,纤细的胳膊并拢在胸前,揪住他衣领双腿屈起,大腿底部被软触托着,他的手臂则从她的腰间穿过,稳稳地抱着她。 她再次发出嘤咛:“抱稳我......” 林晏舟蓦地吞咽口。 魏婧安的身体紧密地塞入他的胸口,那股甜腻的带着成熟的果子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的眼瞳已经遍布黑色的蛛丝般的裂痕,一条又一条软触从男人干净的外衣内生出,缠绕在魏婧安的四肢,冰凉滑腻的触犯猛一接触到温热的肌肤,就好像立刻发出疯狂的叹息: 不够。 不够。 再近些。 再近些。 林晏舟垂头,带着水痕的碎发遮住浓黑的眼珠,他的唇贴近她的额头。 一触即离的吻。 “睡觉吧婧婧。” “我会抱稳你的。” ...... 血液渗进口腔,是熟悉的味道,魏婧安全部咽下去。 梦里是浓郁的红。 她走在烟雾朦胧的街道,伸手一挥,遮挡视野的浓雾渐渐往四周散去。 在眼前显现的,是一座几乎成为废墟的城市。 高楼坍塌,遍地血腥。 于断壁残垣处零星分布几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大地出现裂痕。 汪洋的海浪声由底部传出。 这是一张图画。 逼真到令人身临其境。 魏婧安在立下考入青大的目标后,对于青大所在的城市,产生了爱屋及乌的好感,闲暇时会在网络搜索关于青城市的信息,这张图画是她偶然间看到的—— 图画的标题,写着数百年前的青城市。 无边无际的海洋曾在它的脚下存在。 那些沉眠于幽暗深海的怪物,在那一天苏醒,撕开地面给人类带来的保护壳,拥挤的人群在怪物的眼中宛如饕餮盛宴,张口的巨口毫不费力地将他们的惊呼求救咽下去,饱食的怪物们开始睁眼打量世界的变化。 伪装。 学习。 融入。 图画的作者在最后写下一句话:“怪物已经降临,我们终将成为它们的食物。” 莫名其妙的话。 当时的魏婧安只把作者当成被某种神秘组织洗脑。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那个长久地压在她心中的问题—— 林晏舟的爱意,能否压制住对于食物的渴求? 她在他眼中,是合适的伴侣。还是......还算满意的未来可以填饱肚子的储备粮? ...... 魏婧安从梦中醒来,躺在林晏舟的床上,身边却没有他的身影,略微思考片刻,掀开被子走出去。 沿着长长的走廊,漫无目的地寻找。 有声响传来。 魏婧安停下脚步,刚想敲门,下一刻,脸色骤然发生变化。 管家带着粘稠恶意的嗓音颤巍巍地传出来:“......小少爷......您这样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从来没有能够熬过发、情期的......血液的反噬会伤害到您的身体......” “如果您实在不愿意伤害魏小姐......随便哪个女人都好,您是比较喜欢小巧的人类女子吗?还是族人的雌性......我会立马回到深海,给您带来......” 魏婧安揪住手指。 神色微冷。 管家继续说:“啃噬血肉带来的能量已经无法压制掉您的狂欲......魏小姐喜欢您,您如果跟她说明白,她会理解您的......” 他低低道:“弱小瘦弱的人类,能够成为您齿下的血肉......是万分光荣的事情......” 巨响传来。 魏婧安下意识地躲开。 黑红色的软触卷着管家衰老的身子,猛地将他甩出,在墙壁留下深深的凹痕。 灰尘飞扬。 那条软触没有立马回到本体的身边,而是在空中停留片刻,做出一个疑惑的动作—— 软触在魏婧安的眼前探了探。 随后,在她惊异的眼神中卷住她的腰腹,飞快地回到屋内。 浓郁的血腥味几乎将魏婧安淹没。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猩红血痕。 屋内弥漫着难言的潮腥。 膨胀的软触在眼前挥舞,卷住她的腰腹,将她狠狠甩到床上,魏婧安的惊呼还没冲破喉咙,就被明显很不正常的林晏舟抱了满怀。 他应该是刚沐浴完,披着白色的浴衣,领口大开,本应该是白皙的胸膛,此刻被蠕动的黑红色的肉块覆盖,在他的皮下猛烈的冲撞,给魏婧安一种下一刻就会撕裂胸口涌出来的错觉—— 恐怖。 恶心。 她的四肢软得提不起半点力气。 林晏舟的气息灼热,喷洒而来的呼吸带着浓得快要化不开的戾气,满地的残肢是被他啃噬过的动物,溅了满身的血液,估摸着到了魏婧安睡醒的时间,匆匆冲干净身体,正准备找她,没想到被她碰个正着。 他毫不遮掩地袒露本体的面貌,精致的人皮下,是肮脏恐怖的怪物,黑红软触卷住魏婧安的身体,使她的四肢被牢牢地勾缠在里面,他凑近她因为惊恐而暂时失去情绪变化的面部,用力嗅闻。 是婧婧的味道。 令他着迷眷念的气味。 他叹息出口:“婧婧......” 话音突转:“你都听到了?” 魏婧安无力地挣扎片刻,完全挣不开软触束缚,一条软触在林晏舟凑到她的脖颈,嗅闻她的味道时,来到她的唇边,轻蹭几下,继而又搭在她的肩头,爬进衣领,毫不知羞地静静趴着...... 魏婧安红着脸,注视着眼前可以称之为怪物的男人。 他的眼睛因为长久压制狂热的欲念而充满疯狂挣扎的癫狂感,黑色眼珠蔓延赤红的血痕,眼睫长久未落,紧紧地盯着她,唇瓣冰凉贴近她的颈部,眼神却时刻打量着她,就仿佛随时准备咬断她的脖颈。 不会的。 魏婧安盯着男人脸部突生的肉块,膨胀的软触将两人裹缠在一起,即使他此时狂躁得像头即将失控的野兽,但她的心底却没有半点畏惧—— 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他不会伤害她。 他会纵容她的。 魏婧安这样想着,忍不住做出试探。 林晏舟在毫无察觉之时,事实上,他此刻虽然情绪极度失控,可是嗅到魏婧安的气息,抱着她香()软的身体,向来敏感警惕的大脑,竟然有些缓慢,直到脖颈传来牙齿啃、咬的痛感,他才意识到: 婧婧咬他了。 又想喝血了吗? 停滞的眼珠开始缓慢地转动,被狂躁欲念控制的大脑意识到婧婧就在身边,浓黑的眼球渐渐显露眼白,一条软触悄无声息地来到魏婧安的唇边,耐心地等待她离开男人修长的脖颈,就送上自己的身体,等待好久,都没等来魏婧安松开口。 难道脖颈的血液更好喝? 与此同时,渐渐回归理智的林晏舟注意到魏婧安小兽般的啃咬,发出宠溺无奈的笑声:“慢点,不着急。” 他静静看她会儿,放松身体,头往后仰,将更加修长白皙的脖颈凑到她的唇边,平整的牙齿重重咬破皮肉,微痛的感觉传递到周身,竟像是过电般,他看向天花板,心里想—— 应该装面镜子。 这样,他就可以看到婧婧的表情了。 手放在她的头发间轻轻地抚摸。 魏婧安察觉到软触有放松的痕迹,抹去唇边的血痕,抬头看去,只见林晏舟目光温柔地注视自己,没有她预想的最坏的场面。 怪物在遭受突然的攻击时,会不加思索地反击。 如果林晏舟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伪装,那在他处于极端失控的时候,会暴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做出的任何举动,都可能在瞬间将她毙命。 还好。 他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爱意。 仿佛有无形的大手揪住她的心脏,她在他的注视中红了脸,凑上去,压着他的身体。 “林晏舟。” 魏婧安充满探究的眼神投过去:“你清楚人类的爱,是什么吗?” 林晏舟还沉浸在魏婧安小兽般的口允、吸,猛然被她提问,怔愣片刻,眯眼:“怎么突然这么问。” 魏婧安提高音量:“快告诉我!” 林晏舟抿唇,沉思。 趴在胸膛上的女友,瞪着猫似的警惕明亮的眼神,双手像是凭空生出尖锐的爪子,狠狠捏住他的胳膊,居高临下的姿势,他放任自己被她按在身下。 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爱?” 他说:“是占有。” 第66章 第 66 章 魏婧安大胆地接近这只明显处于癫狂的怪物,人类精致的面皮在他的面部隐隐有脱落的迹象,那些粘稠可怖的黑红色的肉块,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地归于平静,他的面部重塑,林晏舟俊美的外表重新显现。 只是眼珠仍有些不正常。 眼白混在漆黑的瞳孔里,像是被搅混的颜料。 癫狂,充满未知的危险。 管家的话在耳边重现,她早就知道林晏舟此时正处在特殊时期,偶尔注视的眼神像是要立刻将她吞进腹中,对于这种眼神,她只有生理不可避免的恐惧,心理上则渐渐转变为—— 那又怎么样? 林晏舟平复呼吸,潮红在女人越发凑近的身体下越发浓烈,他使劲仰起头,避开凑近的魏婧安,手落在她的腰部,应该是推开的,却变成捏住往胸前重重地按,沙哑的嗓音含着哀求:“婧婧......先离开会儿,我马上就去找你......” 魏婧安摇头:“不要。” 她牢牢地扒在林晏舟的身上。 林晏舟眯起眼睛,深红浓黑混合的眼珠,猛地拉成线条,紧紧锁住魏婧安,灼热的气息变成无奈的轻叹:“婧婧......离我远些......否则会伤到你的......” 魏婧安不听,即使胸口压着的地方凸起肉块,滑腻粘稠的触感充满可怖,她扫了眼林晏舟咬唇拼命忍的样子,艳红的唇瓣咬得发白,她揪住他胸口的力道就更重,她环视四周,听到林晏舟在耳边询问:“在找什么?” 魏婧安:“触手......你的触手呢?” 林晏舟抿唇不语。 他脸色苍白,凶狠盯着她,仿佛实在不明白她的想法,他已经告诉她很危险,她应该乖乖听话,离开他的身边,等他收拾好自己主动找她,可她现在在做什么! 魏婧安俯低身子,将被他压在身下拼命蠕动想要逃窜的软触揪出来,那条软触被压得蔫巴巴的,刚接触到她的手指,便将自己全部缠上去,柔软粘腻的软触轻轻地蹭着她,委屈极了。 与此同时,被捏住软触的林晏舟,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欲念再度上涌,他在此刻,涌上心头的想法是,这一切都是魏婧安自找的! 林晏舟狠狠喘口气:“魏婧安,松开我。” 魏婧安无视他的话,怀里抱着数条蠕动的软触,当着林晏舟的面,在他近乎赤红的眼睛注视下,低头在软触上印上一个吻...... 魏婧安轻声说:“不着急,都亲。” 一股没来由的躁气骤然充斥胸腔,他觉得自己早晚死在魏婧安的手中,他冷着脸,脸颊绯红,有气无力地躺倒,不再挣扎,任由魏婧安动作,他想着她总有消停的时候—— 没等来。 魏婧安凑到他耳边说:“其实也是可以的......嗯......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承受不住呢?” 林晏舟盯着她的眼睛: “婧婧,我不想你出半点差错......如果你想,我可以用人类的身体和你进行交、合,排解发、情期的过程中,我会恢复成本体的面貌......” “本体的面貌?” 魏婧安疑问:“是什么样子。” 林晏舟吸口气,决定还是像她坦白一部分:“最初我们的繁衍方式过于血腥,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我们融合人类的基因序列,学习了人类的繁衍方式,模拟出类人的生歹直、器、官,尽管如此,我们的能力无法完全复刻,那是更低等的东西,承载着我的力量的生歹直、器、官,会超出你的承受能力......” 简单说,“无论是外形的匹配度,还是你身体的承受力,都还不行。” 尽管这样说, 魏婧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在林晏舟以为她会消停的时候,她猛地上前。 “哗啦”声响。 林晏舟红脸看着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的魏婧安,她的小脸是故作镇定的蛮横霸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魏婧安用三指捏住他的下巴,俯低身子,清楚地看到林晏舟睁大的双眼满是无措震惊。 隐藏在表皮下的肉块短暂地停滞片刻,猛地冲击皮肉,似乎再也克制不住烈火炙烤,要冲出来不死不休。 林晏舟的脸烧红一片,纤密的眼睫长久未落,遮不住那双呆怔中又透露疯狂的眼睛,他被迫扬起头,将修长脖颈送到魏婧安的嘴边,软触悄悄地勾住她捏住他下巴的手指,摩挲几下静静搭在上面。 林晏舟听到魏婧安含着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瞧不起我?” 紧接着,跃跃欲试:“不可以这样!林晏舟,我已经准备好......就算是中途变化样子也没问题的,要相信自己......你肯定不舍得伤害我吧?” 她轻声嘟囔:“不可以伤害到我的......所以你要听我的指挥,我要怎么做才怎么做?清楚吗?” 林晏舟挤出声“嗯”。 他仰面,闭上眼睛,由着魏婧安落下。 ...... ...... 黑红软触铺满整张床,中途林晏舟抱着魏婧安回到他的房间,房门关闭,窗帘拉上。 怪物狰狞的非人的气息充斥在阴暗环境。 软触在魏婧安的四肢缠绕扭动,表面覆盖的黏液和肌肤相触,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魏婧安的眼前,出现的是一只无法用语言形容、充满不详的可怖气息的怪物,没有人类的五官和肢体,却能模拟出特殊的物体。 在魏婧安睁眼看时,体贴的怪物避免吓到心爱的人,黑红软触圈住她的眼睛,声音是不符合外形的干净清朗:“婧婧......婧婧,不要着急,你的身体还不是繁衍的最佳时机,强行孕育会伤害到你,我会想办法,复刻你的基因,在体外完成细胞的融合......” 它叹息:“还不行啊,好想拥有一只像婧婧的小东西......可是那样婧婧的注意力会被她占据吧?” 魏婧安白着脸,说不出话,她不知道林晏舟给她吃了什么东西,他遮住她的眼睛遮住她的鼻子,只有浓郁的血腥味道被舌、尖尝出来,在她想要探求它的面貌时,那东西便化为水渍流入喉管,口因入肚腹—— 消失的体力逐渐恢复。 她想,他肯定又喂自己喝血了。 事实上,那并不是血。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睛一直被软触缠绕,只在他想让她看清的时候才会松开。 怪物蠕动着可怖肉块的身体,有巨大的仿佛深渊般的裂口,黑红色的血管纠缠在一起,裹着那颗鲜红的跳跃的心脏,像是诱人的饱满的果实,被狠狠地剜掉半块,流淌的血液是爱人唇边甜香的口脂,震颤的痛意是他给予爱人的永恒的承诺—— 婧婧要永远和它在一起。 它生她生,它死她死。 她生它生,她死它死。 ...... 亲昵的温存时间过去,碍于林晏舟的特殊时期,魏婧安尽力地咬牙忍着,默默数着时间,看到窗外天光大亮,男人还未完全恢复人类的形态,盯得时间久了倒没有那么恐惧了。 睡眠得到充足的补充,魏婧安再睁眼,软触缠绕她的身体,卷着她塞在林晏舟的胸膛前,积聚在他眉眼的沉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雨后初霁般的清朗俊秀,他四肢修长宛若羊脂白玉滑腻精致,搭在她的腰间,被黑红软触映衬,完全想象不到这两样东西竟然是出自一 人身。 魏婧安静静看了会儿,撞进男人含笑的惺忪眼眸。 “早啊婧婧。” 林晏舟身心舒服。 担忧的事情被他身体力行地解决掉,害怕被怪物的林晏舟当成食物,可在最亲昵的相拥时,目睹他失控的面貌和接近癫狂的神色,它嘴部的尖牙也只是轻轻地啃咬她,那样的力道,仅能算得上是恋人间的撒娇,连魏婧安咬他的力道都比不上,还有什么好怕的? 还没等魏婧安从混沌的思绪抽身,给予林晏舟回应,迫不及待的触手已经卷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体往他身上撞去,牙齿重重地磕在他的下巴。 林晏舟闷哼一声,尽管他的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黑眼瞳深深地藏起虚弱和颤抖,被软触遮挡的胸口还有道未愈合的深渊大口,但他由衷感觉甜蜜和喜悦,尤其在魏婧安的气息裹缠着他的时候。 魏婧安看不到他的胸膛,她忽略那些缠绕在腿部的细小的软触,问出在“昨天晚上”困扰她很久的问题:“繁衍?你可以生孩子?” 目光若有所思地扫向他的腹部。 林晏舟嗯了声:“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 他的双手抱住魏婧安的腰,软触代替双手取过一团蠕动的黑红色的肉块,解释说:“这里面含有我的基因,只需要把婧婧的卵细胞提取出来,”那条软触猛然膨胀,变成巨大的仿佛子宫般的器官: “由我的触手代替子、宫的功能,就可以孕育出属于我们的孩子......只是......我现在不想。” 繁衍无足轻重。 也并非雌性的专能。 林晏舟低头,埋入魏婧安的怀抱。 “婧婧......我们不要孩子好不好......你现在只可以拥有我,我不想其他的任何东西占据你的心神......” 仿佛有道轻柔的风拂过她的胸腔,她在男人饱含爱意祈求的语气中,柔声回应道:“当然啊。” 她说:“只有我们,你和我。” 第67章 第 67 章 管家的身影消失,林晏舟对此的解释是送他回到老家养老了,林家在郊区偌大的别墅,只有管家忙前忙后,其余的佣人包括花匠,天黑之前都会被送回家中,现在管家不在了,大厅内空空荡荡。 林晏舟从冰箱里拿出几日前采购的肉类,魏婧安在玩手机,他飞快地用软触卷起血淋淋的肉块塞入嘴中,足足吃掉大半袋子,才餍足地舔去唇边血渍,胸腔被硬生生剜出的巨口渐渐愈合,胃部得到食物的补充,他愉悦地唤道:“婧婧?煎牛排还是其他的......有羊肉,可以做汤喝,嗯还有一整只鸡,我想想会做什么......” 魏婧安本想搭把手,被林晏舟以身体虚弱为由,推出厨房,他胸有成竹地告诉她:“都交给我吧,我会做出婧婧满意的食物。” 她就放心地坐在沙发上,查看同学发来的消息,扬起声音回复:“都可以啦。” 李京京接连发来数百条信息,看到红点的数量,魏婧安的眼皮直跳,点开聊天框。 仿佛能感受到李京京在疯狂嘶吼:婧婧、魏婧安!你到底去哪里了?假期已经过去三天了,三天你一条信息都没有给我回复过,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李京京:导员已经联系你的家人了,你奶奶去世了?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求你回复一条信息吧.....这样真的很吓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李京京:婧婧?婧婧看到我的信息了吗? 魏婧安连忙回复她,随后才开始思考李京京发来的信息—— 三天? 这明明还在假期时间内啊! 颤抖着手指点开日历,看清楚显示的时间后,魏婧安的脸颊几乎是立刻就浮现被火炙烤的红意,连着白皙的脖子都红透了,按照他们回来的日期算起来......竟然已经过去十天......整整十天! 她都在干什么啊...... 恍惚间,有画面闪现。 她在饥饿难耐,发出渴求食物的声音时,会被流着血的软触堵住嘴巴,直到把她的肚子填满,再也感觉不到饿意,软触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口腔......依赖地圈住她的脖颈,等待她的下一次进食。 怪不得林晏舟此刻的样子,过分苍白瘦弱。 原来是被她榨干了嘛? 林晏舟端着餐盘出现在眼前:“婧婧在想什么呢?牛排煎好了......只是这是我第一次做,有块没有掌握好火候,表面糊掉了,你尝尝这块怎么样?需要淋上酱汁,还是搭配其他的小菜会更开胃?” “这样就很好。”魏婧安扫眼面色苍白的林晏舟。 他有张很耀眼的面容,向来明亮的眼瞳像是蒙着层薄雾,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多日劳累不曾歇息的疲惫感,唇色过分苍白,配合腰间系着的围裙,宛如被家务累垮身体的妻子...... 魏婧安迅速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餐盘,推着他在椅子上坐好:“你你你先坐好,剩下的我来......我再去煎两颗荷包蛋就好了,很快的。” 比起身体被严重消耗的林晏舟,魏婧安此时的状态可以称之为神清气爽,怪不得她睁眼的时候完全没有描述的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反倒是精力充沛—— 原来在她不知不觉间,吸食林晏舟的血液造成的。 用餐过程中,魏婧安惴惴不安地扫视垂落在他身边的软触,果然看起来都蔫巴巴的,即使被消耗掉大半的血液,它们仍旧缠绕在她的身上,亲昵地蹭来蹭去,偶尔还会在魏婧安咀嚼肌理紧凑的牛肉时,挤进她的口腔,险些被她用牙齿咬破。 “不可以这样林晏舟。” 林晏舟垂眼,一幅事不关己的态度,脸颊却在魏婧安猛然张口咬住软触吓唬的 时候烧红。 用完餐,他提议道:“本来是想放慢速度,但是现在因为婧婧的努力,我们的关系不能用从前的标准来衡量,再分隔两地就不太好了......我们同居怎么样,婧婧?” 魏婧安则是疑问道:“你的发、情期需要多久才能度过?” 林晏舟微愣,放在桌面的手指捏住纸巾,扯出抹无奈的笑容:“......还不行啊,虽然我知道婧婧很辛苦,如果你觉得自己承受不了,我可以再忍耐些日子,到时候,婧婧就会更加舒服地接受这件事了吧?” 苍白的面颊隐隐浮现自责的神情。 连周身环绕的软触,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低沉。 仿佛敏感的人在听到爱人的问询后,下意识认为对方是在表达不满,既想要祈求爱人的谅解,又无奈地不知该怎样解决横亘在两人间的问题。 只能将无助难过的眼神投向对方。 事实上—— 发、情期是在大一新生军训期间,看到魏婧安在树荫底下,浓密的树荫将她罩在里面,她白着脸,姿势端正地坐在小马扎上,扎成低马尾的黑发如同她给人的感觉,乖巧地垂落身后,帽檐垂下的阴影遮住半张脸,他看到她仰起头,喝了口水,晶亮的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滑进领口。 那一刻,汹涌的热潮从胸腔内,被黑色血管缠绕包裹的心脏涌出来,在他吞咽的瞬间,几秒钟的功夫,传遍全身,自尾椎骨而来的麻意险些激出藏好的软触...... 那时候,险些就在当场暴露了。 隐忍许久,终于得偿所愿,那些积聚在体内的情朝恨不得全都发泄出来,自第一晚和她进行了完美的契合,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下。 婧婧果然比他想象得健康。 他一面喂给她新鲜的血液,强化她的体力优化她的基因,另一面则从她瘦弱的身躯索取从未体验过的甜蜜热烈...... 饱餐的怪物怎么可能拒绝到嘴的食物? 食欲在它的身上是无底洞,怎么会有填满的那天呢? 林晏舟低垂眼睫,压低声音,再次发出同居的请求:“就在青大的附近租间房子吧婧婧?我不会经常去那里打扰你的,偶尔还可以带着朋友居住,远离那些令你感到不快的舍友,大学时期是很美好的时光,和讨厌的人住在同间寝室是很难忍受的......” 他继续说:“至于我的发、情期,全听婧婧的话好吗?婧婧选择什么时候,我就什么时间找你......” 魏婧安无法拒绝他的请求,点头同意:“嗯,好。” 想着再加一句,她可以随时帮助他的——她也有需求不是吗?可是看到男人薄雾笼罩的眼底,仿佛涌出团浓得要将她吞噬的烈火,她就将这句话咽下去。 这种事,受伤害最大的反而成了他。 就让他休息几天再说吧。 ...... 在返回学校的路途,魏婧安边回复李京京的询问,边应付寻求注意的软触,她轻轻地揉着粘腻的黑红软触,任由它们从主驾驶的位置蔓延而来,缠住她的手腕,丝毫不给刚亲昵完的两人半点私、密空间。 她盯着李京京发来的信息,想起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在林家别墅,喝醉酒的李京京嘴里发出的充满恶意的话语,她好奇地询问出口。 “怎么会想起邀请大家参加你的生日宴会呢?” 这个啊。 林晏舟的双手搭在方向盘,黑红软触则伸向她的手腕,圈住她的手指,粘腻的滑液沾满她的指缝,微微动动手指,在密闭的安静的车厢内,就会发出令人脸红的声音,他唇角扯出抹羞涩的笑容。 魏婧安催促他:“李京京在那天喝醉了后,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原因 ?” 尽管不想从她的嘴里听到其他的名字,但他还是很好的克制住,耐心回答她的问题:“大概是因为家里有哥哥吧......嗯,我是说他那时候情绪不稳定,散发出来的气息会影响到......” 将“弱小、无能”两个字咽下去,继续说:“......身体虚弱的人会受到影响,就像我们在昙花镇遇到的那只,嗯,怪物?它会激发深埋在心底的恶意......不过没什么的,不用担心,她跟你说她身体不舒服吗?” 魏婧安摇头:“没有。” 听他继续说:“本来是不想举办生日宴会的,但是那样的话就怕单独邀请你会被拒绝,只好用这个理由了。” 原来是这样啊。 魏婧安感受到难言的喜悦和满足,她用更加轻柔的动作抱住缠过来的软触,丝毫没有之前看到时那样恐惧,轻轻地戳戳底部的吸盘,被猛地吸进去。 林晏舟在等红灯的过程中,凑过去用冰凉掌心摸摸她的侧脸,若不是有安全带的阻拦,他肯定要在她的唇上留下缠绵的吻,语带哀怨地说:“不要提别人了婧婧,我接到讯息要去处理公司的事情,没办法陪你在学校用餐了,多陪我说说话吧。” “租住的房子,你有什么要求吗?” 魏婧安想了会儿,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是能够跟林晏舟住在一起,她就很开心。 “听你的安排。” 林晏舟说了声好,将车开入校园。 速度变慢,尽可能地延长跟爱人在一起的时间。 宿舍楼下。 透过车窗,她的舍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驶来的车辆。 贴着特殊的保护膜,车内的情景被完全阻隔,但是副驾的车窗滑落,露出魏婧安勾着微笑的面容。 怪物的气息会勾起心底的恶意。 那她呢? 大概就是不想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占有林晏舟吧。 只是传闻,她现在都有些接受不了。 迫切地想要昭告世界—— 林晏舟是她的男友。 第68章 第 68 章 魏婧安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变化,除却身体在慢慢变好,随着跟林晏舟关系的深入,她对他的占有也在逐渐变强,她很担心这种强烈的情绪会影响两人的感情,毕竟她从前不是这样性格的人。 那时候尽管是暗恋林晏舟,可她知道自己和他是不匹配的,他耀眼得像是太阳,只是让人抬头看一眼都觉得睁不开眼睛,学校论坛的八卦帖子,她是抱着多看一则少一则的心态,迫切地了解他的日常生活,对于那些被人传过和他有暧昧的女生,魏婧安艳羡又自卑。 可是现在,她的心态转变的彻底。 同宿舍的姑娘们站在车外,震惊地看着魏婧安,还有透过缝隙隐隐露出身影的林晏舟,在她们看不到的位置,被人类所不能接受、无法想象的黑红软触正绕过座椅,缠住魏婧安的脚腕,轻轻的动作,不像是挽留,更像是抱怨—— 为什么要把车窗落下来? 他还没有准备好跟她告别,竟然就这么被其他人破坏了。 魏婧安望进柳子琳隐隐扭曲疯狂的面容,她太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柳子琳一厢情愿地给林晏舟和张薇拉郎配,并且由衷地瞧不起魏婧安,不然也不会在宿舍里暗暗嘲讽过她很多次。 经过生日宴会这件事,柳子琳的恶意不加掩饰地散发出来,那些本应该是只会困扰她一时的想法,在此刻成了牵绊住她全部生活的恶意情绪,她的面部表情狰狞扭曲,抢在李京京的脚步前,站在车窗外,恶狠狠地盯着魏婧安:“你、你凭什么坐在林学长的车里。” 魏婧安对此感到厌烦,难道她没有正常的生活吗?为什么要把目光放在别人的事情上,还是些子虚乌有的自娱自乐的事情,更何况......林晏舟已经是她的男友了,怎么能再被人误会呢? 魏婧安拧着眉,察觉到她情绪起伏的软触,圈住她的手指缓慢地摇动,她这才从柳子琳的脸上移开目光,落在男人微冷透着不快的面容。 林晏舟早在魏婧安按下车窗时,气息就有些沉冷,眉眼狠狠压低,让他本想在车里跟魏婧安来个缠绵的吻的想法落空,当着她舍友的面,不好在做什么。 林晏舟解开安全带,扫了眼柳子琳:“她是我女友,当然该坐我的车。” 柳子琳反驳的话哽在喉咙,她想大声地喊:你不应该跟魏婧安在一起,那就是个从山村出来的样样都不出彩的女生,跟张薇没有可比性,你应该跟张薇在一起! 可是她喊不出来...... 在她的眼中,林晏舟的面部出现恐怖的割裂,精致的人皮慢慢脱落,被腐化的黑红血肉替代,他的眼瞳是浓黑猩红混杂的充斥不详的色彩,她的尖叫咽进喉咙,慌张地往四面看去,发现无论是李京京还是赵萌,都满脸震惊地询问魏婧安这件事是否是真的,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林晏舟非人的变化,难道只有她看到了吗? 她似乎陷入了谵妄。 她感觉自己的神志正在被侵蚀、进入了无法挽回的迷乱的状态,她紧紧盯着“林晏舟”的面容,渴望能再从那张精致的面容察觉到丁点蛛丝马迹,好证明她没有出现混乱—— 但是,没有。 林晏舟始终彬彬有礼,他的嘴角扯出抹温和的笑容,帮魏婧安打开副驾的车门,迎着众人探索的目光,笑着亲在魏婧安的额头,还贴心地表示有时间会请宿舍的人聚餐,紧接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睛看向她。 柳子琳听到他用温柔的语气询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耳边风声依旧,呜呜的声音仿佛在哀悼她为此付出的代价,那张深深印刻进脑海的恐怖场景,令她的瞳孔急剧缩小,她的四肢发出不受控制的颤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骤然跌倒在地。 李京京吓得尖叫声:“你、你怎 么突然这样了?还能行动吗......怎么办,打急救电话吗?” 魏婧安起初以为是林晏舟的原因,可她看过去,发现男人仅仅是厌恶的皱着眉头,在柳子琳跌倒时,揽住她的肩膀往后退,悄悄探出的软触进入她的袖口,缠绕住她的手腕,男人则在她的耳边发出叹息: “要尽快找好房子,真是不放心婧婧跟这样的人住在一起......要不然这样吧,婧婧现在就跟我离开?” 魏婧安很想答应他,可是她还有学业需要完成,待在他的身边她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是简单的拥抱就很满足,这样太颓废了,她摇头拒绝:“落下好几天的课程,我要补上,没事的......啊,不需要这样,疼不疼?” 林晏舟的额头渗出冷汗,粘腻的血液滴落,浸湿了地面,那截断掉的软触钻进魏婧安的衣服内,缠住她的小臂,幸好她穿着宽松的外衣,否则会被人看出端倪的。 他笑着说:“会长出来的。” 心底叹息,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婧婧呢。 只好便宜了那截触手。 魏婧安目送林晏舟驱车离开,李京京显然是第一次应对这样的情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柳子琳的状态很不正常,眼睛使劲往上翻,露出眼白,嘴里嘟囔着无意义的话。 李京京回头就发现轿车从眼前开车,她急得带着哭腔道:“林学长怎么离开了......还想着让他帮忙把柳子琳带去医院的,她这样的情况咱们学校的卫生室能治好吗?” 魏婧安体会了下此时此刻的情绪,哪怕她平时跟柳子琳再不对付,见她发病,都不应该会有如此淡漠的情绪,可她好像真的没什么感觉了,所有的情绪都被林晏舟牵扯......这样似乎也不错? 李京京到底是她的朋友,她蹲下去,安慰李京京:“给导员和急救打个电话吧......” 生硬地吐出安慰的话:“你别急。” 柳子琳被救护车带走,剩下的三个姑娘里,魏婧安显然是最镇定的,李京京和赵萌都被柳子琳癫狂的状况吓到了,两人白着脸,掌心全是密汗。 魏婧安轻声安抚两人:“救护车已经把人带走了,你们在这里担心也是无济于事......还去食堂吗?我和你们一起去。” 几人去食堂买了晚饭,带回宿舍。 魏婧安打开手机,紧接着就看到蜂拥而来的信息提示—— 几乎全部都是询问她感情状况的,并不怎么熟悉的同学。 她想了想,直接把发来讯息询问的众人,拉到新建的群里,将打好的话按下发送键。 “是。” “林晏舟是我男友。” 第69章 第 69 章 自从离开檀山公园,赵京泽一直暗暗寻找和魏婧安碰面的机会,可惜没能如愿,就算是在林学长的生日宴上,也没能见到她,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魏婧安请假回家了,后悔没能添加聊天软件随时联系。 直到这次关于林学长的恋情讯息在学校论坛沸腾。 赵京泽心想,果然。 林学长那样的人看起来就不是老实本分的男生,倚仗俊美的外表和显赫的家世,这种人对于感情向来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他在檀山公园所展露的对魏婧安的上心,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流逝,他很快就会变心的—— 这不,他有恋情了。 自以为是的猜测落空,赵京泽的笑意僵在唇角,盯着照片上的两人,就差拿放大镜观察细节。 林晏舟的胳膊搭在魏婧安的肩头,将她揽在怀中,两人之间流淌的亲昵氛围,任谁都插不进去。 赵京泽失落地关掉手机,却忍不住想要窥探两人的恋人生活,再次打开帖子,盼着能够从中发现半点林晏舟敷衍的蛛丝马迹,这时候,何文江的讯息传来,邀请他视频通话。 何文江东拉西扯了很久,才进入正题:“赵京泽,我记得你不是喜欢那个新生吗?有好几次你还向我打听她的事,可是她除了参加一次登山活动,后续的活动没有再参加,我也没法告诉你......你现在对她还有想法吗?” 有想法又怎样?赵京泽如实告诉他。 何文江轻笑:“是不是男人啊,喜欢就去追......那帖子八成是假的,我跟林晏舟同学四年,可没见他和女生亲近过,就他那性子,也不会喜欢魏婧安那种乖巧的女生的......你小子什么都信啊?论坛那种东西随便看看。” 赵京泽失落的情绪有所缓和,何文江继续说:“那姑娘长得真不错,你还不追等什么呢?等到人家名花有主的时候,你后悔都晚了。” 难得遇到喜欢的人。 心脏怦怦震颤的感觉还留有余味。 何文江的鼓励燃起了赵京泽渐渐熄灭的焰火,他想,如果能和魏婧安成为恋人,应该是很不错的。 脑海浮现相拥的照片。 林学长换成他会是怎样的? ...... 何文江关掉手机,自以为做了件大好事,他自诩为张薇的守护者,哪怕张薇喜欢的人不是自己,也不舍得她在感情上受到半点挫折,这几日因为论坛的事情,张薇郁郁寡欢,他瞧着心里不是滋味,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 小姑娘都受不了追求者的甜言蜜语,赵京泽样貌身高都不错,虽然跟林晏舟是没法比较,但他肯定比林晏舟体贴温柔,想到林晏舟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嗤笑,不就是仗着外貌好看?哪里配得到张薇的喜欢。 有了何文江的帮助,赵京泽拿到心理学的课表,并且在实验课程结束后,成功地在图书馆的小道遇见下课的魏婧安。 她披着白色大褂,走过翠色满园的小道,霎时夺去所有的颜色,唇角含着抹温柔的笑意,这种笑意让赵京泽恍惚回到刚见她的那天,心底油然升起股想要和她成家的冲动......温柔小巧的妻子会在他结束一天的工作后,献上香甜的亲吻和热腾腾的饭菜。 他完全忽略了她们的谈话。 李京京揽住魏婧安的胳膊,心有余悸道:“婧婧你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本来我都做好要去别的组借男生处理掉实验白鼠,你竟然眼睛都不眨地拧断它的头......” 实验过后的动物都需要处理掉,虽然老师在课前的讲解简单易上手,可是要把老鼠亲手捏死还是很需要心理承受能力的。大家都是上的第一堂课,对于处理实验动物还不熟悉,魏婧安却“勇敢”地举起手,不仅处理她们组里的小白鼠,还帮助其他同学,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魏婧安用湿巾把双手擦干净,笑起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总归是要自己操作的。” 赵京泽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她的面前,高瘦帅气的男生满面通红,垂着眼睛偷偷瞥她,说出的话磕磕绊绊:“你还记得我吗?在檀山公园,我们俩还一起爬过山的。” 魏婧安点头。 赵京泽鼓起勇气:“我、我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李京京和赵萌结伴离开。 魏婧安则跟着赵京泽沿着小道继续往前走。 她耐心等待赵京泽的请求。 魏婧安的沉默在赵京泽的眼中变成了善解人意,她肯定看出他此刻的窘迫和羞涩,没有过多的追问,而是跟随着自己的脚步,给足他准备的时间。 她将白大褂脱下来,搭在臂间,内里穿着的纯白色的连衣裙随风飘起,裙摆荡漾的弧度仿佛轻抚过他的内心,使他的心口漾起层层涟漪,他停下脚步。 “魏婧安,有句话想跟你说很久了。” 赵京泽红着脸:“你有男朋友了吗?” 不待魏婧安回答,他猛提口一口气:“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魏婧安没有立马回答他,她静静地看着脸红耳赤的赵京泽,仿佛看到曾经那个在林晏舟面前说不出话的自己,心里想着该怎样说才能不伤害到他。 正在思索的时候,后背骤然攀上凉意,被软触缠绕的小腿传来被紧锢的痛意。 魏婧安忍着喉咙将要溢出的哼声,动了动脚,软触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往上缠绕,慢慢地缠住她的大腿,继续往上攀爬,直到被阻挡。 林间小道吹来的凉风都没办法熄灭她脸部升起的火焰,白皙脸蛋在阳光照耀下,蓦地变得绯红诱人,像颗成熟的将要落地的果实,这副样子落在赵京泽的眼中,只觉得她是害羞,因此更加真诚告白: “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喜欢,后来相处起来,是跟别人从来都没有过的舒服,很早就想联系你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天总算见到你了......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不可以。” 冰冷的男声骤然传来。 林晏舟大步走来。 魏婧安僵直身子站立。 软触还在继续前进,她的尾椎骨因此生出电击般的麻意,视野更是变成朦胧的薄雾,所有的感官皆被软触的行动攫取,注意力不受控制地集中在裙下。 林晏舟的掌心罩住她的肩头,不知羞的软触这才停止动作,仿佛无事发生地缠绕在她的腿窝,魏婧安悄悄打量林晏舟,惊讶发现他的脸颊竟然是红的,绯红的颜色,难不成断掉的软触的行为,他知道? 即使这种事没人发现,魏婧安还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埋进土坑,谁也看不到。 林晏舟搂住她,克制着汹涌的怒意,亲眼目睹赵京泽震惊的眼神,郁气仍未消散,他低声在魏婧安的耳边说:“婧婧,告诉他不可以。” 斜眼瞥他:“跟他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魏婧安抿唇不语,肉眼看不到的冰凉气息如同密闭的大网罩住她,底部的软触带来的羞耻还未让她回神,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红着脸看他一眼。 作为罪魁祸首,他不仅没有半点歉意,竟然还怒气冲冲地要她表明两者的关系? 她揪住衣角,不说话。 林晏舟的呼吸一窒,几乎是立刻,软触便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被按在胸膛前的魏婧安,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腔蠕动的软触,仿佛要撕裂衣服,将她缠绕住,怕他身份暴露的担忧占据上风,魏婧安捏住探出来半截的软触,声调都扬了好几度:“同学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无视林晏舟近乎疯狂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很感谢你的心意,祝你未来能找到心怡的伴侣。” 赵京泽嗫喏着唇,想要跟林晏舟解释几句,林学长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像是会家暴的样子,他担心魏婧安会因为他而被林晏舟误会,可话还没出口,就被男人隐隐透露阴鸷的眼神吓住,磕巴地说:“好......好,那我走了。” 林晏舟早已带着魏婧安离开。 他知道魏婧安在生气什么。 不就是那条软触吗? 他还嫉妒呢! 一条软触从他的身体探出,勾住魏婧安的手腕,将她紧紧地拴在林晏舟的胸腔,避免因为行走产生半点距离,她像是掉进蛛网的蝴蝶,无论怎样扇动翅膀,都躲不过被蛛网纠缠最终被蚕食的命运,唯一不同的是,她是心甘情愿的。 进入林木最茂盛的地方。 林晏舟的软触不再遮掩,在他的背后探出,粗壮的黑红软触在翠色的林间,仿佛裹挟着冰凉粘腻的血腥气,使得宁静的林间小道生出几分潮腥的恐怖。 瘦弱的魏婧安站在怪物的面前。 微仰着脸,先他一步,轻声控诉:“下次......不可以再那样。” 软触坠在林晏舟的臀后,它们比林晏舟更先做出反应,似乎感知到魏婧安的不悦,纷纷涌到她的身边,圈住她的手腕、缠住她的脚踝、探进她的裤管—— 将那条胆大妄为的软触揪出来。 重重摔在地面。 断掉的软触本就虚弱,被它们亳不留情地刺破、吸食,膨胀的软触裹住它的顶部,像是婴儿吮、吸奶瓶一样,竭尽全力地将覆盖在它周身的黏液吞掉,连着它渗出的血液,变为滋养自身的养料。 魏婧安心惊肉跳地看着这幕,眼睛骤然被遮住,冰凉的掌心阻挡她的视线,林晏舟垂头,尚还未完全度过发、情期的他,一时半刻都忍受不了恋人不在身边的折磨,尤其他的恋人在他的眼中,是颗鲜美到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诱人偷盗的果实。 他的眉眼沉冷,嫉妒的怒火在他眼底燃烧,想到竟然有男人觊觎婧婧,趁他不在约她来到小树林......那之后是不是就有人敢做出更加大胆的行为? 不管婧婧的反应怎样,那些靠近她的雄性,哪怕没散发出求、爱的气息,都让他深深嫉妒、愤恨,恨不得将他们撕碎,这样,婧婧的美就只有自己能够看到了。 青黑脉络冲击男人精致的面容,使他呈现一种割裂的美感。 魏婧安听他说:“婧婧,他那样的人完全不值得你喜欢,也不值得你感谢,他的喜欢毫无用处就像腐烂的垃圾......” 满怀恶意地怒骂:“他站在你的面前,就像臭虫一样自不量力,他都不照照镜子的吗?怎么敢跟你告白......想想就恶心。” “你别这样说.....” 魏婧安话刚出口,就被林晏舟狠狠打断,他一脸不敢置信:“婧婧帮他说话?” 和他的面容不符的尖锐声音响起。 魏婧安被软触裹住。 滑腻的黏液如同置身沼泽,她陷在里面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膨胀的软触慢慢收紧,仿佛要夺走她肺部的空间,将她溺死在里面。 她轻喘了声。 软触停止。 却仍不知餍足地往她身上攀爬。 林晏舟的额头几乎抵住她的额头,寂静的林间只听得到他发出的喘、息,像头怒火冲冲的猛兽,喷出的气息都带着股令人胆寒的凶意,他被自己想象中的场景冲昏头脑,比起难熬的发、情期,对于婧婧的亳无厘头的占有显然更让他痛苦,克制了很久,想要给婧婧自由的空间。 可仅仅是目睹有人对她告白就受不了。 他沉声:“婧婧,你竟然帮他说话,他哪里比我好?是样貌、身材,还是财富?” 不甘地抱怨:“他看起来病恹恹的,能够满足婧婧的欲、望吗?我跟你才是最匹配的......就算是我的本体,婧婧还不是很舒服的接纳了。” 魏婧安喘不过气,他说的话实在太让人羞恼了。 面对眼前这只即将失控的野兽,她的胸腔因他的挤压发出猛烈的怦怦声,即是在反抗,也是被他口无遮拦的话羞得,床上的事情要放在床上说......青天白日说出来这是要怎样? 她想问他句“你到底怎么了”,可觉得这样的话无济于事,他看起来不像是有理智会告诉她原因的样子。 男人冰凉的额头抵住她的,浓黑的眼珠渐渐攀爬上蛛丝般的裂痕,他的胸前骤然出现一只纤细的软触,勾住她的脚踝撞向胸膛。 不能再这样了。 他是不是疯了? 魏婧安眨眨眼睛,仰头,吻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这下,那些满怀愤怒嫉妒的尖锐声音终于消失了。 第70章 第 70 章 魏婧安的心口怦怦直跳,震颤耳膜的心跳声却从男人的胸腔传来,渐渐盖住她的心跳声,她因此生出更多的勇气,踩住蹭亮的黑皮鞋,踮起脚尖,双腿用力往上一跃,稳稳地勾住男人的腰肢。 猝然袭来的力道令林晏舟往后踉跄,脖颈弯折出的弧度,将那颗上下滑动的喉结暴露在魏婧安的眼前,她压过去,润湿那块,两侧的青黑色脉络在皮下冲撞,显然已经熟悉这样的场景,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安抚似的吻上去——终于消停。 魏婧安望进男人渐渐冷静,转而又羞红的眼眸,刚才她被软触的行为震惊,大脑一时没有转过弯,此时再回想当时的场景,他分明是吃醋了。 林晏舟偏开脸,面皮被红霞浸染,托住她的臀部,让她稳稳地挂在身上,叫嚣着要冲破皮肉的黑色肉块慢慢沉寂,聚集在和婧婧相贴的地方,坠在身后的软触膨胀成男子大腿粗细,将两人缠绕在一起。 四面八方涌来阴潮的腥气。 魏婧安单手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轻捏他的下巴,将他避开的脸掰正,把唇递过去,林晏舟红着脸咬住。 轻吞一口。 婧婧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胸腔那股恼人的燥意再度勾起,他骤然拧起眉头,狠捏把掌心贴着的软、肉,含糊挤出句混合着水、液的声音:“婧婧......这是在外面。” 他这样说。 嘴里的动作半点不含糊,像是回到了幼时的深海,为了满足无底洞般的食欲,那些从身边游荡而过的食物被他毫不留情地撕咬、吞口因,像是第一次尝到亲手猎食的爽,他拼命地夺取魏婧安口腔的空气,侵、占她的空间,再将“战利品”吞下......直到他的脏腑满是婧婧的香。 风声呜呜吹来。 翠叶哗啦作响。 两人气喘吁吁停下。 晶莹的丝线在唇部黏、连。 软触疯了般涌过去。 蠕动在两人紧贴的面部,黑红的肉块紧紧吸住,底部藏起来的数量庞大的吸盘嘬住魏婧安唇边的肌肤。 魏婧安抵着林晏舟的额头,喘口气解释道: “你是误会了什么吗?我跟赵京泽没什么的,我刚下课就碰到他了,他说有事情要请我帮忙,谁知道还没走几步就跟我说喜欢我......我是想拒绝的,还没开口你就来了......还生气吗?” 林晏舟红着眼,眼底残留未退的颤意,他的尾椎骨还因婧婧的主动留有余味,电击般的麻感险些让他双腿发软、跌倒在地,托着她的臀往上提,她的双腿夹住他的腰窝,隔着衣物,那股震颤身心的温度缓缓的在他的皮肤窜过。 他仰起头,贴着她的唇:“婧婧不要提别人,我知道你们没什么的,我只是控制不住......” 叹息一声:“真想把婧婧栓在身边,谁也不给看。” 魏婧安埋在他的颈部,笑起来。 她的手攀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你还没有度过发、情期吧......这里没有人,”眼睛四处瞥,最终落在林晏舟逐渐显露癫狂的眼底,“我觉得你应该有能力阻止别人进入这里的,对吗?” 她捏住朝着唇部袭来的软触。 主动献上香吻。 林晏舟哑着嗯了声。 抱住她往林间走去。 这哪里是一只小绵羊。 分明是要命的狐狸。 ...... ...... 林晏舟送魏婧安回到宿舍楼下。 他挽起女人耳际的碎发,最后整理她的头发,不舍地抱怨:“非要回宿舍吗?房子很快就租好了,婧婧要不现在跟着我回家,我们商量下把房子怎么装扮?要买好多东西,婧婧不会也要推给我一个人吧。”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 软触没法探出来。 他只好用双手代替软触的功能,圈住她的身体,晚间的树影将两人罩住,他将不舍、挽留坦然地暴露在魏婧安的面前,渴望她能够答应自己的要求,不要让这只刚从亲昵情、事抽身的怪物独守空房。 但是魏婧安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行啊,我还有作业没做......你就再等待几天吧,等房子租好了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温柔乡的确让人缠绵堕落,但她有课业要完成。 不想在接下来的考试垫底。 林晏舟只好收起委屈,在离别的最后时刻讨了一个黏糊的吻,目送她回到宿舍,驱车离开。 魏婧安推开宿舍的门,尽管她的身体发生变化,时时刻刻渴求林晏舟的身体,可是人类的形态已经令她有些消受不起,更别提他在兴、奋时,总克制不住地暴露本体。 那股面对粘稠恐怖怪物的恐惧情绪,早已被恋人温柔小意所带来的震颤取代。 那些主动的行为,只是为了宽慰林晏舟敏感的、即将面临失控的内心,事实上,魏婧安很想和林晏舟半步不离,可她要为自己的身体、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不能贪于一时。 否则,以她现在的身体早晚被搞坏。 因为担心男友的身体,拒绝了他在事后要喂血液的提议,她在离开林晏舟的视线,进入宿舍的范围,才敢暴露发软打颤的双腿,匆匆几步走到桌前,扶着铁质的上梯,打开抽屉往嘴里塞了颗“热量炸弹”。 巧克力浓郁的苦香在舌尖炸开。 “婧婧......你做什么了,脸好红啊。”李京京盘腿询问。 魏婧安看过去。 惊讶地发现柳子琳回来了。 她随便应了声,悄悄打量柳子琳。 令她感到惊异的是,对上她的目光的柳子琳,飞快地偏头躲开视线,她将冬天的棉被拿出来,裹在身上,仍然止不住四肢的颤抖。 柳子琳露出笑容:“婧婧我向你道歉,你别介意。” 魏婧安嗯了声。 爬到床上,坐在上面盯了柳子琳好一会儿。 李京京来到她的床上,和她贴耳说话:“她今天上午回来的,导员说她没什么事情,各项检查都做过了,还有心理量表,都非常健康......可能是被吓到了,当时的样子可真像是疯癫了,还好没什么事情。” ——疯癫。 柳子琳的眼神看过来,又移开。 魏婧安小声说:“我怎么感觉......她还是很奇怪呢。” 在她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柳子琳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用来克制目睹面纱被掀开后所展露的恐怖景象,她知道那不是她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她在最初陷入迷乱状态后,清醒过来,把嘴巴闭紧,这种事情她不敢说、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魏婧安在睡前,听到柳子琳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你的男友......” “他真的爱你吗?”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敢说。 论坛里发表过的帖子删干净。 唯恐被它发现自己。 寂静的黑夜,冰凉的透着诡异的声音落在耳边,魏婧安迷茫地睁大眼睛,好奇她的态度竟然前后变化这样大,就在几天前还不肯承认林晏舟和她交往,今天就直言林晏舟是她的男友了? 虽然好奇她发生了什么,但魏婧安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她淡淡嗯了声,不准备理她,翻身睡觉。 ...... 魏婧安和林晏舟约好中午在学校食堂,占好位置,坐在椅子上看手机。 人群突然喧哗一声。 魏婧安看过去,就见林晏舟站在食堂的门口朝着她笑起来,正要往她这里走,就被涌上前的人潮堵住。腼腆的女生将情书递过去,甜美活泼的女生则直接站到他的面前,先是打听他的恋爱情况是否属实,随后诉说自己的爱意—— 林晏舟被挤在人群。 神情晦暗难辨。 魏婧安扭着身子看他,难言的嫉妒揪紧她的心脏,论坛的帖子删掉了很多,但仍能找到几则八卦林晏舟恋情的蛛丝马迹,那些被p图软件合在一起的男女照片,令她心底涌起阵阵不快,林晏舟想把她拴在身边谁也不能看,她难道就不想吗? 真应该买个面具罩在他脸上。 谁让他这么招蜂引蝶的。 魏婧安愤愤地想着,在男人终于冲破人群来到她身边时,被她以掩饰的目光扫遍全身,企图找到他收下的任何一封写满爱意的情书。 林晏舟打好餐盘放到桌上,不解询问:“怎么了婧婧?”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穿着。 是哪里没有整理好吗?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夺得婧婧的注意力,他特意换了身校园气息浓厚的衣服,白衬衣搭配休闲裤运动鞋,和他以往穿着西装的成熟样子完全是两种面貌,更显得他青春洋溢,会让婧婧眼前一亮吧? 人类的新鲜感是需要时刻刺激的。 否则,就算再优越的皮相也有看厌的那天。 婧婧会这样吗? 她的眼神在他来到后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艳,难道是没注意到他穿着的改变? 林晏舟伸手,扯了扯领口。 系好的扣子被不经意地解开两颗。 魏婧安的注意力被男人露出的脖颈吸引,他的皮肤本就是羊脂白玉似的干净滑腻,微微露出的胸膛,带着褶皱的衬衣,从侧面甚至能够看到白雪红梅的一点,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火再度被勾起,只觉得周围的温度都上升了好几度,她冷着脸坐到他身边。 扯住他的衣领,在林晏舟不知所措的目光下,把唇印在他的衣领下。 随后,一颗一颗给他重新系好。 严严实实挡住那块若隐若现的胸膛。 魏婧安用略带撒娇般的语气:“要把衣服穿好,不可以随便解扣子。” 林晏舟双手撑在后面,从裤管悄悄探出截触手裹住她的脚踝,吞咽了口,红着脸嗯了声。 第71章 第 71 章 两人用完餐。 魏婧安按理是要回宿舍午休的,林晏舟记得第一天确立恋爱关系的时候,两人牵着手在林家别墅散步,婧婧困的眼睛都睁不开,是他背回房间的,那时候的他煎熬痛苦,大概想不到,有一天能够被婧婧全部接受吧? 就像那天一样,林晏舟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恋恋不舍地在她的脸蛋落下轻吻:“上去吧婧婧。” 魏婧安摇头。 林晏舟笑起来:“你去睡一觉,我就在学校等你,醒来告诉我,我来找你。” 魏婧安还是摇头,左右看了眼,终于在路边发现那辆黑色的suv,当即果断地拉着他的手走过去。 关门。 隔绝大半探究的视线。 午间催生的昏沉睡意在魏婧安的身上消失,她瞪着明亮的眼神四处打量车内的构造,车内装饰简单,黑色的薄膜使视野外的环境变得暗沉,她趴在车窗玻璃上,又指了指前面的挡风玻璃,询问:“外面能看到吗?” 林晏舟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只当是女友不舍得和自己分开,婧婧和自己一样分开半刻都忍不了呢,他牵着魏婧安的手,软触勾住她的腰,摇了下头。 “这是经过特殊改造的......我的身体是不能被人发现的,回到车里的放松时刻很难使我时刻保持警惕,车膜可以很好地缓解这种担忧.....” 说话的过程中,软触膨胀,数条被压抑的黑红软触填满车厢内的全部空间。 他继续补充:“减震效果也不错呢。” 他的本意是想说,看吧,在檀山公园那次,就算路况凹凸不平,但是他的车技还是很好的,全程使魏婧安舒服沉睡,半点颠簸都没有受到。 而赵京泽,只配坐在后座眼巴巴地看着。 他能为婧婧做什么?只有嘴巴。 魏婧安显然是想歪了。 狠狠捏住指腹,想着将那股燥意压下去,可转眼就看到男人端正地靠着车椅,含着水雾的眼睛看着她,笑起来:“婧婧如果想在这里午休也是可以的,把我当成你的枕头。” 他在维持人类状态时,外表是冷静端庄的男人,眼神间流转的神色大都是冰凉漠然,就像他的体温,碰到就会被凉得脊骨发颤,但在魏婧安的面前,就像是饥渴难耐的野兽,还是那种被圈养丧失野性的野兽,用哀求的眼神渴望得到她的关注和爱抚—— 婧婧,留下来吧。 留在车里。 魏婧安不经意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车外人来人往,使她的心怦怦跳动,羞涩终究是被渴、望男人的强烈欲念压制,她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些女生落在林晏舟身上不加掩饰的爱慕的目光,一捧热油猛地浇在心口。 她想,为什么要刻意装扮得引人注目? 莫名的怒火涌上来。 魏婧安捏住蠕动而来的软触,余光瞥向林晏舟,他安静坐着,还在期待婧婧的回话,早已挺直脊背,以最好的姿势等待女友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一切发生在瞬息,林晏舟的后脑磕在车窗的边沿,在寂静的车厢发出剧烈响声。 他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软触下意识地在魏婧安的身后膨胀,裹住她的身体,避免同他一样遭受猛然的撞击,或许是嫌那几条触手挡住了观察林晏舟的视线,魏婧安把它们系在一起。 裹满粘腻滑液的软触其实是不太好系的,尤其它们还格外粗壮,最细的也有魏婧安的小臂粗细,但它们在魏婧安的手下乖巧得不像话,哪里还有半点恐怖气息,任由她系成蝴蝶结,紧接着,魏婧安绕过它们,那只巨大的缠绕得不成正形的“蝴蝶结”在她后背绽放。 她压住林晏舟的胸膛。 林晏舟的眼睫无措地眨动几下, 脸面瞬间红透,鼻子不经意地嗅闻几下,便嗅到那股独属于婧婧的甜腻的香味,还有隐约的求、爱的气息,不知道是他的血液的原因,还是其他的缘故,开了荤的婧婧很不知节制呢。 默默在心底叹息一声,他不管那些挣扎着想要解开的软触,事实上,只要它们想解开随时可以,但那是恋人系上的,又想缠绕住恋人,又想留住恋人亲手塑造的形象...... 轻搂住她的后背:“婧婧想做什么?” 车厢不愧是经过特殊改造的,座椅的宽度容纳躺倒的两人绰绰有余,还有哪些张扬挥舞的软触,抵住车顶,遮住车窗,使整间车厢变得昏暗粘腻。 嘀嗒、嘀嗒。 黑色的黏液落在头顶。 魏婧安忽略掉,垂头将她亲手系好的扣子再次解开,边解边用撒娇的语气埋怨:“怎么可以被别人看到你的样子......你今天是故意这样打扮的吗?” 狠狠咬了口差点裸、露在外的只能给恋人看的地方,终于没忍住,透露出心底的想法:“只可以给我看,其他人都不可以,不可以摸不可以看,想都不行。” 林晏舟以一种顺从的姿势,毫无挣扎地仰面倒在座椅上,后脑抵着车窗,胸腔因笑声发出轻微的震颤,解开的软触蹭到魏婧安的身后,贴住她的后腰、脚踝,在裸、露的肌肤上留下暧、昧的湿、痕。 他说:“当然不给别人看啊。” 魏婧安自顾自地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白皙的肉皮被黑红的肉块冲撞,他的周身像是掉落的石像般发出恐怖的皲裂,蛛丝般的黑色脉络遍布周身,以一种近乎恐怖的视觉体验,骤然裂开的胸口,从中探出条触手裹住魏婧安,在她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呼时,当面剜掉半块心脏,被软触裹着的散发着甜美香味的还在震颤的怪物心脏塞、入她的口腔。 那颗此前已被剜掉小块心脏。 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某种古老的隐秘的仪式。 黏连的血液从它的创口滴落。 被无数的黑色脉络裹住。 慢慢地、慢慢地恢复跳动的频率。 裂口未恢复。 坦然地展示在她的眼底。 哪怕会吓到他的恋人,也要让她亲眼看到他对这段感情的珍重。 魏婧安回不过神:“这是......这是干嘛呀......” 心疼得快哭的语气:“只喝血就够了,你疼不疼?” 她双手捧住林晏舟的脸,他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密汗,眼神却透露着某种终于安心的神色,巨大的裂口渐渐被血管缠绕,生长出新鲜的血肉,覆盖住那具散发着血腥、恐怖、癫狂的肉躯。 他咬牙忍痛,在魏婧安泛白的唇上落下吻。 “婧婧不哭,”他笑着解释,“现在我彻底属于婧婧了......当然,婧婧也只能属于我。” 魏婧安想要狠狠地把塞进去的半块心脏吐出来,她终于明白在昙花镇时,两人第一次亲昵他喂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了,原来是他的心脏,这种东西是能随便给人吃的吗?会不会对他有伤害?有太多的疑问,但是林晏舟告诉她—— “婧婧,我们共生。” 魏婧安的表情变为疑惑。 他的脸色变差,但是唇角却勾着抹满足到极致的笑容,那双向来冷静的眼眸,在此刻骤然裂开缝隙,无数的黑红血管布满眼球,使他的面容呈现癫狂感。 他使劲仰头,不顾隐隐发痛的胸口,张嘴,咬住魏婧安的耳垂,充满威胁的散发着浓烈不详的声音响起。 仿佛撕裂虚空,降落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的全身都发出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痉挛和颤抖。 他说:“共生的意思就是——从今之后,我们的生 命联结,要是婧婧移情别恋的话,要学人类的那些卑劣的行为,那我只能了断自己的生命,那样,婧婧也就没办法跟新恋人逍遥快活了......只能陪着我坠入幽暗诡秘的深海,身体灰烬永远纠缠。” 明明是恐怖到近乎威胁的话语,魏婧安的眼瞳慢慢地亮起,像是有束绚丽的烟花绽放,她整个人都焕发出惊人的喜悦和兴奋,那阵痛颤心扉的痉挛消失后,她立马咬住横在眼前的软触,紧接着润湿他的唇。 眼见着男人的脸颊蓦地绯红,她问出关心的话:“那你呢......要是你有天突然对别的女生更加感兴趣,我也能杀死你吗?” 回答她的是男人主动献上的吻,和那句令她颤抖激动的肯定:“当然啊婧婧。” 当她衣衫尽褪时,男人在耳边发出叹息:“伴侣只有婧婧就够了,其他的人在我眼中......” 把“散发恶臭的肉块”咽下去,笑起来:“哪有婧婧甜美。” ...... ...... 巨大的如同野兽般的suv停靠在道路的树荫下,进入车内的两人长久未出来,令暗暗窥探的视线不禁愤怒又悲伤,怎么可以这样......青天白日做这种事情! 然而,等待的众人很快就会发现。 不仅是白天,直到夜幕昏沉。 密闭的车厢才被打开,露出截恍如白玉的小臂。 魏婧安神清气爽地走出来,长久未饮水的唇部仍旧留有水光,她无意识地舔几下,拿出手机走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两瓶可以补充体能的饮料,仰头灌下。 那瓶在她从前连打开都要费很久力气的瓶罐,被她轻易地捏扁,扔入垃圾桶。 等她回到车旁时,只发现柳子琳站在那里,见到她回来,连忙跑来她的身边,凑到耳边轻声说:“别过去,你还记得蒋昌同学吗?他从精神病院逃出来了,这件事情跟你解释不清楚,林晏舟他......他不是人,不过没关系,蒋昌找到办法了,致和生物科技公司推出了据说能够杀死怪物的液体枪,很快就会解决这个麻烦的。” 魏婧安拧眉。 致和生物? 那不是......林家的公司吗? 第72章 第 72 章 早几年前,世界爆发大规模的疫病,医疗系统崩溃,致和生物科技公司横空出世,带来了治疗疫病的药剂,成功挽回全球数亿人的生命,一跃成为世界巨头公司、医疗界的龙头企业,致和名下的医院遍布全球。 得到联,合,国的资助,共同创办致力于“优化人类基因”的生物研究院。 魏婧安没记错的话,在林家别墅见到的林晏舟的哥哥,穿得就是研究院的研究服,林家的大儿子在研究院工作,小儿子则负责公司的运营。 据说致和推出的药剂效果强,几乎是药到病除。 推出的保健药品也并非是噱头,而是真真切切地能够使身体得到痊愈和强化。 至于柳子琳所说的可以杀死怪物的液体枪......由致和制造的液体枪真的对怪物有效果吗? 柳子琳沉浸在怪诞的想象中,捏住魏婧安的胳膊,近乎癫狂地诉说:“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它脸上的皮肉脱落,身后生出数条粗壮的触手,它根本就不是人,它来这里到底是什么目的......” 陷入精神错乱状态的柳子琳,手劲大得可怕,尽管是得到强化的魏婧安,用力才将她的手掰开。 她并不担心林晏舟会受到伤害,反而担心蒋昌可能会横死校园,到时候就有许多的麻烦事。 魏婧安拧眉。 嗅觉无限放大,那股隐匿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甜腻的香气如同蛛丝般牵引着她,她循着这丝气味找到了林晏舟的位置。 学校操场的公厕后面。 幽暗寂静。 少有人经过。 ...... 蒋昌赤红双眼,顶着打绺的未经修剪的乱发,分泌的油脂即使在月光下仍旧折射着惊人的亮光,他嘴里吐出意识不清的话语,自以为是举着的液体枪令怪物害怕,才会亦步亦趋地跟随自己的脚步—— 实际上,他已经被林晏舟逼到阴仄的夹道。 蒋昌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他在经历了那件对他近乎是打灭性的事件后,被关进拘留所,这时候,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对他的谩骂,一个只会对女性出手的男人就该遭受到最猛烈的抨击和惩罚,他们暴出他的地址,他的家人为此付出了没有教导儿子的代价,被公司辞退,而做为家族的希望、考入名牌大学的儿子,则被诊断为精神分裂。 幻听、幻视。 离开拘留所后,蒋昌便被送入当地的精神卫生中心,这家精神病院是由政.府出资建立的,专门收押那些有犯罪倾向的精神病人,那里的日子很不好过,蒋昌从不认为自己经历的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由唯物主义面纱所覆盖的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他经历了多次非人的折磨后,终于逃出精神病院,拿走家中全部的存款,在致和购买了专门用于提供给在未知荒岛探索新物种的研究员的液体枪,据说喷射的液体像是蜘蛛的毒牙可以在瞬间使猎物陷入迷幻状态。 “林晏舟,”蒋昌高举起武器,对准林晏舟的头部,面部表情呈现割裂般的狂喜和恐惧,“你是个怪物,我今天就要消灭你......我会成为英雄,拯救世界的英雄,他们再不会对我拳打脚踢,我会受到人们的狂热追捧......你去死吧!” 林晏舟双手插兜,姿态闲适地站立。 从情欲脱身的怪物还残留着绯色的红意,指腹仿佛还能触到恋人滑腻的肌肤,他勾起唇角,并没有立马在可怜的人类面前展露面貌,而是好心地提醒他: “这里面的液体,添加了蜘蛛在捕食猎物时分泌的消化酶,这种消化酶可以使猎物在顷刻间陷入昏迷、抽搐,浓度并不会致死,用在人类的身上,后果要严重些,液化成水?这个我不清楚,但是我的话,你可以试试......” 顷刻间,他的面部发生变化。 脸部生出数条裂缝,暗黑色的缝隙将他的脸部割裂成数块大小不一的蠕动肉块,表面缠绕黑色血管的暗红软触从中探出来,如此恶心的场景,他从来不在恋人面前展现,滴落黏液的软触凑近骤然发出尖叫的蒋昌,男人叹息的话语在幽暗的黑夜回荡—— “只能用这种样子了,你别太害怕,这是我为了婧婧才换的新衣服,如果不用脸部的话,衣服会崩坏的......” “你还好吗?” 蒋昌努力蹬直废掉的右腿,却无能为力地瘫软在地,他用双手撑在后面,被眶住的眼球开始迅速地旋转,甚至能够达到诡异的后翻的弧度,他死咬住舌尖,血液弥漫的瞬间才找回半点理智:“你......你怎么知道液体的作用的!” 林晏舟笑起来:“我以为,大家都知道致和是我家的公司呢。” 蒋昌徒劳地瞪大眼睛,按下去。 液体喷溅。 洒落在近在咫尺的软触周身。 表面柔软的软触,覆盖周身的黏液似乎只能做为取悦爱人的小手段,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却不像爱人面前那样温柔无害,两种液体激荡起滋啦的声响。 嘀嗒、嘀嗒。 黑红软触表面的液体浸湿地面。 蒋昌的耳边回荡起怪物恶魔般的嗓音,话里的内容不啻将他带入地狱:“蜘蛛的毒液果然很有效果,只是有点疼,倒也没有伤害到表面,要是变丑了会被婧婧嫌弃的吧?她还挺喜欢抱着它们的。” 话落,那条狰狞可怖的触手骤然撕裂他的头骨。 蒋昌感受到一阵钻心的嗡鸣。 魏婧安来到公厕后面的夹道的时候,看到的场景跟蒋昌眼中的有些不一样,男人站在离倒地的蒋昌半米远的位置,浓黑的眉头拧出抹痛苦的痕迹,月光照耀下使他的眼瞳溢出水雾,软触蔫巴巴地搭在肩头、落在地面。 林晏舟嗅到她的气息,转头委屈的面容一闪而过,用刻意压制痛苦的嗓音说:“我没事的婧婧,你离远些好吗?我不会伤害他的,只是把他弄晕了......” 软触的血管不知怎的破裂,黑色液体滴落,把地面濡成滩细小的水洼。 魏婧安焦急地跑到他的身边,小心捧起那条软得使不上力气的软触,即难过又自责,她自责自己在听到致和生物时就放下了担忧他安危的心,没想到自家产的药剂对林晏舟的身体也是有伤害的......唯恐伤害到它的抱在怀里,她拧着眉狠狠瞪眼倒地不起的蒋昌。 “被伤到了对你的身体有伤害吗,”她问:“该怎么处理......用普通的消毒药水还是需要特制的药剂?” 林晏舟很早就听到魏婧安的脚步声,赶在她来到的前一刻收起面部的裂痕,变成那个众人眼中拥有完美皮相的男人,苍白着脸伸手拢她在怀里,将“受伤”的软触搭在后背,袒露在她的眼前。 “自己会愈合的。” 他补充道:“但是好疼啊。” 听到他这句话,魏婧安连忙拍拍他的后背,由着男人倒在自己的怀中,用满是依赖的话语抱怨:“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腿都坏了,还能找到我......婧婧我虽然不是人类,可是比某些人类要好太多了,是不是?” 魏婧安赞同地点头。 她一手搂住林晏舟的腰肢,另只手拿起电话熟练地报警。 蒋昌的身体确实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口,但是据他在狱中醒来后说的,他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穿了脑部,真的刺穿了怎么可能还活着?不仅是蒋昌,连在暗中窥探的柳子琳,也因为目睹了恐怖的景象,陷入了更深的癫狂状态。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伸展着那只由他的精神威压弄破的软触,示弱以得到恋人的安抚。 ...... 魏婧安被林晏舟以身体虚弱的理由,拐到了他在市中心的房子,路程中她一直将“受伤”的软触抱在怀里,虽然林晏舟说它会愈合,但她还是担心那些液体会对它造成某种未知的伤害,买了消毒水,耐心地处理破口的表皮。 回到屋子,还没有进门,魏婧安就被汹涌而来的软触裹在里面,紧接着便是男人贴来的冰凉的胸膛和唇部。 他不由得叹息:“原来恋人是这样的滋味,就连房子都莫名有了温暖的感觉呢.....婧婧,这就是家吗?我们现在算是家人了吗,貌似家人是比恋人更稳定的关系。” 魏婧安本来想说恋人变成家人是需要婚书的约束的,可转念一想,还有什么能够比他们此刻的关系更加紧密? 联结的心脏。 共生的承诺。 她笑道:“当然啊,我们现在就是家人。” 温存时间过后,魏婧安枕在林晏舟的胸膛上,拿着手机在购物软件上挑选物品。 要买的东西很多。 床垫。 书桌。 装饰品。 等等。 林晏舟凑过来和她一同挑选,在台灯的界面,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可以找人定做一台桃树形状的灯架,你很喜欢吃桃子,放在我们的家里做为装饰品,会让婧婧心情愉悦的。” 魏婧安生出种两人是新婚的小夫妻,正在为婚房的装修而精心准备,她笑起来,凑到林晏舟的唇边亲了口,还是没有压下那股激动,又缠着他亲了几下,这才按照他的提议开始寻找桃树形状的灯架。 片刻后。 她询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桃子的?” 林晏舟静静看她,轻眨眨眼,没说话。 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她腰侧的狰狞伤疤。 在上面落下怜惜的吻。 第73章 第 73 章 魏婧安腰侧的伤疤,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变浅变淡,反而有愈加浓重的趋势,她不知伤疤的来源,但只看疤痕的创口,便能推断出,可能是被林间的猛兽攻击的。 她仰面躺在软触身上,拨弄着荡下来故意陪她玩的触手,胳肢窝被条细小的软触不经意地勾缠几下,立马引起她的笑声,她微微扭转身子。 她想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露在恋人的眼前,而那道伤疤显然是丑陋的,随手拿起被子遮住,寻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车上的桃子香薰,是因为我吗?” 林晏舟嗯了声,固执地把被子掀开,室内温度偏高,两人几乎坦诚相见。 他问:“这伤疤,你还记得是怎么留下的吗?” 魏婧安语气淡淡:“可能是某只野兽吧......齿痕不像是人为的,或者是生来的胎记?我不知道。” 紧接着,皱着眉:“好丑啊,可以去掉吗?如果是野兽造成的,我可想把它打一顿,怎么可以在女孩子身上留下这么丑陋的伤疤,去都去不掉。” 林晏舟心虚地摸摸那道伤口:“不丑......婧婧怎么都漂亮的......” 魏婧安只当他是安慰自己,早就忘记之前的问询,她不仅和男友抱在一起,还有数根软触缠绕,感觉屋内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空气充斥浓郁的阴潮,她努力扒拉开缠绕住嘴巴的软触,将头埋入男人冰凉的怀抱。 “睡吧婧婧。” 林晏舟轻哄她声。 闭眼休息。 第二日醒来,早晨没课,魏婧安睡到天光大亮,旁边的被窝一直是凉的,但有未干的黏液残留,她循着声音走到厨房,发现林晏舟正系着围裙按照菜谱做早饭,臀后坠着的软触骤然间活跃起来,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等魏婧安走向林晏舟的怀抱,四肢已经缠满沉甸甸的软触,像是裹着厚厚的棉被,还是被阴雨浸湿的被子,她迈着艰难的步伐,像头出栏的小羊冲向他坚实的胸膛,林晏舟放下锅铲,稳稳抱住她。 他喜欢她身上散发的甜香和温热的体温,这些一度令他厌恶的东西,在魏婧安的身上便显得格外勾人,他狠狠嗅闻她刚出被窝的气息,在耳边轻声说:“......最近还有心口疼的毛病吗?给你煎的蛋里加了我的血液,你更能接受这样的味道,还是直接喝比较好?” 魏婧安先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她的身体宿舍的人都知道,既然林晏舟说在高中就对自己一见钟情,那也应该会暗地打听她的情况吧?知道这种事是很容易的。 “早就不疼了。” 想了想,“从你喂给我血液之后......是在檀山公园之后,我的身体变化的很明显,当时我还以为是中了章鱼的毒,吓死了。” 她说吓死的时候配合着面部表情,情绪因激动散发出来的浓郁的气息,令饥饿的林晏舟不自知地生出软触蠕动向她的唇边,他艰难地吞咽口,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软触挑起一块放在碟里的生肉块放入口中。 魏婧安好奇地看向他的举动,同居的情侣可以目睹对方不经意露出的许多小动作,这些关乎性格的细节会影响到两人未来的感情变化。 林晏舟在大部分情况下,不愿意暴露自己兽性的那面,他想像个正常的人类那样陪在婧婧的身边,任何可能影响两人感情的因素,都被他小心的遮掩,但是今早是真的忍不住了,他后悔没能早把肚子垫饱。 他尽力偏开头,因饥饿而生的食欲催使他低垂头颅,用舌尖舔去掌心残留的肉块的血痕,唇边的痕迹也没有放过,放凉的血肉不太鲜美,但仍旧被他亳不挑食地咽下。 魏婧安抱住他的腰,目不转睛,她见识过他暴露怪物本貌的样子,但从没见过饥饿的他竟然像只抢食的小狗,半刻也等不了,碟子里的肉块见底了,他才餍足般的舔舐干净血痕,旋即,那张清冷的面颊羞红一片。 他解释道:“抱歉......我,我只是太饿了婧婧,我很少这样的......吓到你了吗?” 他以为软触爬到她的唇边,是为了食欲。 可没想到,那条被饥饿弄昏的软触,不是伤害婧婧,而是吸食她口腔的甜香唾液。 林晏舟的脸更红了。 魏婧安捏住软触抽出来,暗红的表面裹满莹润的水痕,她嫌弃地推开,挂在他的腰间,仰头询问:“为什么要道歉......” 她思索片刻,恍悟般哦了声:“你在饥饿的时候,连我也想吃掉吗?” 林晏舟不说话了。 魏婧安使劲瞅着他。 恋人是需要坦诚的,林晏舟迟疑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但他为了避免婧婧过于生气,双手揽住她的腰轻轻地拍打,像哄小孩那样,软触也没闲着,撒娇般地蹭蹭她裸在外面的肌肤。 “是。” 他说:“婧婧的味道比任何食物都要香。” 魏婧安瞪大眼睛,举起胳膊使劲嗅闻自己的味道,什么都嗅不到,只有黏液留在上面的冰凉气息。 “我怎么闻不到。” 林晏舟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凑近她举起的胳膊猛嗅一口,露出陶醉的神情:“婧婧是很香的味道。” 他用了强调的语气:“很香很香。” 话落,还未闭合的口腔就被撞入一截小臂。 魏婧安眨着眼睛看他,神情期待:“你可以尝尝。” 她完全不惧怕怪物形态的林晏舟,同样不因他对自己暴露食欲而感到震惊,她只怕林晏舟在某天会在别人的身上得到此时此刻在她身上感受到的浓烈的食欲,亦或是爱语,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轻哼着威胁: “如果忍不住的话,那就吃掉吧。” “不可以觊觎别人!” 林晏舟笑起来:“你可是我好不容易等来的恋人,怎么可能吃掉呢。” 他叹息声:“虽然很想尝尝婧婧的味道,但是会在你的手臂留下伤疤的......有伤疤就不漂亮了......”他眨眨眼睛,仍有些心虚地说:“这是你说的。” 魏婧安有些失落地收回胳膊:“好吧。” 她在林晏舟做早餐的过程中一直抱住他的腰,由于林晏舟是新手,油量盐量把握不准,魏婧安就担负起指挥的功能,等他把早饭做好,用他现有的水平衡量已经很出色了。 西红柿炒鸡蛋。 小炒肉。 楼下早餐店买的各色包子,油条。 他们两人现在的食量,离不开肉类。 饭菜留在锅里保温,林晏舟则抱着魏婧安去洗漱,在和她交往之前,他从来不知女友竟比想象中还要黏人,令他总是羞涩地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热情。 被爱意包裹的怪物,渐渐地活得更像人类。 早餐。 午餐。 晚餐。 睡前和女友在楼下散步。 是从前都无法存在想象中的事情。 ...... 房子已经租好了,就在青大对面的小区,听说那一栋楼都是房主一人的,林晏舟本来想要直接在附近买下的,但是魏婧安经过同学介绍,加上了房主的微信。 是同学校的学姐。 很奇妙的缘分。 看到微信图片情侣的照片。 魏婧安生出感叹。 她为自己曾经对张静姝产生负面的情绪感到歉疚,对方在租房的条件中显得非常的好脾气,不仅看在她学妹的面子上价钱是最低的,还承诺屋内置换的家具都由她出资,被魏婧安婉拒了。 魏婧安下午下课后,来到学校图书馆前,等待张静姝的到来,女人开着辆suv停在她的面前,副驾隐隐露出男人漂亮的面容,魏婧安只扫了眼就快速移开目光,接过张静姝递来的钥匙。 张静姝:“房子很久没有住过人,里面应该落了很多灰尘,你不收钱我心里过意不去,转账给你啦,就当是打扫卫生的钱。” 魏婧安只好点头收下。 车里的女人紧接着递过来一包小零食和留有温度的奶茶,她笑起来:“我好像见过你,跟你很有眼缘呢,这是特意给你的小礼物。” 魏婧安连忙道谢:“谢谢学姐。” 关闭车门的瞬间,魏婧安隐约看见张静姝含笑的唇角印在副驾男人的额头,随后驱车离开。 魏婧安心想,不愧是蝉联校花榜多年的学姐,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很好呢。 她珍重地捧着奶茶,嘬住吸管,喝了口,正准备拿着钥匙找林晏舟说这个好消息,就被张薇堵住道路。 张薇:“有空吗?我们聊聊。” 魏婧安的口腔残留张静姝送来的奶茶的甜香,心情愉悦,翘着唇应了声:“好啊。”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是很好说话的,魏婧安捧着零食袋,安静地坐在张薇的对面,两人来到学校的咖啡厅里,张薇或许是见魏婧安手里有东西,她没拿不舒服,就点了杯热咖啡捧着。 东拉西扯地问了好多话。 魏婧安知无不言。 张薇这才说到重点:“我想要为自己挑选一个各方面都满足需求的男人有什么错?只能他们挑选年轻漂亮的女生,我就不能对相貌好看、家世优越的男人产生渴望吗?林晏舟满足我对伴侣选择的各方面的条件,但很可惜,我们没缘分......他现在是你的男人了。” 她并不想要做出那些争抢男人的戏码,那样太掉身价了,更何况和林晏舟同学四年,他对自己向来爱搭不理的,她爱面子,不愿意做出倒贴男人的事。 她找到魏婧安,是有其他的事情提醒。 “我看你年龄小,怕你被骗。”张薇浅浅喝口咖啡,慢条斯理地隐隐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林晏舟大学四年可以说是清心寡欲了,但是谁都不知道,只有我偶然间发现了,他有位一直联系的小情人......就怕你成为替身还不知道哦。” 第74章 第 74 章 张薇在刚入大学的时候,对林晏舟展开过猛烈的追求,但是男人的态度始终疏离冷漠,偶然因为小组作业,需要两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快、脊背发凉,仿佛噩耗般的危机即将在身上降临......直到后来,避开跟林晏舟合作,这种奇怪的感觉才消失。 正是在小组合作的期间,她不止一次地发现林晏舟的手机屏幕出现女孩的笑颜。 鸦羽般的长发,扎着两个麻花辫。 杏眼琼鼻,腼腆羞涩的笑容。 背景板似乎是在医院,苍白脸色仍然掩盖不住眼底的神采,像是冬日立在枝头的小雀儿。 张薇撞见过不只一次。 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她和林晏舟还有同班另外两名男生在一起完成小组作业,林晏舟的手机响起来,他在处理完事情后,下意识地点开相册,女孩的笑容就这么不经意地闯入众人的眼底。 那是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小姑娘。 青涩、稚嫩。 男生多的地方总是免不了开些不入流的玩笑话,其中有位男生对屏幕的女孩大肆点评一番,最后不知道是在哪里找到的优越感,当着林晏舟的面调笑道—— “想不到林大校草喜欢这种小妹妹,胸大不大?屁股翘不翘?还没有我女朋友身材好。” “原来你的口味是这样啊......” 当天的事情张薇不想再回忆,她的记忆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断片,依稀记得向来漠然的林晏舟吐了句“找死”,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身处现场的她被那场单方面的殴打吓到神志不清,得知男同学被学校辞退且再无消息后,接连数日冷汗淋漓、四肢发颤...... 张薇从回忆里抽身,临走时,好心地提醒魏婧安:“这些事情都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是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林晏舟对那位小妹妹的感情很深,大学四年从没有断过跟她的通讯......你注意一下,可千万别被男人给骗了......他们这些人,无论皮相怎么样,内里都差不多。” 魏婧安的嫉妒只出现了一瞬,在乍然听见自己可能是某位白月光的替身的时候,可大脑冷静后,那种烧心灼肺地想要找林晏舟问明白的冲动消褪,她的思绪渐渐发散。 林晏舟说过他在她高中时期的时候就喜欢她。 那在此之前呢? 魏婧安迷迷糊糊地跟张薇道别,临走时将奶茶喝干净,扔进垃圾桶,往前走两步,险些撞到墙上,她用双手揉搓了下面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就晕乎了? 魏婧安把房子的事情跟林晏舟说清楚。 林晏舟立马打来视频电话。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容温柔,在看到手机屏幕出现魏婧安的时候,嘴角骤然弯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蠕动到肩膀的想要抢夺镜头的软触,黑红的软触和男人精致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此割裂的一幕让魏婧安胸腔裹着的心脏开始狂蹦乱跳。 她压抑着询问他的冲动,眨眨眼睛。 林晏舟凑近屏幕,指腹伸过来,碰到的却是冰凉的手机:“原来婧婧比我还迫不及待啊,早早就把房子定好了......” 成功目睹女友羞红的脸,他心情大好,也就是隔着屏幕才敢这样撩拨她,否则被撩拨的永远都是自己。 他继续说:“你自己在食堂?” 注意到魏婧安嘴边的奶渍,下意识地想要替她擦去,却触碰到手机屏幕,眼神立马暗下去,迫切地想要知道此刻到底是谁在她的身边,有没有目睹到婧婧诱人的样子? 魏婧安嗯了声,往外走。 她把租房的事情告诉林晏舟,趁机想要到他的家里寻找一些可以证明她猜测的证据。 因此直言道:“我们今晚就住进去吧,学姐说里面虽然环境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可是东西都很齐全,我们今晚上把那里收拾干净好吗?” 林晏舟说好,眼神瞥向她的身后。 魏婧安说:“你家里有需要带的东西吗?我现在要过去一趟,有衣服落在那里了,正好带着回到租房里。” 林晏舟思索片刻,告诉她只拿几件换洗的衣物就好,其余的可以等他过去一同打包。 手机屏幕的范围实在太小,他放弃寻找,直截了当地询问:“婧婧你是和朋友一起用的餐吗?” 魏婧安摇头:“是我自己。” 林晏舟笑起来:“这样啊......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去的时候刚好路过一家烘培店,喜欢吃蛋挞吗?种类有很多,每样给你带回去尝尝吧。” “好啊。” 魏婧安已经到达公交汽车站,学校门口就是,林晏舟忽然反悔:“婧婧在学校里等待我吧,我马上去找你好吗?还是我们一起回家收拾吧。” 怎么可能呢? 她还想借着整理衣物的理由寻找东西呢。 但是林晏舟的语气过于缠绵,仿佛无形中有根丝线拉扯着她的心脏,魏婧安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目光几度滑过男人解开的领口露出的喉结,和攀在肩膀的软触,红着脸移开目光,安抚的语气:“只是一点小事情,我马上就收拾好了......记得给我带蛋挞哦。” 魏婧安受不了林晏舟的眼神,那种眼神会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变路线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果断地扣掉电话,她无奈地摸摸鼻尖,笑了笑,坐上公交车。 ...... 人一旦有了怀疑,那些潜藏在意识里不被发现的细枝末节也渐渐地浮现出来。 林晏舟在市中心的家收拾的很干净。 再进来,却是两种不同的心态。 昨天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只跟林晏舟的卧床进行了亲密的交流,熟知它的宽度长度,还有罩在表面的床单的柔软程度,甚至在偶然的机会,还用头顶和它的床头试验过谁的构造更加坚硬,结果可想而知—— 魏婧安险些哭出来。 尽管后来软触承担责任,将她受伤的头顶裹起来,可是魏婧安仍然耿耿于怀,直到林晏舟自责地承诺把床头全部换成柔软的材质才露出笑颜。 想的有些远了,魏婧安敞开衣柜。 从里面取出两件换洗的衣物。 目光飞快地扫过。 怪物在人类社会的成就令人心惊,它们不仅拥有更高的智商和超脱自然的力量,如今还拥有惊人的财富。 以至于魏婧安担心林晏舟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其他的房产里,这种担忧在目睹被单独放在衣柜抽屉里的围巾时,显得有些多余了。 那是条藏青色的围巾。 没有多余的花色和针发,是最简单易上手的样式。 除此之外,周围还放置着零散的小物件。 魏婧安的心绪几度飞扬,最终凝成泪珠从眼眶滑落,她轻轻地触碰那条围巾,这是她最近刚寄出去的。 仿佛还能回忆起,在宿舍熄灯后,开着小台灯,认真地将一针一线穿好,偶尔昏昏欲睡,把毛线打反,没有抱着就此糊弄的心态,拆开,第二日再顺着织下去。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冷不丁身后过来一个人,将她完整地抱在怀里,魏婧安在闻到熟悉的气息后,身体便放松了,往后仰头,果然是林晏舟。 “你怎么过来了?” 林晏舟将双手从她的臂下传过,捧住她捏在掌心的围巾,先是亲了口她的脸,而后才说:“等不及了,想来见你。” 指腹摸摸细密的针脚,含着几分珍重:“不要那么用力......还是把它放回去吧,落上灰不好打理。”从魏婧安的手里拿回围巾,仔细叠好放进抽屉,关上。 魏婧安眨眼间,围巾就从掌心消失不见了。 她也没有很用力啊。 但是想到自己的礼物被收礼物的人如此重视,心底就像是打翻的蜜糖,甜滋滋的,她的脸上不自觉沾染几分甜蜜的笑容,往后倚在他的怀里。 她张开手伸到他面前:“我给你写的信你放到哪里了?” 魏婧安长久没有等来林晏舟的回头,只有越来越紧地锢住脚踝的软触,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去,就见男人抿唇沉着脸,样子过于冷漠严肃,眼底却含着浓烈的哀怨,他在恋人面前是很放松的,数条软触无知无觉地涌出来,缠绕在两人的身上。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就降了好几度。 魏婧安眨眨眼,再眨眨眼,还是没想明白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自己乱翻他的衣柜吗?这样的行为确实不太好,她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同时,心里升起不快,我们都那样亲密了,还得划分私密空间吗?衣柜是不能翻的领域吗? 魏婧安含着这样负面的情绪,闷头低低地道了声歉,也不管林晏舟有没有听到,便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哪知道软触早就缠满她的手腕、腰肢、脚腕—— 想逃都逃不了。 魏婧安垂头:“你松开我,我知道错了,不该没经过你的允许,乱翻你的衣柜......你想保持私密空间的话,那、那我的东西你也要经过我的允许才可以看。” 回应她的是,林晏舟充满不解的语气:“婧婧在说什么啊?” 他说:“哪里有什么私密空间,我连心脏都给你看过了,还有哪里是不能给婧婧看的吗?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但是婧婧,你的一切我都想拥有,抱歉,这是我的本能,我可以尽力压制那些在人类看来限制自由的想法,但是再多的,比如结交异性朋友、向异性吐露心事,我是不能接受的......” 魏婧安的愤怒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还未在脸上留下痕迹,便如转瞬的烟花般消失不见了,她还有些懵,愣愣地听着他说了一连串的“不能接受的事情”,心想,这也没什么嘛! 林晏舟还在补充:“偶尔的同性间的朋友小聚是可以的,但是要是长久住在一起,比如宿舍生活,或是经常性的逛街,是这样的吧,女生好像天生都很喜欢逛街,我还是会嫉妒的.......婧婧抱歉,我会尽力克制。” 魏婧安扭转身子,抱住他的脖子:“克制什么?不需要。” 她吻住他的唇:“你怎样要求我的,也要这样要求自己。” 林晏舟想说当然啊,但是实在架不住热情的女友,只能把清晰的话变成含糊的嗯嗯声,消失在水,液涌动的声响里,软触勾住她的腰,在地上翻滚圈,便变化了位置。 魏婧安的身下垫着柔软的触手。 在最后时刻,听到他叹息声:“要装镜子、还要买地毯......婧婧还喜欢什么姿,势?” 第75章 第 75 章 林晏舟嫉妒的情绪在魏婧安攀上:“婧婧每次寄来的信我都有好好保存,可是收信的人却不是我......” 像个不讲理的孩子,“怎么能算是完全的我呢?那是婧婧写给资助人的信件,甚至信任到连生活中的小事情都告诉‘他’,连午饭吃了什么这样的事情都说.......” 望进男人妒红的眼眸,白皙的面容即有愉悦的红更有深深得仿佛深渊般恐怖的癫狂,数条软触在身侧蠕动,铺满整张大床,魏婧安喘口气,声调都因莫名其妙的冤枉高了好几度:“是你......是你写信来,要求我记录日常的!” 所有的情绪在脸部凝滞,林晏舟讪讪闭上嘴巴,转而又换成温柔的埋怨:“那也是婧婧太单纯了,别人让你记录日常就要写给他看吗?那我要你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得听?” 魏婧安明白了,她的恋人是因为嫉妒,哪怕嫉妒的对象本就是他。 他还在小声说着:“婧婧......你知道我有多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吗?可是我害怕,我怕你会躲避我,会在我没有做好准备出现在你面前时,没有喜欢上我怎么办?要我向人类那样大度地把你让出去?我做不到......只能用些小手段......” 坦诚是增进感情的良药。 拥有良好学习能力的怪物显然深知这点。 在两人最亲昵的时刻,用温柔的话语瓦解对方的防线,将那些在曾经的时光里充满偏执占有的做法诉说。 “在我没有捏造出完美的躯壳的时候,我不敢贸然出现在你的面前......” 魏婧安迷惑地摸摸他的脸,听他解释说:“其实在人类的眼中已经很完美了,”完全没有自夸的羞愧感,他毫不吝啬地向恋人展露自己的俊美,“我总担心眼睛不够深邃、不够深情,鼻梁不够挺翘,嘴角的弧度不迷人,我按照人类划定的完美五官的比例进行了调整,但是受限于我的基因......嗯,我的母亲是人类,她很漂亮,我能改变的东西不多,只能稍微调整瑕疵......婧婧还满意吗?” 说话间,林晏舟的额间滴落汗珠,沿着挺阔的脸部轮廓,落在她的心口,魏婧安看到男人纤密的睫毛眨动间,赤黑的眼眸便流淌出令她尾椎发麻的爱意,她伸手捧住。 “当然满意。” “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只要是你。” 接连三句情话,令林晏舟完全抛却嫉妒的情绪,满是笑意地蹭蹭她的脸颊,再邪恶的怪物都逃不开温柔乡,依偎在恋人的身边,可以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袒露,这种震颤灵魂的亲昵令他深深迷恋。 魏婧安接下来的话却令昏昏欲睡的怪物身躯一颤:“我奶奶......嗯,她是你派来的吗?” 奶奶总是坐在河边发呆,有好几次睡梦中醒来的小女孩就会发现奶奶的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上半身像是扎破的气球般漂浮在水面。 如此恐怖的一幕,早已在记忆的润色里变得理所当然,那些曾经匪夷所思又惊恐的画面,成为小女孩的噩梦,她安慰自己都是噩梦。 白天的奶奶过于冷淡。 魏婧安只当她是年纪大,不便于行动。 直到在电光火石间,她记起在清水村的那天,清晨和林晏舟漫步在小溪边见到的那只飞快流窜的章鱼。 林晏舟嗯了声。 他问:“婧婧还想着它?只是只用来安顿你的借口罢了。” 凑上前,用亲吻来夺回魏婧安的注意力:“它只是一只拥有低等智力的章鱼罢了,那具身体的主人早已在睡梦中度过余生了,你平时面对的‘奶奶’,是具被章鱼填充身体的尸 体......害怕了吗?恶心了吗?婧婧不会再把依恋的情绪分给其他人了吧......” 魏婧安确实觉得恶心,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话,过了会儿,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 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软触涌来,裹住她,像是把她裹进棉花堆里,不同的是,棉花是被雨水浸湿的潮腥粘腻,在这样非人的诡异的环境里,魏婧安的心绪竟然异样的平静满足,她用双手努力越过堆压的软触,抱住他的腰肢。 听他柔声说:“这个啊,说来话长......” 林晏舟轻搂着她。 又说:“婧婧困了吧?我们明天再去收拾房子,今晚在这里睡吧......我讲给你听,边听边睡......” 魏婧安就拱进他的怀里,睁着明亮的眼睛催促他快点说,虽然他还没有开口,但是想到两人在很久之前,不,是林晏舟在很久之前就注意到她,并且悉心的照顾,她的心里就像是开了漫天遍野的小花,每朵小花都在迎风招展—— 她迫切地想要阳光降临:“快说呀。” 林晏舟的胸膛发出震颤的笑声,四面八方涌来的软触轻拢着她,蠕动向她腰侧伤疤的位置,滑腻的软触在上面怜惜地蹭来蹭去,仿佛在轻轻叹息,又像是在道歉。 “那时的你,裹在襁褓里,可真是个——甜美诱人的食物啊。” ...... 林晏舟最初对人类的认知,是来源于母亲。 怪物嗜杀。 恐惧、战栗、血液。 为它们深深喜爱。 哪怕是同族,也难逃强者的齿牙。 弱者为强者所有,天经地义。 它们没有仁义道德,不讲种族繁衍,哪怕拥有智商和超脱自然的能力,长久存在体内的暴虐基因是它们行动的标准,亿万年前统治世界的霸主们,早已在厮杀中所剩无几,长久地沉睡,使它们在饱餐后生出了好奇,好奇地想要融入人类社会...... 他的父亲是例外。 那位沉眠深海的巨型怪物,偶然间遇到海难落水的人类女子,当时的它曾几度生出吞食美味食物的想法,但都被人类女子所做出的奇怪的举动吸引......不知不觉地竟然产生了从不曾体会过的眷恋...... 懒惰的父亲为了心爱的女子,来到人世间,为了她融入这里的生活,对于完美继承怪物基因的儿子们,毫不怜惜地将它们丢回深海。 直到母亲将它们带回来。 母亲告诉它们:“你们是人,不是怪物,收起在父亲那里学到的手段,要学会谦让、善良,这里的食物充足,不需要你们去拼命夺取,乖乖听话好吗?” 林晏舟那时候是个恶劣的性子,他在深海自由自在惯了,是海洋的霸主,何曾约束自己?为此在家中闹出许多事端,母亲温柔的训斥令他更加无法无天,险些闹出人命,直到母亲哀怨地求父亲的帮助,他被父亲的威压制服,扔进林间别墅,每日由母亲亲自教导,父亲明为协助实为镇压。 林晏舟心底不服。 就是在这时候,看到林间被丢弃的女婴。 林燕清告诉过他,不要惹母亲生气,但要学会变通,不让做的事情可以偷着做,没必要放在明面上闹得人尽皆知,母亲是人类,自然看不惯怪物们啃噬食物的方式。 就连父亲,同样被她训斥。 林晏舟只觉得压抑。 为何要抑制本性? 被丢弃的女婴是不要的东西。 香味诱人。 他可以偷着吃吗? 怪物摇晃着还不熟练的双腿,稚嫩的触手却不像表面那样软弱无力,迅速缠绕住女婴,卷来 自己的面前,男孩精致的面容顷刻间化为虚有,成为暗红色的肉块,凑近襁褓里毫无所知的女婴。 好香。 好香。 比他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香。 母亲的呵斥传来。 被“食物”引诱出的食欲大增,在那瞬间生出了莫大的勇气,使他做出了往林间深处跑去的举动。 他抱着女婴,躲在野兽掏出的石洞里。 几次想要张口啃咬。 父亲恐怖的面容在眼前浮现,他担忧地望向散发甜美气味的“食物”,吞咽了口,衡量片刻,还是放远。 可女婴挨不住饥饿,在天色变沉后,发出微弱的如同野猫似的哭泣,林晏舟的软触伸过去,心想,是你故意引我注意的,本来都忘记你了。 可未曾想,被母亲抛弃的婴孩抱住触手,如同抱住温暖的来源。 掌心一接触,他便被莫名的情绪揪住。 那是不同于深海的东西,有着白皙的柔嫩的,轻轻一碰就会伤到、坏掉的脆弱身体,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她碾碎......这样的猎物有什么意义? 他躲得远远的,想要抽出那截软触。 可又实在好奇母亲口中的人类,真的温柔无害吗? 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整夜。 天亮,他发现家人站在石窟外,愣愣地盯着他。 女婴离开襁褓,爬到他的身上。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他,小手抓握着数条软触,因饥饿的胃部生出的泪珠在眼眶打转,拼命咂摸软触也吸不出半点填胃的液体,憋得脸通红。 这样的力道于他而言,只是挠痒痒。 他嫌弃地把女婴推到地面,站起身,那时腿还无法完成站立的举动,摇晃着身体,还没站直,就被女婴抱着腿再次跌倒地面。 母亲笑着说:“好啦,担心一晚上,这是谁家的孩子?让我来抱抱吧。” 女婴躲避母亲撞向他怀里的动作,令当时被全家人训斥的他产生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他憋着气抱着女婴站起来,朝着母亲发出声胜利般的笑声,笑着跑回家中。 填饱肚子的怪物还是很好商量的。 他抱着那只敢于拒绝母亲的女婴,像是抱着自己胜利的果实,扬声宣布从此以后要喂养她,就像人类喂养小猫小狗那样。 她漂亮。 她乖巧。 她只喜欢自己。 他开始了每天睁眼给女婴冲泡奶粉、抱着她在阳光下散步、逗着她发出咯咯的笑声。 长时间的相处,令他养成了习惯。 她会站了。 她会说话了。 她第一个叫的名字是他。 喊的是“哥哥”。 这些美妙的第一次,构成了张无形的大网,在赋予他责任的同时,也令他得到满足。 他被罩在网中不自知。 某次因为疏忽,女婴从床上滚落。 他在那刻生出了恐慌,她那样脆弱,会死的吧? 她没死,刚咧嘴要哭,紧接着见到他又露出笑容,像是在说,不要担心我没事。 悬起的心落下,然而就在下一刻。 她发出痛苦的□□,蜷着身子,当时的她已经会行走了,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像是濒死的动物那般倒在他怀里,哭着喊疼。 她有心脏病。随时会死。 他第一次感觉到慌张失措,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从那么点养到这么大,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生活,不再漫无目的地在人类世界飘荡游离,怎么,就这么快要离开自己了吗? 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她,变得虚弱。 像家中摆放的 精致美丽的花瓶,轻轻碰碰,就很可能跌落在地碎成碎片。 他不敢大声说话,怕吓到她。 不敢暴露本体,怕吓到她。 可他的小心没有半点成效。 她还是在某天深夜,突发心脏病,生命垂危。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医院。 此后再也不愿踏足。 他以为他将永远失去她,直到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告诉他,有个办法。 用血液喂养。 或许会因排异彻底死去。 或许能够改变身体基因,长久地活下去。 这句话给他带来的除了希望,还有畏惧。 一旦她出现排异反应,连最后的相处时光都将夺走。 看着她躺在病床日渐消瘦的脸颊。 他不想她离开。 他在心里想。 他告诉父亲:“我想她活下去,想她永远陪着我。” 他说:“她被父母抛弃,是我捡到的她,人类讲究知恩图报,她要报答我,应该永远地陪着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 结果令人惊喜。 她成功地活过来了。 以全新的身份活下来。 只是那具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太多的触手血液,他愿意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以血液喂养她、改变她,他所求的很简单,只希望她能够永远留在身边。 病愈的魏婧安,她的襁褓里写有她的名字,显得更加依赖还是孩童的林晏舟,刚接触触手血液的她,身体还有些虚弱,以至于双腿无法支撑身体行走,是林晏舟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不耐其烦地陪着她练习。 抱着她在花树下荡秋千。 荡得很高也不怕,他会分出软触圈住秋千。 小魏婧安发出声声尖叫,用含糊的话语叫他:“哥哥、再高点!” 他抱着她从春天到冬天,再到来年春天,用那具同样稚嫩的身体,教她走路、说话、识字,她越来越依赖自己,而他也变得更加融入人类。 像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宠着她。 第76章 第 76 章 或许是吸食血液的缘故,小魏婧安的身体在逐渐好转,人类的身躯温暖得像是被阳光照在身上,这样的温度从来不会出现在冰冷阴暗的深海,他由最开始的不适变为贪恋,偶尔走在路上被阳光照射,莫名地就想起躺在床上伸着手要他抱抱的小女孩。 怪物敏感多疑,他也不例外,任何看似示弱的手段,都有可能在不经意间置他于死地,他只会在清醒的时候允许小魏婧安爬到他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肉皮,里面裹着的是怪物脆弱的心脏—— 她的手按在那里。 仿佛他是个新奇的玩具,这里摸摸那里碰碰,逐渐的,紧绷的情绪在她玩闹似的触摸里放松警惕,他那时已经可以控制食欲,正被父母逼着学习人类的知识,很不耐烦和这样脆弱的只会呀呀叫唤的小女孩玩耍,可她总缠着自己,他想起她病弱的心脏,只好由她在旁边乱碰乱摸。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 等小魏婧安长到三岁的时候,被母亲送到幼儿园,短暂的分别令他松口气,终于可以摆脱烦人的小家伙了,可没过几天,他看到小魏婧安追在其他人类的身后,张着手臂是求抱抱的姿势,嘴里喊着“哥哥,我也要玩”,她懂事听话,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愿意和她玩,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魏婧安漂亮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有着雪样的白皙肌肤、乌木般黑直的长发、葡萄似的眼睛、花瓣似的双唇,她坐在小板凳上,乖巧地挺直后背,任由比她稍大的小朋友把五颜六色的发卡夹在她的头发上,把她的头发搓成电视剧里蓬乱的卷发。 那时候爱美的小姑娘们很喜欢玩这种换装打扮的游戏,其中魏婧安最听话,就算是很丑的造型,她也不会觉察,反而因为别人心虚的夸赞,咧开嘴笑得最傻。 他静静看着。 不明白自己为何走来幼儿园。 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寻找魏婧安。 那时候涌现最多的想法是—— 她是他发现的,怪物可没有人类要求的谦虚、忍让的美德,他的“食物”怎么能够被别人觊觎? 所以他直接走进去,将人群里被哄得只会傻笑的魏婧安夹在臂下带出幼儿园,嘴里吐出令他汗毛直立的隐隐显露未来偏执性格的话语: “不许笑、不许和他们说话、不许再让他们碰!” “你是我找到的!” 小魏婧安不明所以,还以为哥哥是来陪自己玩的,可等她听到那些明显训斥的毫不掩饰暴露怒意的话,吓得眼泪立马流出来,抽泣着回到家中。 小姑娘泪眼汪汪,泪痕一道道的印在她的脸蛋,林晏舟良心发现,手足无措地解释他没有凶她,他当时想的是,不能再让她哭下去了,否则母亲回来会教训他的,只好用生疏的手法给她吧蓬乱的头发梳好。 小姑娘立马不哭了,坐在小板凳晃着两条小腿,用奶声奶气的声音指挥:“要像公主那样,卷卷的头发,还要扎大蝴蝶结,可漂亮了!” 林晏舟怎么可能会? 小姑娘就把照片拿出来给他看。 最后他决定编发。 他的双手已经使用得很熟练了,但是编好一缕头发,还有好几缕头发在后面排队等着,小姑娘不喜欢两条大粗辫,喜欢满头的小辫子,他只好偷偷地分出软触帮忙,在小姑娘打瞌睡的时候,不到五分钟,全部搞定。 当时的结果就是,小魏婧安盯着乱糟糟的宛若鸟窝般的头发,被小林晏舟哄着捧着镜子欣赏好久,然后她跪在凳子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色留下响亮的“吧唧”声,小林晏舟被她的举动吓愣了。 回神就发现她已经跑远了。 见到回来的母亲,钻进她的怀里炫耀道:“是哥哥扎的, 我最喜欢晏舟哥哥了!” 他的母亲,一位拥有丰富想象力和浪漫情怀的人,每次单独和他在一起时,总会打趣地说小魏婧安是他给自己找的小妻子,要他好好宠、不许对她发脾气......妻子?这是很遥远的词汇,遥远到他完全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可随着在人类社会的时间加长,那些阴暗的、暴虐的思绪渐渐被藏在心底深处,他学着向哥哥那样,表面深藏不露,将所有的心思埋藏,变成懂事听话的孩子,怪物的好胜心使他在学业上能力出众,当时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感觉到棘手和不快了,唯有一点—— 魏婧安有朋友了。 拥有同性朋友的魏婧安,开始了短暂地远离异性的心理变化,女孩和男孩之间的鸿沟骤然出现,像是身处不同的阵营,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挂在他的身上,不再亲昵地要他抱、要他扎辫子,她学会自己动手,课余时间和同性朋友约着玩耍,谈论女孩之间的秘密。 这让他无端惊惶。 他开始了在暗处藏匿的观察她的生活,看着她和朋友挽着手,想起她牵自己手的感觉,真想把那双手抢过来啊,他在心里这样想着。看到魏婧安和朋友头挨着头说悄悄话,暴涨的无名情绪笼罩心头,真想把那些靠近魏婧安的人类全都杀死、吃掉。 他第一次生出—— 要是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那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魏婧安被高年级的男生堵在狭窄的小道,永远不要低估小孩子的恶意,生理教育的缺乏使得处于青春躁动期的男孩,生出股莫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想要在漂亮的小姑娘的身上探寻异性的奥秘,他们三两成群,堵住了魏婧安和三个同行的女孩。 林晏舟跟在后面。 满怀嫉妒地想着,谁能保护你呢? 只有受到委屈、欺负,才能听话地待在他身边。 连绵的雨丝加剧空气的潮腥,宛若凭空生出数根丝线牵着着他暴戾躁动的内心,魏婧安的眼泪加剧了他的负面情绪,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被骤然出现的宛若恐怖电影的触手卷起来扔掉......在一众尖叫声里,魏婧安的声音尤其凸出,她跌倒在地,哭花的脸满是震惊恐惧。 他慢慢靠近,忘记周身坠满的触手在人类眼中是何等的噩梦,脸部同样有缝隙出现,黑色肉块在女孩的眼底清晰浮现。 他说:“我告诉过你,不许靠近其他人、不许和别人说话、不许看他们......” “更不许离开我......” 被暴雨模糊了音调。 女孩瞪大双眼:“怪物、恶心......滚开、滚啊!” ...... 回忆到此结束。 男人的语调在昏暗的黑夜显得格外悠远绵长,饱含爱意的眼神望向躺在怀里已然熟睡的魏婧安,因回忆而起的颤意渐渐褪去,他将最后的痛苦时光说出来:“我失控了......高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你厌恶的表情让我怨恨、难过、悲伤,我咬伤了你......再醒来后,你忘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身体却残留对我的惧怕,每当我靠近就会瑟瑟发抖,没办法,我只能把你送走了......” 叹息一声:“婧婧,我从来没有缺席过你的成长,你喜欢在屋后的小溪边玩耍,那时候,我就躲在水下看你,有次你不小心碰到我的触手,还以为是水草......” 夜已深沉。 在女人的呼吸声里,林晏舟闭上双眼,抱紧怀里的女友,沉沉睡去。 ...... 天还没亮魏婧安就醒来了,昨晚上太困了,没等林晏舟把故事讲完就睡过去了,但她迷糊中把大概的事情听明白了,原来在婴儿时期就和他待在一起了吗? 尽管那些记忆早已经回想不起来,但是刻印在身体的本能还存在,难怪那么那么喜欢他的靠近,有他在身边就莫名安心。 魏婧安侧躺片刻,无聊地扯住瘫在床铺像滩粘腻的湖水般的软触,成功地把林晏舟弄醒,他睁着迷茫的眼睛,眼皮还有些睁不开,半遮住眼睛,含糊地问了句:“饿了婧婧?” 他掀开被子要去做早饭,被魏婧安从背后抱住倒在床上,看着压在胸膛上精神奕奕的女友,混沌的思绪慢慢地醒过神来,有些无奈又纵容地拍拍她的后背。 他问:“怎么了婧婧,是做噩梦了吗?” 魏婧安摇头,埋在他的胸膛。 闷声闷语传出:“我听到了你说的话,但是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笑了声:“嗯,没事的婧婧,还有我记得啊。” 温热的呼吸在胸膛喷洒,烫得他的肌肤阵阵战栗,醒来的软触和它的主人那样处于激动的情绪,只是眨眼间,卧室便被黑红软触覆盖,将窗缝的光亮挡住,清晨的阳光便透不进来了。 “你那时年纪小,又受到惊吓,不记得也是正常的,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未来真是美好的词,魏婧安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林晏舟时的场景,那时候只觉得他漂亮得不像话,她从来没有对某个男生生出过如此强烈的情绪,原来这些情绪早已经在心底埋下,再次见到他的时候生根发芽。 魏婧安难以抑制住心底涌出的负面的情绪,她忍了忍,还是决定问出来,双手紧紧揪住软触,因为有了林晏舟的口述做保证,多出来的童年经历让她在他的面前多了任性的资本。 她问:“送我离开后,你有后悔吗?有想过我吗?” 林晏舟说想过,很想。 魏婧安始终觉得不满足,她翻身而下,掀开被子钻进去,瞪着眼睛看他,眼里闪烁着不明的情绪,仿佛是在怨他把自己送走,平白失去和他相处的时光。 林晏舟说:“那时的担忧已经多过不舍,在确保我不会伤害到你的前提下,实在不敢冒险留你在身边......婧婧,我那时的想法很偏激,你结交的朋友在我看来是来和我抢夺你的,我容忍不了你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再这样下去,迟早会伤害到你......婧婧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魏婧安靠近他:“那你有去找我吗?我的意思是,没让我发现,就躲在暗处看?” 林晏舟的肯定让魏婧安生出莫大的满足,她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笑着撞向男人的怀抱,满足地叹了声:“那就好......林晏舟,要一直这样爱我。” 林晏舟诧异:“不会觉得窒息吗?” 魏婧安扬声:“才不会。” 林晏舟笑起来,两人亲昵会儿,起床准备早餐。 第77章 第 77 章 青大对面是居民楼,第二日,魏婧安上午没课,和林晏舟把房子的东西打包带过去,房子并不像张静姝所说布满灰尘,两人把东西放在屋内,先开窗通风。 上午的时间整理两室一厅的房型有些紧迫,魏婧安做主先把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整理好,另间卧室可用来做书房,说话的期间就见林晏舟含笑望着自己。 她不解:“需要整理的地方还是很多吗?” 居民楼的楼形紧凑,站在客厅就可窥到对面的阳台,一目了然,林晏舟将屋灯打开,拉好窗帘,分出的软触可以代替手部的作用,它们灵活地卷起扫把、拖把,还有只无所事事的便把精力放在魏婧安的身上,勾住她的手像是在邀功。 魏婧安笑起来:“竟然还能这样。” 林晏舟:“不止呢。” 魏婧安哑然,林晏舟面色如常,清冷淡然的样子很难令人将他的话联想到夜间事上,可他在说完后,便用那副拒人千里的表情,靠近她,钳住她的下巴抬起,俯身吻住,离开前,凑到她的脖颈狠嗅口。 “婧婧在想什么呢?脸都红了,难道是我说错了吗,确实还能做很多的事情,比如办公的时候、做饭的时候,对吗?还是说婧婧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补充......” 魏婧安红着脸宛如被野兽按在爪牙下的猎物,肺部的气息被夺取,窒息感使她的脸部越来越红,林晏舟离开后,她喘口气,不甘示弱地搂住他的脖子,撞上去。 “有补充。” 濡湿他的唇,撬开唇缝:“取,悦我。” 这大概是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尽管怪物的捏形能力很强,可这是基于自身基础,极力变化出细小的一端,可在瘦弱的魏婧安用来,仍有些费劲。 那些分泌黏液的软触,便在这个过程中展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那道浅淡的清澈溪流在习惯深海的怪物眼中,新奇极了,亳不挑剔地在溪水涌动,溅起潺潺水花,被阳光晒得发暖的湖边沙石,因软触的侵,占向四周扩散,使得溪水得以在岸边蔓延。 先探查水况,湿度、扩展的程度。 再之后,便是怪物入水。 魏婧安眼瞧着林晏舟的脖子烧红一片,逐渐蔓延至耳廓,她就笑起来,推推他的胸膛,阻止他就此罢工的意图,提醒道:“快点,先把房子打扫干净,再做别的。” 林晏舟不满离开,轻扫她眼,见她已经拿起扫把走向卧室,便留在客厅整理。 整个上午都在清扫卫生,中午两人在学校食堂用完餐,魏婧安回学校宿舍午休,林晏舟则回到公司。 躺在宿舍的床上,魏婧安从男友塑造的温柔乡里抽身,开始盘算着补最近落下的作业,不得不感叹句,她实在是太黏林晏舟了,只要他在自己身边,目光就一刻都不想从他身边离开,本来还担忧这种感情会令林晏舟渐渐厌烦,谁知,他和自己相同。 不能再想他了,魏婧安揉下脸,闭眼睡觉。 醒来问李京京借笔记本,学习了会儿,瞥见对面空了的床铺。 李京京说:“柳子琳啊......休学了,好像是得什么病了吧,她爸妈还来问我她平时接触过什么人,前几天我还看到她妈妈的微信在求熟人解释驱邪的大师......好久没联系了,我现在也不清楚她怎么样了。” 魏婧安盯着空床铺看了许久,继续之前的学习,心理的课程相较学校其他专业,算是比较清闲的,忙碌到考试周,周围的人都开始进入废寝忘食的地步,她也不例外,总担心有哪里遗漏。 林晏舟不满她搬出房子回到宿舍的行为,几次缠着她要她跟他回去,可回到租房里,男色当前,哪有心情学习?怕是半点精力都分不出来。 更何况。 魏婧安从来不觉自己自制力强,起码在林晏舟的面前,偶尔见他做出某些诱人的举动,就很想冲到他身边,亲或者抱,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她只好哄他:“快了、马上考试周就结束了,寒假我整个月都陪你,我们在房子里哪里都不去,这样行吗?” 林晏舟勉强同意。 ...... 魏婧安在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便向导员递交了换专业的请求,她现在的情况完全不适合心理学,情感淡漠,只对林晏舟的事情感兴趣,很附和网络诊断的“恋爱脑”,但是与之最大的不同便是—— 她的男友是怪物。 且,他们的爱情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联结的心脏。 将不同种族的两人牵扯在同一颗颤动、鲜红的心脏。 得益于她平时表现良好,考试成绩也不错,导员同意她的请求,接下来便是学校方面的审查安排,调换的专业是青大的热门专业,和张静姝学姐所学的专业相同,汉语言文学系,魏婧安本来对任何事情都不敢兴趣的,但在选专业的时候,想到了张静姝,便下意识填上了。 虽然两人只见过几面。 但莫名的,很有好感。 离开导员办公室,坐上林晏舟的车,开启寒假生活。 ...... 两人窝在房子里整整两天,第二日清晨,瞥见窗外下雪,魏婧安穿好衣服要下去散步,顺便想买校门口那家的灌汤包,林晏舟只穿着单衣便跟着她来到室外。 魏婧安问他:“不冷吗?” 林晏舟的面容微微红,是被冷风吹的,他弯腰将冰凉的脸颊贴近魏婧安的毛领里,笑着说:“不冷啊,我习惯这种温度了......”边说边将手往她的口袋里插。 魏婧安狐疑地看他眼,她穿着包膝的羽绒服,在寒冷的室外裹得像颗球,林晏舟则单薄地立在身边,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似乎都能感受到他颤抖的身子。 她想到昨夜不自觉喝下的血液。 今早他面色苍白,别在外面冻坏了,买了早餐便一刻不耽搁地回到室内。 林晏舟果然生病了。 是魏婧安在中午的时候发现的。 午餐通常是两人共同准备的,林晏舟自诩比魏婧安年纪大,主动承担照顾她的责任,他所要求的仅仅是魏婧安在厨房里陪着他,不用他说,魏婧安也不会离他很远,像树袋熊似的抱着他的腰,他去哪就跟着去哪。 当天中午林晏舟没出来,他在书房处理公司事务,魏婧安在客厅看电视,到了时间进书房一看,发现男人正趴在书桌上,面色通红,软触蔫巴巴地垂在地面,连她走进来,都提不起力气打招呼。 魏婧安俯在他耳际,唤醒他:“去房间睡觉。” 半梦半醒的林晏舟睁着眼,看到是女友在耳边唤他,温热的呼吸裹着甜香扑面而来,软触挣扎着圈住她的腰,在她无准备之际,跌倒在他怀里,病恹恹的男人垂头埋在她的颈窝,喃喃道:“还是白天呢婧婧......晚上好吗?我现在好想睡觉啊......没有力气......” 气得魏婧安想咬他。 她半搂半拖把神志不清的林晏舟放到床上,刚喘口气的功夫,就被男人牵着手拽倒在身,惊呼还未发出,就被他用冰凉的唇压住—— “你好急啊婧婧。” 魏婧安脸色涨红,又羞又恼,还有些心疼,他是有心无力的,唇只是轻轻地碰着,连伸舌的力气都没有,等魏婧安把他安抚好,每条暴露在外的软触都抱到床上,塞到他的身边,这才去厨房。 熬了锅营养健康的菠菜豆腐汤。 想了想,林晏舟生病吃菜还是肉更有利身体痊愈? 又把冰箱里冷冻的排骨拿出来,做了玉米排骨。 等喂他吃完饭,已经下午了。 魏婧安睡意全无,看眼在床上安然睡去的林晏舟,拿了需要补知识的教科书坐在床边的地毯看,过了有一会儿,瘫软成泥的软触顷刻间像瀑布从她的头顶流下,落在她的肩头脑顶,被暖气哄得发干的面颊,瞬间变得湿润粘腻,她抽出纸巾擦干净,拨开它们,继续看书。 过了会,软触再次涌来。 缠住她的脖子、勾住她的手腕,还有只竟沿着脖颈蠕动着探向唇缝。 魏婧安放下书,扒着床沿看向还在熟睡的林晏舟,他仿佛并不知道软触做了什么,呼吸由急促变为清浅,潮红隐隐褪去,担忧的心落下,真怕他的病情加重,到时候也不知道身为怪物的他人类的退烧药管不管用。 扫眼软触,魏婧安跪在地毯上,将它们全都收拢在身前,一条缠住一条,再打个结,全部缠在一起,缠成凌乱的结扣,她露出深受其恼的表情:“辛苦你们这样待一会儿......我把知识点记完就陪你们玩......不能打扰我学习!” 终于安静了。 她沉浸在书海里。 日暮西斜,屋内光线逐渐昏暗。 砰的一声响。 魏婧安猛地抬头。 林晏舟跪坐在地,揉着撞痛的胳膊,眼睛还有些生病的红,他嘟囔了句:“怎么回事啊......”然后看到了导致他从床上摔下来的罪魁祸首,被打成结的软触。 他睡醒看到魏婧安的身影,下意识蹭过去想要抱住她,没想到软触被系成团,严重影响到本就虚弱的他的平衡能力,径直摔下来。 “婧婧,这是你弄的?”林晏舟问。 魏婧安心虚抱住他,转移话题:“还难受吗?” 被她这样问,林晏舟更难受了,不顾纠缠成团的软触,伸手揽住女友的肩膀,将脸埋入她温热的怀抱,满是依恋地说:“还是有些难受的......我睡一觉就好了,婧婧在这里陪着我好吗?” 魏婧安:“要喝退烧药吗?” 林晏舟摇头:“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那我们躺床上。” 两人抱着躺进冬日的被窝。 沉沉睡去。 睡到天色昏沉时,魏婧安先行睁眼,黑暗里看到男人躺在身边安然熟睡,他无知无觉地暴露自己的软触,铺满整张床铺,放在腰间的手满是眷恋占有。 她心中生出无限满足。 她凑近林晏舟的面庞,在他微露虚弱的脸颊印上亲吻,还未彻底离开,就撞进男人溢着水雾般的眼睛,那个在初见,像阳光般耀眼的、触不可及的男人,拱进她的怀里,仰头咬住她的唇,叹息:“婧婧我生病了啊......我睡一觉就好了,明天、明天我全都满足你好吗?” 他的力道很大,魏婧安几乎整个塞入他的胸膛,听到他说这句话说了好几遍,就好像她多么急色似的,她敷衍似的嗯了几声,本想着起床做晚饭的,但被他揽在怀里,什么都不想做了。 在心底默念,就睡五分钟,五分钟后起床做晚饭。 一觉睡到天亮。 魏婧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男人撑着头,精神奕奕地看向她,阳光透过窗帘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色的虚光,他道了声早安,俯身而来。 “答应婧婧的,不能食言。” 他抱着她。 就像融合的心脏那样,紧紧相连。 第78章 第 78 章 她被人跟踪了。 事情要从一周前说起。 ...... 余姣和男友的订婚宴于一周前定在饮溪居举行,就在当天上午,余姣接到男友的电话,因故不能出席,和她商量把日期往后推延。 订婚是个大日子,选什么时间很重要,要推迟的话只能推迟到来年春天。 程禾哄道:“出了那样的大事,公司的人手忙不开,事事都要我操心......天知道我多想和你立马结婚,可是现实不允许呀,为了给我们创造更好的生活基础,我得努力再努力......” “我忙完,给你带公司楼下的奶茶、去商场买你看中的那款包包,好吗小姣?” 余姣答应。 当时她穿着精心搭配的订婚服,泡泡袖、腰后粉白相间的蝴蝶结,在酒店的卫生间整理头发,卫生间是整面墙的镜子,头顶白炽灯闪烁几下,余姣的胆子很小,当即吓得后脊发凉,庆幸是白天,要是晚上她非得吓晕过去—— 灯光熄灭,镜面漆黑。 寂静的酒店卫生间,有脚步声走来。 哒、哒、哒。 余姣后悔来得时间不巧,连保洁阿姨都没有碰到,在接到程禾的电话时,应该立马回到家里,憋点尿怎么了?她吓得都快要站不稳了。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直到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轰隆隆地走进来,按开卫生间的灯光。 “最近线路不稳,总无缘无故地跳闸......姑娘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余姣匆匆离开。 事情就是从这里变得不对劲的。 ...... 她和姐姐共同租了间一居室的房子,说是共同居住,实际姐姐有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院,偶尔休假才能回来,因此房子的装饰全都是按照她的喜好。 余姣今天休假,青城市阴雨连绵,她睡得很沉,醒来已经中午十二点,她捂住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躺床上把中午的外卖点好。 看到商家接单后,她掀开被子,穿着棉质的吊带裙,趿拉拖鞋走向卫生间,镜子里的女人有着姣好的面貌,眼睛水汪汪、嘴唇红艳艳,捧着脸欣赏了一会儿,她挤好牙膏开始刷牙——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狭小的卫生间骤然充斥着股难言的阴冷气息,窗户并未打开,冷风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挟着粘腻血液的气息出现在余姣的身后,牙膏泡沫沿着下巴滑落,浸湿了胸口的棉裙,后脊寒意一寸寸攀爬,直冲脑顶。 余姣眼泪流出来,像断线的珠子。 镜子里,混沌的黑影渐渐浮现,离着她只半拳的距离,那团裹着血花的黑色影子在原地停留许久,才在泪珠颗颗落在地面的嘀嗒声中消失。 回过神,脚下一团湿痕。 余姣以为自己被吓得尿裤子,摸了脸,才发现地上是她的泪,她太能哭,小时候但凡受到欺负定要去姐姐面前哭一番,有姐姐保护她,什么都不怕。 可是姐姐不在身边。 给男友打电话也总是不通。 知道他忙于公司事务,不好再打扰。 余姣把家里的灯光全部打开,拉起窗帘,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她短暂地感受到温暖的气息。 捏着手机,窝在沙发,正对着房间的门口等待外卖员的到来,只有铃声响起的时候才能驱散她的恐惧。 余茉说她胆小,是自己吓自己,恐怖片都不敢看,看到恐怖的画面,能一整个月都做噩梦,以后可不行。 余姣就笑着说,有姐姐陪着。可是姐姐能陪她一辈子吗? 拿到外卖。 余姣特意感谢了番外卖小哥,短暂地交流几句,她的胆子又大起来,能有什么事情?难道世上真有鬼不成,这句话,三岁小孩都不信。 外卖点的是麻辣烫。 汤汁飘着辣椒油,香气勾得她直流口水,先夹起颗鹌鹑蛋填进肚子,划着手机找下饭的综艺。 “嘶——” 指肚被木筷的尖刺刺中。 冒出颗小血珠。 拿纸巾擦掉,余姣看到邮箱有封匿名邮件,顺手点开——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黑影迅速膨胀、膨胀、膨胀...... 高挂天边的日光被乌云遮挡,小雨连成丝线,在玻璃窗上呈现朦胧的蛛网般的雨痕。 脚步声响起。 不是鞋面和地面直接相触所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有了水液的阻隔,每踩一步都溅起水花的那股粘腻、阴潮的气息,黑影慢慢聚焦成形,站在余姣的身后,盯着那只留有血痕的指腹。 好香。 好甜。 是熟悉的味道。 男人的身影渐渐浮现。 而余姣的思绪被匿名邮件牵扯。 邮件的内容被照片覆盖。 每张照片都是男人和女人的亲密照。 熟睡的男人被女人捏住嘴亲上去、女人枕在男人的怀里......更多、更露骨的照片......余姣未曾窥见过的私,密部位出现在照片里...... 那晚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终究是凉了。 余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得眼睛红肿。 程禾待她向来温柔体贴,唯有一次,余姣毕业的时候,程禾约她爬山,晚上两人共住同间酒店,余姣能够感受到男友对她的渴望,她性子软,早忘记姐姐的教育,迷迷糊糊就跟程禾躺在床上,那时候,程禾向她暴露了与以往不同的男人对于女人身体的渴,望,就在即将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房间门忽然被敲响。 余姣隐约看见程禾朋友猩红的眼。 紧接着,程禾再没有进来过,嘱咐她安心睡觉,便离开,之后,两人再没有机会。 她只当程禾体贴她年纪小、要等到结婚的那天在进行最后的一步,哪能想到,原来是在外面偷吃了。 仿佛世界崩塌,她哪里经受过这样大的打击,父母虽然早逝,将姐妹俩丢给舅舅扶养,寄人篱下,可她始终有姐姐保护,姐姐就是她的天,和程禾恋爱后,余姣又很自然地把程禾当倚靠,他相貌好、温柔体贴...... 余姣一时接受不了。 连质问男友的勇气都没有。 她向来懦弱。 只知躲在人后。 夜幕渐渐沉了,她还在哭,有流不完的眼泪,不能告诉姐姐、更不敢告诉她,她工作压力大,余姣不想姐姐再为自己的事情费心,只能把苦往心里压。 啪嗒、啪嗒。 余姣暗暗心惊。 她的眼泪可真多、真大,落在地面发出这样响亮的声音,用手背一擦,哪里还有眼泪,早就哭干净,漂亮的脸蛋布满干涸的泪痕。 那......那这是什么声音?水管漏水了吗? 啪嗒、啪嗒。 余姣抬头,看到面前的电视屏幕。 黑色的屏幕,关机的时候可以充当镜子。 她的身后,有“人”在慢慢接近。 余姣攥紧手掌,感受到股几乎令她昏厥的恐惧。 心跳加速、脊骨发凉。 眼神紧盯着电视屏幕,四肢不受控制,呈现机械般的僵硬和阴冷......那是如毒蛇般粘腻的气息在她小臂、大臂、脖颈游走,她一动不敢动。 人在痛苦的时候,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幻觉吗? 不仅有视觉描绘,连听觉、嗅觉、触觉都相互配合,共同勾勒出足以令余姣血液倒流的恐怖—— 一只浑身裹满水液、滴落满地水痕的鬼。 男鬼。 余姣松口气,又提起来。 她企图通过闭眼睛来缓解这强大的幻觉。 可惜,无济于事。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毛孔因他的靠近张开,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那股直钻毛缝的阴凉气息,使她的喉咙也像是被冰锥堵住,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只能无助地闭着眼睛,在心底默念—— 退、退、退! 余姣的好运气在这天用光了。 姐姐出差、男友出轨。 她抖着身子缩成团,偏头,躲开那股在脖颈间停留的阴凉气息,她现在已经说不出来到底是自己吓自己幻想出来的景象,还是真实存在的,毕竟,如死人般冰凉僵硬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转头。 余姣望进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还有一张似纸白的脸。 “不......不......”她说不出话。 头顶的白炽灯没有半点驱鬼的功能,除了在这种时候增加恐怖效果,让她能够更清晰地分辨出他与人类的不同,看清那张脸侧浮现的青色的脉络,如蛛网般在他寡白到没血色的脸上。 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极用力,疼痛是当然的,粘腻阴冷的气息令她忘记了疼痛,只余满心满眼的恐惧。 “你好香。” 他忽然开口。 用那张明显是死人的脸凑到她的脖颈前。 余姣吓得啊了声,在他幽黑的眼神下迅速闭嘴。 胸腔扑通扑通跳。 她的屁股坐在地面,使劲往后仰着头,由着冰凉的气息如同巡视领地的野兽,在上面留下粘腻的痕迹,水珠落在她的锁骨,滑落打湿衣服,透过薄薄的衣料,接触到水液的肌肤再次升起鸡皮疙瘩......她感觉到身体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可怕,拼命地要她逃跑、逃跑—— 她能跑去哪里? 她坐在沙发和茶几的夹道里,因为害怕半边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内,身前是蹲在面前的他,湿漉漉的身体,沾染血液的衣服,还有那张第一次闻到生人气息的陶醉的脸,睁着狭长的微微泛着猩红的黑眸,目光寸寸撕扯着她,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凶狠地、疯狂地嗅闻她散发出来的气息...... 余姣听到一声笑。 他弯唇,唇色意外的红,牙齿意外的白,刨除那张纸白的脸,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是你啊——” 她惊讶地注视他。 难道......他和自己有仇?她没做过坏事啊..... 他的声音在耳边,一字一顿,如闷雷炸开她狂跳的心脏。 “余、姣、姣。” 第79章 第 79 章 “余、姣、姣。” 仿佛要在她死前确认身份,那张艳红的唇里吐出过分冰凉的话,令余姣还抱有侥幸的心理瞬间被击碎,他认识自己,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不、不是幻觉......? 余姣呆滞地抬眼,打量跪坐在身前的他。 看到他的第一眼,余姣就排除被恶作剧的可能,因为他身上的非人感太强烈。 没有人的脸色可以像白纸那样,没有血色,近乎透明,连带着面部的血管清晰可见,淡淡的青色,在他的脖颈处蜿蜒而下,没入那件染血染水的灰色卫衣,领口撕裂,和脸面同颜色的胸膛半露,被重物砸中的血口若隐若现,血液就是从这里渗出的...... 淡淡的、阴冷的黑气在他周身环绕。 他的唇几乎贴上余姣的胸口:“嗯......就是这个味道,余姣姣,你是我的女朋友对吗?” 他笑起来:“我来找你了。” 女朋友...... 余姣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 事实上,她无法思考,直到看到他在自己敞开的领口里不轻不重地咬了口,那块白皙的肌肤立刻留下乌黑的牙印,她抖着唇、眼泪溢出眼眶......难道这只鬼不是来索命的、而是偷香? 一时间不知道哪种情况要更可怕。 余姣在呆滞的过程中,他已经将她半敞的领口拢好,垂眸打量乌黑牙印片刻,用指腹搓痕迹,他的指腹有厚厚的茧,很糙,搓着她的皮肤,不仅没能把印记消除,反而搓得红了一片,他重重用力,只能放弃。 人的眼睛是有眼白的。 而他,除了眼珠,眼白的位置被蛛丝般的猩红覆盖,直盯着人的样子太诡异、恐怖...... 余姣渐渐地熟悉了这股恐惧,默默抽噎两声,锁骨的位置太疼了,她不敢说,只咬着牙,他看过来的时候,她的眼泪又毫无征兆地被吓出,在坠落的泪珠里,朦胧的视线笼罩着面前阴冷的水鬼,脑海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他、他好像一个人啊! 余姣咬住舌头,疼痛使她找回丝理智,在周身蔓延的黑气中,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开口:“周......青彦?” 他抬眸,迟疑片刻,忽然笑起来:“是我啊。” 本就跪坐在她身前,听到她开口,身体前倾,将娇小的女人近乎禁锢地压在胸膛下,粘腻的水痕湿透她的衣服,那双乌黑的眼珠流露出淡淡的喜色。 “余姣姣,你记起我了?我是你的男友啊......” “我来找你了。” 不、不,他疯了。 余姣悲哀地想。 ...... 周青彦是程禾最好的兄弟,两人大学同宿舍,大学期间共同创业,终于在毕业后合伙开了家游戏公司,游戏上市的时候,两人成功跻身青城市的新贵,优越的外貌和成功的事业,为多少人望尘莫展。 实话实话,程禾不如周青彦。 游戏的创意、后期的制作,很大程度依赖周青彦,但是程禾的运气不错,在公司发展到稳定阶段的时候,压在头顶的大老板去世,他一跃成为公司的大老板。 那名和他偷情的女生,便是近来新招的助理。 想比起温柔的程禾,周青彦沉默寡言。 公司里票选的最佳男友,程禾高居榜首,不仅是优越的外貌、过亿的家身、还有体贴的性格,他关照公司的每位下属,对于释放爱意的女生,毫不掩饰自身的魅力,而周青彦要显得冷漠、不近人情,在他手底下工作的人,每日都是战战兢兢的,实话说,周青彦不是难为人的老板,可他的面部轮廓太锋利、太霸道,令靠近的人不自觉双腿打颤发软...... 余姣和他并无接触。 但因他是男友的兄弟,偶尔的聚会是免不了的。 他的死讯是在几月前传出来的,那时候她和程禾刚刚确立婚期,准备在当月完成订婚仪式,但周青彦的死讯使他们的订婚推迟。 他是在旅游中,突遇雪崩去世的。 年轻英俊、正处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就这样撒手人寰。 余姣还曾为他掉过两滴眼泪。 自他出事后,因未找到尸体,并未确认死讯,大家都抱有一丝侥幸,可谁都知道,那场雪崩已经发生数月,尸骨恐怕早已化成泥水埋在坑底,怎么可能还有存活的可能? 虽相处不多,印象里的周青彦与眼前这只鬼完全不同—— 周青彦沉默寡言,在余姣的面前更是腼腆,甚至过于冷淡,偶尔对视的眼神令她多次以为男人厌恶她,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他必定离得远远的。 余姣为此头疼许久,到底是男友的兄弟和合伙人,怎么能跟人闹矛盾呢? 可让她认错,她不知是哪里惹到他的。 只依稀记得是某个午后...... 那时候余姣正为英语六级头疼,她英语向来不好,能过四级已经是侥幸,学校令她烦躁,只好带着书本来到程禾的办公室,程禾在处理工作,她便趴在特意为她准备的小沙发上,刷题。 这样怎么可能有成效呢?做不到半面,她就吵着饿了要吃水果,程禾捏捏酸疼的眼睛,坐到她身边,为她把苹果削成好入口的块状,送入她嘴中。 周青彦进来。 余姣清楚地记得,周青彦看向自己的眼神沉得像是乌云压顶、暴雨骤降,空气都莫名低了几度,她想,周青彦大概是很保守的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看不惯兄弟在女友面前伏低做小,连苹果都要切成块喂进去。 觉得她矫情吧! 否则,她实在想不出她是哪里招人讨厌? ...... 逐渐凑近的阴凉气息拉回余姣的思绪,她望着和自己不到半拳距离的男人,吓得牙关打颤、或许是冷的,衣服湿透,裹在他散发的黑气中,余姣担心下一秒她也一命呜呼—— 吓得。 记忆里对自己过分厌恶的周青彦,在此刻竟然显露出从未在人前露出的亲昵的神态,狭长的凤眼含着缠绵的爱意,红艳艳的唇瓣不断地贴近她的面颊,在禁锢着她的指根下,余姣被迫仰起头,乖乖等待他的到来。 “余姣姣。” 他叹息。 咬住。 和程禾不同,程禾在任何时候都是温柔的、细腻的,他知余姣胆小,从不曾强迫她,连吻都是轻轻落下,可周青彦不这样,他像是饿久的猛兽,要把她的口腔里所有能探到的温水吞进去、缓解渴意,小舌和腮颊的软肉被用力冲,撞勾,缠,宛若粘腻的毒蛇,挟着鳞片刺痛她,毒牙狠很咬住她,黑黢黢的气息顺着喉管直下,肺部的氧气迅速地下降,被惨死的、不甘的鬼魂夺取。 余姣呜呜几声。 泪珠不可控地滑落。 周青彦的指腹始终捏住她的下颌,见她脖颈往后弯折,便用两手,一手捏下巴,一手托后脑,用力地按向自己的唇......这股带着甜意的气息,令他头脑昏沉,恨不得再多些、再多些,这是他的女友。 沉默寡言的周青彦不满氛围的沉寂,开口:“余姣姣......你好香啊,从前就这么香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余姣白着脸,心想,当然啊,她都跟他不熟,哪里给他接近自己的机会? 终于松开,她喘气,胸口起伏,周青彦却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扯开合上的衣领,再次咬锁骨,留下深黑的牙印,直到听到余姣压抑的痛呼,才离开,带着歉意地望着她发白的脸。 “抱歉,我没忍住......” 余姣不说话。 她默默喘息,周青彦就在旁边,静静看她,目光流露的灼热情绪令她时刻担心,下一秒他会扑上来把她吞咬干净,毕竟他不是干不出来,摸摸唇,果然出血。 她平静片刻,扫他眼,还在,又扫他眼,还是存在,不得已,问了句傻傻的话:“你,你是真的?” 周青彦点头:“是啊。” 重复:“我来找你了。” 余姣想求他别再说最后那句话,听起来像是索命,但她不敢说出来,吞咽了口唾沫,壮壮胆,抬起眼盯着他。 “你,你不是死了吗?” 周青彦仍旧是点头:“对啊。” 他抬头,萦绕着黑气的苍白手指落在她的脸上,余姣微偏头,免得那只手指下一秒出现在她的眼眶,把她的眼睛剜走,想法是多虑的,他只是挑起她耳际的碎发,把那缕不知是被水液打湿还是泪水打湿的头发挽到耳后。 用令人后脊发凉、寒毛竖立的语气说:“我是死了,运气不好,遇见雪山崩塌,被石头砸在胸口......呐,就是这里......” 他攥着余姣的手去碰胸口的巨口,血液干涸,皮肉绽裂,余姣的手指像是发病似的颤抖,最终在男人的笑声里,飞快地抽回,藏在身后。 “没有很可怕呀,余姣姣你胆子好小,看来还是要多适应几天......对了,我去旅游你怎么没和我一起呢?哦,你刚毕业要参加工作......” 他嘟囔声:“可是我怎么丢下你自己旅游呢?应该陪在姣姣的身边才对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余姣不敢说话,更不敢把事实摆在他面前,告诉他—— 我男友不是你。 她不会这样说的,除非她疯了。 周青彦还在自顾自地诉说哀怨:“我醒来还躺在那里,看到血肉模糊的身体,太可怕,我想起我还有女友,怕你担心,这就赶来找你......” 他眼神落在她颤抖的脸上:“姣姣想我没?” 第80章 第 80 章 余姣不说想,更不敢说不想。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周青彦的出现足已令她震撼,他此刻的行为更令她不知所措,还能怎么办呢?他可是鬼啊...... 周青彦迷惑地望向余姣,她面色苍白,死命咬着唇,唇瓣破皮出血,是被他咬的,咬过的痕迹留有圈乌黑的印记,他伸手去搓,很快消失,又见她身子不停发抖,背在身后的双手攥住沙发布,指节用力到泛白。 “余姣姣......”他仿佛很无奈的叹口气,“知道你三心二意、喜新厌旧,嗯,见异思迁,没想就没想吧,我大概死很久了吧?这段时间你都做什么了,跟我说说。” 余姣抖着身子被他从背后拥住,看不到他的脸,想要松口气,却注意到他放在腰间的双手,她被他像抱小孩似的抱在怀里,屁股坐着,他的大腿,冰凉粘腻的触感像是坐在沼泽地,那双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却是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颜色,因用力,青筋凸起。 真怕被他忽然掏肚子。 余姣打了个颤。 就听周青彦催促道:“怎么总是走神,我问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做什么了?” 余姣心一横,正想挣脱他的怀抱,以最迅速的动作开门逃出去,可他忽然低头在脖颈嗅了口,又是那句令她恐惧羞恼的“好香啊”,她的勇气就这么泻了,嗫喏着唇、像是小猫哼哼:“没、没干什么呀,就是......” 周青彦:“嗯?说。” 余姣垂眼:“我还能做什么呀......我上班,下班后回家睡觉,睡醒再上班,就这样,顶多周末跟......” “跟朋友逛街,没有了。” 余姣不敢抬头看他,只用力瞪着他的手,生怕那双手突然变成利爪杀掉她,盯着看了很久,那双手还是稳稳地抱着她的腰,就听周青彦再次询问:“......那姣姣想我了吗?” 余姣牙齿发抖、就是说不出一个想。 周青彦环视四周,乌黑的眼瞳折射出阴冷恐怖的暗光,苍白似纸的面容在发现室内的装扮是女性气息后,有了笑意,准确说,很有余姣姣的个人风格,毛绒玩具、粉色墙纸、卡通挂钩,地面铺展的毛毯也是印有草莓图案。 没有男人的痕迹。 周青彦捏住她的下巴,往前探,夸奖道:“很乖......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和男生交往的痕迹呢,没想就没想吧。” 柔软的唇咬在齿间,用舌濡,湿,苍白颤抖的双唇瞬间充满血色,满意地看着余姣骤然涨红的脸蛋,他移开,手指的力道放缓,柔声询问:“我捏疼你了吗?” 余姣连忙摇头:“没、没有。” 她这样子很像撒谎。周青彦松手,扫到桌面放置的外卖盒,里面是把水分吸干泡得不成样子的麻辣烫,再次看向浑身发抖的余姣,想,怕也是应当的。 他将余姣抱到沙发,去拿毛毯,手从中穿过,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居高临下地盯着缩成团的女人。 余姣此时很像团成团的刺猬,要是她也有刺的话,脸白得不像话,眼睛也是肿的,周青彦心想,难道是心疼自己才哭成这样的?他的心情变好,萦绕的黑气都变淡几分,半跪在地面,手指触到她露在外面冰凉的脚丫,把手移开,放在沙发上。 “哭什么?我不伤你。” 余姣骤然抬眸:“真、真的?” 周青彦:“真的——” 继续说:“你是我女友,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伤你?我现在太累,你自己去厨房做饭。” 余姣不敢动。 周青彦沉着脸:“快去。” 余姣兔子似的蹦下沙发,跑去厨房。 ...... 躲在厨房,余姣后悔没能将手机带进来,扫眼厨房窗外,这是四楼,跳下去要是还能活,就得面临断胳膊断腿的后半生,想了想,收起心思,周青彦目前对她并没有杀意,她不能惹怒他。 可是做饭?她不会。 余姣愁眉苦脸在厨房巡视圈,冰箱里只有零食酸奶,明书看了看,很简单,她只是懒不是笨。 用手抵着推拉门:“那个......那个你吃水饺吗?” 周青彦站在外面,盯着餐桌摆放的相框,相框里是姐妹俩的照片,右侧的女孩笑起来有两颗小梨涡,眼睛弯弯像月牙,看起来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他感觉到胸腔内那颗冰凉的心脏竟慢慢有发暖的迹象,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虽然记忆有些混乱,不妨碍他想象两人生前的恩爱。 发白到僵硬的面颊扯出抹阴森的笑容,实际上,这是此刻他能做出的最大的面部动作,牙关随之嘎吱嘎吱响动,指腹触摸到相框里女孩的笑脸,先说:“可以、你想吃什么都行,” 又微微抱怨:“怎么只有跟姐姐的照片,难道我们俩的照片不足以让你摆出来吗?我们有好多回忆的......嗯,我想想,大脑有些迟钝呢,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想起来的......” 余姣在心中疯狂尖叫,别、千万别想起来! 她还想活命。 不知是被他错认成女友的缘故,才导致他对自己没有恶意的......但能拖一步是一步,他满身都是黑气、白着脸、滴着水,很难想象这是只不会害人的鬼啊,毕竟,他沉着脸的模样太凶狠、阴森、邪恶...... 余姣心神不宁地把水饺煮好,煮得饺子都破皮,捞在碟子里,她看到那些半死不活的水饺,想到现在的自己,唉唉叹息声,端着它们迈出厨房,重新回到被黑气笼罩的客厅,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说:“可、可以吃了,你,你......你先吃?” 周青彦没坐她对面,坐在她身旁,没动筷子,托着腮:“你吃。” 余姣肚子确实饿了,见他是真心的,不再推脱,用筷子夹起只放进嘴中,烫得她连忙吐出来,男人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来,他说:“余姣姣,你做事怎么总是这么毛燥?” 余姣红着脸,低头填肚子。 周青彦生前和余姣几乎没有交集,她很少听到他一次性说如此多的话,那是很温柔的音调,却因他已经死亡,无端地缠着阴凉的尾音,让听到的人不自觉后脑发麻,余姣尽量忽略这种不适,稳定心神,安心干饭。 谁想,下一刻,他出声:“给我尝口。” 余姣将筷子递给他,他不拿,只托着腮,微微张嘴,狭长的眼睛紧紧盯她,大有她不给就一口吞掉她的架势。 余姣不敢忤逆,只好从外貌不佳的水饺里,矮子堆里拔将军,夹了只圆润的,可惜中途还是被她懒腰折断,就这么破破烂烂地塞入周青彦的嘴中。 周青彦咬了口,吞下去。 余姣选中另一只,用手捧着,时刻待命。 周青彦猛地从椅子跌落,跪趴在地,刚咽下去的水饺被他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地面被他身上滴落的水液湿了一片,隐隐泛着黑气的水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液,余姣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抖着身体,生怕他将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刚才那一眼—— 周青彦折着腰,脊背向后弓起,瘦削的肩胛骨、嶙峋的脊背,很难想象这位在生前跻身青城市的行业新贵,身价过亿,可以享用大部分人享用不到的资源、美食,他的身形却像是长期挨饿的人,不,是因身体疾病折磨,形销骨立。 他生前的生活很糟糕吗? 余姣想了想,没思绪,她跟他根本就不熟。 周青彦从地面起身后,余姣盯着被他吐出的水饺,见他没有要收拾的迹象,不满地撇撇嘴,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全落在男人眼中,他显得窘迫又无奈:“......抱歉,姣姣,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想吃掉的,可是身体消化不了,辛苦你待会把地面打扫干净,好吗?” 他毫不掩饰地攥下筷子,手从中穿过,在余姣惊讶的眼神中,解释道:“我刚出来,还太虚弱,估计需要什么东西才能增加我的身体力量,等我找到方法,整间房子的卫生都交给我......” 他说的很贴心。 但余姣半句都不想听。 增加身体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吃人。 余姣笃定地想。 她没了胃口,把餐桌收拾干净,又把地面打扫,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紧接着,她看到令她头皮再次发麻的事情—— 周青彦拿起她的手机。 “哎......你、你不是不能接触实物吗?” 周青彦坐到她身边,拿过她的手指,尽管余姣表现得很抗拒,但还是几乎没有反抗力的,被捏着手指解开指纹锁,手机屏幕很干净,没有放“不该放”的图片。 他边滑动手机,边说:“刚才我发现突然可以触碰实物,姣姣,我只是太累,我从我死的地方走来的这里,将近一个月呢,还好,我找到你了。” 他嘴里说着亲昵的话,余姣却身体僵硬。 几次想要从他手里抢回手机,奈何胆子太小,只敢在脑海里付诸实践,现实只能缩着脑袋等死。 她几乎睁着眼睛,眨都不眨,看着他点进相册,带着甜腻的笑意的声音说:“我们应该有很多相片的,等我挑选几张网 第81章 第 81 章 还能是谁?是我男友。 余姣在心里回答。 余姣是在新生入学时认识的程禾,当时他站在大巴车前,举着印有学校名字的旗帜,阳光落在他温柔的脸上,那双水光潋滟的含情眼望过来,余姣顿时脸红,紧接着,她被姐姐接到,虽只匆匆见了一面,但大学里想要打听长相好看的人还是很容易的,不久后,两人在社团再次遇见,那时候程禾对她展现了和别人不同的关心。 程禾不光长相温柔,性格同样体贴,他在社团活动结束后,一群人醉醺醺沿着江边散步,他将外衣脱下来,罩在余姣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询问她:“我的衣服,你介意吗?” 余姣摇头。 他又问:“若是被你男朋友看见,会误会的吧。” 余姣说,学长你知道的,我单身。 他就笑起来,那你介意多个男友吗? 余姣的姐姐当时已经在研究院工作,每日有大量的工作,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余姣毫不犹豫答应程禾的请求,他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照顾她、关心她,有时候余姣都想,要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程禾也会给她摘下来。 就在订婚的前几天,他还温柔地抱住她,说:“真想马上和你结婚,成为我的妻子,婚礼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还有结婚照,要把我们现在记录下来,等年纪大了,没事做,就在家中阳台,翻看相册,回顾我们的过往......” “小姣......好喜欢你啊......” 程禾满含期待的嗓音犹在耳边回响,余姣迷惑,他当时真的有那么温柔吗,真的有他说的那样喜欢吗? 按照邮件的时间。 当时他已经和助理发生关系。 他是怎么做到,一面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一面来到她的身边温柔地关照她的生活的? ...... 余姣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如断线的珠子、如扑簌簌落下的花瓣,顺着她的脸颊,滴在周青彦的手背。 周青彦捏住她的下巴,余姣被迫仰面躺在沙发上,眼睛还残留泪痕,回过神的瞬间,就看见惨白脸色的周青彦,睁着乌黑弥漫血丝的眼睛盯着她,凶狠的、疯狂的、怨毒的眼神,余姣更加控制不住悲伤,肩膀都开始抽动。 陷入癫狂的周青彦怎么会注意到余姣失控的情绪?他满脑都是刚从看到的画面,相册里满满都是余姣和陌生男人的相片,两人脸贴着脸、唇对着唇,手背青筋凸起,额头亦如此,那些根根凸起的青筋如藤蔓出现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那双眼,猩红似火烧。 他逼近她抖得连脸部绒毛都在颤抖的面:“余姣姣、他是谁?你可真厉害,我只死几个月,就找好下家,他有我对你好,有我喜欢你吗?你是怎么做到,男友刚死,就和别的男人亲密的......还是说你一直在欺骗我的感情......” 他骂道:“你这个水性杨花、脚踏两船、见异思迁的......”再难听的话说不出。 狠狠咬她的唇,“真想干,死,你。” 余姣何曾被人这样骂过? 她听过最恶毒的话,无非是舅妈指桑骂槐,说她和姐姐是蛀虫、是白眼狼,可那时候所有的伤害都有姐姐挡着,把她稳稳护在身后,长大后谈的男友,且不说程禾出轨,他从未对她大声说过半句,向来温柔小意。 只那一句荤话,就令余姣头昏脑胀。 她瞪着眼:“你......周青彦,你才水性杨花,你才脚踏两船,我、我,我的男友根本不是你,你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说完,她立马捂住嘴。 怕得闭起眼睛。 他的样子看起来可真糟糕,像是要一口咬死她。 周青彦气得脸色越发白,水液落下,是融化的雪粒,染湿了余姣的衣服,她睫毛颤颤,紧闭着眼睛,那张白皙的小脸不住地发抖,她这副样子,让他打不得骂不得,只暗暗压着气,扒开领口,重重咬下。 听到痛呼,才松口:“疼不疼?” 余姣连连点头。 周青彦:“就是该疼,我不是你男友谁是你男友?余姣姣,我可以原谅你在我死后做的事情,但是,我现在回来了,你立刻、马上把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断干净,再让我发现这些东西,我不会饶过你们。” 没等余姣开口,他猛然低头,咬住唇,重重地磨,余姣的嘴唇在一夜间月中起来,全都是牙齿的咬痕,出了血,他也不管,用指腹擦去,再换地方。 疼得余姣嘶嘶喊。 就在余姣以为这件事情终于过去,她可以保住性命的时候,他发问:“......他是谁?” 余姣迷惑地睁眼,用手摸摸唇,皱着眉头。 周青彦见她这副样子,被亲后像朵雨打的花,五官皱皱巴巴得满是不情愿,眼却水润、唇也红,想到这副模样竟然被不相干的男人看去,恨得咬牙切齿,又觉不够,再咬口,恨声问:“他到底是谁、和你怎么认识的,你们谁先开始的,他有像我这样吻过你吗?你跟他做到哪一步......” 手伸去。 余姣满眼惊慌,抗拒却抵不过他的力道。 周青彦:“做到这步了吗?” 毫不在意地拿出,放在鼻尖闻。 余姣闭起眼睛,她完全说不出话,真想、真想狠狠骂眼前这个登徒子!流氓!无耻! 可他是鬼。 她打不过、骂不敢。 忍了又忍,不甘心:“周青彦,你、你好好想想,你的女友到底是谁,不是我,你记错了,我的男友是程禾,程禾你还记得吗?他是你大学四年的舍友、是和你共同创业的兄弟,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你在侮辱你兄弟的女朋友——” 她推他胸膛:“兄弟妻不可欺!” 周青彦咬牙:“......你骗我。” 余姣豁出去了:“我没有,你可以随便翻我的手机,我跟你都不熟。” 周青彦僵硬住,余姣伸出一根手指戳他胸膛,他往后退,她立马从他胸膛底下逃出,把手机推给他,随后坐到离他远远的位置,拍着胸口喘气。 看到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环绕周身的黑气都有所凝滞,余姣突然感到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她怎么就、怎么就把实话说出来了呢?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程禾背叛他,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要分手、哭两天,可这样根本就不解气......做错事的、脸皮厚的、没道德的,受伤的永远不是他们。 可是周青彦可以做到。 他认定余姣是自己的女友,届时,余姣只需要撒个小谎,承认和他的恋爱经历,再不济,还可以编造,反正他看起来记忆力有缺陷的样子。 到时候再谎称是被程禾逼迫的,周青彦能不去找程禾的麻烦吗? 错过天大的好机会了...... 余姣捧着脸哀声叹息。 周青彦翻看她的手机,晦暗莫测,手机发射出的光芒将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白,眼瞳幽黑,衣服沾染的雪粒融化干净,在他的脚底积成滩小水洼,微微干透的衣服,透出更加浓郁的血腥味道。 晚饭时间,楼下传来的香气,都被这股肮脏的气息掩盖住,周青彦动了动身子,点开,余姣挺直脊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又怕他突然翻脸要杀她。 周青彦笑了声:“啊......程禾啊,我记起来了,确实是我的好兄弟,” 脸沉下:“你也确实是他的女友,不是我的。” 余姣点头说:“对,对,是这样的。” 她小心提议:“你看......我们俩根本就不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若你去找程禾,找他商量办法吧。” 周青彦只当没听见,眼神如乌云压顶,翻涌着向余姣扑去,令她寒毛竖立,不住地吞咽几口唾沫,颤巍巍地迎着他黑压压的视线,听他说:“兄弟妻不可欺......” 下一刻,嗤笑一声:“这是谁定下的规矩?我早就死了啊,余姣姣,我死了,这些道德在我身上还有用吗?” 余姣咬住唇,不敢说话。 周青彦将屏幕对准她:“更何况,我的好兄弟背叛了你们的感情,余姣姣,你现在立刻、马上跟他分手。” 手机塞入她的掌心。 裹着冰凉水液的手机,使得她的掌心也变得冰凉,她近距离地看到那张图片,心想周青彦可真会找,正是程禾和助理的床上照片,隐约可见。 她只觉得刺目。 周青彦满怀恶意的阴森声音响起:“你的眼光可真不行,就他这样的?你用的舒服吗?瞧那样子,跟我比,完全是天上地下,余姣姣,你想看看吗?” 余姣猛地转身,不愿听他讲这些话。 周青彦狠狠吞咽口恶气,转到她面前,用那张惨白的死人脸盯着她:“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立刻、马上和他提分手,他这种又脏又短的男人,怎么配得上姣姣?” 那是他曾经的兄弟,在此刻却像是杀父仇人,被他用罪恶毒最难听的话诅咒,末了,再催促余姣:“快点,现在就告诉他,分手,还愣着干什么?” 余姣退出邮箱,找到程禾的聊天界面。 周青彦的絮絮叨叨在耳边如一盏指明方向的灯塔,她顿时从被出轨的茫然无错中回过神。 按下—— “程禾,我们分手。” 周青彦心满意足。 拿过她的手机。 利落地把程禾删除拉黑。 第82章 第 82 章 短信发出的那刻,余姣的眼泪不受控制落下,一再强调,不要为男人落泪,是他先背叛两人的感情,可脑海里涌出的是曾经甜蜜的回忆,在此刻,像是裹着糖霜的毒药,她死咬着唇,垂眼。 用手背擦去眼泪。 力气太大,把眼睛都揉红。 周青彦默默看着,水液滴滴从身上落下,把整张地毯都打湿,他摸了把头发,也是湿的,大概是雪融化了,再看眼肩膀颤抖的余姣,弯腰,捧起她的脸。 余姣红肿的眼睛对着男人漆黑视线。 吓得眼泪挂在眼眶,要掉不掉。 他说:“只许哭这一次。” 余姣仰脸,心里不服气,凭什么要你管? 眼睫却垂落,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攥起来,因被他双手捧着脸,裹着冰凉水液的指腹冻得她脸颊发颤,话音也颤抖:“不哭就不哭......我的意思是,我听你的。” 棉质的吊带睡裙裹着她娇小的身子,外面罩着件薄开衫,是等外卖的过程中穿上的,那件开衫已经湿透,周青彦在余姣羞愤的眼神下,将开衫扯下,只剩里面的吊带裙,胸口的位置被水液打湿,腹部也同样,事实上,余姣整个人也的。 周青彦拿开手,余姣果然不抖了,他抿唇压抑翻涌的戾气,狭长的双眸像把出鞘的利剑,本是婉转间含情的双眼,在他脸部却气势汹汹,像是讨命的,余姣在他的注视下怎能不怕? 周青彦虽瘦削,但他骨架生得大,站在面前,光是影子就将余姣完全笼罩,不留丝毫缝隙。 更何况......他现在是鬼...... 余姣被他推进浴室,脑海已经翻腾过数个鬼夺命的事件,心里不禁害怕,难道他想在死后再体会番男女事? 再次证明,是她多虑。 周青彦把浴室的推拉门关上。 离开。 余姣趴在门边使劲往外看,生怕他突然返回,他果然回来,刚拉开门缝,就对上余姣鬼鬼祟祟的视线,没忍住,笑了声:“给你的衣服。” 余姣接过,不说话。 周青彦:“我不偷看。” 余姣才不放心。 但他并没有再进来过,她把花洒打开,水流哗啦响了好一会儿,她渐渐放松戒备,实在是湿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更何况水里还掺杂血液,浓郁的铁锈味令余姣浑身不适,洗干净,穿好衣服。 余姣先把头伸出,没看到周青彦,这才放心地走出去,他或许找回记忆,已经离开。 那真是太棒了。 镜面朦胧,余姣把浴室的窗户打开,用纸巾将水雾擦干净,镜子里渐渐露出她的容貌。 状态不好。 眼睛红,脸色白。 她正准备敷清洁面膜。 身旁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有团黑雾慢慢聚拢,在她万分抗拒的眼神下,周青彦含笑站到她身边。 洗过澡的余姣有股浓浓的蔷薇香。 是沐浴露的味道。 周青彦俯身盯着余姣的眼睛,因哭过,眼皮微肿,脸面也很差,即使在努力佯装镇定,颤抖的双唇还是泄露了恐惧,他伸手,像是凶猛的野兽探出爪子,将逃无可逃的猎物——一只小兔子按在爪下,拢过她的肩膀。 “哭过?” 余姣不摇头、也不点头。 她在浴室是哭了一阵,主要是她不想哭,但想到程禾、想到死赖在她这儿的周青彦,眼泪不受控制。 周青彦在她脖颈停留,余姣被迫偏头,将那截浴后微发红到脖子暴露在他的唇边,藏起的大动脉发出颤抖得想要逃走的呼救,似乎能感觉血液的流速加快,她忍着惧意,抖着唇祈求:“你、你不喜欢我哭......那我我以后就不哭,我绝对不哭。” 周青彦压过去,贴着纤细的脖:“不,不值得为那男人哭。” 余姣垂眼。 镜子里,高大的男人将女人半拢在怀,腰后垫着只手防止她跌倒,余姣整个人被迫贴近他的胸膛,这样的姿势,无异于将她脆弱的脖颈以更加暴,露的姿势送到他嘴边,无论是眼睛看到的还是镜子里展现的,男人都有张纸白的脸,没有心跳,冰凉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冷且硬。 余姣呼吸渐渐急促。 周青彦只是一触即离,叹息道:“姣姣洗过澡,不能再把你弄脏......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惊悚。 他是鬼,有什么需要余姣帮忙的? 她只是个手无寸铁之力的普通人,他明明记起程禾,却不寻求兄弟的帮助,赖在她家不走,还能为了什么? 余姣猜。 无非程禾是男人,她是女人,周青彦此时虚弱,对付男人不如对付女人省力,因此要先把她杀死吃掉。 只是想,就吓得浑身打颤。 周青彦从口袋里掏出团东西。 余姣猛地往后跳,哐啷声撞在门上,磕得手肘立马发红,疼得她嘶嘶喊了几声,再抬眸,就见周青彦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略有自责地询问:“吓到你了?” 余姣咬着牙:“你手里拿的什么。” 周青彦试探地将手拿出。 掌心躺着团裹着冰雪的暗红色的......肉块? 余姣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他说:“是我的心脏......你别怕、别怕,姣姣,我虽然可以以鬼魂的形式存在,可有很多东西是我触碰不到的,或者说我和很多世间的东西,都仿佛隔着层薄膜,我需要和这个世界多些联结......” 余姣瞪眼,无助地望着他越走越近,她终于生出反抗的心思,要为自己的生命博一把。 她软倒在地,伸脚踢去:“你、你滚开......” 脚被他抓住,无力感深深揪住她,眼泪又开始流下,变成祈求:“我求求你,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要想附身,也该找男人才对......程禾,你去找他,别来找我,我什么错都没犯过!” 周青彦摇头:“不,不是附身。” 无奈叹息:“我怎么舍得俯你的身呢......”想到某种可能,那张纸白的脸竟然诡异地浮现抹红。 余姣眼见他压下来,唇重重地咬住,她还沉浸在幻想的可怖中,拼命反抗,口腔被他送来颗冰凉的仿佛裹着糖浆的草莓,在牙齿间炸开,还没尝到味道,就被他的,舌,送入喉管,她呛到,咳了几声。 瞪大眼睛:“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周青彦半跪在她身边,枕着她发软的肩膀,根本不管自己的身躯能不能挤,进,跟余姣缩在洗手台、推拉门和墙壁的窄小的空间内,抱着她的腰,听她胸腔内因恐惧而狂蹦乱跳的心脏—— “余姣姣,我给你了。” 余姣没明白。 周青彦却不再说话。 他的心,终于给她。 ...... 浴室哗啦声响,是周青彦在洗澡。 余姣捧着脸窝在沙发发呆,她捂住胸口,又去捂胃部,没发觉有什么不适,不就是、不就是颗心脏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当是鸭肝鸭肺鸭心鸭脑...... 她本就是思维比较发散的性格,周青彦含糊不明的话被她渐渐想明白。 周青彦说,他在世间已没有亲人,因此变成鬼他的魂魄也只能漂泊流荡,无人在节日祭祀,他会渐渐虚弱直到消弭,又或许怨气渐增,成为厉鬼。 当时余姣心想,你还不算厉鬼吗? 脸白得能吓死人。 衣服全是血,还嘀嗒往下渗水,把她地毯都弄脏,还得她来洗。 世间亲人以血脉定义的。 吞了他的心脏,融进她的血液。 那余姣就成了世间能够为他供奉的人......无非就是烧烧纸钱、供点食物,用香火来增加他的力量。 余姣并不想这么做,更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可被鬼缠身,她不听还能怎么办? 想了会儿,困意袭来,余姣慢慢地睡过去,周青彦从浴室出来,洗干净身上的水渍和血液,用浴巾把胸口的伤口裹起来,站在镜子前,拨弄几下头发,就见余姣半边身子荡在沙发下,再晚步肯定要跌在地上。 周青彦连忙上前,抱起她。 把余姣放进被窝,听她喃喃道:“程禾......我困了......不许闹......” 周青彦垂眼,神色晦暗难辨。 捏住她手臂的手没松开,渐渐用力,似乎要将整个手掌掐进去,余姣疼得皱眉,喊疼喊松手。 他这才回神,盯着她的睡颜,用克制的语气说:“余姣姣,别爱他了......” 他低声:“爱我好吗。” 余姣听不到。 周青彦给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程禾早已不是威胁,在他出轨的那一刻,就不配拥有余姣,他嫉妒的是她曾把真心捧到程禾面前,他嫉妒程禾曾经拥有过余姣,这股怨气深深地揪住他的心脏,站在楼房的门口,由着冷风吹来,混沌的黑影裹着无形的风,似乎要将这里的砖瓦全都掀翻—— 好在。 他们分手了。 周青彦在楼下逛了圈,捡了根样貌不错的木棍,回到余姣家开始工作,余姣醒来时,睁眼就看见摆在床头柜上的......牌位? 上面刻着五个大字: 我夫周青彦。 还有一行小字: 妻余姣。 余姣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早起本就容易生气,她一手攥着木牌,一手掀开被子,汹汹的气势在看见推门而来的周青彦,立马泻掉。 “木牌有点脏,我给你擦擦?” 周青彦白着脸,没穿衣服,只用余姣的浴巾裹住,见她一脸心虚的表情,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赴死的表情下,重重压住。 第83章 第 83 章 余姣自认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孩,但她长相甜、声音也甜,性格又软,学生期间就得老师同学的喜欢,大学恋爱顺心,男友处处顺着她,把她捧在掌心,何曾遭受过风雨催折?她只觉口内空间被狂风骤雨侵,占,齿也不放过,宛若恶犬吞食,疼得她舌面像是被针扎,他是不嫌脏吗?夺走她的唾液,全都吞下。 腰间仿佛被锢出青紫掌痕。 直到余姣气喘吁吁,眼睛蓄满汪汪泪珠,周青彦停下,伸手捂住她的心口,垂眸,他的气息尚且不稳,盯着那张昨夜曾吐露“程禾”两字的唇,眼神再次发暗,那团在他周身隐隐流转的黑气散发狂烈的燥怒,他忍了忍。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余姣羞愤不语。 房间自从周青彦来到后,总是充斥股难言的阴潮气息,即使阳光透过玻璃窗渗进来,也总像是被层茫茫的白雾阻隔在外,能够看到阳光,却感受不到温暖。 细白的胳膊仍有汗毛根根立起,鸡皮疙瘩在周青彦靠近时一颗连一颗遍布周身,余姣搓了搓胳膊,发现周青彦的身体不再滴水,死白的颜色令她想要立刻倒头睡觉—— 最好醒来发现这些都是她做的荒诞的梦。 余姣在发呆。 周青彦看她。 女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切齿。 周青彦忍不住出声:“余姣姣......” 他问:“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虽还存活于世,可终究不是生前的周青彦。 生前的他沉默寡言,只敢在暗处偷偷看她几眼,连在她面前说话都说不出口,永远笨嘴笨舌,每次聚会,只要听到程禾去,哪怕再忙,他必定抽空过去,只是看她就很满足,偶然间得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发现女人坐在角落,离他远远的,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他不知自己为何又活过来。 但再次活过来的他,被余姣深深牵扯。 那些生前的记忆虽然在脑海存在,却变得模糊不堪,像是走马灯般观看他人的人生,唯有和余姣为数不多的回忆,鲜活靓丽,使胸腔内那颗冰凉的心脏,似能感受到还在跳动...... 但他终究是死人。 被他碰过的地方,呈现暗沉的青灰色,余姣的睡衣全都是清凉的吊带款式,露出雪白的肌肤,被他捏过的地方留下清晰的青黑掌印,她浑然不觉,只有唇是红的,不知道想到什么,偷偷瞪他眼,没想到他正在看她,又露出那幅被抓包后羞恼得恨不得挠人的表情。 周青彦想起偶然间听到的程禾夹杂甜蜜的抱怨:“什么呀,小姣乖巧听话?你们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真不知哪里得到的谣言,她闹起来恨不得把屋顶都掀了......她最怕冷,冬季非要打雪球,要我陪她,我还不能打准她,且不说砸疼,雪落在她脸上,冻得脸都红,我看着也心疼......她却跟小孩似的,把雪塞我脖里,把手冻坏还要赖在我身上......她啊最会无理取闹......” 当时周青彦贪婪地听,又嫉妒地想转身离开。 余姣脸色发白,体温微凉。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顺着他的话回答:“不舒服?当然有啊......那个,我从小胆小,心脏也有点问题,总是爱大惊小怪的,而且我也没什么钱,你留在我这里,实在不算是好归宿......要不,我给你找找哪里能收下你?或者,你不是刚买了套房子,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余姣解释:“不是说你家是狗窝,哪里都不如自己家里舒服啊。” 周青彦沉着脸。 余姣瞬间闭嘴。 只听他用厉鬼索命般的语气:“我哪里都不去,就在你身边......余姣姣,你别忘了,我的心脏给了你。” 余姣默默咬唇。 是她求着吃的吗? 是他硬塞的。 但跟鬼有什么好争执的——她惜命。 ...... 余姣实在想不明白,周青彦谁都不找,怎么偏偏缠上她?顶着烈日逛商场,把她要在家里睡大觉的计划全打乱,她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时间离开。 周青彦要她去商场购物。 买衣服、洗漱品什么的。 余姣想起他那副要在家里定居的表情就心疼,幸亏她有存钱的习惯,姐姐每月也会给她打钱,把这些钱用在野男人身上真是不甘心,但想想她的小命还捏在鬼身上,把这些钱当成保命钱,又觉得还可以接受。 她避开阳光,从树荫穿过。 拎着东西上楼的时候,短暂地迟疑。 真的要上去吗? 周青彦目前的状态看起来,似乎很怕白天的阳光,否则也不会放任她自己去商场,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邦邦两声响。 是敲击玻璃的声音。 余姣仰头看。 周青彦站在窗边,阳光照在他的脸部,仿佛穿透他的躯体,呈现一种透明的光线,那束射进去的光线迅速被黑气裹住,不消一刻,便吞噬殆尽,眨眼再望,四楼的窗户像是涂了层乌黑的云雾,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余姣想。 他又变厉害了。 认命地爬上楼,刚站在门口,钥匙还没掏出,就被男人伸手揽入怀里,她习惯似的不动。 “余姣姣,你最好把那些想法都给藏起来,要是被我知道、知道你付诸实践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周青彦威胁道:“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死了,我现在不是人、是鬼,更何况,你已经吃掉我的心脏,这世间再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你就算是想逃、还能逃过鬼吗?” 余姣深知这点。 胸前浸湿。 冰凉的触感令她后脑发麻。 周青彦已经洗漱干净,脏污的血、融化的雪、肮脏的泥,他此刻是干净得有些令人垂涎的男人躯体,刨除掉过分苍白的肤色的话,但是有个地方,胸口的血肉翻出可怖的伤痕,隐约可见内里的骨骼脏腑。 因他情绪激动,伤口涓涓冒血。 余姣偏头,忍忍还是不行,委屈地说:“我知道,我不离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扫眼他的胸口,怕得腿开始打颤,何曾亲眼见过如此血腥可怖的场面? 周青彦注意到她的目光,垂眸,就见女人干净的衣服被血染透,她目光嫌弃,语气却哀求:“你胸膛这里,能想办法把它堵住吗?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这样看起来真的很可怕,我、我受不了......” 周青彦松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语带歉疚:“抱歉,我没注意,我这就去处理,嗯......姣姣准备的很充分,购买了药物和绷带,我马上就去。” 余姣在心底翻白眼,装什么有礼貌。 不过她不敢说出来,拿了件新衣服跑去浴室换下来,等她再出来,就看到令她脊背发凉的一幕。 周青彦坐在椅上,一手拿针一手捂住胸膛,见余姣目光呆滞,特意侧了侧身子,挡住涓涓冒血的伤口和几乎与他肤色融为一体的白色丝线: “虽然等待几天,等我适应现在的躯体,找到可以增加力量的方法,就可以使伤口愈合,但是姣姣太害怕的话,目前只能用针线缝起来,起码这样就不会流血了......你的裙子都染脏了,我很抱歉。” 余姣嗯了声,拿起手机点外卖,但她实在忍不住好奇,虽然场景确实过于血腥。 她坐在沙发,斜眼撇过去,正对周青彦探过来的视线,她瞬间挺直脊背,垂头盯手机。 周青彦笑起来:“姣姣好奇?” 余姣摇头。 周青彦:“想不想试验一下?伤口缝合的工作并不是很难,而且我也没有痛觉,你如果好奇可以过来......我不如你心细手巧,缝合的针线歪歪扭扭,要是你来帮我的话,线条会更入目......” 余姣歪头,果然看见他扎向胸膛的针歪了,险些都要捅进伤口,她瞧了瞧自己的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针线,事先打商量:“是你要我帮你缝的......我要是帮你缝好了,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周青彦:“我不走。” 余姣撇嘴:“别的。” 给自己留个退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周青彦生前是很重情义的人,兄弟有事问他借钱,他不推脱,能拿多少给多少,程禾口里的他也是位很稳重踏实的人,虽然和他此时给余姣的印象大相径庭—— 恶劣、凶狠。 但她为图自己心安,还是需要他的承诺。 周青彦说:“好。” 紧接着,他直言:“我是鬼,但我曾是人,所以我不吃人,更不会伤害你。” 余姣斜眼看他,意思是说这个做什么? 周青彦笑:“怕你浪费机会。” 余姣不搭理他,捏着针和线,不断给自己鼓劲,暗示自己面前就是块死猪肉死猪肉死猪肉......她闭着一只眼睁着一眼,将针穿过他的胸膛,针法没看出比周青彦好多少,但见他面色如常、毫无痛意,余姣渐渐大了胆子。 既然答应了他,总得把这件事情做好。 她力求缝合得像艺术品那样,可事与愿违,她水平有限,针脚歪歪扭扭,却成功将那道巨口合上。 默默盯了几眼,没有血液流淌,皮肤是透明的白色,那道狰狞宛如蜈蚣的针脚显眼刺目。 余姣心虚地放下针线:“我、我给你缝好,记得答应我的条件,还有你说的不伤害我。” 周青彦嗯了声。 他捏住她想要后退的身体,仰头贴近她的胸口。 坐在椅上,望着站在面前的余姣。 “没有那么吓人的,对吗?” 第84章 第 84 章 余姣浑身不适,她惯会安慰自己,无论周青彦做出多么超越男女底线的事情,她都因他是鬼而宽慰自己,是为了保命,让他占点便宜没什么的,总比丢命强—— 可是此时,周青彦因胸口被她缝合,所展露出的温柔依赖,令她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他并非强硬地搂着她在怀中,而是虚拢着她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胸口。 这是很亲密的举动。 就像受伤的幼崽寻求同伴的安慰,又像是劳碌整天的恋人回家渴望对方的拥抱。 只要一个拥抱,所有的疲惫尽数瓦解。 余姣的指腹残留周青彦的温度,是非人的冰凉触感,仿佛冬季把手伸进室外的水中,指头立马被冻得发红,奇怪的是,她的身体竟然没有半点不适,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身体健康,事实上,自从周青彦出现在眼前,她的大脑已经自动罢工强烈要求休息。 还有什么比此时更荒诞的吗? 她被死去的周青彦抱在怀里,这个人,在生前还是自己刚分手的男友的兄弟,哦,就连分手也是靠他的助力。 要是依照余姣的性子,做错事的明明是对方,但她却要暗自鼓劲很久才可能说出分手两字。 快刀斩乱麻,反而减少愁绪。 余姣明明可以推开周青彦,但是她的勇气不支持她这样做,挺直身子站在原地,由着他抱住她的腰,她飞快地扫了周青彦一眼,扫过他的白脸红唇,还有那双幽暗漆黑的眼珠,心口怦怦跳动的同时,诞生出令她不解的想法—— 周青彦相貌非常出色。 他的相貌好与不好跟你有关系? 余姣暗暗咬唇。 就在这个时候,周青彦忽然出声:“再咬就破了。” 他伸手,粗糙的指腹滑过她的唇,轻搓几下,那双被咬得泛白的唇瓣,便沾染几分艳丽的红,被他碰过的脸部肌肤,也生出红意,余姣含着泪看他,脸很疼,但是她不敢说。 周青彦的手顿住,若无其事地反过去,用指背轻轻碰碰她,心里暗暗惊讶,原来姣姣的皮肤这样嫩,又或许是他的指腹太糙,轻碰都不可以。 视线长久地盯着她的唇,忽然出声:“弯腰。” 余姣不明所以,还是依言照做。 哪知下一刻,男人的大手便携着雷霆的气势猛地按住她的后脑,他仰起头,准确无误地吻住,湿润的,舌,含过她破皮的唇,带着小心翼翼和试探,将余姣的震惊羞愤全都吞下去,连带着她的唾液都不舍放过。 余姣想到幼时回家,邻居锁在院子里的黑狼狗,每次看到余姣经过,便会用鼻子猛嗅她的味道,嘴里发出呜呜的威胁的声音,仿佛她再靠近半步,就会被它满嘴的獠牙咬断脖子,嘴角流出的涎液莹亮闪烁,那副凶恶的姿态,不啻周青彦此时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敢后退,只能前进,肺部的氧气浓度大幅下降,因缺氧,她头脑昏涨,舌,头也疼,像是被邻居家的野狗咬住,尖锐的齿牙带着饥饿的狠意要将她拆吃入腹。 姐姐的保护使余姣养成窝里横的性格,人前却懦弱忍让,就算受到委屈责难,只要想到姐姐会帮她,什么都可以吞下去,周青彦的步步紧逼没有激起反抗的心思,反倒使她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想要,那就给你好了。 她不愿口因别人的唾液,太恶心,她以己度人,想要狠狠恶心番周青彦,竭尽全力把口腔的唾液哺育给他,心里恶狠狠地想,要你亲、哼恶心死你。 可她显然高估周青彦的道德水准和卫生程度,反倒像是尝到难得的珍馐美食,越发霸道地抢占她的口部空间,直到嫩豆腐再也挤不出半点水分,余姣昏昏沉沉地要歪倒,他才松开,贴着她的脸喘口气。 笑着说:“余姣姣,我好像......” 余姣泪眼朦胧,大脑因缺氧给不出半点反应,愣愣地歪倒在他怀里,脸面涨红,这副样子落在周青彦的眼中,既爱又疼,用温柔的力道轻轻贴贴她的脸,将原本的那句话咽下去,说点正经的:“我找到能够增加力量的方法了——” 余姣完全是下意识地顺着话询问:“是什么。” 脑袋开始缓慢地转动,别是人肉吧。 却见周青彦垂眸,所做出的动作再次惊呆余姣二十多年的所见所闻,他将她唇角溢,出的丝线一丝不漏地含干净,使那张纸白的脸都透出红晕。 “姣姣的水。” 余姣红着眼瞪他。 心底暗骂,流氓、无耻......恶心! 周青彦见她怒目圆瞪,憋得脸都红了,就知她肯定在心中骂自己,这也没什么的,他抱起她在怀里,把她放到沙上,拿过毯子和遥控器放在她手边。 他说:“多亏姣姣的帮助,我方才记起更多的事情。” 余姣已经不想接他的话。 他自顾自地说:“比如,午饭由我来解决?” ...... 周青彦不是为了讨好余姣故意说的,更不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匆匆学习,他的手法熟练,是惯常在家里做饭的姿态,找出余姣放在厨房的围裙,刚要系上,却听余姣说:“那是我姐姐的。” 周青彦便把围裙叠好,放在原处,只挽起袖角,回头嘱咐她:“姣姣去超市的时候,记得再买件围裙。” 余姣不甘不愿嗯了声。 厨房她在昨天晚上看过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鸡蛋和速冻水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还不如点外卖,她饿得肚子咕咕叫,用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美食。 只把周青彦的话当放屁。 当厨房有香气传来的时候,余姣没办法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她抽动鼻子,仔细嗅着那股味道,眼睛开始往厨房瞥,终于坐不住,趿拉着拖鞋跑去厨房,扒着门边往里看,眼神质疑:“你做的什么?” 周青彦侧身回答:“冰箱里只找到鸡蛋,还有几根火腿肠,菜什么都没有,幸亏底下还有大米,只能做蛋炒饭,还要等一会儿,姣姣饿了?” 大米放在电热锅里蒸,他怕余姣饿得难受,就先抄了两颗鸡蛋,放入葱花,是很简单的炒鸡蛋,但他估计余姣连鸡蛋都没炒过,那些鸡蛋大概都被她用来放锅里煮,她很聪明,但就是懒。 周青彦把炒好的鸡蛋块放进碗里,递到余姣的面前:“垫垫肚子。” 余姣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忍不住赞叹道:“你真的会做饭,我还以为你是在撒谎呢。” 锅里的大米正好熟了,周青彦拔掉电源,将米盛出来,单独放进碗里,去切葱花和火腿肠。 “我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吗?” 余姣直接站在厨房,用筷子夹起鸡蛋放进嘴里,边吃边回答:“是啊,你事业成功、还被青城市的新闻频道报道过,家里肯定安排保姆啊、司机啊这些服务人员,哪能让您亲自动手。” 周青彦:“我不是生来就成功的。” 依稀记得生前的抱负和宏图,可是随着死而复生,那些生前的执念早已经随风消散,此刻,他最想要的、最放不开手的—— 是余姣。 余姣默默吃饭,不敢再说话。 她想起周青彦死后发生的事情,雪崩消息传来的时候,模糊记得程禾叹息过他的家庭,父母仿佛早已去世?他的书人能够磨出来的,像她的手掌,只有握笔的位置有浅浅的茧面。 程禾的手比她要厉害些,但掌心是干净柔软的,抚摸她面部的时候像是温暖的春风抚过,如同他唇边的微笑,那双手是白玉似的白皙漂亮。 而周青彦,粗糙、冷硬。 打住、打住......不可以再想他。 他过去经历过什么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余姣收回思绪。 周青彦的蛋炒饭也已经做好。 他将足够余姣填饱肚子的饭量盛好,端放在餐桌:“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浇了蛋液和葱花炒出来的米饭,颗颗莹润像是饱满的玉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切成碎末的火腿肠混合在里面,余姣吃了口,唇齿含香,眼睛不自觉地弯起来,露出小猫舒服时的轻松愉悦的表情,短暂地忘记面前的人其实是鬼,毫不吝啬地给他夸赞:“很好吃......太好吃了,周青彦,你手艺很棒。” 周青彦捧着脸盯着她。 他手艺还能更棒。 但他没说出来。 怕吓到只有猫胆的余姣。 ...... 余姣饱餐一顿,自从姐姐出差,她再没有吃过家常饭,永远都是外卖外卖,程禾最近很忙,可怜余姣体贴他,加上工作后时间推不开,很少到程禾的公司,哪能想到他是忙到助理床上。 双手枕在脑后,余姣第一次对周青彦的出现产生感激的心情,要不是他的到来,估计她此刻正沉浸在被出轨后的悲伤绝望中,连诉说都找不到人。 想的多了,渐渐就睡过去。 楼下,有两人挽着手走来。 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面色呈现趾高气昂的,仿佛救苦救难的高傲情绪。 “你没有做错,你的行为是正当应该的,他们感情出现危机,是她自己不自量力、非要缠着程哥不分手,程哥工作很忙,压力大,你帮他缓解怎么了?” “要走的是她,要哭的也应该是她,你别伤心,邮件是我发的,这女人不知跟程哥说了什么,害他在外出差还要着急,这样不体贴的女人,早晚会被甩掉的。” 周青彦托腮望着楼下。 两个女人越走越近,渐渐走入被黑气包裹的范围。 第85章 第 85 章 程禾人缘好,学生时期深得老师同学的信任和喜爱,进入社会,出色的外貌和温柔的性格成为他的加分项,得到公司内部小姑娘的追捧,他人也不避讳,有人当面和他搭讪,笑眯眯的,还能和人打趣句眼光好,幽默风趣的姿态,很容易和异性模糊边界。 时晚宁是周青彦死后招进公司的,因她在大学期间表现优异,且有多家杂志发表的经验,起初是公司的文案助理,后来管理人员见时晚宁细心周到,便安排她到程禾身边当助理,那时候周青彦已经去世,公司的事务全部压在程禾的身上,压力可想而知。 他五官俊秀,举止温柔。 时晚宁早已芳心暗许,可知他有女友,只能暗自垂泪,后来有机会在他手机屏幕见到两人的合照,失落是有的,但程禾微带甜蜜的抱怨,在她听来像是被娇纵的小姑娘缠住不得脱身的可怜男人,急需拯救,油然升起疼意,是对程禾不得自由的心疼。 好姑娘那样多,凭什么程禾要被女友栓住? 加班到深夜,公司有伴侣的同事都能接到恋人关心的电话,或者一份爱心便当,可程禾什么都没有,连份热腾腾的家常饭都吃不到,只能在食堂吃口冷饭剩饭。 他的身体怎能吃得消? 关系的亲近是从时晚宁的主动开始的,她心疼程禾,安慰自己,是他女友不疼他,身为下属,给程禾准备爱心餐怎么了? 再到后来,每次出差程禾必定把她带在身边,西装的搭配、整理,宴会的女伴,都由她来负责,两人的关系渐渐亲密,时晚宁偶尔关心几句程禾的生活,也会得到男人的正面回应。 偶尔抱怨几句女友的不懂事。 在时晚宁听来异常刺耳。 那为什么不分手? 出差加班后的酒店,她端着睡前的热牛奶送到程禾的房中,程禾正跟女友打电话,语气温柔像是在哄小孩,不知对面说什么,把他逗得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时晚宁眼里的程禾,成熟、温柔,和她相处更像是游刃有余的猎手将猎物玩弄鼓掌。 而她甘心被压在抢下。 哪怕万劫不复...... 那时候的程禾醉酒,晕乎乎不知道她是谁,把她推在床上吻好久,反应后露出歉疚的表情,时晚宁沉浸在爱人的怀抱中,没离开,勾住他继续索求,后来的发生顺其自然,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程禾也渐渐地由逃避转而放纵,时晚宁想,程禾早晚会意识到,只有她才是真爱。 被刘静扯着手腕朝着小区走,时晚宁隐隐觉得不安:“还是不去,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情,我、我知程总待我的心意就够,能令他开心,这就够了......” 刘静恨铁不成钢:“你何苦把自己看低?是那女人缠着程哥不放手,我和他是同学,大学时他是多耀眼的人,可谈恋爱后,却被她勾缠的学业落后,她根本就不知关心程哥,任由他加班后还要买水果零食哄她,哪里比得上你半分?” “程哥他心软,和她几年的情分,肯定是不愿意把关系闹得太僵,她都做什么?全然不顾程哥在外加班身体劳累,还将儿女小事摆在台面,那封邮件她肯定跟程哥说了,说不定还添油加醋,否则程哥怎么连要谈成的项目都不管,急着要回来呢!” 时晚宁:“我心疼他。” 刘静扯着她手往楼道走,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她什么都帮不上程哥,只会拖后腿,早点分手对双方都有好处,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我来说,保准让她乖乖地不再纠缠。”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周青彦的视线中,若有似无的黑气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遮满整栋楼,黑气无孔不入,挟着阴戾的冷风,空气都因此降了好几度,他的手指屈起,在露 台的大理石板敲击两下。 “两个。” 神情晦暗难辨,只那双幽深的黑眼珠再沉几度,仿佛冬日屋檐下挂着的冰锥,寒凉、尖锐。 他捧在心尖的人。 被程禾抢走,不知珍惜、肆意糟践。 脸色沉沉,慢慢又放晴,无声地笑起来。 ...... 余姣是被敲门声吵起来的。 开门,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一个是程禾大学四年的同学刘静,另一个余姣在邮箱里见过。 她下意识将门关上。 刘静大步上前,挡住门板:“不欢迎我来吗?” 她不管余姣是怎样的态度,扯着时晚宁的手臂,两人进入余姣的家中。 余姣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再说,她跟程禾交往的时候便很害怕刘静,刘静是典型的女强人性格,事事争第一,很瞧不上余姣,余姣这人也懦弱,谁讨厌她从来不觉得是对方的毛病,只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可是现在不同。 余姣捏着手,咬着唇,企图把赶走两人的希望寄予到周青彦的身上,可怎么都没发现周青彦的身影,她恨得在心里直骂他,鼓足勇气,拿出房间主人的气势:“刘静,你带她来是什么意思?这里是我家,请你们出去。” 就算生气,也是用“请”。 这样的绵软的语气怎么指望赶人走?和人争执从来不是看谁有理,气势强、嗓门大的那方占据主导地位,余姣畏缩的姿态在时晚宁看来,心底的愧疚再减几分,渐渐地竟也生出理所当然的想法:看啊,我没有做错,明明就是她自己抓不住男人。 余姣的好脾气没有得到对方的理解,对方反而趾高气昂,像是恶婆婆扯着看中的小媳妇来正房面前耀武扬威,眼神、面容、语气,透露出浓浓的不满和打压。 刘静几乎是指着余姣的脑门说:“你知道程禾最近为了公司忙成什么样子吗?周青彦去世,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熬的人都瘦一圈,还要忙着公司的事情,你身为他女友有关心他半句吗?你只知道催着他结婚结婚,给他增加压力,把人都累病了,他躺在医院,是时晚宁照顾他,陪他输液、陪他工作,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真的很失败。” “你除了从程禾身上索取你想得到的,你为他做过什么事情?” 时晚宁渐渐挺起脊背,目光谴责:“.....余小姐,你或许看到邮件的信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程总在一起,是把他拖累,他有工作要忙,还要照顾你的日常生活,最简单的小事做不好,煮饭很简单,只要你有心,怎么舍得熬夜工作的他饿肚子、吃冷饭?” 她叹息:“虽然我不想说的很难听,但在外人看来,你对程总,和累赘没什么区别。” 余姣咬住唇,想问句是他那样说的吗,可再想想,这句话无济于事,就算不是他说的又怎样,他还是和别人发生关系,在两人决定要结婚的时候,甚至连两人的订婚宴都缺席,他说是公司出现问题,现在看来,谁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她没有和人吵架的经验,更不懂得怎样维护自身的权益,在被人辱骂、贬低的时候,她只想缩到角落,小时候被舅妈指着鼻子骂拖油瓶、蛀虫,她连哭都不敢哭,后来姐姐回家,抱她在怀里,余姣才敢委屈地说出来。 没人心疼她,没人保护她。 就连她依赖信任的男友,都成了造成今日这副局面的幕后推手。 余姣死命掐着指腹,神情发白,眼眶含着泪珠,她此刻唯一的倔强,就是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们说的话太难听,她没忍住,试探地开口:“刘静,你早就知道程禾和她的关系了吗?” 刘静仰着头,哼笑声。 余姣忍 着泪。 刘静继续说:“当时程禾要和你交往,我就反对,你有什么呢?空有相貌,可现在你相貌也不再,瞧瞧你此刻的样子,哪像时晚宁年轻有活力,正是最美好的时候,她家庭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刘静给了时晚宁一个眼神,意思是说“看吧,我说的对了,就算再怎么骂她她都不敢反驳的”。 余姣浑身发抖,气得眼睛通红。 正在这时,耳边有叹息传来—— “余姣姣,你可真没出息。” 光线是在瞬间发生变化的,阳光得以透过的玻璃窗以肉眼可查的速度,蔓延蛛丝般的黑色线条,像是蒙蒙薄雾将整扇窗户罩住,明亮的日光被薄雾阻隔,屋内的空气骤然被浓郁的血腥和冰凉的寒意充斥。 余姣的抽噎声停止,周青彦从卧房里走出,干净的白衬衣休闲裤,趿拉着粉色拖鞋,和生前的样貌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含笑走过来,朝着目瞪口呆的刘静打声招呼。 “好久不见。” 刘静哆嗦着唇,血色立马褪尽:“你、你......周青彦?不可能、不可能。” 余姣眼底的亮光消散,想起周青彦和刘静的同学关系,悲哀地想,这场两人对她的批判,很有可能再加入周青彦,毕竟四年的同学和兄弟前女友的关系,孰轻孰重,周青彦肯定是能分出来的。 她难受得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啦流出。 只觉得世界在这天崩塌。 恨自己嘴笨,更恨自己识人不清。 粗糙指肚触到她的眼下,轻轻地抹去坠落的泪痕,余姣抬眼就望进周青彦的眼中,他没有谴责她,说她怎么那么懦弱,连骂人都不会,是一种更加怜惜的情绪,他慢慢地擦干净她脸上流下的泪珠。 “怎么那么可怜啊,任人在你的地盘撒泼。” 他转头,看向门口。 时晚宁不知道目前的情况,但刘静清楚知道周青彦已经去世,吓得脸都白了,抖着腿跌坐在地板,爬着去开门,却发现胳膊被黑气缠绕,那图黑气像蛇般钻进她的毛孔,眨眼间,她的手臂就泛起死人才会有的尸斑。 刘静先前的趾高气昂消失殆尽,用力拍打手臂发出痛苦的尖叫,被黑气缠绕的屋内,半点声音都透不出去。 周青彦勾唇笑了声,问余姣:“想不想出气?” 余姣盯着脚面,含糊道:“我嘴笨,不会骂人。” 脑袋被轻轻敲了下,周青彦说:“谁说要你骂人,跟她们讲理能讲通吗?” “那怎么办?” 周青彦捏着她的手,那只握成拳的手还不如他的掌心硬,软绵绵的,但他还是说:“打啊。” 余姣惊讶。 周青彦却半抱着她走上前:“来试试,有我帮你。” 第86章 第 86 章 余姣是有脾气的,可要她下手打人,还是做不到。 周青彦抱起她,余姣不知不觉间挂在他的身上,被他用抱小孩的姿势,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屁股垫着他的手臂,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软倒在地的两人。 周青彦攥着她的手。 余姣眼睁睁看着有黑气从她的掌心流入,同她的血管蔓延往上,最后凝聚在掌心。 她吓得甩手,生怕和刘静那样长满恶心的尸斑,周青彦怎么舍得伤害她?黑气只是以余姣为媒介,要她亲手出气罢了。 周青彦抱着她走到玄关处,将刘静两人逼到门口和他制造的夹角,过分苍白的面容显露出在余姣眼前刻意隐藏的恐怖,宛若透白的纸张骤然暴出数根猩红血管,血液在眼眶聚集成水洼,眼见着就要流下来,却在余姣骤然转头的前一刻,恢复成幽暗漆黑的眼瞳。 周青彦拍拍她的背:“没要你亲自上手,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没做过这种事,掌心会疼的,不如试试我的力量,想要尝试吗?很简单的......你试着把黑气缠绕在她们身上......” 语气就像当时哄她缝胸膛一样。 但余姣有些怕地说:“还是别了吧......” 周青彦见她垂着眼,偷偷看向指尖的黑气,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却碍于道德水平太高,做不出伤害人的行为,哪怕那两人曾经伤害过她,还当面指着她贬低责骂,他心口发涩,这样善良的姣姣,离开他可怎么办? 被人欺负连哭都不敢哭。 周青彦凑到她耳边,低声:“不会死的,只是吓吓她们,被骂的时候难过吗?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们,却要你来承担后果,姣姣,做人可不能这么忍让,一味地忍让,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你看她们,有做错事的悔过吗?言谈间,是你耽误程禾的大好姻缘啊。” 余姣扭着手指:“我确实......我脾气不好。” 周青彦:“脾气不好,是他出轨的理由?是她们到你家肆意辱骂的理由?姣姣脾气够好的,是他们眼睛瞎、心肠坏,连这样讨人喜欢的姣姣都欺负,你惩罚他们是为民除害。” 余姣眼底泪光闪烁,她知道自己的脾气,只会在亲近人的面前窝里横,她原以为程禾会像姐姐那样无条件宠着护着自己,可到头来,他还是背叛她,刘静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在跟程禾的恋爱关系里,她确实付出的很少......可、可他不喜欢自己,直说出来,两人一拍两散,何必拴着她在身边,背地还要偷吃? 刘静和时晚宁在目睹周青彦的样子后,牙关都在打颤,这副样子落在余姣的眼中,只觉得解气,是啊,跟这样的人讲道理能讲通吗? 她们连插足别人感情都不觉羞耻。 只能用非常手段。 余姣缩着脖子,悄悄扫眼近在咫尺的泛着冷气的周青彦,那张寡白的肤色在这种时候,忽然给了她勇气,周青彦是鬼,他肯定有能力处理好后面的事情的,她自私地想,是他要自己打人的。 这样想,也这样说出来—— “周、周青彦,是你要我动手的。” 周青彦笑着嗯了声。 余姣屏气凝神,盯着指尖凝聚的黑气,那是团混浊的如同纤细的蛛网组成的雾气,她慢慢勾起指尖,就见黑气有往上的趋势,再指向门口,黑气再次转换方向,她看到那些隐秘的线条在空气中交缠、交缠,渐渐地缠绕到刘静的脚腕,沿着她的腕部钻入她的皮肤,黑气在皮下游走,像是细蛇般,把她静心保养的肌肤撑出膨胀的暗红色的纹路,那是藏在皮下的脂肪带断裂—— 刘静的哀求无济于事。 时晚宁眼睁睁看着这幕,眼白翻出来,精致的皮裙卷到大腿以上,她拼 命踢蹬双腿,却仍是避免不了被黑气缠绕的命运,亲眼瞧见被缠绕的皮肤发出清脆的断裂的声响,原本白皙无瑕的肌肤,便覆盖暗红色的裂纹。 那是皮肉被撑-裂。 余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黑线,只觉得心底的恶意被瞬间勾出,刘静和时晚宁的恐惧在她看来只觉得浑身舒畅,那些黑气没有夺取生命,夺走了她们引以为傲的完美的肌肤,被撑破的脂肪带不会长好,那些裂纹会永远伴随着她们。 既然出轨得不到任何惩罚,那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得到发泄,既然她们的道德不会受到谴责,那就只能让她们感受另样的痛苦折磨。 余姣咬着唇。 周青彦混浊的只剩眼珠的眼睛盯着刘静,鼻子耸动几下,露出厌恶的、恶劣的笑容:“姣姣,你肯定也好奇刘静怎么会掺和进来吧,原来是抱着不切实际地幻想呢......” 自顾自用瘆人的语气说:“刘静爱慕程禾,可惜中途蹦出姣姣,她一直记恨你,记恨你们的感情,如今程禾耐不住寂寞、和时晚宁共度良宵后,刘静便以为自己也得到机会......啊,她成功了......” 时晚宁的眼睛骤然睁大,望着那张可怖的男人的脸,听他用恶劣的笑声嘲讽她:“应该学会做饭,照顾加班熬夜的程禾,时晚宁,你这是当保姆呢?虽然不是很想说,但是程禾待余姣,可从来不舍得她碰凉水、进厨房,是把她当公主宠的啊......当然,我会做的比他更好。” 余姣的思绪被他吸引,不想他忽然又转移话题,她抿抿唇,还是有些等不及地扯扯他的袖子:“......刘静她做什么了。” 周青彦:“你们订婚宴的前天晚上,刘静以单身派对的名义邀请程禾参加,晚上程禾留宿在她家中,和她共度良宵了呢。” 余姣垂眼,恶心得想吐。 她收回手,不自觉地将脸埋入男人冰凉的胸膛,用掩饰不住的厌恶的语气说:“我不想看到她们......” 意识到语气过于亲昵,她连忙补充道:“你帮我赶走她们,就当作、当作你住在我家的报酬。” 周青彦把她放到沙发,留下团黑气,将她拢在里面,余姣无知无觉,抱紧双膝。 周青彦离开那图被像是气球般的黑气,事实上,那更像是蜘蛛产卵后用蛛丝制造的育婴袋,层层包裹的如同薄雾般的黑气,将余姣放在完全安全的空间内,那里虽然温度冰凉,却让她不受外界的干扰。 收回目光,周青彦蹲下身子。 “出轨的男人,指望他会爱上你、还是你?” 他嗤笑声:“你们哪里比得上姣姣,连她的半根头发都不如,恶心、卑劣、下贱。”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且不说刘静和时晚宁此刻的样貌,她们两人在来前是经过精心装扮的,衣服、妆容,是在家里经受男友出轨、鬼缠身的余姣的状态所不能比的。 但周青彦的眼中只有余姣。 生前只有,死后越发疯狂。 刘静恐惧地缩在角落。 时晚宁却觉恶心,她痴心妄想,以为程禾早晚会爱上自己,可骤然得知,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在不久前和刘静上过床,心里那根期待的弦崩断,她在程禾的心中到底是什么?供他发泄的躯体吗? 时晚宁早就忘记,最开始接近程禾时,她的想法是能够让他快乐、能让他记住自己,渐渐膨胀,她想要取代余姣、想要成为程禾的正牌女友,现实却浇了她兜头凉水—— 她失望、绝望。 想要从头开始。 低头,是如蛛丝般蔓延的暗红裂纹,在她的肌肤肆意纵横。 ...... 余姣置身安静的环境中,想 到周青彦的那些话,胃里阵阵恶心,程禾竟然那样脏,他到底把身体当成什么?肮脏的、不受约束的、只知发泄的牲畜? 她无法控制地流出眼泪,为她曾经爱过他感到悲伤难过痛哭,直到眼泪都快流尽,这才想起周青彦的存在,她环顾四周,发现他正坐在旁边,眼神晦暗盯着她,见她终于把头抬起来,动了动干涩的唇,问她:“还哭吗?” 余姣擦干净眼泪,不回答。 她问他:“她们呢?” 周青彦:“扔出去了。” 余姣:“哦。” 她头也不抬,转身走去卫生间,洗手台有面半身镜,她俯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干涩的唇、红肿的眼,还有黯淡无光的肤色,这样的自己令她看到只觉得压抑,她狠狠咬住唇,正不知如何发泄燥怒,周青彦忽然出现,他还是用那副沉沉的目光盯她。 余姣恶向胆边生,瞪他:“看什么看。” 周青彦抬手,朝着她的脸靠近,余姣偏头躲过,用那副恨不得咬他的表情瞪着他,周青彦不觉得生气反而流露淡淡的满足,她这样外露的情绪有在程禾面前显露吗?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哭?” 余姣不说话。 周青彦强硬地扯过她的手,捏在掌心:“余姣姣,人是会变的,程禾变了、脏了,他再也不值得你喜欢,更不值得你为他哭。” 余姣鼓着脸,终是想不明白,抬头望他:“我们、我们感情很好的,他对我也好,可他、他为什么要背叛我?还是在我们要结婚的时候......我们都打算好未来,可他却不要了......” 难掩哀戚:“是我不够漂亮、不够懂事吗?” 脸颊骤然被捏住,余姣惊惶地盯着逼近的周青彦,见他眼底染着汹涌的烈火,怕得抖着胳膊推他的手臂,怎么都推不开,听他在耳边沉沉地说:“你想多漂亮、多听话?跪在他身前,求,干,还是窝在家里,给他当一辈子煮饭婆,你这样做,他就珍惜你了吗?” 余姣听不得他说脏话。 呜呜地要他松开。 周青彦却贴着她的脸,语气恐怖到令她浑身发僵:“......这是最后一次,不许再提程禾、或者其他男人的名字。” 沉声重复:“不可以。” 第87章 第 87 章 周青彦的面部表情在瞬间发出变化。 他的皮肤像是染血后又过水的纱布,淅沥的血液从他的毛孔渗出,将那张俊美的容颜染得如同厉鬼般恐怖,不,他本就是厉鬼,狭长的眼睛含着冰封的冷意,仿佛余姣敢说个不字,就会用那张猩红血口咬断她的脖颈、吮净她的血液,要拉她一同坠入深渊。 目睹这幕的余姣,怕得牙关都在打颤,她被周青彦以禁锢的姿态拥在胸膛,脸颊贴着男人的唇,听他用可怖的、威胁的话说:“不可以提别人的名字、尤其程禾!” 余姣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她原以为程禾最好的兄弟是周青彦,可现在听起来,周青彦怎么对程禾有很大的敌意?像是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念程禾的名字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抽皮扒骨。 难不成她是因为程禾的关系,才被周青彦缠住的? 那她多惨。 周青彦应该跟着时晚宁和刘静离开。 她只敢想,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事实上,余姣刚开口就带着哭腔:“我不提、我跟他分手了......” 镜子里,男人拥着女人,手掌钳住纤细的脖颈,像是把颤巍巍的猎物按在爪下,周青彦余光扫过,旋即愣住,另只手抹了把眉眼的“水液”,掌心糊满血,再看余姣怕得浑身发僵,唇也白没血色,连忙松开手,徒劳解释:“余姣,你别怕......我只是、只是太激动。” 被放开的余姣立马缩到角落,警惕盯他,见他没有要伤害她的举动,悄悄地拿起台面的化妆镜,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卧室,将门重重关上。 虽然知道这道门根本挡不住周青彦,纯属心理安慰。 ...... 余姣是典型的小孩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听到厨房在准备晚饭的声音,她的惊惧立马被蛋炒饭的香味盖住,一面期待周青彦的厨艺,一面掀开化妆镜,躺床上观察自己的容貌。 到底是多年的感情,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一面哀叹自己的初恋竟然以如此肮脏的形式结尾,一面又忍不住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过错。 要是她当初懂事点、听话点、体贴点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 人总是对负面的信息过多关注,虽说夸奖的话语可以暂时盖住负面信息带来的伤害,可是出口的话像把利剑扎在她心口,岂是立马就能消除疤痕的? 时晚宁年轻漂亮,身材高挑,化着精致的妆容,举手投足都有种温婉的气质,越回想在公司见过她的场面,余姣的脑海越是不受控制地将自己和她进行比较。 余姣咬牙切齿。 镜子里的她,面色苍白,眼皮浮肿,唇瓣微微破皮,她用手摸了摸被咬破的痕迹,气得偷骂周青彦几句,正在这个时候,房间门突然打开。 余姣真想大喊句,进女孩子的房间要敲门。 但想到周青彦的形态,闭嘴不言。 周青彦将自己处理好,进门前再三确认身上没有血痕,余姣见他进来立马从床上爬起,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目光像兔子似的警惕,但看她的脸色,便知道肯定关在屋里闷闷不乐。 直接问她是不会和自己说的。 周青彦已经不再滴水,因此放心地坐在她的床上,刚落下,余姣的眼神就望过来,是那种含着不满却又不敢说话的憋屈的表情,周青彦失笑:“不让坐?” 当然不可以。 余姣抿唇:“没说不让呢。” 余姣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老老实实地缩进被子,屋内的气温过于低,她将被子扯到脖子底下,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只露出双乌黑的眼睛时不时地瞥他。 周青彦没在意她的小动作,自顾 自地说:“她叫时晚宁,名字很好听......” 话音刚落,就听余姣那边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眼里含着的不满浓得都快要溢出来,连余姣都没意识到,她早已下意识将周青彦划分到自己的阵营,夸别人、尤其还是横插一脚的第三者,这样的行为跟程禾有什么区别? 他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余姣的不满,仍旧开口:“她是在我死后入职的,是程禾的助理,我生前的助理都是男生,是我个人的习惯,我记得程禾之前没有助理,怎么忽然安排时晚宁?还是说她的简历有过人之处......名牌大学毕业?在校经历突出?” 余姣听不下去,眼底仿佛燃着簇烈火,她掀开被子,爬到床边,跪坐在他面前,那两簇火瞬间变成汪汪的泪珠,带着点自卑、又带点愤怒地询问:“......你觉得她长得漂亮吗?” 咬咬唇,还是问出:“她比我好看?” 余姣没发现那些隐秘地缠绕在身体的黑气,在她躲进屋里自怨自艾时,那些黑气就守在她身边,无措地绕着她,企图将那些负面的情绪揪出来,它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自觉地聚拢成心脏的形状将她包裹。 就像是要把她装进胸腔、藏进心脏。 周青彦恍惚记起曾经令他辗转反侧的事情,属于恋人之间的小情趣,在被他撞见后,无形中化为利剑穿透他的心脏—— 程禾抱着小猫似的余姣,不停地安慰她,说跟他谈话的女生没有其他心思、就算有他也不会搭理、他只喜欢余姣、余姣是最漂亮最可爱的姑娘。 余姣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不停地要他保证是真话、不是骗她的,程禾嘴甜,把她逗开心,就会得到女友甜蜜的亲吻。 当时的感觉清晰地印在身体的反应中,他在此刻回想起来的时候,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积压在心底的浓重的破坏欲,他生前隐忍、沉默寡言,明知和程禾在一处工作,难免会撞见这样的场面,可他控制不住,不通过程禾他就没机会见到余姣,见到她又想还不如不见。 她的眼里只有别的男人,她的唇、那双嫩得像花瓣似的唇,他只敢在夜晚肖相,白日里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女人仍旧是余姣,那把她抱在怀里、由着她亲吻的男人换成自己,她如果是自己女友,他肯定好好疼她宠她,比程禾待她好百倍千倍万倍—— 可是,她不是。 周青彦的眼珠骤然被血丝爬满,那些猩红的线条仿佛要将他的眼球割裂,深埋在心底的妒意和恶劣的情绪使他再也无法伪装,手掌猛地用力攥住余姣的手腕,瞧见她惊吓的神情,不自觉地在她面前吐露出恶毒的、阴暗的、裹粘稠恶意的话: “漂亮?姣姣懂什么叫漂亮,散发着恶臭的皮肉、那双眼珠就算扣出来当球都没人愿意要,她的声音、她的味道,姣姣闻过腐烂的尸体吗,全都是一样的,都怪她们的到来,现在家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我把她们扔出去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恶心?” 周青彦沉着脸:“我只在雪崩的那天、醒来的那天触碰过,粘腻的、恶心的、腐烂的□□,她们给我的感觉要更甚于前者,我把手洗好几遍,你看、都搓红了......” 他将双手放到余姣的面前,余姣真去看,眼睛盯着他惨白的手,果然看到指跟发红,他不停地用恶毒的话说:“她们、所有的人,给姣姣提鞋都不配。” 余姣呆滞。 周青彦此刻的状态癫狂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异变成某种可怖的怪物,哦,他本来就是。 思绪跟着他吐露的话语慢慢运转,渐渐地产生疑惑:粘腻的、恶心的、腐烂的□□?那不是他自己的尸体吗? 余姣只觉得疯狂,他连自己的尸体都嫌弃? 太可怕、太可怕了。 就在下一刻 ,余姣的心跳加速、脊背发凉,那股泛着冰凉气息的唇沿着她的面部游走到她的脖颈,靠近她的大动脉,她再次感受到全身血液迅速倒流,大脑都在此刻发麻发颤—— “你、你、你要干什么?” 周青彦双手钳住她的肩膀,余姣被迫后仰,将修长的脖颈凑到他的唇边,他的鼻尖触碰到她的耳廓,艳红的冰凉的唇瓣贴住她侧边的脖颈,重重地嗅闻,伴随着唾液被口因进喉咙的声音,余姣半闭着眼睛,真怕他突然张口把自己吃掉。 哪怕跟他相处几天,还是怕。 周青彦没再做出令她颤抖的动作,反而深深地嗅闻几下,贴住她的肌肤,语气含糊像是在撒娇:“好香、好香,只有姣姣是香的......我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姣姣、还有姣姣的味道,就是这股味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香,我多闻会儿好吗?她们太臭了、臭得要吐掉了......” 只是闻。 余姣缓缓松口气。 紧接着,那双钳住胳膊的手转移到她的下颌,捏住她往上抬起,把唇贴上去。 余姣猝不及防地被吓一跳,睁眼就撞进男人血红的眸子,他丝毫没有闭眼的倾向,浓密的睫毛眨动间像把小扇子在她的脸部蹭,动,她呜呜喊两声,因空隙,被闯进,勾住她的仿佛要吞进肚子里。 力气不敌他,胆子也不敌他,余姣放任自己由着他啃,咬,安慰自己,只要不把她吃掉就好,可他的力道、动作比吃她还要凶猛。 直到肺部被榨干得没有多余的氧气,她才被良心发现的恶鬼松开,短暂地呼吸到被戾气裹着的新鲜的空气,捂住胸口,只觉得腮帮子都在疼。 本以为到此结束,周青彦却凑过来,抱住她,塞,进胸膛,脸贴着脸喟叹道:“只有姣姣是香的、姣姣是最漂亮的,谁都不如你,别拿自己跟那些恶心的烂肉比较。” 好恶毒的话。 余姣眨眨眼,反正不是骂她。 第88章 第 88 章 余姣狠狠擦下嘴唇,悄悄盯着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的周青彦,在看清他手里捧着的裙子时,眉头不受控制地跳动。 周青彦的行为已经颠覆以往留在她脑海的认知,她只觉得是从前的自己眼瞎,怎么会认为周青彦是老实人?老实人死后能有这么疯狂? 余姣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仔细观察他的脸色,那些如蛛网般覆盖在他脸部的暗红色血管渐渐隐去,眼珠不再是骇人的猩红,松口气,他此刻应该还算正常吧? 她小心询问:“你想做什么?” 沉默片刻,补充道:“我给你买衣服了,就在客厅放着,没有你喜欢的吗?我把手机给你,你网上购买行吗......别翻我的衣服啊。” 周青彦停滞会儿,失笑:“是给你穿。” 余姣缓慢地眨眨眼,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周青彦虽然瘦削,但他是成年男性,还是将近一米九的高壮男人,生前的力气余姣比不上,更别提他死后,被他像拎小鸡似的—— 这是余姣的形容,事实上,周青彦动作轻柔,双手捏住她的腰把她提到自己的怀里,余姣的臀,部接触到属于厉鬼的森凉阴冷,脊背立刻塌缩,软得手都提不起力气,只能眼睁睁盯着那双苍白的手指捏住她的衣扣、缓慢地解开......直到将她的外衣脱掉。 跟周青彦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余姣深知,因此在他做出过分亲密的事情时,只把脖子缩起来,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不过是在心底偷偷骂他,他此刻的表情,周青彦在她的面前立起化妆镜,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张恐怖又俊美的脸,显露出独属于恋人的亲昵。 是的,恋人。 余姣觉得他是疯子。 或许生前就疯了? 不然,怎么会在死后,经常性地认为她是他的女友。 余姣叹息一声。 撇开眼,不再看镜子里只剩内衣裹身的自己。 周青彦梦里肖想无数遍的身体,此刻袒露在眼前,他的神经猛烈地跳动几下,额头的青筋呈现恐怖的暴起,一时被甜蜜的记忆揪住心脏,这是他的女友,生前和他曾许下订婚的女友......转眼间,事实带给他毁灭性的打击,余姣的男友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 周青彦狠狠喘口气,血红渐渐蔓延眼球,那双乌黑如同夜色深沉的眼珠,长久未转动,这是常人很难做出的举动,保持相同的动作,像是被定格的死状。 甜腻的香气自身前的躯,体传出,光滑圆润的肩头、浅色的肩带在她的肩膀勒出浅浅的压痕、起伏的胸口、微微压住软肉的小腹,目光如同巡视领地的野兽,充满侵略气息的眼神,余姣不自觉地吸气,收紧腹部,那团不显眼的软肉顷刻间在周青彦的眼底消失—— 他的神志被余姣不经意的举动拉回。 生前不是他女友,死后还能成别人的吗? 早晚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周青彦提起衬衣,是他记忆的样式,荷叶边的领口,纯白的颜色,他没有给人穿衣服的经验,把衬衣的扣子全部解开,就拿起余姣的胳膊,先把右手的袖子套好、再套左手,余姣觉得冷,因此动作格外配合,本想自己把扣子系上,周青彦却捏住她的手拿开。 贴着她的脸:“我来。” 行吧。 余姣垂眼盯着。 衬衣穿好。 他拎起黑色的羊皮裙,背带款式,腰部用同色的扣子做装饰,拉链在此处收紧,往下是渐渐宽松的裙摆,盖住膝盖,余姣穿好裙子,打量这身装扮,觉得有些眼熟,眉头揪起。 周青彦把褶皱整理好。 捧着小皮鞋, 半跪在她的身前,皮鞋是圆头粗跟,有条装饰蝴蝶结的黑色皮质绑带,他握住她的脚踝,余姣腿心发麻,手指不经意揪住床单,从她的视角,看到周青彦垂着眼睛,像是捧着珍宝,将鞋带扣好,指腹在她裸露在外的脚背磨几下,仰头望着她。 “余姣,那天你就是这样的打扮。” 余姣咬唇,不敢说她已忘记。 周青彦没指望她能记得,像是含着颗甜美的糖果,那张惨白的脸渐渐浮现生硬的笑意,脸部被扯动,僵白的脸色带来恐怖的视觉的同时,又令余姣产生其他的牵动心脏的情绪—— 她微微歪头,询问:“哪天?” 周青彦扣住她的脚踝,指腹按在凸起的踝骨,粗糙的指面像把钝刀慢慢磨着余姣的心,他说:“你和程禾第一次约会的那天,餐厅是我帮他订的......” 扯出抹恶劣的笑容:“现在想来,你们的爱情本就不长久,从第一次约会就显露端倪——那天他做的设计出现问题,被老师叫回去,打你电话没打通,他麻烦我去约定好的餐厅带你回校......” 余姣有印象了。 周青彦继续说:“我到餐厅的时候,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天气沉,果然下一刻便下起大雨,事情凑巧,你生气程禾爽约,连带着迁怒我,走路走得急,歪了脚......” 或许是上天眷顾他,那天打不到车,“我背着你,从餐厅背到学校,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姣姣你那时候就抱着我,一手举着伞,将要走到学校,我还以为身上被雨淋湿了......” 余姣捂住耳朵不想听。 周青彦全然不顾她窘迫的神情,自顾自地说:“原来是你睡着,口水流在我的身上。” 余姣满面通红。 她终于记起来。 程禾的爽约令她满心不快,连带着对赶来的周青彦都没有好脸色,一直沉着脸,就是在那个时候,余姣觉得周青彦是闷葫芦,他背着她在路上走了将近一小时,半句话都不说,余姣觉得没意思极了,渐渐地就睡过去,再醒来就发现男人的脊背被她的口水湿透......她自责又窘迫,自以为隐蔽地告诉他—— “你的肩膀被雨淋湿啦。” “是我睡着,伞歪了。” 男人只一声嗯。 余姣垂眼,手指捏住腰间的扣子:“......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别提啦。” 周青彦拿开手,膝盖仍旧跪在地面,往前两步,握起她的双手,好让那颗扣子保住性命。 “如果是别人,我不会背他,更不会由着他把口水落在我的身上,姣姣,我嫌他们脏......” “可是你不同,你漂亮、干净、可爱,就算口水在我看来都是甘露,你这么漂亮、这么懂事、这么聪明,你要是不开心,那其他人的生活该多么难熬?” 余姣满脑子都是那句“漂亮、可爱、聪明”,她眨巴着眼睛,抿着唇,本想把那股隐秘的喜色压下去,但她从来不是能忍住的性格,当即也忘记周青彦的身份,扯住他的袖角,连声询问:“......真的吗?真的吗?” 周青彦起身,弯腰凑近她:“当然是真的。” 余姣望进他深邃的眼睛,只觉得胸腔浊气尽散,她忍不住想,周青彦可不是普通的男人,他相貌好,追求他的女生在学校是排成队的,尽管沉默寡言的性子挡掉不少桃花,但就是有人喜欢这种性子,而且他事业有成,参加的宴会不少,明星也是见过的。 可他依然说她漂亮。 余姣认为他没有撒谎的可能。 她有什么是他需要撒谎才能得到的东西? 没有。 他说的实话。 余姣骄傲地想,她就是很漂 亮。 姐姐经常夸她。 不过姐姐是亲人,夸奖的话大多数是哄小孩。 周青彦不同,他和自己非亲非故,没道理哄她。 这样想着,余姣越发觉得程禾不知好歹、眼瞎心盲,她已经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懂事,他还出轨,他跟时晚宁就是两只臭虫看对眼、还有刘静—— 他们臭味相投。 周青彦倾身向前,余姣仍旧眨着眼看她,因被夸奖,脸颊仿佛染过桃花,连日覆盖在头顶的阴霾骤然驱散,整个人焕发新生的活力,然后就在下一刻,翘起的唇角被含进他的口中,含糊地说:“别那样看我,姣姣。” 余姣心情好,不跟他计较,挣扎着要拿对面的化妆镜,冷不丁被推倒,天花板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是男人放大的脸,裹着阴冷气息的唇压下来,带着仿佛饥饿年代的狠劲,没东西垫肚子,只能拼命喝水,什么水?都喝,只要能填进肚子、缓解饿意。 余姣感觉自己是案板鱼肉,周青彦用手肘撑在床面,避免因体重差过大把她压死,尽管这样,余姣还是透不过气,她求他松开,周青彦却装听不见,只知道像她索要白水,喝一口不够还要再喝。 周青彦的唇因喝水,浸润着莹亮的光,余姣也被他喂几口,想吐,却被他的,舌,逼得往喉咙口因。 最后是余姣察觉领口的扣子有松开的迹象,她猛地醒转回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周青彦,他翻了个身仰面躺床上,眼珠、眼尾、唇部红得像娇艳欲滴的花瓣,余姣匆忙扫了眼,往门口走,走到一半想起这是自己的卧室,又返回他的身边,大着胆子推他:“......出去。” 周青彦没再难为她,说了声好,便离开卧室。 客厅里余姣的手机亮起来。 周青彦拿起来看,是陌生号码,属地不在青城市,想到正在出差的程禾。 他挂断电话,拉入黑名单。 将通讯记录全部删除。 随后打开购物软件,下单遮阳伞、横幅。 第89章 第 89 章 最近几日,周青彦发生变化,对他自己来说当然是好的,可是对余姣自然是负面的影响。 周青彦说过余姣的水可以令他能够更好的控制属于魂体状态的躯体,那团缠绕在身边的黑气越发得心应手,余姣只当他是耍流氓,可渐渐地,每当两人亲吻后,周青彦的状态确实比之前好。 他刚出现的时候,无法触碰实体,随着剥夺的液体增加,不仅能够在白天维持身形,甚至还能控制黑气遮挡渗进来的阳光。 明亮、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渗进来,宛若落入海绵的水滴,顷刻间被包裹在绵软的海绵体内,被一丝不剩地吸收掉,余姣的房子长期处于阴潮,奇怪的是,她的身体没有半点不适,周青彦解释说因为她吞食了他的心脏。 余姣都快要忘记这件事,被他一提,连吃几日素菜,看见肉类就想吐。 她上班的时候,周青彦就在家里等她,可是近来余姣发现他对此越来越不满足,不仅缠着余姣买手机——当然没有买,把旧手机充满电给他用。工作期间要应付他发来的无数条信息,更恐怖的是,余姣拆快递的时候,发现了她从来没有购买过的遮阳伞。 遮阳伞? 余姣脸都黑了。 他不会想要跟着自己上班吧? 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要被鬼缠身。 余姣回到家,除了扑鼻的饭菜香味,还有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瞬间裹住她的手腕,沿着往上爬到她的脖颈,幸亏她关门快,要是被别人看到就糟了...... 等等? 她为什么怕被别人看见? 她应该期待被人发现,然后救她于水火才对啊! 余姣没有过多纠结,因为周青彦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朝她走来,把炖好的鱼汤放在桌面,他一面拿纸巾擦手,一面将擦干净的手钳住她的下颌,鼻尖猛地逼近她的脖颈,像是猛兽般用力嗅闻她的味道,眼底沉色转淡。 仿佛毫不介意她上班整天,若无其事地询问:“工作期间有发生什么趣事吗?” 余姣叹口气,又来。 她不知道男人是有什么毛病,或许她不该指望他的脑回路和常人相同,毕竟他此刻是鬼,还是只对着自己的尸体口吐厌恶的恶劣的鬼,他生前也是工作过的,难道不清楚工作期间有多无聊多无趣? 她像是背日记般把一天的行程报出来:“吃完早餐就到办公室......整理教案、上课、下课,中午吃饭,哦,中途还被某同学妈妈缠了一个小时,要送礼、要多关照她的孩子......嗯,下班就回家,就是这样。” 周青彦的指腹缓慢地顺着她的脖颈游动,给余姣一种但凡有话不顺他心意就会被扭断,吓得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神情变化。 他问:“还有吗。” 余姣想想:“没了。” 周青彦沉默:“有人给你打电话吗?” 余姣:“有啊......”脖子一疼,周青彦的唇贴上去,牙齿揪住脖颈处薄薄的皮肉在齿间磨,恨得她在心底破口大骂,早晚有天要报复回来,语气仍旧乖巧:“是、是我刚才说过的!学生的妈妈!” 周青彦不依不饶:“学生爸爸给你打电话吗?” 余姣忍了又忍,周青彦煞白的脸近在咫尺,那双隐隐透着血红的眼眸看得她寒毛竖立,她感觉被他咬过的地方像是被电流穿过,麻得她脊骨都阵阵发颤,索性闭上眼睛,不看就不会恐惧,咬着牙骂道:“周青彦......你有病!” 周青彦笑起来,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入她的胸口,笑声的震颤传进她的胸腔,余姣被这种亲密的姿势弄得浑身发僵,直到他松开,脱掉她的外衣,牵着她走进洗手间,用温水给她洗 手,拿过毛巾擦干净,怪异的感觉仍没有消失—— 像是在照顾小孩。 余姣被按在椅子上,周青彦撑盛了碗鱼汤放到她面前:“尝尝是你喜欢的味道吗,里面加了醋提鲜,你的口味偏淡,盐加半勺,尝尝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边说着,边用筷子加起大块鱼肉,挑干净鱼刺放到她面前的小碗。 余姣眼皮直跳。 也不用这么细心吧? 他这样让她很难不多想。 养猪不都是要把它们养肥才好下手吗? 周青彦:“想什么呢。” 余姣:“没、没什么。”低头喝汤,把他递来的鱼肉一口不剩全都吃干净,吃得心安理得,他穿着自己的、住着自己的,被他服务怎么了? 余姣吃得肚皮浑圆,她已经适应用餐期间周青彦专注的目光,全然把他当成雕塑,或者服务人员,周青彦很自觉地端着碗碟进厨房做最后的清理工作,余姣则窝到沙发,打开电视进行休闲时光。 目光不经意扫到桌面放置的大红色的横幅。 掀开看—— “祝贺时晚宁女士和老板程禾共度良宵。” “祝贺刘静女士和老板程禾共度良宵。” “特来恭喜时家女时晚宁,为爱甘愿委身做妾。” “......” 余姣目瞪口呆。 周青彦整理完走过来,见状,坐到她身边解释道:“这几张,挂在公司门口,程禾的家人不在青城市,那封邮件我已经转发到他的家人群里,剩下的这几张......刘静的父母在政`府部门工作,这种事情算是道德污点,更何况那封邮件里还夹杂着刘静的照片......” 刘静如愿和心上人翻云覆雨,怎么舍得放弃留下证据的大好机会?那些照片不仅用来斩断程禾的恋情,还留作纪念供她欣赏。 周青彦本就是计算机出身,顺着邮件的地址黑掉她的手机,得到她存放在私密相册的照片,还有更多更露骨的照片,他不想余姣看见,污了她的眼睛。 至于时晚宁,她的家庭并非刘静所说的优越,而是在青城市的小县城里开着家水果店,夫妻两人朴实,自以为教育出的女儿出人头地。 那些横幅,是给她们父母看的。 周青彦的那些道德、良心、善意早就随着他的尸体腐烂在雪山底下,他只知道他们让余姣不开心,那就要承担后果。 余姣默默听着:“怎么挂?” 太丢脸。 虽然很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为着这种事,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总觉不值得。 周青彦朝着她眨眨眼:“姣姣想知道?” 余姣点头。 周青彦张开手臂。 余姣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周青彦笑着望她。 他的眼瞳是尽力克制猩红的浓黑,余姣在他幽暗的眼瞳看见自己的倒影,迷惑的、不解的,却独独没有没有被出轨后的颓废自厌,她被他看得浑身僵硬,那种怜惜的、微微带着爱意的眼神令她内心充满疑惑。 她在他的眼神里感觉不自在,捏住指肚:“我不想知道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 满是抱怨的语气,像极不讲理的小孩,明明心底渴望那些做错事情的人付出代价,可当有人把主意告诉她,又开始退缩逃避,恨不得用那副可怜的姿态,博得对方的关爱,那她就可以坐享其成。 周青彦不介意,但他更想余姣能够和自己亲近些,她此刻略显逃避的神情,使得压抑的戾气隐隐有暴涨的倾向......没什么的,她整天上班,脾气不好是应该的,可是、可是!想到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在某个时刻可能和 陌生男人偶遇、或者被学生的家长骚扰,再或者,被那些搔首弄姿、故意引人注意的男人吸引目光怎么办? 他捏住额头,用指腹用力将额头凸起的殷红血管按进去,眼睫长久未落,不停暗示自己不可以再吓到她、不可以再吓到她......周青彦主动上前,双手环绕住她的肩膀,按着她的后脑,让她的脸贴近胸膛。 余姣还未挣扎,便见浓郁的黑气瞬间将她包裹在内,想起数日前时晚宁等人的惨状,吓得双腿立马变软,周青彦托着她的臀抱起来,黑气勾住她的手腕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余姣呆愣地看着那团黑气越来越浓郁——竟像是一张透明的薄膜。 周青彦说:“抱紧我。” 余姣没发现黑气伤害她,因此听话地环紧他的脖子,好奇盯着如同云雾般蒸腾的气体,伸出指尖,没见周青彦阻挡,便直接触碰上去。 是和周青彦如出一辙的阴凉。 周青彦腾出只手捏起横幅,另只手稳稳托着余姣的双腿,窗外天色沉暗,日暮西斜,在他的目光里渐渐褪去最后一丝光亮,他抱着余姣离开。 ...... 时晚宁和刘静离开余姣家里,怀着期待盼望着是场噩梦,醒来蛛丝般的裂纹仍然在全身缠绕,两人不约而同地发了场高烧,醒来后生活还要继续,时晚宁本想着离开这里,可是她不甘心......她此刻的样子,脱去衣服和毁容有什么区别? 她只想死死抓住程禾。 刘静的想法和她相同。 两人一同出现在公司时,撕破表面伪装的和平,变得剑拔弩张,刘静几次想开除掉时晚宁,可公司的高层岂会是眼瞎的?知道时晚宁跟程禾关系的,说场面话要等程禾回来处理,他正在往回赶,恰巧碰上暴雨天,飞机航班推迟,回来还有几天的时间。 刘静心中不满,暗地使绊子,可就在某一天,手机炸掉般发出信息传入的声音,刚打开便看到父母劈头盖脸的谩骂,她头脑一昏,还没明白是什么事情,就见公司的人在喊: “刘静和时晚宁是第三者?” “公司门口挂满横幅,还有照片呢!” “天啊,程总竟然是这样的人......” 等她出去。 就见漫天飘下来的照片里,除却邮件里时晚宁和程禾的亲密照,还有她藏进私密相册里的照片。 仰头,是如雪花般簌簌落下的照片。 可是头顶什么东西都没有。 到底是哪里来的? 刘静和时晚宁不约而同地想到在余姣家里发生的怪事,她们是在大街上醒来的,醒来后只记得自己要去做什么,可中间发生了什么却全记不起来,只要一想大脑便会发出嗡鸣的声音。 两人站在公司门口,顶着众人嘲讽厌恶的眼神,只觉得此时和被人扒干净没什么区别——那些照片可是亲密照啊! 可诡异的事情还在继续。 照片无休止地落下。 刘静和时晚宁仿佛顷刻间被什么阴邪的东西缠住,双腿软倒,跌跪在地。 公司顶层。 余姣窝在周青彦的怀中,试探地去摸环绕的黑气,稍微不注意,那些黑气便四散逃离,她探头往下看,只看到汹涌走出公司的人潮。 “他们真的看不到我们吗?” 余姣下意识地盯着曾展露恶意的男员工,他当时把余姣当成前来应聘的员工,言辞间满是挑剔和骚,扰,她只是在脑子里想到曾经遭受的事情,下一刻,黑线猛地缠绕在那男人的脚踝,让他摔了个倒仰。 余姣骤然笑出来。 周青彦垂眸凝视她的笑颜:“还看谁不顺眼?” 余姣真探头去找,环视一圈,那阵激动过去后,又觉得没意思 极了,周青彦坐在天台的边缘,高处的冷风刮过脸颊,刺骨寒凉,余姣紧张地缩进他怀里,使劲揪住他衣服。 “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我有点饿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周青彦抱起她往外走,一手摸她头发:“好啊。姣姣拿好遮阳伞,我们去超市。” 第90章 第 90 章 在余姣很小的时候,经常性地幻想欺负自己的人得到报应,舅舅舅妈指桑骂槐、表哥暗地辱骂她和姐姐,小时候只觉得走路摔跤就是最狠毒的惩罚,她躺在姐姐的怀中,每次睡前虔诚祈祷表哥走路摔倒、最好摔得满身泥水...... 可当那时候的愿望成真。 她只觉恐惧。 周青彦在昨天晚上把她抱来公司门口,余姣几次请求下地行走,都被他拒绝,横幅是他一人完成的,在最显眼的位置,确保路过的人都能看见,当时余姣短暂地生出退意,她不想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就当自己吃亏,想到那些私密照片被众人看见,虽说是刘静和时晚宁道德败坏在前,可把那些照片公诸于众,过于残忍。 她脑中那根名为善良的弦勾住全部思绪,鼓足勇气握住周青彦的手腕:“要不就算了吧......她们固然有错,可是、可是毕竟没有给我造成实质的伤害,还让我认清他的本质,我、我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能够说出这句话,用光余姣全部的勇气。 高楼大厦隐有加班的打工人,白亮的光线照亮公司前面的空场,余姣被周青彦放在花坛边,留缕黑雾缠绕在她周身,她不敢动,只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看着那张惨白的毫无情绪的脸。 周青彦的躯体在夜晚是最有实感的,楼窗射出来的白光打在他的身上,把他整个人的皮肤照耀得异样的白,像是用白漆刷过,明亮的光线将他眼底幽暗的疯狂清晰地送到余姣的面前—— 她惊惧地捂住嘴。 只恨自己把心底话说出来。 周青彦拿着横幅,歪头盯着余姣,眼神在余姣看来像极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甚至都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他,就见他慢条斯理地进行先前的动作,将印有男女的彩印照片贴在横幅的正中央,做完这一切,他走到余姣的面前。 他的手在余姣近乎恐惧的眼神下,轻轻地捧住她的脸:“姣姣。” 他笑:“程禾不知检点,害你承受背叛,刘静也好时晚宁也好,她们想和程禾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在乎,程禾出轨,让你伤心、难过,就算令你对爱情失去信任,我也不在乎,可是她们那天却到你家中......如果我没有在你身边,刘静的性格会骂你骂到抬不起头,只有你傻傻得明明是受害方,却被她们侮辱、拿捏,到头来,你是不是还要反思是自己哪里做错的?” 想到余姣那天委屈无助的眼神,周青彦心底的恨意便如烈火燃烧:“只是照片而已,更何况是她们把照片送到我们的面前,姣姣在害怕什么?怕她们受不得身体暴露在大众面前,怕她们耻辱到以泪洗面,还是怕她们会因此自杀?” 余姣没说话。 周青彦骤然贴近她的脸:“自食恶果、作茧自缚,我只知道她们伤害你,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付出她们最在乎的......脸面、事业、家庭,还有亲人寄予在她们身上的希望,当然不能落下程禾,可是声誉对男人来说可有可无,倒是女人,第三者的身份挂在刘静时晚宁的身上,够她们一辈子抬不起头,程禾该怎样处理呢......我得好好想想......” 余姣抬眼,泪珠闪烁。 就听周青彦用努力压抑怒意的声音,然而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丝仿佛来自地狱的阴森的冷意:“你说算了吧......是在担心刘静时晚宁,还是在担心程禾?担心他的名誉受损、害怕他事业遭受危机.......” 她哪里能想到这么多的事情! 余姣的下巴被他钳住,像是被捕捉的猎物,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卸掉,只能等待被啃噬的宿命,她努力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争取哪怕毫米的距离都能让他在男人的威压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她断 断续续地解释:“你、你想多了......是我脑子不清楚,随口一提的,你继续贴、继续贴好了吧?” 周青彦这才松开她。 余姣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被捏住下巴、阴森气息渗进张开毛孔的感觉仿佛还存在,若是在从前,没有周青彦的存在,看到刘静和时晚宁在公司门口被众人指指点点、看着她们因亲密照的流传遭受心理的重压,她或许能够在心底笑一声活该,可是现在—— 她自身难保。 周青彦若是活人,她的惧怕不会如此强烈。 生前的他,每当被人提起,永远都是赞美的话,沉默寡言是因为老实本分、从不虚张声势花言巧语,待朋友真诚有义气,自他创业成功,就算是不曾深交的朋友,请求他帮忙也毫不含糊......还有种种美好的品质,可这些都是生前的周青彦所拥有的。 死后的他,更像是深山老林的野兽、或是屠夫手中的砍刀——阴戾、凶恶、血腥。 余姣生怕某天,这把刀便会架在她的脖子上。 到时候,她有逃跑的机会吗? 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落在周青彦的眼中,只当她是因为饥饿,昨晚上他抱她在自己曾经的休息间里休息片刻,等公司来人后,便带着她去到天台,直到目睹闹剧开始,中间余姣滴水未尽。 晨间日光黯淡,余姣捏着伞柄,遮阳伞周青彦买的特大号,罩着两人绰绰有余,但余姣在想事情,手不稳,巨大的伞面在两人头顶晃来晃去。 刺啦声响,拉回余姣的思绪。 周青彦闷声:“......嘶。” 暴露在阳光的肌肤仿佛被点了团火,那块寡白的肌肤被烧成焦黑的颜色,有黑色的雾气从焦肉里冒出,他的额头瞬间暴出青筋,猩红血丝爬满眼珠,托着余姣臀部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下。 余姣连忙握紧伞,自责地咬着唇,眨眼间又生恐惧。 她并不知道周青彦畏惧阳光,毕竟在家里的时候,他待在窗台的边缘,透过玻璃渗进屋内的光线被黑气阻挡,现在却又因暴露在阳光下烧焦皮肉...... 他肯定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余姣挣扎着要跳下去,却被周青彦更紧地拥在胸膛。 “没事,”周青彦垂眼,解释道:“阳光太烈,有些承受不住,过几天就好,你安心待在我怀里,到超市的时候再把你放下......拿好伞。” 余姣垂头不说话。 那团围绕在两人周身的黑气起到隐蔽的作用,周青彦可以随意控制是否展露在人前,被他抱在怀里的余姣,也得以减轻亲密行为被旁人注视的羞耻感,就算是和程禾恋爱时,都不曾做到此刻的地步,牵手是恋人间最常态的举动,亲吻的话两人会选在无人的小树林或者幽暗的墙角,当众做出亲密行为非常考验人的脸皮。 周青彦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他在抱着余姣走入超市的范围,便隐入人潮,余姣收起遮阳伞,本想着从他怀里跳下去,却见男人直接显露身形,毫不避讳地抱着她走入保安的视线内。 他转换得太快,余姣还没反应,被迫承受来来往往的注视。 守在超市门口的安保人员大概极少碰见这样的场景,高大的男人怀里抱着姑娘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口,他下意识地伸手拦住:“先生您......” 周青彦站定:“我抱我女友,不可以?” 凉风袭来,保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过分苍白的男人,那双眼睛仿佛带着血红美瞳,逼真到令他的脊背隐隐发寒,这种感觉就像是半夜迷糊醒来上厕所,骤然看见镜子里有黑影,结巴地说:“可以、可以。” 等人消失在视野,保安仍旧呆愣地 站在眼睛,暗暗怀疑是否是自己眼花——那个男人,好像没有影子? ...... 余姣忍到周青彦抱着自己来到零食区,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近距离闻着那股阴凉的气息,还夹杂淡淡的血腥,正是被她缝合的位置,她心底不适,偏头,正巧对上来零食区购买零食的小孩。 小孩指着她对妈妈说:“我也要抱。” 小孩妈妈回答:“小孩子才整天要抱,你是大人。” 小孩不乐意:“可是、可是她比我大那么多,为什么还能被抱着?” 小孩妈妈不赞同地瞅他们眼,拉着孩子离开。 余姣的羞耻心在这刻竟然压制住对鬼的惧怕,恶狠狠地推向周青彦的胸膛:“......放我下来!” 周青彦垂眸看来时,她立马又蔫了,咬唇片刻,略带不满地抱怨道:“我、我腿又不是坏掉,会被人笑话的,你快点、快点放我下来。” 余姣吸取昨晚上的经验,生怕不知哪句话又惹到这只阴晴不变的鬼,生硬地加了句:“......行吗?” 周青彦没为难她,松手。 余姣立马跳下去。 为缓解残留的羞恼,她装模作样地在零食区巡视,眼睛虽然落在零食,可心底却在想着事情。 太丢脸、太丢脸了! 她有气不敢发,只觉得憋屈得厉害。 只敢暗暗许诺,早晚有天要报复回来! 可她怎么能和鬼抗衡? 想想,只能劝自己大度。 周青彦虽然放她离开,隐蔽的黑气一直缠绕在她的身上,感知着她激烈的情绪,面色如常地盯着她的后脑,掌心残留女人的温度,他缓慢地捻捻指腹,随着余姣的离开,只觉得有股莫名的戾气充斥胸腔—— 他恨不得两人黏在一处。 只是暂时的分开......明明她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可他就是觉得不够、不够。 他眉眼压低。 这是病态的、窒息的爱意。 不能吓到她。 第91章 第 91 章 自从周青彦出现,余姣很久没能逛超市,没到下班时间就被他疯狂打电话,她本身又爱脑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生怕回家晚被他用恐怖的手段杀死,逃就更不敢逃—— 房子租了一整年,钱不能白交,更何况就算离开这间房子,她还能离开青城市吗? 余姣安慰自己,就当是家里住了免费的男保姆,他做饭还是挺好吃的,就是家里的余粮不多,每日都是蛋炒饭、饭炒蛋,她从旁边拿了架推车,装了几袋零食,心里计算着想吃的菜色,正准备推着车子往蔬菜区走,恍然发现周青彦没跟上。 她回头看去。 周青彦弯腰靠着铁架,被阳光烧灼的皮肤仍旧往外冒着黑气,那团阴凉的黑气慢慢变成粘稠的污泥般的混浊液体在他的脚面四散,液体裹满铁架,顷刻间锃亮的铁质表面锈迹斑斑。 阴森的风吹来,超市顶部的灯光闪烁几下,伴随着超市内众人惊疑的呼声,余姣眼中的周青彦在迅速地发生变化,苍白的脸部被猩红的鲜血覆盖,眼珠如同被侵蚀的铁面,视线定格在她惊恐的面部。 余姣双腿打颤,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像是被黏住,她眼神四处乱瞥,周围的人只是对超市突然断电表示疑问,却没发现周青彦的存在,她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悬起心。 但周青彦此刻的惨状毕竟是她造成的——如果她把伞举好的话,他就不会被阳光烫伤。 余姣的道德水平太高,她抖着双腿想要靠近他,周青彦猛地抬起头:“别过来......姣姣先别来。” 余姣向他投去疑问的眼神。 周青彦没力气说话,额头的青筋伴随着铁架发出滋啦的声音迅速暴起,藏在身体深处的恐惧慢慢揪住他的心脏,那颗冰凉的死僵的心脏在此刻竟像是逃命般在他的胸腔狂蹦乱跳,高大的铁架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倾斜—— 他托着无力的身体,猛地往前扑倒。 余姣震惊地呆愣在原地,尽管她没有站在铁架的中央,可横隔上摆放的零食、罐头、饮料朝着她的方向飞溅而来,她在面对突然袭来的危险的时候,短暂地失去逃避的本能,浑身发僵地站着,直到绵软得如同丝绸般的黑缎遮住她的视线,飞溅来的物体哗啦啦地落在她的脚底。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周青彦的身体如同抽掉的茧丝,黑气缠绕成的成年男性的躯体顷刻间变得松散,随着涌到余姣面前的黑线越来越多,周青彦坍缩在地面,高大的铁架重重砸向他的身体...... 鬼魂没有痛觉。 可他疼得浑身都像是散掉。 那些簌簌落下的零食宛若晶莹雪珠凝聚成的雪球,在他惊恐的眼神下朝着他涌来,他被淹没在冰凉的雪堆里,裹着洁白雪装的石块砸破他的胸膛、他的四肢、他的头骨......周青彦恍惚间回到死神降临的那天—— 他幼年生活艰苦,病重的母亲需要照料,每日需要做大量的零工补贴家用、上交学费,繁琐的劳作和贫困的生活使他养成沉默寡言的性格,他没有时间休息、娱乐、谈话,挤压出的零散的时间勉强赚取母亲的药费。 糟糕的生活使他在面对心爱的女孩时,连话都不敢多说,她是皎皎明月,是他昏暗生活里唯一的那束光、带给他希望:有一天、在他出人头地时,能够带给她好生活的时候,走到光明处,追求她。 他习惯独来独往,目光却总不受控制落在她的身上,迎接新生的那天,他得知新生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和同宿舍的朋友一同去车站迎接,或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引起程禾的注意,他看过去,就看到被他藏在心口的皎月。 姣姣。 他只敢在心底这样唤她。 程禾相貌好、家世好、人品好,她和他交往比他好 百倍千倍,就是在那个时候起,周青彦不再排斥程禾亲近的意图,他和程禾成为兄弟,不错过每个可以接触到余姣的机会,像是躲在臭水沟里的老鼠,阴暗、卑劣地渴望看她眼,只看着她就够了,后来他随手设计的游戏突然在网络爆火,程禾提出想要和他共同创业的打算。 周青彦想都没想就同意。 当时他赚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资金有、技术有,甚至连专业的老师都对他赞口不绝,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天赋,只是珍惜每分每秒的时间,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那款游戏是他怀着隐秘的心思,将对余姣的爱意倾注在里面,或许是游戏主人公对爱情的忠贞不一,和女主角的可爱漂亮,治愈的风格引起许多女性的喜欢。 他不介意程禾来分这一杯羹,他暗中窥视着他们,看到程禾用赚取的金钱给余姣买了心爱的包、精致的裙子,他在白日嫉妒得眼睛都在滴血,晚间又暗暗地把余姣男友的身份带成自己......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只配生活在臭水沟的老鼠,哪怕如今光鲜亮丽,也不配用肮脏的念头侮辱皎皎明月。 程禾更适合她。 周青彦这样约束自己。 他克制、沉默,终于在得知程禾将要和余姣订婚的那刻,理智顷刻间崩塌成碎片,他后悔当时同意程禾的请求,后悔将这一杯羹分给程禾......他应该将程禾狠狠碾压在脚底,将余姣从他身边抢走,要他再没有爱人的能力...... 可是看到余姣期待的笑容,他短暂地找回理智,在他们公布订婚日期的时候,防止自己受不得刺激做出疯狂的事情,远远地离开青城市,在雪山脚下,望着洁白的雪花,耳边是同伴惊恐的呼救,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想。 终于解脱。 要是回去,他可能真的控制不住,哪怕余姣伤心,他都控制不住那颗想要占据她的......病态的心。 ...... 周青彦疼得浑身打颤,黑线想要往他的身体回收,可他视线内是扬起的灰尘,只能看到余姣朦胧的身影和发着颤的身体,担忧有杂物伤到她,黑缎仍旧裹着她,像是把她裹在精心制造的茧丝内。 他则融化成滩黑色的污泥,罐头碎片扎进他的骨缝、铁架砸断他的脊骨,侵染在血液里的铁架连续不断发出滋啦的声音,像是隐秘的呜呜的哭声。 余姣当时来得是人少的位置,铁架砸倒的时候没有伤到任何人,只有几位像她一样离得比较近,被落下来的零食划伤,超市的管理人员匆匆赶来安抚受伤的人群,并且紧急疏散大家离开这里。 回过神来的瞬间,余姣看向周青彦的位置,顿时后脑发麻,这样的场景就算是在梦里都不敢想象—— 他融化成滩融合着血液的污水,朦胧的黑气勾勒出他近乎透明的脸部,完整地安放在干瘪的躯壳内,他的双眼、阴沉地透过缝隙盯着她,超市顶部的设计是可以遥控打开的天窗,因为货架倒塌溅起粉尘,被遮盖的天窗打开,接近正午的阳光洒在地面,细小的微尘在光影漂浮。 余姣怕得双手打颤,喃喃地问:“周青彦......你、你要死了吗?” 随着阳光洒落,周青彦的躯体变得越发透明,像是被阳光照射后的雪堆,慢慢地融化成水,在之后水会蒸发成空气中的水汽,消弭在偌大的无形的空中。 脑海中那名为理智的弦占据上风,余姣透过喧哗的人群、飞扬的尘土,望进周青彦不甘的、阴狠的眼睛里,在这刻,她忽然升起就此摆脱他的勇气。 阳光的照射削弱周青彦的力量,超市天窗不可能只打开瞬间,伴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身体越发透明,裹在她四周的黑色绸缎渐渐地回到他的体内,勉强维持空瘪的身躯,他的虚弱给足余姣逃跑的勇气,她慢慢撑 着地面站稳身子,双脚凝滞片刻,头也不回地随着人潮离开。 余姣步子迈得急,脑后仿佛有呜呜的风声在哭泣,她垂着眼睛,使劲捏住指肚,总觉得胳膊发凉,垂眸看去,吓得险些叫出声。 一缕黑气缠住她的手腕,仿佛能够凝聚成实体,被它裹着的肌肤瞬间青紫,隐约看见那团黑气仿佛分成两道,像是巨蟒张开嘴巴露出森森毒牙,余姣惊呼声,将黑气甩下去,刚离开她的肌肤,那缕黑气便发出热锅浇油的刺啦声音,消失在视线内。 余姣不断地提醒自己。 周青彦是鬼,早就已经死去,他不能总是缠在她的身边,她很怕很怕...... 她慢慢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保安在门口疏散人群。 走出超市的大门,久违的温暖的阳光洒在周身,长期浸在阴冷寒凉气息的胳膊竟然不适地发出颤抖,张开的毛孔猛地闭合,抗拒这股来自阳光的温暖的抚慰。 ...... 超市人员离开得差不多,几乎没有人形的周青彦化为更加浓郁的黑色,他盯着余姣离开的背影,目光死死没有丁点活人的气息,仿佛地狱烈火在燃烧。 她竟然走了。 她竟然走了。 她竟然走了。 周青彦感觉脑子被无数的钢丝牵扯撕裂,痛得他眼珠呈现蛛网般的红血丝,直到再看不到那张娇小的颤抖的背影,他被迫接受现实。 不甘。 怨恨。 愤怒。 她难道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消失了? 她难道以为自己再不会缠着她? 不可能! 等他离开这里、等他凝聚成人形,不,他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就算没有人形,就算以最可怖的状态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也要她睁眼看看,要她为做出离开他的举动付出代价...... 第92章 第 92 章 周青彦不懂怎样讨女孩的欢心,生前不懂,死后更加不懂,货架的链接处发出慢慢崩裂的声音,再过一会儿,铁架便会再次坍塌,坚硬的铁质架将会再次将他的躯体砸破,不过也没什么的。 无非就是再疼一次。 还有什么的事情能比过他此刻的痛意? 他在余姣面前,压抑着心底狂涌的恶念,很想很想很想占据她,想到那团思绪就算是在死后都不曾消散,化成浓郁的黑气填充在他的身体内部,他靠着这股念头存活人世、更靠着这股念头压抑本能。 可是这次,他再不要心疼余姣。 等到天黑、不,用不了那么久,等他的身体可以离开铁架的束缚,他就去找她,要狠狠地惩罚她,要她清楚离开自己的后果是什么! 恶念在心底咆哮,浓郁的黑气几乎形成一阵猛烈的阴风席卷超市的内部空间,完好的货架摆放的食物纷纷散落,整间超市变得凌乱,隐约的声音传进脑海,是赶来处理的管理人员在求助领导。 “周老板......我们不清楚怎么突然发生这种事情,整面货架全得倒地,啊.......啊是龙卷风、不,这是什么情况,超市的东西全都乱了......周老板,这事情在电话里解释不清楚!您自己来这里看看吧!” 管理人员惊恐抱紧自己,飞快离开。 融化成漆黑水液的周青彦静静听着,忽然想起来,这家超市的所有人似乎是他那位抛妻弃子的生父,害得母亲重病离世,在周青彦功成名就的时候,带着情人和当时的私生子来到他的面前希望他能认祖归宗...... 被抛弃。 被抛弃。 被抛弃。 周青彦的怒气遮也遮不住地散发出来,那团近乎透明的黑气竟然变得越发浓郁,随着怨气的增加,连头顶的透明玻璃都有遮住的趋势。 超市的内部不停地发出哐啷的声响。 货架倒了。 柜台倒了。 所有的一切全都被毁坏。 周青彦还是觉得不够。 他恨......恨谁? 最恨的竟然是余姣。 伴随着狂风席卷而来的,还有一声属于女人的惊呼,周青彦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跌跌撞撞跑来的余姣,她脸色发白,握着把遮阳伞,眼睛在几乎成为废墟的超市内部寻找——寻找他吗? 周青彦的身体彻底化成绵软的水滩,连勉强维持的头颅都消失掉,终于停止对超市的迫害,肉眼看不到的阴风渐渐地消散,化成道柔软的风来到余姣的眼前,带着男人阴冷的、委屈的话语—— “姣姣,姣姣我好疼啊。” ...... 余姣走出几步,心底过意不去,纵然想要逃离周青彦的控制,可是明知阳光可以伤害他的身体,放任不管,她怕自己回到家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人在自责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将对方美化,曾经令她恐惧害怕的举动,被回忆润色后,竟也变得可以忍受,余姣此时就觉得周青彦没有想象中的可恶——养小猫小狗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他做的饭菜实在好吃,余姣不想应付的工作也全都甩手给他,那些没必要的表格啊什么的,全都是周青彦帮她做好的。 他虽然可恶、非常可恶,但也是很有用的。 余姣渐渐把自己说服,带来的遮阳伞放进储物柜里,她走得急没拿,逆着人潮往超市走的时候,竟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就连留下来处理事情的管理人员都没有,这是什么超市啊? 她打开遮阳伞,躲避着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货物,循着记忆的位置找到货架,惊讶地发现竟然全部都倒塌,超市的内部空间像是被炸弹炸过......她 在惊愕的同时,垂眸看去,就见脚腕被黑气缠住,周青彦虚弱的委屈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 “我好疼......我好疼啊姣姣,你快来帮帮我,货架好沉,砸得我的骨头都要碎掉了,你怎么才来,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姣姣快来救救我!” 余姣被他吵得耳朵疼,到处找都没有看到:“你、你在哪里?我没看到。” 一滩细小的黑色水洼漫出碎裂的铁架,努力聚集直到聚成手臂的形状,在空中象征性地摆动,随后无力地软倒在地,周青彦的声音随风飘来:“......我在这里。” 余姣瞪着眼睛:“货架不会还要散吧......我把伞扔过去你自己打,你还能动吧?” 周青彦:“不能动,姣姣你过来吧,货架不会伤到你的......我保证。” 随着他的话落,余姣注意到有团朦胧的黑气罩在周身,像是薄膜般把她保护在里面,连光线里漂浮的微尘都被阻隔在外,她放心,举着伞走过去,蹲坐在地,将遮阳伞稳稳地遮在那滩黑色的血水上。 “这样好点吗?你到底怎么了......还能不能好?” 视线所及,是想象都不敢想的恐怖画面,好在余姣和周青彦相处时间够久,除了刚目睹时脊背不受控制地发僵发寒,倒也没有那么不容易接受。 被铁架遮挡的,是凌乱的碎骨和□□,它们被粘稠的黑色血泊聚拢在中央的位置,余姣盯着看几眼,那团血泊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像是献宝似的把它们推举到她的面前,事实上,碎裂的周青彦渴望余姣的抚摸,可他不敢说出来,怕吓坏她。 果然,余姣飞快垂下视线:“别......还是别了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还能不能好了?” 那些暴涨的恶意早在看到余姣到来的那刻灰飞烟灭,无法聚拢人形的周青彦,在此刻,像是怕被主人嫌弃的小宠物,虽然没有表情,但声音的忐忑和卑微浓得快要溢出来:“马上、马上,姣姣我马上就能恢复成原貌的,要是觉得恶心的话,你、你先在这里玩会手机好吗?” 黑气组成的手臂从砸在身体上的货架里挑选出包干净的薯片递到余姣面前,讨好道:“有零食,还有超市的无线网络,你可以刷会儿剧,我很快就能恢复人形的......” 这也太奇怪了吧!余姣暗暗撇嘴,看不到周青彦那张阴郁的脸,她胆子涨了不少,开始数落他:“本来就是你做的不对,我亲眼看见的,是你脚下的黑气把货架侵蚀,才发生的倒塌事件......还好没有伤到其他人,现在整间超市都被你搞破坏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愧疚呢?还拿薯片,那是不劳而获的东西,是偷,你、你没道德!” 余姣一鼓作气,用脚尖踩那滩朝着自己涌来的水泊,耳边是周青彦闷哑的哼声,她扬起眉头:“不仅没有道德,你的脾气还阴晴不定,很坏、很坏!” 周青彦不想余姣知道自己的家庭,他自卑,怕余姣嫌弃自己,可是听着她说自己没道德,言谈间处处可怜超市的老板,他只觉得委屈极了,小声辩解:“姣姣.....你别那样说。” 余姣:“我哪句话不对?” 周青彦没说话,他躲在遮阳伞形成的阴影下,身旁是余姣的气息,香甜得如同诱人的血液,粘稠水泊慢慢地朝着她的小腿涌去,哪怕没有人形,也要贴近余姣,哪怕被她撒气般踩在脚底,它也要握住她的脚腕,贴近她的温暖,变化成手臂形状的黑色液体轻握住她的脚踝。 余姣感到阴冷的气息如同电击般顺着她的踝骨往上,她整个人抖了抖,就听周青彦用似有若无的语气说:“这家超市......我现在才想起来,超市的老板姓周,多年前拿走我母亲的全部积蓄,在外面打拼的期间发迹了,便抛弃我母亲和我.. ....一年前,他曾来到我面前要我跟他回家,被我拒绝......严格意义来说,这家超市我有继承权的......” 余姣愣住,看着脚底下扔掉的薯片,没想到周青彦的家庭竟然这样悲惨,她又想起他的指腹落在脸上的感觉,粗糙、冷硬,她默默地嗯了声,她说不出安慰的话,面对周青彦总是畏惧更多的。 但她把薯片敞开,塞进嘴里:“那确实是我说的不对,我多吃点吧?” 周青彦藏在血泊里的眼珠溢出浅浅的笑意,那些支离破碎的器官被他尽量拢在血泊内,只用粘稠的黑液化作的手臂圈住她的脚踝,随后将整面冰凉的稠状的液体贴在她的腿部,藏起的脏腑接二连三发出满足的喟叹。 余姣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的面前堆满周青彦送来的零食,还有罐完整的罐头,她打开手机,看到主任在群里艾特大家要填表格,她烦透了,装没看见,对着周青彦嘟囔道:“我留在这里陪你,你要报答我。” 周青彦的视觉无处不在,早就注意到她手机里的信息,闻言只是疑问嗯了声。 余姣紧接着说:“你晚上就能恢复成人形吧?” 周青彦说:“是。” 余姣撕开包薯条扔嘴里,边吃边用你要报答我的眼神看他:“晚上的工作你要帮我完成,我还有......嗯,还有点任务没有做,全都交给你......我那天看到了,你根本不用睡觉,所以你要帮我。” 周青彦没反对,从胸膛里找出包饼干摆好在她面前。 有黑气做屏障遮掩,余姣不担心被人发现也不怕铁架碎裂,安心地打开手机,边吃零食边刷综艺,心里暗叹,周青彦要是一直这样听话懂事,和他住一起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嘛! 第93章 第 93 章 程禾双手抱头,坐在等候厅。 焦躁的心情难以得到缓解,每隔段时间打开手机看和余姣的聊天框,信息发不过去,她已经把自己拉黑,电话打不通,他急得双眼赤红,在等航班的过程中,在附近的营业厅重新办了电话卡,打过去的电话没等接通再次被挂断,他像热锅上的蚂蚁,连熬几个大夜怎么都睡不着。 余姣是他的女友,是他决定要共度一生的人,在事业得到发展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向余姣求婚,他深知自己爱她,她偶尔的小性子在他看来可爱极了。 要是重新回到事情开始的那天。 他肯定会控制好自己。 可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那些发给余姣的亲密照片程禾并不知情,他向来谨慎,和时晚宁也好和刘静也好,只是单纯沉浸在出轨的刺激和肉,体的欢,愉,谈爱?不过是床上安慰人的话,提起裤子他连提起她们的名字都嫌脏。 那些照片是偷拍的。 可是哪又怎样?这都是事实。 早在谈恋爱期间,余姣就在他的家庭群内,她在他的面前有小脾气,不讲道理,可在他父母面前乖巧可爱,再加上长得漂亮、工作稳定,深得他父母的喜爱,得知儿子出轨的那天,父母接连给他打来无数个电话,骂他求他,要他跟余姣道歉、要他承认错误...... 如果余姣能够原谅他,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往常注意外在形象的人,此刻邋里邋遢,衣服很久没有换过,滞留在机场的这几日,他没订酒店,在休息厅凑合了几日,有机会便联系余姣,可她一直没给自己回应,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他什么事情都不想管了。 只想余姣原谅自己。 连公司的那堆烂事他都想就此放手。 手机信息不断涌进来,没有半条是余姣的。 可能是余姣的朋友看他不顺眼,找人报复他。 短短几日,公司的服务器竟然被攻击到崩溃,新玩家无法注册账号、老玩家的游戏无法更新,她的朋友似乎是位擅长计算机的高手,登录游戏的老玩家的后台都得到封一模一样的游戏公告,公告的内容是转发给余姣的那封邮件,里面不仅有程禾和时晚宁的床,照,还有刘静私自拍下的亲密照片...... 这件事情本来是没什么的,可问题就在于,公司最开始的粉丝是周青彦推出的那款治愈恋爱游戏,受众更多的是女性玩家,在道德水准方面,女性要比男性拥有更忠贞的爱情观,公司老板出轨在很大程度上削减玩家对游戏的喜爱程度。 老玩家吵着要退钱。 新玩家没法注册账号。 公司为了推出新款游戏在宣传上花费上百万的资金,可是服务器的崩溃,玩家的辱骂,使得游戏还未上架便面临夭折的命运,不光游戏宣传的资金,连后续的维护都是大笔大笔的金钱。 程禾的脑子里仿佛有电钻在搅动,不安的同时,又生出隐秘的安慰,余姣心软,如果他的事业遇到危机,她肯定会心疼继而原谅自己的吧? 程禾暗暗打下主意,翻开相册,盯着和余姣留下的合照,露了个期待的笑容。 ...... 寂静的超市内部充斥着浓稠的黑色雾气,雾气遮天蔽日,顶部的玻璃窗被挡住,隔绝阳光的射入,这团黑黢黢的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体,把超市内部搅得天翻地覆。 周青彦裹着满身黑气,撑着铁架的边缘,慢慢地爬出来,溢出的黑气栓住摇晃的铁架,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那滩黑色的液体甚至避开铁架的范围,全都涌到余姣的身上,浸着她的脚踝和手腕,把她的肌肤弄得的。 她睡着。 躺在粘稠的 特意仿照绸缎的黑雾上,怀里拢着地面搜罗来的零食,像是躺在绵软的大床,适应阴气的身体再也没有在周青彦靠近时,泛起鸡皮疙瘩,而是贪婪地张开毛孔,吸收那股清凉的气息。 周青彦塑造完身体,仍有些虚弱,一手捂住胸口,另只手扶着铁架,半跪在余姣的身前,脸部的肤色变得越发白透,只是靠近她的身体,他就能感觉胸腔那颗冰凉的心脏在慢慢的变热——并非物理意义,而是精神层面,仿佛团烈火燃烧。 随着这次身体的瓦解和重塑。 他探知到此前不曾涉及过的知识。 当时在雪山下的尸体里塑造出形体的时候,他的意识尚在混沌中,只知道要找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那颗留在胸膛内部仍在跳动的心脏,是他找到的最宝贵的东西,见到余姣的时候,迫切地想要把它给她。 最宝贵的东西理应交给心爱的女人。 周青彦庆幸当时是捧着这颗心脏来到余姣的身边,而不是像讨厌尸体那样把它碾碎在脚底,否则的话,他可能永远无法来到余姣的身边,把心脏交给她,那就彻底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她的手上。 他的力量受她牵扯、被她控制。 周青彦用专注的目光望着睡熟的余姣。 余姣在睡梦中无知无觉,超市的自动感温空调在感知到温度骤降后,暖风从出风口徐徐吹来,裹在冰凉气息中的余姣,竟然难耐地扯开领口,嘟囔声:“......热啊。” 她的反应落在周青彦的眼底,引起男人越发深沉的爱恋,他生怕余姣会因自己的体温产生不适,没想到吞食心脏的她,体质变得一日比一日好。 外涌的黑气彻底收回体内,维持住人形的周青彦,俯身抱起熟睡的余姣,绸缎般的黑雾仍旧垫在她的身下,他抱着她,大摇大摆地离开杂乱的超市,走进的阳光照耀的空场。 不受半分影响。 ...... 余姣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她恍惚片刻,窗外天色已经沉下去,身侧猛然塌陷,周青彦的身体重重地压来,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比余姣高大数倍,使劲往她怀里缩,用恶心人的语气絮絮叨叨: “姣姣、姣姣,我还是很疼啊,你看到的,货架突然砸到我身上,把我的骨头都砸烂,好不容易才把身体凝聚好,可是骨头缝里还是疼,头也疼,心口也疼......” 余姣长吸一口气,垂头盯着男人泛着寒气的脑顶,恨不得伸手锤他一拳,她本来睡得很舒服的,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竟然有起床气。 不停提醒自己他是鬼、他是鬼、他是鬼! 余姣瞪着眼:“你想做什么。” 周青彦的姿态转变得太快,跟几天之前那副阴戾的表情判若两人,此时的他紧紧皱着眉头,不知是否是故意的,领口扯得很开,被丝线缝合的伤口若隐若现,那张脸,寡白的肤色一旦有伤口的存在会非常显眼,此刻上面横亘深浅不一的红痕。 他用指背触碰几下,凑近余姣:“离开铁架的时候不小心被划到的......姣姣可以摸摸它吗?摸摸就不疼了。” 余姣咬牙切齿盯着他那张显露亲昵的脸,终是没忍住,喊出来:“周青彦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不会还在幻想我是你的女友吧?你要是真没地方去,我可以收留你在我家暂时住几天,毕竟你做饭挺好吃的,但是不要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我不怕你!” 在今天之前她还时刻担心会被周青彦杀死,可是她慢慢醒转过神,他从来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幻想中的恐怖情节,甚至还在刘静等人来到的时候帮助她,那时候她被悲伤冲昏头脑,又被莫名冒出的周青彦吓破胆,失去思考的能力......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无论是她要求 周青彦帮忙完成琐碎的工作还是找茬似的报菜名,能做到的他都做到。 莫名的,还有点宠? 余姣此时不反抗还等何时? 她带着股莫名的怒气,推开他凑到面前的头,气呼呼地将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略有些趾高气昂地吩咐:“......你要是闲的没事干,就把工作做完,我去看电视了......” 说完,拿起手机就跑。 周青彦在她离开后,脸色立马便沉,盯着被塞到面前的笔电,最终还是无奈地完成本应该是属于余姣的工作。 ...... 余姣坐在沙发上,心跳还有些快,后脑勺麻麻的,握着手机和遥控器,时不时地探头看向卧室,没发现周青彦出来,她长吁一口气。 在超市吃得零食太多,还不饿。 随便调到电视台,拿起手机开始玩,玩到一半有电话进来,是陌生号码,属地不在青城市,这种陌生的号码她向来是不接的,但是碍于职业的身份,难免有些家长会在休息时间打来电话,想了想接起来—— “小姣......小姣是我,你终于接电话,我有话要对你说,听我说完好吗?” 余姣再三犹豫,拿起电话去了阳台。 “小姣,我是爱你的......那件事情是意外,我跟她们没有感情的,我是混蛋,我那时候喝醉了,我不知道我怎么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对再犯错,你原谅我好吗?” “小姣......我们约定好的,等我们结婚的那天只请朋友们来参加,婚纱、喜糖、甜点,还有我们的婚房的装修,都是我们一起挑选的,我们还要结婚的......” 余姣抿唇:“程禾,你的爱太廉价。” 对面沉默。 片刻,还是那句哀求:“小姣......我知道错了,我们不分 第94章 第 94 章 程禾的身体素质强硬,平时很少感冒发烧,但是电话那端他的嗓音沙哑得如同装了把沙子,余姣的接听使他燃起希望,开始诉说两人曾经美好的过往。 一如既往温柔的语气,隐隐夹着哀求。 余姣靠着墙壁,听他说到“我是爱你的”,表情瞬间发生变化,她极力隐忍,却还是嘲讽地扯起嘴角。 他难道可以一边对着女友说爱?一边又哄着其他女人进行爱人间才能进行的亲密举动? 从这句话开始,余姣的思绪无法集中。 她想,两人该有正式的了断。 分手短信更多的是迫于周青彦的威压,她的态度始终没有明确地摆在台面,她肯定是要分手的,可是多年的恋爱又牵扯出更多的怨恨和不舍。 有人在解决事情的时候可以做到雷厉风行,有人却没有前者的风度和能力,往往藕断丝连、拖泥带水,余姣属于后者,事情发生的时候,她甚至想要缩进壳子里,谁也不联系,自己默默消化,到了壳子没法保护自己的那天,再顺手推舟给出个解决方案。 实际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的手中。 程禾仍然在对面说着,语气间竟然透着股殷切的期盼:“公司目前出现问题,资金周转不过来,我很快就会成为穷光蛋的......小姣,这是我没有把控住自己的惩罚,你是知道的,公司最初的创始人是周青彦,现在公司即将面临破产,也算是随着他去了,等我几年,我给你创造更好的生活......好吗?” 余姣盯着鞋面发呆。 她的沉默终于让程禾感到慌张,他连登机的信息都没有听见,握紧手机急切地说:“我不能离开你,我不和你分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我爸妈都很喜欢你,你姐姐、对啊,你不是说过等明年姐姐回来,我们就要结婚的吗?我答应过余茉,要保护你照顾你,小姣......再给我次机会行吗......” 长久的沉默。 程禾在对面屏住呼吸,额头的汗珠落下,湿透他乱糟糟的衣服,他的脑海里回放出余姣的样子,柔顺的黑发扎成高马尾,露出的额头饱满圆润,眉下是洋溢星光的眼睛,只是对他露出笑容,他的胸腔便不可避免地发出惊惶无措的响动,明明是从容不迫的人,可每次在余姣的面前,他都像个毛头小子那样。 在跟时晚宁发生关系的时候,他慌张,甚至做出威胁时晚宁的行为,好在她是胆小的人,等待几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他却不再安分,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只要他爱余姣,和他相伴一生的人是余姣,其他的人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上的消遣,他小心点不被发现不就好了吗? 纸是包不住火的。 程禾的耳边清晰地浮现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样的剧烈,那样的响亮,仿佛预感到即将发生不好的事情,他整个人都呈现一种略显癫狂的紧张,捏住手机的手背浮现根根青筋。 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生怕发出的声响会影响到余姣的抉择。 余姣的思绪被阳台蔓延的黑雾吸引,那团浓稠的黑雾像是蜘蛛吐出的黏丝,竟然把整间房子都包裹在其中,她只是不经意地碰了碰,那些黑雾立马缠绕在她的指尖,她的耳边是程禾急促的焦急的呼吸声—— 并非难以忍受。 生活不是离了谁都不可以活下去。 哪怕两人相恋多年,除却在得知消息时的悲痛和窒息,后来她还不是在周青彦的抚慰下产生过感觉? 她不知道周青彦生前谈过几任女友,吻技好到令她招架不住,想到周青彦,想到这几天他住在自己家中和她进行过的几次亲密的行为,那股被背叛的愤怒就变得浅了很多。 程禾可以一边说爱她,一边和其 他女人上,床。 她为什么不可以做到? 余姣猛然捏住那团黑雾,阴凉的散发浓烈不详的黑雾在她的掌心毫无招架之力,她微微用力就被制服,显露出猎物被捕捉前的挣扎,继而贴在她的掌心慢慢涌动,圈住她的手腕,讨好似的贴了贴。 她脸上的颓靡不再,用坚定的语气对着曾经说要照顾保护她一辈子的男人说:“不行,” “程禾,在你出轨的那天我们的感情就结束,是你亲手造成的,你口口声声说想要和我结婚,既然那么想,又怎么会做出那种恶心的事情......程禾,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很恶心,我想吐。” 程禾脸色惨白,失去血色的唇嗫喏几下:“小姣.....我那天喝醉,我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要是觉得我恶心,我洗澡,我把自己洗干净好吗?” 余姣听到对面卑微的哀求,恶狠狠地露出笑容:“你就那么想跟我结婚?” 程禾眼底闪过希冀:“是啊......” 余姣吐口气:“好——” 接着说:“那你告诉我,你跟时晚宁,跟其他的女人,做了几次,我也要把这些次数全都做回来,你要是真想和我继续结婚,那就做好在婚房里捉奸的准备吧!” 程禾眼珠暴起血丝:“小姣......你别这样。” 回应他的,是被扣掉电话后的响声。 他呆呆站在机场的等候厅,茫然无错。 ...... 余姣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出口恶气,男人大概都是自私的,事情放在他们身上是合理且普遍的,一旦在女性身上发现便成不可饶恕的罪责,他们对待女友,像是对待私有物品,明明自己不珍惜自己的贞洁,却渴望对方为他坚守......余姣气呼呼地踢了脚在地面蠕动着缠绕过来的黑雾。 不得不说,有时候移情能够很大程度缓解负面情绪,比如现在,因为周青彦和程禾同为男人,黑雾又是周青彦所有,余姣的不讲理、蛮横霸道全都施展在黑雾的身上,那团黑雾可怜兮兮地被踢来踢去,最后还把自己变成球状体,由着余姣撒泼。 情绪稳定后,余姣开始反复思索自己说过的话,只恨当时没能打个草稿,应该狠狠骂程禾几句才对,不过最后的那句话估计应该会让程禾难受的。 程禾是温柔的性格,可是吃起醋来很不讲理,余姣在大学期间不缺男生追求,闻着风声都能让他气半天。 不过,跟她再没有关系。 她是不会用程禾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 余姣垂头,握着门把手,刚要拧开,却见门后周青彦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她走进屋里,正是看见男人烦的时候,周青彦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坐到沙发,想想,觉得不解气,她拿起抱枕扔过去。 “你别跟着我。” 周青彦不恼,由着枕头砸在脸上,弯腰捡起来,放回到沙发,先是汇报工作的完成情况:“表格我都帮你填好了,你们主任又发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都给你写好了......姣姣,这本来是你的工作啊。” 余姣良心发现,把扔过他的抱枕藏在腰后,努力挤出笑容:“谢谢你啦。” 周青彦沉默片刻,直言道:“你在阳台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余姣哦了声。 听见就听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他干嘛一副郑重的表情?好像做出不得了的决定。 周青彦沉默片刻。 余姣正眼打量他,发现他跟之前有了细微的变化,经历过超市事情之前的周青彦,朦胧的仿佛团虚弱的影子,只有在黑夜来临的时候会凝聚出坚实的躯体,可是现在,他全程像是活人的 模样——脸色仍旧是白的,却没有之前那样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白,藏起的殷红血液染透眼白,使他的眼珠近看仿佛浸着鲜血。 更像活人。 却更可怖。 周青彦坐到她的身边,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截寡白的浮现青筋的小臂,隐隐的黑气在他的周身浮现,冰凉的指腹贴近她拿过手机的掌心,慢慢地将她的指缝填,满,殷切地推销自己:“姣姣说的很有道理,凭什么只有程禾能出轨,而你却不能呢?也不对,你们现在已经分手,你有和任何人交往的权利......嗯,总要尝试和程禾不同类型的男人吧?” 他露出深思的表情:“程禾是什么类型的......我想想,空有嘴皮,能力太差,作风不检,貌似他还是那种不愿意进厨房的男人呢......姣姣如果再找这种类型的男友,两人只能点外卖了吧?外卖多不干净,浪费钱,还容易吃成病。” 他边说着,边凑近余姣,轻轻笑了声:“姣姣身边现在有合适的人选吗?” 余姣很想呛声说有,可她还没有傻到要把自己推向火坑,周青彦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但凡她说个有字,他能连夜把“合适人选”吓死。 她抿着唇,不出声。 周青彦只好厚着脸皮问:“姣姣觉得我可以吗?” 余姣还没想好该怎样回答。 就见周青彦捂住胸口,身体几乎倒在她的身上,用那双泛着血腥的狭长眼眸盯着她,余姣只觉得满身都是阴冷的气息,后背靠在沙发,周青彦越靠越近,像是最尽职的推销员那样要把自己推销出去—— “不当男友也没有关系的,姣姣可以把我当成保姆,你夸奖过我做的饭菜好吃,还有啊......总会有需求的吧,我一定尽心尽力地帮你解决,保你满意。” 余姣红着脸瞪他,想反驳几句,又觉他说的是实话。 周青彦又补了句:“而且姣姣要是有相中的男生,可以带我过去看,男人看男人的眼光要比女人看男人准很多的,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出意见。” 第95章 第 95 章 周青彦自以为体贴地说出那番话。 事实上,他的嘴里吐出男人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伴随着话语的吐露是大脑加工后的想象的画面,余姣果真和其他男人在一起,那样的画面深深地刺激着他。 生前的他,想象中的和余姣在一起的场景,和此刻的他想象中的场景,是天壤之别。 生前的周青彦渴望得到余姣的喜欢,渴望和她共同建立稳定的有□□,他们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可以窝在沙发看电视电影,偶尔和朋友们聚会,生活平淡幸福。 可是此刻—— 工作? 朋友? 娱乐? 全都是占据余姣的注意力的坏东西! 周青彦恨不得用黑雾把整间房子筑成粘稠的无法逃脱的巢穴,巢穴中只有他和余姣,没有其他人的干扰,余姣的视线只落在他的身上......可是、可是不行,她本来就担心,会吓到她的,他想要的是活泼的积极的余姣,而不是整日战战兢兢的余姣。 阴暗的如同粘稠的沼泽污泥慢慢地涌入他的脑海,又如潮水般褪去,他自以为隐蔽的想法,却在不知不觉间露出可怖的面目。 余姣惊恐地瞪大眼。 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刻将她压在沙发的......恶鬼? 周青彦在某一刻迸发出的浓烈的嫉妒,如同地狱烈火在他的眼里烧灼,猩红的血液仿佛在下刻就会滴落到余姣的面部,她胸腔的心脏狂烈地跳动,四肢僵硬到不受大脑的控制,余姣的脑海里回想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 周青彦在她面前的表现,大多数时间是温柔的,余姣偶尔的小性子他全部包容,渐渐地,让余姣产生他不会伤害自己的错觉。 可是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 周青彦对她到底抱有怎样的情感? 余姣不会自信到以为他深爱自己,两人在他生前从来没有过交际,而且经历过程禾出轨的事件,余姣此刻正是对男人的承诺保持怀疑的时候,更别提眼前的这位根本不是人,而是只鬼...... 鬼。 凶恶、阴狠、恐怖。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余姣愣愣地望进他猩红的眼底。 那双锢在腰间的大手仿佛要把她的腰掐断,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唇部猛地靠近她,阴森寒冷的气息激起浑身战栗,他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眼里那股令她恐惧的疯狂褪去。 余姣意识到——周青彦是会发疯的。 毫无征兆。 无法预测。 阴晴不定。 她忽然后悔在周青彦出现的最开始,没有想尽办法离开他的掌控,更没有在他提出要帮她整治第三者的时候拒绝,甚至生出隐秘的被保护的喜悦......她更后悔没有在货架倒塌的时候离开超市,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青城市,离开周青彦...... 她的胆小、犹豫,使她不得不面临眼前这只随时有可能发疯的恶鬼,尤其是,他目前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他的所有物,虽然嘴里说着让人心生向往的话,保姆、暖床......甚至还要担负起为她挑选伴侣的工作—— 可他眼底呈现的根本不是那回事! 他在嫉妒。 深深地嫉妒。 余姣不想死。 谁知道眼前这只不可控的厉鬼在将来做出什么事情? 余姣想事情的样子令周青彦沉迷,他的视线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她,自然也将她眼中的恐惧收入眼底,阴戾的气息在瞬间暴涨,指腹捏住她的下巴,逼近她的眼睛:“......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在突然间,露出惧怕的表情,甚至......” 他的 鼻尖在她的脖颈嗅闻,眼底神色更沉:“你在害怕我,想要离开我,余姣姣......” 余姣确实怕,怕他接近厉鬼的样子,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蔓延的血丝割裂他的眼珠,畏惧的同时,她生出对自己的责怪,难道只能畏畏缩缩地被他恐吓?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起码要试探周青彦的疯点在哪里。 余姣这样想着。 她的大脑要求她昏倒,可余姣咬着牙,直视周青彦阴戾的目光,她的下巴还被他钳在手中,指腹阴冷的气息透过面部的毛孔渗入她的血液、骨髓,她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用颤巍巍的语气说:“没有,周青彦,我没有想过离开你......害怕确实是有点害怕,你现在的样子好恐怖,可以不要这样子吗?” 周青彦愣住。 余姣紧张地捏住指腹。 她开始回想此前指挥周青彦帮她处理工作时候的态度......似乎很谦卑吧?没有耍小脾气吧? 她盯着周青彦的面部表情,生怕他识破自己的谎言,毕竟她无数次想过要逃离他。 周青彦望进余姣眼中的自己,双眸血红,黑气缠身,心底涌出愧疚和自责,姣姣胆子小,他太自信以为能够控制好躯体的变化,没想到还是暴露。 “抱歉......姣姣,我会控制的。” 很好。 就是这样。 他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通情理。 余姣双手平放胸前,继续请求:“那、那你可以离我远一些吗......” 周青彦的脸色突然沉下,她换了个说法:“你太沉,压得我胸口疼、浑身都疼,你你坐起来行吗?” 周青彦歉疚地说:“我马上。” 很好说话呀。余姣不会傻傻地以为他永远保持这样的态度,毕竟就在几分钟前,他还露出一副想要将她杀死的表情——其实也不是想要杀死她,只是太恐怖了。 余姣接连发出许多的请求,她想起她在周青彦生前对他做出的评价,是位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可是周青彦表现出来的举止完全不符合她的定义。 她说想要吃苹果,周青彦会把它们洗好摆放在她的面前,她摇头不要吃,周青彦又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苹果的外皮削掉切成整齐的方块。 那在记忆里露出的嫌弃厌恶的模样,变得温柔。 她说出的任何无理取闹的请求,周青彦都会一一照做,只有一次,她说想要吃周青彦做的蛋炒饭、现在就要吃,这次总会挑战到他的底线了吧? 可是周青彦没有,他露出无奈的仿佛看闹脾气的小孩子那样的眼神,摸着她的头发询问:“真的要现在这个时间吃吗?再有半个小时就要到你的睡觉时间了。” 余姣点头:“就要现在。” 周青彦那时候的表情给她一种错觉,仿佛他知道她在故意难为他,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还是照做。 这几乎给余姣传达某种信息——周青彦不在乎她在他的面前做出怎样无理取闹的行为,就算她把天给翻了,他也只会在旁边拍掌夸赞,那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困惑很快得到解答。 周青彦很少踏足她的房间,晚上不需要睡觉,他做了什么余姣不知道,但估计他就算进来卧室也不会随便乱翻东西,余姣睡眠浅,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她。 卧室里存放着和程禾的大量的照片,还有两人生日的时候互送的礼物,余姣很珍惜地把它们放在床头的柜子里,结果今晚上打开柜子的时候被周青彦看到里面放着的相册。 相册的封面是她和程禾亲吻的照片。 周青彦沉着脸:“扔掉。” 余姣哦了声,反正都分手,留着没意义 ,就把相册放到周青彦的手中,但是接下来两人因为一条价值昂贵的首饰产生了分歧。 其实余姣只是心疼首饰的价钱,因此在周青彦提出要扔掉的时候,露出犹豫的神情,周青彦的表情在瞬间变得可怖,那条精致的项链顷刻间就被黑气融化成细碎的粉末,洒在余姣的脚边。 余姣目瞪口呆,周青彦的语气冒着寒气:“......就这个破东西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是舍不得项链还是送项链的那个人?” 周青彦表现得就像是被心爱的人背叛后的样子,愤怒、不甘,眼底夹杂的怒火浓得仿佛能喷出来,余姣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满脑子都是—— 他果然是在嫉妒......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周青彦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诉说怨言:“分手就该一刀两断,程禾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你留恋,所有的东西、他留在这里的东西全都应该扔掉!” 他开始翻找余姣的橱柜。 但凡是被余姣归纳为男友的东西,统统被他扔在地上,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他连看都不看,瞪着血红的眼睛,将那些或是甜蜜回忆,或是价值不菲的礼物,统统化为齑粉。 余姣混沌的大脑渐渐理出一条思绪。 他如今这副疯狂的仿佛捉奸的样子,到底是把她当成什么呢? 若说他生前对她丁点想法都没有,简直是不可能的,否则怎么会做到死后精准地来到她的家里,不仅赖着不走,还任劳任怨地给她洗衣做饭。 并且没有丝毫立场地嫉妒。 余姣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 明明回忆里的周青彦待她如同洪水猛兽,偶尔还会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 她正在想着事情,冷不丁地被周青彦推在床上,他嘴里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谁听了都不信的话:“姣姣、姣姣,不要再想程禾......他可以做的事情你也可以做的......” 语气甚至透着卑微:“我不要求名分,也不要求你给我承诺,我只想让你快乐......姣姣,我亲你的时候你也是有感觉的,我都感受到了......你想要我做什么,把我当成什么都可以......别再想别的男人了好吗?” 第96章 第 96 章 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余姣没放过周青彦脸部出现的任何细微的表情,那双微微透着血红的眼睛都没有引起她的恐惧,长久地注视的后果便是,给周青彦造成错觉——余姣同意他的请求。 周青彦立刻屏住四散的黑气,像是活人屏住呼吸,动作小心翼翼又透露不敢置信的喜悦,自他以鬼魂的形式在世界存在,便感受到浑身热烈的欲念,想要靠近余姣、再近些、再近些...... 粗糙的指腹划过余姣的领口,有柔软的绸缎般的黑气做阻挡,没有像刚触碰她时那样留下红痕,只是皮肤暂时性的乌黑是避免不了的。 余姣的尾椎骨仿佛被电击过,麻意延伸到后脑勺。 她很不想承认。 周青彦每次动作温柔地抚,摸、亲,吻,仿佛在她身上点起细小的火焰,她到底是成年人,在他的挑动下总会产生难以言说的感觉。 余姣的脚下意识地勾住他的小腿,温热的脚踝贴近,寒凉的气息立马渗进张开的毛孔,等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想要抽,回的时候已经动不了,黑气绕住她的脚踝,紧贴在他的腿部。 周青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姣姣别怕......我不会强迫你的,我说过,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全听你的......你告诉我,你现在有感觉吗?” 余姣抿着唇。 四肢完全不听大脑的指挥,她想说停下、不可以这样,可是又有另外的声音在说,周青彦是鬼,不可以反驳他,否则会被他杀掉的。 可她明明清楚此刻的周青彦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行为,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她不愿意承认因为鬼的抚摸产生感觉。 余姣咬着唇,目光倔强,周青彦伸过去,低低地笑出声音来,自顾自地回答:“怪我,都这样明显,还要一直问......姣姣别生气,是我不好。” 他坐起来,坐到床尾,低下身。 余姣震惊地盯着他,起身阻止,胸膛却横过来缕乌黑的气挡住她的动作,那缕黑气缠绕住她的头发,在她的脸部微微地蹭动。 ...... 余姣觉得自己彻底成为案板鱼肉,不过这个形容又不太贴切,无力感是真的,羞耻感也是真的,可她却在这两种感觉之外,体会到另外的情绪—— 仿佛是团自由自在的云,天空湛蓝澄澈,地面鸟语花香,骤然间狂风席卷而来,乌云遮天蔽日地涌过来,带起点点雨滴,慢慢地暴雨来临,地面盛开的花朵立刻被风雨催折弯腰低头,花瓣凝,雨露。 是花不是花。 她是掌控风雨的人。 余姣莫名地想到幼年遇见的领居家的那条狼狗,已经不知几次想起它,在它很小的时候,余姣曾偷偷地和它玩过,小狗的舌头湿湿,滑滑的,讨好似的在她温热的掌心舔,咬,像是狗妈妈给降生的小狗梳理毛发那样,小狗不知道轻重,偶尔会用尖尖的牙齿啃,咬她指跟娇,嫩的皮肤,余姣就会疼得立马哭起来。 她回到姐姐的怀抱,担心自己会不会得狂犬病,会不会出问题,那是很久之前会担心的事情,现在则不会担心得不得病的问题。 意识朦胧的时候,天花板明亮的白炽灯在她的视线内留下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她听到周青彦发出讶异的声响,随后是低低的笑声,他拿起什么东西擦擦嘴,巴。 余姣自暴自弃地想。 算了。 就这样吧。 ...... 周青彦暗暗得意,原以为余姣和程禾早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发疯般地不愿意余姣提起程禾,人总是会对第一次有种莫名地执着,她的初恋是属于程禾的,这已经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还 好,他回想自己的举动,再回想余姣的反应,应该能够令她满意吧? 她肯定会记住这天的吧? 周青彦以为生前的自己是隐忍的暗恋者,可就在电光火石间,想起角落里已经落满灰尘的记忆,那时候程禾要和余姣旅游,和朋友约定一同去,周青彦想都没想就答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理,自虐般地把房间订在他们的隔壁。 酒店不隔音。 隔壁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周青彦忍得手背青筋凸起,一遍遍提醒自己他们是情侣,做的事情是合理的,他不该偷听,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房间,或者戴上耳机隔绝声音,可事实上,他打开电脑,黑进公司的内网,然后走到隔壁的门口,敲门,告诉程禾公司的系统出现问题。 回想起过去那些令他嫉妒的场景,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没有遭遇雪崩离世,生前的他还能够忍多久呢?恐怕就算余姣结婚,他也会毫无羞耻地勾缠她,哪怕做破坏余姣家庭的第三者,他都不会放开手。 周青彦把手里的东西丢掉,发现是余姣的睡衣,他又捡起来叠好放在旁边,余姣睁眼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本想要他出去,实在没力气,闭着眼睛装睡。 周青彦躺在她的身边,唇压过来要吻她。 余姣闪开:“你......你别靠近我......去、去刷牙。” 周青彦起身,片刻后再次回到她身边。 云雾蒸腾的思绪回来,余姣在满足的同时,诠释了什么叫做翻脸不认人,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周青彦此刻是最接近活人的样子,只除了脸色发白,她的胆子大起来,小声地含着丝含糊的嘲讽:“......周青彦你会的花样可真多,你怎么非得赖在我这里不走呢?” 周青彦垂眼盯她:“我没其他地方可去。” 余姣呛声的话堵在喉咙,嘟囔道:“我忘记你的记忆不太好......可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忘记很重要的人,例如你在生前的女友?我跟你不太熟悉,不知道你有没有谈恋爱,要是真有女友的话,那我们这样算什么?我跟时晚宁......不,是你勾,引我的。” 她用的是勾,引,不是强迫。 这是两个有很明显区别的词语。 前者在隐意里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你先主动的,可我也承受不住诱惑;后者却表达了心底的抗拒,是你逼迫我的,我不想那么做。 周青彦的眼底有笑意闪过,没挑破,也没有询问她为何突然在意起自己生前有没有女友,她在最开始,连他的经历都不想听,他又开始自得,一定是自己的口,技太好,否则姣姣怎么突然对自己转变态度? 看来想要得到女人的心,首先要满足她的身体。 他暗暗地想,自以为掌握诀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姣觉得周青彦的表情在瞬间变得委屈,像是坐在门口等待主人归家的小狗,委屈又欢欣,他的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散发黑气。 余姣隐隐察觉——周青彦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那些黑气就会骤然间四处发散,与此同时,面部发生变化。 还是很恐怖,但她竟然习惯。 周青彦逐渐溢出血红的眼睛里,盛着的是令余姣有些惶恐的爱意和委屈,他说:“没有啊......姣姣别误会我,更别给我乱扣帽子,我生前没有女友,从来都没有过......” 那股暗暗的嫉妒再次冒出来,他阴阳怪气地在她耳边说:“我还是很干净的,姣姣,我很干净,我谁都没有碰过......只亲过姣姣,还有小姣姣。” 余姣脸颊爆红。 她推他的脸:“你、你没谈过恋爱就没谈过,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还有啊......你说话能不能正经点!” 她全然忘记是她提起的周青彦女友的事情,周青彦毫不在意,由着她推乱自己的头发,头发丝里冒出来的黑气缠住她的手指,在她把手拿开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缠住指肚,余姣没注意到黑气的小动作,她想半小时前经历的事情,郁闷得用被子遮住头。 像极翻脸无情的臭男人。 当时有多急切,此刻就有多冷漠。 周青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往常余姣不是爱搭不理,就是吓得瑟瑟发抖,他的情绪总是难以控制,见她露出恐惧的表情,就恨得咬牙切齿,而经历过半小时前的那场亲密的接触,她看起来昏沉沉的,语气也透着股令他着迷的亲昵劲。 他见缝插针地说:“我的生父在年轻的时候背叛我的母亲,我小时候是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她因病去世,我要上学要赚钱,没有时间精力谈恋爱......姣姣,那么多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爬到余姣的面前,盯着她颤巍巍的睫毛:“别的男人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给你......你别怕我行吗?” 余姣瘪着嘴:“别的男人......你不是人,而且我刚分手,能别提感情吗,是你说的,你说什么名分都不要的,怎么现在是要反悔?” “不要就不要,”周青彦的眼神晦暗,黑气几度暴增,终究是没忍住,带着戾气的声音威胁:“你可以不答应我......但是其他人同样别想!” 第97章 第 97 章 工作日的清晨,余姣难得起晚,她的生活作息规律,睡得早起得早,昨晚上的经历完全是意料之外,做了一夜的美梦。 醒来闹钟响过几遍,余姣匆匆忙忙地起床洗漱,听到声音的周青彦走过来,她含着牙膏抱怨道:“我定好的闹钟响好几遍,你听到怎么不把我喊起来......上班要迟到啦!” 周青彦靠着墙壁,周身沾染厨房的烟火气息,目光仿佛某种强效的粘合剂,落在余姣的身上再也移不开,缠绕的黑气早就争抢着缠住她的下半身,远看,像是陷入浓稠阴暗的黑色沼泽。 “时间还早,”他说:“看你睡得很香,早饭刚做好,正好吃完上班,不要着急。” 他静静站在那里,眼神却在余姣垂眸的瞬间,变得如同混浊的污泥,他的手抬起来,克制地摸了把余姣垂在身后的长发,柔顺带着香气的触感停留在指腹。 压在心底的念想再次翻腾—— 余姣漂亮得像是橱窗里引人垂涎的洋娃娃,这是精致的说法,在他看来,更像是吸引恶犬的骨头,他总担心会有各种各样心思不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本就是小孩子性子,没心机、单纯,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糊弄她,实在是不放心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啊! 闹钟响起的时候,下意识地按掉。 迟到又怎样? 那就可以留在家里陪着他。 余姣吐掉嘴里的唾沫,漱口的时候突然间后脊攀上凉意,她回头看,见黑气在不知不觉间缠绕她的下半身,竟还有往上游走的趋势,她急忙喊:“周青彦,拿下去。” 周青彦嗯了声。 黑气回到他的身体四周,仍然蠢蠢欲动。 用餐的过程中,余姣几次想要提出带到办公室再吃,不为别的,周青彦的眼神太露骨太明目张胆!已经到了迟钝的余姣察觉到的地步,无法自欺欺人。 惊惶无措的同时,又隐隐生出欢喜。 周青彦生前肯定暗恋自己。 余姣暗暗想,她竟然这么有魅力? “想什么呢,咬到头发了,”周青彦不用吃饭,托着腮看着余姣,伸手含进嘴里的头发挑出来,“慢点吃,不要着急......要不我送你去吧?” “不要。” 余姣拒绝,三两口把早餐吃掉。 离开家门的时候,余姣挎着包却移动不了步伐,垂眸看是黑气缠住她的双脚,感觉如同陷在浓稠的沼泽里,她动了动脚,着急地喊周青彦:“真的要迟到了。” 周青彦弯腰:“......必须要上班吗?” 余姣震惊地抬头。 周青彦疑惑地望她,仿佛不知道问题有多愚蠢。 他的身形瘦削,高大,如同一杆笔直的修竹,唯有过分苍白的肤色和额头手背暴露出的盘根错节的殷红血管,显露出与活人的不同,可在成为鬼魂之前,他是活人,他难道不清楚人为什么要上班吗? “你......”余姣指着他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你身上的衣服,还有我每天的吃的饭菜,不是白来,我不去上班,哪里有钱买衣服、食物,更别提租房子,你和我都要从这里离开!露宿街头懂吗?” “抱歉,”周青彦认错态度良好:“我忘记了。” “......” 余姣叹口气:“我大度,不跟你计较,我上班去了......晚上想喝汤,随便什么汤都可以。” 目送余姣离开,周青彦终于想起最致命的问题,其实不能够怪他,他的思维方式早已经发生变化,所有的行为的驱动都是因为余姣而产生,但是现在他想起自己在此前,竟然在余姣的家中白住这么多日...... 周青彦的眉眼沉下,想了会儿,想起他的房子的位置,换好衣服,直接走出小区的大门。 ...... 余姣最近倒霉透顶。 她碰见了刘静。 准确说,是刘静专门在等她。 下了公交车,就在校门口发现徘徊的刘静,她的眼神准确地捕捉到余姣,抬起脚朝着余姣的位置走来。 余姣想躲,又想起周青彦那些毫无底线谩骂的话,恶毒的词语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她觉得羡慕又觉得解气,想事情的过程,刘静站到她的面前。 余姣暗暗打量她,看到她气势汹汹的姿态,难免被吓到,转念一想,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做错事的不是她,凭什么害怕? 余姣眨了两下眼睛,双腿悄悄地并直。 那些照片不仅在公司传播,连下载游戏的老玩家都以公告的形式收到邮件,刘静强忍着工作,可同事望过来的眼神让她如芒刺背,最可气的是,他们会聚集在一起说闲话,虽然听不清楚,可是刘静确认他们谈论的是她,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和扒光在光天化日行走没有任何区别。 最可恨的是,公司的高层以她损害公司形象为由辞退她,刘静彻底失去工作,在家里大哭一场,对余姣生出恨意,她早就忘记在余姣家里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是跟时晚宁摔下楼梯,把身体摔坏,皮肤擦伤...... 刘静一度怀疑是余姣把她们两人推下去的,可是她了解余姣的性格,被欺负也不会说出来,忍气吞声,是包子的性格,虽然不确定楼梯是否是她推下来的,但照片肯定是余姣捣的鬼!她恨得牙痒痒。 刘静把最近的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到余姣的身上:“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余姣你怎么那么恶毒,你把我的人生给毁了你知道吗?我被公司辞退、我的照片甚至还在公司内部的群里流传,时晚宁被你害得差点自杀,余姣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余姣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双腿已经摆出后退的姿势,脑海里忽然想起周青彦的话。 她从来都不是自信的人,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赞美是她的力量源泉,可与此同时,那些恶意的挑刺的话,像把锋利的刀刃,轻易将那些由赞美堆积的虚假自信搅碎,溃烂成泥。 是你的错。 是你做的不对。 余姣被这些话打败,顺着对方的指责将错误转接到自己的身上,可是——就算是她做错又怎样?她缺的是厚脸皮,是一份不怕伤到别人的锋利。 刘静赤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肤色,落在余姣的眼中竟然比身为厉鬼的周青彦还要可怖。 想起周青彦,余姣回想起他的样子,微微挑起眉头,嘴角扬起抹恶劣的笑容,眼睛盛着浓浓地对对方的厌恶——厌恶很简单的,把面前站着的人当成腐烂的食物、或者盛满秽物的垃圾桶。 “你活该。” 说出第一句话,余姣胸中的恶气有了发泄的豁口,她往前走几步,眸光明亮似乎盛着清澈的泉水,映照出刘静恶心的不甘的嘴脸,她笑得脸有些僵,但为了显露汹汹的气势,只能保持:“......恶毒的人是你,道德不检点的人是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毁掉你的人生,你现在的后果是你自己造成的,刘静......就算有报应,该遭报应的是你。” 刘静面露怨毒。 她嘲讽地笑起来:“你就算是骂我又怎样?程禾还不是跟我上,床,还不是被年轻漂亮的时晚宁勾住,他现在不要你了,你就等着哭吧......” “你错了,”余姣双手环抱在胸前,镇定地看着她:“是我不要程禾,跟你上,床的是我不要的、用过的男人,就算他现在来我面前求我,就算他跪下,我也不会再要他,我嫌脏。” 说完这些话,余姣 长吁一口气。 刘静维持的高傲的面容如同干掉的泥塑,寸寸皲裂,她来到这里是想看到余姣被出轨后脆弱的以泪洗面的样子,而不是由着她反驳自己,诅咒自己,甚至......用那种厌恶的、嘲讽的眼神,像是看团脏污的泥巴。 “余姣......你等着,你会遭报应的!” 余姣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就在刘静以为她要破口大骂的时候,她忽然说:“时间不早,要迟到了。” 话落,她小跑着进入学校。 刘静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最想要得到的男人是余姣挥挥手就可以抛弃的,这样的结果在她看来像是侮辱,源源不断的恶意从她的身体涌出。 那些掩藏在衣服底下的纹路慢慢地蠕动起脏黑的气息,那团气息随着刘静心底恨意的增加,越发浓郁,渐渐地,落在周身的阳光发出滋啦的声音,刘静回过神,看见自己干瘪得仿佛被抽干净水分的身体,连呼救都喊不出来,急忙躲进阴影。 她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恐怖的一幕在眼前发生—— 肉眼可见的身体的血肉,化成缕黑色的粗线般的东西,随着黑线的离开,刘静只剩下头颅,惊恐地目睹她的身体、她整个人化作黑色的丝线涌入地低。 她甚至连求救都没有发出。 ...... 余姣来到办公室,心底的兴奋劲一直没有消散,她拿着手机拨弄两下,提示有信息传入,打开看,果然是周青彦发来的。 他问:姣姣,到学校了吗? 余姣托着腮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周青彦算是自己的半个老师,要不......勉强跟他汇报战果吧? 她果断地按下视频。 周青彦接起来的速度让余姣怀疑,他在信息发出的那刻眼神黏在屏幕上等待她的消息,只要她没有在相应的时间内回复,他就立马开启狂轰乱炸。 周青彦的脸在屏幕里放大,他仿佛很惊讶余姣主动打视频的举动,那双漆黑的眼瞳迸发出粘稠的浓烈的欢喜,说出的话丝毫不知羞耻:“......姣姣我想你啊,你刚离开家门我就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的眼神四处乱瞥,都快要怼进屏幕。 余姣想。 他可能在找我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她没有让周青彦如愿,将屏幕凑近自己,打断他那些不着边际的黏黏糊糊的话:“.....周青彦你正经点,我有事跟你说,我今天遇到刘静了......” 扬起眉头,笑起来:“我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嗯......也没有骂得很狠,但是好舒服,原来骂人能这么舒服!” “姣姣做得很棒,”周青彦赞扬她,眉眼猛地压下道乌云:“......她竟然还有脸找你的麻烦,她那样的人怎么不去死?姣姣,明天上班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她那样恶劣、卑鄙、恶心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还是我时刻陪在你身边放心。” 第98章 第 98 章 余姣被周青彦说的浑身发麻,是那种后脊发凉、脊骨发颤的麻意,总觉得如果她答应下来,之后周青彦还会提出更加过分的理由...... 她果断拒绝,言辞残留骂刘静的怒意,更像是小奶猫伸出并不是多锋利的爪子,企图用虚装声势的气势吓退敌人——周青彦只好闷闷不乐地答应。 上午很快过去,午休的时间余姣接到同学家长的电话:“......辛苦您了,我儿子调皮捣蛋注意力不集中,麻烦老师在学校里多关注他,他是我们全家唯一的希望......给您寄了一箱子家里种的花生,不值多少钱,请老师务必收下!” 余姣因为这个事情和学生爸爸掰扯整个中午,最后直接告诉他要忙工作,挂断电话才罢休。 可令她吃惊的事情在后面,快递给她打来电话,说是有快递麻烦她下楼取。 余姣只好把这件事转告给周青彦。 周青彦刚从银行回到家里,随口一问:“买的什么东西?” 余姣头疼地趴在桌子上:“不是我买的,是学生家长非要送的,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我的家庭住址,好像是一箱子花生......你先把它拿上去吧,我把钱转给家长。” 对面长久沉默,余姣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从桌子上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周青彦?” 余姣刚入职没有多久,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还残留着受教育期间的单纯直白,很多信息在她看来是无关紧要的,就像学生家长送来的是一箱花生,不值多少钱,是家长的心意,她勉强收下,再把钱转给他就好了......能发生多么复杂的事情? 可是周青彦的沉默让她心生不安。 余姣再次询问:“......怎么了,箱子里不会是放着恶心人的青蛙毒蛇之类的吧?” 周青彦打开箱子,箱子里装着的确实是整箱的花生,只不过——在花生的中央用红绸布包着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 他在盒子的上面闻到属于男人的恶臭的气息,苍白的脸骤然产生惊人的变化,那双乌黑的眼瞳弥漫着浓稠的鲜血,聚集成水洼,滴落在精致的圆润的珍珠上,那颗颗饱满的珍珠瞬间变得乌黑、脏臭...... 想到那些可能出现在余姣身边的男人,他的脸部发生一阵阵可怖的痉挛,淡青色的经络鼓起,和殷红的丝线般的脉络在苍白的面皮交错纵横,这一幕极其的恶心恐怖——周青彦抬起手指,重重地将眼角凸起的青筋按下去,抱起那箱混合着断裂珍珠的箱子。 一箱不起眼的花生。 在刚入社会的余姣看来,没什么大不了。 一条珍珠项链。 有极大的可能就此毁掉她的职业生涯。 周青彦在箱子的周围嗅到浓重的粘稠的恶意,那些恶意来得莫名其妙,毫无缘由,却让他隐约嗅到前不久刚闻到过得恶心的味道——是属于刘静的气息。 黑气缠绕着箱子拖在身后,他换上身笔挺的西装、休闲裤,在车来车往的马路横穿而过,疾速行驶的车身映照出男人冷峻的面容,挺拔的身材不逊于广告的男模,只是那张脸是超出常人认知范围的冷白。 他穿过密集的人群。 结伴而行的穿着漂亮裙子的姑娘们,冷不丁地抱紧双臂,只觉得有阵无形的寒风吹来,眨眼间,就见地面竟然凝着层雪白的冰霜,再眨眼,冰霜消失不见,肉眼无法察觉的黑气消失在空中。 由花生箱子引发的恶意陷害在脑海中勾勒成形—— 刘静失去工作,当人在怨恨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将仇恨进行转移,打个比方,工作整天的丈夫在面对老板的辱骂时敢怒不敢言 ,怒气积压在心中,他只能发泄在任劳任怨的对他造不出任何威胁的妻子身上,如果他娶的是够泼辣更厉害的妻子,那他的愤怒会再次转移,转移到懦弱无底线宠爱儿子的父母身上...... 懦弱的、善良的人,总会被人欺负。相比起她学生时代暗恋的程禾,相比起公司辞退她的辱骂她的领导同事,余姣显然是很好的发泄对象,余姣心地善良、为人温和,刘静发邮件的目的本就是想要看到余姣伤心失落继而自暴自弃,可余姣没有,反倒是她自己,不仅丢了工作还丢了脸面——她怎么可能放过余姣? 刘静想要把余姣拉下来。 通过金钱买通学生的家长,赠送昂贵的礼品,再将这件事情暴出来——私自收取贵重礼物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下场?如果舆论的压力再大些,会被辞退、档案里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一笔污迹。 周青彦来到学校门口,突然停住脚步,脖颈以上的头颅诡异地旋转到肩膀以后的位置,在余姣面前刻意压制的恐怖的身体构造,在此刻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头顶是灿灿的日光,穿过他近乎透明的躯体,落在地面时那些路边的小草发出畏惧的颤抖。 那是一个角落。 不起眼的角落。 浓密的树影遮住阳光。 地面滋啦滋啦冒着铁锅煎肉的声响,浓郁的恶臭的气息从地面飘荡出来。 在遥远的地底。 仿佛有不可名状的怪物发出餍足般的叹息。 周青彦收回目光,嘴角扯出抹残忍的笑意——自作孽。 ...... 周青彦告诉余姣没什么事情,可是余姣心神不宁,她利用闲暇的时间去网络搜索各种吐槽贴,惊讶地发现原本进入的是相对友好的工作环境,怎么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啊!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后怕的情绪中。 学生爸爸再次给她发来信息:余老师,礼物您收到了吧?我这边显示您已经接收了呢! 余姣咬着牙齿,心底暗暗想着对策。 明显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她想来想去没有丝毫的对策,开始计算起银行卡里的余款,本来进入这个行业就是因为适合单纯没心机的人,没想到里面还存在这样多的烦恼,可是银行卡里的钱急剧缩减,可能连一万都没有,要是丢掉工作会很艰难的——都怪周青彦。 余姣为了省钱,每月的收支款信息提示没有开启,渴望省下的每笔小钱在未来能够自动变成巨款,她打开银行软件,输入账户密码—— ......银行系统怎么卡了啊。 余姣疯狂地点击刷新键。 金钱界面展示的是令余姣万分头疼的数额,她在心底拼命地大喊,不会连她那点存款都吞掉了吧!从来没有见过巨额的金钱,她下意识否认,一定是银行软件出现问题,紧接着便是危机感,连银行软件都能出现问题,那她的资金该存放在哪里呢? 手指不断点击屏幕产生的酸麻带回余姣飘走的思绪,她眯起眼睛,盯着金钱界面展示的数额,点进明细,赫然发现在今天上午转进来一笔巨大的数额! 她默默数了数后面的零头,止不住地在心中哀嚎——银行可真坏,要她亲眼看见这笔巨大的不属于她的金钱,想到在之后这笔钱就会在眼前消失,她连忙截图,等了几秒,退出重新登录。 那笔钱竟然还存在! 余姣坐不住,看到下午的课表没有她的科目,她果断地拿起手机给银行打电话,反应系统出现问题,要求人工客服处理她遇到的问题。 人工客服声音甜美,像是突然降下的裹着糖霜的毒药,把余姣砸得头昏脑胀:“尊敬的顾客您好,您的银行卡余额是xxxxxxxxxx......” 她还没来得及从天上掉馅饼的迷茫的情绪中回神,又有电话打进来,她下意识地认为是这笔巨款的主人来向她索要,点击接听,是上午跟她通过电话的学生爸爸,他应该是在匆忙间按下的电话—— “救命......快来救救我!” 第99章 第 99 章 张明军躲在学校门口,探头往里面看,除却送往余姣家中的藏着珍珠项链的纸箱子,他准备完成一项更加艰巨的任务。 前天晚上,女人找到他。 “这是一笔钱,等你完成后会把剩下打到你的账户。” “什么事?” “搞垮她的名声,成为人尽可夫的贱人。” 张明军手里正缺钱,想到儿子的老师是位年轻漂亮的刚毕业的大学生,计上心头,他对自己的外貌和身材很有自信,那些年轻的女生三言两语就能搞上手,他不吃亏,事发的时候他拿着那笔钱带着儿子转学就是。 他特意打扮一番,抬起手臂焦急地看向表盘,马上就到放学的时间点,他准备以孩子家长的名义请她吃顿饭,拒绝没关系,烈女怕郎缠,他多来几遍对方就会陷入他制造的陷阱中...... 想象中的美好的画面定格在骤然涌出的遮蔽视线的黑雾,张明军瞪大眼睛,惊恐地望向四周,浓重的黑雾将他和周围隔绝,他张大嘴巴喊—— “救命......救命!” 很快,喉咙被掐住。 凭空生出一只手钳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向未知的黑暗地带,张明军的喉咙哼哧哼哧说不出话,他用力扒着钳住脖子的手,冰凉得仿佛冬日的冰锥。 他被甩在地上。 抬头,望见恐怖的画面。 西装裤瞬间湿透。 黑雾簇拥着的男人——不,是鬼,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部蜿蜒着数道血红的脉络,眼白溢满血丝,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头颅以下的位置,纠缠着的黑色血液代替血肉的功能,组成他的躯壳,露出身体内部可怖的散发着浓重黑气的心脏和脏腑骨骼。 张明军的手颤抖着按到手机的界面,电话拨通的瞬间,对面传来的女人的声音,令他短暂地找回理智,拼命对着手机的那端喊救命。 “救我......救救我......” 求救无济于事,在他为自己这次的出门做出精心的装扮的时候,就已经在无形中踩到周青彦压制在心底最介意的事情—— 他顶着那张可怖的面貌,再次钳住张明军的脖子:“你这个——只知道搔首弄姿勾引人的臭虫,你真该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恶心得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你怎么敢对她产生心思的?嗯?指望她会看你一眼吗?” 阴恻恻的语气在张明军的耳边响起:“......让你做这件事情的女人,已经死了。” 张明军望进那双血红的眼睛,怕到双腿打颤,说不出半句话,他想要求眼前的怪物不要杀死他,可他不清楚怪物是怎么出现的,又是因为什么。 他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怪物的手从脖子上离开,那股粘稠的寒凉的气息残留,男人的脖颈青紫一片,嗓音是难以控制的沙哑颤抖: “别杀我......别杀我......是因为那个女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拿钱办事而已!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周青彦静静看他。 还算完整的躯体在男人震惊到眼珠不自觉后翻的视觉里,慢慢地以肉眼可查的速度溃烂,那些粘稠的黑雾缠绕在张明军的身上,而周青彦的身体四周迅速布满殷红的血液——是嫉妒、是怒气、是憎恶。 “不......” 周青彦回答:“你不该出现在她的身边。” 哪怕是这样一个毫无竞争力的男人,只要想到他在曾经的某一天、或者是未来,和余姣擦肩而过,嗅到她的气息、抢夺她的视线哪怕半秒,都让他胸腔烧起股侵蚀脏腑的妒火......余姣的气息眼神肌肤就连偶尔的情绪波动都是他的! 是他的。 周青彦这样想。 眼睛里的妒火越发旺盛,与此同时,裂缝频繁地在他的周身出现,带出粘腻的寒凉的血液,不消半刻,他整个人便血淋淋地站在黑雾笼罩的空间内。 工作...... 周青彦冷静地想,余姣缺钱,可是现在他把他能找到的存款全部转入余姣的银行卡,不够的话,他还有房产......雪崩的时候,没能找到他的尸体,只是失踪而不是去世,他所拥有的除却公司,仍旧在他的名下......姣姣会甘愿和他永远待在一起吧? 外面不安全。 到处都是恶心的、自以为是的男人。 余姣赶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险些把自己吓晕过去,被黑气缠绕的张明军已经奄奄一息,脸面是将死之人的青紫,要是死了可就不好办了!她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虽然不知道学生家长怎么惹到周青彦,但是眼睁睁看着周青彦的手上染上人命还是很怕的。 余姣抖着双腿跑过去,在距离周青彦两米远的位置停下,喊他的名字,他只是缓慢地把头转过来,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余姣咬咬牙,盯着周青彦血糊的面容走过去,仔细盯着他的身体看了很久,没有找到可以牵住的地方。 他的躯体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其恐怖的样子。 “周、周青彦,”余姣看到眼前有缕的黑雾,她伸手握住,那缕黑雾里面包裹着柔软的仿佛皮肉般的触感,她不敢多想,语气焦急又恐慌:“你、你快点把他松开......再不松开就死了!” 话音刚落,那团黑气把她从脚底裹缠住,余姣整个人陷入寒凉阴森的雾气里,手里握着的那缕黑气更是直接绕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周青彦敞开的恐怖的胸膛里拉。 周青彦垂眼。 问她:“你在心疼他?” 余姣忍着恐惧和他对视。 男人的视线冰凉、阴森,蔓延着血雾的眼睛黏在她的脸上,给她一种下一刻那些恐怖的手段会用在她的身上。 好在,这只是她的错觉。 周青彦大概是看到她眼底的恐惧,和余姣近距离接触的位置慢慢变化成可以接受的躯体样貌,只是那些渗出来的血液无法停止。 “没有,你别乱说......”余姣咽了口唾沫,不停在心底暗示眼前的是周青彦,是在她家里住好几天任劳任怨当保姆的周青彦,她抖着手从口袋里抽出纸巾,递到他的面前:“......你先把身上的血擦擦?我胆子小你是知道的,这场景有点恐怖......你还是把那个男人放了吧,不要随便杀人......” 周青彦没接,余姣举着的手不停颤抖,索性拍在他的胸膛,那道缝合的伤疤还存在,白色的针线刺着她的眼底,她便用纸巾擦拭落下的血珠,边小声发表自己的想法:“......别杀人。” 周青彦垂眸盯她,盯着那双落在胸膛上的手,洁白的纸巾被染红,她抖着身子,却仍旧小心翼翼地擦拭。 他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偏移,那些缠绕在张明军身上的黑雾慢慢地回到他的身体,得到喘息的张明军先是软倒在地猛地咳嗦几声,而后四肢用力往外趴。 余姣急忙松开手,喊他:“你.....你站住!” 张明军不敢动。 余姣喊:“今天发生的事情,要是让别人知道一个字,你就等着......等着死吧!” 周青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姣姣......”他的身体在瞬间变回肉眼可以接受的程度,只是那些血液没舍得收回去,流了满身,他握住余姣的手腕,继续放在被血染脏的地方,语气含着丝明显的颤抖和喜悦:“......就算说出去也没什么的,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更不会有人发现 我的......姣姣是在担心我吗?” “没有,”余姣甩手不干,恶狠狠地瞪他:“你别自作多情,我才不是担心你......那箱花生是有问题对吗?我看网上好多人说看似朴实的礼物,里面装的可都是贵重的东西,要是真的有贵重的礼品,送还给他就行了,没必要这么狠吧?” 想了想,补充:“还是说......他背后有见不得人的阴谋?” 周青彦不清楚,他在看到男人明显打扮过后的样子,鬼鬼祟祟地往里张望,妒火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本来只是想给他点教训,可没控制住。 “他身上的恶意很大。” 余姣哦了声。 拉住周青彦的胳膊往外走,周青彦扫了眼,弯起唇,没有提醒她这动作的暧昧,余姣下意识地在树荫里走,边走边把手机拿出来,调出银行卡的界面。 “你帮我看看,”她把手机递过去,“我的银行卡余额突然多了笔巨款,会不会是新型诈骗手段?” 周青彦随意扫了眼。 “不是诈骗。” “那怎么办,”余姣愁眉苦脸,“这么多的钱啊......要不现在去银行里问问情况吧。” 忽然撞到周青彦的身上。 余姣埋怨地瞪他,周青彦眼底的笑意让她微微愣住,心底突然蹦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看看手机显示的金额,再看看男人含笑的脸,伸出手指指着他:“......这些钱难道是你的!” “不,”一句话像凉水浇在余姣的头上,她皱着眉,然而就在下一刻,周青彦说:“不是我的,是你的。” 余姣瞪大眼,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块巨大的馅饼,她再三询问,得到的是周青彦准确的回答—— “姣姣,这笔钱是你的,是我提前付给你的住房的房租和劳烦你收留我的报酬......还有啊,是提前付给你的身为爱人的上交工资,嗯......你可以提前消费,还有我的身体,你也可以提前使用,名分什么的我暂时可以不要......” 他的表情顺便变得阴沉:“但是除了我,任何出现在你身边的男性,我可没办法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我知道啦......” 余姣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满脑子都是突然降临的好消息,她在这种时候,并不愿意当“拾金不昧”的好学生,周青彦已经死掉,他也没有花钱的地方,这笔钱她收的心安理得,仔细点了点数字后面的零,大手一挥:“我们去商场吧,我想购物。” 周青彦望着她笑出月牙的眼睛,黑气代替他的掌心勾住她的手腕亲昵蹭动。 肉眼看不到的视野,余姣整个人被裹缠在浓稠的黑雾中,她的胳膊、脚腕都被不同程度的缠绕黑雾,宛若坚固的纽带将余姣紧紧地牵扯在周青彦的身边,连半步的距离都无法忍受。 ...... 时晚宁最终还是辞职,她脸皮薄,同事明里暗里的嘲讽让她抬不起头,况且公司因为出轨的风波连续不断地接到用户的投诉,甚至有玩家到监管部门举报,曾经一度成为青城市新锐的黑马公司,已经成为一架空壳。 她当初怀着抱负来到青城市,毕业后的工作岗位是多少同学可望不可及的,薪资远超同龄人,可短短半年她就成为同学聚会的谈资......青城市待不下去只能回到老家,可是她没想到余姣的心底竟然会如此狠毒,连她父母的店铺都遭到威胁,小县城里几乎没有秘密,邻里邻居把她在外当第三者破坏老板感情的事情传得铺天盖地,父母抬不起头,时晚宁欲哭无泪,只能收拾好东西重新回到青城市——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在程禾为她租住的房子里蜗居几天,终于成功在程禾的小区门口堵截到他。 时晚 宁迎着晨风站在小区门口,看到男人的瞬间眼泪便盈满眼眶,梨花带雨地哭诉:“程总您终于回来了......我好想您,您再不回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禾下意识地蹙起眉头,掰开女人要搂住他腰的手,捏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门口无人的小道内,压低声音斥责道:“那封邮件是你发的?我警告过你,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 “......不是我,”时晚宁小声辩解:“是刘静说要帮我讨个公道,她说您讨厌余姣,想要摆脱余姣,要我帮你脱离苦海......我也没想到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程总,我爸妈不要我,我有家回不去,我现在只有您......您不能不要我!” 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程禾此刻的样子不比时晚宁强多少,青黑胡渣在他温柔的面庞显得异常割裂,他冷眼盯着哭啼的时晚宁,难掩烦躁的情绪,松开捏住她腕部的手。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余姣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未来的妻子,而你只是我一时醉酒的消遣,当初是你趁着我醉酒留在我房中,我没有逼迫过你,现在来我面前装什么忠贞烈女?” “程总,”时晚宁难以想象当初在床事温柔痴缠的男人,此刻的面目竟然如此无情,她嗫喏着唇挣扎道:“您当初说过的......您喜欢我......” 程禾捏紧胀痛的眉头,不愿和她多说:“床上的话你也信?更何况我没去找你的麻烦,你竟然主动来到我面前,要不是你背着我拍下照片,这件事情怎么可能暴露出来!我的婚事被你们搞砸!公司也毁了!” 他赤红着眼,看向时晚宁的眼神全然不复从前的温文尔雅,狂怒得像头茹毛饮血的兽,攥紧拳头隐忍,猛地转身提向身侧的行李箱,行李箱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哗啦的流出—— 他大喊:“滚!你给我滚开这里!这是我余姣的婚房,你给我滚的远远的!” 时晚宁被他的样子吓到软跌在地,纵使精心装扮过仍旧掩饰不住面部的苍白,她抱紧身体在寒风中瑟缩,目光紧盯男人充满厌恶恨不得远离的背影,心底最后的希望寸寸碎裂——她终于尝到最开始的抉择所带来的恶果,如果当时那些念头没有付诸实践,现在的她怎么可能落到此刻的地步? 她捂住脸哭起来。 程禾回到婚房。 房间的所有是他和余姣挑选的,更多的是余姣的建议,她会在他加班忙工作的时候,抱着手机靠在他身边,仔细挑选婚房的家具和搭配的小物件,还用她第一月的工资专门购买人体工学椅,要他舒服地坐在上面办公,偶尔还会用那双温暖的手抚平连夜工作所产生的头部疼痛。 可是现在,他看着温馨的婚房,想到余姣在电话另一端充满厌恶的语气,心脏像是被千万只白蚁啃噬,溃烂成碎屑,他随手把行李箱丢掉,扶着玄关的鞋柜,坐倒在地。 不敢再往里踏半步。 他脏。 他会弄脏干净的婚房。 他如今仅有的资产只剩下这套房子,公司的倒闭是必然的,银行卡的金额已经被冻结,房子是靠父母出资一半再加上他的第一桶金买下的,是给他和余姣准备的婚房......是他存放在心底温暖的港湾,也是唯一能够挽留余姣的东西,他不能把这里弄脏。 程禾进浴室洗澡,把自己搓干净,甚至用上粗盐和消毒液,把皮肤搓得红,肿发烂,终于停手,他胡乱地在沙发上将就了晚上,第二日醒来把胡子刮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镜子里的男人虽然瘦削得有些吓人,但是可怜些小姣会心疼的吧? 怀着惴惴不安的期待,程禾去了余姣的家中。 站在余姣的房门前,程禾紧张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一方面认为可怜的形象可以使女友减轻愤怒,一方面又 怕邋遢的外表冲击在她记忆里完美的样子,他定定地站在房门前许久,鼓足勇气按下门铃。 屋里。 周青彦系着专门给他买来的围裙,熟知围裙套上就再也摘不掉的定理,仍旧心甘情愿地征战厨房,锅里炖着鲫鱼汤,他定定站会儿,视线必定要转移到余姣的身上,黑黢黢的视线宛若凝固不化的黏胶,由着黑雾当媒介缠绕在无知无觉的女人四周。 紧接着,他眉头猛然皱起。 闻到一股熟悉的、散发着恶臭的气息。 这股气息曾令他深深地嫉妒,并且想要取而代之—— 是程禾。 他来了。 周青彦眼睁睁地看着余姣离开沙发,前去开门,身体四周的浓雾开始扩散,黑色的散发不详的气体挟着股冷戾的气势,仿佛要将门后的人穿胸而过,但很快,他伸出手凭空捏住想要继续前行的黑雾——不可以,如果当着余姣的面杀死程禾,不仅余姣会害怕他,甚至可能因为程禾的死而怨怪自己,活人怎么比得过死人? 哪怕程禾是做过错事的。 只要他死了,就像是无形中蒙上层可怜的面纱,总会在令人回忆起来的时候,无端地抹清他犯过的错误,要是碰上的是心软的善良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说不定回忆起来还会再添心疼——怎能白白便宜他? 周青彦佩服自己,在被妒火烧灼的同时,竟然还能将炖着鱼汤的火调小,随后用纸巾慢慢地擦拭掉手指沾染的鱼腥味道,推开厨房的门,静静地靠在墙壁等待程禾的到来。 余姣把门打开,嘟囔句午饭时间会是谁啊,门刚打开一条缝隙,外面的男人便用手握住门把,像是要挤进来的样子,余姣惊愣抬头,眉眼瞬间沉下去。 “程禾,我们在电话里说的很清楚,已经分手了......你别再来找我,做出一副纠缠到底的样子,会更让我恶心的。” “小姣,”程禾苦着脸,半边身子横挡在房门的缝隙,阻止她把房门关上,哀求的语气:“我们仔细谈谈行吗,我真的不想分手......我们四年的感情,让我进去说话吧。” 余姣力气抵不过他,程禾成功进入房间,迅速将房门关闭,捏住余姣的手腕,一股凉风骤然袭来,他的指腹仿佛触碰到某种粘腻浓稠的东西,激得他后脑发麻,回过神,余姣站在几步远的位置瞪着他。 程禾朝着她露出虚弱的讨好的笑容。 那笑容只在脸上停留片刻,便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黏住,仿佛冬日的冰霜在他的脸部沿着血管慢慢地冰封,那抹展现温柔哀求的笑容最终变得如同死人般僵硬难看。 程禾瞪大眼睛看向突然走出来的男人。 周青彦站到余姣的身后,当着他的面俯下身子,双手拢起女人的腰肢,将下巴亲昵地搭靠在她的肩头。 “——姣姣。” 他叹息般地叫她的名字。 忍不住。 忍不住。 根本忍不住。 看见程禾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刻,嫉妒的火花便把他的理智烧灼,闻到空气里沾染几分程禾的味道,令他产生蠢蠢欲动的暴虐杀意,他从余姣的身后揽住她,贪婪地嗅闻她的气息,勉强压制。 屋内的温度骤然间降了好几度,窗外是阳光明媚的天,里面则被狂潮般的黑雾覆盖,阴冷寒凉得如同地底涌出的黑暗气息,在程禾惊恐的眼底愈发膨胀,肉眼可见的粘稠的黑色沼泽蠕动到他的脚边。 他听到周青彦嫉妒到癫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也配得到姣姣的爱?” 他眼睁睁地看着将要和自己步入婚姻的女友,被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周青彦抱在怀里,他渴望从余姣的眼中看到恐惧和求救,那样他就算是拼死也要把她抢回 来,可是她的眼底只有对他的厌恶,仿佛对身后的恶鬼视而不见。 程禾的双脚陷入沼泽般的泥地。 周青彦阴郁地盯着他那张即使憔悴却仍有几分姿色的脸,蓦地捏住余姣的下巴,头颅以诡异的姿势来到她的面前,声音透着股不加掩饰的嫉妒和暴戾:“姣姣你告诉他——更喜欢他还是我?” 第100章 第 100 章 在今天之前,余姣一直觉得她已经见识过周青彦最恐怖的样子,再严重能严重到哪里去呢?她见过他的身体融化成血泊,见过他的胸膛刨开的巨洞,甚至见识到他偶尔的疯言疯语。 但这些表现毕竟是偶然性的,周青彦在大部分时间所展露出来的样子,和寻常的活人没有任何区别,以至于余姣几乎把他当成只是稍显不同的人类,可是—— 他的脖子竟然能够以诡异的角度和她面对面。 面对面! 余姣倚靠在周青彦冰凉的胸膛前,他从后抱住她,气息沿着她周身的毛孔逡巡,只要有张开的毛孔便宛若饿肚的人疯狂地抢夺那丁点的食物,她的身体激起阵阵战栗,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人脸。 他沉着脸,宛若阴云滚滚,透白的脖颈弯折出诡异的弧度,视线在看清楚余姣眼底的恐惧时,变得更加的恐怖,仿佛接下来就会发生更加血腥的画面。 “姣姣,你怕我?” “......”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余姣干咽了口唾沫,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本想着把他的头摆正到正确的位置,可她此刻的姿势不是很容易办到,只能讪讪地收回手,心底狠狠骂他句有病,嘴里却说:“是、是有点恐怖......还还好,还能接受......哈哈......” 或许是余姣害怕的姿态激起程禾的保护欲,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即使周身被粘稠的黑雾裹缠,他仍旧扬声喊道:“周青彦!你放开余姣,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的喊叫是很有效果的,成功转移周青彦的注意力,他的脖颈迅速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咔嚓声在余姣的耳边响起,她悄悄侧眸,就发现男人重新变回人类可以接受的躯体状态,悬起的心脏骤然坠落,她长长吐出口气。 程禾在看清楚鬼怪的面目的时候,心底的畏惧减淡几分,他和周青彦同学四年,深知周青彦的性格,是典型的很重情义的人,而且他为人正直,学习又认真,这样的人再加上沉默寡言的性格,到哪里都是很不起眼但是容易让人放心的类型。 虽然面对眼前的情况,他存着几分怀疑,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世界上真的有鬼怪存在的,但是缠绕在周身的黑雾不是作假,他能感受到被绑缚的身体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是内里的骨骼错位或者已经被扭断。 “周青彦,”程禾的额头渗出冷汗,即使痛的也是怕得,他企图用过去的回忆唤醒周青彦的兄弟情义:“......你还存活真是太好的事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程禾,是你的好兄弟......你能把这些东西撤离吗,很疼,我的骨头都要断掉了......” 周青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缓声询问:“疼?” 程禾点头:“是啊,快松开我吧。” 让程禾惊讶的是,那些黑雾确实停止继续收紧,那阵撕裂骨头的痛感消失,他的情绪稍稍稳定,然后就看见他称呼为好兄弟的周青彦,脸部呈现的是那种胜利者的炫耀的表情,慢慢地抱紧余姣,还将那张纸白的脸贴到余姣的脸颊,蹭蹭的动作充满亲昵依赖。 余姣一脸无奈,抱着随便的心态龟缩在他的怀中,她的视线悄悄地落在程禾的脸上,看到他骤然露出嫉妒的神情,心底刚刚涌出快意的感觉,转眼就被黑雾蒙住眼睛,周青彦那透着疯狂的语调如同疾风骤雨般打下来—— “姣姣你在看什么?不许看他!不许看他!” 余姣瑟缩了下,眼睛被蒙住,其他的感官反而被放大数倍,她听到周青彦的胸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狂蹦乱跳,配合着那声略显癫狂的音调,她无奈地往后靠着他的胸膛,黑雾在空气中涌动发出的声音很轻微。 她在 诡异的安静中反而安下心,能有什么事情呢?自从怀疑周青彦暗恋自己,到现在亲眼目睹他因吃醋而变得疯狂可怖,猜测变成事实,倒没有一开始的恐惧。 就连方才周青彦诡异的躯体动作,都自发的给他找到恰当的理由:他嫉妒到发疯,连在她面前努力维持的形象都崩塌了。 他还有情绪,证明有弱点,这没什么可怕的。 余姣安慰自己。 她试着放松,尽量以柔软的姿态依偎在他的身前,无法保证暴怒状态下的周青彦会不会把怒气蔓延到她的身上,而且,无论是出于道德约束还是权衡利弊,她都不想看到程禾死在她的家中。 另一方面来说,如果周青彦可以轻而易举地毫不顾忌地杀死曾经的兄弟,谁知道之后会不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她? 周青彦毕竟是死人。 无法用活人的规矩约束制衡。 余姣顺从的姿态果然缓解周青彦混乱的情绪,放在她腰间的双手微微松了力道,不再是之前那种将猎物狠狠按压在爪下的凶狠,更像是在撒娇,他的头颅没有再发生诡异的变化,而是有几分不满足地用脸颊蹭她。 她呼出口气。 刚想说点什么,缓和现在紧绷的氛围。 下一刻,程禾的话让整间屋子的温度迅速下降,直逼严寒的冰冻之地,呼出的气息在顷刻间冻结成冰。 他说:“周青彦你能松开余姣吗?她是我的女朋友,是即将和我步入婚姻的女友,我不知道你最近经历了什么,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我们商量共同解决,但是余姣什么都不懂,你先把她放开,她的脸都吓白了......” ——救命! 余姣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正常的头颅再次以诡异的角度,在电光火石间,转移到她的面前,幽深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的面部表情,在看到她无法控制的颤抖的面部时,那些隐藏的脉络迅速爬满他的皮肤。 猩红的凸起的血管,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在形成强烈的视觉冲突的同时,营造出恐怖的癫狂的体验。 “......你到底怎么了,”程禾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你别吓到小姣,她胆子很小的,有什么事情你找我商量,我们是好兄弟啊......” 余姣真想说你闭嘴吧。 或许从前对程禾有男友的滤镜,觉得他温柔耐心,可是现在再回想从前相处的日子,只觉得他眼睛瞎掉了,周青彦的状态明显不正常,就算是在生前估计也离着癫狂不远了,觊觎的还是身边最亲近的女友,程禾半点没有发觉? 程禾没有觉察吗? 当然是有的。 周青彦深居简出,朋友的聚会能推就推,可但凡是有余姣出现的地方,他必定存在,程禾从前还觉得怀疑,直到偶然间发现周青彦落在余姣身上的目光,隐忍又深沉,可是发现又能怎样呢? 周青彦毕竟没有做出出格的行为,况且他们两人是合伙人,公司的发展很大程度倚靠周青彦的技术,其次,程禾有属于大部分人的虚荣心——余姣是他的女朋友,不是那个样样专业第一,被导师夸赞,连不经意创造的游戏都能火爆全网的周青彦。 这让程禾终于体会到打败周青彦的感觉。 虽然知道周青燕喜欢余姣,可程禾怎么也不会想到,周青彦对余姣是宛若火山岩浆的爱意和疯狂,旁人不经意的眼神能够挑起他那根敏感脆弱的神经,恐惧凭空冒出的每个异性会巧夺走余姣的注视,更何况身为前男友的程禾? 程禾是周青彦压住心口的巨石。 不毁掉他。 他永不能安。 黑雾笼罩在整间房子里,甚至演变为粘稠的仿佛滑腻的青苔般的东西,吸附在发黄的 墙面、天花板、家具等等能够覆盖的全部的地方,原本温馨的房间瞬间变为阴潮的洞穴般的地方。 阴风刮起。 程禾的话触及到周青彦压抑在心底的嫉妒,生前那些被隐藏起来的情绪,在程禾一句句亲昵的“小姣”,还有那带着宣告主权般的“她是我的女友”中,彻底挣脱束缚,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狂涌而出。 小姣。 这是程禾的爱称。 周青彦曾经不止一次地听见爱语从程禾的嘴里说出来,当初的他觉得难过、痛苦、嫉妒,此刻的他只觉得愤恨、怨毒、暴怒。 他松开桎梏着余姣的双手,往前走几步,走到程禾的面前,暴涨的黑气将程禾整个人围困在里面,天花板粘黏的黑色黏液滴落,落在程禾身上,凡是沾染黑液的肌肤不可避免地生出青紫色的肿胀的块状体,类似尸斑却比它更加恐怖恶心。 随着几声咔嚓。 程禾的四肢被绞断。 呻,吟闷进喉咙。 张开的嘴巴涌入更多的黑气。 它们可以在瞬间扭断他的脖颈,却仿佛刽子手在斩断猎物的四肢后大发善心地放它离开,程禾被卷着扔出房门,随着身体坠落楼梯的声音响起,周青彦喃喃地说着:“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他扭头,看见面色发白的余姣。 程禾的惨状给余姣留下不可磨灭的恐惧,溅出的血花虽然被地板覆盖的黑雾吞噬,可还是被她看见了,那缕蒙在眼睛上的黑雾早就在她的抚摸下,乖乖地躺在她的掌心,忘记自己背负的任务。 余姣怕极了。 周青彦朝着她走来,视线阴沉,语气轻快地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姣姣......你告诉我,他在撒谎,你是我的女友......” 他蹲下身子,掌心贴住她的脸:“一直是我的女友。” 余姣被吓得往后爬,后背贴在沙发上,周青彦不急不缓地走到她的身边,将她逼到沙发和自己制造的狭窄的缝隙内,和第一次见到他出现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境地。 余姣仿佛陷入兽群的可怜的草食性动物,就算绞尽脑汁都不可能逃脱拥有尖牙利齿的野兽的捕捉。 可她不是动物。 她不是程禾。 毕竟跟周青彦相处几天,见识过他还算正常的样子,虽然他此刻的样子有些难以忍受......但也不是毫无办法的,对吗? 余姣暗暗安慰自己。 周青彦暗恋她,是舍不得伤害她的。 可是把希望寄予在对方的身上,她所感受到的是危险降临前无助地祈祷和对命运无法掌控的无力感。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周青彦染血的脸近在咫尺,余姣咬咬牙,努力扬起颤抖的手,学着他曾经对自己的样子,钳住他的下巴,周青彦阴戾的表情停滞,微怔地盯着她。 余姣暗暗鼓劲,就是这样,她此刻蹲坐在地,钳住他下巴的姿势毫无气势,她试探着起身,周青彦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维持着呆愣的动作,由着她按住他的胸膛,把他按得半边身子磕在身后的茶几上。 “姣姣......”周青彦发出一声困惑的声音。 余姣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回想当时周青彦是怎样的神态,她扬起眉头,抿紧唇,做出冷漠又凶狠的样子,瞪大眼睛盯着他,手指狠力地钳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颊微微朝着自己的方向抬起。 用毫无威胁的声音:“我不是你的女友,从来都不是——” 周青彦的神色立马阴沉。 余姣恶狠狠地笑了声,紧接着学着电视剧里浪荡子调戏良家女的姿势,用另只空闲的手轻轻拍拍他那张寡白到瘆人的脸颊。 “但你要是乖乖听话,好好表现,我说不定还可以考虑考虑......” 第101章 第 101 章 周青彦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失去思考的能力,身体内部涌出的裹满粘稠水渍的浓雾像是被突然按住暂停键,连黏连在天花板的污泥都停止蠕动,在墙面侵蚀出颓败的巨洞。 他眼底残留血雾,整个人却是呆呆的,跟以往恶劣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视线黏在余姣落在下巴的手指,她用的力气不是很大,可他却觉得被攥住的地方麻麻疼疼的,后脑磕在茶几的边缘,尖锐的尖角砸得他的头骨发疼,要不是余姣毛燥惯了,他真怕她是存心谋杀他。 “你说的是真的吗?” 周青彦维持着被压在身下的姿势,期待地询问。 余姣见他没再露出可怕的表情,心里想这下不会再发疯了吧?她敷衍地嗯嗯两声,锢在腰间的手不满她的态度,她只好开口:“是啊,是真的,不骗你。” 周青彦仍然有些惴惴不安,余姣看起来就是没走心的样子,虽然嘴里说着令他雀跃的话,但是她所表现在外的举动却令他心梗——仿佛被随意玩弄的宠物。 他不满她的态度:“余姣......你......” 话说到一半被她的举动打断。 周青彦每次情绪恶劣的时候身边的黑雾会突然浓郁,由朦胧的黑气转变为粘腻的仿佛滴着水液的脏泥,余姣的注意力被他周身环绕的黑泥吸引注意力,试探着伸手扯住那缕浓稠的雾气,“啪嗒”甩在地面。 落在地面的黑雾化为薄薄的水液。 余姣来了兴致,松开捏住他下巴的手,专心致志地对付周青彦身体四周的浓雾,抽出来再扔掉,循环这个动作,渐渐地发现周青彦的脸色变得正常了些,眼底的血丝褪去最终变成浅浅的红。 她就知道这些黑雾能够助涨周青彦的恶意。 周青彦无力地看着坐在上面跃跃欲试的余姣,他整个身子被压在身下,想要阻止她,又觉得她现在不害怕自己的模样万分可爱,沉默片刻,只好把后脑抵在不算太尖锐的地方,静静地盯着余姣得意的神情,她仿佛得到某种神秘的武功秘籍,渴望立马功成荡平邪恶势力。 余姣捏住摇摇晃晃的黑雾,毫不留情地把它抽出来甩在地面:“周青彦你等一等......把它们都抽出来你就正常了,你最近太可怕,肯定是它们搞得鬼......” “......不是它们。” 周青彦虚弱地吐出一句话,可惜余姣没有听见,他想说这些黑雾是他的化身,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随着黑气被更多地抽走,他无力地躺倒在地,即使再没有力气,掌心仍然固执地黏在她的腰间,不像是抓握,更像是被某种粘合力强的黏胶粘住的。 这些围绕在身边的黑雾是他的力量所化,若是活人不小心沾染,轻则生病浑身布满尸斑重则丧命,它们根据周青彦的意愿化作粘稠的沼泽、锋利的刀刃、腐蚀的脓水,可即使有强大的杀伤力,在余姣的掌心里却软绵绵得像是无害的绸缎,由着她抽出来再冷漠地甩在地面。 周青彦红着脸。 他喜欢只有两人的空间,姣姣的目光可以长久地落在他的身上,而不是被其他的东西转移视线,哪怕她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她的目光看着他。 随着环绕在胸膛的黑雾被抽走,周青彦敏感的神经跳动起来,努力调动虚弱到没有丁点力气的手指捏住它,可是余姣气势汹汹地夺到手中:“不行,要把它们全都扔掉才可以。” 周青彦的沉默助长余姣的胆气,她是典型的“他强她弱,他弱她就强”的性格,怀揣着要把周青彦周身的恶意全部抽走的美好愿望,她将那缕从他手中夺走的黑雾扔得远远的,紧接着她刚想再找找还有没有遗漏的黑雾,可是下一刻—— 她猛地瞪大眼睛。 周青彦偏开头,略有些难堪地抿住唇,眨眼的功夫,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由着自己不着寸,缕的躯体暴露在余姣的眼前,他似乎是不太习惯余姣直勾勾的目光,声音显得羞涩紧张:“......那些黑气是我的力量所化,你把它们都抽走,我自然没有衣服穿了......” 原本好好穿在身上的衣服裤子全部都地落在地面,穿过他透白的身体,泅湿在地面黏连的黑色液体中,渐渐地被侵蚀到不剩半点痕迹。 “你不早说,”余姣手忙脚乱地离开,周青彦的手却稳稳地锢住她的腰,看似没有用力,却稳稳地将她固定住连动都动不了,她气愤道:“周青彦,你想做什么!” 周青彦沉默。 神情羞赧。 余姣和他相处这么多天,怎么会猜不到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尤其此刻的状况实在是太暧昧,但目前的状况毕竟是她造成的,她想装出非常有气势地骂他满脑子废料,想到之前被他讨好地连脚趾头都舒服地蜷起来,又怕把自己的后路给断掉。 只是气哼哼地说:“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你要好好表现我才能考虑你的请求,否则、否则......” 想了半天没想到她有什么筹码是能够威胁周青彦的,她和周青彦对抗起来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在他的面前却从来没有被压制的感觉,除了害怕他发疯时候的状态,更多的时间是她占据上风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面对周青彦,余姣此刻确实是信任大过畏惧。 她纠结地皱起眉头。 周青彦虚弱地说:“要是我没有好好表现——姣姣打我骂我,我给姣姣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姣姣想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反驳半句。” 余姣听过他说过好多次这样的话,从前觉得他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可是此时看到他软绵无力地躺在地面,那些粘稠的黑雾同本体一样蔫巴巴地缩着团,她竟然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松开我,”余姣捏住锢在腰间的手,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掰开,在周青彦转而阴郁的眼神下,将地面零散的黑雾堆积到他的胸口和腰腹,“你不早跟我说明白......现在再还给你还有用吗?” 余姣小心翼翼地按压那团黑雾,企图把它们再次推回周青彦的胸膛。 周青彦仰面躺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看着余姣眼底那抹淡淡的心疼和自责,只感觉藏在胸腔里的心脏再次开始跳动,他说:“有用的。”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周青彦的躯体再次凝聚出浓郁的黑雾,趋向透明的身体也渐渐地变回原来纸白的颜色,更加的坚实和凝固,刚恢复了一点身体的力量,他就迫不及待地将蹲坐在旁的余姣抱在怀里。 狠狠地嗅她的气息。 将激动兴奋藏进心口。 “姣姣......姣姣我好喜欢你,我会好好表现的。” 他深深地叹息声。 与此同时,被侵蚀的墙皮猛地脱落。 原本温馨的房子变成溶洞般的地方。 第102章 第 102 章 余姣目瞪口呆地盯着房间的变化。 房子是租的,余姣刚参加工作没有资产,姐姐便一次性帮她付清一年的租金。房主是姐姐的朋友,况且余姣看起来是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房子租给这样的人也放心。 可是现在—— 灰白的墙壁像是被泼了黑色的黏胶,墙皮被滴落的黏胶带落在地,这还不算什么,绑缚过程禾的地方的地板和玄关的鞋柜被侵蚀得不成样子......看到玄关,余姣想起那几声惊悚的咔嚓声,不知道程禾目前的情况是怎样,然而很快她的思绪就被周青彦打断。 他自然而然地从后抱住她,带着自责和愧疚地说道:“......问题不算太大,我来负责清理,应该很容易的。” 问题不算太大? 余姣盯着骤然落在面前的墙壁,抬头看,天花板是纯白的墙面,此刻不仅被黑色的黏液弄得脏污,墙面脱落的面积很大,整间房子像是被人恶意毁坏,根本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你怎么突然这样啊,”余姣回头瞪着周青彦,摸一把他的胸膛,不解地询问:“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有这么多的水,它们是哪里来的。之前怎么没有?” 黑雾已经悉数回到他的身体,他不好解释是嫉妒程禾嫉妒到发了疯,明明知道两人分手,可是看到程禾就想到从前跟在两人身后偷窥到的甜蜜画面,他受不住。 周青彦慢慢地把余姣的头掰正,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以一种禁锢的姿势把她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卧室没有被波及,他先说:“你先在卧室玩一会儿,我把客厅整理干净......” 随后解释她的问题:“大概是我的死跟水有关吧。我被崩塌的雪山压在地底,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雪水......所以死后才会有这么多水。” “这样啊,”余姣盘腿坐在床上,好奇地问道:“那要是被火烧死的就能喷火了吗?还有啊,你会变出雪花来吗?我想看看。” 周青彦生前在余姣的印象里,是男友的好兄弟。 周青彦死后在余姣的印象里,是脑子有问题的鬼。 她竟然没有了解过他。 周青彦无奈地笑起来:“姣姣,我不会变出雪花。” 余姣只是好奇,哦了声把周青彦赶出卧室。随后,她连忙拿出手机翻看小区的业主群信息,程禾不知是死是活,她虽然恨他,可也没有恨到要他去死,翻遍群消息没有看到有关这栋楼的讯息。 就在她心神不安的时候,忽然听到警笛响起,余姣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扒着窗户往外看,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这栋楼的门口,果然看到警察进来这里面,然后抬出一个血淋淋的男人,是程禾无疑。 纵然出轨是错的,可是看到活生生的人忽然变成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很难过的,但恐惧更多。她捂住嘴巴,酸涩感骤然袭来,紧接着是几乎要将她笼罩的慌张——程禾是在她这里出事的,要是他去世,那她就是嫌疑人...... 余姣沉浸在幻想中,后背袭来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下,旋即落入周青彦含着冷冽气息的怀抱中,他从后抱住她,双臂紧紧锢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窝,脸颊微微蹭了几下。 “姣姣,你在看什么呢?” 周青彦出现得无声无息,险些把余姣的魂给吓没,她猛地转头看他,就见他视线紧紧盯着她的脸——这种眼神,就好像在说但凡她露出半点心疼的表情,他就会立马把那个还留着气的男人弄死。 或者,再加上她。 余姣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下意识地扭着身子,去按住他的脖子:“你,你别再突然,嗯......突然用奇怪的姿势看我!很可怕的!” “好,我不会再那样的,”周青彦应得很迅速,垂头碰碰她的唇,含着好一会儿,才问:“姣姣是在担心程禾吗?” 当然不能说担心。 也确实没有多少关心。 余姣想到造成眼前局面的罪魁祸首是周青彦,他要是恨程禾大可以换其他的地方,为什么非要在她的房子里?这样想着,表情难免有几分哀怨。 “程禾是被警察带走的,我会不会被抓起来?” 周青彦落在余姣脸上的视线充满审视,仿佛在确定话语的可信度,没找到丝毫半点的担忧和紧张,周身环绕的黑气都因此放松,涌到余姣的身前缠住她的身体,像是要把她紧紧裹在里面。 “不会发现你的。” 余姣不理解。 周青彦解释道:“小区的治安环境不错,每栋楼里都安装着监控,它们亲眼见证了程禾是因为失意,精神恍惚,踩空楼梯摔下去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本来就跟她没有关系。 余姣仍有些不习惯周青彦的怀抱,从前是因为恐惧不敢反驳,现在倒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安心地半躺在他的怀中,听完他的解释,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来:“那......那程禾他会死吗?” 周青彦的眼神瞬间沉下,余姣连忙解释:“不是关心他不是关心他!就是、就是出于好奇询问都不行吗?” 周青彦沉着脸的样子太可怕,那种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吃入腹,本就是骇人的肤色和躯体,余姣甚至感觉到后背倚靠着的胸膛,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立马散发出令人胆颤的寒意,沿着她的肌肤渗入脏腑,她抖着身体,越想越觉得委屈。 小声抱怨道:“你刚才还说会好好表现的。” 余姣像是被淋湿的小猫,细软的毛发地贴在身上,被周青彦溢出的黑液打湿的头发笼罩阴寒的冷气,她蜷起身子满脸的愤懑,指不定在心底痛骂他。 周青彦再三告诉自己,要控制、要控制。 他狠狠闭起眼睛,压抑住那股自从听到程禾的名字从余姣嘴中吐出的时候,产生的滔天的嫉妒,其实不止是程禾,其余人的名字被余姣提及,他总想把那些人杀死——谁都不能占据余姣的思绪!谁都不可以! 余姣觉得沉默的时间有些诡异,她刚想挣脱周青彦的怀抱,还没有付出行动,只是微微转了转身子,就被男人用更加霸道的力气抱在怀里,用那种非常割裂的明显是伪装的温柔的语气说:“不会死的......姣姣,我答应过你不会杀人的,只是给他一些小小的教训而已,伤口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没有什么大碍的......” 他这样说着,眼底却闪过怨毒的光。 没有大碍? 怎么可能。 余姣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话,但眼下要是想安稳地度过这个晚上,显然是不能够再提起程禾的名字,因此她把这件事揭过去,用胳膊肘碰碰他:“客厅打扫好了吗?” 周青彦不说话。 余姣再忍不住,扭过身子恶狠狠地瞪他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他的怀抱跑去客厅,看到被他整理后更加凌乱的房间,气得险些晕过去。 周青彦紧张地跟在后面:“......我想要恢复原状,可是黑雾仿佛只能起到破坏的作用......姣姣你别生气啊,是我的错,要不,先把晚饭吃了吧?” ...... 房子是彻底不能住了。得找装修的师傅把墙面重新粉刷,客厅的家具统统都要换掉,不过现在这些钱都不算什么,周青彦把他能想起来的银行卡的金额全都转给她,留在银行里每年的利息都够她生活的了。 想想还是跟做梦一样。 余姣很想把这件事情 跟姐姐分享,可是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周青彦的身份,暂且放下不提,余茉自从接下任务离开青城市,一直没有联系余姣。她的任务是保密的,去的地方是无人开发过的荒岛。 余姣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眼下的困境没人可以商量,余姣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青彦。 周青彦正把她吃完的碗碟洗刷好,擦干净手就要抱着她,余姣没有躲避,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由着男人落下亲昵依赖的怀抱,默默数了几秒钟。 “周青彦你说怎么办吧,这房子是住不了了,要是重新装修的话要等几个月才行,重新租的话还不一定能找到这附近的房子。” 黑雾席卷过的房间,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阴寒气息,余姣嗅不到,周青彦却能闻到,密密匝匝的空气带着他的气息将余姣裹缠在无形的空气中,就像是被裹在他的身体里那样,如果有可能,他是不想离开这里的......可是房子的观感确实不好,墙皮脱落,家具毁坏,余姣是不愿意在这种脏兮兮的环境里勉强的。 余姣越想越有些生气,捏住缠绕在手腕的黑雾,心想着她怕周青彦还能怕它?把那缕浅淡的雾气扯成乱七八糟的形状,没注意到周青彦在身后骤然变红的脸。 雾气是从他的胸口分离出去的,那简直就像是......周青彦垂眼,抿着唇好一会儿,才试探地说:“我,嗯......姣姣轻些捏,很痒的。我倒是知道有个房子很适合你,离你上班的地方近,环境也不错。” 余姣回头看他。 被周青彦的样子吓到失语。 周青彦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可怕,他似乎一直对程禾耿耿于怀,嫉妒的火焰都快从他的眼底烧起来,抱住余姣的力气很用力,余姣在想着事情没跟他计较就是了。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两侧的脸颊涌现红晕,本就是特别白的肤色,因此脸上轻微的变化就会异常的显眼,睫毛颤抖几下,羞涩又哀怨地盯着她。 “你、你怎么了啊?”余姣吓到连手里的黑雾都捏不住,可那缕黑雾却好似赖上她,缠住她的手指不让离开。 周青彦偏头:“没事。” 他继续说:“你要是想要重新租房子的话,可以考虑我说的地方,很适合你居住。房子的装修风格你会喜欢的,是按照你的喜好装修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偏偏余姣是比较迟钝的,她扭过身子询问:“真的吗?还有这种好事,装修风格都是按照我的喜好来的,那房租是多少,贵不贵?” 她紧接着又说:“价钱多少好像也不用太在乎,你肯定是要跟着我搬过去的吧?” 房子是在余姣定下工作后买下的,现在回想生前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就算是生前没有被激发出心底欲念的周青彦,仍然是个不折不购的变态。 他当时在青城市的市中心有套房子,是用来给自己住的,后来得知程禾要和余姣订婚,婚房想要选在余姣工作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的周青彦满心满眼的嫉妒,可回到寂静无人的家中,嫉妒又转而变成期待,不止一次地把程禾的位置代入成自己——如果是他和余姣的婚房,他会选在哪里?买多大的平方?怎样的装修风格? 房子不用很大,三室的类型刚刚好,一间用来做卧室,另一间用来做书房,还有一间留给未来的孩子,装修团队是选的青城市口碑最好的,卧室的装修风格按照余姣的口味温馨又甜美,窗帘带着蕾丝花边,卧床旁边是米黄色的懒人沙发,配着巨大的毛绒玩具。 家里另有衣帽间盛放着他闲暇购买的裙子。 有些是当季的奢侈品,有些是适合日常穿的普通的衣裙,整个衣帽间几乎被女人的衣物占据。 周青彦工作穿西装更 多,同样款式的西装一次性订购几套,在偌大的衣帽间,隔出狭小的角落盛放。 这样的安置给他种梦想成真的错觉。 仿佛他真的和余姣是夫妻,两人共同生活,是甜蜜恩爱的夫妻—— 天亮,离开家,现实将那些梦幻的想象击碎。 当余姣真正来到他以“购买婚房”为由添置的房产里,险些以为回到梦境中。 余姣没想到周青彦在这里还购买了套房子,她工作所在的区域并不是市中心,离着周青彦生前的工作场所也有一定的距离,她想不到这里有什么优点值得他安顿家业,难不成是因为房价便宜? 这样想也很有道理。 余姣丝毫没有进入陌生地方,尤其是周青彦家中的紧张拘谨,反而因为自己有些占山为王的态度暗暗谴责,她一面觉得这样心安理得地接收周青彦的示好过于没骨气,一面又觉得理所当然。 直到周青彦从后抱住她,亲昵地贴着她的脸询问:“姣姣喜欢这里吗?” 余姣心底那些美好的品德统统消散,这是她应得的,哪里有人会像她这样时不时地承受死人的恐吓和折磨? “还可以吧。”她说完这句话便往屋里走,开始打量这间即将入住的房子。 周青彦没有穷人乍富的高调和张扬,房子选的户型属于紧凑型的,但是该有的空间一样都不缺,朝阳的是卧室和书房,另外一间客房在阴面,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好看的,倒是卧室的风格令余姣暗暗咋舌。 窗帘是带着蕾丝边的白纱和梦幻粉的结合,靠近露台的是柔软的懒人沙发,旁边放置巨型的毛绒玩具,地面铺着白色的毛毯,是很容易弄脏的颜色,但是在卧室里不知道是长期未住人还是主人家爱干净,毯面没有半点污渍。 整间卧室按照大部分人的喜好更像是未出嫁的女孩子的闺房,而不是将近三十的外型冷峻霸道的男人的风格。 然而衣帽间是最让余姣惊讶的。 原木色的推拉门敞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属于女性的裙子,有夏季的薄款长裙,冬季的棉服大衣,甚至连手套和棉毛都被单独整理在一个隔层里,余姣曾几次提起过喜欢的女士提包单独放在置衣架上,只有角落的位置盛放着男人的西装和领结之类的东西。 看到这里,余姣理应怀疑周青彦没有谈过恋爱的话是骗人的,可是她完全没有生出这样理所当然的正常的想法,因为周青彦在她进入衣帽间后,慢慢地缀在她的身后,直到拉开装满女士衣服的衣柜,他才走上前来,从后抱住她。 余姣浑身颤抖。 周青彦冷冽的怀抱让她隐隐察觉到危险的来临,像是一把悬而未决的刀架在脖颈,不知道何时就会让她为此时的沉湎付出代价。 ——不正常、很不正常! 哪有正常的暗恋会在衣帽间里装满异性的衣服,连她跟当时的男友提起的爱好的女包都能一丝不差地买回来,这里放着的包余姣都有,有的只是跟程禾提了嘴还没买来的也在衣帽间里出现。 周青彦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理? 余姣不想弄明白,甚至比接受被鬼缠住还要恐惧。 可是她没有后退的机会了,在昨天晚上,在她暗自窃喜地掌握住周青彦的弱点后,捏住他的下巴说出那番充满暗示性的给他希望的话后,她就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 余姣紧张地站在原地,不自觉地咬住唇,不知道是在后悔之前做出的自以为是的行为,还是因为男人此刻的行为。 这里是周青彦的家。 是他的地盘。 余姣越想越觉得自己跟着他来到这里的行为太傻、太傻!像是主动把自己送到猎物的嘴边...... “姣姣喜欢这些裙子吗,”周青彦很喜 欢做出情侣间才会做出的亲昵的举动,并且明知道余姣不敢拒绝,偏再装模作样地问几句:“姣姣怎么发抖?是屋里的温度太冷......还是怕我?” 他叹息声:“明明昨天晚上那样大胆的呀。” 余姣看不到他的脸。 但是衣帽间里放置着半身镜,不知道周青彦是不是故意的,此刻他们两人就站在半身镜前。 镜子里,男人的脸上呈现的是极具癫狂的痴迷,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庞,猛地凸出几根青筋,他在极力忍耐着甜美的猎物进入巢穴的狂喜,怕吓到余姣,伸出手蒙住她的眼睛,把头凑过去咬住她的唇。 余姣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吻比起从前的带着明显掠夺的气势不同,仿佛猎物已经到了嘴边,不需要咬死它、更不担心它会逃跑,只需要慢慢地享用就好了。 “姣姣胆子还是这么小啊,”周青彦伸手擦去那抹莹亮,余姣面红耳赤地缩在他的怀中,跟昨夜张牙舞爪的样子大相径庭,说起来他还挺怀念那时候的她,本就是那样无法无天的张狂性子,现在显得拘谨很多,他轻声开解她:“......看到几件衣服就吓成这样了?你的胆子去哪里了?姣姣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思呢,不要怕,我不舍得伤害你的,就算我现在是死人,也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承诺在余姣听来就像肉食性动物宣布它从此以后要吃草一样不可理喻毫无可信度! 余姣只管缩着脖子。 好在周青彦没有难为她,抱着她含亲了好几口,越发肆无忌惮地说出些腻死人的不着边际的话:“姣姣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根本不舍得伤害你,就算你打我骂我我都很开心啊......姣姣要是明白我的心思就好了,到时候就不会这么害怕了吧?” 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用裹着阴凉气息的声音说:“不着急,我可以慢慢等,会等到那天的吧?姣姣。” 余姣闭紧嘴巴没说话,实际上连她的大脑都停止运转,她再次暗暗骂自己脑子笨,分不清好坏人,周青彦可是鬼啊!就算之前相处得再和谐又能代表什么?他可是一言不合就能将活人绞杀的厉鬼,她可是亲眼撞见过他杀人的......怎么就信了他跟他来到他的巢穴了呢? 房间的清洁做得很彻底,即使长达几月没有住人,只除了窗台的位置浅浅铺着层灰,卧室的床掀开被子就可以躺下,余姣这两天是休息日,昨天晚上和周青彦熬着夜整理东西,现在累得眼皮打架。 周青彦要她来卧室睡觉。 他去厨房准备晚饭。 直到被周青彦塞进被窝,闻着被子上明显的男人的气息,是从前惯常会在周青彦身上闻到的,有股冷杉的气味,现在也不是纠结被子是不是他盖过的问题了,她甚至怀疑周青彦是故意的。 她的四肢不停地发抖,周青彦把房间门留了道缝隙,她紧张地盯着那道门缝,总觉得他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盯着她。 想的恐怖场景渐渐增多,她不得不转移自己的视线,盯着窗台明显的女性品味的蕾丝粉色窗帘,堵在胸口的大石头又往下坠了坠—— 这套房子肯定是因为她才买的! 这已经不是她自作多情的问题了,而是周青彦在生前的精神程度似乎并不比此刻的他正常...... 第103章 第 103 章 租房的床铺的舒服度和周青彦家中的床垫没有可比度,余姣小的时候并非娇生惯养,和姐姐蜗居在狭小的杂物间,姐姐因此性格更加坚毅,余姣却恰恰相反,刚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月就给姐姐买了按摩仪,花去大半的工资,剩下的钱陆续用在租房上,把冷冰冰的房子布置的温馨舒适。 或许是睡得沉,又或许是自周青彦出现后她精神一直紧绷,连日不曾造访的噩梦姗姗来迟。 梦里的她孤苦无依,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厉鬼,只能抱住自己的身体慢慢缩到角落里,眼看着那根根青白的手指即将抓住她,她的喊叫终于起到作用,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余姣猛地睁开眼。 气息尚且不稳定,男人的唇落下来,裹着黏腻水液的双唇沿着她因噩梦渗出冷汗的额头,慢慢地含去直到触到她张开的唇缝,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把那双干涩到有些起皮的唇洇湿。 周青彦的神态肉眼可见地开怀,往常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他的眉眼总是笼着股阴云,或许是回到他家中的缘故,又看到心爱的女人躺在他为两人新婚准备的床垫床单被褥上面,整个人仿佛被丢进油锅里滚了一圈,再次感受到心脏灼热的跳动。 “姣姣,”他压低脊背,双手合拢放在她的头顶,不停地用唇碰她的脸,仿佛余姣的脸上涂满诱惑人的香料,让他舔了又舔,不知餍足,余姣终于忍不住把头偏开,周青彦愣住,转而若无其事地咬住她的脸:“姣姣一直在喊救命。做了什么噩梦?” 余姣仍旧心有余悸,尽管周青彦的语气温柔,可是她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仿佛头顶顶着把利剑不知道何时就会斩下来——周青彦是她梦中厉鬼的来源,心底清楚在他面前要委曲求全,要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可她就是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 他是鬼,她是人,所以他想亲自己就可以亲吗? 余姣觉得不公平,她使劲偏头,周青彦的手指刚要钳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承受,她却缩进被子里,把脸藏在里面,闷声闷气地说:“你别总是动手动脚的......我们还不是恋爱关系!周青彦......你的手、你的手老实点......” 就算有被子当阻挡,余姣仍然感觉到四周的温度猛然下降,一瞬间仿佛听到湖面的水流寸寸冰封的声音,她庆幸自己的动作够快,要是现在她直面的是周青彦无法抑制地四溢的怒气,她不仅是没有勇气的地步,连命都可能吓没。 好不容易接受周青彦是鬼且被他缠上的事实,就在下一刻,来到他生前购买的房子里发现那些匪夷所思的简直令人闻风丧胆的事情! 余姣很难维持冷静。 好在周青彦没有强硬地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他沉脸盯着面前的被子,脑海一直想着她说两人没有关系的话,额头的青筋痉挛般的凸起又沉下,片刻功夫,他恢复温柔的模样,贴着余姣耳朵的位置:“你没有厌恶,反而很享受......姣姣,你很享受对吗?” 闷在被子里的余姣红着脸摇头:“......我没有。” “小骗子,”周青彦唇角猛地垂下,黑雾瞬间充斥整个房间,他仍维持着温柔的态度在她耳边说:“没有就没有吧......谁让我现在只是姣姣的追求者呢?我想要追求你,讨好你,姣姣别拒绝。” 赶在余姣和自己呛声的前一秒,周青彦的手探进被子里,五指强,硬地塞,进她的指缝,另只手如法炮制,边把她往上拉边说:“别闷在里面了,起来吃饭吧。” 厨房用具齐全,周青彦为了庆祝两人搬家做了满桌的好菜,都是一人份的量,余姣垂头吃饭,抬头就望见周青痴迷的眼神,顿时吓得后背一僵。 在她吃饭的时候用那种 眼神盯着她,让她很难不怀疑这是想要等她吃饱后再把她吞掉...... 余姣用最快的速度填饱肚子,周青彦端着碗碟进厨房刷碗,她短暂地生出愧疚感,盯着他的背影沉思——两人目前的相处太奇怪,可是她想不出该怎样改变。 周青彦明显对她还有兴趣,离开他......余姣办不到,不仅是没有能力,更没有勇气,可是要答应他交往的要求吗?他会不会像大部分的人类男性那样,得到便不知道珍惜,而后把她抛弃,这样她就自由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回过神,余姣惊讶地发现她的四周缠满蛛丝般的黑色线条,这些线条更像是黑气被冻成锋利尖细的冰线,一圈一圈把她缠绕成蚕蛹的样子,而厨房里的周青彦,一手抓着墙壁稳定身形,一手捂住胸口豁开的口子,视线如同空中劈响的闷雷向她投来。 余姣被缠在里面不能动,睁大眼睛惶恐无助地看着周青彦朝着她的方向走来,那道沉暗的视线有如实质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周青彦......”她不安地叫了声。 周青彦猛地砸到在她的身上,吓得余姣浑身一颤,险些从沙发跳起来,冷静下来后发现,周青彦胸膛那道用针线缝好的口子破裂,露出里面被黑色血管纠缠包裹的胸腔,他浑身更是暴出令人恐惧胆颤的暗红色脉络,爬满他肌肤的每个地方。 他蜷缩着身子躺倒在余姣的怀中,双手颤抖地去合拢那道敞开的巨口,却是徒劳的,用来缝合的丝线已经崩裂掉在地上。 余姣即使怕得要命,但她好歹也跟周青彦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突然出现的恐怖事情,已然有了很好的应对策略,身体的应激反应仅仅是迟钝的大脑和发凉发僵的身体,好在这种应激反应只有几秒钟。 她随手掀起沙发铺着的垫子往周青彦怀里塞:“你先别着急,胸口裂开再缝好就行,你忍忍我去拿针线......你家里备着针线吗?” 周青彦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指向地面被撑裂的丝线:“姣姣......帮我把线拿过来,在厨房门口。” 余姣试着挣了挣裹缠着她的冰线,刚开始用力的时候它们像是怕她逃走般收紧,再之后才反应过来松开她,她把丝线递给周青彦,然后就看见他试图把染着血的线塞回胸膛,发现塞不回后干脆吞进口中。 “......” 余姣震惊地愣在原地。 周青彦蜷缩在沙发,朝她露出虚弱的笑容:“这是姣姣第一次帮我缝合胸膛的线条,我不想它离开我的身体......你别怕,坐在我身边可以吗?” 余姣坐过去。 周青彦立马抱住她的腰,使劲往她的怀里缩,余姣怀疑要不是两人体型差距太大,说不定周青彦得要她把他抱在怀里才行,还是那种抱小孩的姿势。 “你怎么了,”余姣盯着他,“胸口怎么突然裂开?还有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 周青彦满足地嗅着余姣的气息:“我没事的姣姣,你别担心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很快就能好......好喜欢姣姣啊,要是姣姣没在我身边我可能连一会儿都忍不了,你别动,让我抱着。” 余姣翻个白眼,身体往后往后靠着沙发,做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周青彦很快贴上来,就像是追逐水花的鱼,离了水就活不了,把他丢在离余姣半步远的位置,就憋闷得喘不上气。 周青彦没有呼吸,余姣没发分辨他有没有睡着,她出神地盯着他,思考着他到底是什么原因发生这样的变化,就在她出神的瞬间,周青彦的身体再度发生变化,连他的躯体形状都无法维持,变成一滩柔软的稠状物体—— 想起来了! 当初在超市的时候他就融化为液体的状态,再度凝成人类的形体的他变 得更加坚实,似乎连能力都在变强,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融化成液体的过程相当于重组身体,当过程完成后他的会变得更加强大。 那么问题来了——第一次的时候他的形体更加逼向人类甚至在太阳底下都能自由行走,那么再一次经历身体重组的他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余姣打了个寒颤。 莫名的总觉得不会是有利于她的方向。 过了有一会儿,她听到周青彦虚弱的嗓音在耳边回荡:“要是闲得无聊,就在房子里转转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你总要熟悉,我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好了......” 周青彦的话还没说完,余姣就站起来毫无留恋地离开沙发,只留下那滩看不出本来样貌的稠状物体颜色沉了几度,阴冷寒凉的气息不断从它周围发出。 紧接着便是声叹息。 余姣没有功夫猜想周青彦是怎样的心情,她的衣服都快被弄湿了,周青彦有活人躯体的时候还能控制液体,可他都变成滩黏水了,沾的余姣满身都是暗红色的水液。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进浴室冲干净,没有再去客厅,直接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要不是已经到晚上的时间,余姣更想趁着周青彦最虚弱的时候离开会儿,自从周青彦不惧怕阳光,余姣几乎没有和他分开过,他总是会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她,连上课的时候都能看到他站在门口的走廊里,渐渐地余姣就习惯了——只当他是鬼,他也确实是鬼。 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渗骨的凉意逼起来的,卧室的四周爬满黑色的丝线,裹在黑气外面的冰层偶尔往下掉落冰粒,余姣掀开被子,发现卧室的房门打不开,哐哐砸了好几下,外面的人没有回应。 “怎么能这样,”余姣嘟囔声,“早知道就留条门缝......周青彦?周青彦!你把门打开!” 门外没有回应。 余姣背对着门口等了会儿,想了想上次周青彦凝聚身体所需要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她渐渐地放心,她的身体虽然经过周青彦的改变,已经不畏寒了,可是乍然看到满屋被冰层覆盖,心理上仍旧觉得冷。 卧室的床榻底下打了四个大柜子,她抱着试探的心态想要在里面找找有没有多余的被子,里面空空荡荡,柜子里一股长久未开的木头的潮味,在最靠近床头的柜子里,余姣发现一沓相纸和笔记本。 她把柜门合上。 躺在床上,心脏跳动的频率仍旧居高不下,余姣的眼前不停回放刚才匆匆瞥见的那张照片——是她的,裁掉程禾后只剩下她的相纸。 静静待了几分钟,余姣鼓足气蹲坐在柜子旁,瞥了眼被冰层封住的房门,安心地把柜子打开,拿出里面整齐堆放的相纸,里面每一张都是她,有她单独的,还有她和程禾在一起的,甚至和其他人的照片都被他裁剪得只剩下她。 攥着相纸的手指因用力有些发白,整整齐齐叠放在一处的相纸因她手指的颤抖,散在柜子里,那些相纸上同一张人脸的笑容或者哭泣难过,即使知道相纸上的人是自己,仍旧觉得恐怖。 这还不算什么。 余姣的姿势慢慢变为跪姿,似乎柜子里潜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她做好随时逃跑的举动。小的时候舅舅舅妈不舍得在她身上花半分钱,她和姐姐是捡表哥不要的书看,蓝胡子的故事至今记忆犹深,她一直认为故事的女主人公只要抑制住好奇心不打开那道门就好了,或者是把钥匙藏好千万不要沾到血.....所有的设想当真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变得毫无作用。 她的手伸向柜子深处的本子。 打开本子。 第一页的内容令她松口气。 只是周青彦用来记录心情的日记本。 她没 有窥探别人的癖好,刚想把本子合上放回原处,可是理智告诉她这个本子和照片放在一起,肯定是有原因的,怎么可能是普普通通的日记本? 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把本子往后翻,蓦地停在中间的某一页上,纸面不复之前的干净无染,黑色的笔迹涂得满纸都是,有些是印在手侧染上的,有的则是无规则的涂抹,整张纸都是杂乱的黑色笔迹,感官压抑又阴暗。 后面的纸张逐渐开始出现字迹。 先是整齐的“余姣”,后来变成无规则地涂抹,满纸都是余姣两个字,偶尔出现一行辨不清字迹的话,隐约可见“痛”“死”两个字...... 余姣屏住呼吸,自从看到自己的名字,自脚底升起的凉意直接攀到后脑,她整个麻得仿佛被钉在原地。 ——他果然是变态。 ——生前只是伪装得太好。 ——不、不...... 往后几页的纸张出现字迹清晰的话,连纸页都显得干净很多。 最前面的话是: “程禾哪里来的脸做她的男朋友?他给余姣提鞋都不配!不配!分手分手分手分手分手分手!” “我看到余姣了,她还是那么美,如果她的身边没有程禾就好了,不,谁都不配站在她的身边!” “为什么还不分手?” “他们竟然接吻了......程禾在我面前炫耀一晚上,我多想那个人变成我,是我跟余姣谈恋爱,是我跟余姣接吻,程禾算什么东西?” 再后面的话: “他们都该去死!” 余姣看到这里心跳的速度已经攀上高峰,哪知道接下来竟然看到上面画着张人体解剖图,旁边是周青彦的注释——“当初应该报临床医学,不过自学也没有问题,哪里下刀是最容易的呢?胸口的位置准确度万一把握不准就会失去机会,还是脖子吧......” 恍惚间余姣记起每次和程禾外出旅游,但凡是和朋友们一起,周青彦永远都在名单里,而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此刻因为有了眼前的日记本冲击,再回忆,忽然发现他那时候哪里是厌恶的避嫌的眼神和姿态,分明是极力压制疯狂的欲,望,每次只要他出现在余姣的身边,永远都是躲在灯光最暗的角落。 像是猛兽在隐蔽处伏击猎物,更像是阴暗沟渠里觊觎美食的臭老鼠,对骨头垂涎欲滴的恶犬。 她不得不怀疑,周青彦如果没有死在雪崩,她和程禾的婚礼还可以如约举行吗? 他并不是伪装得太好,他是压抑得太久,只差一个发泄口,就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气势。 而那个发泄口,是他的死而复生。 毫无顾忌地缠着她,把生前的那些早已经在表面下沸腾的想法全都倾灌在她的身上,余姣忍不住害怕,这次重塑身体后的他又会变成怎样可怖的样子?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房门裹着的冰层慢慢融化,变成水液消失在地板,房门打开得无声无息,周青彦穿着的衣服,脚底板落了一路水渍,在看清蹲坐在窗边的余姣,阴郁的面庞蓦地露出甜蜜的笑容,他走几步路的功夫,浑身便恢复干爽。 余姣只感觉后背袭来一股凉风,下一刻,男人便从后搂住她,埋在她的肩窝狠狠地吸了口,笑着叹息道:“早知道就不让姣姣离开我,刚睁开眼没看到你在身边好难过啊,幸好姣姣在卧室......” 幸好?余姣不敢细想他话外的意思,如果她趁着他离开这里的话他会怎么样,可是他虽然嘴里说着温柔的话,动作却半点不温柔,双手从她的胳膊和腰侧的夹缝穿过,捏住她攥在手里的笔记本,张开口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肩膀,立刻出现乌黑的牙印。 “——嘶。” 属狗的吗? 余姣敢怒不敢言。 周青彦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露出终于被发现的兴奋和病态喜悦,他搂抱的力气越发大,仿佛余姣随时都会消失。 “姣姣......早在你高中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可能你早把我忘记,只是路口的时候打了个照面,当时没觉得什么,可是回去后,”周青彦露出羞涩的笑容,浅浅地吻着她的侧脸,再开口的时候有些磕巴:“......姣姣你别怪我,当时我真没多想,可晚上就梦到你,那是第一次我的梦里有女孩的样子。” 余姣低着头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她在高中的时候周青彦多大?那时候他都是大学生了,而男生的生理现象大都发生在初高中的阶段,他骗谁呢! 周青彦看穿她的想法,无奈解释:“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我那时候家里穷,只想着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钱,找到更多的工作,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哪里有时间想别的事情。” 余姣扭了扭身子:“可以放开我再说吗?” 周青彦拒绝得很果断:“不可以。” 余姣抿着唇不说话,半晌,她才问道:“你这次醒来有发生变化吗?” “有啊,”周青彦回答,抱着她来到床上,把她塞进被子里,随后他也躺进去,无视余姣抗拒的眼神,笑着说:“......更喜欢姣姣了。” 余姣只当他是花言巧语,近距离地和周青彦面对面,心底那份恐惧稍微淡化,但是笔记本带来的冲击仍没能消散,记录着人体器官的本子,和那上面的毫无道德的恶毒的话,让她再一次止不住地怀疑,如果她把周青彦逼急了他会做什么? 这样的想法只在大脑留存瞬间,很快便消失不见,但因这个想法而产生的内心的战栗却深深地留下来。 没来得及细想,周青彦凑过来,打断她的思绪,他此刻的样子和活人几乎没有分毫差别,更像是体弱多病导致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的他却有双过分红艳的唇,他紧盯着余姣。 余姣被他含着浓郁情绪的眼神看得浑身发颤。 裹在被子底下的掌心开始冒汗,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说出打破二人此刻关系的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周青彦翻身过来,根本没有给余姣拒绝的机会,直接在她的耳边说:“余姣,做我的女朋友。” 余姣想要拒绝,或者说些顾左右言他的话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可是周青彦显然是下定决心要在今天把两人的关心变成板上钉钉的事。 黑雾蒙住她的嘴巴,缠住她的手腕和脚踝。 周青彦的声音再度响起:“做我的女朋友做我的女朋友做我的女朋友。” 死后的他的声音本就冷冽得仿佛灌了把凉风,此刻寒凉的音调更甚从前,藏在深处的疯狂,和长期爱而不得导致的癫狂顷刻间爆发出来。 余姣有种错觉,如果她此刻不答应接下来会面对很恐怖的后果,于是她点了点头。 说了声“行”。 第104章 第 104 章 鬼是极度自私邪恶的东西。 周青彦生前购买的房子里,肉眼不可见的角落蓄满生前爱而不得的执念和怨气,这些飘荡的念头在接触到熟悉的气息后,便疯狂地涌过去,回到家里的周青彦,在余姣看不到的地方,周身缠满狂躁的、喧嚣的怨念。 身体经过再一次的重塑,压制的越发强烈,余姣已经和程禾分手,就算两人没有分手又怎样?周青彦想要成为余姣的男朋友,生前的执念,想要给自己留在她身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除此之外。 他想要的更多。 ...... 余姣躺倒在床,说出同意的话后立马后悔,恨不得回到几秒钟前把自己的嘴巴封住,可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除了同意她能够说什么呢? 周青彦俯身,高瘦的身子把她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他每说句“做我的女朋友”,脸部便有殷红的血管猛然凸起,余姣沉默的时间越长,他的面部表情越发恐怖,凸起的血管甚至纠缠在一起,营造出恐怖的视觉体验,余姣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她暗暗祈祷得偿所愿的周青彦,可以恢复正常,然后在和她的交往中发现她其实是很无趣的伴侣,毫不犹豫地抛弃她。这样想着,余姣生起期待的同时,又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姣姣、姣姣、姣姣、姣姣......” 余姣的思绪被拉回,抬眼就看见周青彦面部闪现的狂喜,他的面部其实是偏向僵硬的,冷白的肌肤和近乎僵直的眼珠嘴角,他只在偶尔的时候露出欢喜或者愤怒的表情,大部分时间,他的面部几乎没有表情。 可是此刻,他的眼底洋溢着浓浓的欢喜,那双乌黑的眼珠里映照出她呆愣的与周青彦截然相反的表情,他明明清楚她的恐惧和抗拒,却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喊着她的名字,垂头用脸颊亲昵地蹭她的脸。 “姣姣、姣姣、姣姣、姣姣......” 周青彦近在耳边的呼唤竟然带着古怪的回音,余姣只觉得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她的名字,仿佛她此刻正处在密不透风的洞穴,四周漆黑,眼不能视物,只有耳边一声比一声清晰的呼唤,唤的是她的名字。 这种感觉很恐怖。 等等? 四周漆黑?眼不能视物? 余姣很快注意到卧室发生的变化,天花板的吊灯被黑雾遮挡住,整间房子里充斥着浓郁的雾气,连窗户都没有放过,它们像是在潮湿地底肆意生长的苔藓,旺盛的爬山虎,在无知无觉的瞬间,把整间房子变成它们的地盘。 有凉气沿着她的衣服下摆滑进,她的双手手腕被黑雾以轻柔的力道绑缚在床上,而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慢慢退回到床尾,他的离开让余姣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天花板的状态。 涂满白漆的吊顶在黑雾的侵蚀下竟然慢慢变得光滑,像是镜子那样的可以照出人影......不,本来就是镜子,他竟然在装修的时候把镜子镶嵌在天花板上,余姣揪紧掌心下的床单,看着周青彦泛出红霞的脸和痴迷地望着她的眼神。 两人的视线在天花板短暂的相逢。 周青彦轻轻地笑了声。 继续。 余姣不能动,绑缚在脚腕的黑雾往两边游动,她咬住下唇,默不作声,本来还可以盯着天花板转移注意力,可是抬头就能看到清楚到令她头晕目眩的一幕,她索性偏头,盯着爬满房门的黑雾。 有气无力地喊停:“先等等、等等......我们刚搬来这里,我不想再换地方住,你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再不收回这间房子也要毁掉了。” 她看不到周青彦的脸却在他发出声音的瞬间,下意识地看向天花板,旋即一口闷气憋在心口,她 红着脸偏开头,听见他说:“我能控制,不会把这里弄坏的,这是我和姣姣的婚房。” 婚房?他可真能幻想。 周青彦的唇红润润得像是抹了唇膏,凑到她的身侧,手指不停地摸着绑在她手腕的黑雾,那截白皙的小臂缠满狰狞可怖的黑雾,这幕让他满足到叹息了声:“姣姣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是你亲口承认的......” 余姣看到他眼底浓重的黑色,宛若山岳崩塌争相坠落的碎石朝着她砸来,要把她淹没起来,她莫名地感觉到后怕,周青彦却动作温柔地摸着她额头湿淋的发丝:“......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哦姣姣。” 余姣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 可是她想要反悔已经完了,当她做出妥协的时候,就要承担妥协所带来的后果——周青彦的得寸进尺,或者说,撕下伪装更合适。 周青彦每次都能在她以为他已经足够变态的时候,用事实证明他还可以变态得更彻底。 可是就算余姣清楚知道一次次的妥协所带来的后果,必定是她不能够承受的,她仍旧不敢拒绝周青彦的要求,只能小声地哀求他:“再等等......再等等行吗?我们、我们今天晚上才确认关系,至少要等几个月......几天、几天就好了,周青彦......” “我们是恋人。”周青彦回答。 余姣的声音含着哭腔,有些怕又有些别的情绪,她看到天花板照出来的姿势,脸蓦地红透了,她使劲把双手挡在夹缝里:“是恋人没错......但是进展真的太快了,而且我、我刚搬来这里,很累,对,我现在很累,想要休息,周青彦你让我睡一觉好吗?” 周青彦安慰她:“你睡觉就好。姣姣,我早就把心脏给你,我一直都是属于你的,我现在只想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你......别拒绝我好吗?” 余姣愣了下。 周青彦笑起来:“姣姣、姣姣我好喜欢你啊,你终于成为我的女友,不是我的幻想吧?是真的,是真的呢姣姣......” 余姣咬着牙没有回应他,周青彦不需要她的回复,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腻人的爱语,她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直到夜幕深深,裹缠住她脚腕手腕的黑雾慢慢褪去,聚拢到周青彦的身上。 黑夜里,只剩下他一声声满足的叹息。 ...... 余姣睡得很沉,天亮的时候没有力气起床,周青彦做了浓粥放几颗甜枣,特意把枣核取出来,一口一口把她的肚子喂的圆滚滚的,才停止,搂着睡过去的她躺了会儿,到中午的时候余姣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周青彦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她的额头很烫。 周青彦轻拍拍她的脸:“姣姣醒醒,哪里不舒服?” 余姣没有回答,她陷在混乱的噩梦里无法离开,直到听到周青彦的呼唤才睁开眼缝,她感觉眼皮像是黏了什么东西,睁开需要费很大的力气。 看清眼前人的时候,回忆潮水般袭来,她的脸又红又白,含糊地说:“我很难受,你离我远点......我浑身都疼!头最疼!你离我远点!” 周青彦找出家里的医药箱,喂余姣喝了药,让她睡下,去厨房忙活着做点吃的又给她喂进去,之后就把她塞进被子里,他就躺在旁边看着她。 迷迷糊糊睡了两天的觉,余姣渐渐接受她和周青彦关系的改变,生米煮成熟饭没什么好后悔的,她请了一天的病假,早晨吃完早饭换好衣服准备上班。 周青彦从后抱住她:“你的额头还有些发烫,在家里再休息几天吧。” 余姣说自己没事:“我已经好很多了。” 周青彦却并不打算松开手,更加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贴着余姣脸颊的肌肤渗出丝丝凉意,余姣仿佛被滑腻 的巨,蟒缠住,寒意从脚底直攀后脑。 她听到周青彦说:“姣姣还有必要工作吗?工作环境并不是你设想中的单纯,轻松,甚至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繁琐的杂事,还有那些恶心的......是恼人的家人,他们几乎侵占你所有的属于休闲的时间,要是因为钱就更没有必要了,姣姣现在很有钱了不是吗?” 他说:“别工作了。” 余姣呆愣住,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做别工作了? 她想起曾经每次出门上班前,周青彦会把她送到门口,依依不舍的目光让余姣以为他舍不得自己,黏人黏到他那种地步真是让人头疼......当时的他跟现在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之前的他顶多是询问,问她能不能在家里多呆一会儿,得到否定的结果要么接受要么冷冷地瞥她一眼,现在他连伪装都不需要,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可以上班。 不可以上班。 不可以上班。 不可以上班。 余姣的四肢被周青彦用黑雾绑住,他像是最温柔的伴侣那样把她耳边的碎发挑到耳后:“我们刚确定恋爱关系,正是感情最不稳定的时候,姣姣最好不要离开我,半步都不可以,万一被有心人搞破坏怎么办?或者上班的过程中再发现恶意送礼物的事情怎么办?” “外面太危险,姣姣还是留在我的身边吧。” 第105章 第 105 章 周青彦在日常生活中是个体贴温柔的男友,甚至有些过分的体贴温柔,很像是旧社会被送去大宅院里冲喜的新娘,新娘新娘无非是给年幼的丈夫当娘,照顾丈夫的起居生活,年岁差得大的,连厕所这种事情都要照料。 她们是被社会环境压迫的可怜人。周青彦是自愿,且乐在其中,甚至有些不顾余姣的意愿,连余姣力所能及的小事情都要亲自代劳。 自从被禁止上班,余姣和周青彦再没有分开超过半小时,他会在余姣睡觉的清晨外出买菜,余姣醒来后早饭已经做好,接下来的一整天周青彦的眼睛都会黏在余姣的身上,怕她在家里呆着无聊,他购买了拼图、积木,甚至还有哄小女孩的洋娃娃......他更喜欢抱着余姣坐在客厅看电影,但是恐怖电影对余姣已经没有任何威力,他只好放弃女友因害怕缩在他怀里求保护的甜蜜体验。 余姣以身体原因跟主任请了长时间的病假,主任当然是不允许的,但是周青彦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第二天主任同意。 彻底断绝最后一丝希望,余姣悲哀地想着,要是周青彦在这里把她杀掉那她的尸体估计很长时间都不会被人发现,可能连尸体都没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她并不是过分悲观的人,起码现在周青彦还是很体贴的,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在周青彦离开卧室去厨房准备早餐时,她偷偷地扒着门框看他。 自从生病后一直没能痊愈,余姣还有些淌鼻子,早晨是周青彦提供叫醒服务,他把她一天需要的衣服准备好,像是当初给她穿裙子那样一件件地穿好,唯一的不同是,因为两人关系的变化,连内衣裤都是他代劳的。 余姣多次拒绝无果,只好装死。 这次,她在他准备早餐的时间醒来,精神比之前好很多,不想再被周青彦手把手地穿衣服,她套着睡衣悄悄地顺着门缝盯着男人的背影,高大、冷峻的身影宛如沉沉的乌云罩在头顶,她眨眼的功夫,周青彦像是背后张着眼睛,猛地转头看向她。 周青彦面无表情的样子过于恐怖,事实上,只有在面对余姣的时候,才会由内心深处蔓延出愉悦的笑容和神情,在很多时候,他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 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留恋。 没有任何气味值得他嗅闻。 没有任何事物挑起他食欲。 除了余姣。 只有余姣。 如果生前的周青彦算是变态的话,死后的他不仅是明目张胆的变态,更是只线条全部拴在余姣手中的提线木偶,所有的动作和情绪因她而产生。 只是这个傻姑娘还不知道怎么控制罢了。 “姣姣,你醒了,”周青彦和余姣对视的瞬间,眼底便漫出笑意,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余姣却没想到他会发现自己,吓得跌坐在地。 “砰”一声响。 周青彦加快步伐,推门进来,架着她的双腿和胳膊,抱起来放到床上,语气带着关怀式的责备:“姣姣怎么回事,站都站不稳,屁股摔疼了没有?” “没有没有,”余姣想到什么,连忙摇头,尽管她拒绝地迅速,可周青彦还是皱起眉头,揉着她摔痛的地方,叹息道:“看来半步都不能离开姣姣啊,姣姣醒来的时候要第一时间喊我,听到你的声音我会立刻来到你的身边,既然这么容易摔倒,不如之后还是我抱着你吧。” 脑袋嗡嗡响起来,被他掌心覆盖的地方生出的凉意,瞬间流窜到身体的各处,余姣缩在他的怀里,咬咬牙没吭声,就听他继续自言自语道:“该怎么保护姣姣才好,你太脆弱,还说没事,屁股都摔红了。” 余姣万万想不到答应成为他的女友,会演变成如今这副局面——凡是她的事情,他都恨不得亲自代劳,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余姣难为情的是刷牙吃饭这种小事情,好像她突然残疾,要他亲手伺候。 她的拒绝周青彦充耳不闻,甚至用黑气缠住她,自顾自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他日常生活虽然强势居多,但到了床榻则是余姣主导,她要怎样就怎样,这种情况周青彦通常不会反驳她。 余姣被他按着揉了几下,蓦地转头盯着他:“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周青彦动作微顿:“你的身体没有痊愈。” 余姣猛地爬起来,他的双手在半空停滞,旋即若无其事地捏住她的脚腕,余姣不理他的小动作,试图和他讲道理:“我早就痊愈,只是普通感冒,昨天就好了,今天可以上班......周青彦,你不会想要把我一辈子关在这里吧?” “在家不好吗?”周青彦问。 余姣噎住,瞪着他。 这样的话出现了无数遍,每次余姣想要上班,周青彦都会以她身体生病为由要她在家里休息,可是她现在在家里待的快要发霉,凭什么不要她上班? 余姣喘几口气,先前还觉得周青彦体贴,现在只觉得他不讲道理,控制欲特别强,她狠狠地拍向他捏着自己脚腕的手,啪的一声那块苍白的皮肉向内凹去,很快又凸起来,连红都没有红,反倒是余姣的掌心震得发疼。 “你给我个正当的理由。” 周青彦盯着她的掌心,刚要伸手,余姣飞快地把手藏在身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强硬地把她的手从后面拿出来,盯着通红的掌心,边轻轻地揉着边说: “姣姣我问你,在家不好吗?” 余姣摇头:“不好。” “撒谎,”周青彦抬眼看她,“我记得你曾经和朋友说起过,要是有足够的钱就辞职,谁也不能干涉你的生活,你想要睡多久就睡多久,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不用为了工资委曲求全,难道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吗?你想要玩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学习做,我只想要姣姣陪在我身边,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余姣竟然真的顺着他的话想,只有一个要求太有诱惑力,可很快她清醒过来,连忙开口:“你才是撒谎,你不让我上班,甚至现在连吃饭都不让我自己动手,你告诉我只有一个要求?周青彦,你太过分了,我要好好考虑我们的......” 话音还没落下,周青彦捂住她的嘴。 余姣愣愣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喘。 周青彦的脸色在这瞬间变得恐怖极了,眼珠蔓延出的红血丝似乎要变成血液流出来,他狠狠闭上眼睛,把恐惧和戾气压下去。 “不要说这样的话,”他的语气还算正常,眼神却仿佛某种强力的黏胶牢牢地粘着她,捏住她腰的手掌似乎要把它捏断,余姣疼得皱了眉头,周青彦浑然不觉地重复道:“姣姣不要说那样的话......不要不要不要,我们现在是恋人关系,一辈子都是,你的男友只能是我,要是有人胆敢拆散我们,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他病态的喃喃声响彻房间:“姣姣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露出这种样子的时候,余姣是不敢和他硬碰硬的,她承认自己胆子小,可该有的眼力是有的,所有的小脾气和对抗都是在周青彦的发疯的边缘试探,一旦他出现癫狂的状态,她会立刻收手。 这种时候不收手,吃亏的人就是她。 余姣由着他抱着自己,猩红双眸紧紧盯着她,她眨了眨眼睛,喊了声疼,周青彦动作微微停顿,稍微松开力道,余姣顺着他的话说:“是,没错,是你的,只能是你的。” 听到这句话的周青彦露出笑容:“是姣姣说的,不能骗我,”他凑过去含着她的唇,只是亲昵地触碰,这种时候的他又显得格外乖 巧。 余姣的手机忽然振动几声,她推推周青彦,没推开,用了点力气把他锢在腰间的手掰开,扭着身子拿手机,刚划开屏幕,还没来得及看到消息,手机就从掌心流出,落入周青彦的手中。 手机的光线照在周青彦的脸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信息的界面,丝毫不介意他的行为有多么不正常。 信息是同事发来的,关心余姣的身体状况。 还有几条是她的朋友,约着和她出门聚餐。 还有些是学生家长发来的信息。 周青彦似乎不顾及余姣就在身边,当着她的面开始拨弄她的手机,从联系人开始单个单个地查找聊天记录,询问跟她是怎样的关系。 余姣目瞪口呆。 她连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定定地看着周青彦惨白的面容,那张脸在触及到联系人明显的男性倾向的名字后,会瞬间露出嫉妒的表情。 她觉得震惊。 周青彦竟然是这样的人...... 余姣没忍住询问他:“周青彦,你是认为我、我会出轨吗?” “不是的,”周青彦松开她的手机,似乎意识到行为的错误,讨好地笑起来:“我只是太嫉妒了,只是想想他们会和姣姣聊天,目光会落在你的身上,我就受不了......姣姣你只要我好吗?” 没等余姣回应他的话,他再次拿起手机,把那些他认为可疑的男人统统删掉,边删边观察她的神情。 仿佛只要她露出不舍的表情,那名字所代表的真实的男人就会性命不保。 余姣任由他摆布自己的手机,心底在震惊的同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想法——他真的有那么爱自己吗?爱到别人看一眼都觉得嫉妒?那这样的他在面临触碰他划定的底线的时候......会伤害她吗? 如果有伤害自己的倾向,余姣肯定要想办法离开他。 她慢慢地陷入沉思。 第106章 第 106 章 余姣在面对周青彦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恐惧,这种恐惧是来源于他的身份和两人相差悬殊的能力,尽管周青彦在日常相处中是温柔的,可她心底总会忍不住想——早晚有一天,说不定什么事情惹到他,他会像折磨程禾那样折磨你...... 她被自己幻想中的场面震慑,同时因周青彦偶尔露出的癫狂、嫉妒、占有的表情恐吓,在她的心中,周青彦是恶鬼的身份大于他本身。他真的是不可控的吗? 她开始认真地打量他。 装睡的男人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几下,似乎察觉到余姣的注视,眼皮裹住的眼球动了动又停止,唇色是血色般的红润,脸颊则是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正是这样的外表使他有种诡异的俊美。 脑海里不停回放周青彦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变化,这张很有蛊惑力的脸会在骤然间开裂,生出数根殷红的血管,眼眶同时蓄满血水......他的脖子会以诡异的姿势扭动,甚至是他的躯体,会在瞬间化为粘稠的血泊......这些是令余姣看见后深埋在心底的恐怖场景,就算暗示自己没什么的,午夜梦回想起还是会吓得浑身发抖。 她静静端详周青彦。 实在是最近几日接受的信息太多太复杂,她一时没能想明白——周青彦在生前暗恋自己,而且比她认识他的时间还要长,那时候看起来沉默老实的男人原来精神已经不正常,对她产生病态的偏执的爱恋,直到死亡加剧他的疯狂,甚至一度令他混乱到以为他和余姣一直是恩爱恋人。 周青彦侧身躺着,宽厚的肩膀几乎是余姣的两倍,他展开双臂抱住她,仿佛抱住一只惊慌无措的小羊羔,浓黑的雾气缠绕在两人的身上,余姣感受到他落在腰间的手掌,宽大、有力,忍不住颤抖几下。 周青彦并非没有优点,相反他很符合余姣的择偶观——不切实际的择偶条件,他会认真地准备余姣的三餐,家里的卫生他全权负责,甚至霸道到包揽余姣的日常琐事,搭配衣服这样的事情他也要插手,余姣虽然觉得控制欲强,却并不厌烦。 她担心的更多是自己的生命安危。 她不确定周青彦的爱意能够支撑他容忍余姣做到怎样的地步......这样的不确定性让余姣时刻感觉头顶悬着把利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过程中落下来。 周青彦睁开眼睛,伸手摸她的脸颊:“想什么。” 余姣眨眨眼。 周青彦凑过去含住她的唇:“盯着我看了好久,在想什么。” 余姣当然不可能把心底的想法告诉他,她闭上眼睛,任由周青彦湿润粘腻的含住她的唇轻咬,他的动作由最开始的轻柔变得沉重,似乎要把她的皮肉咬下来,语气渐渐变得焦急恐慌:“......你告诉我姣姣,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又想要和我分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就算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手机给你,姣姣只要我好不好。” 是的,周青彦把她的手机藏起来了。 余姣沉默的过程中,周青彦的状态越来越焦虑,如果她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看,就会发现他整个人的神态仿佛被丢弃在马路边的宠物,茫然无措,他搂住余姣,把她用力按在胸膛,力道大得仿佛真的要把她按进去。 “姣姣、姣姣、姣姣、姣姣......” 余姣突然开口:“明天早晨我想要吃我们学校门口的茶叶蛋,还有市中心的蛋挞,还有汉堡,你可以给我买来吗?” 周青彦:“我给你做。” 余姣用被子把头蒙起来。 周青彦连忙说:“好,姣姣我明天一定买来。” ...... 周青彦离开的时候,余姣睁开眼睛,她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想着自己的计划,她不知道怎样才能验证周青彦对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只能想到这个危险的方法。 她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家里的门锁使用的是指纹和密码,但是余姣曾经在周青彦离开后试图从屋里打开,无济于事,黑气把门缝填充起来,仿佛强力胶牢牢地粘合住门板和墙壁,怎么都打不开。 等到楼道里听不到脚步声,余姣掀开被子,紧接着就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屋里充斥着的黑色雾气不知道在何时变化成粘稠的物质爬满整间卧室,由天花板垂落下来的东西相互交错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这些被冰冻成粘稠物质的黑雾把余姣围拢在狭小的床上。 “......” 怪不得她每天早晨睡得沉,不仅周青彦起床的声音听不见,连楼道里的脚步声、楼上起床的铃声、窗外汽车鸣笛和孩子吵闹的声音,全都像是突然间消失掉,她沉浸在绝对的隔绝噪音的坏境里,直到周青彦做好早饭把她喊起来,她才会迷迷糊糊地脱离香甜的梦境。 余姣本来打算去厨房拿把快刀,把房门破坏掉然后去天台的计划宣告失败,没错,她想用自己的生命来试探周青彦的态度,在得知她宁愿死都不想要和他待在一起,他是怎样的反应?或许会疯狂到杀死她,但是余姣想要试一试,或许很疯狂,但是比起未来的不确定性,她更想确认周青彦的危险程度。 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不敢再浪费时间,手脚并用爬着离开被窝,由黑雾组成的洞穴随着她的移动慢慢地变化位置,在她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黑雾突然静止不动,余姣伸手推它,会猛地陷入浓稠的雾气里,抽出手后手腕上就会缠绕几缕黑气。 “我要上厕所,让开。”她略显烦躁地说。她早就发现这些黑气里残留着周青彦的意念,果不其然,挡在门口的黑雾停滞片刻,忽然融化成水渍,粘稠的水痕缠住她的脚腕,随着她的脚步进入卫生间。 从卫生间离开后,余姣坐到客厅,把水果刀藏进自己的口袋,刚把水果刀装好,地面忽然发出当啷一声,垂头就发现水果刀掉在地面,她捡起来,装好,又会发生同样的场面。 余姣:“......” 她捏住缠在手腕的黑气,边把水果刀放到口袋里,边对着它说:“我想吃苹果,你会削苹果吗?削个苹果。” 黑气果然晕头转向地去找苹果。 找到后不知道怎么削,缠着她的手腕无措地撒娇,余姣无视它的举动,拿起苹果直接啃起来。 周青彦买回余姣想要吃的食物,刚进家门便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黑气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留在家里的黑气传递回来的情绪焦躁不安,甚至透着隐隐的哀求,他连忙朝着屋里走,还没走进卧室,停住。 他慢慢转头看向客厅的窗户。 新房子刚买来只来得及装修,家里没有孩子,因此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窗,余姣正跨坐在敞开的窗户上,半边身子陷在半空中,楼是高层,二十层的高度往下看,高楼林立,风声萧索,晨间楼底的行人和汽车像是蚂蚁在移动,从这里跳下去必死无疑。 但是余姣肯定死不了。 她的脚腕绑着黑气,落在外面的那条腿同样被黑雾紧紧地粘合在墙壁上。 更别提她的双手抓着窗框,看到周青彦朝着她走来,沉着脸,那样子仿佛要吃人,她扬声喊:“你站住!” 周青彦的视线死死地黏在余姣的脸上,那双眼睛是尽力克制怒意的鲜红,血管不受控制地暴出来,爬满他的脸,把他的脸割裂成恐怖的样子,他的步子没停,只想着把余姣弄下来,她想要做什么? 余姣使劲抽了抽脚,变为蹲坐在窗台:“你再靠近......我就跳下去!” 周青彦完好的躯体在瞬间发生变化,一缕又一缕黑色的雾气由他的血肉化成,疯狂地涌到余姣的周身,把她包裹起来,像是把她安放在柔软的育儿袋里,他看到余姣含着泪的眼睛,要他站住、不许靠近、否则就跳下去.....他怎么可能让她跳下去? 余姣望进他血红的眼底,拿出水果刀准确地抵在自己的咽喉,扬起脸,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是你告诉我的......这里有动脉,只要轻轻一划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周青彦,你站住。” 周青彦往前走几步,停下。 沉着脸。 仿佛翻涌的乌云。 “余姣,下来。” 他的声音藏着暴戾和难以遏制的怒气。 苍白的面颊几乎被狂暴的血管割裂,这种时候,他完全忘记要在余姣面前维持姣好的外貌和形体,整个人仿佛被洪水冲垮掉所有的血肉和理智,涌过去的黑气仅仅是包裹住她还不够,缠满她的四肢和发丝。 他愤怒,颤抖,冷声说:“余姣,你快点下来,你知道的,只要我想,你是伤害不到自己的,不要企图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威胁我!” 余姣蹲坐在窗台,裹缠在周身的黑雾隔绝高层的冷风,同样隔绝掉楼下的视线,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周青彦不断呈现痉挛的脸颊,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凝神盯着他的面部。 把刀子贴近自己的咽喉,准确地捕捉到他瞬间紧张的面部,赶在他阻止前用冷冷的语气说:“你最好站在原地不要动,你可以阻止我这一次,难道还能一直阻止我?” 周青彦捏紧拳。 戾气止不住地冒出来,他忽然狠狠地笑起来:“余姣,你想要离开我?不可能!” 第107章 第 107 章 周青彦挂在嘴边最多的话就是—— “不要离开我。”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当余姣真的做出逃离他的行为的时候,周青彦展露的愤怒和戾气是她从前见过的恐怖的数倍,他身体的血肉被拉扯成数根纤长的带状组织裹缠住她的身体,更可怕的是周青彦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生吞下去。 余姣扒着窗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指头微微发抖,要不是周身缠着......周青彦的身体?她说不定早就掉下去摔成泥,她紧紧地攥着窗框,事情做到这一步,并不想就此放弃,周青彦只是愤怒,毕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伤害的行为不是吗? 周青彦站在她的面前。 身体以诡异的状态往余姣的身边发散。 维持着躯壳的只剩下骨骼脏腑和零散的血肉。 他注意到余姣躲闪的目光和恐惧,他当然想要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在余姣的面前,可是、可是!余姣她在做什么?她竟然想要离开自己,只要想到她有可能离开自己甚至是掉下高层,浑身像是被钢丝切割拉扯,痛不欲生—— 姣姣只能是他的!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余姣被拉着往屋里挪,那把刀子被她塞进袖口,离得脖子远远的,她怕自己在抖动的过程中误伤自己,毕竟只是想要试探周青彦并不想要损害身体,她刚稳定好身形,忽然感觉一股凉风从后背攀来,她的四肢因此变得僵冷,仿佛沾着凉水的肌肤进入寒冷的室外。 阴森凉意渗入骨髓。 周青彦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开口的嗓音是不同以往的残忍:“余姣,你最好现在离开窗台,来到我身边,否则后果自己承担......” 双眸微微眯起来,狭长的眼尾带出抹浓重的猩红,旁侧的血管因受不住上涌的怒气爆裂,血液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毛孔里渗出来,沿着他的脸颊滑落在地。 “姣姣、姣姣,我只是不想伤害你,不代表我不可以,你最好立刻马上来到我的身边!不要以为我喜欢你,就会妥协,任由你离开我,你既然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永远都不能反悔!不可以反悔!” 在这种时候,周青彦根本不顾忌他的外在形象是怎样的,甚至想着再可怕点、再可怕点,姣姣的胆子最小,她害怕肯定就会听话地来到他的身边,再不会提出离开——他眼底的怒火渐渐地被隐秘的期待代替,眼底所呈现的哀求浓烈得几乎要压过愤怒情绪,他张开双手,露出破败不堪的胸膛,颤着嗓音说: “姣姣,来我怀里,坐在那里太危险,万一掉下去怎么办?万一我没有抓住你怎么办?别拿自己的身体威胁我,快过来,我抱抱。” ——不行。 余姣抖着手扒着门框,盯着他的胸膛看了几眼,她突然产生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哪怕他的胸膛看起来血淋淋的,恐怖得像是杀人的恶魔,但是她的试探还没有完成,她怕这次被迫终止,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甚至她将再次被脑补的情节吓到浑身发颤。 一鼓作气。 她咬咬唇,拒绝他:“周青彦,我不要。” 坚定地重复道:“我不要你的怀抱,更不要你的关心,周青彦,你离我远点。” 周青彦猛地颤抖起来,他站立不稳,眼睛紧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可是他的视线发昏,那些分散出去的血肉把他的怒气一同分散出去,他惶惶然站在原地,又怒又怕又痛。 “姣姣......你说真的?” 余姣幼年寄居在舅舅家中,见识到舅舅舅妈由恩爱的夫妻逐渐演变为怨侣,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两人冷战半月,在很长的时间里,舅舅家 中充斥的永远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而舅舅在醉酒后甚至会和舅妈动手。 舅舅是被生活压垮的中年男人,舅妈虽然是女人,和舅舅打起架不相上下。 甚至能够做到互相扯对方的头发。 周青彦则是被怨气缠身的厉鬼,如果余姣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杀死?他可不是大腹便便的舅舅,余姣没有能力和他对抗。 不过,所有的担忧很快就会得到解决,被激怒的周青彦会做出怎样的行为——余姣咽下恐惧,暗暗期待着。 她被黑气缠绕,这些恐怖狰狞的黑气在此刻给她创造了安全的环境,她转头,静静看着面部逐渐癫狂的周青彦,抿着唇,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回了句:“......是真的,周青彦......” 她狠狠心,直视着他眼中骤然破碎的泪花,淌出一道殷红的泪痕:“我,我不喜欢你。” 她能想到的人只有程禾,能够引起周青彦嫉妒的人是程禾,她只好在心底道了声歉,把程禾拉出来:“我,我更喜欢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气质温柔,说话慢声细语,周青彦......不是你这种的。” 余姣的话像一把把利刃射向他,把他本就破碎不堪的身体击打得宛若腐烂的血肉,他紧紧咬住唇,那双艳红的双唇被他咬的泛白,余姣紧张地盯着他,在他往前走的时候猛地抱住头,却见周青彦站在她两步远的位置停下。 她迟疑地放下手。 周青彦最讨厌她的嘴里说出其他男人的名字,她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虎口拔毛,他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或者用黑气折断她的四肢,他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 余姣松口气的同时,刚想要结束试探,他没有发疯,更没有伤害她,只是用伤心到极致的眼神望着她,那种眼神仿佛有光芒慢慢熄灭,她蹲在窗台,往前挪动步子。 “你抱我下去”梗在喉咙,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周青彦接下来的举动震惊到失声。 他脸部的皮肤溃烂重组,半边是周青彦被红色血管覆盖的脸,半边是酷似程禾的面容,身为周青彦的那半张脸露出的神情状若疯癫,程禾的那半张脸却勾起抹温柔的笑容—— “姣姣,你还喜欢他对吗?就算他背叛你,伤害你,你还喜欢他对吗?不、不是这样的,你喜欢的只是他的外貌,是他的性格,我也可以的!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可以学着温柔的!” “姣姣,你别不喜欢我,我会改的......” “姣姣、姣姣、姣姣,只有我是爱你的,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不许离开我!” 周青彦顶着诡异的脸走到窗边,余姣险些往后仰倒,身后的黑气起到保命的作用,把她往前推,失重感袭来,她落入周青彦的怀抱,面前是男人溃烂的胸膛,她僵直着身子,不敢抬头——太恐怖、太恐怖了...... 她原以为习惯周青彦偶尔诡异的变化,可没有人告诉她,周青彦的脸可以改变!!!! “别离开我,”周青彦捧起余姣的脸,她的目光呆滞地盯着程禾的半张脸,专注的眼神立刻使他的胸腔燃起妒火,偏偏不能发做只能强忍,他露出僵硬的笑容:“姣姣还是更喜欢程禾的脸吗?或者......就算还喜欢程禾也没有关系,我现在就去把他杀掉,然后我代替他成为你的男友,和你结婚好吗?我肯定比他做的还要好......那个脏男人,哪里有我干净?” 余姣被迫盯着诡异的脸,险些把昨晚吃过的宵夜吐出来,周青彦不知道有什么毛病,程禾的那半张脸笑得油腻恶心,属于他自己的那张则是控制不住的嫉妒和愤怒——他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真的能够容忍顶着程禾的脸和她交往? 她干咽了口唾沫,拍拍周青彦捧着她脸的手:“你..... .你变回去,快点变回去。” 用受不了的快要昏厥的语气:“我不想看到程禾的脸,你变回去变回去!” 周青彦沉默片刻:“你喜欢什么样子?” 余姣使劲低着头,根本不想看到他的脸,为了能够尽快躲过这个话题,她扬声回答:“你的脸、你的脸就很好看,不要变成别人的样子,很奇怪很难看。” “可是,”周青彦想起余姣方才说过的刺耳的话,她说她喜欢的类型不是他这样的,他很介意:“你不喜欢我的类型,你喜欢的是程禾那种类型......姣姣,你在骗我?” 余姣点头:“是,我在骗你。周青彦,可以把脸变回去吗?” 周青彦的连恢复成原貌,余姣悄悄睁开眼缝,没看到诡异的面容,她长长地呼出口浊气,甚至用手拍了拍狂跳不止的胸膛,藏在袖口里的刀刃露出锋利的痕迹,周青彦抽出来扔在地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要周青彦不要乱动自己的身体,余姣不怕他。 她说那么多戳他肺管子的话,他除了无能的吼几声哭几声求几声,根本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除了视觉的污染。 余姣无力多说,周青彦诡异的半张脸她需要时间消化,懒懒地说:“怕你杀我。” “嗯?”周青彦不懂其中的联系。 见余姣浑身无力,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压下疑惑,半抱着她,捡起地面的水果刀,来到沙发坐下。 他把水果刀塞到余姣的手里,然后握着她的手抵在她的胸口,刀刃破开衣料直抵脆弱的肌肤,刺痛袭来的瞬间,余姣震惊回神,望进周青彦含笑的眼睛。 “姣姣想杀我吗?” “那就先把自己杀掉吧。” 第108章 第 108 章 胸口传来的刺痛不是作假,难道周青彦恼羞成怒决定要报复她了?一时之间,余姣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喜的是目的得逞周青彦露出真实的面目,忧的是她可能今晚就要命丧于此。 刀刃破开家居服,余姣忍着胸口的疼痛,眉眼露出祈求的哀色,脸白了,脊背使劲往后靠着沙发企图躲开前进的刀子,周青彦的手稳稳握着刀柄,眼底映着余姣畏惧害怕的神色,拿着刀子的手微微后退。 “姣姣,”他蓦地叹息声:“怕什么?” 他空闲的那只手用力撕开破口的睡衣,质地绵软坚实的衣服被他轻而易举撕成破布,余姣的胸口露出来,被托举出的胸口的位置有块小小的红印,是刀尖留下的,没有流血,更没有破皮。 周青彦的指腹按在上面揉几下,红印便慢慢地消失:“......我说过好多遍,怎么舍得伤害姣姣?你总是不相信,别哭,别哭啊姣姣,你自己看看,有破一点皮吗?” 他的指腹转移到余姣的眼下,擦去接连落下的泪珠,语气懊悔:“怪我,早知道你胆子小,还这么吓你......姣姣乖,我松开手,不碰刀子了好吗?” 余姣捏着刀柄,仍有些后怕,她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生怕说出来是骂他的话,又把眼前的男人惹怒,谁知道做出什么事情?她看了眼胸口,确实没有破皮,但是疼、就是很疼! 隐蔽地瞪他眼,周青彦仿佛有所感知,余姣攥了攥拳,索性不偷摸着,当着他的面狠狠瞪他,好像要咬下他块肉似的。 捏着刀柄的那只手隐隐触碰到刀刃的位置,周青彦牵住她的右手,把刀子夺过,扔在茶几上,温柔地碰了碰余姣撅起的唇:“......知道怎样才能杀死我吗?” 余姣愣愣地抬眼。 周青彦还能告诉她这个? 周青彦洋溢的笑容像块裹着糖浆的□□,按照他的性格和做事风格,可以杀死他的途径肯定是余姣不愿意做的,否则他能笑得这样......恶劣?余姣不说话,竖起耳朵听他能说出些什么。 周青彦说:“姣姣想杀死我,就得先把自己杀死。还记得我喂你吃过的心脏吗?我的命早就跟你相连,或者说,我是依附你在世间存活,要是真的厌烦我、想要杀掉我,那就把刀对准你的心脏,记住一定是心脏才可以杀死我哦。” 余姣浑身发麻,刀尖抵住胸口的颤意仿佛还残留,她的睫毛颤了颤,哭过的眼睛仍然有些红,眨眼间带出满心的委屈难过......她根本没想过杀死周青彦,顶多觉得他烦觉得他有病,可他不仅拿刀子威胁她,还经常吓唬她...... 眼泪是最没用的。刚开始见到周青彦的时候,她的眼泪更多的是生理性的泪水,是吓得,后来哪怕和周青彦生活在一起,哪怕他经常做出超出认知的恐怖行为和不合理的要求,余姣从来没有哭,她很坚强地忍着,可是现在她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 余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垂头不说话,周青彦以为她被自己的话吓到,从此后再不会提要离开他的话,刚想说几句好话,要她别害怕自己,紧接着就听到低低的哭泣声传来,他整个身体猛地一颤,垂头看去,就见余姣红着眼睛默默流泪。 周青彦慌了:“姣姣......姣姣怎么了?” 余姣使劲把泪意往肚子里咽,根本咽不下去,反而越来越汹涌,到了后来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视野模糊一片,只能看到周青彦放大的脸,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恶气,扬起手推他:“你离我远点。” 啪的一声巨响。 余姣震惊得瞪大眼睛。 透过蒙蒙水雾的遮挡,周青彦的半边脸印上内陷的巴掌印,过分苍白的面容因错愕显露几分异样的恐怖。 余 姣哭都不敢哭,缩着肩膀往远离周青彦的位置藏,虽说她是不小心打在他的脸上,不论是谁的脸都是不能随便打的,周青彦突然的沉默让余姣的心悬起来,她抽噎了几下,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你要是生气就打回来吧......” 她闭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缝,把哭得通红的半边脸凑到他的手里。 周青彦无奈地笑起来,低低的笑声传到余姣的耳朵里,更加颤抖的缩起肩膀,他的笑容蓦地僵硬,指腹触碰到余姣的面部,就见她抖动得更加剧烈——她在怕他?周青彦的胸腔瞬间充斥不甘和怒气,又有隐隐的心疼和自责,他拿开手指,把自己的唇换上去,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地吻着,然后凑到她的耳边。 “你是我的女朋友,打我几下怎么了?没事的姣姣,你,”他想说你别害怕,可想了想这句话太空洞,干脆抱起她走到洗手间,毛巾沾温水把她的泪痕擦干净,又捂住她通红的眼睛:“姣姣怕我是吗?” 余姣被毛巾蒙着脸:“......还行。” “小骗子。”周青彦沉着脸,镜子里的他面貌可怖,眼珠遍布红血丝,他在余姣睁眼的瞬间再次用毛巾捂住,直到面容恢复到正常认知范围的容貌,他才把毛巾拿开。 或许是温毛巾缓解她的心情,周青彦的怀抱显得没有那么恐怖,她半靠半倚在他的怀里,嘟囔道:“知道还问。” 周青彦动作顿住,若无其事地抱着她来到餐桌,把她放到椅子上,食物还有余温,他敞开汉堡的盒子,摸了摸还是热的,递到余姣的唇边。 余姣被香味勾得想要跟他斗争的勇气消褪不少,张开嘴由着他一点一点地喂,周青彦把整块汉堡喂进去,把红枣牛奶重新加热递到她的手里。 醒来空着肚子和周青彦对抗,余姣早就没了力气,认真地解决餐桌的食物,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周青彦俯身摸了摸她的肚子:“......吃饱了?” 余姣嗯了声。 周青彦把垃圾收走,来到她的面前,掰正她左右乱晃就是不愿意看他的脑袋:“余姣。” 他难得连名带姓叫她。 “你告诉我,我哪些行为让你恐惧害怕,我尽力改掉好吗?我到底不是活人,有时候有些举动是无法克制的,你别怕我......我和你说的是真的,要是想要杀死我,只有你才能做到。” 余姣暗暗撇嘴,只有她才能杀死他?那是拼着同归于尽的代价,说到底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要余姣陪着。活着的他像个狗皮膏药,死了也要把她拉上。 周青彦捏住她的嘴:“别撅嘴,说话。” 余姣呜呜两声,拍开他的手:“我愿意说话就说话,不愿意说话就不说,你连我说话的自由都要剥夺?”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青彦蹲坐在她的面前,头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姣姣,我只是希望你别害怕我......” “那就离我远点。” “......姣姣?我不会离开你的。” “既然不会离开,就不要假惺惺地说什么都听我的。” “......除了离开你,其他的我都答应。” “好啊,”余姣拿开他的双手,垂眸盯着他:“我要上班,我要和朋友约会,我要彻夜不归,我要你不要干涉我的自由......你也没有资格管!” 余姣做好周青彦发疯的准备,反正怎样都不会伤害到她,她仔细回想这几月发生的事情,周青彦根本就是只纸老虎,虚张声势地吼几声,事实上,对待她没有任何办法,被气得狠就只会念咒似的在她耳边求啊哭啊闹啊——她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她悄悄地挑眉看过去,周青彦的脸白得跟纸似的,面部不停地有血管 暴出来,余姣的承受能力再次提高档次,目睹半张程禾的恶心的脸后,周青彦所呈现出来的样子倒没有从前那般恐惧。 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眨眼间周青彦的面部表情恢复到正常水平,唇角甚至勾着抹温柔的笑,眼神投过来,是骄傲满足的神情。 “姣姣说我没资格管你?我是你的男朋友啊,是姣姣亲口承认的......” 不再提这个话题,他心底清楚他实现不了:“不是干涉你的自由,你心底是怎样想的当我不知道吗?你讨厌上班,讨厌应付人际往来,现在有机会让你把自己不喜欢的统统丢掉,不再委曲求全,怎么反而不愿意了?” “不要为了反抗我拒绝,姣姣好好想想,留在家里有什么不好的?” ——留在家里有什么不好的? 当然好。 但是余姣不喜欢强迫。 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静静地想着事情,周青彦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眼底露出真诚的笑意,牵着她放在膝盖的手。 “小区附近刚建了公园,下午我们去看看?” “或者去商场。” 余姣跳下椅子:“不要,我不出门,免得某些人怀疑我出轨。” 她走进卧室,关门。 ...... 余姣半夜睡着的时候,周青彦盯着她看了很久,迟钝的大脑在寂静的黑夜久违地开始运转,那些被恶意和执念纠缠的思绪慢慢地开始理顺出一条清晰的线条——他要的是余姣的爱,而不是她的畏惧。 她是容易心软的人,或许现在因为恐惧或者习惯和他生活在一起,可是就像周青彦时刻担忧的那样,她喜欢上别的男人怎么办?想到未来她会因为别的男人逃离他,周青彦就像是被丢在烈火上炙烤,恨不得立刻把所有可能出现在她身边俘获她芳心的男人弄死...... 只有爱。 只有爱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待在他的身边。 而不是畏惧。 不是习惯。 姣姣、姣姣、姣姣、姣姣、姣姣...... 周青彦在心底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 他渴望她依赖的眼神,渴望她的唇,渴望她的怀抱,渴望她的所有......若不是成了死人,他哪里有机会可以和她时刻待在一起? 黑暗中,余姣舒服地翻身,双手张开几乎占据整张床铺,周青彦往旁边让开位置,下一刻她的腿忽然袭来,占据他方才坐过的位置,他寻了还算宽敞的角落,继续盘腿坐在旁边盯着余姣看。 周青彦学着压抑外露的情绪,他猜测他能死而复生和生前对余姣的执念有关,因此目前要他克制对于余姣的爱意,是很困难的,他看到她就想要贴近她,她离开自己的视野半秒他就浑身难受......但是要忍耐,最近余姣的态度改变很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不再吵着上班,连楼下公园散步都拒绝,每天醒来抱着零食看电视,周青彦到哪里有时候还会跟着。 周青彦内心窃喜,表面不显山露水的。 余姣抱着家里最后一袋薯片,边装模作样地调电视台的节目边观察周青彦的行踪,她在家里整整一周没有出门,没觉得憋闷,到了这个时候,有种血液沸腾的感觉,她的视线几乎是黏在周青彦的身上,连周青彦本人都已经发现,放在冰箱门上的手一根一根攥紧,笔直的身影很明显地晃动几下。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哪能没发现余姣的视线?直勾勾的,盯得他很不好意思,莫名地挺起脊背,心底暗暗嘀咕今天的打扮怎样,有没有哪里出错......冰箱里的食物所剩无几,他通常会在早晨的菜市场买回来新鲜的蔬菜,一般能够吃四五天的量,超市购买的零食也是按照一周的存量起步的,到了 该购物的时间。 周青彦合上冰箱门,走到余姣的面前,含着她的唇亲着,尝到黄瓜味道的薯片,余姣仰着头由着他亲,姿态顺从乖巧,空余的手握住他的胳膊。 气喘吁吁停下。 余姣问他:“你要去哪儿?” 周青彦擦干净她的唇:“家里没有蔬菜,零食也没有了,我出去买完很快就回来,有想吃的零食吗?” 余姣摇头。 周青彦出门的准备很简单,把鞋子穿上就好,但是今天他的步伐格外沉重,后背粘着的视线怎么都揭不下来,仿佛有股无形的丝线拴着他,他攥紧拳头,还没把屋门推开,后背袭来一股凉风,他站直没动,余姣整个人跳到他的后背。 “周青彦,你去哪里?”余姣使劲搂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稳稳地挂在他的后背。 黑气涌过来托住她的屁股。 周青彦好似跌进棉花堆,四面八方的柔软的棉花把他包裹在里面,余姣的热情和挽留让他在这个时候开心得像个孩子,眼睛里面隐隐藏有雀跃的泪花,他眨眨眼,隐去溢出来的浓浓满足。 “超市,我们一起?” 他想要看到余姣的神情,可是想起她再三强调过害怕他所有的非人的行为,只好按耐住旋转头颅的冲动,尽量在余姣接受的程度范围内扭转脖颈,痴迷地盯着她的脸。 余姣蓦地笑起来。 笑声......像是计谋得逞的那种奸诈? 周青彦的雀跃在余姣的话中一寸寸地冷却。 她说:“想出门?不行。” 余姣从他的后背跳下去,边用手拨开涌过来的黑气,边走到他的面前,她守株待兔般等着周青彦离开的日子,现在终于叫她等到,她把周青彦推到客厅,周青彦的后腿被沙发一撞,猛地躺倒在上面。 连带着余姣跪坐在他身上。 她撑着沙发坐直,并不介意小小的插曲,反而像是得到助力般,居高临下地盯着周青彦。 用他曾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全盘返还:“周青彦,你知道自己的样貌很讨女孩子喜欢吗?而且你公司的下属,还有大学的同学、追求者们都不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要是出门被她们碰见,情绪激动起来缠上你怎么办?” 周青彦白着脸。 稍微动了动手臂,立马被余姣压住。她像是防贼般防着他,把他两条胳膊压在沙发上,揪了两缕黑气缠住他的手腕,那些黑气也听话,乖乖地禁锢着他。 推搡的过程中衬衫扣子开了两粒,周青彦的胸膛露出来,隐隐可见藏在里面的被苍白皮肤衬托的格外显眼的地方,余姣红着脸扫几眼,欲盖弥彰地瞪着他。 “......我看看不行?” 如果周青彦是活人,此刻早就被余姣的一番动作弄得满脸涨红,但是此刻他仅仅是颤了颤睫毛,皮肤呈现透明般的白色,那两缕缠在他手腕的黑气感应到本体的情绪,颤巍巍得没什么力气,却强撑着完成绑缚着他的任务。 “可以......姣姣想做什么都可以,”周青彦咬了咬唇,漆黑的眼瞳飞快地扫了余姣一眼,补充道:“......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余姣捂住他的嘴:“说什么呢?” 周青彦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眨动的瞬间流露出的顺从的态度越发让她脸红心跳,她的双手交叠按在他的嘴部,忽然有股湿润的触感袭来,反应过来后是他凑近的唇,说不定还偷偷伸出舌头......余姣飞快地拿开手,装模作样地在他身上狠狠擦几把。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老实点,不许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更不许做......把嘴巴闭起来,眼睛也不许眨!” 周青彦:“姣姣......” 他试图跟她讲道理:“家里没有存粮,你要是不放心我,我们一起去超市好吗?其他人在我眼里哪里有姣姣可爱讨人喜欢,我们去超市吧。” 余姣坚定地拒绝:“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到了现在,周青彦彻底明白余姣哪里里占有欲作祟,分明是报复,但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双手慢慢地放到她的大腿,趁她没反应挪到她的腰侧抓握着,固定她的姿势,心底冒出的失望难过的情绪使他的眼底沉黑,出口的语气隐隐委屈:“......我还以为你是嫉妒,算了算了,姣姣,家里是真的没有食物,不出门购买,中午就得饿肚子......” 余姣:“饿肚子就饿肚子,反正你不能出去。” 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不得好好报复回来?她那几天被关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周青彦想出门就出门?哪能那么容易......她俯低身子,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不容置疑道:“外面太危险,你千万千万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更不可以被其他女人看见,我只要一想到她们的眼神落在你的身上,我就愤怒得想死。” 周青彦的力量在余姣面前不堪一击,脆弱得仿佛刚刚降临的雏鸟,由着她掐住他的两颊,白皙修长的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呈现在她的眼前。 他长得很好看。 不是阴柔的长相,而是略显侵略性的锋利的样貌,下颌线条流畅自然,侧轮廓像把出鞘的宝刀坚韧霸气,可偏偏这样外貌的男人,在余姣的手底下喘得急促,眼神汪汪得含着透红的水珠。 周青彦的眼底有红血丝暴出来。 这是他在情绪激动的反应。 余姣却怕把他惹怒,毕竟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报复意味很明确,她发现周青彦的脸都变了,碍于两人此刻的姿势不好发作,抓着她腰的手隐隐有发力的征兆。 她一鼓作气,捏着他的两颊,男人的唇部被挤得微微撅起来,她凑过去亲了两口。 “我说这些话是......咳咳,为了你好,你别生气,你总是把我留在家里,自己出去买东西,谁知道在外面认识什么人?长得这么好看,万一被别人抢走怎么办,你说对不对?” 周青彦在她离开的时候仰着头追,却发现余姣没有再亲的意图,不甘心地按住她的后背往面前压,如愿尝到她的唇,掌心使劲压着她的后背。 含糊地说:“我不出门,你也不能出门。” 余姣咽了口:“好啊。很公平。” 周青彦:“家里没菜,你会饿的。” 他补充道:“我是不需要吃饭的,但是姣姣不可以,要是长时间不吃饭,你会饿坏的。” 余姣无所谓地笑了声:“大不了就饿死。” 她挣不脱后背的那只大手,那就顺着力道贴着他的胸膛,撒气般咬住凸起的喉结。 如愿听到周青彦讶异的喘息。 余姣说:“今天你别想离开家门半步。” 觉得只说这句话实在不过瘾,她盯着周青彦脖颈出一圈泛白的牙印,望进他的眼睛。 “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第109章 第 109 章 余姣说到做到,咬牙硬撑,周青彦几次提出要外出购物的请求,被她坚定地拒绝。 “我不饿,要是受不了,就点外卖。反正从天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周青彦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脱离余姣的魔爪后他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白,眼尾勾出抹侬丽的红,衬衣扣子没有扣好,松垮地披在身上,脊背微微往后靠着沙发,露出被深陷的牙印包裹的喉结。 她得意地盯着周青彦气喘吁吁的样子,想起他被自己压在身下半句反驳的话说不出来,油然生出股喜悦和满足,仿佛她彻底掌握拿捏周青彦的办法,实际上她清楚的知道,是周青彦包容她—— 他看向她的眼神依旧炙热浓烈地令她心惊,可是他现在很少在她面前露出恐怖的面目,粘稠的黑雾极少出现在她的眼前,只有两人亲昵时浅薄的雾气轻轻地笼住她,在她回神的瞬间,会立刻消失在眼前。 她觉得周青彦是想要做个好男友的,是无限趋近于活人范畴的男友,所以他才会尽可能地收起异样。 察觉周青彦有所改变的时候,感动是有,更多的是想要扬眉吐气的冲动,终于在今天实现。余姣攥着抱枕,视线在周青彦的脸上转了几圈,压下自然而然指挥他进厨房做午饭的念头,再次强调: “不可以出门。” 周青彦无奈地顺从:“好。” 活人的生理需求对于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最开始的时候吃水饺吐出来,经过几次身体的重组,他的身体可以溶解少量人类的食物,但这些东西提不起他的兴趣,他把厨房的工作当成爱好——用来取悦余姣,得到她芳心的爱好。 同时,用自己亲手做出的食物喂养心上人是很令他愉悦的事情,尤其是余姣在他的投喂下变得更加健康。 她本身又是容易满足的性格,就算最恐惧周青彦的时期,对于端到面前的饭菜,也总是用最大的真诚夸奖赞美他的厨艺。 看着余姣故作镇定的样子,周青彦的话堵在喉咙里,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好沉默着任由她一条一条地规划出他日常生活的禁忌: 不可以离开她的视线。 不可以不经过她的允许离开家门。 不可以看其他的女生。 ...... 余姣捏着干净的白纸,一笔一划地把它填满,写完后捏起来平展在他的眼前。周青彦看到第一句话就崩不住,喉咙滚出低低的笑声,他把头埋进她的肩窝,凉气袭过她的皮肤,余姣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掰正他的脸,正对着纸张:“有什么好笑的,记住了吗?” 这些话的语气像极他的口吻。周青彦指着中间那行字,念出来:“不可以看其他的女生......姣姣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自己?有了姣姣我哪里还会看别人,我的眼睛恨不得长在你的身上。” 余姣:“你记住就好,哪里那么多话?” 周青彦接过纸:“好,我全都记住。把姣姣说的话奉为圣旨,绝对不敢违背。” “这可是你说的。”余姣隐晦地按着咕咕叫的肚子,倒在他的腿上。对于明显属于恋人间亲昵的举动,她做起来已经很熟练,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找了个舒服柔软的位置枕着,靠着和周青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缓解饥饿。 熬了一整个白天,到了晚上余姣的肚子受不了,饿得难受起来,她还硬撑着说不饿,不许周青彦出门,倔强地攥着周青彦的手指,不肯让他离开半步。 周青彦的脸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半蹲在余姣的面前,盯着她因饥饿泛白的脸:“姣姣,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声音一出口便携出阴戾的凉风。 他耐着性子询问:“说的好听,要我守在你身边,不可以离开你半步......可是你外卖不肯点,出门购物也不肯,姣姣你到底要做什么?” 余姣饿得脸泛白,面对周青彦带着怒气的询问,她畏缩地眨眨眼,旋即打起精神直视他猩红的眼睛,周青彦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一手摸向她的腹部。 “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余姣承认,她确实存着赌气的意味,不仅是以其人之道还在周青彦的身上,更是想要看他着急无奈的样子——并非她的认知不清晰,恰恰是她越发认识到她在周青彦心中的地位。 此时的他,因为她不肯吃饭,露出那种想要强迫她却又怕惹她生气的纠结表情,眼神故作凶狠地瞪着她,妄图用他曾经建立的恐怖影响让余姣妥协,可余姣早就不怕他了,她自顾自地趴在沙发上,像是故意气他似的。 “反正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愿意饿着就饿着......周青彦,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青彦逼近:“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女朋友,跟我当然有关系。” 他努力压抑着狂涌而出的戾气,浓郁的黑雾缠满他的身躯,捏着余姣的手腕,用点力气便把她带到自己的怀里,面对面抱着,完全不顾忌她的要求,随手拿了挂在门口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现在出门。” 余姣搂着他的脖子,焦急地喊:“等等......周青彦,今天出了这个门,之后你可不能再拿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拦着我,我不是雀不是宠物,不能把我关在家里不让出门。” 周青彦没说话,拿着她的胳膊往外衣里套,把外衣完整地套在她的身上,才有机会垂眼,盯着面前的余姣,她的眼睛黑又亮,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含着浓浓的期待和哀求......其实她完全不必这样,她没有任何需要向他妥协的理由,就算他变成鬼他也不会伤害她。 他只是——占有欲作祟。 周青彦见过余姣望向程禾的眼神,那种全世界最喜欢他的眼神让周青彦几度癫狂,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梦里都是余姣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是此刻,他再次看见余姣露出那种的眼神,似乎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每当注视周青彦的时候,最初的畏惧渐渐由依赖,转而是爱意取代,此刻更是含着隐秘的得意。 得意什么? 周青彦看到她饿肚子的反应是生气,生气她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无论白天余姣对他说出怎样无理取闹的请求,周青彦都含笑应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周青彦很爱她? 余姣为自己又一次的猜测得到证实感到窃喜,她没有见好就收的习惯,乘胜追击的,把自己的目的一口气全都摆出来,放到周青彦的面前:“我是你的女朋友,那你知道怎样才能让女朋友更喜欢她的男友吗?” 周青彦看着她。 余姣继续说:“不能逼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比如没有任何理由的嫉妒,嫉妒当然没什么的,证明你喜欢我,可是没来由地警惕出现在我身边的所有异性,这样就很窒息,会让我感到喘不过气,最过分的是你阻止我上班......” “周青彦,你做的很过分。不是称职的男友。” 他的脸色随着余姣的话落变得越发苍白难看,始终不发一言的样子让余姣隐隐心惊,她干脆故技重施,捧着他的脸亲了两口。 “你要改,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再说,你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我吗?我素质高,道德水平高,有了男友就做不出出轨的事,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卑劣行吗?” 余姣话音刚落。 周青彦下意识地追着她的唇。 过了有一会儿。 周青彦说:“先吃饭。” 余姣:“不行。把话说清楚。” 周青彦皱着眉:“姣姣......姣姣我就是受不了,受不了那些男人落在你身上的目光......” 余姣捧着他的脸,男人俊俏的五官被她的掌心挤压到一起,显得滑稽搞笑,那句本来含着委屈和隐约的嫉妒的话出口的时候也变了音调。 他无奈地仰起头,甩不开余姣的双手,只好放弃般地丢下一句:“......我不阻拦你,你能自己走出家门就离开。” 这是句威胁的话。 每当余姣想要离开家门的时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黑气阻拦她,甚至把房门和墙壁焊死,任凭她怎样用力都推不开,而且黑气还有屏蔽声音的功能,她被包裹在黑气里的时候,更像是进入某个隐蔽的溶洞。 但是这句威胁的话听起来却没什么气势,更像是小孩子赌气,并不是周青彦的姿势问题,而是他的表情,眼睛落在别处,一副想要拒绝她却又不敢的样子。 余姣笑起来。 这些天在周青彦的喂养下,她不仅体重增加,脸颊也变得肉嘟嘟的,她慢慢地贴着周青彦的脸,凑在他耳边说:“要不这样吧。谁让我是最温柔贴心的人,你要是不放心我单独上班,你陪我去总可以了吧?” 周青彦抬眼看她。 余姣:“不可以得寸进尺。” 第110章 第 110 章 ——你可以陪我上班。 周青彦认真端详余姣的神情,企图从她的神态里找出丝毫为了欺骗自己做出的谎言痕迹,没有,她坦然地回望着他,瞳孔映照出他此时此刻过分苍白的面颊和隐约透着殷红的眼睛,异于活人的样貌让他感觉恐慌: 生前的他没能得到余姣的喜欢,死后成为厉鬼,余姣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像是步入绝境,前后被巨石挡住,明明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加剧余姣的恐惧,可除了用恐怖的威压留住胆小的她,他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他害怕失去余姣。 事情不至于走向失控的地步,他果然是可以被她影响的,甚至可以用控制形容。 余姣默默地想着。 周青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容隐隐有癫狂的迹象,血丝覆盖住他的眼球,恐怖的场景落入余姣的眼中,却仿佛蒙上层朦胧的面纱,她早已不会因他的情绪失控感到恐惧紧张,还能胆大地把面纱掀开,直面他非人的恐怖的面容。 手指落在周青彦的眼眶,他的眼睛是狭长的眼型,眯起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阴邪傲慢,但是这种目光落在余姣的身上,却像是被藏匿在林间的冷血动物盯住,寒冷的气息瞬间窜过她的皮肤,激起阵阵战栗。 “想什么呢?”余姣收回手指,周青彦下意识地追过去,她只好再把手掌覆在他的脸上,略带不满地说:“我快要饿死了。” 周青彦垂下眼睫,偏头,在她的掌心吻了吻,空出只手握着门把,没有敞开,问她:“你说的是真的吗?” 余姣装糊涂:“我说什么了。” 周青彦不恼,耐心询问:“我可以陪你上班,这句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余姣看到周青彦的眼睛瞬间亮起,像两颗灯泡,她抿着唇又摇头:“不过嘛......要看你的表现,你表现的好别说上班以后出门我可以酌情带着你,要是表现不好,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周青彦自动忽略她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余姣同意他陪着上班,她为什么会同意这件明显是满足他无理取闹的事情呢? 像是有股轻柔的暖风抚过他的心扉,那颗死透的寒凉的心脏突兀地跳动几下,胸腔传出“咚咚咚”的声音。表现在周青彦的脸上,则是僵硬般的忘掉全部的动作,唇角高高地翘起来,眼神仿佛涂满黏胶沾在余姣羞红的脸上。 姣姣喜欢我。 周青彦无声地笑起来。 余姣拍拍他的胳膊:“放我下来。” 周青彦自然是不愿意的,余姣瞪着他,还没开口,他就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把她放下来,敞开房门,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肩膀,牢牢地揽住余姣后,他才迈出房门。 “走吧,去吃饭。” ...... 小区的旁边有一整条夜市街,这个时间段正是夜市生意最火爆的时候,肚子饿闻到什么都想吃,余姣再三强调在外面不可以有过多亲密的行为,否则就判定周青彦不合格,她本来没想着两三句话能让周青彦妥协。 但他意外地顺从。 老实地站在她的身边,不牵手不拥抱,只是如果没有那些缠绕在四肢的黑气的话。 余姣每样东西买了一点,慢悠悠地吃着,人流量很大,难免会跟路过的人有肢体的触碰。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听到周青彦努力克制但仍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他算什么东西,姣姣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凭他长得那副糟糕恶心的样子,竟然主动来到你的面前寻求关注,他怎么敢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自从来到夜市周青彦便隐去身形,牢牢地跟在余姣的身边,黑气肆无忌惮地缠满她的身体。 刚才确实有个男生路过,余姣没当回事,往旁边让,仍然被对方撞了一下。 “......”余姣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他可能是不小心的,你别那样说别人。” 周青彦遵循余姣的要求,整个晚上都没有主动触碰她,掌心空空得难受极了,不过还能忍受,黑气蔓延到她的身体,他把自己更多的感知融入到黑气中,缠绕着她的四肢和腰部,油然产生余姣就在自己怀中的满足,可是路过她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臭气熏天。 那个触碰到余姣肩膀的男人,周青彦确信他是故意。 “姣姣不相信我说的话,”周青彦难以置信,阴郁地瞪着隐入人群的男人,“你宁愿相信陌生的男生,都不相信我?” 余姣:“......不是这样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周青彦朝着男人走去,眨眼间周青彦拎着男人的衣领摔到余姣的面前。 男人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剧痛席卷全身,路过这个地方的人纷纷放慢脚步,想要看热闹却又装出路过的样子。 很快便聚集成堆。 周青彦的身影显现出来,掐着男人的领子:“刚才是不是你故意撞我的女朋友,说实话,敢撒谎的话......我要你今天晚上就死。” 最后一句压低声音。 阴冷的凉风渗入男人的耳朵,莫名地浑身开始颤抖。 男人完全处于蒙圈的状态:“别、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急事走路走得快不小心撞上的!你不能随便打人,我要告你!” 旋即他看向余姣:“......你这人怎么回事,真把自己当天仙以为谁都喜欢你?是你跟你男朋友告状的吧,我刚才根本就没看见你身边有人,怎么,真以为谁都喜欢你,什么人啊,就凭你的样子,扑上来我都不喜欢......啊!” 周遭围拢的人完全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各抒己见吵得不亦乐乎。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浓郁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色气息缠绕住男人的脖颈,他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喘不动气的呼救声。 周青彦沉着脸:“姣姣不是天仙难道你是?你怎么有脸评判余姣,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像你这样的给余姣提鞋都不配......” 越想越气,他捏住男人的下颌,猩红的眼眸毫无遮掩地在男人的眼前显露:“你还真敢想,姣姣要是有一天真看上你,你猜猜我会让你怎么死呢?” 这些话是压低嗓音说出来的。 接下来他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我女朋友只有一个人,怎么知道我不在他身边?可见你是故意观察过的,故意撞她很好玩吗?” 周青彦攥住男人的发根往地面狠狠砸两下。 抬头,眼底仍有猩红未褪去。 语气恶劣到扫射周围围观的所有的男性:“......姣姣看到这些男人的本性了吗,□□熏心在人流量聚集的时候,寻找落单的女性假借不是故意为由,碰碰摸摸随心所欲,你再看看他们有人站出来说话吗?说不定心中很认可他的话,只是碰碰怎么了,又没发生什么......他们恶心、丑陋、自私自利......” 有人听不下去,反驳:“你也是男人,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你以为自己......” 周青彦抬头盯着他。 说话的男人瞬间感觉一股阴气袭来,不仅是被莫名的恐怖威压到喉咙堵塞,还有周青彦优越的外貌,他跟围观的男人们比起来确实是碾压级别的。 众人哑口无言。 被按在地面的男人早已气息奄奄。 余姣在心中叹口气。 周青彦仰着脸看她,通红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瞬间,阴狠狂躁被黏糊的依赖和爱恋取代,仿佛需要家长认同的小朋友,孤苦无依地陷在人群中。 他说的话夸张成分很大,带着对于同性的厌恶和排斥,余姣觉得好笑又无奈。 她生出一种维护周青彦的责任感,尽管他划定的爱情拥有极度的独占性、排他性。 “别打了,别出人命。” 对于眼前的这种状况,处理起来已经游刃有余。余姣牵住周青彦的手,他的手冰凉寒冷,被她完整地包裹在双手中,她直视周青彦残留怨气的眼睛:“......你说的对,他们跟你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我还没吃饱,我们去前面逛逛吧,我记得前面有家很好吃的小店,你陪我去吃。” 周青彦缓缓地眨动眼睛。 那种样子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 只是主动牵手他就受不了? 明明平常口无遮拦无所不能的样子,余姣只是握住他的手,就感受到他整个身子颤抖得不像话,他呆了呆,迅速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来。 余姣抿着唇,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凭什么他主动牵自己可以,她牵他的手就要被嫌弃? 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余姣强硬地攥住周青彦的手腕,眼睛瞪着他,意思是说“就牵就牵你能怎么办”。 周青彦仍旧是满脸无措,他没想到余姣会在众目睽睽下主动牵他的手,在外面,她向来是和自己保持距离,他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情人,尽管现在两人的关系转变,可那是他强求来的,他始终不安且恐惧。 周青彦再度将手抽出来。 余姣完全忘记周围有人在看,她啪地一下拍在周青彦抽出的手背上:“我牵牵手还不行了?” 声音气鼓鼓的。 周青彦解释:“不是这样的姣姣......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不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垂头,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把碰过男人的双手擦干净,掌心残留着湿巾的余香,旋即黑气卷过他的掌心,把淡淡的不属于他的气息全部卷走。 周青彦期待地看她:“我的手碰过脏东西,现在干净了。” 余姣没说话。 周青彦攥着她的胳膊,两人站起来,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他的双手自然而然地垂在两侧,两人慢悠悠地往余姣提过的小摊走去。 “姣姣,”周青彦等了很久没见余姣有动作,略带不满地催促道:“我的手擦干净了,现在很干净,姣姣、姣姣、姣姣。” 余姣走在他身体的另一边,抿着唇,双手交握,走路的过程中早就感受到他时不时触碰的手背,她是属于那种别人主动她后退,别人后退她偏要主动的性子。 周青彦略显焦急的催促落在耳中,像是春季来临时鸟雀的鸣啼那样聒噪,她默默地在心中数了三秒钟。 周青彦停止脚步。 把手塞向她交握的双手,不再拐弯抹角,语气委屈地控诉道:“姣姣。我刚才不是不想和你握手,是碰过别人后太脏,我现在擦干净了,可以牵了。” 余姣紧抿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丝笑音,比起周青彦不留空隙的拥抱,此刻只是简简单单的牵手却让她感受到胸腔的震颤和喜悦。 “好啦,我知道了。” 她松开握起的双手,把周青彦的大手攥在掌心。微微地往前晃动几下。 第111章 第 111 章 余姣打算明天恢复工作,回到家后没有耽搁进行洗漱。她边刷牙边发信息和主任解释最近发生的事情,奇怪的是,周青彦全程没有进来打扰她。 不太正常。 周青彦恨不得使用强力胶水把两人黏在一处撕不开,余姣在他的眼皮底下拿着手机进洗手间门,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进来询问? 她放下手机,把泡沫冲干净,悄悄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周青彦回到家后再没有换过姿势,略显呆愣地站在玄关处,过分苍白的面容微微露出委屈的神情,眼睛蓄着汪泪珠和隐约藏匿的戾气,那丝戾气使他的眼尾勾出抹惊心动魄的红痕。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抬眼望过去。 被余姣牵住的那只手稍微抬起来,指尖蜷缩,呈现半笼的姿势,像是要抓住什么。 余姣探出脑袋:“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周青彦垂眼,语气露几分埋怨:“姣姣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恢复工作吗?我们刚回家,连半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甚至我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下来,你就甩开我的手跑进洗手间门,再过几天,姣姣是不是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连我这个人都要忘记了?” 余姣无奈地拉开门:“......你在胡说什么。” 周青彦浑身溢出浓郁的黑色雾气,他的脸在雾气的聚拢里显得越发的白皙,那团浓重的雾气遮挡住天花板的吊灯,使得屋内的环境比窗外还要昏暗,他的眼瞳是乌黑的仿佛黑曜石般的颜色,长时间门的凝望很容易让人在不经意间门陷入黑雾制造的痴迷中。 “姣姣、姣姣、姣姣、姣姣......” 他沉声:“如果要姣姣选择,只能二选一,姣姣选择我还是选择工作?” 在回家的路上,由于余姣主动牵住周青彦的手,周青彦全程陷入无法抑制的喜悦的情绪中,连偶尔和余姣擦肩而过的男人都被他忽略,满心满眼地沉浸在余姣给予他的惊喜中,时不时地用羞涩的语气凑到她耳边: “是姣姣主动的。” 余姣乘胜追击,见他心情好便再次提出工作的要求,并且再三许诺周青彦可以随行,他当时一口答应下来,谁想到回到家里就反悔? 或许不是反悔。 余姣回想回来后发生的事情。 回家的时间门将近深夜,她既然决定第二天要上班,就要加快速度洗漱,不然睡觉太晚第二天铁定赖床,因此进门把鞋子拖下来就冲进洗手间门—— 她甩开了两人紧握的双手。 眼看着眨眼的功夫,屋里再次被黑色的雾气充斥,窗外渗进的月光勉强照亮脚下的道路。 周青彦站在黑暗中,黑气源源不断地溢出来,他顶着那张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唇,哀哀戚戚地盯着余姣,那种目光就像是前来讨命的,不,要求情人殉情的怨鬼,化为丝线的黑气牢牢地缠住余姣的身体。 他嘴里还在问着不着边际的话:“姣姣选择工作还是选择我?姣姣最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余姣步伐微顿,心底涌出的恐惧在瞬间门被无奈淹没,她不再迟疑地走到周青彦的面前。 手腕、脚腕、腰肢不同程度地缠满黑气。 被裹缚的地方留下淡淡的青黑色,转眼消失不见。 她在思考是实话实说,还是像哄孩子那样用甜言蜜语欺骗他,怎样的行为才能平复周青彦的嫉妒? 很快有了想法。 她想起在夜市里的牵手。 周青彦表面霸道,不讲道理,实际上那不过是他用来虚装声势的手段,实际上的他,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甚至还有那么点隐隐的自卑。 是的,自卑。 余姣想起近期被刻意隐藏的黑气,还有那天清晨,她无意中撞见的——周青彦躲在洗手间门,用她的气垫往脸上涂抹,颜色本就是白皙的色号,他不满意,拿起还算熟悉的口红,在他的脸颊涂抹,应该是想要模拟出活人脸部的血色,很可惜他失败了。 她早就不害怕周青彦,说起来还是要感激这段时间门他的出现,虽然他的占有欲令余姣很是头疼,但不得不说,哪怕是周青彦最恐怖的时候,顶多给余姣带来视觉污染,她的生活质量比之前提高太多。 想吃什么有人做。 想要什么有人买。 想要睡觉有人陪。 ...... 余姣走到周青彦的面前,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的黑气微微凝滞,而周青彦本人,垂下头,猩红眼睛溢出湿润的水珠,仿佛害怕听到她的回答般,威胁道:“......姣姣要是选工作,要是敢选工作......就等着吧!” 虚张声势的样子完全恐吓不到她。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工作哪有你重要,”周青彦凶恶的表情被错愕取代,余姣心底暗暗发笑,眼神澄澈明亮,望着面前男人微微张开的唇,继而落在他闪烁亮光的眼底:“以后不要问这种问题,肯定是......嗯,你更重要,你会做饭给我吃,还会陪我逛街逛夜市,还能,咳咳,‘暖’床呢,要是让我选择,肯定是选择你......” 周青彦垂头下来,贴着余姣抬起的掌心,像只心满意足的小狗,要是身后有尾巴估计就能摇来摇去的。 “但是,”周青彦的脸色成功地被她的但是弄得僵硬难看,余姣没忍住笑了声:“......目前我还没有辞职的打算,还是想要体验亲手赚钱消费的乐趣,身为体贴的男友,你应该会满足女朋友这个微微微微小的愿望吧?” 一顶体贴的帽子盖在头上,周青彦的表情微微僵硬,他很快调整心情,冰凉的面颊贴着余姣温热的掌心,亲昵地蹭动两下,闷闷地嗯了声。 “姣姣不能骗我。你亲口承认的,我是最重要的,这句话是真的吗?” 余姣:“当然是真的。” 她的眼睛笑得像天边悬挂的弯弯的月牙,眼底澄澈明亮,双手捧着男人的脸颊,周青彦满足地将脸埋入她的掌心,继而抱住她像个发,情的动物动来动去,咬住她的耳垂和发丝。 余姣嘴角的笑意微微收了收,眼皮困倦地沉了沉,周青彦明显缺乏安全感,她当然不吝啬夸奖和赞美,适当的赞美就像灌溉给娇嫩玫瑰的水液和阳光,有了必需的养分玫瑰才能旺盛生长。 他表面看起来是只威风凛凛的林中猛兽,实际是朵需要主人精心呵护的娇嫩玫瑰。 ...... 清晨,余姣睁眼听到厨房传来的声响,想到办公室里的男老师们,甚至是学校里的高年级的男学生,她略显头疼地抓住头发,算了算了,还没发生的事情不要想。 周青彦系着围裙在厨房煎鸡蛋,淡蓝色的围裙宽松地束在他的身上,胸膛处的布料宽松,往下到腰间门的位置骤然被两根系带束紧,隔着两层衣料,男人窄瘦的腰部轮廓显露出来。 衬衣的袖口挽到手肘,小臂的肌肉线条流畅诱人。 锅里的热油发出滋啦啦的声音,余姣倚着厨房的门框看到周青彦熟练地往锅里打鸡蛋,那截白皙的小臂在眼底晃来晃去,腰部的衬衣因他抬手的动作,微微露出腰部的肌肤...... 她移开目光,盯着周青彦被包裹在休闲裤里圆翘的臀部,刚放入锅里的鸡蛋冒出的香气勾得她吞咽两口,她暗暗思索,只听过男人早晨会那样,女人难道也一样? 不得不说,周青彦的好样貌好身材是余姣能够忍受他并且逐渐接受的前提条件,如果当时缠住她的是只丑陋的男鬼,或者是身边那些自以为是的猥琐男人的长相,接下来的发展可能是“人类女性宁死不屈”,而不是此刻的“人鬼情未了”。 “姣姣你醒啦,”周青彦回头看她,露出腼腆讨好的笑容:“早饭很快就做好。” 余姣嗯了声,坐到餐桌旁,双手托腮盯着他的背影。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灼热,周青彦的耳根罕见地发红,这是很稀奇的场景,他的皮肤本就是不正常的白透,此刻通红的样子像是丢进热油里滚了一圈。 余姣盯得正入神,周青彦回头面露羞涩:“姣姣......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等早饭?” 他的眼神闪着碎光,余姣诚实回答:“你。” 周青彦抿着唇,露出个喜悦的笑容,得到满意的回答,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就像是得到糖吃的小孩,关掉火,把炒好的荷包蛋和牛奶端到余姣的面前,随后,双手叠放在餐桌,眼神紧紧黏着她。 余姣早已经习惯周青彦的注视,慢条斯理地用完早餐,周青彦眼疾手快地递上纸巾,余姣擦嘴巴的过程中,周青彦欲言又止,脸色几度变化——一会儿是期待,一会儿又变成阴狠。 为了避免周青彦脑补出什么令他愤怒的场景,余姣直接问:“怎么?” 周青彦露出几分扭捏的羞涩:“姣姣说同意我陪你上班,这句话是真的吗?” 他蹙起眉:“......还是为了安抚我,随口说出的谎话,事实上,你恨不得远远离开我,借着上班的由头......” “周青彦,”余姣直接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不要总是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知道的,教课之余总有很多恼人的任务需要完成,我要你陪着可不是要你去玩的,你要帮我。” 周青彦点头。 他神情期待,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立马离开家里的样子,临出门的时候却出了差,站在半身镜前因为他的衣服犯难,衣橱里是一水的白衬衣,样式板正没有心意。 他解开扣子,微微露出鼓起的胸膛和淡樱色的珠子,再往下解,胸膛之下是紧瘦的腰腹,镜子里的周青彦面色凝重,不满意地把扣子全部系上,系到最后一颗,严丝合缝的衣领上是凸起的喉结,镜子里的周青彦仍旧是凝重的表情,拿不定要以怎样的穿着跟随余姣。 “姣姣,”周青彦纠结地垂眼,眼睛荡起的水雾令余姣心神一震,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脑海是挥之不去的雪山红缨,她吞咽两口,走上前解开一颗扣子,解放的喉结瞬间门滚动两下,她停手,偏移视线盯着地面,嗓音有些哑:“......要、要迟到了,我们走吧。” 周青彦的视线在她泛红的脸颊扫了眼,翘起唇角,抬手,又解开两颗,旋即若无其事地牵住她的手:“好啊,走吧。” 心里却想。 姣姣咽口水了,咽了五口,他数着呢。 第112章 第 112 章 余姣并非主课的任课老师,当时在大学受舍友的影响,总觉得手里没有证书大学好像白上,其余证书太过专业,她没耐力学习,便趁着业余时间门考取了两科的资格证,主科语文和副科历史。 她教授的是四五年级的学生,办公室的老师们相对清闲的就属副科且非班主任的老师。 她的办公桌在靠窗的位置,请假将近两周,同事们纷纷关心她的身体,余姣目不斜视,将手从周青彦的手中抽出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是前几天身体不太舒服,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完全好啦。” 周青彦隐去身形跟在她的身边,掌心空的瞬间门,眉眼的喜悦随之阴沉,他极力控制着想要黏在她身上的冲动,指尖化为长长的黑气缠绕住她的手腕。 他走到余姣的身边,俯身圈住她,抬眼盯着对面的桌位:“姣姣,他是谁?” 果然来了。 余姣无奈地抿唇。 她对面的是同龄的男老师,和她是同一年考进来的,她答应带着周青彦来办公室,唯一的隐患便是坐在对桌的男老师。两人年龄相仿,又是对桌,男老师暗地表示过自己单身,余姣当时有男友,直接在办公室里大方地承认,自此男老师虽然不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但明里暗里的关心却是不少的。 周青彦本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平时和她擦肩而过的异性都要被他好一顿怀疑,更别提和她“朝夕相处”的男同事,余姣正在绞尽脑汁地怎样才能打消她的怀疑。 对面的男人笑着和她打招呼:“前几周对面没人还真不习惯,你终于回来了。” 余姣笑笑当做回应。 男人沉默半晌,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我这几天茶饭不思,想不通一件事情,余老师有时间门帮我解答吗?” 他的长相是偏向温和的面貌,笑起来有酒窝,从相对的电脑缝隙里探出半边身子,压低声音只用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周身环绕橘黄色温暖的光线。 他的肌肤是活人正常的肤色,微微偏黄色调的白,窗外的光线穿不透他的身体,两张桌子靠的不是很远,余姣仿佛能够感受到他周身溢出的温暖的气息,这是她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觉,难免有点愣神。 她的认知再次被加深——周青彦是死人。 周青彦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俯低身子把她禁锢在办公桌和他的胸膛造成的夹缝里,旁人肉眼看不到的黑色雾气环绕在余姣的周身,她的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对面的男人发现端倪。 “什么事?” 男人调出手机在她面前晃动:“本来想要关心余老师的身体状况,结果发现自己被删除。” 那可不是她删的。余姣解释道:“......嗯,是手机最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好多人莫名其妙找不到,原来是被删掉了,看来需要换手机了。” 男人微微愣住:“这样啊,那我们再加上吧。” 余姣淡定拒绝:“还是先算了吧,手机不知道还会不会出问题。” 话落,她离开办公室。 如果再晚出来半步,周青彦的黑气都快眼蔓延到对面的男老师的身上,余姣想起程禾被黑气绞断四肢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寒颤,离开办公室,直奔楼梯口,这个时间门段是早读的时间门,走廊没人。 余姣牵着周青彦的手,先发制人把他按在墙上,解释道:“不可以随便揣测,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周青彦脸部的阴郁没来及收起来,眼底残留猩红:“嗯,我知道,我看过你们的聊天界面。” 余姣挑眉:“聊天界面?” 周青彦丝毫没有偷看女友手机的窘迫,理直气壮地盯着她,冷白的肤色看不到半点血色,整个人像是用白玉精心雕琢的工艺品,睫毛垂落,他抬手罩住余姣的脸颊,依恋似的摸了摸:“......我看过你和他的,只是单纯的询问工作,还有其他的异性,没有任何亲昵的词句......” 余姣不解:“你看过,也知道我和他们没什么,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都删掉?” “姣姣,姣姣,”他无助似的叫两声她的名字,眼睛越发红,浓密的睫毛长久未落,狭窄的楼道口被黑气裹住,两人藏身在浓郁的黑雾里,四周都是周青彦身体泛着清冽的冷香,他的额头碰着余姣的,语气阴狠又夹杂隐隐的嫉妒:“......我当然知道他们配不上姣姣,连留在你手机里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不配占据你分秒的时间门,虽然只是工作,可是却要姣姣浪费时间门回复他们的讯息,想想都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姣姣不想删掉他们?” 周青彦的领口解开颗扣子,后背抵在墙壁,余姣的双手按住他的胸膛,推搡间门衬衣皱起来,露出的冷白一片片铺陈在眼底,他全然不知,面容微微扭曲。 本来打算的是装模作样,装出大度的样子,要余姣减轻对他的恐惧,他也想像正常人那样和她相处。 可是余姣落在对面男人身上的目光令他恐慌至极,那个男人是活人,是周青彦此生再也变不成的活人,哪怕他拥有出色的厨艺和金钱,身体的温度却再也恢复不了温热,只能以死人之躯拥抱余姣。 吞食心脏的缘故,余姣日常并不畏惧他的体温,可是每月总有那么几次,周青彦离得余姣远远的,生怕自己身体散发的阴凉的寒气伤到她的身体。 余姣被铺陈在眼前的胸膛吸引注意力,狭窄逼仄的环境里很容易让人的思绪走歪,她敷衍地回应道:“要是不想删掉呢。” 流动的黑气骤然凝滞,周青彦不敢置信地盯着余姣,阴狠、嫉妒、怨念统统在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惶恐不安,他的眼圈瞬间门红透,氤氲的雾气覆盖那双漆黑的眼珠。 “姣姣。”他的身子晃了下,“你、你不想把他们删掉......你难道想要留着他们,留着他们做什么?” 男人颤抖的嗓音变得虚幻,余姣愣神盯着横阔的冷白的胸膛,她从前哪里有胆子直勾勾地欣赏他的身材,总莫名担忧会死在他的手中,悬在头顶的利刃经过确认实际是把不值一提的纸刀,她敷衍地嗯嗯两声,想起姨妈期马上就要到来,或许是因为近期激素水平不稳定,导致她轻易被男色引诱? 周青彦的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缠绕在周身的雾气变得越发浓郁,竟然隐隐有朝着血红色变异的趋势,余姣艰难地移开目光,撞入男人溢满水雾的眼睛。 余姣:“......周青彦,你想什么呢?怎么好像要哭了。” 周青彦偏头,视线盯着扶梯。 余姣咬着唇回想他说过的话,似乎询问她留着他们做什么?继而她想起自己先前敷衍的那句“不想删掉呢”,本就是没过脑子的一句话,搁在以前被周青彦听见,必然掀起腥风血雨,可他竟然只是沉着脸不说话,虽然脸色看起来仍旧可怖,但是水雾氤氲的眼睛显得可怜兮兮的。 他确实有改变呢。余姣几乎贴在他的胸口,有迟到的学生匆匆经过,她紧张地绷紧身体,学生没有发现角落里的两人,余姣不放心地询问:“看不见我们?” 周青彦闷声:“嗯。” 余姣心有余悸地等待学生离开,再确认暂时没人经过,放松身体,自然而然地倚在周青彦的胸口,重量几乎全都压在他的身上。 触感坚硬冰凉,像块冰冷没有温度的岩石,掌心贴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本该能够听到心脏的跳动,沉寂得如同一汪沉沉死水。 周青彦垂眼:“我没有心跳。姣姣,我是死人,你就算是钻进我的胸膛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想要什么答案?”余姣把问题还给他。 周青彦不说话。 锢在余姣腰间门的双手用力,黑气有所感地全都涌到她的身上,聚拢成密不透风的丝雾制造的巢穴,余姣的视野昏暗,只能看清楚面前男人的轮廓。 黑暗的环境放大余姣的感官,她的心跳在隔绝外部音量的巢穴内怦怦跳动,喘息声清晰地在内部空间门回荡,她静静地平复片刻,忽然笑起来:“怎么?把我关在里面你就不担心、不恐惧、不害怕了?” 余姣的颈部生出阵阵酸痒,周青彦软软的发丝在她脆弱敏感的脖颈周围蹭来蹭去,他用力抓住珍贵的宝贝,用生怕被人抢走的力道,似乎要将她嵌入胸膛。 她心想,要是周青彦想似乎不是不可以。 “姣姣、姣姣,”周青彦黏糊的喃喃声在她的耳侧响起,含住她的耳垂又吐出来,沾了湿润的水液,余姣听见他故意压抑戾气的嗓音柔软地吐出哀求:“......回家吧,我们回家吧。”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回家。 余姣确信现在回家她想要再出来,就是难上加难,要他亲眼见识到她对面的男生样貌好、声音温柔,且年轻,最重要的对方是有温热体温的活人,余姣只是想想都仿佛能够看到周青彦回到家后,会用多么无理取闹的理由,不仅不遗余力地贬低诋毁无辜的男老师,还会逼迫哀求余姣不能离开他。 余姣推不动他埋在肩窝的头,索性抓住他的头发往后扯,周青彦的头皮被她扯得发紧,哀怨控诉:“......姣姣,疼。” “但是不这样的话,你根本不会好好听我讲话,”余姣松手,声音含着隐隐的笑意:“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想要什么答案?” 周青彦垂眼,纤密睫毛眨动,掩住眼底猩红。 纯白墙壁攀爬漆黑的雾气,在他和墙壁的交界处肆意生长,几乎将楼道的整面墙污染。 黑气溢出的阴冷气息直往人毛孔里钻。 余姣看着都觉得冷,往周青彦胸口贴。事实上他的温度比视觉的冷意还要冷几度,但莫名地,她就是觉得靠近他会暖和舒服。 余姣拿出在周青彦身上学到的恶劣样子,吊着眉梢,唇角似勾非勾的,指捏住他的下巴:“说话啊。” 周青彦的眼圈更加红,整个身体被强硬地按在墙壁,微微仰着头,视线看不到余姣脸部的神情,他有些慌张,偏头却甩不开她追来的手指,只好由着她捏住下巴。 他说:“我的心跳。” 余姣似是而非地晃了晃脑袋,分不清摇头还是点头。 周青彦却理解为点头,眼睛瞬间门密布血丝,涌出来的黑气也变得更加张狂恐怖。只要想到活人对余姣拥有更加强烈的吸引力,他的心口像是裂开缝隙。 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些肮脏的丑陋的活人,就算拥有心跳又怎样?就算拥有火热的体温又怎样?他们根本不配得到姣姣的爱意,不配成为姣姣的男朋友,连姣姣的眼神都不配得到,他们甚至不配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凭什么坐在你的对面,抬头就能看到姣姣......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余姣打断他无意义地发泄,“所以你担心我会喜欢其他的人,准确说,会喜欢和我一样拥有心跳和体温的活人,而做为鬼魂的你,早晚会被我......嗯,厌弃?” 周青彦的脸色在瞬间门变得极其恐怖,那两个字从余姣的口中吐出来,仿佛凭空生出把斧头砸向他的后脑,疼得他浑身骨头都裂开:“不、不,不可以这样,姣姣,你不能抛弃我,永远都不可以......你永远都甩不开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余姣唔了声,捏住下巴的手改为捧住他的脸颊,安抚的摸了摸,周青彦凄厉的喊叫拐了弯变成可怜的哀求: “不要离开我姣姣,不要说那两个字,我受不了,不要厌弃我,永远都不要厌弃我......求求你了姣姣,我离不开你,我真的离不开你。” 同样的话换种表达听起来顺耳很多。 余姣默默思考片刻,踮脚在他的下巴亲了口,周青彦浑身僵硬,放在腰间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她往胸口推进几分,睁大的眼睛透露不知所措和慢慢生出的惊喜。 他得寸进尺地祈求:“姣姣,我们回家吧,再也不要出来了,外面的男人恶心又丑陋,姣姣多看看我好吗?求你,多看看我吧......” 余姣的眼睛弯成月牙,清亮的眼瞳,含笑的唇角,周青彦的视线发直,痴迷地盯着她骤然露出的笑颜,从前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短暂地重现,他的脸颊仿佛浇了捧热油,被余姣捧着的半张脸发麻发僵,姣姣是他的女朋友,是他的了。 他情不自禁地喊她的名字:“姣姣......” “我们现在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其他的男人已经很少能够引起我的关注,我说的是很少,”余姣不理他沉下的冷脸,自顾自地说:“你总是患得患失,胡乱猜想,甚至想要把我锁在身边,通过隔绝异性和我的交往,确保永远喜欢你吗?这样的方法貌似很不可取啊。” 周青彦抱住她,面露慌张。 余姣:“你的关注点根本就是错误的,既然想要留住我的心,靠着贬低竞争对手的手段,倘若有天我对你失去兴趣,就算你说的是实话,那些男人确实丑陋又卑鄙,但你口中说出的每个字,在我看来都是令人厌烦的存在。” “姣姣,”周青彦惨白着脸,手掌捏住她的腰,涌出来的黑雾将两人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他徒劳地挣扎道:“不会的,我会永远爱姣姣,永远守着姣姣,就算姣姣厌烦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这样说着,眼眶蓄满泪珠,滑落的瞬间门变成淡红色的泪珠,淌过脸颊留下两道淡淡的泪痕。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哭,”余姣皱眉不解,擦去他的眼泪,撞进周青彦疯狂痴迷的眼睛里,望着这样的眼神次数多了,很难再生出恐惧,反而有些微微的麻意从尾椎骨升起,指腹重重地按压在他的眼下。 似乎要把他的皮搓下来。 周青彦后仰头:“姣姣,轻点。” 余姣哼了声。 “周青彦,既然我同意和你交往,就代表做好接受你已经死去的事实,并且愿意和你相处,这种时候你知道要怎样加深我的爱意吗?” 周青彦眨巴眼睛。 余姣:“不是靠着贬低你的同性,就算你把他们贬的一文不值,就算你隔绝我和所有人的相处,能够确保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永远是喜欢你的吗?你那样做只会让我窒息,恐惧,想要逃离。” “你想要我讨厌你吗?” 周青彦弯腰,高大的身躯弓起来,像是渴望温暖的小动物藏进她的怀抱,被黑气湿润的碎发蹭着她的脖颈,冰凉的水雾沾湿胸前的领口,他低低的带着迷茫的声音响起:“......我不想姣姣讨厌我,我该怎么做,姣姣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你才会永远爱我,永远不会离开我......教教我。” 余姣笑起来。 天气转凉,她穿着奶白色的外衣,弯弯的眉眼透着阳光般的温暖热意,浓郁的黑气裹缠住她的身体,外衣干净的奶白被黑气覆盖,露在外的肌肤不同程度缠满黑色的丝线,仿佛是生长在肉里的样子,显得诡异又恐怖。 把笑意浅浅的她弄得如同来自地狱的小恶魔,笑音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凉。 周青彦睫毛颤颤,认真凝视她。 余姣的呼吸洒在他的喉结,他难耐地吞咽口,听她说:“讨好我啊。” “你要是讨好了我,就算是再优秀的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追求我,我也不屑一顾。那时候,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怎么可能容得下其他人?” 姣姣的眼里心里只有他,永远只有他。 真是诱人的话。 周青彦目露希冀:“怎么讨好。” “这就要问你自己,怎样讨女人的芳心。” 周青彦抿唇。 余姣的眼神不经意地划过他的胸口,若无其事地收回,心里想他不会再说些无理取闹的话了吧? 保险起见,又补充道:“我可以给你透露,我不喜欢被人禁锢自由,偶尔的吃醋是情侣间门的小情趣,但莫名其妙的揣测不可以,周青彦,我不喜欢这样。” “姣姣,”周青彦的脸色有变沉暗的趋势,余姣立马开口:“......但是,你要是把吃醋的理由说清楚,而不是不由分说地发脾气、不讲理,也不是不可以。” 周青彦闷闷地嗯了声,抱着她的腰按在胸口,时间门过去好久,直到余姣听到铃声响起,不得不回办公室才推开他。 回到办公室,余姣环顾四周没找到多余的椅子,周青彦说不用,他暗含阴郁的目光扫了眼对面的男老师,半蹲在地,牵住她的左手,下巴搭在她的腿部,直勾勾地盯着余姣。 经过黑雾裹住的声音隐晦地传入她的耳道:“会影响姣姣的工作吗?” 对面男老师的询问,余姣无心回复,她满心满眼被周青彦吸引,他乖巧地蹲在地上,下巴搭在她的大腿上,冷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精美的白玉,面部构造精致诱人,那双眼睛更是如夜空般深邃迷人。 被他用专注痴迷的目光盯着......怎么可能认真工作? 余姣吸口气,口是心非地说:“没事,不影响。” 实际上,她心脏怦怦跳动。 恨不得拎起周青彦的衣领狠狠吻住。从前怎么不觉得他这么诱人?是故意的吧? “那就好。” 周青彦含笑的嗓音再度传来,他得寸进尺地揽住她的腰,脸埋入她的腰腹,敞开的外衣裹住他的脑袋,他竟然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满含依赖地闭眼睡去。 他根本不需要睡觉!是故意的! 第113章 水鬼(完结) 一连几日,周青彦跟随余姣到学校工作。 余姣的课程时间少,大部分时间是待着办公室里的,这个时间段里便是周青彦最满足的时候,他拒绝远离余姣的空闲的座椅,心甘情愿地蹲坐在她的脚边。 像只黏人的大狗狗,浓郁的黑气有如实质般缠绕在她的四肢,偶尔会在余姣没注意的时候探进她的裤管,勾住她的小腿肚来回抚摸。 余姣故作镇静挺直腰板,斜眼瞪过去,周青彦趴在她的腿边,微微仰起头,乌黑的眼睛溢出浓浓的笑意,那双鲜红的唇因她的注视,仿佛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不知疲倦地唤着她的名字:“姣姣、姣姣、姣姣......” 办公室人来人往,余姣红着脸环顾四周,对面的男老师发觉她的动作,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余姣摇头,胳膊肘碰掉桌面的写字笔,弯腰拾取的时候,恼怒地瞪着周青彦:“......不可以乱动,收回去。” 周青彦余光瞥过去,隔着虚空和对面的活男人对视,心底暗暗地把对方和自己比较一番。 眼睛不如他的深邃有神,鼻梁不如他的挺,嘴唇不似他的像柔软美丽的花瓣,脸部轮廓更是没法比较,周青彦的心底隐隐得意几分——就凭你这样,也配和我抢姣姣? 周青彦充分发挥自己的容貌优势,不想错过余姣捡笔的这段短暂的时光,凑上前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吻了口,不似从前那般吻住不撒嘴的痴缠劲,反而透露出善解人意的懂事。 那缕黑气随着余姣的话落立马离开她的裤管。 周青彦的手指勾住她的小手指:“姣姣,姣姣......你一整个上午都在看电脑,你很久没有看我了,足足有两个小时零四分钟!你多看看我吧多看看我吧多看看我吧。” 余姣晃了晃脑袋,总感觉周青彦再这么洗脑似的在她耳边嘟囔,她早晚要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比日光天化日之下忍不住什么的...... 她瞥向周青彦不知道何时敞开的衣服领子,仿若雕刻般完美诱人的胸膛半遮半露,冷白的肤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块发着光的玉石,光滑细腻的皮肤肌理每一寸都仿佛在呐喊着要她“不要克制,快来摸一摸”,余姣的手指动了动,视线上移,盯着他的脸。 ——讨好自己的女朋友,需要时刻注意她的喜好,日常的礼物只是讨她欢心最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身心的融合才是最能使女朋友愉悦的关键。做为男朋友的你,需要健康的身体和强壮的体魄,还需要多样的技巧,温柔的动作。 ——时刻吸引女朋友的目光,身为男友的你只需要注意她的目光落点最多的地方,你的眼睛、你的鼻梁、你的唇瓣,或者是你的好身材......要做到自然不刻意,太过刻意显得油腻,只有不经意地吸引才能留住她的目光,占据她的心神...... 周青彦痛恨的惨白的肤色和泛红的眼球,在经过多日的琢磨后,变成故意引诱余姣视线的有力助手。 没有血色的脸庞,微微瘦削的腮颊,配合隐隐藏有泪光的眼眸,血丝蔓延的眼球仿佛受到天大的委屈,睫毛颤抖的瞬间,整张脸焕发出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委屈难过。领口敞开的两颗扣子,随着他上半身移动微微晃眼而过的苍白胸膛和樱色小花,如烈火亨油,轰然炸开余姣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陪着她上班,那些恼人的繁琐的工作还需要他帮忙处理,可她整个上午竟然没有理他。 周青彦委屈的目光像是在她的心湖投下一枚炸弹,只听轰隆声响。她心想着应该安慰他的,是她做的不对,把人哄来办公室,却不理他,哪能这样呢? 余姣捏住他敞开的衣领,边摸索着把扣子系好,藏着那块晃人眼的胸膛,边在他的唇角轻轻地吻了吻。 轻声安抚道:“......你看到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周青彦嗯了声,仍旧仰着头,视线扫过她的唇,仿佛不知餍足的小狗,明明吃得肚子浑圆,却还是馋别人手中的食物。 余姣如愿吻住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面的男老师忽然发出惊讶的声音:“还没有找到笔吗?我这里有多余的,你需要的话拿去用吧。” 椅子拖动的声音。 余姣连忙直起腰,拿走周青彦情不自禁按住她后脑的手,直起腰道了声不用,姿势端正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点点点,打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字符。 周青彦笑了声。 得到他想要的,心情好起来,哪怕看见男老师和余姣过分亲近的办公距离,心口都没那么堵塞,就算距离再近又怎样?能近过他? 他站起来,后背靠窗台,垂眸盯着正襟危坐的余姣。身体部位化作的黑气越过两人中间隔出来的距离,缠住她的肩膀和腰肢,模拟着拥抱的姿势。 抬起手指摸了摸残留余香的唇部,叹息声:“姣姣啊......我好喜欢你。” 余姣只当自己没听见,心口怦怦跳动。 ...... 承载恋人美好愿望的婚房,变成废墟。 白色的墙壁涂满夹杂腥臭鲜血的黑色液体,客厅和用餐区域特意隔出来的木架子碎落满地,和昂贵的家具一同遭受摧残后化为凌乱的碎骨。 整间房屋仿佛被刻意放进数十头粗鲁的野猪,本来光鲜亮丽的屋子变成猪圈般肮脏的地方。 程妈妈和程爸爸两人合力把程禾推进房子,这是专门给程禾结婚购买的婚房,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花掉程禾的大半积蓄,如今公司破产,他身无分文,双腿残疾,后半生却要靠着父母的血汗钱生活。 他痛不欲生。 眼看着凌乱的房屋,程禾还算镇定地安抚唉声叹气的父母。他的心底一直压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周青彦的死而复生,他尝试过告诉父母,可是他们只当他是精神失常,对待他小心翼翼的姿态令他心痛。 屋子破坏的太彻底,墙壁的黑色液体无法消除,程禾只好随着父母回到他们两人住着的职工楼。 程禾蜷缩在狭小的木板床,这是他儿时睡过的房间,小窗户外是灰败的楼房,他听到楼下有谈笑的声音,做为饭后谈资的当事人,他充耳不闻,摸索着好不容易修好的手机,一张张划过余姣的笑脸。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已经和余姣订婚,再过不久两人步入婚姻殿堂,住进共同营造的温馨的婚房,两人会幸福白头到老。 “小姣......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管不住自己,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别不要我,别不要我......我想你啊小姣,可是我现在、我现在还有什么自信能够挽回你......我是废人了......” 程禾泪流满面。 碎裂的屏幕里,是余姣调皮的笑容。 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笑容,想起面目可憎的周青彦,捏着手机的手指几度收紧,终于下定决心,拨通电话。 ...... 回到家的瞬间,余姣被周青彦从后抱住,冰凉唇瓣沿着她的脸侧浅浅地吻着,像是条阴冷滑腻的细蛇在皮肤游走,耳边响起男人委屈的埋怨:“食堂的饭菜难吃死了,油汪汪的,不健康,可怜姣姣要吃这种东西,不如我做的好吃吧?” 阴冷气息沿着衣领钻进,余姣缩起脖子:“......你没尝过怎么知道不好吃?” “姣姣,”周青彦停顿片刻,唇部的力道加重,狠狠嘬出她脸部的软肉,听到余姣疼得啊了声,说:“我没尝过难道看不出来吗?还是说姣姣觉得食堂的饭菜比我做的好吃,更喜欢吃食堂的饭菜......怎么,姣姣厌倦了?” “乱说什么呀,”余姣扭过身子,周青彦弯腰,横阔的胸膛把她严实地挡在和墙壁的夹缝,目光平视,微微垂下的睫毛颤了颤,像极等待顺毛的大狗狗。 她先是报复性地在他的肩膀咬了口,直到咬出牙印才松口,周青彦垂眸盯着她的举动,没有阻止,苍白的肌肤出现一排整齐的牙印。 “不够深啊姣姣,再用力些才行。” 余姣瞪他。 周青彦笑起来。 回到房间没有及时开灯,环境昏暗,四周覆盖的黑气加剧视野的暗沉,余姣只能看到他越发深红的眼珠,放在腰间的手臂慢慢往他的胸膛收, 给她一种恨不得把她塞进胸膛内部的错觉。 近距离和余姣接触,闻着她传来的味道,周青彦的理智如被白蚁啃噬,慢慢溃烂,她的纵容加剧他内心深处阴暗的想法,但是比起从前毫不顾忌地发疯,此刻的他明显多了伪装,像是乞讨的可怜小狗在她耳边哼哼唧唧。 “姣姣,姣姣,姣姣......” “食堂饭菜换来换去只有那几样,做得没有诚意,而我学习能力还算强,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早饭午饭晚饭不重样......上班还要早起,在办公室大半时间都浪费在无意义的社交和杂事,哪里有在家里舒服,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他最后叹息声:“还是在家里舒服啊姣姣。” 威逼不成开始利诱。余姣暗暗发笑,心想他此刻是这套说辞,等她真正辞职留在家里,时日长久,他肯定要插手她的交友,非要把她变成和他一样,时时刻刻黏着对方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才行。 念在他这几日在外面表现良好,余姣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但是他在耳边絮叨得实在恼人,她从早晨被引诱的那股邪火骤然冒出来,盯着那张开合的红艳艳的唇瓣,真应该把它堵起来。 目光渐渐地发直。 周青彦垂眸,氤氲着泛红水雾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含着浓浓的期待:“......总而言之,还是留在家里更好,我想睁眼看到姣姣闭眼也是姣姣,永远不分开才好,而不是上班期间被工作夺走注意......” “......姣姣?” 扣子崩裂的声音。 落在地面的声音。 周青彦的后背撞向墙壁,眼底水雾仍在,苍白的面皮慢慢鼓起淡青色的脉络,呆愣、震惊、羞涩,他眨眨眼,手足无措地抓着她腰间的衣料,这一刻,连触碰到她的肌肤都像是被烈火烫到。 “姣姣......你干什么呢......” 早就应该这么做。 余姣按住他的胸膛,因耳朵被长时间污染产生的怨气,全部发泄在罪魁祸首身上,那两瓣嫩的跟花似的唇,冰凉得仿佛果冻,就是这里吐出那些或恼人或恶毒的话。 ...... ...... 余姣躺进被窝睡过去,周青彦依依不舍地抽出手,随便披上扔在地面的衬衣,扣子早已崩裂,家里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什么避讳的,赤着身子将散在地面的衣物捡起来,放到洗衣机里,余姣的内衣裤单独放在盆里。 他熟练地打上泡沫冲洗干净,在阳台晒好,正准备到厨房把夜宵做好。 把姣姣惹烦竟然能有这种好事,他回想她坐在上面的场景,张牙舞爪像是初生不怕牛犊的小兽,牙齿尖利得很,他只不过是激了几句,她就直接把他的肩膀咬破皮。 镜子里,男人的肌肤羊脂般白皙滑腻,扯破的衬衣松垮地披在肩膀,汗珠沿着他的脖颈落下来,落进块垒分明的肌肉间,有几颗成功逃脱,沿着骤然往内收起的腰肢,渗入平角裤。 鬼魂没有汗珠,这是余姣身上沾染的。 周青彦扯开嘴角笑起来,盯着肩膀深深的牙印,仿佛余姣给他留下的价值连城的宝贝,指腹摸了又摸,直到手机铃声打破宁静的夜晚。 他走到床边,看着陌生号码,先余姣一步接起来。 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往来车辆喧嚣不停。 程禾坐在窗边看到的是漆黑的夜晚,和被高楼挡住的月亮,深秋的冷风从敞开的窗户渗进来,心脏在听到男人声音响起的瞬间,猛地缩进。 时间很晚,余姣的手机是周青彦接起来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是周青彦害他成为现在这样的。 程禾盯着残疾的双腿,愤恨地想。 他不甘心、不甘心! 凭什么周青彦还可以活下来,凭什么连他的女朋友都要觊觎,他们曾经是兄弟啊! 滔天愤怒涌来。 程禾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他和余姣过夜的次数很少,他爱护余姣,想着结婚的时候再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是恋人间的亲昵是必不可少的,他熟悉这种声音,是她在最放松的时候发出的无意识的撒娇呢喃。 “周青彦......你不许碰她!不可以碰她!她是我的女朋友!” 无意义的怒吼听到周青彦的耳中,只觉得可笑,以前他会因为这句话嫉妒到疯狂,可是现在......周青彦俯身吻住余姣惺忪的睡眼,继而落在她微微张合的唇部,余姣含糊的呢喃声变大,本意是想要对面的程禾听见,要他竖起耳朵听明白,余姣现在是谁的女友。 是他的是他的是他的! 可是临到最后突然反悔,姣姣美妙的声音只有他能够听,其他人都不配。 一手捂住手机,一手按在枕边支撑身体,他轻轻吻住余姣的唇,把余姣的睡意吻到消失,余姣愤怒地拧住他的胳膊:“我要睡觉!周青彦你不许再闹。” 紧接着,耳边传来陌生声音:“小姣。” 声音嘶哑,痛苦到极致。 余姣浑身僵硬。 抬眼看向周青彦,他面色如常,不像是要发病的样子,悬起的心落下。她最怕的是周青彦揣测她和程禾暗地有来往,按照他的性子,不是做不出来。 周青彦直起身,不顾赤着的身子,直接躺进余姣的被窝,搂住她的腰。 “姣姣是我的女朋友,我劝你老老实实地称呼她的名字,你不配叫她‘小姣’。” “我不懂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周青彦,她一直是我的女朋友,你怎么能这样!” “现在是我的。” 周青彦扯开嘴角:“程禾,念在我们曾经是兄弟的份上,劝告你一句,最好别在把心思放在姣姣的身上,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在轮椅上的滋味怎么样?” 他蓦地沉脸,想起埋在记忆深处程禾和余姣甜蜜的画面,脸色像是打翻的醋坛:“......你从来都不配和余姣交往,不配不配不配!” 程禾铁青着脸,扭断的双腿钻心似的疼,双手手骨的程度要轻些,修养多日勉强能够被支配,但他接受不了后半辈子坐在轮椅的事实,恨不得把造成这一切的周青彦抽皮扒骨。 眼底涌出浓重的恨意,说话的语气却平静:“......是我眼睛瞎,竟然不知道身边的好兄弟竟然觊觎我的女朋友,就算你现在得到她又能怎样?我才是小姣最爱的男人,我陪伴她度过大学最快乐的时光,她马上就要和我步入婚姻殿堂,要不是你的出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余姣的大学时光是周青彦不愿意回忆的过去,那段时间他身处烈火焚烧,藏在阴暗的角落,目光粘在情侣亲昵的举动和温柔含笑的面庞,恨不得取而代之。 谈起大学时光,他便想起曾无数次撞见的,且被他深深藏在记忆里的情侣间的暧昧亲昵。 那时候的他是彻头彻尾的外人。 就连现在,哪怕和余姣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他心中仍然无法安稳。 他始终担心余姣不爱自己。 而是怕他。 苍白的面部骤然生出数条狰狞的猩红脉络,如同地面干裂生出的纹路盘踞露在外面的肌肤,刹那间,温馨的氛围驱散,阴凉的黑气充斥整间屋子。 余姣愣愣地缩在被窝。 周青彦垂眸看她,猩红的眼睛呈现出的癫狂,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唇瓣落在余姣颤抖的脸颊,嗓音沉且哑,开口便是冰冷的寒意。 “姣姣,你现在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落在脸部的动作温柔,周青彦捧着她的脸,不停地蹭来蹭去,那张恐怖的面容倒没有那么恐怖,余姣喘口气,握住他的手腕:“别管程禾怎么说,他,他说的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不要纠结过去好吗?你别生气。” 周青彦仍旧沉着那张脸:“姣姣关心我呢,我不计较......我当然不计较。姣姣睡觉吧,不是困了吗?闭上眼睛,睡一觉。需要我讲故事哄你吗?” 余姣怎么可能睡觉,她扯着周青彦的手臂:“你想做什么?” 周青彦沉默片刻,如实相告:“程禾那里有你的东西,我要拿回来。姣姣的东西谁都不可以碰,更何况是程禾,你放心,我不会杀人的,他现在都已经成废人了,只会无能地骂几声......” 眼神转而哀怨:“姣姣大学时期的眼光真差劲,怎么看上这种男人呢?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大胆地追求姣姣,平白浪费那么多的时间,想想就后悔。”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拿了。” “不可以,姣姣的东西哪怕是用过的废纸也不能留在他的手里,我很快就回来,”周青彦叹息声:“我不在身边睡不着吗?那我把你哄睡再离开。” 他露出甜蜜满足的笑容。 余姣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心底又隐隐不安,扯着他的手臂,他赤着身子除了抓住手臂没有地方可以抓握,语气有些不容置疑的娇:“我也要去,我和你一起。” 不等周青彦回答,余姣戳戳他的手臂:“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周青彦沉默。 他不想余姣再见程禾。 余姣不停地戳他的手臂:“快去,把我衣服拿过来。” 周青彦抿唇:“......不可以看他不可以和他说话,更不可以旧情复燃!” 敞开衣柜,先把衣服穿好,故意选套和身上的衣服相同的色系,揽过余姣,亲力亲为地把衣服套好。大衣的扣子从头扣到脚,又拿条围巾罩住她的脸。 “姣姣,程禾背叛你的感情,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他不仅脏还恶心,曾经大学发生的那些事情你都忘掉吧,别再想,最好立刻忘干净......你大学根本就没有和他谈过恋爱,那种脏人怎么配?”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余姣挣扎着想要下地,可周青彦紧紧抱着她,索性放弃自己行走的念头,敷衍地嗯嗯几声。 来到曾经的婚房。 周青彦直接用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轰然倒在地面,早在来到这里的时候,黑雾便把整栋楼罩起来,寂静的夜晚并没有因为这声响动惊动。 余姣震惊地盯着房间内部的变化,不敢相信在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温馨的婚房,墙壁贴着红色的囍字,而此刻墙壁沾满粘稠的黑夜,家具也都被恶意损坏。 程禾没有在里面。 房间空空荡荡。 周青彦阴戾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回荡:“哦,都怪我,来错地方,程禾双腿残疾,离不开轮椅,怎么可能住在这里,我不知道他父母的位置......姣姣知道吗?” 余姣知道。 但是看着眼前房子的惨状,她心底产生不忍,做错事情的是程禾,程禾的父母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在余姣和程禾交往的过程中,老两口待余姣像是亲生闺女,知道她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但凡家里做好吃的都要送给余姣份。 她摇头:“我跟他分手很久,早就忘记了。” 周青彦没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轮椅滑过地面的声音。 程禾出现。 面容憔悴,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坐着轮椅,搭在扶手的两只手存着轻微程度的弯折。 再不复从前温和俊秀的模样。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位穿着奇装异服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看见满屋的黑气,和面色青白的周青彦,眼睛立马眯起来。 程禾:“大师,我没有骗你吧,真的有鬼。” 中年男人穿着道士服,手指夹着写满符咒的黄符:“难怪我路过青城,隐隐看到黑气缠绕,原来是有厉鬼!” 道士?余姣本来藏在周青彦的身后,看清楚门口人的穿着后,心立马提起来,下意识地挡在周青彦的面前,投过去担忧的视线。 小声地询问:“他能够伤害到你吗?” 周青彦攥着余姣的手腕,把她重新挡在身后,扬起抹狂傲自大的笑容:“就凭他?笑话。” 道士脸色发沉:“口出狂言,我今天就要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手中黄符飞出的瞬间,周青彦推开余姣,由着那些黄色的符纸洒在身边。 程禾充满恨意的目光直盯着周青彦,自然注意到余姣挡在他身前的举动,心口一缩,他扬起声喊:“余姣!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身边的周青彦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是人,他已经死了,我和他从前是兄弟,他能对我下狠手,确保改日不对你下狠手吗?” “让大师送走他才是最正确的路,你难道想要和一只鬼永远生活在一起!” “他今天会杀我,明天就能杀你。” “他是鬼,不是人。” 余姣心神一动,想要上前阻止的步伐停在原地,周青彦是鬼,他的性格恶劣,对她充满极端的占有欲,把他送走难道不好吗? 她可以恢复从前正常的生活。 没有周青彦的生活。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周青彦的脸色随着余姣迟疑的动作,蓦地变得阴沉,黑气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吞噬掉飞来的黄符,黄符毕竟不是随便可以得来的,很快道士手中就只剩下一张,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对你造成不了伤害呢!” 不是没有伤害。 周青彦的胸膛破了口子,四肢出现不同程度的裂口,黑色的雾气从裂开的口子里冒出来,这样的伤口对于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程禾和道士来说,显然是不够看的,但是余姣却看到周青彦额头因痛苦凸起的青筋,向来挺直的腰板微微弯曲,垂落的双手发抖。 他在疼。 余姣睫毛颤颤。 指甲掐进掌心。 没有周青彦的生活固然让她向往,可是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却让她留恋,哪怕他是鬼,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和肚量,哪怕他经常性的胡言乱语。 可是——他会做很好吃的饭菜,他会在她受到欺负的时候维护她帮助她,甚至哄着他宠着她。 余姣何尝不想拥有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恋人? 她不想失去周青彦。 就在她思考的过程中,周青彦显然已经脑补出足以令他疯狂的事情,余姣在听到程禾的话后所表现出的迟疑的动作,使他陷入不可控制的癫狂。 身体很疼。 像是要裂开。 但是那又怎样? 源源不断的能量化为浓郁的黑气覆盖整间房子,程禾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学艺不精的道士,被黑气裹缠着晕死过去,而程禾的轮椅则被黑气侵蚀得只剩下零散的零件,他重重地跌落在地。 发出一声不甘的惨叫。 与此同时,周青彦的身体达到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被黄符触碰过的地方发出烤肉滋啦的声响,覆盖整间屋子的黑气骤然收回到他的体内。 他趴在黑色的血泊中,猩红眼眸盯着余姣。 “姣姣,过来,来我身边。” 程禾趴在碎裂满地的零件中喊道:“小姣,他是鬼,你和他相处几月,想必比我还要清楚他的本性是怎样的,你看看我的下场,他只是对你一时兴起,你能确保他的兴趣能够一直保持着吗?” “拿起你手边的黄符,放在他的身上,他快要死掉了。小姣,把他杀掉,你就会恢复正常的生活......” 周青彦虚弱地咧着嘴笑起来:“杀掉我......哈哈,姣姣,你要杀掉我吗?来啊,对准心脏的位置,我就死掉啦,你就能摆脱我了。” 脸色蓦地沉下去。 “姣姣,就算你杀掉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你永远别想甩开我!” 程禾催促的声音响起。 余姣的脑子被两人吵得嗡嗡响,她攥起落在脚边的黄符,在程禾惊喜期待的目光下,走向周青彦,周青彦使劲仰着头,眼底溢出浓烈的悲伤和痛苦,恨不得一口将她咬死,那样愤怒的情绪,在她靠近的时候却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行为,只是努力提起手臂,掌心攥住她的脚腕。 紧紧盯着她。 嘴中仍然说个不停:“姣姣姣姣姣姣别想摆脱我!” 余姣叹息一声。 到现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说几句好话? 哪怕求求她,放软姿态,总比现在凶狠地威胁要好,要是把她激怒可怎么办? 她掰开周青彦攥着脚腕的手,废了好大的力气,把地面能够找到的黄符全都攥在掌心。 程禾:“把他杀掉!” 撕拉撕拉。 黄纸碎落。 程禾目眦欲裂。 鼻息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趴在地面,目光愤恨不甘。 余姣将黄符踩在脚底,伸出手:“安静一会儿吧。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嘴还硬,能站起来吗?我们回家。” 她想起周青彦说过,只有把她胸腔的心脏捅死,他才会死,担忧消了消,埋怨地瞪着他。 “跟你说不要出门,你不听,弄得浑身都是伤,现在满意了?” 周青彦果然把嘴巴闭起来,支撑身体的力量随着余姣丝碎黄纸的举动,竟然莫名其妙地全部消散,浑身骨头都软掉,趴在黑色的血泊里,沾染水雾的睫毛颤抖不止,好一会儿才发出撒娇般的呢喃: “姣姣,好疼啊......哪里都疼,我的胸口又破了,要姣姣亲手缝起来才能好......姣姣摸摸我,摸摸我吧,我疼得好难受啊。” 余姣半扶半抱着周青彦,路过程禾的时候,脚腕被抓住,她丝毫没有留恋的把他甩开,在程禾痛苦的目光下,走远。 “那个道士万一找上门怎么办?” 周青彦享受着女朋友的服务,半边身子靠在她的怀里,不以为耻,反而依恋地蹭着她的脸颊:“我早跟姣姣说过的,只要你活着我就能活,你要是死了我跟你一块死。” “说正经的。” “黑气侵入他的大脑,今晚上的事情不会想起来。” “程禾呢?他还记得。” “就该让他记得。” 知道周青彦不会因此受到生命威胁,余姣松心。 幸好是晚上,路上行人少。 回到家,余姣的本意是要周青彦躺在床上养身体,可他非要说自己身上沾染其他男人的气息,很脏,钻进浴室冲了足足半小时的水才肯出来。 实际上,他是不愿意余姣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浑身都是破开的裂缝,怕吓到余姣,直到瘆人的裂缝愈合大半,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倒在余姣的怀里。 “我好痛。” “要姣姣的拥抱才能痊愈。” “还有亲。” 周青彦仿佛没有骨头似的枕着她的腿,抱住她的腰,使劲往她怀里蹭,把她推到墙壁,后背靠着再没有空隙可以后退。 男人仰着脸,故意把留有血痕的半边脸展现在她眼底,眼睫眨几下,眼眶便蓄满泪珠,矫揉造作到余姣无奈又心疼。 指腹落在裂缝处,那里有生命般,冰凉的血肉裹住她的指尖,周青彦仔细观察,没发现她露出抗拒的神情,愈发胆大地把她的手指往脸颊里收,那里面有他的腮骨,给余姣一种触碰到坚硬骨头的错觉。 连忙抽回。 只敢沿着伤口轻轻抚摸。 周青彦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还有胸口,那里有好大的伤口,也需要姣姣摸摸才能好.....还有胳膊,腿也有。” 从前余姣不曾想过没有周青彦的生活,脑海里幻想过没有他的场景,竟然有些不能忍受,垂眼看此刻躺在怀里的男人,她的心口发出怦怦跳动的声音。 阴凉的气息隔着衣物渗入她的皮肤,长时间裹在这种气息种慢慢地竟也习惯。养成习惯的事情再想改变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余姣用唇代替指腹,落在破口的胸膛。 周青彦浑身一颤,脖颈微微扬起,眼底溢出欣喜和难以置信的羞涩,不自觉地捏住她垂落在面部的发丝,那缕乌黑柔顺的头发仿佛春日暖风拂过他的心口。 余姣不知所措地盯着被亲过后反而裂开巨缝的胸口:“......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裂开的更大了,周青彦你不会要死了吧?” 敞开的胸膛里,露出被骨头和黑气环绕的心脏,那里是沉沉的暗红色,在余姣愣怔的眼神下,缓慢跳动两下。 这颗心脏,只为她跳动。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柔软唇瓣贴在裂口的感觉犹在,周青彦按捺羞涩,搂住余姣的肩膀,翻个身,仰面躺床上,余姣整面对上裂口的胸膛,听他在耳边说:“......不死,怎么舍得死?我陪姣姣长久,谁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就算你晚年去世,变成鬼魂我也缠着你,永永远远缠着你。” “姣姣,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就别想甩开我。” 他沉声:“也甩不开。” 怎么总是患得患失的? 余姣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想听他絮叨,盯着胸口看得久,竟习惯这幕对从前的她来说冲击力颇大的场景。 此刻的周青彦看起来像是被风雨催折的娇花,嘴里说着凶狠的话,眼神却可怜兮兮的,想要得她句承诺。 那些向来缠着她就松开的黑气,蔫巴巴地散在他的后背,想来他受了很重的伤,要养上段日子。 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 余姣亲亲他的唇角。 “哪里能找到像你这么帅气的男朋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我傻了才会甩掉你.....不要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捧着周青彦的脸:“好好养伤,我喜欢你......嗯,漂漂亮亮的你,听明白了吗?” 周青彦的唇角高高翘起来。 听明白了。 姣姣喜欢他。 余姣害羞,他可不害羞。 睡意来临的时候,余姣躺在周青彦的怀里,被他用禁锢的姿势牢牢地抱着,耳边隔几分钟便响起男人躁动不安的告白:“我喜欢姣姣,最喜欢姣姣......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给你,哦,我已经给姣姣了,那时候你还很害怕......我当时又难过又悲伤,姣姣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现在喜欢我了。”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余姣抿着唇没有打断他。 眼皮沉得厉害。 夜越深,周青彦放轻声音,他不需要睡眠,可心上人躺在身边,他感觉满足和放松,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的爱人。 感谢她能够接受他的爱。 爱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感情。 像燃烧的烈火。 他将永远热爱姣姣。 哪怕身体冰凉,不是活人。 谁也无法阻止他奔向他的爱人。 第114章 蜘蛛(1) 破碎的花岗岩,白色笔墨歪歪斜斜地涂抹着“黑水镇”三个大字。 阴沉天幕泼洒连绵不绝的雨丝,石子小路两边种植的高大树木远看如同镀上粘腻的白色石蜡,这里只是黑水镇的镇口,往前步行二十多分钟才能到达镇上。 徐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高举的伞面落下水幕般的雨丝,裤脚被泥泞道路的水痕打湿,鞋里面灌满泥水。她白着脸,仰头看眼沉沉得不见半点日光的天空,裸露出的胳膊泛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走过碎成两半的花岗岩。 手中高举的黑伞如同被不抗拒的力量往后拉锯,顷刻间脱离她的手掌,重重地跌落在满地的泥水中,溅起的水花打湿徐昭还算干净的上半身。 她嘴里吐出声低骂。 皱紧眉头,只当是被风吹走的,弯腰捡拾雨伞。 然而,看清楚伞面发生的变化,皱紧的眉头非但没能松开反而更深地夹起,徐昭因愣怔微微睁大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宽大的伞面覆盖的密密麻麻的白丝。 “......是蛛丝吗?” 由于雨水的遮掩,横挂在道路两旁树木中间的蛛丝完美隐身,徐昭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细密的蛛丝搭建的蛛网罩住整个道路的中央,韧性极好的蛛丝非但没能因雨伞断裂,反而坠在阴潮的泥水中,把两边连接的枝丫拽得弯下腰。 徐昭收回触碰到伞柄的手指,谨慎地避开蛛丝往后倒退两步,背在身后的背包放到怀里抱住。因紧张剧烈跳动的心脏仍然没能回归正常水平。 她缓慢地眨动两下眼睫。 脸色在连绵的雨水中显得苍白莹亮。 正常情况下,就算蛛丝的韧性再好,怎么可能把两边高大的枝丫拽得弯腰低背,伞面裹缠着的密密麻麻的蛛丝粘腻得仿佛融化的糖浆,黑水镇的地理位置在隐蔽的山林。 气候湿热,毒虫多也是难免的。 根据蛛丝推断出的蜘蛛的体型和毒性,怎么都让人放不下心。 徐昭阵阵后怕。 要是方才没有雨伞的遮挡,撞向蛛网的是她的面部,很难想象被密度和韧性超出认知范围的蛛丝缠住,她能成功逃脱的几率是多少?人烟稀少,路上行人除了她没有看到别人,很可能就此憋死在这里。 徐昭收回思绪,双臂遮挡在背包的上面,顶着阴凉的雨水继续往前走,值得庆幸的是,雨水很快停下来,乌云消褪,温暖的日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街道旁是自建的二层小楼。 每家每户门窗紧闭,青天白日拉着窗帘。 如同一副副宽敞阴暗的巨型棺材。 ...... 黑水镇虽然以“镇”命名,实际上更像是远古留存下来的隐居在荒野山林的村落,镇子的管理由镇长全权代理,更像是旧社会大家族里有声望的长老。 镇长的家在镇子的最外面,徐昭走到镇子的第一时间就被镇长发现,他热情地请徐昭来到家中,像个慈祥的长辈那样嘘寒问暖,还把妻子的干净衣服拿出来要徐昭换上。 真热情啊。 徐昭笑起来的样子乖巧得像是绵软的羊羔,她的脸色苍白,多了点令人怜惜的病弱,镇长和镇长妻子说看到她站在街道的时候像是要被风吹倒。 这让他们想起远嫁的女儿。 夫妻俩流下心疼想念的泪水。 徐昭捧着灌满热水的玻璃瓶,安慰道:“嫁得虽然远,逢年过节有时间家人还是能够聚在一起的,叔叔阿姨养好身体,好好生活,儿女在外面才能放心啊。” 闲聊几句,徐昭若无其事地盯着厅堂掉落的墙皮,回答镇长妻子的话:“......我在家里看到新闻,有很多来山林旅游的旅客因为不熟悉环境,被林间的毒虫咬到,就此去世。我的哥哥在两个月前来到附近,很久没有他的消息,我担心他......叔叔阿姨有见过他吗?” 她伸手比划:“大概这么高,这么壮,笑起来有酒窝......” 夫妻俩对视一眼。 “年纪大了,有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一个月前的话确实有很多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在附近游玩,山林茂盛,毒虫咬到不会致命。你的哥哥或许在山间迷路,或者去到其他偏远的地方,信号不好,联系不上是正常的事情。”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留在这里住几天,我和镇上的人打听打听,等过几天雨停安排人进山林瞧瞧,说不定就能找到你的哥哥......真是好孩子,担心哥哥特意来找,路上辛苦吧?” 徐昭回答几句。 婉拒镇长要她留下吃饭的好意,根据镇长提示的信息,准备到街道尽头的旅店住下,临出门口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站在萧瑟的冷风中,如同生错季节在冬日盛放的花朵,单薄、羸弱,冷风吹来便簌簌败落。 “......还要麻烦镇长告诉我,你们这里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街道看不见人,家家都关着房门,最近是有什么盛大的节日吗?” 偏僻的地方总有些不为人知的习俗。 镇长回答:“瞧我的脑子,忘记跟你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最近几月是我们这里特别重要的日子,家家户户要关闭房门以示对于天地神灵的敬重,避免制造剧烈的声响惊动,安安静静过完这几个月,来年可保镇子平安.......” 徐昭点头道谢,抱着背包走向旅馆。 镇长和镇长妻子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相互搀扶回到屋子。 街道寂静只有风吹来的呜呜声,和徐昭踏在地面发出的脚步声。 ...... 旅馆的老板娘不是很情愿,但是镇长给她打来电话要她好好款待徐昭,赵春红吊着眉梢,怀里抱着七八岁大的孩子,男孩子想要脱离她的怀抱,被她狠狠地教训:“......不听话,想被怪物抓走吃掉吗!” 男孩立马老实。 徐昭的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礼貌的笑容。 赵春红领着她往二楼走:“......既然是镇长要我照顾你,我不多收你的钱,其他的房间要价高,最近没来得及收拾,屋里乱糟糟的,只有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空间小点,我看你瘦瘦小小的,住在这里正好,价钱好商量。” 二楼走廊昏暗。 徐昭:“其他的房间有人住吗?” 赵春红:“没有。” 赵春红推开走廊尽头的房间,空间逼仄,窗口狭小,只有一架看起来就不结实的木板床和紧挨着的木桌,敞开房门的瞬间,一股浓浓的中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赵春红捂紧口鼻:“......你就住在这儿!” 徐昭环视四周,有床有墙壁不算特别差劲,她待过比这里还要艰难的环境,那时候冷风吹来只能抱紧身体汲取体内本就不多的热量,何况房价确实很低。 她将背包放到桌子上:“请问,浴室和厕所在哪里?” 赵春红肥硕的身躯,抱着有她半身高的孩子,每走一步都要喘息几声,怀里的孩子显然被怪物抓走那句话吓到,瞪大惊惶的眼睛缩在母亲的怀中。 赵春红看向徐昭。 徐昭弯着唇角。 赵春红收回视线:“......这里没有。” 实际,她家住在隔壁的二层小楼,当初建造旅馆为了多赚点钱,旅馆一楼二楼的房间全都换成客房,徐昭入住的小房间,按照规划是要建成厕所和浴室的。 赵春红嫌费钱,统统改成客房,旅馆的客人要是有沐浴和厕所的需求,要么多交钱在隔壁她的家中洗漱,要么到镇口的公共卫生间,那里是用土砖垒成的旱厕。 “前面有公共卫生间。” 赵春红丢下这句话就离开。 徐昭在原地站了会儿,捡起背包跟在赵春红的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 徐昭停下脚步:“我来的时候被雨水淋湿,想要借你家的浴室换身衣服,公共厕所离这里太远,要是收费的话你尽管开口......阿姨,开门做生意哪里有拒绝的,更何况旅馆没有浴室太不方便。” “没必要。”赵春红嘟囔声。 徐昭觉得她的眼神很怪异。 像是看将死之人。 她脸上仍旧维持礼貌的笑容。 赵春红开门要她进来:“算啦算啦,要洗就洗。” 徐昭道谢。 背包带来的只有夏季的衣服,没想到黑水镇的气候阴冷,她问赵春红借几件秋季的旧衣服,镇上的衣服店关门,想买买不到,赵春红从徐昭这里要了一百块钱,像是扔垃圾把一堆衣服塞到她的背包。 晃眼的瞬间,她仿佛看到那些衣服上滴落的殷红血迹。 ...... 徐昭收拾干净,贴身穿自己带来的短袖,外面套上赵春红给她的旧衣服,白色棉布长袖衣,领口有洗得掉色的殷红痕迹,像是咳出来的鲜血,衣尾裹住她的臀部。 衣服的主人应该是年轻的瘦高男孩。 离开浴室的时候,她和迎面走进来的中年男人对视一眼,男人高大的身躯微微弯起,面容英俊,明显老态,赵春红的呵斥使他的脊背越发弯曲,一言不发地蹲在角落敲打长长的木板。 没看到其他人。 这是三口之家。 爸爸妈妈和年幼的孩子。 按照常理推测,赵春红和中年男人的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这样的年纪不可能只有一位七八岁的孩子,家里应该还有位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是徐昭身上穿的这件衣服的主人。 体弱多病,不受重视。 最终凄惨地去世。 这是徐昭的推论。 她毫不介意此刻穿着的衣服是否是去世之人穿过的。顶着的头发,回到旅馆。 临近夜晚。街道寂静无声,诡异的感觉越发强烈。她仰面躺在床上,嗅着淡淡的皂角香。 赵春红并不像是干净整洁的人,旅馆内部脏乱,楼梯墙壁发黑发污,地面铺着层厚厚的尘土。徐昭没对自己住的屋子抱有希望,她本身也不是拘泥环境的性格。 有屋子挡风,有食物填饱肚子,这样就够了。 但是这间格外狭小的房间,意外干净。关闭房门,隔绝走廊掺杂异味的怪异气息。她立刻被淡淡涌出的草药苦香笼罩。 这股味道,和赵春红丢给她的衣服的味道很像。 徐昭没多想,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敞开背包拉链,拿出压缩饼干,咬了几口重新放回去。压在底部的照片掉出来,她随手拿起,双手举着放在面前,眯起眼睛。 照片上的男人阳光帅气,笑起来有两颗酒窝。右手虚虚搭在旁边的人肩膀,身高压出一大截,挺拔像颗茁壮的白杨。 这正是徐昭口中的“哥哥”。 这个人的名字叫赵文清,失踪将近一个月。事实上,徐昭和他毫无关系,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 但她来这里确实是为了找到他。 第115章 蜘蛛(2) 徐昭幼年流离失所,家产被占,她咬牙强忍,兼顾学业和生活,蜷缩在破败的房屋,冬季是最难熬的,单薄的外衣无法支撑她从打工的地方走回老屋。 这个时候,她遇见顶着寒风在道路清扫的保洁阿姨。郭阿姨把唯一的厚外套套住她。使徐昭被寒风冰冻的身体感受到须臾温暖。她的善意如沙漠甘露,弥足珍贵。 后来。徐昭和郭阿姨的交际逐渐加深。知道她的经历,丈夫消失,留下重病的女儿,每月需要支付巨额的医药费。但纵使如此,每每碰见徐昭,郭阿姨还是会递上碗热粥,或是买给女儿的水果、玩具,俨然把徐昭当成精神倚靠。 郭阿姨乐观积极。徐昭喜欢挨着她,直到某日,郭阿姨泪流满面的哭诉,哭诉命运不公,祈求为何苦难偏偏降临在她女儿的身上,她愿意承担所有痛苦,只求女儿平安。 徐昭询问她发生何事。 原来是郭阿姨的女儿,那位缠绵病榻的小姑娘,终于有了手术的机会,可是手术费用昂贵。即使医院减免多数的费用,对于只能靠清扫马路赚取生活资金的独身母亲来说,那串数字依旧如天书。 彼时徐昭攒够学费,准备继续学业。但郭阿姨那样的情况,她于心不忍。况且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若不是郭阿姨的温暖,她或许早就冻死在大街。 她将钱交给她。郭阿姨道谢,可仍旧不够。 医院。小姑娘笑着安慰她们,说她自己是拖累。要郭阿姨和徐昭不伤心。她能够遇见妈妈和徐姐姐,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她可以满足地离开。 那时候,徐昭心底有强烈的,她不想要小姑娘离开。她想起几日前看到的街面悬挂的寻人广告。 悬赏金额足够小姑娘做完那场手术,连她后续的医药费都可以付清。 徐昭循着地址来到本市寸土寸金的别墅区。 见到那位丢失爱子、愁容满面的贵妇。 ——这是一场几乎轰动全国的失踪案件。数名年轻的大学生结伴游玩,却在经过某山林的时候,集体失踪。无论派出多少人力物力,都始终无法寻到半点蛛丝马迹。更奇怪的是,前往失踪地点的救援人员,没有不迷路的。 ——那里像是被某种神秘的磁场干扰,所有的电子设备失去作用。最后,这场救援不了了之。失踪的人员被判定为死亡。 赵家唯有一子。失踪后,赵家不惜开出天价,要人到失踪地点寻找,可无论派出去多少人,都无法找到。 甚至很多人和那批失踪人员同样,再寻不到踪迹。 徐昭只想要拿到那笔可以救小姑娘命的钱。和前往赵家,同样缺钱的人坐上赵家安排开往失踪地点的巴车。 他们下车后,便各自在附近寻找。 ...... 狭窄的玻璃窗模糊不清,徐昭哈一口气,用指腹擦出干净的一块位置,街道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变得灯光通明,路两边的灯光只是摆设,家家户户似乎正如镇长说的那样,为了来年的平安健康保持绝对的安静。 不正常,太不正常。 脑海回放白日记忆的一幕幕场景。 街道凌乱遍布各式各样的垃圾,空气弥漫着难掩的腥味,漆着红漆的二层小楼门窗紧闭,思绪在寂静的夜晚发散,各家各户的窗口用木板订起来,镇长和镇长妻子异样的热情......最诡异的,是镇口那片巨大的粘稠的蛛网。 赵文清真的是在山林失踪的吗? 徐昭感觉自己的思绪即将偏离正常的轨道,进入幻想的难以被常人接受和相信的境界,连忙打住,掏出手机和赵家夫人汇报自己的行踪,但是信息却始终带着红色感叹号。 果然如此。 她早有心理准备,视线扫过和郭阿姨的聊天记录。她把提前拿到的一半资金打到郭阿姨的账户。郭阿姨知道情况后,面对两难抉择,当着徐昭的面跪下。 “徐昭。你是我和月月的救命恩人。我记你一辈子。要是没有你,月月就完了......谢谢你,谢谢你。” 小姑娘有钱治病,应该开心。她接下寻找失踪人员的任务,是自愿的。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可是在看到张阿姨泪眼朦胧道谢的时候,徐昭心底却隐隐有东西碎裂,难过的感觉淡淡涌上心头。 她瞥开视线,将无用的手机塞回口袋。 注意力再次放在眼前的环境。 旅馆果然如赵春红说的那样,只有她自己居住,躺在逼仄的房间门,嗅着空气里浓郁的草药味,这里曾经住过的客人大概是位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她翻了个身,计划明天白天的时候到山林里逛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旅客留下的行踪。 镇上的人给她的感觉太过奇怪,本能地不想接触。 还是单独行动更好。 ...... 后半夜的时候,徐昭被浓郁的味道熏起来,那种味道难闻得很,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她翻了个身,木板床吱呀吱呀叫起来,睡意全无,她坐起来穿好衣服。 翻出背包的食物填了填肚子。 旅馆没有设置厕所实在不方便,徐昭往窗外看了眼,黑漆漆的,她翻出被赵春红塞进背包的衣物,都是男孩子的衣服,洗得发白的上衣和长裤,布满血渍药渍。 徐昭贴身穿自己的衣物,外面套上长衣长裤。 离开旅馆。 来到赵春红的门口,黑漆漆的。 大门紧闭。还用木板封门。 徐昭用手机灯光照明,走向道路尽头的公厕。 公厕的味道盖住空气里异样的气息,徐昭耸动鼻子,表情没什么变化,解决完,迈出公厕,阴冷的风刮过面颊,那瞬间门她体会到二十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恐惧,和心脏飞速奔腾的感觉,膻腥味道贴着她鼻尖往里钻。 “......啊!这是什么......” 做梦吗? 徐昭捂住嘴巴,震惊地盯着足有她半人高的巨型蜘蛛。 这绝对是她见过的最恐怖的场景。 就算做好来到黑水镇回不去的准备,也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东西。 蜘蛛的体型有幼童大小,圆溜乌黑的眼珠,呈三百六十度分布在顶部,狰狞的口器里是两只丑陋的螯牙,四对锃亮遍布刚毛的步足,浑圆的肚子坠在身后。 多年独身的生活让徐昭的胆子练就的比常人大,可就算再大的胆子都难以应付眼前这幕足以令人四肢发软的巨型蜘蛛......这种在认知里小小的根本造不成威胁的东西,头一次使徐昭清晰地观察到它的身体构造。 想吐,想哭,想尖叫。 徐昭转头就跑。 就在她离开原地的瞬间门,巨型蜘蛛跳到她待过的地方,似乎没想到到嘴的猎物竟然逃跑,发出恐怖的奇怪的声音,步足飞快地追逐在徐昭的身后。 徐昭的大脑空白,不要命似的往前跑,耳边刮过呜呜的风声,像是催命符咒,蜘蛛步足落在地面的声音怪异恐怖。她惊讶于此刻爆发出的强烈的求生本能。 接下寻人的任务时,她做好和那些人同样失踪,甚至死亡的准备。毕竟,连专业的救援人员都找不到的人,怎么可能被她找到?拿到钱,郭阿姨的女儿能够进行手术,这样就够了。 至于她——独身一个,死了就死了,没人在乎。 想是这么想,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不逃跑? 徐昭扬起胳膊,用力将手机投掷过去。 坚硬的外壳嵌进蜘蛛张开的口器。 面前出现岔路口。 往左是茂密的丛林,往右是空旷的道路,远离镇子建造的二层小楼,只有一间门像是茅草建造的房屋。 回头显然是不可能的,巨型蜘蛛步步紧逼,徐昭想都没想往茅草屋跑去,比起空旷没有地方躲藏的茅草屋,她更怕在踏进丛林的瞬间门,便被巨型蜘蛛堵死在里面。 谁知道丛林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逃命的脚步声刺破寂静的夜晚,因恐惧而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音盖住所有的感官,夜风中显得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成为徐昭此刻能够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迫切的愿望使她忽略掉周围的怪异。 那只坠在身后的巨型蜘蛛蹒跚不前。 盯着逃跑的猎物,触肢烦躁地刺穿手机屏幕,留下满地凌乱碎片。 徐昭关紧房门,随手拿起竖在旁边的木棍,精神高度集中,时刻注意门外的动静。 蜘蛛没有跟上来。 她松口气。 胸脯几度起伏,终于松心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间门用木材和茅草搭建的屋子,想来曾经住在这里的是穷人家,徐昭站在门口的位置,冷风透过缝隙往肌肤钻,激起阵阵鸡皮疙瘩,月光透过房顶破开的巨洞洒进来,莹亮的光束,视野变得清晰。 屋内空无一物。 徐昭再度喘口气,沙沙声响起的瞬间门,头皮炸裂般毛骨悚然,僵硬地盯着角落里渐渐露出身形的......男人? 或许称男孩更加准确。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他半躺着,后背倚靠墙角,若非徐昭的视野适应黑暗,她根本发现不了他,安静得像是死去,只有时不时的微弱喘息传出来。 徐昭往前走几步:“你......需要帮忙吗?” 他睁开眼,漆黑眼珠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徐昭险些以为自己望着的是那只巨型蜘蛛,同样的没有感情,只有面对猎物产生的食欲和......恶意? 他形容惨白,奄奄一息,胸膛在黑暗中显得白腻仿佛闪着荧光,视野不太清晰,但他的轮廓枯瘦羸弱,徐昭似乎闻到熟悉的中草药的苦香,再细闻,哪里有药草味道,只有消散不掉的血腥。 松软的碎发遮住额头,露出双夹杂水雾的含情眼眸,精致的鼻梁和花瓣似的唇,腮颊往内收,瘦得只剩下薄薄的肉皮裹着骨骼脏腑,微微动弹的身体仿佛吊起的皮影人,立刻就能散架似的。 这里毕竟是他的房子,徐昭局促地往前走几步,大概是看出少年虚弱的样子,语气小心翼翼,希望他能暂时收留自己,好让她安全度过惊险的夜晚。 “我,那个,外面有蜘蛛,说起来你在这里居住,应该比我熟悉?我想在你这里躲避一晚上,天亮就离开,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的,嗯......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少年没说话。 窸窣的声音响起。 他站直身子。 那阵仿佛指甲盖刮过黑板的声音,使徐昭平复的心跳再度发疯似的蹦起来,她攥住胸口的衣服,企图缓解闷窒,奈何无济于事,目光随着上移,少年的脖颈缠着粘稠的白色丝线,丝线的另端黏在横梁,丝线缠绕成的绳索缚住他纤细的脖颈,把他紧紧锁在墙壁。 两条手腕如出一辙被绑缚。 但是徐昭再说不出要帮忙的话。 少年转动手腕,韧性极大的蛛丝寸寸断裂,脖颈的丝线亦如此,蛛丝飘落在他赤着的胸膛,搭在瘦削的肩头,沿着单薄的皮肤肌理垂落在他窄瘦的腰腹,再往下—— 如同钢铁般坚硬的黑色外壳布满他怪异的下肢,和羸弱的人类躯体不同的是,下半身健硕发达,四对蜘蛛步足比成年男性的大腿还要粗壮,分布密密麻麻的黑色刚毛,黑暗环境里,八条步足隐隐透出紫蓝色的幽光,由腹柄连着的是呈现椭圆状的大肚子,宛若泛着幽蓝光点的鹅卵石坠在后面。 他缓慢地吐出生疏的字音:“......饿。” 仿佛做了场奇幻诡谲的梦境,徐昭目不转睛地盯着愈来愈近的少年,分节的下肢如同巨型的锋锐镰刀,沉稳地调动每条步足落在地面,黑色底板仿佛坚不可摧。 徐昭握着的木棍像是孩童的玩具,起不到任何恐吓的作用。 随着少年的靠近,由木门和少年形成的密闭空间门,似乎被羸弱的他夺走全部的氧气,胸口的闷窒感几乎使徐昭昏厥,她的后背紧紧地贴在木门。 阴冷的风撩起少年柔软的碎发。 露出光洁的额头。 和两只排列在人类眼睛之上的,属于蜘蛛的圆形眼珠。 空洞的,幽暗的,没有丝毫人类情绪的四只眼睛盯着她。 恐惧如潮水涌来。 徐昭抱有最后的希望,挥起木棍朝着他脆弱的脖颈砸去,眨眼间门,坚硬的步足抬起,挡住木棍的攻击,那条怪异恐怖的蜘蛛步足踢走她手中的木棍。 趁着这个时机,徐昭开门,夜风混合腥臭的味道钻进她的鼻息,月亮藏在云层后面,茂密的丛林发出簌簌的树叶吹动的声响,巨型蜘蛛蹒跚的身影击碎她最后的希望,阴凉的风夺走她的温度,她仿佛跌入寒凉的冰水中。 自从父母离世,她的生活充满拮据、自卑,甚至是绝望,当同龄人无忧无虑只为作业烦恼的时候,她要思考怎样才能在艰苦的环境里活下来,健康地活到成年。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算不想死又怎样。 她只是弱小的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跟这种恐怖的生物对抗。 尖锐的触肢刺破她的衣服,将她拖回破败的木屋,木门关闭的声音重重敲击在她的胸腔,她被高举在少年的面前,那张精致的面容显露出怪物面对食物时的垂涎。 花瓣唇张开。 徐昭看到两颗尖锐的底端泛着乌黑的牙齿。 “......饿。” 他说。 碎发随着他低头的举动,遮住两只蜘蛛眼睛,属于人类的眼睛氤氲朦胧水雾,泪珠颗颗如同莹亮的珍珠滚落脸庞,砸在她的下巴,温热的触感使她浑身颤抖。 少年漠然的眼底闪现痛苦纠结。 触肢将她高高举起,放到少年的唇底,他弯下身躯,后背的肩胛骨宛若化茧的蝴蝶,最终却被茧面裹缚,无力扑腾翅膀无奈死去。 他脆弱的神情让徐昭熄灭的余烬再度燃起,指腹抵住他的胸膛,孱弱的肉皮让徐昭有种轻轻触碰他就会碎裂的错觉,手中的动作放轻,随着毒牙逐渐接近她的颈部,少年滚烫的泪珠滑过她的下巴,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徐昭用力推开他凑近的脸,哀求道:“......不要杀掉我。” 少年僵硬。 盯着她,机器性的重复单调的字音:“......饿。” 精致的面部迷惑心神,两只非人的黑色眼珠没有眼皮,仿佛镶嵌在额头的两颗精美宝石,徐昭缓慢地眨动眼睛,迟迟未落的毒牙让她不禁思考,少年或许并不想吃人......否则在她被抓住的瞬间门,她再没有气息。 强壮的步足并不似羸弱的人类上半身,它们可以轻易刺穿她的胸膛,撕破她的血肉,可是少年没有那样做。 他在挣扎。 他曾经是人类吗? 徐昭艰难地吞咽唾沫:“......蜘蛛吃不吃?” 第116章 蜘蛛(3) 少年有双漂亮的含情眼,睫毛弯弯翘翘,迫近徐昭的面部,使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撕裂般的挣扎和死亡般的沉寂。 “门外有只蜘蛛,相比起我它更适合填饱你的肚子,”徐昭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被蛛网缠住,少年调动蜘蛛步足推门而出。 没有木屋遮挡月光,站在光线底下的少年,单薄白皙的脊背和狰狞恐怖的蜘蛛半身形成鲜明的对比,椭圆形的大肚子坠在身后。 徐昭的手脚被蛛网缠住,头发丝黏满白色蛛丝,味道竟然是浓浓的草药的苦香,她没多想,用力撕扯。 靠结网捕食猎物的蜘蛛,吐出的是黏性的蛛丝,猎物落在网面的瞬间像是被强力胶沾在上面,任其拼命挣扎都逃不开束缚。 她慌得心神俱乱,不停提醒自己要镇定,掌心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值得庆幸的是,缠住她身体的蛛丝没有黏性,像是干燥的细线,她很快挣脱。 余光里,狰狞的巨型蜘蛛被少年扑倒在身下,毒牙轻而易举地咬穿蜘蛛坚硬的外壳,蜘蛛濒死前挣扎的步足划破少年单薄脆弱的人类胸膛,殷红血液流落满地,宛若冬夜落下的梅花瓣,点点滴滴,夹杂苦涩气味的血腥随着冷风飘来木屋。 徐昭沿着木屋的破口翻出的前一刻,瞥见蜘蛛僵硬濒死的身体,和少年站在月光下的背影。他的背影透露着无边的空寂和孤独,宛若在汪洋大海中迷失方向的小小船只。 用最快的脚步回到旅馆,期间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徐昭丝毫不敢放慢步伐,那些被她扯下来的蛛丝没有扔掉,带着豪赌的心思缠满脖颈,和又一只巨型蜘蛛狭路相逢的时候——她赌对了。 带有少年气息的蛛丝,使蜘蛛畏惧不前。 ...... 诡谲血腥的夜晚被晨光破开。 徐昭抱膝倚着墙壁,小睡会儿,尖锐的哭声将她从黑沉的梦乡拉出来,睁眼的瞬间,恍惚中竟以为昨晚发生的只是她做过的梦。 清晨的街道出现三三两两的人。 女人尖声哭诉:“......我的孩子被抓走了!谁来救救他!他还是小孩子啊......我嫁给你有什么用,孩子被抓走,你却只敢躲在屋子里,你到底有没有心?” 男人颓然道:“我想救,怎么救?” 看到旅馆窗户中露出的身影,男人猛地站直身子,指着徐昭:“都怪她,早就说应该把他们......” 被捂住嘴,男人不甘心地骂道:“我的儿子不该死,昨天晚上该死的是她!” 徐昭静静地看着底下的闹剧,昨晚上被触肢抓过的腰腹留下大片青紫的抓痕,指尖在窗台轻轻地敲击两下。 该死的是她? 她垂眼沉思。 她是昨天傍晚来到这里的,当时街道寂静,人影全无,镇长告诉她是因为有重大节日,显然是谎言,那么由此可以推断出,镇子上的人知道巨型蜘蛛的存在,傍晚到清晨这段时间闭门不出,说明蜘蛛的活动时间在夜晚时分。 它们在夜晚觅食。 徐昭眯起眼睛盯着对面的楼房。 街道两旁的居民楼,家家户户门窗订着厚重的木板,巨型蜘蛛的杀伤力徐昭见识过,她并不认为木板可以挡住蜘蛛的攻击,它们很有可能倚靠听觉捕捉猎物。 破开窗户的人家里有孩子,成年人或许能够因为恐惧保持安静,心智不成熟的孩童则是不确定因素。 失去孩子的母亲跪地痛哭,父亲垂头自责,然而当他们的视线看向徐昭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带着仇恨,那种眼神仿佛在说该死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们无辜的孩子。 镇长赶来,吩咐几人清理沿街的血迹。 紧接着,镇长来到旅馆,站在走廊的尽头:“你的房间我不方便进。” 徐昭锁门,跟着镇长来到一楼。 镇长幽幽叹口气:“......他们死掉孩子,迁怒你,你别在意。” 镇长年老混浊的眼睛,情绪不辨地望着面前的女孩。 她独自背着背包站在街口,茫然无措宛若迷路的羔羊。看到这个年纪朝气蓬勃的女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女儿,和妻子由于愧疚,把她请到家中,喝口热茶,本以为她在晚上就会被怪物啃噬,换取镇子短暂的平和。 没想到,她竟然活下来,死的是镇子上那位幼小活泼的孩子。 徐昭轻轻地笑了声。 镇长话外的惋惜和懊悔,尽管目光慈祥和善,仍旧掩盖不住他失望的情绪。 不拆穿罢了。 本来以为只是寻找失踪人口。情况好点,她安全回去,拿不到悬赏的剩下的那部分资金。情况坏点,她也失踪。 万万没想到,竟然窥探到世界诡异的面目。 旅馆外面那对哭泣的夫妻,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身上咬下块肉。 嘴里嘟囔着恶毒的话:“这些外面来的人都该死!是他们引来的怪物,凭什么要让我们遭受折磨?应该把这些外来人统统杀死!” 镇长起身,对着外面喊:“......闭嘴!别乱说!” 徐昭的胳膊搭在前台的桌子上,常年挂在脸部的礼貌笑容褪去,眼角微微垂落,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有种异样的冷漠。 “镇长,我只是来寻找我的哥哥,没想到竟然会碰见这种事情,他们两人说的外来人和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镇长挺直的脊背骤然间弯曲,颓然坐在长椅:“......你的哥哥,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一个月前。” 哀痛道:“早就死了。” 徐昭盯着他。 镇长眼圈发红:“黑水镇并不是风景优美的地方,镇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平和安宁。可是,一个月前,旅游团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那时候我们怎么都想不到他们带来的是灾难。他们住在林间,林间毒虫多,我劝他们不宜久留,他们不听。神神秘秘不知道搞什么东西,直到那天晚上,随着他们的尖叫和逃窜,数只巨型蜘蛛在镇上大开杀戒......从那天开始,再没有人能离开过镇子,那些蛛丝,你来的时候应该注意到,缠满镇口的每个位置,只要有人触碰到它们就会发现......” “根本逃不掉......你哥哥如果是旅游团的人,那你省下功夫别找了,他们早就被蜘蛛吃掉喽。” 镇长酝酿的悲伤情绪,在徐昭淡漠的眼神下停滞。 知道哥哥去世,她的情感怎么没有半点波动? 徐昭收回扣动桌面的手指,双臂环抱在身前。 想到昨天热情招待自己的镇长夫妻,和早晨看到的镇民们愤怒怨恨的眼神——他们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是那种惊心的恨意却让她陷入无法自拔的自厌。 他们知道蜘蛛的存在。 他们因为旅游团愤恨所有的外来人。 他们想要她死。 徐昭知道,她从来就是不被期待的人。 没什么好伤心的。 她垂下眼睫,调整好情绪:“......逃不出去吗。” 镇长回答是的。 “镇子建造在山区,信号本来就不好,出事的时候企图联系外面的人求救,可是,电话打不出去,我们试了很多办法......最终失败......这是天罚,是老天的惩罚......” 镇长提醒:“......躲在旅馆不要出行,路面遍布蛛丝,它们倚靠蛛丝捕捉猎物,不触碰蛛丝,就能减少它们的出现,多活一天是一天。” 徐昭咽下关于蜘蛛少年的问题。 目送镇长离开。 徐昭面无表情地回到旅馆,房间内是挥不去的草药味道,她托腮凝望着窗外凌乱的街道。 男人泼水冲散地面血迹。 这些难闻的味道渐渐盖住屋内的药香。 徐昭将窗户关上。 她并非自怨自艾的性子,若是如此,她早就陷在悲苦生活无法自拔,镇长说的赵文清的踪迹有待考察。关于蜘蛛的信息徐昭倒是相信,和她推测的几乎一致。 膨胀数倍的巨型蜘蛛可以理解为物种变异,或者是新物种的发现,但是蜘蛛少年的形态完全超出常理的范畴——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上半身是人类的躯体,下半身是蜘蛛的躯体,简直是科幻电影才会出现的生物! 徐昭暂时搁置寻找赵文清的计划。 毕竟她在这里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障,表面慈祥的镇长、怀有恶意的镇民、恐怖的巨型蜘蛛......还有那位奇怪的蜘蛛少年。 ...... 连着两个晚上没有蜘蛛出现,徐昭怀疑那天晚上是自己在进入镇口的时候触碰到蛛丝的缘故。 镇子上的人对她避之不及,仿佛是某种邪祟。 徐昭渐渐习惯,她能在旅馆待着就尽量待着,不乱走动,隔壁时常传来赵春红谩骂丈夫的声音。两栋楼是挨着的,墙壁不隔音,徐昭没有偷听他人的癖好,奈何赵春红声音太大。 赵春红:“我当初眼睛瞎,因为你这张脸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你,哪怕你是鳏夫带着儿子都不嫌弃!可谁晓得你心底装着别的女人,既然如此又何苦和我结婚?既然心底还有她,你怎么不跟着她死!” 男人嗫喏解释。 赵春红猛地拔高音调:“竟然有脸说林樾!他小的时候是懂事,可是我亏待他了吗?看在他是你孩子的份上,我爱屋及乌,我待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他呢?这么多年他从不叫我娘,眼神阴沉,仿佛在看仇人!家里的活他什么都帮不上忙,全靠我一人操劳!” 触及到儿子,男人的声音提高:“......林樾身体不好,我和你说过的,你不介意,我不想拖累你,那孩子性格敏感,你平时待他怎样,我有眼睛,自己会看,孩子心里也清楚......他怕惹你烦,主动提出要去隔壁楼住,你摸着良心说待他好?看看那间房间!狗都不肯住!” 徐昭:“......” 她偏头,本想捂住耳朵,可心底痒痒实在好奇,托着腮盯着窗外,实则耳朵慢慢贴近墙壁。 赵春红号啕。 哭自己命不好。哭丈夫不中用。哭不能给人当后娘。 紧接着,开始骂:“......白张漂亮的脸蛋,我们家那边有人看中他要他当上门女婿,不同意,要是他肯嫁过去,不仅有钱治病,望儿早就离开黑水镇,到大城市生活,哪里会被困在这里!” “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他早就该死了......我们家不是富贵人家,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糟蹋多少钱?要不是他,这些年我们家也不会这么穷!那就是个扫把星拖油瓶!也就你把他当宝贝,在我看,就是臭垃圾。活该!” 男人绝望大吼:“小樾死了,他死了啊!尸骨无存,我只想给他做副棺材......他是我的儿子,是我没能力保护他,害他......若不是他你早就死了,你心肠歹毒,小樾死掉都要咒骂他......怪我儿太善良!” 两人互相谴责。 骂声越来越难听。 与此同时,徐昭的房门被敲响。 林望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泪珠滚落,白皙腮颊是两道明显的泪痕,恍惚间,徐昭仿佛看到月影下少年孤寂的背影,和那汪落在锁骨积成的滚烫泪泊。 小男孩推开徐昭,扑到床上,抱住枕头,呜咽起来。 徐昭的推测再次成真。 这间屋子确实是林樾曾经住过的房间。 第117章 蜘蛛(4) 如果认真观察就会发现——黑水镇的居民除却面对镇长的时候态度敬重,怀揣着祖辈流传下来的对待镇长的恭顺孝敬,在面对赵春红特别是林锦东的时候,有种异样的愧疚自责。 镇子远离城市,加上远古遗留下来的习俗,每户都有地窖储存食物,就算被蜘蛛困在黑水镇,依照镇民先前存下来的粮食,起码能熬个两三年。 得益于落后的山路,他们有储存粮食的习惯。更因为山路崎岖,出行困难,镇民被围困在黑水镇,看不到得救的希望。 在这种时候,粮食异常珍贵。徐昭亲眼看见有人端着热腾腾的粥饭和腌制的腊肠,递送到林锦东的怀里。满面愧疚。 接过食物的林锦东不似赵春红露出理所应得的满意神情,而是悲痛欲绝、吞声忍泪,那瞬间,正值壮年的中年男人仿佛苍老十岁,脊背越发弯折。 徐昭关闭房门,倚靠在墙壁,静静盯着趴在床上呜咽的小男孩,早就猜测过这间屋子是林家那位可能逝世的大儿子的卧房,当时她还惊讶,竟然有母亲不喜孩子到这种地步,原来这位叫林樾的男孩母亲早就去世,留下病弱的孩子跟着父亲。 她想要了解更多的关于黑水镇的消息,同时查证镇长话语的可信度。林望撞过来的正是时候。她就算没有哄骗小孩的经验,迫于形式,也必须搜肠刮肚地学会。 “我听到你喊哥哥,这间房子是你哥哥曾经住过的地方吗?要是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林望号啕大哭:“......哥哥,这是我哥哥的房间,可是他再也回不来......我讨厌妈妈,她总是欺负哥哥,哥哥最懂事最温柔,他不像我调皮捣蛋......要是我早点长大保护他多好!” “怎么了。”徐昭直白地询问。 林望抽噎着不出声。 小男孩的眼泪鼻涕流了满脸,脸蛋因生气憋得通红,徐昭拉开背包的拉链,掏出干净的毛巾,递过去林望不接,直勾勾盯着背包里塞着的衣服,那是林樾曾经穿过的,他想要拿回来,想起赵春红接过的一百元钱,顿时气得脸颊鼓起。 徐昭只好动手把他的脸擦干净。 不再拐弯抹角地套他的话:“......说起来这件事,要是从前的我听起来简直像是胡编乱造的故事,可是现实就是这么魔幻,竟然会有半人高的蜘蛛怪物,嗯......你的哥哥是被它抓走的吗?” 林望好不容易擦干净的泪珠再次滚落,或许是徐昭轻柔的动作使他想起林樾照顾他的时候,那时候天寒地冻,家中早就升起煤炉取暖,赵春红嫌隔壁的楼房太多空间大,费煤炭,只允许林樾在家中待一小会儿,很快就会被赶回旅馆狭小阴冷的屋内。 林望偷跑到哥哥的房间。 林樾面颊苍白,冻得瑟瑟发抖,却用搓热的手捂住林望冰冷的脸,安慰他说哥哥没事,要林望回家别惹妈妈生气。 林望撇眼干净的床榻。 林樾体弱多病。却不像那些缠绵病榻的人,面上是痛苦和不甘。他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孱弱,哪怕林锦东暗地里要林望多照顾哥哥,总被林樾拒绝。 他是泡在药罐里长大的,但是几乎不需要周围的人费心,这间狭小的房间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赵春红从来不进这间房间,嫌弃久病人晦气。床单被套是林樾刚洗过的,带着清新的皂角香,屋内的角角落落被他收拾得纤尘不染。 林望瞥见桌角窗台落下的灰尘。 记起林樾离世的现实,眼泪断线珠子般往下落。 墙壁那边的争斗暂时息鼓,林望正要说话的时候,赵春红推门而入,薅起林望的后脖往外拖,边拖边骂:“......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我才是你亲娘!成天上赶着伺候病秧子,人死了还哭,哭哭哭,林锦东在家里做棺材,你们爷俩是想气死我吗?” “......他该死,往后不许再来这里,多晦气!” 林望挣不脱赵春红的桎梏,红着眼睛盯着徐昭,像是憋着劲般在赵春红再次咒骂林樾的时候,放声大喊:“......是哥哥救的我们!要不是哥哥我们早就死了!不许你骂他!” ...... 徐昭睡眠浅,走廊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她睁开眼睛,手腕缠着蛛丝,另只手拿着在旅馆角落捡到的菜刀,不清楚菜刀和蜘蛛的背甲哪个更坚硬,起码有武器在手心里安定。 开门声响起。 蜘蛛不会拧动门把吧? 徐昭轻声:“谁?” “......姐姐,是我,你快点开门,走廊太黑,我害怕......” 害怕还来? 不怕被蜘蛛抓走? 徐昭开门。 林望连忙钻进来。 徐昭不清楚蜘蛛会不会突然出现,更不知道林望来的路上有没有引起蜘蛛的注意,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没听到走廊有其他声音传来,压低声音询问:“这么晚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望:“我要在哥哥的房间睡觉,哥哥是英雄,在哥哥的房间里我才不会害怕蜘蛛,我要向哥哥学习......” “姐姐,我哥哥不是妈妈说的那样,他是大英雄,是他救了我们所有人,要不是哥哥,我、妈妈,还有镇上好多叔叔阿姨都死掉了,你信不信我说的?” 徐昭把门栓栓上。 走过去,说:“哦?你哥哥这么厉害,能抵抗蜘蛛?” 林望重重点头,面容骄傲。 “妈妈总说我哥哥是病秧子,可是怪物出现的时候,我的爸爸,还有隔壁健身的叔叔,就连镇长都吓得屁滚尿流,大惊失色,不像个男人!只有我哥哥敢跟蜘蛛决斗,他救了好多人......” 在徐昭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下,林望抱着给哥哥正名的想法,又或许是面前的姐姐穿着哥哥贯穿的洗得发白的长袖衣,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温柔神情,不,是比林樾还有温柔的模样。 林望总觉得林樾虽然接受孱弱的身体,和难以摆脱的疾病,可他人前温柔阳光,眼底总透露着易碎的波光。 眼前的姐姐则要更加强大、坚韧。 不知不觉,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徐昭更相信孩子说的话。 在林望的回忆里,蜘蛛出现的时间和镇长说的时间相同,是在旅游团尖叫着逃下山的时候,镇子自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候街道布满浓稠的血腥和断裂的肢体。人类依赖大脑建造出足以摧毁世间万物的武器,可人类本身却渺小脆弱,没有节肢动物刚硬的外壳,仅仅靠着家中的菜刀和木棍,在蜘蛛狰狞的口器对比下,显然是送上嘴的美味食物。 活着的人聚集在一起。老人幼童,男人女人......他们面黄肌瘦,同类的尸体在眼前被残忍啃噬,目睹的人无不肝胆俱裂、神魂皆失,街道蔓延的浓郁血腥使他们颓然抱在一起。 蜘蛛的步足落在地面发出的沙沙声音,使他们以为末日来临,正是这个时候,林樾勇敢地站出来,拎起旁边放置的镰刀,用单薄的脊背给身后的人撑起希望的明天。 有人勇敢加入。 有人畏缩不前。 有人担惊受怕,有人习惯躲在人后被保护。 赵春红被抓住。 林樾上前,被蜘蛛坚硬的步足刺穿大腿,而他成功地用镰刀砍破蜘蛛坠在后面的大肚子,误打误撞刺破它的心脏。 他救下更多的人。 流的血越发多,那身洗得发白的长袖衣,最终变成刺目鲜红。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勇敢,不计后果。 很不幸的是,幸存的人中贪生怕死占据多数。 在林望的描述中,林樾最后成了血人。 ...... 徐昭蒙住林望发出呜咽声的嘴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她可不想惹来蜘蛛的注意,虽然曾经住在这里的主人很勇敢,可是她目前没有把握能够在蜘蛛的口器下逃生。 直到林望表示不会发出哭泣的声音,徐昭松开手,小男孩泪眼朦胧的样子实在可怜,敷衍性的摸了把他的头发。 “......你哥哥很勇敢,他是为大家战死的,是英雄。” “不。” 林望摇头:“哥哥没有死,哥哥把蜘蛛赶跑,他活下来了。” 徐昭蒙住:“.....他没死,那他去哪里了?” 难不成.....和男孩相似却更加漂亮脆弱的脸蛋浮现脑海。 心底泛起猜测,还没有冒头就被林望接下来的话按下去。 “哥哥身体虚弱,砍杀蜘蛛耗费精力,确认大家安全后,他晕倒,”林望想起当时的画面,眼圈红起来:“......当时大家都感激他,镇长握着爸爸的手不肯松开,说哥哥是全镇人的救命恩人,后来......蜘蛛又来了,这次来的比先前的每只都要大,我们藏在一起,哥哥身受重伤,我负责照顾他......” 林望的眼泪越来越多:“我只是太累,睡了一觉,醒来哥哥就不见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哥哥,爸爸说蜘蛛闯进我们藏身的地方,当时大家都没有准备,抓走很多人,死掉很多人,哥哥也在里面......要是我没有睡着就好了,我可以拿起刀保护他,就算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徐昭:“还有更大的蜘蛛?它出现过吗?” 林望摇头:“我没见过。” 徐昭继续询问:“旅游团的人都死了?” 林望迷茫:“我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第二天清晨,赵春红跑来旅馆放声大骂,连徐昭都受到牵连,林望却没有伤心难过,反而因为徐昭相信他说的话露出笑容,就算被赵春红捏着耳朵都不服软。 徐昭等赵春红骂完离开,朝着公厕走去,摆脱镇子居民仇恨愤怒的眼神,她沿着公厕后面的小道走向茅草屋。 ...... 破败的茅草屋。 没有人敢经过这里,连眼神都不敢落向此地。 白日明亮阳光照耀下,茅草屋外的草木覆盖粘稠的蛛丝,如同湖底疯长的霉菌,放眼望去,莹白蛛丝缠满所有能够缠满的地方,场面诡异恐怖。 屋顶破开大洞。 少年痛苦靠着墙壁。 下半身是狰狞恐怖的蜘蛛步足和硕大的后肚子。 阳光渗透屋顶缝隙落在少年柔软的发顶、精致的面颊、苍白单薄的胸膛,和发着莹蓝色光点的步足。 昔日倍感温暖亲切的阳光,在此刻以烈火般难以忍受的灼热撩在他的薄薄的肉皮上,被阳光触碰到的地方立刻凸起麻痒的水泡,那具在黑暗里显得瘦肉的人类骨架,在此刻再添几道狰狞疤痕。 有些早已经结痂发黑。有些却还冒着涓涓血泡。 少年目光空洞,柔软的碎发被痛苦的汗水打湿,紧贴在额头,露出两颗乌黑浑圆的眼珠,四只眼睛同样的没有感情,仿佛一颗石头、一根枯木、一汪死水...... 饿。 很饿。 非常饿。 闻到食物的香味。 那股香味越靠越近。 最后停留,遥远地观望。 再走近些。 再走近些。 少年转动头颅,紧紧盯着紧闭的木门。 捕食的本能占据上风。 他扶墙站直,最前面的步足往前迈,却滞留原地。 他茫然。 脖颈和手腕处绑缚着蛛丝。 把他牢牢固定在墙角。 可是为什么...... 心底深处有声音在喊: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他们都该去死! 吱嘎声响起。 有人背光站在门口。 第118章 蜘蛛(5) 徐昭看过赵文清的朋友圈。 有一条动态是他们的合影。 赵文清和朋友们组织了场毕业旅行,黑水镇不在他们的计划内,来到这里纯属是旅游团的导游迷失方向,一行人暂且在黑水镇落脚,黑水镇紧邻山林,他们便决定在此地玩几天。 最后一条动态是几人在山林中搭建帐篷。 而警方带给赵家夫人的结果便是,失踪地点偏僻,他们在附近寻找多圈没有看到踪迹。最后只能认定死亡。 现在看来,救援人员可能根本没有找到黑水镇的真正位置,否则就会像徐昭这样被困在这里。 不知道该感叹自己幸运还是倒霉。 回想起曾经看过的出现的旅游团的照片,导游是年轻的姑娘,跟团的大部分是青春活力的学生,偶有几位中年夫妻,和带着小孩的年轻夫妻。 镇长和镇子的居民坚信,蜘蛛是旅游团带来的灾难,导致他们痛恨外来人员,甚至无视徐昭的生死......这就不得不让徐昭多想,旅游团真的都被蜘蛛吃掉了吗? 掌握的信息不对等,徐昭始终有种性命被攥在他人掌心的不安。更何况,镇子的居民对外来人怀有恶意,且不说其他人怎样,对面那家夫妻每每看见徐昭,都恨不得生吞了她。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思来想去,目标锁在茅草屋。 徐昭在旅馆的角落里翻出本破旧的书籍,是关于昆虫习性的,她闲得无聊翻开几页,蜘蛛占据的篇章很少,仅仅是几行字的介绍,但是起码她知道蜘蛛是畏光的,更喜欢阴暗的环境。 难怪镇子里的蜘蛛只在晚上觅食。 趁着正午阳光毒辣的时候,徐昭来到茅草屋的外面,她不敢靠近,冰凉坚硬的触肢在她的腰部留下青紫痕迹,仍然没有消褪,尽管好奇蜘蛛少年和林樾的关系,但是这种好奇不足以消除惧意。 假设蜘蛛少年确实是林樾。 那失踪的旅游团的人会不会也变成半人半蜘的样子? 茅草屋外一片荒芜,被蛛网覆盖的草木因得不到阳光的抚慰,变得干黄枯萎。 什么东西都没有发现。只有蜘蛛尸体,徐昭眯起眼睛,看不清楚,忍着恶心走近,确认是那晚被蜘蛛少年啃噬的尸体,蜘蛛的内部脏腑化为养液吸食干净,只剩下僵硬的外部躯壳。 ......附近没有人类的尸体。 徐昭正想着回到旅馆,茅草屋里传出阵阵微弱的呻,吟。 低微的声音宛若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在她的心湖,虽然荡起涟漪,但那细小的波动不足以让她做出不顾生命安全的事情,她转身离开。 下一刻,却推开草屋的木门。 和少年对视的那一眼。她知道自己又赌对了。少年痛苦地蜷缩在墙角,脖颈和手腕拴着麻绳粗细的蛛丝,另端黏连在木梁上,湿透的碎发半遮眉眼,那双深黑的眼睛流露出浓重的哀痛和悲伤。 是属于人类的情绪。 目光落在他赤着的胸膛上,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激起水泡,单薄的肩胛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贯穿,留下冒着血的巨洞。 场景凄惨,又透着诡异。 徐昭刻意避开少年的下肢,没在屋子里发现人类的尸体或者残留的肢体,往好的方面想,少年应该没有吃过人。 那股熟悉的,几乎伴着她入眠的草药苦香钻进鼻息。 徐昭抱着试探心态开口:“......你是林樾?” 听到声音的瞬间,仿佛死掉的少年撩起眼皮看她,额头两颗黑亮的眼珠同样盯着她,他没说话,紧接着垂下眼睛,白皙修长的脖颈微微低垂,藏起的喉结吞咽两口。 饥饿的烧灼感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被绑缚的手腕转动几圈,蛛丝断裂了一根,两根,三根......他停止动作,盯着凌乱脏污的地面,肮脏恐怖的蜘蛛步足和他的上肢相连。 “.....唔,”少年无意识地吐出声呻,吟,泪珠落在地面。 草屋荒废许久,地面布满尘土,屋顶堆叠的茅草透过洞口落进来,前几天应该是下过场雨,白天观察屋子的构造,只觉得破败脏污。 徐昭站在阳光照耀到的地方,温暖日光拂过周身毛孔,只觉得周身舒畅,可是阳光对蜷缩在墙角的少年却是烈火般痛苦难熬。 衣服带着肥皂水洗不掉的草药苦香,来到黑水镇,住进旅馆,穿着被赵春红视为垃圾的衣服,她日日嗅闻这股味道。 渐渐地竟也习惯。 她想起在中学的时候,寒冷的冬日,周围的同学穿着暖和的羽绒服,只有她套着单薄校服,即使在教室里都暖不掉她周身的冷意。交接作业的时候,不经意地触碰到同学的手掌,温暖灼热的温度几乎暖到她的心脏。 她渴望着再停留久些。 但是同学的手很快离开,那股被她贪恋的温暖终究不是属于她的。 少年的胸膛浮起肿胀水泡。 徐昭仿佛看到在冬夜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她咬着唇不喊冷不喊疼,兀自强撑。少年的唇同样被他咬住,破了皮出了血,还是压不住痛苦带来的煎熬,乳猫似的声音溢出来。 徐昭没再犹豫,走进木屋。 少年转头,幽暗视线紧紧盯着她:“......唔,”唇张开,先出口的是声虚弱的呻,吟,旋即是生硬的略显磕巴的冷意:“......别过来,出去。” “我确实应该离开......” “但是,你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蛛丝绑不住你,要是想杀我,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徐昭无奈叹口气:“就当我是不要命了吧,衣服还给你.....” 她站在中央,脱下罩在外面的长袖衣服,对准林樾扔过去,准确地盖在暴露在阳光里的胸膛上。 林樾再次发出痛苦的哼声。 眼底水雾弥漫,慢慢地像是定格般,落在她的身上。 衣服接触到布满伤口的胸膛,林樾疼得蜷缩起来,凸起的骨骼贴着墙壁,仰着脖颈,粘稠的蛛丝绑住纤细脆弱的脖子,淡青色的脉络在他苍白的脸部浮现。 他咬着唇,仍然有申吟溢出。 头顶阴影笼罩。 食物的香味钻进鼻息,安静垂落的步足躁动起来,和地面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蛛丝韧性极大,远超同质量的钢丝,带有熟悉气息的衣服没能平复混乱的思绪,如同热油浇在烈火上。 少年的脖颈被蛛丝勒出青紫伤痕,他只是轻轻地皱起眉头,血液渗出,蛛丝断裂,后背离开墙壁。 如果徐昭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少年的眼珠呈现铁锈般混乱不堪的深黑,仿佛在里面掺杂脏污的杂质,整张漂亮精致的脸蛋浮现诡异的渴望......张开的唇瓣,两颗尖锐的牙齿露出,底部有黑色液体聚集,随时都可能滴落。 里面蓄藏着的神经毒素可以瞬间麻痹神经系统。 再强壮的人类都会在这种毒素的影响下,变成案板宰割的鱼肉。 沦为蜘蛛的猎物,不仅要忍受毒素侵入神经系统的痛苦,还有螯牙啃噬血肉的酷刑。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消亡,却无能为力。 蜘蛛慢慢站起来,强壮的四对步足撑起孱弱的人类肢体,崩断的蛛丝猛地向上弹起,被蛛丝扯着的房梁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后面步足的肌肉紧缩,为了能够锁定猎物,一击即中,四颗眼珠牢牢地盯着她。 “哎......怎么回事?” 被蛛丝 绑缚着的木头从中间发生断裂,即将掉落。 徐昭完全是倚靠本能反应,这种时候她早已忘记面前的是可怕的怪物,或许林望的叙述占据很大原因,那个温柔善良,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帮助大家的孱弱少年,即使如今是诡异恐怖的半人半蛛的形态,仍然会勾起徐昭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躺在旅馆的小床上,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林樾还活着的话,当她来到黑水镇的第一天,他也会像镇民们那样置她的生死不顾吗?他也认为她是该死的吗? 答案无解。 但是在房梁断裂砸落的瞬间,她倚靠本能揽住少年的肩背,带离房梁砸落的位置,两人倒在地面,溅起满屋尘土。 林樾被她护在怀里,徐昭的后背生疼,除却少年温热的手臂的触感,还有属于蜘蛛冷硬的触感,贴着她腿面的蜘蛛步足泛着幽蓝色的光点,遍布的刚毛刺破薄薄的长裤。 徐昭后脊生寒,她胳膊腿尚且健康,跌倒在地不算什么,林樾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要是被房梁砸中,估计就会死掉。 ......奇怪,林樾死了又怎样? 徐昭推林樾:“房子不牢固,幸亏发现及时没有被砸中,你起来吧......” 少年稳稳地维持身形,徐昭怎么推都推不开,脑中警铃大响,迟疑抬眼,撞进少年那双明显泛着垂涎的非人眼瞳。 糟糕。 忘记他此刻算不上是正常的人。 事实上,迄今为止,徐昭都不清楚眼前的少年到底算是人类,还是蜘蛛。说他是蜘蛛,那天晚上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杀死,他没有那样做,反而流下滚烫的泪珠,仿佛徐昭对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若说是人类,他的状态很不正常,没有半点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面对猎物产生的饥渴。 “林樾。” 徐昭喊他的名字。 林樾充耳不闻。 步足将徐昭牢牢地钳制,下肢的最前部,还有对不显眼的黑色触肢,平时的时候它们充当步足,在捕捉到猎物的时候,两条触肢更像是手,抓住她的腰,属于人类的双臂则钳住她的肩膀。 徐昭被屈辱地按在地面。 她并不后悔救下他的举动,毕竟要她眼睁睁看着林樾被砸死,她做不到,但是此刻的林樾充满压迫感,四颗乌黑的眼珠迫近她,浓密睫毛眨动的瞬间,再没有泪珠留下,反而有道晶亮的诞液滴落,裹着浓郁的苦香落在她的嘴角。 这还是徐昭看见,偏头躲开的。 蜘蛛的唇瓣动了动,仍旧是那句生疏的字音:“饿,我好饿......” 双手使劲抵住他的胸膛,尖锐的毒牙距离她的脖颈只有将近半拳的距离,不得不说林樾的样貌实在饿,心底竟然产生那就把自己献给他要他填饱肚子吧!徐昭低骂声,美色的杀伤力实在太强...... 人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说点他从前的经历,有很大的可能把他混乱的思绪拉回到正常的水平。 对于林樾来说最重要的经历是什么? 他善良诚恳,救赎镇民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徐昭使劲偏头,躲避越来越多的诞液:“......林樾,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但至少你还是活着的。要不是你挺身而出,镇民早就沦为蜘蛛的食物,你是他们的英雄......” 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林樾确实因她的话产生情感波动,但是这股波动的朝向似乎不是好的方面。 徐昭停顿片刻:“......黑水镇的居民感激你,你的父亲和弟弟都很想念你,如果你还保留着人类意识的话,就算.....形体发生变 化,他们是能够理解的......” 林樾的毒牙猛地刺进她的肩膀。 破开皮肉。 剧痛袭来。 徐昭把赞美的话咽进肚子,低骂一声。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 在她提起黑水镇的时候,腰间的触肢猛地收紧,携带着要把她捏死的架势,这股强烈的情绪在她提起镇民的时候,不,在她提起他是英雄的时候,潮水般的怨念涌出来,表现在林樾的动作上的,就是他狠狠刺进血肉的毒牙。 林樾藏身的茅草屋距离镇子不足十分钟的路程。目前为止徐昭观察到的信息,他在大部分的时候能够保持理智,否则他不会用蛛丝把自己绑起来。 这是他保留在内心深处的善良。 就算变成怪物,都尽可能的阻止自己有伤害他人的行为。 正是因为推出的这个结论,徐昭才敢贸然来到茅草屋,在房梁坠落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他。 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情,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林樾有能力杀死巨型蜘蛛。 那些在徐昭,在镇民看来恐怖血腥的巨型蜘蛛,在林樾的眼中,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或许,他根本就没把它们放在眼底,带有林樾气息的蛛丝,使巨型蜘蛛畏惧。 或许可以理解为,半人半蛛的林樾是比蜘蛛更可怕的存在。 那么按照常理来说,林樾变成这样强大到足以震慑巨型蜘蛛的存在,在夜晚巨型蜘蛛觅食的时候,在镇民惶恐不安发出惨叫的时候,破败的茅草屋挡不住镇民求救的无助哀嚎......林樾完全可以吓退巨型蜘蛛,救镇民于水火。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 他把自己绑在屋子里,只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伤人。 但是他选择无视镇民的求助。 为什么? 徐昭的思绪渐渐地变得沉重,仿佛被注射麻醉剂,浑身轻飘飘,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她想起捡到的那张科普书籍上说的,蜘蛛的神经毒素麻痹神经系统,使猎物失去应对危机的反应,同时它还会在猎物的身上注射能够液化内脏的液体,等待猎物的内脏转换完成,便是它进食的时候。 她也会那样吗? 脖颈刺痛的尖牙离开,在徐昭飘渺茫然的视线中,林樾褪去疯狂的眼睛弥漫水雾,软滑温热的仿佛果冻般的舌头舔舐被毒牙咬出的血口,同时,颗颗如同珍珠般泛着暖意的泪珠,啪嗒啪嗒滴落。 徐昭眨眨眼睛。 尝到泪珠的味道。是酸涩的。 她听到林樾生疏地带着歉疚的声音:“......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很饿......你的味道太香了,” 林樾眼尾通红,面容泛着引人怜惜的愧疚自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眼睛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不再是铁锈般的深黑,而是黑白分明,睫毛半遮,晶莹剔透的泪珠被眼眶框住。 暂时失去对身体掌控的徐昭,被他抱起来,放到草屋里还算干净柔软的草堆上,林樾放下她,始终不敢和她对视,捡拾更多的茅草盖在她身上,掩盖住那股引他垂涎的香气。 做完这一切,肩胛骨的破口流出更多的血液,他喘几声,回到一直待着的角落,捡起掉在地面的衣服,盖住徐昭,旋即安静无言地回到角落。 徐昭想要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恢复人类意识了?但是她的语言系统也受到侵入,像个木头似的,动不了说不出话,只能紧紧盯着他。 或许是察觉到徐昭灼热的视线,林樾抬手拨弄额发,遮住额头两颗黑眼珠,语气愧疚难过:“......对不起,你的身体不会受到伤害的,只是暂时不能动。” 眼泪掉下去, 他再次道歉:“对不起。” 徐昭无声地张张嘴巴。 她还能怎么办? 把人打一顿报仇吗? 梨花带雨的模样,她下不去手。 草屋安静,落针可闻。 林樾塌着肩膀,孱弱身躯蜷缩起来,仿佛要将自己滚成雪球消失在人前。徐昭躺在茅草堆中,受限于眼球转动的角度,唯一舒服的姿势就是直视前方——林樾待着的角落。 不能说话,不能行动。 好在果然如林樾说的那样,徐昭感觉自己的思绪运转的快了些,下意识地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情。 林樾是怎么忍住的呢? 又或者发生了什么勾回他癫狂的神志? 徐昭推开木门的时候,林樾还算正常,房梁倒塌把抱着他翻到在地的时候,他也还算正常......紧接着,由于两人的距离太近,她注意到林樾做出嗅闻的动作,旋即徐昭被钳住住。 到这里,他依然还算正常。 是的。在徐昭的视野里,林樾的表现始终是压制蜘蛛捕食的本能,直到她自作聪明,妄图提起林樾曾经的壮举唤回他的神志,他那时候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恨意不甘,还有更深的绝望。 徐昭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毒牙下。 但是没有。 她似乎......似乎喊了声疼? 可是仅仅是一声疼,就能唤回他的神志? 怎么可能! 徐昭不相信。 她卯足劲回想。 要是知道是什么事情,那她之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和林樾相处的时候他会发狂了。 比起镇上的人,非人的蜘蛛少年,反而带给她安全感。 明明最大的威胁是他。 ......真奇怪啊。 第119章 蜘蛛(6) 夜晚的天空翻滚血色的云朵,巨大的蘑菇云笼罩整片天空。 仿佛是场诡谲的噩梦,街道两侧的高楼接连倒塌,尘土飞溅,昔日欢声笑语、人来人往,皆被踏碎在钢铁般坚硬的足底。 ...... 镇口的那户人家,有位很可爱的小姑娘,整日和母亲依偎在门口,浆洗换下的衣物,翘首盼望远行在外不知何时归家的男人。遇见林樾从门口经过,小姑娘甜甜唤他哥哥,害羞缩在母亲身后。 开着小卖部的杨奶奶。她是看着林樾母亲长大的,如今又看着林樾长大成人,小卖部里没人的时候,杨奶奶会偷偷地拉着林樾的手,摘下罐子上插着的糖果塞进他的手中。 告诉他“不要钱,尽管吃”。 镇子里还有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平日赵春红放声大骂的时候有样学样,看见林樾经过的时候,学着大人的腔调笑起来。 “林家的病秧子来啦!” “拖油瓶。还要大人伺候穿衣吃饭,羞羞羞。” “不要脸。” 林樾不跟他们计较,笑容有些苦涩。他不知道该怎样和他们解释,他不需要别人喂饭穿衣,他可以自己收拾自己,并且收拾得干净整洁。可是没人听没人信。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边喘息边咳嗽,来到镇子的老中医家中,拎着吊命的药草,回到空寂的旅馆。 旁边是他生活多年的家。 家人的温馨仿佛近在眼前,眨眼间,那里换了女主人。父亲的头发愁得花白,林樾自知是外人,主动提出到隔壁居住。狭小的房屋,凌乱脏污的空间,盛放着少年单薄孱弱的躯体。 在这里,起码能够得到片刻的安静。 没有争吵、诋毁、谩骂。 他抱膝坐在窗台发整天的呆,不必担心因为自己的“偷懒”而殃及到去世的母亲的名声。赵春红看不到他,怨念也没有那么重。 这些或愉悦,或悲伤的记忆,刻在脑海的时候是那样的鲜活,鲜活到仿佛只要他伸手就能触碰到往昔亲身经历的岁月。 直到天边血色弥漫。 浓稠血腥潮水般滚滚而来。林樾内心深处,支撑这具残破身体,在世间苟延残喘的东西碎裂。那是什么东西?他想起镇口小姑娘甜甜的笑容,在调皮的孩子谩骂他的时候,结结巴巴地反驳。杨奶奶苍老褶皱的手掌,覆在他手心的温暖触感。 还有...... 还有什么呢? 林樾的眼泪流下来,他仰面,看到天边滚滚暗红云朵,仿佛浓稠的血液。狰狞的螯牙钳进他的肚腹,神经遭受到毒素的麻痹,他感到浑身的力气被抽空,连蜷缩指跟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庞然的蜘蛛,比前几次袭击镇子的蜘蛛都要巨大、狰狞、恐怖,这种仿佛来自遥远地底的恐怖生物,使自诩为食物链顶端的人类,由内心深处战栗,畏惧强者的本能使他们双膝发软,畏畏缩缩地抱成一团。 疼。 好疼。 蜘蛛把他牢牢地钳住在身前,螯牙狠狠贯穿他脆弱的肚腹,林樾的身体呈现诡异的弯折的弧度,腰部以下的位置被搅烂,腰部以上的位置仍然是漂亮的人类躯体。 粗糙的麻绳甩落在眼前。 哦,这是绑着他身体的绳子。被蜘蛛撕碎扔掉。散落在他的身下。随着麻绳的解开,他的双臂恢复自由,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忍受着绞肉之痛,等待躯体的腐烂消亡。 这不是最难受的。 死于怪物之口有什么可怕的? 在他的眼前,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敞开的房门里,是跪倒在地的镇子的居民。 活下来的、被保护在身后的人。 他们躲避林樾的目光,朝着残忍 的怪物,丢弃掉那些对男人来说象征着骨气尊严的训导。“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们不要黄金,跪在怪物的面前,渴望以林樾的血肉平息怪物怒气。 林樾看到镇长。慈祥和善的人。 隔壁的叔叔。喝酒后会拉着路过的人吹牛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是多么厉害多么有能力的人。 卖菜的婶婶伯伯。会偷偷给林樾多装蔬菜水果的善良的人。 还有好多好多......小姑娘被蜘蛛吃掉,杨奶奶被救下来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也已经去世...... 赵春红跪在人群中。 目露不忍,恐惧,还有庆幸。 镇民的话夹杂畏惧和祈求讨好,犹如雨后泥点,滚成越来越大的肮脏的泥球,砸在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不,是我口误,您是神明,是伟大的存在,我们不该惹怒您,请您原谅我们。” “......是他杀的,都是他杀的。您拥有强大的力量,我怎敢违抗您。在它们出现的时候,我一直待在这里,我没有动手,没有反抗,请您留下我的性命,还有我的家人。” “是林樾。” “是林樾做的,林樾惹怒神明。神明降罪,和我们没关系。” 被林樾救下来的男人拖着断腿跪在地面。 “是林樾,全都是林樾杀的。跟我没有关系。” “是啊,跟我们没有关系。” “吃掉他,平息您的怒火,放过我们吧。” 有人小声地说:“可是......是林樾救的我们......” “闭嘴。” “闭嘴。” “你想做什么?你能反抗它?能够打败它?能够带着我们逃脱这里吗?不能就闭嘴!” “看啊,蜘蛛在后退,它的怒火果然是冲着林樾来的......一定是林樾杀死蜘蛛惹怒它,它是惩罚林樾的!我们得救了!” 林樾的躯体只剩下完整的头颅。 漂亮的眼睛含着猩红泪珠。 他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林樾身体不好,靠草药吊着命,本来就快死,没什么的,大家不要自责。” “是啊,他天天咳嗦,走路都走不稳。再说了,林樾是好孩子,之前他不还是不要命地救下我们很多人吗?再救这一次,他肯定是心甘情愿的。” “林樾爸爸,你别难过。你和春红还有孩子呢!” 蜘蛛拖着林樾残破的身体,往远处深林走去。 血液在地面蜿蜒成一道长长的痕迹。 林樾望着缩在人群中的林锦东,他佝偻着肩膀、花白头发,面容悲伤痛苦,那种肝胆欲裂的表情,要林樾的心底有少许的安慰,紧接着是深处涌出来的叹息,和嘲讽。 他看见——林望被林锦东抱在怀里,眼睛遮住,耳朵捂住,以父亲坚实的胸背把儿子护在怀里。 而林樾。 宛若被丢弃的垃圾。 残破身体发出恶臭的血腥气味。 蜘蛛狰狞恐怖的步足,有条不紊地落在地面。 林樾直面恐怖。 有什么好怕的? 他没什么怕的。 可是好疼。 好疼啊。 第120章 蜘蛛(7) 森林繁茂,碧翠华盖遮住天幕。林樾嗅到草木芳香,从来没有踏足过的森林,在此刻,竟然成为他的埋骨地。 四周寂静,唯有他的喘息和难以遏制的痛苦口申吟。 他被拖到森林深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蜘蛛没有吃掉他,而是用蛛丝裹住,头部幽黑的眼珠注视着他。林樾竟然从它的眼中看到疑惑和不解。 螯牙烦躁地贯穿他的血肉。 林樾习惯这种绞肉般的酷刑,表情麻木。唯有指头间或颤抖几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讶异的同时,他想明白蜘蛛疑惑的原因,在毒液注射到他体内的时候,内部的脏腑应该在短时间内化为液体,方面蜘蛛吸食。 可是他还能够感觉到脏腑的存在,虽然它们和他同样,已经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镇子上有些人说林樾是药罐子。 这句话不假,林樾小的时候接触到最多的东西就是药物,西药中药喝了遍,身体没能好转,情况越发严重。后来为了给家里省钱,他强撑着告诉林锦东没事,镇子里的老中医开的药就很管用。 老中医的药是亲手从林间采摘的,便宜。 林樾靠着中药吊命。 药性早就渗入他的血液。或许,正是因为体内有药性,和渗入体内的毒液对抗,这才使他久久没能死去。 还能强撑着忍受非人的折磨。 林樾笑出声。 精致漂亮的少年在发出笑音的时候,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流下,顺着眼角滑落在冰凉草地中。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在蜘蛛再次将它的螯牙刺入肚腹的时候,他抓起石块砸向蜘蛛头部的眼睛,呈现三百六十度分布的眼珠被他砸烂。额头冷汗涔涔落下,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黑水镇是他生活多年的家。这里有他的父亲,有他的弟弟,还有长眠的母亲。还有许许多多共同生活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弟弟妹妹。他不愿意看到家园被毁坏,不想看到他们被蜘蛛啃噬。 他站出来和蜘蛛对抗。 哪怕死掉也不怕。 骨子里的善良和对家乡的爱护,使少年孱弱的躯体里充斥奋不顾身的勇气。 最终,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丧失掉全部生机的躯体,忽然被另外的情绪盈满。那是不甘,是恨意,是悲伤。种种负面的情绪带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力量,撕心裂肺的痛苦。 蜘蛛发出可怖的嚎叫。 粘着黏液的石块再次砸向它的大肚子,不顾肉,体遭受到的折磨,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他尝到飞溅的蜘蛛黏液。 向来干净的,见不得丝毫尘埃的少年,毫不在意满面沾染的血腥污垢。 曾经感受到的那些温暖的东西,剥开面纱后露出的面貌狰狞可怖,比蜘蛛还要恐怖。他发泄般的用石块狠狠敲击蜘蛛坚硬的外壳,破碎的心脏肺腑溅落在地。 他付出同等的代价。 树木,花草,铺满地面的泥土,仍旧静静地待着,没有受到半分影响。直到猩红的血和粘稠的黑液混合在一处,腐烂扭曲的肢体和恐怖怪异的断裂步足融合在一处。 芳香被恶臭代替。 ——被镇民奉为强大神明的蜘蛛,锋利的步足,坚硬的背甲,竟然轻易地被濒死的少年杀死。 ......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久到林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然而当他睁开眼睛,却感受到躯体传来的宛若破败后重组的痛意。他已经很能忍受痛苦了,眉头都没有皱起,静静躺在腥臭的尸堆。 记忆变得模糊。鲜活的过往仿佛被放进泥泞的脏水里 滚了圈,回想起来的时候胃部阵阵恶心,可是眨眼的功夫,却变得没那么重要,像是一阵风吹过脸颊,一颗走动时不经意触碰到的小草,难以再勾动他的情绪。 扶着树干站起来,他瞥见蜘蛛狰狞的步足,后臀传来重物坠地的奇怪感觉。 好奇怪。 这种想法很快从脑海飘过,仿佛他本应该如此。 他调动生疏的步足,缓慢地朝着脑海深处的家的位置走去,那里有疼爱他的母亲,保护他的父亲,还有慈爱的镇民。走到熟悉的街道,景象陌生,听到声音探出脑袋的镇民,尖叫着喊着救命。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不同以往的和善,更不像那晚上的愧疚漠然,而是一种很浓烈的俱意。 在镇子里觅食的巨型蜘蛛,纷纷僵硬地趴俯在地面。它们恐惧它,如同人类恐惧蜘蛛。林樾垂眼,掉转步伐,藏进破败的茅草屋中,紧接着,尖叫声音充斥耳膜。 他的表情如汪死水没有波澜。 地面很快被水洇湿。 他仰面蜷缩在墙角,直到泪珠干涸。茅草屋顶随着夜晚的冷风,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动,房梁坠落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它砸在他身旁。 重物坠落刮起的风刀子似的波及到他的身体。使那具布满伤痕的躯体变得越发残破。 他不管不顾。 盯着破洞。月亮高高挂在天边,干净、明亮。呜呜的冷风中,洒落在周身的月光泛着霜雪般的冷意。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最后看到的那眼——林锦东抱着林望,遮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用父亲的胸膛包裹住幼小的孩子。林樾似乎能够想象到,林锦东会用温柔语气哄着醒来的林望,告诉他:不要怕,爸爸在身边。 越是回想这种事情,脑海越是传来刀割般的痛意,陌生的诡异的嚎叫响起——是蜘蛛。 它妄图占据这具经过改造的身体。 林樾痛苦地咬着唇。 想要?那就给你好了。 曾经无数次从死神手中挣扎活过来的林樾,面对蜘蛛攻击爆发出强烈勇气和保护欲的林樾,在命运之神眷顾他的时候,在他可以以全新的姿态存活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有厌倦。 冷。 风吹过来是冷的。 洒落的月光是冷的。 他的灵魂仿佛抽离,冷眼旁观林樾的痛苦挣扎。被阳光撩起的水泡,被饥饿侵蚀的思绪,被刺穿的肩胛骨......肮脏污臭的环境,属于林樾的意识渐渐模糊。 那些支撑着他的温暖记忆。 母亲的怀抱,镇口小姑娘甜甜的笑容,杨奶奶的偏袒爱护......伴随着镇民被蜘蛛刺穿胸口传来的嚎叫声,伴随着夜晚粘稠混合的肢体,仿佛被烈火烧灼,只留下满地废墟。 林樾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哀嚎中,练就冷漠坚硬的心肠。阳光照耀的痛苦,不值一提。那些冒着血泡的伤口在他看来,还不及那晚受到的迫害严重。至少他的肢体还是完整的。 可是...... 突如其来的衣服盖住被阳光烧灼的地方,接触到麻痒的水泡,他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明明被阳光晒着的时候感觉不到痛苦,被衣服遮盖起来,反而疼得厉害。 他看向她。 紧接着,那阵熟悉的响动传来,习惯痛苦的他早已经不把肉,体的伤痛放在眼中,就算被砸到又怎样?连死都不怕。甚至活够了。只盼着房梁能够重重地砸破他的头颅。 希望落空。陌生的触感袭来,他撞入那人的怀抱,纤细瘦弱的女生,用两条瘦瘦小小的胳膊环住他的肩背,在地面翻滚几圈,逃离房梁砸落的位置。 灰尘四起。林樾情不自禁地贴近那人的胸口,久违的温暖触感。即使胸膛血泡 被积压得胀痛难耐,他带着无法言喻的迫切,调动步足、触肢,牢牢地将她钳制。 蜘蛛的声音在脑海再次响起——甜美的食物,吃掉她。 胃部发出咕咕的叫声。 吃掉她。 吃掉她。 吃掉她。 埋藏在深处的欲,望被激发出来,他循着身体本,能迫近泛着诱人香味的脖颈,温热的血液在其中流淌。藏在脖颈薄薄的皮肉之下的,是甘甜的血液。 林樾渴望眼前人温暖的怀抱。这种渴望使他几乎压制不掉蜘蛛在脑海中发出的饥饿的指令。直到镇民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那些肮脏的伪善的人类,恍惚的瞬间,捕食本能使他的毒牙刺进血肉。 果然甘甜。 林樾感觉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发出餍足的喟叹。 聚集在毒牙顶部的毒液,慢慢地渗出,落在她的血肉中,一滴、两滴、三滴......林樾的眼瞳因兴奋变为铁锈般的浓黑,身后坠着的大肚子高高扬起。 “疼......”陌生的声音响起。 林樾充耳不闻。额头的两颗眼珠圆溜溜地盯着猎物,嗅着这股甜美的香味,毒牙率先品尝甘甜。人类的意识在此刻消失殆尽,那些强壮的步足压制着猎物。 余光里。那人紧紧皱起眉头,被神经毒素麻痹后露出那种面对即将死亡现状的惶恐,而后是自暴自弃般的妥协。 痛呼仿佛是他的幻听。 那人咬着唇,唇破皮出血。安静凝望破口,破口之上是灼热耀眼的日光。她的眼中萦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光芒。 他仿佛被烫到。目光再次锁在她皱起的眉头,那股品尝到的血液变得越发甜美,更加诱人。他却缓缓地拔,出毒牙,指腹颤抖着想要抹去她眼底不知不觉流出的眼泪。 那双明亮的眼睛,莫名地不想看到她哭泣的样子。 他想起在黑夜苦苦挣扎着不愿死去的自己。断裂肢体和蜘蛛步足融合在一处,浓稠肮脏的味道充斥鼻息。在刚看到新生的躯体的时候,尽管情绪早已淡漠,却还是生出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惊惶。 回到镇子。 镇民望着他的脸色,是浓浓的惧怕和面对奇怪生物本能露出的厌恶。 他不禁发出疑惑。要是那天他拖着这具奇怪的躯体出现在镇子的时候,面前的这人正好在镇子居住,面对这具诡异恐怖的躯体,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是看到他战胜蜘蛛活着回来的喜悦?还是和镇民相同的厌恶恐惧? 答案无解。 这具恐怖诡异的躯体,连他自己看到都觉得恶心,更何况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呢? 但是,因她披衣的行为而产生的温暖,慢慢地把脑海里叫嚣的蜘蛛的声音盖住,理智回归。望见被毒素暂时麻痹的那人,林樾由心底产生愧疚自责。 屋子脏乱。他只好把她放到茅草堆上,不知道她习不习惯有些扎人的茅草,但是这里没有柔软干净的被褥。 他向她道歉。 随后自虐般地重新回到角落。任由阳光烧灼皮肤。 对面那人的目光比阳光还要灼烫,她毫不顾忌的眼神紧紧锁在他的身上,他想要把步足藏起来,不能实现,只能偏头,不敢和她对视,生怕从她眼底看到厌恶。 内心还是好奇。她会怎样看待自己?被毒牙咬伤,肯定是痛恨畏惧的吧。没什么的,连和他相处多年的镇民都能毫不留情地抛弃他放弃他,更何况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林樾调整好情绪,恢复漠然,掀起眼皮看向那人。 旋即愣住。 她看向他的眼神,像潭澄澈平静的湖水。 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像是在看待.. ....正常的,和她没有任何区别的人类。 林樾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又来了。 那股因太阳烧灼产生的痛意。 第121章 蜘蛛(8) 日头西斜。草屋恢复沉暗。徐昭动了动手指,抓起一把茅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坐起来。 肩头两个被毒牙咬出的血洞,血已经止住。皮肤周围残留黏滑的诞液。她扯过滑落的衣服,套好。 清凌凌的目光瞥向安静角落。 少年塌着肩膀,不发一言。徐昭借着整理衣服的过程,打量对面的他。这才发现他的姿势微微侧着,碍于后臀坠着的大肚子,肩背始终无法靠着墙壁,他便侧身,半边身子靠上,垂着头,额发遮住诡异的两颗蜘蛛单眼。 露出属于人类的含情眼。氤氲水雾,咬住唇,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土堆里。 “清醒了?”徐昭低声询问,指尖蜷缩,随手抓住石头。 对面沉默半晌,回答:“嗯。” 他迅速看了徐昭一眼,紧接着把脸藏起来。 随手抓起的石头,顶部尖锐,徐昭把它放进口袋,变换姿势,坐在茅草堆。 “你是林樾?” 少年没反应,冷风闯进破开的草屋,额发凌乱飘舞。眼睫遮住眼睛,看不出情绪。那颗黑亮的蜘蛛单眼,像颗宝石镶嵌在眉头之上,隐隐约约显露出几分难过。 仍旧是沉默了会儿,他回答:“嗯。” 他似乎是疑惑自己的名字怎么会从徐昭的嘴里说出,向她投去疑问的视线,抿着唇,没问出口,继续缩在墙角。除却间或传出的微弱口申吟,仿佛风干多年的精致尸体。 徐昭渐渐卸去防备,拨开茅草堆,捡起散落在地的蛛丝,当着林樾的面,把它们缠绕在手腕和脖颈处,甚至攥起粗粗一把绑在马尾根部。 这些可是好东西。能够帮助她脱离巨型蜘蛛的捕食。沉浸在捡拾蛛丝的徐昭没发现,对面少年微微耸动的鼻头。 蛛丝是由纺器释放出来,纺器分布在蜘蛛的大肚子中。也就是林樾此刻坠在臀后的后肚子。 底部有吐出蛛丝的通道。 含着独属于林樾的气味。 是淡淡的草药苦香。 徐昭不开口说话,林樾就能一直保持安静。结合此前两次的经历,林樾没开口要她离开,说明这个时候他是能够保持人类意识的,虽然不清楚他恢复意识的原因。 徐昭边往口袋里装蛛丝,边解释:“我来黑水镇是找一个人。歇脚的地方是镇子的唯一的那家旅馆。后来,我才知道,我住的房间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 怕林樾受到刺激,她隐去和黑水镇有关的所有人的名字。包括林樾的弟弟。只提自己的来因,和知道他名字的契机。 林樾沉默。 徐昭来这里也不是和他闲聊的。看他状况还算稳定,试探地开口:“......我要找的人是赵文清,一个月前随着旅游团来到黑水镇歇脚。再然后,人就失踪了。你......有见过他吗?” 本来没指望林樾回答,但是他突然侧头,露出点茫然的神情。 徐昭问:“你有印象?” 青春活力的年轻人。穿着光鲜亮丽,年轻的男生套着运动服,眉眼洋溢着生机,像是向阳生长的太阳花。他们是从遥远的城市来到黑水镇游玩,有着渊博的学识和幽默谈吐。 林樾只在窗台遥遥望过几眼。后来蜘蛛出现,人群杂乱,他没再注意那群年轻学生。 “出事之前见到过。后来,没有。” 徐昭:“这样。” 或许真的如镇长所说,被蜘蛛吃掉。如果真的是这样的结果,那她可没办法找到赵文清的尸体,或许,连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蜘蛛吃掉。 无所谓地笑了笑,天色变暗,再不走很可能碰到巨型蜘蛛。它们已经几天没有出动。还是小心点好。 林樾缩在角落,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样子。徐昭咽下要和他道别的话,还没迈出草屋,就听他突然开口。 “你......” “嗯?我怎么了。” “为什么要拿我的蛛丝。” 林樾憋红脸。 徐昭局促地搓搓指腹:“这个啊,抱歉,我不能拿是吗?” 尽管有些失落,但蛛丝毕竟是林樾的东西,她开始解缠绕在手腕的蛛丝。缠得有些多,一根一根扯不断,只能慢慢饶下来。 “不是,”林樾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蜘蛛步足发出声响的瞬间,他僵住,幸亏此时天色沉暗,不必担心被人盯着看自己诡异的半身,他组织好语言,说:“......那些蛛丝是没用的东西,还不如绳子坚硬,我想不明白你拿它们的原因。” 原来他不是阻止自己。 徐昭把绕开的蛛丝换了方向,一圈一圈重新缠绕住手腕。 “对我来说是很有用的。外面那些蜘蛛害怕你的气味,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我带着你的蛛丝,再碰见蜘蛛,它们就不敢上前攻击我......要不是蛛丝,我早就没命了。” 林樾抿唇。 他回忆起夜晚镇民的哀嚎,眼神似汪沉冷的死水,清清冷冷地盯着徐昭的动作。那些蛛丝时日已久,属于他的味道只剩下淡淡的一点,被外面的冷风浸过,味道就彻底消失。 “味道很淡,很快就会消失。” 徐昭闻出来了。这些蛛丝被压在茅草堆太久,沾染着股尘土和干草的气味,抱着的微弱希望被林樾戳破。她抬头望了眼昏沉天色,心情好起来:“没事。天还没黑。我快点回到旅馆就行了。” 说完,就要走。 林樾叫住她:“你,你等等。” 徐昭下意识地回头。 就见林樾咬着唇,脸颊红红的。周身仍旧是那股恹恹的孱弱气息,胸膛惨不忍睹。他说:“别看我。”徐昭局促移开视线,盯着地面,不知道他突然开口是出于什么原因。 刚想出声询问,林樾主动开口:“它们已经来了。我闻到它们的气味,就埋伏在附近。路面到处都是蛛丝,你回去的过程中不可能避开的。” 哦!那她岂不是必死无疑? 徐昭愁眉苦脸。 角落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步足哒哒哒敲击地面。徐昭好奇,尊重林樾没回头。扒着门框观察外面的环境。 要是没办法回去。那就只能请求林樾允许她留在这里,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失去理智...... 另一边。林樾站起。大肚子吐出粘稠莹白的蛛丝,步足灵活地把它们缠绕成网纹状的蛛网。 心脏怦怦跳动。生怕徐昭回头看到诡异的这幕。他面颊染着浓重的红。是窘迫的。尽管对黑水镇的镇民怀有恨意,可徐昭是无辜的。无辜的人不该受到牵连。 编织好的蛛网变成混乱的丝线。他放到掌心。唤她:“......你,你回头吧。” 徐昭讶异地看着他。他的手指像他的人那样,纤细修长,透着股易碎的脆弱感,透白的手指只有薄薄的皮肉,指骨凸出,手背淡色青筋纵横。他微微挑动几下,撑开莹白色的蛛丝,蛛网呈现在眼前。 由横竖线条组成的格纹状的蛛网,每块格子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大小相等。浓浓的草药香随风钻进鼻息。林樾虚虚喘口气,大肚子往后坠落,坚硬的步足随即弯折在地,他半倚着墙壁,抬手。 “这个给你。它们闻到气味,就不敢靠近你了......我不清楚大概能持续多久,你,尽快回到安全的地方。” 徐昭接过蛛网。蛛丝黏且凉,却不粘手。被林樾触碰过的地方,带着微微的暖意。不似他恐怖冰凉的蜘 蛛下肢,上半身是属于人类的形态,温暖的体温,孱弱的躯体,时常含着泪珠的眼睛......她将蛛网裹在身上,像是穿着网格衣服。被浓郁的草药苦香裹在里面。 傍晚的天色黑得很快。徐昭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开的前一刻,瞥向缩回墙角的少年。 冒血的伤口,伤痕纵横的胸膛。 薄薄的皮肉裹着瘦骨嶙峋的身体。死气沉沉,气息奄奄。 眼神中却带着丝莫名的情绪。像是......巢穴被暴雨打落,落在地面的雏鸟。张着嘴发出哀求的鸣叫。却因生命的流逝,那声音几度被暴雨淹没。最终,无人听闻。 ...... 徐昭没有睡觉。她躲在窗户后面观察街道发生的事情。足足有四只巨型蜘蛛,走过的路面黏满蛛丝。街道安静,落针可闻,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走,步足敲击在路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直到女人的尖叫响起。那些蜘蛛仿佛突然间活过来,纷纷朝着发出声源的地方走去,破开窗户。 “救命......救命!” 女人拼命挣扎。 男人蜷缩在破窗的角落,忽然抓起窗台边的多肉盆栽,用力砸向对面的窗口——“砰”的一声巨响。 蜘蛛被猛然发出的声音吸引注意,掉转步足。 男人急忙拖着女人残破的身体,躲回房间。 徐昭低骂一声。 还好她躲闪得及时,但还是有玻璃渣划破她的胳膊,新鲜的血液味道彻底引来蜘蛛的注意。 对面那对夫妻早就看徐昭不顺眼。他们的孩子在徐昭来的第一天被蜘蛛吃掉,他们便认为是徐昭的到来带来厄运。他们痛恨徐昭,男人妄图用徐昭来解除他们的危机。 对面的窗口经过两次冲击。墙壁隐隐有倒塌的迹象。 徐昭冷着脸。探出头,她住在二楼,四只巨型蜘蛛闻到血液的味道,利用黏性蛛丝,顺着往她的窗口爬。她正面对上蜘蛛狰狞恐怖的口器,两颗硕大的螯牙,和呈现三百六十度分布的八只单眼。 恐怖,丑陋。 胃部泛起干呕。徐昭忍着,大脑飞速运转。一只她都没把握解决,更别提四只。它们爬过一楼的窗口,和她的距离仅仅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徐昭不再多做停留。对面的男人推来家具挡住破碎的窗口,徐昭对准他,使出吃奶的劲扔过去。幸亏她的体能并不差劲,小的时候为了填饱肚子,什么累活苦活都做过。 手臂崩起薄薄的肌肉。伴随着男人被砸中头部发出的尖叫,还有谩骂声响起:“......你,是你们外地人带来的灾难!凭什么要我们承担!该死的是你!我操......贱女人!” 男人不要命似的把家里能够当成工具的东西全都砸到徐昭的房间内。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所有的工具都避开蜘蛛的身体。徐昭暗暗咋舌,有病吧?这种时候竟然想着报复她,而不是照准蜘蛛扔,说不定弄巧成拙打死几只呢! 四只蜘蛛被男人的吼叫分走一只。剩下的三只垂涎甜美的血液的味道。坚硬的足底擦过墙壁发出恐怖的声音。 徐昭强迫自己冷静。她的胳膊有血痕,没有东西包扎,就算是逃出去仍然会被蜘蛛循着味道抓住。不如搏一搏。她掂了掂对面扔过来的拖把,走到窗口,险些被蜘蛛的螯牙刺中,扬起手臂卯足劲将拖把顶部砸进蜘蛛的口器。 蜘蛛发出可怖的嚎啸。 对面男人睁大眼睛:“不可以......不可以!你怎么能够伤害它!我们会遭到报应的!” 徐昭本来浑身发软,男人的话刚出口,怒气由脚底升起猛地窜到她的头顶。 狠狠砸向蜘蛛。 “去你的报应!你那么想喂蜘蛛把 自己喂给它,别带上我,”蜘蛛外壳看起来坚硬,实际却薄薄脆脆,木棍轻而易举穿透它的口器,徐昭冷脸,用力穿透它的头胸,旋即高高扬起手臂,砸向另只即将爬上来的蜘蛛。 两只蜘蛛碰撞在一起。后面蜘蛛的触肢不分同类地把前面那只蜘蛛桎梏住,螯牙狠狠刺穿它的身体。 徐昭站在窗口。溅落满身的蜘蛛黏液。最初的恶心褪去,她皱着眉头看着纷纷掉落在地面的巨型蜘蛛。 只要避开它们的螯牙和触肢。用武器对准它们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有可能把它们杀死。 她红了眼睛。感觉身体内部热血膨胀,利用和前面相同的方法,对准蜘蛛张开螯牙后显露出来的脆弱的外壳。 “砰!” 对面男人目瞪口呆。 徐昭捏着木棍,再三考虑,伸手探向蜘蛛狰狞的口器。她把木棍钳制在窗口,像是挑水的担子,只不过被挑在半空的是蜘蛛的尸体。从背包里掏出刀子,和那把在角落里捡的菜刀。 挥手砍向蜘蛛露在外面的螯牙。 不仅是对面的男人。还有更多胆大的人探出脑袋。亲眼目睹徐昭的动作后。没有兴奋,没有得救后的喜悦。那一双双混浊的眼珠里盛着的,是担忧愤怒。 “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又要遭到报应了!” “不该要外来人进入的!” 徐昭并不知道镇民的心思。她甚至都没有把窗口封好的举动。用衣服缠住手掌,盯着泛着恶臭的螯牙。 思考该从哪里下手才好。 眼下这种情况,得有趁手的武器才能安心。 街道传出阵阵尖叫的声音,是那只仅存的蜘蛛。她听到声音,半个身子探出窗口,对着尖叫连连的人喊道:“......拿起你手里的武器,杀死它!” 那人早就吓破胆。颤抖着,哭泣着,沦为蜘蛛口中的食物。得到食物的蜘蛛离开镇子。留下道长长的血痕。 徐昭皱眉。回到房间,盘腿坐在地上,心想着要是自己在地面和蜘蛛相碰的胜率是多少。越想越恐惧,它有硕大的螯牙和触肢,刚才的胜利不过是得益于地理位置优越罢了。 第二日,天刚亮。徐昭用床单绑着螯牙,栓到自己的腰间,拖着它正要询问镇长该怎样处理。她的本意是想要做趁手的武器,三只蜘蛛,六颗颗螯牙,还有坚硬的触肢。 可没想到。向来慈爱的镇长却气势汹汹地夺走她绑在腰间的螯牙,蜘蛛的尸体被他吩咐人用柔软的被褥包裹起来——竟然还要镇子上的人给它们打造棺材! “我不明白,”徐昭拦住镇长,“它们并不是坚不可摧,我们完全有能力杀死它们,昨天之前我和你们同样恐惧,可是我还是把它们杀死了。只要我们联合起来......” 镇长满面苦涩:“联合?小姑娘,你知道我们的联合带来的是多么惨重的代价!镇子几百户的人家,现在只剩下不到十户......我们的力量太渺小。” 徐昭不太明白。她冷着脸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砍下的螯牙被抢走,想要夺回来,可是镇民看她的眼神充满愤恨。 真是莫名其妙! 利用白天闲逛的时间,徐昭隐约听到关于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似乎是镇民的反抗,引起蜘蛛更加剧烈的报复,正是那场报复性的捕食使镇子险些毁灭。 就因为这样才导致他们自暴自弃?可是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完全是自暴自弃......有种异样的诡异。像是能够利用某种方法保护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徐昭隐约想到什么。没抓住。越接近正午,阳光越发毒辣。想起被遗忘的蜘蛛少年。她只能放下内心的疑惑,询问镇民想要找到镇子上的医院。 “没有医院,有药店也可以。” 镇民不愿意和她说话。仿佛她会带来某种可怖的厄运。 没有人告诉她。 徐昭冷脸站在街口。 好在回到旅馆的时候,林望偷偷跑到她的身边:“......我们镇子里只有李伯伯是中医,给人看病。可是他死掉了。不过我哥哥有药,他的药就放在屋子的抽屉里。姐姐哪里受伤了?” 徐昭应付完林望的询问。走到房间,找到林樾放在里面的中药包,他准备的很齐全,纱布消毒水都有。 她把能用到的东西都装到背包里。看眼逐渐升到半空的日光,再多等一会儿,林樾待着的角落就会被阳光照到。 真奇怪,他怎么不知道躲开?想到他三步一喘的样子,心底焦急。虽然半人半蛛看起来恐怖,可他属于人类的肢体过于孱弱,仿佛风吹过去就会散架。 避开镇民的视线。徐昭加快脚步,跑去茅草屋。 草屋内。林樾蜷缩在地,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还是活着的,但是躯体的伤口带来的伤痛,使他几乎晕厥。自然界信奉的向来是弱肉强食,和蜘蛛意识做斗争的时候,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恐怖威压使巨型蜘蛛畏缩不前。 可是此刻。胸膛狰狞的血口,在昨日阳光的烧灼下,变得腐烂溃败。林樾侧躺在地,苍白脊背沾满脏污,视线紧紧盯着和他仅有几步之隔的巨型蜘蛛。 它在他虚弱的时候,破门而入。妄求得到这具带有古老强大生物的甜美血肉。却畏惧他的力量,踌躇、犹豫。 林樾绝望地想。那种绞肉般的酷刑,又要发生了。眼泪沿着眼角滑落,啪嗒洇湿满是泥沟的地面。 第122章 蜘蛛(9) 就在昨天晚上。蜘蛛闯进草屋,林樾挥动步足斩杀。蜘蛛的尸体散落在本就脏污的地面,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恶臭气息。尽管草屋四处漏风,都无法带走这股气味。 林樾因饥饿头昏脑胀,胃部咕咕作响。可是除却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他吸食过蜘蛛的血肉,要他在理智回归的时候吃掉蜘蛛。他有些难以忍受。漂亮的眉头皱起,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 后半夜。林樾的意识越来越浅淡,变得轻飘飘的。那种另人牙酸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又有蜘蛛闯进来。它们觊觎这具身体,想要吃掉林樾获得强大的能量。蜘蛛最前面的单眼流露出痴狂的垂涎欲。口器诞液流落,满屋都是肮脏难闻的气息。 林樾躺在地面,殷红血液染湿他身下的泥地。望着在屋内踌躇不前的蜘蛛,挥起的触肢慢慢地落下去。月光冷霜般洒在他的身上,他无望地睁着眼睛。 就算杀死蜘蛛又怎样呢?要他以这样诡异的形态活着,怪物的身体,却保留着人类的意识。他找不到任何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或许他本来就不该降临在世上。 他放弃挣扎般。静静地等待血液流出血管,月几肤像是染着冰霜般苍白莹亮,渐渐地,他的唇部变得透白。随着日头升起,裂开的口子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不过是再忍受一遍绞肉之痛。 没什么的。 他只要咬牙忍着。很快就会结束。 自然界的生物没有复杂多变的情绪。食欲、繁衍,是它们的目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林樾和蜘蛛结合的身体潜藏着巨大的力量,这股宛若甘美血肉的力量,吸引着怪物们觊觎他的躯体。 若是没有强大的实力,他早晚沦为怪物争抢的猎物。可是他的内心早已成为荒芜的园地,生不出半点希望。 或许。 就这样死去。 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意识变得越来越淡。蜘蛛狂躁地挥动触肢,再忍受不住甘甜血液的诱惑,步足落在地面的声音,怪异恐怖。林樾闭着眼睛,属于人类的躯体几乎是下意识地痉挛起来。 这是他刻在脑海的记忆。被螯牙贯穿时的痛苦无助,宛若汪洋大海将他淹没。 ...... 徐昭背着背包,随手捡起地面还算坚实的石块,塞进口袋。她挑的石头都有尖锐的头部。虽然不确定能否击穿蜘蛛的背甲,但起码还能充当武器。想起被镇长抢走的螯牙,徐昭恨恨骂了声。 赶到茅草屋。屋门破败,仿佛被故意毁坏掉的。她的第一反应是林樾失去人类意识,彻底变为蜘蛛怪物。可紧接着,传出来的微弱口申吟打破她的怀疑。 那是林樾的声音。 徐昭皱起眉头,掏出口袋里的石块,加快脚步冲到门口的位置。她看到林樾的腰腹被巨型蜘蛛的螯牙刺穿。地面宛若洒落漫天的红色花朵。而林樾,满面泪珠滚落,睁大眼睛望着草屋破口,那向来不敢被人直视的日光,此刻一圈圈映在他的瞳孔中。 他快要死了。没有人被刺穿腰腹还能活下来。况且巨型蜘蛛的螯牙不停歇地击穿他的躯体。□□残败至此,就算是神仙降临都救不回来的。 快点离开。 趁着没有被巨型蜘蛛发现。 徐昭的理智提醒她这样做。 树叶哗哗落下。她踩到枯叶,嘎吱声响起。有更美味的食物在口中,那种弱小的带着点臭味的人类,显然不是最优选择。巨型蜘蛛不把徐昭放进眼底,沉浸在口器中猎物。 毒液注进去。 吮吸溅出的血液。 “离开这里。不要再来。”一道声音传出来。带着微弱的喘.息。 徐昭和仰躺 在地面的林樾视线对上。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额头冷汗涔涔,被汗水打湿的额发紧贴皮肤。 他看起来虽然虚弱,却并不像是失去行动力的样子。起码她看到当螯牙落下去的时候,他的手臂扬起来,抓住地面的石块。紧紧攥住。咬住唇。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垂着眼睛。溢出痛苦的口申吟。好容易从喉间挤出声:“......别看我。离开这里。” 徐昭惊讶。她估量了和蜘蛛的情况,虽然蜘蛛的螯牙贯穿林樾的身体,可它顶部的单眼却牢牢盯着她。 她甚至能够想象到,当靠近蜘蛛的时候,那颗螯牙会迅速地拔.出继而捅到她的身体。她目前能够找到的武器,只有顶部还算尖锐的石块罢了。 和林樾萍水相逢,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况且他看起来像是不想活了。 徐昭退出去。 直到透过木门看不到她的身影。 林樾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那最深处本就崩塌成废墟的地方,竟然又传出碎裂的声响。握紧石块的指头彻底松开,无力垂落在地面。 哪怕他有能力,再次和蜘蛛同归于尽。他也不想了。很累很累很累。累到想要就此闭眼长眠。 躯体阵阵撕裂的痛感。日光耀眼灼目到林樾簇起眉头,耳边只剩下蜘蛛弄出来的声响。 恶臭扑鼻。 恍惚间,他感觉有干枯的茅草落在脸颊。很不舒服,他睁眼望过去。屋顶破开的洞口,他看到徐昭背光的身影。 濒死的躯体猛地痉挛。漂亮的眼睛因震惊,瞳孔放大到几乎占据眼白的位置。那双染着血的唇瓣,不自觉地张开。仿佛还想要重复先前的那句“离开这里”,却凝滞在喉间。 茅草屋的高度大概有三米左右。徐昭蹬着裸露在外的木头爬到房顶。她小的时候没少做过这种事情。老家是平房,最初她还有房子的时候。没地方装家里的钥匙,就把钥匙放在家中,她回家的时候都是爬到墙面,跳到院子里。 那时候的墙面布满碎玻璃渣。爬墙的过程扎破手也不在意。流血也就那么回事。疼着疼着就忍过去了。 徐昭估量草屋的高度。掂量着在附近找到的足有她脑袋大小的石块。将近三米的位置不算很高,但是径直跳下去扭伤腿脚的可能性极大。蜘蛛占据半米多的高度。 这样算下来只有差不多两米的距离。她庆幸平日没有懒怠,胳膊腿还算灵活。 她把石块对准蜘蛛的头胸部。身后是阳光照射形成的金黄色的虚影,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点。她感觉血液灼烫,在血管滚滚流淌。这股激烈的情绪,促使她跃过破口,径直坠落在蜘蛛后面的大肚子上。 石块重重砸破蜘蛛的头部。 在徐昭的设想中。坠落的石块发挥比它本身更强烈的冲击,砸破蜘蛛脆弱的头部,她借着大肚子的支撑,顺势滚落在地面,拉出被它钳制的林樾。 事实上,和她设想中的差不多。石块砸破蜘蛛的头部,她则因坠落的高度,微微扭伤脚踝,滚落在地面。这没什么的。但是迎接她的不是冰凉坚硬的泥地,而是柔软湿润的东西。像是被包裹在软绵绵的云朵中。 那团柔软的东西包裹着她,带着她远离蜘蛛所在的位置。蜘蛛的头部有眼睛,被徐昭砸烂。蜘蛛狂怒地在原地挥动触肢,触肢砸到林樾的下肢,他疼得仰着脖颈,痛呼了声。 “......我不明白。” 他的指尖抓着徐昭的手腕。视线胶着在她的面部,仿佛想要得到某个答案。 那团柔软的东西是林樾软烂的躯体。徐昭大惊失色,没听到他的询问,撑着地面站起来,忍着脚踝的痛意。她捡起坠落的石块,两手举着,对奄奄一息的林樾 说: “你别怕。我这就把它杀掉。” 冷静如徐昭,目睹林樾的样子,语气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实在太惨,像是快要死去似的。 她只模模糊糊看了眼,根本不敢细看。场面零碎血腥。 她没抱着不受伤的心态,蜘蛛挥动的触肢杀伤力十足。只要一天不能离开这里,和蜘蛛碰面是早晚的事情,靠躲着永远躲不过去。她扬起石块,朝着蜘蛛的大肚子砸去。 蜘蛛被吸引注意力,追赶徐昭。徐昭连忙跑到木屋外面,扬声对林樾说:“......背包有药。” 木屋环境窄小,不利于徐昭的发挥,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攻击手段。 房门口堆叠了数块尖锐的石头。徐昭弯身捡起来,正想着对准蜘蛛的身体,展开不间断攻击。早晚能够砸烂它。可没想到林樾拖着残破的躯体站起身,黏性蛛网罩住巨型蜘蛛。 他腰腹前面,那两条触肢猛地穿透蜘蛛。 粘稠蜘液落满地。 风吹来,到处都是浓郁的腥臭。 徐昭掌中的石块无用武之地,微张唇,眼神迷惑,不懂前一刻躺在地面险些断气的少年,此刻是哪里来的力气斩杀蜘蛛。下一刻,轰然声响起,林樾倒在地面,仿佛碎落的精致瓷器。 薄薄皮肉再裹不住这身骨骼脏腑。 场面零乱。 徐昭冷汗涔涔,小心迈过地面的障碍物,去够自己的背包。眼神不敢落向地面,林樾没有半块好皮肉,像是被捣.烂的果子,她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喉咙里的尖叫排成排,但扫过林樾朦胧的泪眼,又将恐惧颤抖咽进去。 “没事的......背包里有药,我这就去拿。” 地面忽然挡过来一截莹白如玉的胳膊,手指根根攥住她的衣角,徐昭停住脚步,迟疑垂眸,望向少年破碎却仍旧精致美丽的上半身,不解他的用意。 林樾向来温柔懂事,因病弱,极少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年轻女孩,这是他头一次,带着点固执和不容抗拒的力气,扯住女孩子的衣角。眼神恍惚,间或飘来徐昭在屋顶破口探出脑袋的那幕,宛若日光灿灿夺目。 “我不明白。” 长睫眨动,带出点点泪花。林樾努力撑着半身,烂泥般的蜘蛛下肢拖拽身后,血液哗啦啦流出。徐昭真怕他眨眼间就咽气,弯腰凑近他,皱眉询问:“......很疼是吗?你说你不明白,我快要被你的话搞糊涂了......你想说什么待会再提,背包里带着你平时喝的药,还有止血消毒的。” 她说:“先把你的伤口止住血才行。” 虽然不确定他还能不能活。但既然带来药草,总得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争取一把。 但是看林樾的样子,希望很渺茫。 林樾咳嗽两声,带出更多的泪花。那种眼神,要徐昭想起路边遇见的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可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另一条鲜活可爱的生命。 她轻扫眼林樾的伤口,像是疼得是她,忍不住打个颤。最在乎生命的应该是自己,他自己都不心疼着急,她是外人没有用。索性蹲下身,由着他扯着衣角:“你想说什么。” “我不明白,”林樾垂眸,盯着可怖狰狞的蜘蛛步足,落在上面的疼是实实在在的,尽管他不愿承认,可现实就是他此刻变成怪物的模样,丑陋邪恶的蜘蛛。 内心悲痛瞬息,他转而抬眼,紧紧盯着徐昭。 “我和你并不相识。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我甚至还险些杀死过你。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蜘蛛很可能会伤害到你,还可能被它夺去生命,你应该离开这里,不回来的。” 徐昭嗯了声以做回应。抓着她衣角的手微微用力,像 是要把衣服攥破,她轻扫了眼,不在意,问他:“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救你?” 林樾没回答。眼神胶着在她脸上。 徐昭微微扬眉:“我想救便救,需要什么理由?” 第123章 蜘蛛(10) 徐昭不喜镇子的居民,包括表面慈祥和善的镇长。这样说过于绝对,但目前为止,她没有遇见要她觉得舒服的人。他们看她的眼神混浊阴暗,像在臭水沟里滚了圈似的。 林樾不同。虽然他有怪异恐怖的蜘蛛半身......至今徐昭没敢仔细观察过,他眼神澄澈明亮,偶尔含着泪珠。最重要的是,他那日交给她蛛网,别无所求。只要她平安回到旅馆。 徐昭皱眉,盯着血泊里飘荡的碎屑,咽口唾沫。移开目光,盯着还算干净的墙壁。 “确切说我们确实是陌生人。但是看到你遇到危险,况且是在我有能力施加援手的时候,我想救便救了。再说,那些蜘蛛并没有想象中可怕,外强中干。外壳跟脆皮似的,一戳就破,倒是前面的两根爪子和牙齿有点难办。” 她垂头,林樾固执地盯着他,那根根紧攥着她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咬着唇,似乎在忍疼。 是啊,怎么可能不疼?他的身体都快要碎掉了。 看在他快要死掉的份上。徐昭心软,想着说点好话安慰他。他此刻的样子可真可怜,像是受尽欺负却无处诉说的苦命人。 徐昭的手指蜷起来。想起昨日发生的那件事情,林樾在她提起镇民的时候,骤然露出的悲伤表情。 或许在林樾和蜘蛛战斗的时候,那些被他保护在身后的镇民抛弃他?这是徐昭能够想到的最残忍的事情。 她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要你变成这副样子,但你起码活下来,还保留人类的意识。那就好好活下去,不要自暴自弃......被蜘蛛咬很疼吧?要是想死,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林樾:“不疼。” 徐昭微微挑眉。不信他的鬼话。要是真不疼的话,那他的眼眶怎么红彤彤的?脸颊本就白,两道莹亮的泪痕格外显眼。尤其那双被水雾浸染过的眸子,此刻凝视她都仿佛有泪珠滚动。 徐昭瞥眼他破败的躯体,露出不忍心的表情:“现在说死啊活啊的已经晚了。看在你昨天帮我的份上,有什么心愿没有达成的?在我能力范围内,说不定可以帮你。” 林樾张张嘴,伤口很疼,流出的血液变凉。他躺着冰凉粘腻的血泊中,用干净的手指紧紧攥住徐昭的衣角,连他都忘记手指还黏在上面,不舍得松开。 手肘撑着地面,不经意地靠近她。 “我......我没死。” “嗯。” 是还没有死,但是快了不是吗? 徐昭看眼背包,包里有药,她还是想挣扎一把。林樾都能和蜘蛛结合成怪异的半人半蛛的样子,其他人被蜘蛛拖走却只能沦为食物。说不定他还能救过来。 她伸手够背包。 成功勾着带子拖到身边。林樾不知何时松开手指,仰面躺在地上。或许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吧。徐昭加快动作,翻出带来的药品。扫了眼林樾血流不止的腹部。 徐昭拿出团干净纱布:“......把血止住,再这么流下去你就死掉了。会很疼,你忍着点。” 她不指望林樾回答她。他虚虚地喘着气,黑亮眼珠带着茫然,睫毛眨动的瞬间,眼神微微动了动,在徐昭将团成团的纱布按在他的伤口处的时候,蓦地哼出声。 手下的动作忽然一僵。徐昭只觉得触碰到他血口的手指变得僵硬。林樾是很漂亮的少年,从脸到胸膛,精致得仿佛精心雕琢的画作。就连被汗水打湿的碎发,都以漂亮诱人的形态,贴着他的额头两侧,露出的光洁额头,两颗黑曜石般的单眼静静注视她。 “要是疼得话告诉我,我轻点。” 林樾咬着唇:“......嗯。” 他应该跟她说声谢谢的,可是腹部传来的痛意,竟 然要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明明被蜘蛛螯牙贯穿的时候,他是很能忍疼的。偏偏到了这人的手底,却连这点痛都接受不了。 死死咬着唇,却还是泄露申吟。 徐昭没有医学知识,更没有处理这种大型伤口的经验。但眼下除却她没有人可以帮忙,只能赶鸭子上架,纱布按住血口。找不到多余的纱布,她脱掉外衣,绑在他的腰间。 手腕不经意地触碰到步足分布的刚毛,竟然是柔软的触感。她带着点局促地扫眼林樾,他没发现,闭着眼睛仿佛睡去。 天色沉黑。林樾侧躺在地面,安静睡觉。或许是疼得昏过去。徐昭望眼外面。自从昨晚她砍杀蜘蛛后,镇子居民看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仇恨,赵春红几次在隔壁指桑骂槐,说她是煞星是带来灾厄的罪人。哭诉自己命不好,旅馆被煞星夺占。 徐昭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想不通杀死几只蜘蛛而已,至于吗?她还觉得自己很勇敢,很值得夸奖鼓励,却没想到得来的却恰恰相反。 要是按照镇民的话,那些蜘蛛不可杀,杀死会带来灾厄。那她早就遭到报应,怎么可能还好好活着? 况且,若真像镇民说的那样,蜘蛛是神明。可真够好笑的,哪有神明会残忍杀害民众,眼睁睁看人间沦为地狱。 但尽管对镇民的观感不好,徐昭还是觉得旅馆要比待在此地安全。她不确定林樾能否一直保持人类思绪......她侧眸瞥了眼,动动身子,林樾的指尖蓦地收紧,嘴里吐出声含糊咕哝。 她无奈拖着腮帮,想走走不掉。但林樾此刻的样子,就算失去人类意识,凭借这副破败身躯,估计也造不成多大危险。 她随手扯了跟干枯的茅草,扯成手指的长度,咬在齿间,静静思考片刻。决定还是先把肚子填饱。 背包里装着食物。大都是饱腹感强的压缩饼干,或者巧克力等等。她先撕开巧克力,补充流失掉的能量。然后在背包里寻找可以喂给林樾吃的......他可以吃人类的食物吗? 她抿唇思考片刻,找到袋牛奶,撕开口子,放到林樾的唇边。 他在睡梦中,闭着眼睛哼哼。闻到食物气味的时候,下意识地张开唇,咬住袋子,醇香牛奶顺进他的喉管。 喂完食物。徐昭往后靠,倚着墙壁睡过去。 ...... 天亮的时候。林樾率先睁开眼,屋内充斥浓郁血腥。那具残破的身体有了痊愈的趋势,属于蜘蛛的半身愈合速度最快,除却触肢拖曳在地,步足恢复威猛强壮的样子。 最严重的是他的腰部。染红白色纱布,稍微动动,便有撕裂心肺的痛意。 果然没有死。 叹息刚刚生出来的瞬间,他整个人僵硬住,指尖不自觉蜷缩,掌心是柔软的陌生触感。 一角染着血染着灰的衣服。 他呆呆盯着,目光上移。落在背靠墙壁沉沉睡着的女孩。 她闭着眼睛,呼吸浅浅,面容柔和,身躯瘦弱,却盈满惊人的力量。黑色长发凌乱坠在身后,沾染血污泥痕。林樾不敢动,更不敢发出稍微大点的声音,几乎到了屏住呼吸的地步,安静地望着她的睡颜。 脏臭的屋子。林樾却闻不到这些古怪的味道,只有浅浅的属于女孩的气息传过来,是藏匿在血腥污泥最深处,属于女孩的最本来的味道。由体表散发出来的,像是清清淡淡的荷花香。他甚至隐隐嗅到在血管里流淌的甘甜血液的味道。 在别人睡觉的时候,长久地盯着对方,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从前的林樾,很少和别人进行目光对视。他内向,腼腆,却并不是害羞的性子。对待任何东西都是浅浅淡淡的态度,小孩子痴迷的糖果,玩具,长大后更加复杂的朋友,亦或是异性的喜爱,梦想.. ....于他而言,统统如镜花水月。 他不知何时魂消。对世间的东西,便只能减少关注,不留念想。 此刻。他目光有些移不开。但他强迫自己垂落视线,盯着掌心盛放的那角洗得发白的衣服。这是曾经穿在他身上的衣服,边角裂开的线条,沾染的药渍,他一清二楚。 这样想着,他越发不敢看那人。 那人,那人......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更没资格知道。 徐昭醒来,动了动身体。没注意到旁边少年迅速闭上的眼睛,仿佛做贼般,呼吸屏住,身体僵硬。 她竟然睡了一整夜,中途没有醒来。 她将衣角从林樾掌中抽出,观察他的躯体。惊喜地发现果然有好转的迹象。她俨然把林樾当成可以信赖的同伴,对他身体的好转产生由衷的喜悦。 简单地填饱肚子,徐昭蹲到门口,观察蜘蛛的尸体。目光再次对准那两对硕大螯牙,刀子就在背包里。但她想要试验下蜘蛛的坚硬程度。 直接双手抓住那颗带着毛的螯肢,一只脚蹬着蜘蛛凌乱的躯体,用力往外拔。 “......呼。” 成功拔,出。 徐昭脚蹬蜘蛛,高举硕大狰狞的螯牙,因再次拥有螯牙,唇角高高翘起,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清晨风吹来,黑发凌乱沾在脸部,她随手撩到耳后。转头,和屋内林樾目光对视。 林樾手扶着墙壁,站起身。望着她的动作,先是愣住,继而有些无措地咬着唇。眸光仿佛含着会荡起波澜的水,抬手拨弄两下额发,额头的两颗黑曜石被遮住。 “......你,喜欢这种东西吗?” 徐昭尴尬垂手,把螯牙扔到地面。 “倒也不是喜欢。它的牙齿锋利,可以用来做武器。” 林樾往前走几步,虚虚喘了两口气,腹部伤口没痊愈,新鲜血液涌出再次染透纱布。他跌坐在地,局促地垂头,好半晌,回应她先前的那句话:“......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近乎乳猫哼哼。 徐昭站在门外没听见,但看见他跌坐在地的举动。便单手扯着蜘蛛完好的螯牙,拖拽到林樾的面前。 林樾不懂她的意思,向她投去疑问视线。 徐昭蹲坐在他面前,眼神晶亮,露出善意的表情。 她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食物补充体力,这样好得快些。正好把这只蜘蛛吃掉吧。” 林樾抿唇,盯着血肉模糊的蜘蛛尸体,有些迟疑。 徐昭却把他的表情理解为饥饿引发的虚弱,几乎快要把蜘蛛尸体塞到他嘴中。 “我之前看你吃过蜘蛛,想来味道可能不好?但是这种时候不可以挑食,否则你怎么能痊愈呢。” 林樾挣扎几番,抓着蜘蛛的尸体,张口咬住。 第124章 蜘蛛(11) 食物虽然是巨型蜘蛛,无论是外表还是味道都不敢让人恭维。林樾吃起来的模样却斯文,秀白手指攥住它,两颗尖锐的牙齿轻易刺破它的外壳。 如今,他饮食的习惯完全趋向于蜘蛛。 两侧的牙齿像是两把小钩子。徐昭注意到,在它刺入蜘蛛外壳的时候,仿佛中空似的吸管瞬间盈满黑色毒液。 眨眼间,坚实沉重的巨型蜘蛛只剩下一具空壳。内部脏腑在毒液的侵蚀下化为液体,被他吸.吮到胃部。 林樾始终垂着头,步足使劲蜷缩,可惜没有东西可以掩盖住它们,他拖着那具只剩下空壳的蜘蛛,借此挡住自己的下肢。 “......谢谢你。”他抬眼。 徐昭道了声不客气。 移开目光,不敢盯着林樾赤着的白皙胸膛。清晨日光照耀下,仿若白玉晃人眼目。她略显局促地随便翻背包。 殊不知这番动作落在林樾眼中,却当她是厌恶自己半人半蛛的身体构造。一时之间,落入胃部的腥臭液体,搅动起胃部风浪,难受得想要吐出来,他捂住嘴,背过身干呕了好久,才止住。 脸色越发落寞。 徐昭自然注意到他的举动,结合此前的经历,她确信此刻的林樾丧失生存的希望。但要她说出安慰的话,她其实没有思绪,她不是林樾,不懂他经历过的痛苦。 “蜘蛛的味道不好吃吗?” 只能想出这么句话打破两人间尴尬氛围。 林樾擦去嘴边溢出的痕迹,睫毛颤颤,不敢看她。 徐昭翻看背包:“它的味道确实不好闻......你要是能够吃,嗯,应该是可以吃的吧?昨晚上我给你喝了袋牛奶,真怕你不适应,还好没有发生不好的情况。” 她拿出牛奶,还有一袋金黄色的小面包:“......你喜欢吃这个吗?我有很多零食,给你。” 背包是特意买的登山包。尽管没有抱着可以安全回家的念头,她可不想半路饿死。背包大部分的空间都用来装保质期长的面包饼干巧克力,还有牛奶酸奶。 这些东西果然派上用场。黑水镇的超市关门,镇民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和徐昭分享食物的样子。 她举着面包牛奶,林樾没有接。 徐昭疑问:“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吗?” 林樾垂落的手指越发蜷缩起来,神情有些受伤,没有表现出来。他使劲探起上半身,接过食物,低声说:“可以吃。人类的食物,还是蜘蛛的食物,我都可以吃。” 他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坐在凌乱脏污的地面,姿态安静。仿佛静静盛放在淤泥中的荷花。 徐昭隐隐察觉到什么。 “我说话惹你不开心了?” 面包屑在喉管停滞。林樾呛得咳嗽几声,眼角沁出泪花。激动地想要解释,他抬眼,眼睛红红地盯着她:“没有,你怎么可能会惹我不开心。我只是,只是......没什么事,或许伤口没痊愈,有些没力气,谢谢你的食物。” 徐昭:“这样。” 她本想着留下些食物,回到镇上。可转念一想,就算回到镇上也没有事情可以消磨时光。赵文清的事情她没头绪,更不知道他人还活没活着,是否沦为蜘蛛肚里的食物。 她思考事情的时候,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视线落在恢复安静,小口啃噬面包的林樾。 说话的功夫,日头越升越高。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屋顶破开的口子更大。林樾苍白的胸膛落着大片日光,现在还好,日光没有正午的时候烫人,但他的伤口实在骇人。 帮人帮到底。 徐昭站起来,仰面观察屋顶破口。 架构木屋的房梁断裂几根,枯黄的木棍黏连莹白蛛丝,经过徐昭昨晚的折腾,破开的洞口足可以容纳巨型蜘蛛。她得想办法把屋顶破开的口子堵上。 或许林樾存着不想活的心思。但现实情况是,在昨天晚上她赶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甚至因伤痛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开。 他心底,或许有那么一丝丝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吧? 徐昭想到就干。径直走出门口,外面堆叠着许多茅草和枯枝。正好可以盖住房顶的大口。 林樾微微僵硬,嘴边残留面包碎屑,甜腻腻的味道留在唇舌。他珍惜地,小口小口咬着那人递给他的食物,趁着她发呆的时候,偷偷打量她的神情。 忽然瞥见她走向门口,面包失去味道,他下意识地探出手臂,做出拉扯的举动,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连忙把手藏回胸口。 愣愣地盯着她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回过神。 “离开了吗。” 林樾失落。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生出这样的情绪。他和她是陌生人,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破败脏污,她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门口有嘎吱声响起。 林樾忽然站起,将剩下一半的面包和牛奶放到干净的位置,调动步足走向门口。 徐昭抱着茅草,满满一怀,正思考怎样才能爬上去,眨眼就见林樾站到面前。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两人都意识清醒的时候面对面,林樾的身形优越,想来是人类躯体的时候就是高高瘦瘦的少年模样,此刻下半身替换成蜘蛛肢体,使他的身高更加拔高了不少。 徐昭微微仰头,和他对视:“你怎么出来了?” 很难想象,此刻站到面前的蜘蛛少年,在昨天晚上的时候,浑身凌乱躺在血泊,肢体破碎,像是死去。过了短短的夜晚,他的躯体恢复到肉眼能够接受的程度,只是那些伤到脏腑骨骼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他赤着胸膛,腰腹的血口因撕裂再次冒出血液。 染湿本就殷红的纱布。 林樾高估伤口愈合程度,全身各处传来不同程度的痛意,颤抖了下,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 “我,始终想不明白。” 徐昭挑眉,放下手中茅草:“哦,你说。” 林樾咬着唇,眼眶通红。明明额发被冷汗洇湿,却能准确无误地遮住眉毛之上的两颗蜘蛛单眼。 如果不看下半身布满刚毛的蜘蛛步足,和隐隐坠在身后的椭圆形大肚子。他此刻的模样和正常的人类少年没有半点区别。 林樾走到阳光里,胸膛布满汗珠,侧身靠着木屋的墙壁,垂着眼睫,有些局促地盯着地面,连抬眼看徐昭的勇气都没有。 “我和你并不认识......我如今的样子你看到了。我连人类的样子都算不上。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的,只有这具破败的躯壳。” 徐昭:“你想说什么。” 林樾越发垂落眼睫,抵着地面坚硬威猛的步足都有些颤抖。他开口:“......食物很珍贵,不要浪费在我身上。我,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要是你觉得我的蛛丝有用,想要多少,什么时候,只要我还活着,都会给你的。” 他轻轻看了她眼,和徐昭对视的瞬间又把眼神移开:“......你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他说了很多话。徐昭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她的注意力被他的姿态吸引。从前她觉得什么梨花带雨、人面桃花、腰若蒲柳之类的成语,是糊弄人的。可这些词用在林樾身上竟然意外合适。 他很漂亮。 像是精致脆弱的瓷器。 徐昭晃晃脑袋,赶走乱七八糟的思绪。她一直没有回应林樾的话,导致林樾在沉默中,越发局促不安,悄悄地,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她。 “啊,你的意思是.....你不值得我做这些?” 林樾嗯了声。 她反思自己做过的事情。 难道就因为她小小的举动,对他产生这样大的影响?竟然开始否定自身价值。 徐昭实话实说:“可是我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 林樾喘息了声,回答:“你有。” “好吧,”徐昭笑了笑,“那你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林樾皱眉:“蛛丝?可是我说过,如果你想要,我随时可以给你。其他的,我没有值得你索取的东西。” 徐昭摊手:“或许,我本来就没所求呢。虽然这样说,有自夸的嫌疑,但是最开始,确实是不忍心看你那么惨。恰好,我能够做点什么帮到你,所以就帮了......帮忙还要看对方值不值得帮吗?如果非要这样的话......” 林樾的心脏骤然收紧,他不确定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隐隐产生后悔,他应该待在屋子里,等待她再次回到木屋。而不是跑到她面前,说些该不该帮忙的话。 支撑身体的力气慢慢地被抽走,他越发虚弱,要不是有可以倚靠的墙壁,此刻,他早已经瘫坐在地。 他想,那人应该马上要离开了吧。不管是谁,好心帮忙,却被人指责一番,都会有脾气的。 他恨不得回到前一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就这么安静地,由着那人在身边不好吗?无论她想要做什么。 徐昭不知道林樾内心的挣扎,她兀自伸出手,沾满灰尘的掌心突地出现在林樾的眼底。 他愣愣抬眼。 “我是徐昭。你是林樾吗?”她突然开口。 林樾仍旧是愣愣地,半晌,点头。 “说话呀。” “是。我是林樾。” 徐昭:“我们知道对方的名字,合力杀死过蜘蛛,算是同生共死过了吧?这样的关系,应该算的上朋友吧?我帮我的朋友,不需要理由。” 林樾猛地颤抖了下。身体越发靠在木屋墙壁。眼睫眨动的瞬间,沉暗的眼睛蓦地亮起晶莹水泡。 第125章 蜘蛛(12) 林樾幼时像雪团子,精致可爱。那时候,镇里很多小朋友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仿佛能和他做朋友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后来,不知不觉的,林樾和同龄人的关系,止步于赵春红的挑刺谩骂。 他沉默寡言。见到谁都摆出温和礼貌的笑容,无论那人是赞美问好还是讽刺挖苦。那颗软肉做成的脆弱心脏,裹上层层冰峰般的泥浆,独来独往,他习惯沉浸在只有自己的世界中。 那些因过往经历残留的情感,随着蜘蛛的侵害变得淡淡的。林樾宛若暴雨中独行的旅人,尽管没有可以遮挡风雨的东西,但他毫不在意,漫无目的、不知归处地往前行进。 忽然有只温暖手掌出现。 在他被蜘蛛啃噬的时候,在他绝望无助,渴望有那么双手伸来,救出他——他怎么敢奢求别人救他,用棍子或者石块,再或者任何什么东西都好,把他弄死,他受不住绞肉之疼。被蜘蛛钳制的每一秒,骨头缝隙脏腑血肉疼得他颤抖撕裂。 可他没有等来。紧接着,身形一颤,他嗅到陌生的散发芳香的甘甜气息。是......是徐昭的味道。 林樾的眼泪像是升腾的泡沫,一颗、一颗,接连冒出来,挤挤挨挨在他的眼眶中,像是汪冒着水泡的泉水,清澈干净。 垂落的手指蜷缩几下。他认真回想躯体的变化,额头的眼珠遮起来,蜘蛛步足和后臀坠着的大肚子没法遮盖,手指是完好的,属于人类的样子。冒着汗的掌心微微攥了攥,悄悄在步足的刚毛抹了把。 现下干净了。 他怀揣着紧张的心情,颤巍巍地抬起手掌,只抬起不到半拳距离。面前那只温暖手掌倏地从眼前消失,他目光胶着在上面,有些不甘心地,盯着它抱起地面脏兮兮的茅草。 徐昭手臂抬得酸软,应该是昨日抡巨石累到了。她不在意林樾抗拒的姿态,说那些话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她重新抱起茅草,踩着木屋旁边堆叠的草堆,那上面放置着石瓮。 石瓮倒扣。踩在上面,正好可以接力爬到屋顶。就是费力些,她昨天就是这么干的。 边往石瓮爬,边说:“你要是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是有所求。那就理解为,我需要你的蛛丝吧。” 抱着茅草不好攀爬,她身形晃了晃,落回地面。泄气般盯着散落满地的茅草。调整好情绪,转身盯着半靠着墙壁,不肯离开的林樾,徐昭觉得他站在旁边盯着她,很影响她的举动。到底是漂亮的异性,被直勾勾盯着,她难免生出窘迫。 徐昭:“身体最重要。无论怎样,把房顶补好,隔绝阳光,对你是有好处的。” 林樾扶着墙壁,咬着下唇。 被冷汗打湿的额发,隐隐露出遮住的两颗蜘蛛单眼。黑黢黢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徐昭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只轻轻瞥了眼,莫名的,竟觉得那两颗不带人类情绪的蜘蛛单眼,有些......委屈? 奇怪。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徐昭说完,见他还是直直站在面前,日光洒落,少年冷白的胸膛仿佛泛着荧光。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催促道:“......你回屋去吧。我把房顶补好就离开。” 她不再看林樾,随手拿起把蛛丝。这东西附近多的是。把它们缠在茅草上,挂在木屋横出来的木刺,紧接着就去爬石瓮。人还没爬上去,突然,阴影笼罩。 林樾扶着墙壁,走到她面前。眼睛还是蓄着汪泪珠。 徐昭有记忆以来,忙得脚不沾地,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奔波劳累。她不懂林樾是怎样做到,满身伤口,却固执站到她面前,委屈又可怜,姿态却抗拒疏离。 她把横在石瓮的腿放下,抱臂站直。她不欠林樾的,他要是不需要她的帮忙,没必要再热脸贴冷屁 股。 听他说完就走。 徐昭站直,微微仰头。林樾脊背稍稍弓起来,仍比徐昭高出半头,然而这半头的高度丝毫没有增加气势。 见他只是愣愣站着,徐昭:“你有话说?” 林樾嗯了声,咬住唇:“不是的。” 徐昭迷惑:“啊?” 林樾喘了口气,鼓足勇气,但语气仍有些低弱,眼前的徐昭像是轻飘飘的羽毛,稍微不注意,就会飘走似的。属于蜘蛛恐怖狰狞的步足,微微贴靠,缩短相隔的距离。 “蛛丝你可以随便取,无论何时,我都给你。你说过的,因为......我们是朋友才帮我,不是有所求。” 停顿片刻,他终于抬起眼睛,风吹来,撩开额发,四颗黑亮眼珠紧紧黏着她。仿佛讨要糖果的小孩,要不到......要不到就只能哭了。 “我们是朋友。是吗?” 徐昭先是愣住。林樾着急似的往前走几步,睁大眼睛望着她,生怕她反悔提醒:“你亲口说的。就在刚才。是吗?” 那都是多久前说的了。当时林樾没反应,她只当他是不同意,毕竟两人除却名字,什么都不知道。做朋友是她随口说的,没怎么往心里去。此刻被他着重提醒,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我们是朋友。” 徐昭看见林樾仿佛卸下重担似的表情。 不仅如此,目光几度滑过她的手掌。 徐昭垂眸,掌心落满灰尘,还有溅落的血液和蜘蛛黏液。把手往后背藏。两人此刻是朋友,还是林樾亲口提出来的,他显然是乐意的。因此直白地说出关心的话:“......背包里带来你之前用过的药品,想来你比我熟悉。还有几件你曾经穿过的衣服,你再把伤口包扎一遍吧,怪吓人的。” 真怕他再像昨晚那样,突然像是碎裂瓷器般散落在地。 林樾当然清楚他此刻的身体状况,腰腹有伤口未愈合,稍微动作就能带出大片鲜血。阴暗冷寂,遍地干涸血液,他不想回屋。因此直愣愣地站在原处,盯着徐昭动作。 倒扣在茅草堆上的石瓮不牢靠。昨日徐昭三两下就能爬上去,但那是双臂完好无伤的情况。此刻,她不仅扭伤脚腕,胳膊抬起来也有些使不上力,这样的情况就算抓住房顶,也很难再爬上。 再想个什么办法呢。 林樾扫了眼坠在身后椭圆形的大肚子。步足小心避开徐昭,生怕有恶心的刚毛触碰到她,引来她的厌烦。 “我来吧。” 徐昭拒绝:“你的情况不可以。” 阳光下,林樾时而咳嗽几声,或者摇晃几下。比四处摇摆的石瓮还要不牢靠。 林樾清楚他的体力,要是痊愈,他可以亲自爬到屋顶。或者利用蛛丝,编织出链接房顶和地面的蛛网。受限于他的身体状况,他此刻办不到,但是...... “你可以踩着我的肚子。” 嗯?肚子......哪个肚子? 徐昭先是看向他平坦瘦弱的腹部,紧接着,瞥向椭圆形的裹满毛绒绒蛛毛的黑肚子。淡淡的莹蓝浮现。和少年精致孱弱的腰腹相接触,竟然有股怪异的美感。 其实房顶也不是必须得现在修补。 但是毕竟说出口了,徐昭问他:“......你确定它能够承受我的重量?” 她没有厌恶,甚至没有露出惧怕神情。林樾松口气,要向她证明自己的价值,并不是只知躺在地面等死的怪物。 “可以的。我的外壳比它们的都要坚硬,就算是用石头砸,也要很久才会碎裂。” 顿了顿,他又轻声问:“......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徐昭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看到他大肚子的反应。 没想撒谎,诚实道:“还好。” 紧接着,她又说:“颜色挺漂亮的。对了,有个问题,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失控,嗯,我的意思是,会变得突然想要捕猎?” 再次醒来的林樾,再没有听到脑海里蜘蛛的声音。连那股想要抢夺身体的力量都仿佛消失。但他不能确定,它是否还会出现,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他捏紧手指,睫毛颤颤,眼神澄澈干净。嘴唇动了动,他听到胸腔剧烈的跳动声音,震颤耳膜。 “没有。” 徐昭:“嗯?” 林樾扬起脸,露出虚弱美丽的笑容:“几天前,我刚变成这副样子。太过饥饿,没控制住。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徐昭听见他说:“对不起。” 徐昭:“不要这样说,你没伤害到我。最后关头,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没把我吃掉。要是这样的话,只要填饱肚子,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了?” 林樾捏紧指肚,点头。 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再次失控。 林樾绝对不会承诺不切实际的诺言,更不会把朋友的安危置之身外。 但这是从前的他。 此刻。他在不确定是否对徐昭造成危险的情况下,撒了谎。 徐昭得到答案,彻底放心。把石瓮固定住,拍拍顶部要林樾过来。林樾调动健壮的步足,属于人类的上半身,孱弱美丽,藏在额发里的蜘蛛单眼仿若强力胶粘缠着徐昭的一举一动。 那张漂亮精致的面部,呈现的是林樾一如既往的脆弱神情。 林樾站到石瓮的顶部,步足紧紧抓住瓮壁稳定身形。大肚子坠在地面,徐昭再三询问才敢踩住。很奇怪的触感。看起来坚硬的黑色背甲,在她的脚底接触的瞬间,却仿佛踩着柔软的棉花堆。 肚子的底部,莹白蛛丝吐出,缠绕住她的脚腕。把她牢牢地固定在大肚子上面。 徐昭面朝前面。没注意到那些由底部吐出的蛛丝,粘稠得仿佛要将她的脚腕全部裹缠住,却猛地滞住,在确保她的安全后,停止吐丝。 林樾站直。 徐昭抓住房顶,长腿往上跃起。脚腕的蛛丝断裂,沿着她的脚面垂落,落在林樾仰着的面部。他伸手轻轻拨开那根沾染徐昭气息的蛛丝,指肚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鞋底。 做出了抓握的动作。旋即,林樾目光低垂,将手收回。 徐昭跪爬在房顶,伸出两只手:“把茅草给我。” 林樾递过去。 “慢点。” 徐昭:“很安全的。再说,这个高度就算掉下去也没事。” 林樾伸展双臂,虚虚扶着她的脚底:“会疼的。” 徐昭:“也是。我小心点。” 破开洞口的房顶重新被茅草填充。徐昭毕竟没有盖屋子的技术,只能勉强把洞口填补。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再次掀翻。她正在思考该怎样做的时候,脚腕被轻轻点了点。 徐昭掉转身子,和仰面的林樾对视。 “怎么了。” 林樾苍白脸颊,唇有些抖,目光扫过她微微肿起的脚踝,和被血污染脏的裤管。 风吹过来的时候,跪趴在房梁姿势不稳,徐昭晃动几下,险些滑落下去。 他在地面站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房梁不稳,待久不安全,下来吧。” 第126章 蜘蛛(13) 附近能够找到的只有茅草,要是想要稳定草屋,只能重新加固房梁的结构。徐昭可不会这些事情。再待着无济于事,况且她瞧见林樾的状态不好,或许是被阳光照耀的关系,额头冷汗涔涔,搭在她脚边的手指,时不时地蜷缩几下,冰凉触感轻轻触碰裸着的脚腕,很快离开。 徐昭往后退。扒着草屋的房檐,往下看。 上来的时候容易,下去的时候可要困难很多。要是她的脚没有受伤的话,还可以跳下去。但是按照她现在的情况,脚踝本就有些肿,跳下去这条腿就废了。 林樾显然注意到她的为难。 往上爬,她只需要抓着房梁,借力蹬上去就行。下来的时候,屋顶和他后肚子的距离,还是需要徐昭做出跳跃的动作。 “你让开。我跳下去。” 徐昭:“把石瓮搬走,我跳到草堆上。” 有草堆垫着,想必能够减轻地面反震带来的伤害。 林樾伸着双手,微微张开,赤着胸膛,肌理细腻白皙,有伤痕横亘,腹部血淋淋的,纱布早已红得刺目。 他望向徐昭的眼睛,那里面仿佛装着灼灼日光,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慢慢收回双手,站到地面,把石瓮搬走。 “好了。你跳下来吧。” 他站在旁边,逐渐接近正午,阳光灼烫。薄薄的皮肉撩起水泡,麻麻痒痒的,他全然忽略掉。紧紧盯着徐昭的动作,在她抓着房梁,往地面跳的时候,他走上前,用胸腹裹着她,被砸得软倒在地面,鲜血染红杂草。 他痛呼了声,眨眨眼,徐昭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怀里,握住她腰的手缓慢松开,温热触感很快消失。 徐昭:“你......你跑过来做什么!” 林樾身体孱弱,哪怕站直身体,依旧给人一种下一刻就会跌倒的感觉。她当然可以要求林樾抱她下来,但他的伤口太多,微微用力就可能撕裂,加剧痛苦。 所以她宁愿跳下去。反正只是扭伤脚踝而已,这点痛算不得什么。 哪能想到,林樾乖巧答应,却傻呆呆地用身体接住她。 “我很重的,有没有砸伤?”徐昭连忙翻下去,滚了满身杂草,顾不得他的意愿,两手扯住他的手腕,说:“......我们回屋,要尽快上药,伤口还没止住血,又流,你不要命了?” “不重。” 很奇怪。林樾的伤口再次撕裂,肩胛骨的贯穿伤、腰腹的啃噬血口,还有各处大大小小的伤口,无一处不是疼的。甚至是那种骨头缝都在嘶吼的痛苦,可他竟然觉得,这样的痛可以忍受,明明是不啻蜘蛛啃噬的痛感。 属于蜘蛛的下肢健壮威猛。遍布步足的刚毛,轻轻地扫着徐昭的双腿,她的裤子破了洞,那些刚毛直接蹭到她的皮肤。像是被毛绒玩具挨碰似的。 徐昭的注意力放在林樾的上半身,残破脆弱,躺倒在地,她扯着他的手腕,慢慢地把他拖回草屋内部。 房顶放了厚厚的茅草,破口堵得严实,哪怕此刻接近正午,关闭房门。草屋便沉暗下来。 徐昭翻出背包的药品。 林樾侧身躺着,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的背影瘦弱纤细,胳膊带着数道擦伤,脚踝微微肿起,他竟觉得那些落在她身上的伤口,比他承受的要疼百倍。 要是能够替她受伤就好了。 他抿唇,轻轻地,回答徐昭在外面的时候,下意识出口的谴责:“......要。” 要命。 他想留住这条,本不该再苟延残喘的贱命。 一股脑地把背包里的药倒出来。徐昭按照林樾的指示,把他腹部最严重的伤口止血,消毒,然后用干净的衣服缠住他的腰。 白的皮肤,红的血,黑的血痂,种种颜色混合在他窄瘦的腰肢。真不明白他这样孱弱瘦削的身躯,是怎样承受住这些非人的折磨的。 徐昭处理完他的伤口。林樾开口:“还有你的伤。” “这算什么,”徐昭毫不在意,随便用药水涂了下,“你的伤口才算严重。林樾,既然我们算是朋友,我有句话必须要说,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心疼没人会心疼的。” 林樾抿唇,躺在地面,侧脸沾着灰。 两人都很脏,身体虚弱。顾不得干不干净的问题,能有地方躺着,休息,这就足够。 “我们是朋友。” “是。” 林樾不再说话,瞥了眼腹部的贯穿伤,那里狰狞可怖。可是现在,他却想要伤口愈合,想要流失的体力尽快回来。他不愿再像个废人似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捏住徐昭垂落在地面的衣角。 那是他的衣服。他穿着有些窄短的长袖衣,到了徐昭身上,袖口长,衣角也长。 经过修补房梁,徐昭觉得她和林樾的关系更近一步。他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疏离淡漠,反而意外的温顺。因此,她主动提起昨日见到他时,察觉到的他对于生命的漠视放任。 “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却任由它们抓住你,伤害你。林樾,我不清楚之前发生过什么,导致你抱着这样的态度。但是现在,看在我昨天救下你的份上,不要再把自己置于险境了,好吗?” 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林樾在她话落的时候便说:“好。” 徐昭:“......” 早知这样,她就不必头疼地搜刮脑海里本就没有多少的安慰之词。拨弄两下头发,她说:“这样就好。” 在这里待的时间比想象中的长。甚至还和林樾成为朋友,这是徐昭没有想过的事情。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在人人对外地人抱有敌意的黑水镇,林樾是她遇见的唯一可以交心的人。 她翻看背包里的食物。 面包、巧克力、牛奶,全都分成两份。 “我带的食物足够多。这些给你,饿得话记得吃东西,看你的样子,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了吧。那些蜘蛛难吃的话,不要勉强自己......嗯,镇子里的食物很充足,你要是有想要的,告诉我,我给你弄来。” 她说的是弄来。 镇上店铺关门。但是林樾如果需要的话,哪怕是利用非正常手段,她也得想办法。 把食物分好。徐昭背上背包,刚要站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外力,扯得她往后倒,没站起来。垂头看,原来是林樾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指甲都快抠破衣服了。 “怎么了?” 林樾告诫自己,扯住女孩子的衣角是不礼貌的行为,快点松开。可他表现在外的行为,手指不停收紧,眼眶蓄满泪珠,努力仰着面盯着徐昭。 “你,你要离开了?” 徐昭嗯了声:“时间不早,我昨天一整晚没有回去。况且,旅馆交了钱,好几百呢。” 林樾沉默。 半晌,他问:“你离开这里,还会回来吗?” 徐昭讶异:“当然还会回来。你难道以为我离开就不会回来了吗?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他是怪物。是丑陋恶心的蜘蛛。 林樾缓缓松开手指,泪眼胶着在她的面部:“那,那我等着你。” 徐昭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林樾的手指一根,一根攥起来,攥着空空的掌心,仿佛要凭空抓住什么东西。他拖着虚弱的躯体,再次蜷缩回墙角,徐昭留下来的食物,被他抱在怀中,那些冰凉的塑料外皮,仿佛带着徐昭的气息般,他用力嗅闻。 最终,脸颊贴在上面,回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徐昭。徐昭。徐昭。 默念她的名字。恨不得眨眼,天色黑沉,再变化为明亮。一日一日快些过去。徐昭也快点再来到这间破破的,有些脏污的草屋。 第127章 蜘蛛(14) 回去的路上,徐昭发现空中飘荡蛛丝。 这些蛛丝藏匿在空气中,路过的人若是没注意,就可能一头扎进粘腻的蛛网中。 这可不是经验世界里,那些连人类拇指都没有的小蜘蛛制造的。若是成年男性的体魄和力量,还有可能挣脱蛛网束缚,撞入的若是瘦弱女性或者幼童,就只能面临被黏在上面,继而等待捕食者的啃噬。 徐昭在黑水镇,经历过两次蜘蛛夜袭。再加上偷听到的左邻右舍的谈论,多少摸到些规律—— 当蛛网出现,就是藏身在森林深处的巨型蜘蛛进行觅食的时候。它们分泌出的蛛丝在短时间内遍布整个镇子,利用蛛丝,使镇子处在它的监视中。 巨型蜘蛛很快就要再次来到。 徐昭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面前,这几根由风带来的蛛丝。它们飘荡着,最终黏在建筑物,横空拦在路中央。数根相同的蛛丝排列,阳光照耀的时候,闪着晶莹的亮光,仿佛锐利纤细的钢丝。 她抽出刀子,扬臂砍断。 蛛丝飘落,被她踩在脚下。 回到镇子,果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徐昭惊讶地发现,旅馆二楼,她住的那间房间,窗口用木板订起来。 是镇民好心?还是别有用意? 徐昭偏向后者。 她没有回旅馆,而是到了镇长的家门口。 咚咚敲响房门。 镇长敞开门,面上仍旧是慈祥和善的表情。看见是徐昭,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不仅是镇长,还有镇子的居民都以为徐昭被蜘蛛抓走。毕竟她消失了整整一个晚上,凶多吉少。没想到,还能看见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也不算是完好,衣服裤子破开大洞,胳膊脚腕遍布擦伤痕迹,走路微瘸。 浑身像是在血泊里滚了圈。 记得刚来镇子的那天,面前的小姑娘站在冷风中,孤零零惹人心疼。短短几天,仿佛是做梦般,褪去温软乖巧的面具,笔直站立,掌心捏着把染血的刀,口袋鼓鼓囊囊,盛满石块。眼神也变得凌厉不少。 徐昭:“你们找过我?” 镇长没让她进屋,两人就面对面站在门口。他说:“昨天我请赵春红的丈夫,就是你住的旅馆的男主人,上门修补窗口。没瞧见你,白天也不见,我们还以为你出意外了!回来就好!” 徐昭无意味地笑笑。 镇长又说:“......你别往心里去,那种时候,小吴也是着急,做出那样恶劣的举动!他,他现在人没了,窗户也修好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这几天,不知道什么蜘蛛就要再次过来,你在房间里藏好,别出动静,躲过一天是一天啊。” 徐昭道谢,说明来意:“镇子里的药店,商铺关着门。我前天在公厕里,听到动静,以为是蜘蛛,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身上擦得都是伤,镇长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药物?” 她笑起来,眼神恢复绵羊似的柔软,符合她当下年龄的惶恐不安,还带着点伤心。 “食物快要吃完了,镇长有多余的食物,可以给我点吗?我有钱。” 她掏出纸币。 镇长迟疑片刻。镇长夫人在屋里叹息一声,说了句小姑娘可怜。镇长露出怪异的表情,进屋里和镇长夫人说了一句。 徐昭没听清。 镇长再次出来的时候,带着她到了镇子的药店和商铺,随便她购买。 ...... 徐昭背着鼓囊囊的背包,回到旅馆。 她购买的主要是纱布和止血的药物。这些都是林樾急需的。哪怕他的伤口可以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愈合,但这个过程不好受。整理好背包,她躺在床上睡过去。 晚上无事发生。清晨,徐昭背着背包走到旅馆一楼,却发现推不开,旅馆是玻璃门,门上拴着铁锁。 徐昭用力拍门,把门拍得哐当作响。 清晨的街道,依旧没有多少人。大家都在为着蜘蛛的即将到来惶惶不安。只有林家的小儿子,林望悄悄来到门前。 “姐姐。” 徐昭收起冷脸:“是你呀。门是你妈妈关上的吗?你把她叫过来,把门打开。” “是爸爸关的。” “嗯?” “镇长吩咐的。他们怕你乱跑,最近蜘蛛就要来了,路面都是蛛丝,要是被黏住的话,谁都救不了。姐姐你等等,等蜘蛛离开了,镇长就会开门把你放出来的。” 哄小孩的话,徐昭不相信。但她收回拍门的手,抱臂站在门口。垂眸盯着林望,想起躺在地面,任由蜘蛛啃噬却不挣扎的林樾,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事情? 镇民面对蜘蛛的态度,她能够理解,但不赞同。 当人类面对强大数倍的强悍生物的时候,本能地臣服、妥协。想必当时,黑水镇的人在反抗蜘蛛之后,得到的是它们更激烈的报复——就像林望曾经说的,出现了只更大更恐怖的蜘蛛。 那只蜘蛛杀死镇民,抓走林樾。然后不知道是发生怎样的事情,蜘蛛和林望结合成怪异的蜘蛛少年。 这只强大的蜘蛛,没能抢夺过林樾。使人类林樾的意识,占据蜘蛛少年的身体。 他依旧善良,温和。 躲在破败的茅草屋中,远离生长的镇子。 任由生命腐烂。 但是—— 有件事情说不通。 徐昭眯起眼睛,盯着玻璃门外,紧紧关闭的房门和寂静无人的街道。 她弯腰:“你觉得蜘蛛可怕吗?” 林望四处观望,他是偷偷跑出来的,怕赵春红发现把他揪回去。小身体使劲往门边缩。 “啊?样子挺恐怖的......” “除此之外呢?” “我哥哥可以杀死它们!我也可以!” 徐昭顺着他的话夸赞他:“你很棒,和你哥哥一样厉害。我自己住在旅馆有些怕,很怕它会突然破门而入。” 林望:“我也怕。但是只要在它们出现的时候,保持安静。它们就不会发现的。姐姐你放心好啦!” “可是前天,对面的小吴被抓走了。” “姐姐别自责。吴叔叔好坏,他自己家里发出声音,却把你的窗户砸破,他罪有应得!”林望捏紧拳头,安抚道:“......最开始的时候,蜘蛛来到这里,我们都不懂,好多小孩子哭,大人也哭,蜘蛛就把它们都抓走了。可是再之后,我们躲在房子里,很少有人消失了,姐姐放心就好!” 林望听到赵春红的声音,忙捂住嘴巴,低身跑走。 徐昭直起身子,背着背包重新回到房间。坐在床上,一条腿蜷起来蹬着床面。堵着破口的木板,怎么看怎么怪异,像是封死的棺材,透不过气。 她终于想明白近来古怪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那些在夜晚出现,徘徊在路面的蜘蛛,不像是饥饿的样子。反而像是吃饱喝足,在地盘巡视。抓捕到的猎物,并没有立刻被它们啃噬,而是拖着回到深林—— 她见过饥饿蜘蛛的样子。就在前天,那只蜘蛛抱着林樾,螯牙带着迫不及待的狂躁,一下一下贯穿林樾的血肉。它甚至等不及回到森林,便想在草屋进行饕餮盛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昭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可在黑水镇经历的种种,无一处不指向残忍的事实。 镇民的恶意。外来人在他们的眼中,是带来厄运的瘟神,是被他们痛骂的存在。 这些徐昭深有体会。 旅游团里都是青春健壮的年轻人。 怎么可能在出事的时候,全军覆没,镇民却存活大半。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或者说——他们是怎么死的? 被蜘蛛?还是...... 徐昭的脸色蓦地发白。 ——“你怎么能够伤害它!我们会遭到报应的!” ——“死去的神明,请你不要怪罪我们。是无知的外来人侵犯的您,如果怪罪请将惩罚降临在她的身上!我们是您最忠实的臣民,这是请黑水镇最擅长木匠活的木匠打造的棺材。用来盛放您的身体,希望您能安息。” ——“你杀死它!你等着吧!等着遭报应吧!” 这些话。 徐昭在那夜杀死蜘蛛的时候,亲耳听到的镇民对她的指责,还有天亮的时候,镇长带走蜘蛛的尸体,有人跪在地面神神叨叨地胡言乱语。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痛恨蜘蛛,夺走他们的生命,带走他们的家人。 后来,力量悬殊。 他们畏惧蜘蛛的恐怖,甘愿俯首称臣。蜘蛛在他们的眼中,是宛若伟大神灵般的存在。 那他们面对砍杀蜘蛛最多的林樾,是怎样的态度? 把他当成英雄......还是侵犯神灵的罪人? 徐昭的脸越来越冷。水果刀被她猛地插,进床板,不堪一击的木头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种刺耳的响声,莫名地,使徐昭的耳边回响林樾微弱的□□。他脸上的那种,丧失掉全部生机的样子,仿佛被暴雨击落巢穴,趴在地面的雏鸟。更残忍的是,这场暴雨并非天降,而是人为。 他很可能,是被镇民亲 第128章 蜘蛛(15) 镇长回到家中,关好房门。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热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水流勉强冲淡冷意。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心渐渐地也冷硬很多。 “那个孩子。和我们的女儿差不多大。” “但她不是我们的女儿。也不是镇子的人。”镇长揽过妻子的肩膀,依偎坐在沙发:“如果不是她。就得是镇子里的其他人。我是黑水镇的镇长,是他们的大家长,我得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懂,”镇长妻子泪流满面,哽咽说:“只希望镇外人的血肉,能够平息它们的怒火。我们世代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只盼着它们......离开这里,否则,接下来,我们的命,镇子的人的命......” 年过半百的夫妻面部,除却油然生出的对蜘蛛的敬畏恐惧,还有那么点自责愧疚的情绪。这股情绪很淡,很快便消弭在镇长妻子的哽咽哭声中。 镇长眼神混浊,在妻子哀哀的哭泣中。恍惚想起那些年轻人濒死前露出的绝望神情,比起这些,那种仿佛被至亲人背叛的不敢置信则更让他触动。可是没办法,如果不把外面来到的人,献给饥饿的蜘蛛,遭殃的就是黑水镇的镇民。 十根手指有长有短。更何况,这些外地来的年轻人,和黑水镇的镇民毫无可比性。他理应保护他的镇民。 只能牺牲这些年轻人的血肉。若说唯一对不起的,午夜梦回间时常浮现的,便是林家的大儿子。在被蜘蛛抓走前,绝望茫然,转而空洞的眼神。像把刀时刻捅在他的心脏。 镇长自知无望却还是安慰:“会好的......” ...... 夜晚的走廊寂静无声。徐昭白天补足觉,夜晚来临的时候,便单脚蹬着床面,用干纸巾擦拭刀刃的血液。刀身泛着冷光,照亮幽幽黑眸。 咚咚咚。 脚步声传来。 走廊里,出现两位高壮男人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后面那人不知说了什么,和前面的那人发生争执。 “连进光,你别太过分。”是林锦东的声音。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提出建议,镇长答应,镇民答应,你现在再抓着当初的事情有什么意思?你难道想让我们全镇都去死?” “要不是小樾,你就死了!可你却提出,要把他绑起来献给蜘蛛......连进光,你竟然半点愧疚都没有。” 连进光的声音大起来:“要不是我的意见!镇里的人都得死!你也死了,还能活到现在?” 林锦东:“你小声些。” 连进光嗤笑声:“用不着。一个毛都没长全的丫头片子,听到又怎样?窗口是你封死的,她想逃也逃不掉。今晚就喂蜘蛛。我看连这蒙汗药都没必要用,直接装进袋子扔下去就好。” 林锦东:“很疼的。她还是孩子,晕过去少受罪。” 连进光目露凶光,拖着一条残腿,一瘸一拐地往尽头的小房间走:“反正都要死。疼不疼和我没关系,她叫得越惨,说不定蜘蛛越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没准之后就不来了!” 多日的蜗居,连进光只觉胸口闷气发泄不出。尤其是,当初提出要把林樾绑起来献给蜘蛛,绝大多数人都同意。可转过头来,众人见到他的时候,总是带着谴责和鄙视。凭什么?提出意见的是他,他是忘恩负义,是害了林樾。可镇子里的人,包括林樾的亲生父亲,他们或者同意,或是沉默,难道就能摘清楚吗? 谁都不比谁干净。 镇子的任务,都有意避开林锦东。体谅他丧失儿子的心情,然而当镇长安排新任务的时候。 林锦东却主动提出要和连进光组队。 大家都是人,心都是软的。 哪怕有些麻木,可亲手把活生生的小姑娘抓起来,扔到蜘蛛的面前,于心不忍。况且做这种事情,风险太大,若是蜘蛛发疯。把来到它面前的所有人都吃掉怎么办? 林锦东主动提出,众人都松口气。 两人都握着沾着蒙汗药的汗巾。只要捂住口鼻,很快就会晕过去。林锦东几度想要动手,直到连进光敞开房门,他都没能动作,目光悲伤几欲泪流。 房门打开。徐昭藏身在门后,紧贴墙壁。握着刀柄,掌心冷汗涔涔,心脏跳动剧烈。 竟然是真的——本以为是她的猜测,当不得真,林樾在黑水镇长大,他的亲生父亲在身边,还有许许多多和他共同生活多年的长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林樾清澈的总是溢着泪光的眸子浮现。就在昨天,他扯着她的衣角问她会不会再来。在她蹲在房梁往地面跳的时候,他跑过来接住她,被砸到胸膛的瞬间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 他嘴上说不疼。可他的肢体的动作却表现得疼到极致。羸弱的躯体遍布狰狞伤疤,这样的伤痕,落在徐昭的身上,她并不确保自己能够支撑着活下来。 本以为被镇民抛弃,已经是最残忍的。 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被绑住送到蜘蛛的口中! 徐昭眼眶酸涩,感觉血液涌动剧烈,仿佛要突破血肉阻隔涌出来,种种情绪累积成滔天愤怒,将她的理智掀翻。 连进光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人呢?去哪了!” 刀刃刺到他的脖颈,徐昭站在旁边。 “我在这里。你这么晚来我的房间,做什么?” 徐昭立在昏暗的环境,和高大的连进光相比,瘦弱矮小。连进光不把徐昭放在眼中,指肚隔开贴着脖颈的刀刃,哼笑道:“看你的样子,想必听到我们的谈话。我不和你费口舌。选中你献给蜘蛛,是很光荣的事情......这可是救人的大好事迹。” “把刀拿开。小姑娘,你碰过刀没?别伤着自己哈哈哈。” 街道寂静。 哒哒声响起。 那是蜘蛛的步足落在地面发出的声音。 连进光皱眉:“行了。我不和你费时间,你哭求都没用。” 他抖抖麻袋。之所以把人装进麻袋,是省的看到那人濒死前绝望哀求的眼神,也方便两人抬着扔到蜘蛛面前。有了食物,蜘蛛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这样想着,他哼笑了声。 死的反正不是他,他腿瘸了,还要忍受镇民侮辱嘲讽的眼神,仿佛他做过十恶不赦的坏事。心中恶意难疏,望见孱弱瘦小的徐昭,那股怨愤不加掩饰地涌出来。 他将近日所受的委屈怨怪统统发泄:“......有些人虚伪,譬如镇长,把你们献给蜘蛛,还偏装好人,要用麻药把你们弄晕,说是这样不会疼,去他的疼不疼,关我什么事?当初那小子,就没用麻药,我看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女的,女的不都事儿多,一点小伤就哼哼,我到要看看你今天能叫到什么程度。” 握着的汗巾扔掉。 “麻药不给你用了。好好享受蜘蛛的进食吧!” 徐昭面无表情听着耳边男人的絮叨。右手的水果刀不过是幌子,连进光轻而易举地将刀刃挑到徐昭的颈侧,尖锐得带着点血液腥味的刀刃,擦破她的面皮,留下道浅浅的痕迹。 她的力气和连进光没有可比性。男人虽然断了条腿,可扬起手臂浮现鼓囊囊的肌肉,和那仿佛兽爪般钳住住她右臂的手。徐昭挣脱不开,但是她的本意本来就不是靠武力制服他—— 一根针管。 里面带着拇指高度的黑色液体。 是那两颗由徐昭掰下来的螯牙提取的毒液。 比起用它们做武器, 提取的毒液显然要更加趁手。针头刺进连进光的皮肤,她迅速按下,毒液渗进小半,察觉到桎梏胳膊的手掌松开,徐昭宝贝似的把针管收回到口袋。 连进光恐惧地睁大眼睛,发出断断续续地哀鸣:“你......你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徐昭不理他。 几秒钟后,连进光说不出完整的话。 徐昭抖开落在地面的麻袋。边往里套,边说:“林樾救过你是吗?你是怎么报答他的?任由他被蜘蛛抓走,那种痛苦,只是想想便觉得浑身碎裂,你们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连进光呜呜几声。 徐昭不看他:“我应该跟你说声抱歉,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但是仔细想想,没什么好道歉的。我把林樾当成朋友,你们伤害他,害他变成那副样子,我,我很难过......只能劳烦你,尝遍他当初经历过的痛苦,希望你在死前,能够有所悔改。” 徐昭蹲在地面。把麻袋装好,手有些颤抖,毕竟在几日前,她是和平世界里的普通人,哪想到眨眼间便落入奇诡的存在可怖蜘蛛的黑水镇。这里的人,为了活命,变得丑陋肮脏。和蜘蛛有什么区别?不敢杀害蜘蛛,只能对着无辜弱小的同类开刀。 响动引起林锦东的注意。 他开门,和徐昭对视。 徐昭默默地攥紧口袋里的针管,幸好还剩下些,再来一个也是够用的。 连进光察觉到林锦东的到来,挣扎发出呜呜的声响。 林锦东是他的希望,他肯定能把那个可恶的徐昭抓起来,解救他! 但是—— 林锦东转身,后背对着房间。 “动作快点。蜘蛛要来了。” ...... 徐昭不想把事情做得这样绝,可是男人洋洋自得毫不愧疚的语气让她感到不舒服,并且为林樾感到不值得,一时冲动,便做出把人装进麻袋的行为。 林锦东的无视,使徐昭越发无所约束。把麻袋踢出门口,林锦东扯着麻袋扔在空旷的街道。 连进光的四肢麻痹,困在粗糙麻袋里。恍惚间,在步足哒哒的声响中,回忆起林樾浑身染血的样子。孱弱的少年,在那刻仿佛染着金灿灿的光芒,镇民的夸赞感激,若有似无扫到他身上转而变化为叹息瞧不起的眼神,让他因断腿而盈满胸腔的恼怒不甘,渐渐变化为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 藏身阴沟的老鼠,仰头望见干净美丽的飞鸟,浑身沐浴金灿灿的光芒。哪怕善良的飞鸟将食物叼来老鼠面前,救它一命,在它心中感激绝不会盖过藏匿的嫉妒。 它妄想把飞鸟拉入阴沟。 染脏飞鸟干净的羽毛。拔除自由飞翔的翅膀,让它变得和自己同样,肮脏、残废...... 毒液的剂量少。连进光慢慢恢复知觉,然而等他挣脱麻袋束缚,看见的,是两颗狰狞硕大的螯牙。晶亮的诞液沿着它的牙齿滴落在地面,染湿他的脚底。 “啊!!!救命!!!!” 求救没能引来同伴的救助。黑水镇的居民愤懑地盯着被蜘蛛啃噬的连进光。脑海里是同样的问号——为什么不是徐昭? 只有连进光的家人冲出来。在连进光被蜘蛛拖着只留下蜿蜒血痕的时候,他们冲到旅馆的门口破口大骂。 “是你做的!死的为什么是我的儿子......应该是你,是你才对!我要你偿命!” 徐昭没留在二楼,窗户钉死,若是发生什么事情,她无路可退。在连进光的家人们拥挤着推开旅馆门,朝着她推搡来的时候,她挥动刀刃。 趁他们躲避的时候贴着墙壁离开旅馆,站到街道。 旋即吵嚷声变大,连 进光的老母亲坐在地面痛苦,眼神恨不得要撕下徐昭的肉。指着小儿子说:“去,把她抓起来,扔给蜘蛛,给进光偿命!” 徐昭捏着刀柄:“死的是别人,你们可以冷眼旁观。变成自家人,就要死要活的。镇子里可不只一人说过,蜘蛛是神明,你的儿子能够被蜘蛛选中,是他幸运。你们在这里哭哭啼啼,就不怕惹来神明报复?” 老母亲噎住。 徐昭捏着刀柄,月光清淡,她的眸光更淡,似乎有冷意溢出,她慢慢往后退,观察周围的情况。直到和连进光的家人保持安全距离,才冷声开口:“......他这条命本就是偷来的。如今还回去,才是正理。” “你放屁!”连进光的弟弟骂道。 林樾那个不要命的傻小子,自从他死后,家人遭受多少指摘?他家本就不富裕,自从蜘蛛来袭,家中好久不见肉沫,好不容易吃顿好的,被邻居看见,总会多些他们家忘恩负义的口舌。 林樾心甘情愿救人。死了也是活该,他们何必感恩戴德?! 徐昭冷哼一声。 夜风吹来,血腥味飘来,软倒在地的老母亲闻到这股气味,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疯了似的,指着徐昭的位置:“你,你,还有你,去把她抓起来!本就是该她献给蜘蛛!我现在就要她死,快把她抓来,我可怜的儿子!” 徐昭没打算和他们讲道理,硬碰硬也不成,她捏着刀柄,在男人女人朝着她追来的时候,转身朝着蜘蛛离开的位置跑去。 任谁都想不到,徐昭竟然往岔路口跑。 那里是很危险的地位,旁边有藏匿蜘蛛的森林。还有破败空旷的茅草屋,遍地都是莹白蛛丝。 根本没有人敢踏足。 她不要命了? 连进光的家人大声咒骂:“别追!要她跑,前面都是蜘蛛,是她自己跑过去的!” “吃掉哥哥的蜘蛛说不定还在附近,她肯定会被那只蜘蛛吃掉的!” “就是。就是。” “她不得好死,今晚就遭报应。” 镇里徐昭不敢再待,怕睡梦中被人捉住装进麻袋喂蜘蛛。她往前奔跑,沿路是浓郁血腥。咒骂声坠在身后,逐渐变得遥不可闻。 黑夜里前行潜藏的危险因素太多。且不知半空还有没有蛛丝牵扯,怕奔跑速度太快,撞上的瞬间割破喉咙。徐昭放慢速度,她运气实在不算好。 那句咒骂成为现实。吃掉连进光的蜘蛛在前方停驻,淡淡月光洒落,徐昭望见蜘蛛顶部被放大比人类眼珠还要大一倍的单眼,黏在她的身上。 沾着血的触肢摩擦两下,朝着她走来。 徐昭转头就跑。 旋即低骂一声。 森林深处,竟然走来两只蜘蛛。 她还有选择,跑到茅草屋,林樾在里面。她见识过林樾杀死蜘蛛的能力......可是有三只,他没有痊愈,能否对抗?徐昭不敢赌,更不愿因自己而牵连旁人的安危。 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冲。 大不了......大不了就死。 没什么的。 徐昭捏紧刀子,另只手握着石块。她紧张得掌心至冒汗,蜘蛛的增加带来更加浓郁的腥臭,她步步后退,脚腕撞到石块。她的脚踝在不知不觉间,被路面横挡的蛛丝划破,血液淋漓。她却没感知。 就在这个时候。一根莹白的蛛丝随风缠绕在她的颈部,这根蛛丝柔软干净,带着草药的苦香。紧接着,又是一根,缠住她捏着刀柄的手腕,又有一根,轻轻地贴在她被刀刃划破的脸颊,仿佛被冰凉的水液舔舐。 徐昭愣住。林樾的身影慢慢靠近,瘦弱的胸膛,威猛健壮的步足,圆润硕大的蜘蛛肚子。半空中萦绕若隐若现的莹白蛛丝,紧接着 ,徐昭看见林樾压低身子,猛地朝着她面前的蜘蛛跃起。 触肢刺破它的头胸。将它轻而易举斩杀。 这是属于捕鸟蛛特有的捕猎方式。不依赖蛛网,等待猎物主动上门。而是靠着健硕发达的足部肌肉,瞄准猎物的位置,高高跃起,一击毙命。 他用同样的方式。将余下两只妄想逃跑的蜘蛛杀死,拖着来到徐昭的面前。赤着的胸膛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白净,溅落的猩红血液像朵朵绽放的小花。 他垂着头。视线落在徐昭满是伤痕的腿部,继而是她的手腕,视线只敢抬到和她腰腹齐平的位置,再不敢抬起。 “徐昭。” 他眼睫颤了颤。明明想要笑笑,可胸腔满溢的委屈快要将他淹没,他没忍住,捏住指腹。飞速地抬眼,看向她,对视的瞬间,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他抿住唇,弱声询问:“你怎么才来。” 仿佛被封闭的五感彻底解开束缚,在奔跑过程中不可避免划破的伤痕,和用力导致肿胀的脚踝,在林樾含着泪光的眸子里,再也无法咬牙强忍。 徐昭晃动了下。手臂被扶住,林樾握着她的胳膊,将要松开手,徐昭又晃了下,他连忙握住。掌心的胳膊纤细温热,布满划痕,他小心翼翼地托举着。 “你受了好严重的伤,你前日带来的药还有剩余,我给你敷上好吗?” 很奇怪的感觉。在遇见林樾之前,仿佛再严重的伤,徐昭都能忍住,但是看见他,尤其是看见他充满担忧的视线,那些本来能够忍住的疼痛,突然间放大百倍般。 徐昭嗯了声。 然后,林樾说了声“抱歉”,弯腰抱起她,朝着草屋走去。 第129章 蜘蛛(16) 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徐昭愣了下。她缓慢地眨动眼睫,意识回归的时候,她已经被林樾抱在怀里。 他的胸膛泛着夜晚淡淡的凉意,那股温度如涓涓清泉抚平徐昭被划破的刺痛伤痕。 她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揽着她肩膀和腿窝的手臂,明明不是灼烫的温度,她却仿佛被架在烈火炙烤。几乎让她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只是受了些伤罢了,又不是要命的伤口。 徐昭说:“用不着这样。我能自己走。” 揽着她肩膀的手臂蓦地收紧,旋即缓慢地松松,似乎听从她的话要把她放下来,但是很快,那双手臂再度收紧。 林樾高高地抱起徐昭,行动的步足小心避开她垂落的双脚。在她开口的瞬间,恐慌潮水般涌来。 他瞥向毛绒绒的步足,没碰到徐昭。难道是自己的接触让她感到厌烦?毕竟没人愿意和半人半蛛的怪物接触。紧接着,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徐昭的脚腕。 那里高高肿起。 林樾下颌绷紧,弱弱解释:“你会受伤的。” 徐昭想说没事的。往常受过更严重的伤,咬牙就撑过来了。还没等她说话,就瞥见林樾隐隐泛着泪光的眼睛,心脏顿时收紧。或许是窥探到曾经发生过的残忍真相,林樾在她眼中宛若坠落鸟巢的雏鸟,一举一动,都透着脆弱的可怜劲。 徐昭保持沉默,静静端详林樾的样子。回到茅草屋,林樾把她放到有些硬的床板上。怎么会有床板呢?草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杂乱的茅草堆,断裂的木头,还有蜘蛛尸体。 现在这些东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的地面,还有一张用木头搭建成的木板床。再仔细观察,先前不稳固的房梁似乎都被加固,漏风的墙壁被茅草严严实实的糊住,那并不是借助人类工具实现的。 是蛛网。松散的茅草,摇晃的木头,统统都被粘稠的蛛网糊住,构架出比之前更加稳固的茅草屋。与此同时,属于林樾的味道盈满这间小小的草屋的角落。 徐昭难掩惊讶:“是你做的?” 茅草屋此前的情况,她亲眼见识过。别说打扫干净,只是稍微清理角落,都是很大的工程量。可只短短一日,再来到这里,险些以为来错地方。 林樾悄悄看向坐在床面的徐昭,瘦瘦小小的姑娘,眼睛里盛满不敢置信,还有对环境改变后产生的淡淡喜悦。 谁喜欢脏乱的环境呢? 林樾说:“嗯。是我做的......” 他还想问徐昭对草屋环境的态度,喜欢吗?觉得舒服吗?想想又咽进喉咙,拿出药品。他不需要凳子,步足微微往地面趴伏,他的身子矮下去。 椭圆的肚子坠落,和地面相碰。 林樾仰面,咬住唇,药瓶捏在他手中,似乎不想递给徐昭,纠结几秒钟,弱弱开口:“......我帮你敷药吧。” 表情怯弱,仿佛徐昭若是拒绝,便会有晶莹的泪珠滚落。他使劲仰着头,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泪眼,轻轻眨动眼睛,生怕眼泪坠落,给徐昭造成他过于爱哭的印象。 “......你若是不想我碰,那你要轻些,别扯到伤口。” 坐在这间安静的小房子里。周围没有心思各异的镇民,没有随时可能夺命的蜘蛛,徐昭感受到久违的安宁。 她顺势接过药瓶:“好,我自己敷。” 药瓶扯了两下,从林樾的掌中脱离。不知因为什么,他的情绪似乎又变得低落。 徐昭:“你不开心?” 林樾:“没有。” 徐昭拧动瓶口,因用力撕扯到腕部的伤痕,那是被横档在路面的蛛丝割破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逃命的时候不觉得疼,安全的时候那种疼慢慢地渗 出来,竟然阻挡不住。 她轻嘶了声。 林樾拿回药瓶,拧开:“还是我来吧。可以吗?” 徐昭不再拒绝,她确实没有力气:“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谢谢你。” 沾着药油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脚踝,除却被碰到后产生的疼痛,还有淡淡的麻意由脚底升起。林樾动作轻轻的,仿佛在对待怕疼的孩子,药油沾一沾,又压低身子,柔柔的呼吸吐在肿起的脚踝。 徐昭背靠墙壁,视线短暂地和林樾偷偷望过来的视线接触。她在这种时候,竟然连道声谢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弯弯眼睛,表达自己的谢意。 林樾受惊般飞快移开视线。捏着脚踝的手指依旧是轻轻的,但是徐昭莫名的感觉,他的情绪似乎又发生了变化,是好的方面。 她不讨厌自己的触碰。林樾心里想着,嘴边的笑意遮盖不住,唇角悄悄地翘起来。仔细将药油抹在肿起的脚踝,适当地按揉几下,紧接着,他的指腹移动,换了消毒的药水,涂在她小腿的伤口处,再往上,还有伤口。 他及时收手。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她:“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怎么会半夜跑出来。可以和我说说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茅草屋是镇子很久之前的残留物,家家都拆掉老房子盖成二层小楼,只有这间破破的草屋的主人守在这里,老死,腐烂。这里离着镇子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便是这段路程,隔绝了很大部分的烟火气息。 夜晚的时候,独自待在这里。仰头是乌漆的天空,耳边听到的只有树叶被风吹响的簌簌声音,间或有蜘蛛徘徊,发出哒哒的催命的声响。 然而此刻,树叶声,落叶声,蜘蛛落地的声,间或遥远镇子传来辨不清的哭喊,皆被那声浅浅的几乎听不清的呼吸声掩盖。林樾捏紧指腹,掌心汗涔涔的,他轻抬眼,瞥见沉睡过去的徐昭。 她背靠墙壁,双臂环抱在胸前,俨然一副安然睡着的样子。 林樾大气不敢喘,隐隐生出自责。他应该在她到来之前,把床板收拾好,铺上被褥。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休息得会更好吧?她看起来很疲惫,是镇子的生活不如意?或者被欺负了吗? 他往前蹭了蹭,和徐昭的鞋底隔着半拳的距离。脚底沾着浓郁的鲜血,味道难闻。他却再度往前蹭,干净的脸蛋都快要触碰到。 “徐昭。” 林樾仰头:“......穿着鞋子睡觉不舒服,我帮你脱下来。我们是朋友,这种小事情我可以帮忙吗?” 眨了眨眼睛,林樾捏着她的鞋面,拿掉鞋子,脱掉袜子。他放轻动作,单手揽着她的肩膀,另只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侧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后肚子没闲着,底部吐出莹白蛛丝,根根蛛丝比巨型蜘蛛吐出的蛛丝要干净结实。步足灵活地把吐出的丝线编织成柔软的毯子。用的是更密的网格。 蛛网编成的毯子搭在徐昭的身上。 淡淡的中草药气息萦绕在她的鼻息。徐昭渐渐地睡得沉沉。呼吸加重,奔波劳累使她发出轻微的鼾声。 林樾不自觉地翘着唇角。他将蛛网的边角料,一截纤长的蛛丝袋子,蒙住眼睛。视野就变成茫茫的白色。带子很宽,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也被蒙住。 和蜘蛛结合成的躯体有很明显的优点。他的五感增强,可以凭借着徐昭发出的响动,风吹来的声音,准确地判断出想要找到的位置。他没用棉签,直接用指腹点着消毒水,由徐昭的腿部开始,慢慢涂抹。但凡是裸在外的伤口,都被他很仔细的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林樾揭开遮眼的蛛丝,就维持着此刻的动作,双臂试探地放到床板,交叠在一块。白皙下巴慢慢地,慢慢地,搭在交叠的手背,眨着乌黑的眼睛,眼底冒着 笑泡。 “徐昭。” “晚安。” “做个好梦。” 第130章 蜘蛛(17) 徐昭前半夜睡得沉。夜里风冷,她似乎裹紧什么东西,柔软得像是用棉花填充的被子。温暖,溢着股淡淡的令她安心的香味。后半夜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她仍旧沉睡,但噩梦连连。仿佛被无数瓶胶水泼了满头满身,想动动不了。 醒来后,看到眼前的景象。徐昭哭笑不得。 从前,她并不了解蜘蛛。只知道这种东西会在角落里结网,网面偶尔坠着被裹缠的飞虫,甚至还有蝴蝶。蜘蛛吐出的丝时不时地出现眼前,每每触碰到,徐昭都被激得浑身发颤。生怕小小黑黑样貌诡异的蜘蛛钻进她的衣内。由此对蜘蛛的观感很不好。 但是此刻,她被无数根蛛丝组成的“厚重棉被”裹住,甚至是重重地压在床板。缠住她手腕的蛛丝,触感不同以往的干燥,像是被水淋湿,粘腻腻,粘度很强。 她扯了扯手腕,牢牢地和床板黏在一起。 或许是因吐出蛛丝的是林樾,不仅没有恐惧、厌恶,还有点淡淡的无奈。 徐昭盯着房梁,看了会儿,没意思,转头看向趴在床边沉沉睡着的林樾。挣扎着想要冲破黏性蛛丝束缚的手腕,安静下去。林樾双臂交叠在床边,半边脸压在里面,半边脸朝着徐昭。 只看他的上半身,和人类没有丝毫差别——忽略掉埋藏在额发里两颗蜘蛛单眼的话。 隔着凌乱的额发。隐隐看到圆睁的两颗蜘蛛单眼,覆盖着朦胧的像是薄雾般的东西。这难道是他睡着的时候的表现? 蜘蛛单眼没有眼皮,像两颗琉璃珠子镶嵌在额头,白日里是熠熠生辉的宝石。此刻,像是蒙着灰尘的宝珠。 林樾睡着的样子,和他清醒的时候没有很大的分别。同样的安静,温和,羞怯。半张脸藏起来,露出来的那半张,精致美丽,宛若雕刻家历经数年精心雕刻的完美艺术品。 破坏这张脸的,是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黑。徐昭心想,要他再多睡一会儿吧。反正粘住她手腕、脚腕、腰部,甚至还有更多肌肤的蛛丝,轻轻柔柔的,除了湿黏,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危害。只是暂时不能动而已。 徐昭小睡了会儿。她睡眠浅,风吹草动都能醒,但在草屋里,竟意外睡得沉。直到缝隙里有阳光洒落,烤得面颊热热的,她才睁开眼睛。紧接着,就撞进林樾自责愧疚,又藏着浓浓羞怯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徐昭醒来之前,他只敢轻轻地触碰蛛丝。透过掌心毛孔分泌出的汗液,可以使他在触碰黏性蛛丝的时候,不受到影响。他一根一根地,将蛛丝扯下来,没想到弄醒徐昭。 “......我睡着了,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从前不会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徐昭。” 林樾垂着眼睛,只敢在她醒来的时候,悄悄望上一眼。等她清醒,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又低垂头。掌心摩挲蛛丝,慌乱地扯断一根又一根蛛丝,黏性蛛丝断裂,在她的肌肤留下显眼的湿痕。 徐昭试探着动了动身体,缠住她的蛛丝断裂大半,她坐起来,转动僵硬的手腕。 “没事。我从前见的蛛丝,都是干的,这些怎么是黏的?还有些湿,冰凉凉的,要是在夏季,想必很舒服。” 林樾朝着床边靠近,胸膛前倾,靠着床沿。瞥了眼残留在她肌肤的黏性蛛丝,见她没露出厌恶的表情,解释道:“......蜘蛛结网捕捉猎物的时候,沿着蛛网会分泌黏性蛛丝,猎物撞入蛛网被粘住,就逃不掉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能分泌干性蛛丝,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不起,对不起......” 说话间,带起哭腔。徐昭用指腹擦了擦手腕残留的蛛丝,粘粘的,被他掌心触碰过的地方,像是涂了层油。 林樾不清楚她内心想法,惶惶解释道:“这些油性液体,可以避免被蛛丝黏住......徐昭,我,我先把蛛丝扯下来行吗?” 徐昭应了声:“好。” 垂眸打量林樾。 林樾的掌心不止有人类的温度,还带着黏糊的油性物质,他靠着分泌出来的油性物质,将缠住她的蛛丝慢慢扯开,散落一地。 徐昭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真实想法—— 保留人类面貌的林樾,孱弱无害。可她始终忽略掉一件事情,准确说,是被她刻意无视的:林樾是和蜘蛛结合的产物。 她每每和他接触,只敢盯着他的眼睛,或者他的人类躯体,至于下肢,她此刻脑海里没有清晰的印象。 余光扫过林樾坠在身后的大肚子,黑亮的,布满细密毛发的椭圆形的肚子,在最底部,有团莹白的蛛丝堆叠。在他微微前倾身体,扯动缠绕着她的蛛丝的时候,吐丝器竟然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蛛丝。 纤细柔软,湿润粘腻。 不知道为何,徐昭吞咽了口,像是看到什么限,制级的画面,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蛛丝扯落大半。剩下的,是徐昭可以自行解决的干性蛛丝,林樾仿佛没有意识到,手指仍旧挑着,扯开,扔到地面。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徐昭忽然开口。 “林樾。” “......嗯。扯疼你了吗?” “没,不是说这个,”徐昭指了指残留在手腕的蛛丝,神情严肃,带着些郑重:“黏性蛛丝是为了捕捉猎物分泌的话,那——你是想吃掉我吗?”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徐昭必须得对自己的安全负责,如果林樾露出但凡一丝一毫垂涎、挣扎、痛苦的神情,那么,这间带给她短暂安宁平和的茅草屋,亦或者面前保留人类面貌的,有些令她心疼的蜘蛛少年......她都要远离。 尽管在来黑水镇之前,她是抱着无所谓死亡的心态。 但是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找到赵文清,哪怕是他的尸体也成,交给赵夫人,得到剩下的那半资金。 这样,小妹妹的术后营养可以跟上。徐昭自己也可以继续未完成的学业。 眼神慢慢坚定,与此同时,看向林樾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带着警惕和审视。 而矮着身子,贴靠在床沿的林樾,全然不知徐昭的心理变化。他有些伤心地盯着落满地面的蛛丝。 黏性蛛丝确实是为了捕捉猎物分泌的。面对徐昭的时候,他说不清自身的感受。只觉得她好香好香好甜好甜。由此产生的饥饿感却无法淹没他的理智——那是种比捕猎更浓烈的情绪。 他想时时刻刻贴靠着她。 嗅闻她......或者,尝一小口?她真的好香好甜。 林樾不清楚,为何会在无意识的时候,分泌蛛丝缠住她、裹着她,以至于醒来的时候,万分惊惶地看到徐昭被牢牢黏着的那幕。那时候的情绪,林樾始终记着。 比起最初的惊惶,无措。更多的是,徐昭安然沉睡毫不挣扎地裹在蛛网里的画面。这副画面,宛若涓涓细流抚过他内心深处,竟有种异样的满足惊喜。 为什么? 林樾垂着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带出抹因时常哭泣沁出的殷红。像是刻意抹了胭脂。那根根纤细浓密小扇子般的眼睫,微微眨动几下,衬得少年气质干净若盛放雪山的莲花。 凉风吹来,莲瓣微颤。像极他偶尔眨动的眼睫,和稍显蜷缩的躯体。 从前林樾心口如一,是值得信赖温柔无害的人。 他不懂撒谎,更不愿撒谎。 这种素质低劣的行径,他向来不耻。 但是,此刻。那张向来藏不住情绪的面颊,在他内心深处,因徐昭的话产生纠结的时候,在他内心深处泛起对林樾香甜气息渴,望的时候,表现在面部的—— 是泫然欲泣泪眼朦胧的可怜无助。 宛若断掉的藕,尽管林樾认真清理,仍有几根扯不断的蛛丝黏连在徐昭的身上。她微微变化情绪时产生的波动,通过蛛丝传递给他,使他哪怕没有抬起眼睛,仍然能够想象到她的表情。 在害怕吗? 是很警惕的模样。要是他回答的不好,徐昭是不是就此离开自己了呢? 林樾捏着指肚,手有些颤,眼泪不由自主分泌出来,扬起面,愣愣地盯着徐昭。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迷茫的惶恐:“......你的血液散发出来的味道很香。或许是蜘蛛残留的捕食意念吧,但我只是闻几下就满足了,吃掉你......” 他罕见地停顿片刻,泪珠越来越多:“......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徐昭,如果有天我做出威胁到你身体安全的事情,你杀掉我好吗?以这样的躯体活着,本来就......就痛苦,若是伤害到你,我就再没必要活着了。” 徐昭动了动。 林樾屏住呼吸。 那丝淡淡的,被他敏锐地捕捉到的情绪,名为——怜悯。 垂落的眼睫蓦地触碰到温热的东西,是真正的散发温暖气息的东西,夹杂着令他熟悉眷恋的气息。是徐昭的手指。弯曲的手指,用指面轻轻地勾去林樾眼下的泪珠。 那颗晶莹的泪珠便留在她的指头上面。有些凉。徐昭的心脏仿佛被只温柔手掌轻轻攥住,在林樾的泪眼注视下,冲动的念头猛地遮住理智发出的远离危险的信号。 她想。林樾是善良的人,哪怕和蜘蛛结合成半人半蛛的形态,都没有威胁到她的生命,更何况,昨天晚上若真的想要吃掉她,她怎么可能还会醒来? 退一万步,就算林樾会吃掉她,又怎样?林樾这里,是她在黑水镇唯一安全的地方。 她之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徐昭弯腰,靠近林樾。 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林樾,我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是我乱想的,对不起,”徐昭自责地咬着唇,很想安慰他,可林樾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她越发觉得自己对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慌张无措地眨眨眼睛,“......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相信你不会吃掉我,我也不会杀掉你。林樾,就算变成半人半蛛也没什么的,别伤心......” 林樾始终仰着头。 神情安静。只有眼泪无声流下,滑过那张精致白皙的面颊,留下两道莹亮的泪痕。 徐昭仿若失语,干巴巴地举着指头,那里还盛放着颗泪珠。林樾的眼睛朦胧得仿佛溢出汪泉水,她顾不得肢体的安全距离,指肚代替手指的侧面,抹去林樾脸颊泪痕。 “你别哭,我不该怀疑你。是我不对,林樾,你要是不舒服,就骂我......” 手腕骤然覆盖上冰凉的手指。林樾轻轻捏住她的腕部,脸颊慢慢地贴靠在她的掌心。 微微蹭了蹭。 林樾问:“真的吗?” 骂她吗?徐昭真诚点头:“当然。我说过的话,做出的事情,如果要你感觉不舒服的话,你可以随时指出来,哪怕骂我也没事的。” 林樾摇摇头。 就算在摇头的时候,脸颊仍旧紧紧贴着她的掌心。他的温度有些凉,贴着掌心久了。就染上点徐昭的温度。 “只有我一个朋友,是真的吗?” 徐昭没反应过来:“......啊?” 林樾不急不恼,耐心询问:“我是你唯一的朋友。这句话,是真的吗?” 眼神里的期待仿佛黑夜闪烁的星星。 徐昭不理解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但她诚实地点点头,本以为到此为止,但林樾的目光越发期待,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理解他的意思——他想亲口听她说出口。 ......好吧。 这也不是什么很难为人的要求。 更何况,徐昭说的是实话。除却林樾,她确实没有朋友。 徐昭:“......我之前的生活很单调,要忙很多事情,没有空闲时间和人交往。因此没有知心朋友。来到黑水镇,遇见你,嗯......你确实是我唯一的朋友。” 扣着手腕的手蓦地紧了紧,一根蛛丝飘过来,淡淡草药香,缠绕住她的腕部,紧接着又缠绕住林樾的腕部。 像是要把两人的手腕裹在一处。 但仅仅只停留几秒钟,那根蛛丝就慢慢地坠落在地面。 这一幕,徐昭自然是没有看见。 她的眼中,只有林樾涌出来的仿佛奔涌不休的泪水,和宛若雨后花苞绽放的唇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扬起唇角,整张脸因此变得越发耀眼鲜活。 他眷恋地蹭蹭温暖掌心。睁着泪眼紧紧盯着徐昭。开口说:“我也是。” 第131章 蜘蛛(18) 林樾说“我也是”。 徐昭一听这话,本想抽回的手掌微微僵硬,由着林樾捏着她腕部半边脸颊贴在她掌心。她不习惯和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是林樾的话,倒也没什么排斥的。 本以为林樾的经历够凄惨可怜,万万没想到,真相更加残忍。她是外地人,和镇民没感情,在得知自己要被装进麻袋喂蜘蛛,尚且愤怒悲伤,更何况林樾?这些人,可是和他共同生活十多年的人啊。 徐昭以己度人。这件事情若是发生自己的身上,最初可能会悲伤,但更多的是愤怒,是想要报仇的急迫。林樾呢?她垂眸凝神思索,掌心时不时传来微凉的触感。 他像是摇尾的小动物,眷恋她掌心的温度,不舍离开。明明捏着她腕部的手没有用力,但徐昭有种感觉——要是她想要抽回手掌,可能没那么容易。 她想到连进光。或许说点他的事情能够让林樾开心。 “你记得连进光吗,”徐昭压低上半身,靠近林樾,他眼眶里是清晰可见的泪珠,因贴靠掌心浮现出细微的笑意,那些浅浅淡淡的笑意猛地钻进泪珠里,圆润的泪珠便显得熠熠夺目。另只手熟练地擦去落下的泪珠,风吹来一根细蛛丝黏住她的指肚,她没察觉。 兀自说着: “......昨天晚上,蜘蛛闯进镇子,连进光被蜘蛛抓走了。” 林樾的动作微微顿住,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连进光?是他啊。垂落眼睫遮住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瞳,藏匿的情绪在暗处滋生,他想起连进光的样貌。 是强壮的雄性。有健硕发达的肌肉,晒得发黑的皮肤,正值壮年的年龄......徐昭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林樾更紧地抓着徐昭的腕部,他没意识到手指用力。 双唇嗫喏两下,淡淡愁绪涌上眉梢:“连进光,我记得他。他是镇里很强壮的人。年节需要宰杀牲畜,都找他帮忙。他前几年外出打工,后来回来了......他娶过媳妇,后来不知怎么的,连嫂子离开了这里。连进光他......” “他是镇民眼中的希望。蜘蛛来临的时候,大家都盼着他能够带领镇民杀死他们。他当时的情绪不稳定,或许被蜘蛛吓到了吧,毕竟没人规定面临危险的时候,强壮的人要挺身而出。” 徐昭看到他眼中泪光闪烁:“要是当时,连进光能够帮忙就好了,他和很多人一样,藏在地窖中。最后不得已,蜘蛛找到藏身的地方,他才离开。” 怎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的重点是连进光的结局,林樾却跟她谈论起连进光的过往经历?仔细想想林樾说的话,对连进光的厌烦更增一筹。这种人,外面看着能抗事,实际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只知道躲到后面......外强中干,实际就是只软脚虾。 林樾眨着眼睛,脸颊紧紧贴住她的掌心:“......怎么突然提起他?” 徐昭没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愤恨或者痛苦的表情,仿佛连进光是不值一提的陌生人。林樾真是很善良的人呢。哪怕被背负着自己救命之恩的人背叛,都没有被仇恨趋势。她忽然觉得没必要着重提起,简单地说:“他昨晚上被蜘蛛抓走了。那只蜘蛛后来又被你杀死了。” 林樾提起的心脏骤然放松。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放松。连进光死不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连他的样貌都快要记不起来,若不是徐昭提起,他根本想不到镇子里还有这个人。 镇子里的所有人。包括曾经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弟弟,此刻回想起来,宛若被潮水冲刷后的海岸。一切过往早已随潮水消散。更新的更深的记忆正在覆盖住他整个记忆图景。 林樾极力掩盖平淡的情绪:“真可怜。” 徐昭:“......”幸亏她没有把真相说出来,若是被林樾知晓连进光喂给蜘蛛的真实过程,岂不是要骂她句恶毒? 徐昭抽回手掌,果然用了些力气,她没放在心上。随手扯过背包,翻出里面的食物,和林樾分着吃掉填饱肚子。期间林樾询问她昨晚上突然跑来这里的原因。 徐昭含糊道:“镇里的人对外地人的敌意很大。我住的那家旅馆,被蜘蛛破坏了,再住在那里不安全,林樾......” 她话还没说完,林樾的眼睛蓦地亮了光。 林樾:“好。” 徐昭:“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怎么突然就答应。” 林樾抿着唇:“都好。” 徐昭来了兴趣:“......我要是提些对你造成危害的要求,你也答应?” 林樾只是点头:“是徐昭的话,都好。” 徐昭抱着玩闹的心思说的那番话。林樾郑重的眼神让她微微怔愣,怔愣过后是柔软的情绪盈满胸腔。世界上怎么会有林樾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呢? 面对伤害过他的人不报仇不追究,躲藏在草屋自生自灭。而对于徐昭,他那种赤诚单纯又热烈的情感,使徐昭有些感动。 但是感动归感动,且不说黑水镇不是熟知的和平的环境,而是有蜘蛛怪物,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地方。 虽说林樾此刻的身体不必畏惧蜘蛛,可他太过善良,黑水镇除却恐怖蜘蛛,还有莫测的镇民,那颗颗裹在胸腔里的鲜红心脏,不到剖开的那刻不知其中肮脏洁净。 徐昭单手撑着床板,移到床沿,脚踝经过一夜休养有所好转,动作剧烈还是有些疼。 她弯腰,和林樾凑近。湛亮眼眸含着认真,抓住林樾因她靠近略显无措的视线。 “我们是朋友。你这样对我,实话说我很开心。可是林樾,有很多人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善良也好,敦厚也好,有些时候,表面看起来越是无害的人,暗地里是能够致命的毒蛇。善良是好品德,可是前提是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反被自己的善良伤害。” 距离近到,林樾感受到徐昭的呼吸,眼神不可避免地扫过她张合的唇瓣,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在曾被他吸食过血液的肩侧。 那股味道...... 甜。很甜。林樾掐着指肚,微微后仰,将纤长脖颈,同样是脆弱的部位暴,露在徐昭的面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这样对你吗?还是说,你会变。会变得和我疏离,甚至会伤害到我的性命?” 林樾不敢想象。 指甲盖用力掐住指肚,疼痛是有的,但这股疼跟曾经所受的相比,不过是皮毛。底部的通道有源源不断更多的蛛丝吐出来,蛛丝在白日光线下,莹润白皙仿佛羊脂白玉的质感,随着风,飘起来,飘到徐昭的周身。 徐昭的掌心飘落一根蛛丝,贴在她汗湿的掌心。她意识到林樾情绪突然低落,急着解释道:“......意思确实是你理解的意思,但是,哎呀,我是想告诉你,镇子里很多的人,虽然和你相处很久,可你有时候不能心软,万一被他们伤害到怎么办?你要学会狠心一点......” 林樾往前,眉梢再次挂上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镇里有人要伤害我,我因此,”垂眼,沉默几秒,扬起脸,带着询问道:“......我因此伤害到他们,你会害怕我吗?” 徐昭:“不会。” 林樾笑起来:“我没你想象的天真。我早已不在乎他们.....只有你,我只相信你。徐昭,” 镇子里的人算什么?早在他们抛弃他的瞬间,他就斩断和他们的联系。十多年的情感连接如疾风催折草叶,只余满地凌乱。 是徐昭走来。捧起他那颗七零八落的碎肉,拼接成完整的心脏。草屋顶部破开的洞口,徐昭和阳光一同落在他眼里,从那之后,造成他痛苦的灼热阳光,哪怕时刻撩起肉,体水泡,都带着股酸麻的甜意。 ...... 徐昭昨夜经历一场逃亡,昨晚又被蛛丝裹缠。此刻身上沾满血液黏液,味道混杂,不好闻。林樾熟悉黑水镇,徐昭请他带领自己来到小溪。 溪水藏在森林深处。树木高大粗壮,宽大的树叶遮天蔽日,越往深处走,路面开始遍布动物的尸体。是被蜘蛛啃噬的。可以想象这些动物在死前遭受怎样的恶行。 林樾在前面领路。徐昭跟在后面,虽然她极力表现镇定,但还是被清晰呈现在面前的蜘蛛肚子震惊到——她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林樾的后肚子! 像是吹圆的气球。颜色是纯黑,微弱光线下间或闪着莹蓝色的光点。布满黑色绒毛。那些绒毛使它看起来像是毛绒绒的玩具。他的腿,或许称步足更合适,健硕威猛,同样布满粗粗的黑色刚毛。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徐昭看了一眼又一眼。 直到林樾停住脚步,扯断面前的蛛丝,压着嘴角,鼻尖耸动,嗅着属于其他雄蜘散发出的气味,眉眼宛若乌云笼罩。但他转身面对徐昭的时候,又恢复云销雨霁般的温和笑意。 “徐昭。这里最干净。” 确实很干净。一路走来,路面遍布蛛丝和动物尸体。还有些令人骇然的骨骼。徐昭捏紧拳头,不敢细想。这里的位置树木稀松,阳光落下,环境温暖。是蜘蛛不会喜欢的地方。 她往前走几步,探进水里试试温度。回头瞥见林樾仍旧站在原地,沐浴在阳光下。知道他不能久晒阳光,便贴心地说:“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我可能要费些时间,你回去吧。” 女孩洗澡,他是异性,当然不能留在这里。可是要他离开,他不愿意,更何况附近并不安全。他说:“这里是森林的深处。周围可能存在数量极多的蜘蛛,我如果离开这里,你会有危险的。” 徐昭扭着身子:“可是这里有阳光,要不你往里走走,在阴凉地等我?我快点洗。” 簌簌声响起。徐昭以为林樾离开,自顾自地脱掉衣服,水质很干净,清澈见底,可以看见五颜六色的石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只穿着内衣裤,进入水中。 身后忽然又响起簌簌声。她猛然回头,护着前胸。是林樾回来了,他举着足够遮盖他身影的草叶,盖住头顶,阴影笼罩,他瞪圆了眼睛。气氛静默几秒,林樾猛地转身。 “抱歉,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林樾捏着叶子的根部,磕巴道:“我,我还是待在这里的好,有叶子挡着没事的。” 脑海有些乱。仿佛老式电视机出现的雪花般的杂乱信号。正在逐渐地凝聚成某种清晰的印象,被他用理智镇压。 继续说:“......不着急,你,你慢慢洗。” 徐昭脸红了红。但也只是红了一瞬间,她还穿着蔽体的衣物,又不是光着?她很快恢复镇定,沉进水中,干涸的血迹清洗干净。撩起水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尽量把声响降到最低,毕竟—— 林樾隔着她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像是颗树木旁边生长的小蘑菇,或者一颗碧绿的小草,不对,是巨型的草叶。 蹲在树影稀疏的地方。高举着草叶顶在头顶。他就躲在窄小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安稳如山。下肢狰狞的四对步足微微贴靠地面,毛绒绒的大肚子正对着徐昭。 那里还在不间歇地吐着蛛丝,随着风飘来溪水表面。徐昭捏住一根,阳光下,蛛丝泛着金黄的颜色。 而草叶底下。林樾猛地颤抖,发出声低低的乳猫般的口申吟。 第132章 蜘蛛(19) 蛛丝完全是无意识地分泌出来,若不是徐昭捏住,林樾至今未能察觉。他想要转头看眼他的后肚子,转念间想到溪边的徐昭,僵硬着脖子没能转动。 数根纤细蛛丝从纺绩器吐出,飘落水面。林樾最后面的步足——第四对步足正要梳理由此吐露的蛛丝,将它们弄断。临到最后关头,步足凝滞不动。 林樾垂眸,眼神无波无澜,盯着前方的树木草叶。蛛丝是用来捕猎、筑巢、攀爬等等的重要工具。它落在地面,飘到天空,被飞鸟触碰、被游鱼晃动。亦或是几日前,被蜘蛛追赶至草屋附近的镇民,不经意地触碰到林樾分泌的蛛丝,那几根蛛丝还未和他分离,连着他的纺绩器,蛛丝震动。 他感到腹部饥饿。胃部的空虚使他恨不得调动步足,走出草屋,和巨型蜘蛛抢夺猎物。 徐昭触碰带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当然是饥饿的,人类的食物哪里有徐昭的血液甜美?可这种对于血液的追求却只是淡淡的,丝毫无法控制他。 不由自主分泌的蛛丝飘荡在水面,散落在徐昭的周围。她将蛛丝缠绕在指尖,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继续先前清洗的动作。可她不清楚,蛛丝每次的震动,都将她的信息传递给蹲守在岸边,背影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小蜘蛛。 凝着水珠的掌心,阳光下金黄的蛛丝同样被水液打湿,蛛丝绷紧,随着徐昭扬臂、弯腰,亦或者其他的小动作,黏着她指根的蛛丝,另一端远远望去隐匿在空气中,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通往的是草叶底下林樾的大肚子底部。 颤动,颤动,再次颤动。 林樾的第四对步足慢慢地落在地面,不愿割断连接。随着步足落下的,是林樾几乎藏进臂弯的脸颊,红彤彤得像是熟透的苹果。 徐昭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动作,给林樾带去多大的煎熬。这里的溪水干净,水流冲刷腿窝带来清凉舒适的感觉,忽略掉散落在周边的蛛丝。这些蛛丝其实很好分辨,它们停留的地方,像是落在水膜上面,散发着灿灿的金色。 她的膝盖撞过去,撞入蛛丝在溪水表面构造的网。遥遥望着森林深处鼓起的宛若山包似的东西。 那处的树木不像这里稀疏,交错分布,浓密得看不到半点缝隙。盯得时间久了,却发现草木遮盖间隐隐浮现某种奇怪的东西,像是山包,挂在树枝上。 徐昭踮起脚尖仔细观看。心底涌出不好的感觉。可是眨眼间,那些山包似的东西就消失不见了。她想了想,扬声询问:“林樾,你去过森林深处吗?那里好像有很奇怪的东西,像是......蚕茧?” 林樾是在黑水镇长大的,又和林望口中那只更大更强的蜘蛛结合成奇怪的躯体形状,或许问他能够得到答案。他去过森林深处吗?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徐昭朝着岸边走几步,期待着林樾的回答,可他却长久地沉默。是睡着了还是没听清?她又问了一遍:“林樾,你去过那里吗?再前面的位置,有山包似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前面有什么。 徐昭问他。 林樾缓慢地回过神,颤动的蛛丝通过纺绩器连接着内部的腺体,那是吐出蛛丝的器官。可为什么,蛛丝每次颤动却牵扯着他的心脏,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啃噬他,酸涩感不间歇地传遍他的五脏六腑,直至表皮肌理......又疼又酸又麻。 这是什么感觉? ——前面有什么。 林樾艰难地抽离眩晕的感觉。顶部的草叶晃动,阳光洒落在他的皮肤,激起麻痒的水泡。恍然未觉,眼睫颤颤地抬起来,盯着面前。那里本该是一颗高壮乔木,粗壮的树干,繁茂的枝叶,纠结的树根,枯黄夹杂血液的泥土野草。 林樾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回答:“前面是......是徐昭。” 脱去洗得发白的长袖衣,皮肤沾着晶莹水珠,乌漆长发散落在两肩,笑吟吟的徐昭。 她站在面前。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停留原地,后来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冒犯,她向着他走过来。神情有些谴责和无奈,但始终是柔软温暖的眼神。 林樾被烫了下,赶忙垂下视线。 紧接着,浑身僵硬。他意识到——徐昭在背后的溪水里,前面的怎么可能会是她? 睁眼望去,树木蔚然耸立。 林樾猛地掐住指肚。 徐昭则是困惑不解的样子。林樾在说什么?声音又低又哑,她怀疑清洗的过程里有溪水流进耳道,不然怎么突然像是聋了,还迷迷糊糊听到自己的名字。真奇怪。 她掏了掏耳朵,侧着身子,用掌心拍拍耳朵。企图把流进去的水拍出来。 “我没听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林樾的声音传来。仍旧是低低哑哑的嗓音。却比先前那句要清晰很多。徐昭想,果然是耳朵进水的原因。她站直,往岸边又走了几步。 再次撞散纠结成网的蛛丝。 哗啦哗啦声不间断响起。 徐昭:“我受人之托,来黑水镇是找人的。没想到碰到这种事情,简直不敢想象。我向,嗯......”考虑到林樾听到镇民的名字发过次疯,这次说会不会又突然失去理智?她只好隐去镇长两个字,继续说道:“向镇里的人打听过,一月前来这里的旅游团的游客都被蜘蛛吃掉了,然后我发现了镇子的一些事情......” “一件很恶劣的事情。我要找的那个人,生还的希望很低很低,但是哪怕是尸体,我也要找到。刚瞧见远处有蚕茧般的东西悬挂在树枝,那些是......会不会是人类的尸体?” 林樾的意识本就涣散,更何况他的五官比人类要强数倍,徐昭往前走动的几步,微乎其微。和他仍然隔着数米的距离,仅仅是把这数米的距离缩短了几十厘米而已。 但那股香甜的,是透过皮囊,更深处的气息飘进他的鼻息。他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气息涌进喉管鼻道的时候,他呛得咳了几下,红着眼睛盯住面前的树木。 抓住几个关键词,林樾搜刮记忆,按捺摇晃的理智,斟酌着生怕吐露出不该说的话,慢声解释:“......蜘蛛是有储存猎物的习惯。我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被蜘蛛带到过你说的位置,就是在前面,距离这里大概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那一路的记忆不堪回首。想起来便觉得肝肠寸断,痛苦绝望。林樾掐着指肚,近乎痴迷地盯着前方,由草叶树木构造出的虚幻的人影,那种撕心裂肺的不甘苦痛渐渐消弭。 他说:“......那里确实是蜘蛛的巢穴,很危险。徐昭,如果你想去那里,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进去,不要独自一人。” 面前的徐昭温温柔柔地笑着。皮肤沾着水珠,晶莹水珠掉落,砸在地面,溅在他的周围。 他羞怯地移开目光。 这是假的。虽然是假的,却是来自他记忆中,前一刻无意中撞到的画面衍生出来的——这是很不礼貌很冒犯的行为,不要再这样了。林樾暗暗告诫自己。使劲垂着头,不敢看面前的虚影。 “好,我知道了。” 徐昭撇眼林樾孱弱的身体,就算要到里面一探究竟,起码要等到两人把伤养好的时候,否则这样进去,就算林樾力量再强大,也害怕他的躯体会承受不住数量庞大的蜘蛛的攻击。 “我如果有需要,肯定会请你帮忙。这件事情不着急,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人都要把伤养好。” 徐昭不再多言,加快清理速度。天色渐渐黑沉,暗处隐隐传来窥探的视线。风吹来的时候,带着仿佛积压很久的腐烂血腥的气息,那是蜘蛛的螯牙散发出来的。 她弯腰,把头发渗进溪水中。这是最后一步,洗完就离开。 ...... 林樾想到从前的往事。赵春红不喜他闲着,经常家里要洗的衣服,或者用过的碗筷,要用的蔬菜瓜果,放到盆子里,要他清洗。他坐着马扎,在门前清洗的时候。总会听到隔壁男人们的交谈,亦或者是青春期的男孩们不知顾忌地谈论。 哪家的女人屁,股大。哪家的女人样貌白皙好看。哪家的女人胸,口最鼓。 他不喜听这样的话,更不喜他们随之发出的很难听很低俗的笑音。他觉得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地,朝着自己讨厌的那类人转变。 他的脸颊涨红。举起的草叶慢慢地垂落,阳光烧灼皮肤的痛苦,减轻了幻想里冒犯徐昭产生的罪恶感。 步足躁动地哒哒落在地面。余光扫过布满黑色刚毛的步足,那种罪恶感紧接着被自卑取代。 林樾是人类的时候,体弱多病,懦弱无能。 林樾死掉了。 却变成更加恐怖阴暗的东西。 他咬住唇,死死掐住指肚。幻想里的虚影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灿灿的阳光,和暗处里窥探的蜘蛛。那颗颗乌黑湛亮的黑色眼珠,宛若三百六十度监视的摄像机监控徐昭的动作。 雄性的气息漫天涌来,恶臭气息似乎要盖住草药苦香。 它们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林樾感觉陌生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他厌恶蜘蛛落在徐昭身上的目光,尽管那种目光是对于食物的打量,因徐昭被当成蜘蛛食物而产生的愤怒,却不足以盖住另外的陌生情感。 弟弟降生的时候。将父亲的关心爱意分走了,弟弟不仅有父亲的关爱,还有母亲的保护。 家里过年过节,最好的东西都是留给弟弟的。林樾是温和无害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可是此刻再回想起来,那时候觉得淡淡的情绪,却在此刻变得浓烈,从面前溜过的糖果、糕点,还有父亲的宽厚脊背......这种本该是因其他事物或者是人生出的情绪,和徐昭没有半点干系的情绪,却在此刻,统统加盖到徐昭的身上。 嫉妒。 哪怕窥探徐昭的是只丑陋的只知道捕猎的蜘蛛,但因它的性别——雄性,而使林樾产生不悦。甚至是嫉妒,它凭什么可以毫不顾忌地盯着徐昭?看到她毫无防备的姿态,看到那具盈满水珠的躯体......凭什么?凭什么? 林樾站直身体,胃部咕咕作响,这股难闻的气息,竟让他产生想要撕裂进食的冲动。 他要捕猎了。只有填饱肚子才能变得更加强壮。 第133章 蜘蛛(20) 河面覆盖蛛丝,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蛛丝是浅浅的金色,环绕在徐昭的身边,撞开的时候随着水波涟漪,像是幅流动的金灿灿的画。 这些蛛丝带着林樾的气息。是经年累月被中药浸染的淡淡苦香。有了这些气息的存在,蛰伏在暗处等候时机捕猎的蜘蛛就得掂量掂量能否捕食溪水里的猎物。 林樾没走很远,就在溪水的附近,遥遥望眼徐昭的背影。被那抹浅金浓色里的一点白晃了眼。胸腔骤然发出急促的不正常的跳动,仿佛踹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林樾喘口气,眼睛里带着的那点温柔羞涩随之被阴郁取代。风吹起额发,露出眉毛之上的两颗蜘蛛单眼,黑漆漆没有情绪,身后的大肚子慢慢坠落在地,四对步足压低,步足肌肉绷紧——他猛地跳起来,威猛刚硬的步足对准远处半挂在树杈上的蜘蛛,牢牢地将它抓住,顷倒在地面。 胸膛染了灰,蹭了泥,破了皮。林樾没喊疼,嗅着带着点恶臭气息的蜘蛛,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情感觉得恶心,但是更多的却是来自于食物带来的吸引力,和那股烧心灼肺的饿意。 触肢刺进他皮肤的同时,他的毒牙咬破蜘蛛的头部,毒液渗入蜘蛛的内里,挣扎的螯牙渐渐失去反抗的能力。 比起坚硬的后肚子和蜘蛛步足,属于人类的上半身在争斗中显然是弱点,脆弱的皮肤血管脏腑,它们不堪一击,轻易被刺破刺伤。 液体流入喉管,胃部被填满。林樾仍然不觉得满足,嗅到来自更远处的蜘蛛的气息,它正在逃跑。将最后一口液体吸进胃部,林樾的眼里染着浓重的饿意——怎么会这么饿?他不能追上去,徐昭还在溪边,他要回到她的身边。 转身往溪边走的时候。随手摘下低矮树杈上的叶子,擦干净嘴部的液体和胸口的黏液,叶子刚刚脱离掌心,林樾便撞进徐昭略显震惊畏缩的眼神中。 她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的披在肩膀两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看到的他,神情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恐慌。在他逐渐靠近她的时候,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两步,她的后面是溪水,脚底踩着水面,溅起水花。 速战速决的捕猎,过程中充满血腥残忍。毒牙触碰到食物的那一刻开始,属于人类的矜持抛之脑后,他只知道饿、饿、饿,因此啃噬的时候难免面部狰狞丑陋。 林樾在徐昭恐惧的眼神里,感受到空前的恐惧不安。他僵硬地停下脚步,垂着眼,鼓起勇气再次提起脚步来到她的面前。 “我感到有一点饥饿,蜘蛛的味道勾起我的食欲,我知道进食的过程,很难看。如果你觉得恶心,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不知被汗液还是血液打湿的额发贴着皮肤。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和属于人类的泪眼紧张地注视着她。 “你不要害怕我好吗?” 徐昭感到四肢有些僵硬。目睹林樾捕食的全过程,张开毒牙的时候,他面部属于人类的感觉消失殆尽,像是只完完全全的怪物,被本能的对于食物的渴求控制,甚至是有些残忍的渴求。 和蜘蛛进食的时候没有区别。不仅吸食被毒液化为液体的内脏,连蜘蛛的肢体也没能放过,用两颗平时笑起来带着点活泼的尖锐牙齿,残忍地捣碎蜘蛛躯体。 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怎么可能不害怕不畏惧呢? 徐昭捏紧拳头,指甲盖掐进掌心,以此克制面对林樾靠近时不由自主产生的颤栗恐惧。他的嘴边有黏液没擦干净,还未痊愈的胸膛再添新伤,白皙的躯体染的很脏。 “是......有点害怕,”徐昭不愿欺骗林樾,诚恳地说:“我没有见过你捕食的场景,说实话,有些难以置信。” 林樾抿着唇,一言不发。阴郁,还有啃噬猎物带来的兴奋,仍然残留眼底。 面无表情地盯着徐昭,这具和怪物结合而成的怪异躯体,终于将邪恶恐怖和残忍,在徐昭的面前暴露了那么一点。 徐昭视线低垂,落在团成团扔在地面的脏衣服上。那幕场景虽然恐怖残忍,但起码证明林樾有捕食的能力,身为他的同伴,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想要立刻忘记刚才的画面,确实有些难以做到,不过......” 徐昭眨了眨眼睛,向林樾伸出只手,抬眼瞥他,他呆愣愣站在原地,仿佛被她那句害怕弄傻了,满脸的悲伤难过。 看到少年露出这样一副委屈的表情,徐昭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那点害怕也抛之脑后。 她牵住林樾的手腕,是和溪水同样的清凉的温度,她牵着他走到溪水边,八只步足依次踏入水中,冲散了浮荡的蛛丝。徐昭挽起裤腿,小腿肚没入水中。弯腰捧着水洒在林樾的胸膛。 水流冲散血液和蜘蛛的黏液。 徐昭:“恐惧来源于很多因素。有你捕捉蜘蛛的时候,被它刺伤的担忧,有你进食的时候露出陌生表情的恐慌,还有怕你失去理智回过头来把我也填进肚子的忧虑......” 僵硬得像根木头似的林樾,终于动了。抬起手,轻轻捏住她捧着水的手腕,语气带着誓言般的郑重:“我不会伤害你。” 徐昭笑了笑:“嗯,我知道。可是,总有很多忧虑冒出来......” 林樾捏着她的手腕不松开,撇眼被水流漫过的大肚子,捏着她的手腕往水流的更深处走去,直到奇怪的蜘蛛下肢被彻底掩盖在溪流之下。徐昭面前的少年,宛若不曾受到迫害的正常人类,有柔软的头发,精致漂亮的面容,瘦削但是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腹,再往下——是两条修长笔直的人类的腿。 “这样的我,你还会有忧虑吗?” 徐昭动了动唇,没有把肯定的话说出口。她不害怕了,更不会忧虑。因为面前的是她熟知的人,而不是未知的不知何时会失去理智的怪物。 藏起怪物肢体的林樾,眼睛盛着破碎的光点,捏着徐昭手腕的手,慢慢地转化为托举着,而他则弯腰,将面颊再次贴靠在徐昭的掌心,像是眷恋温暖的冬日小鸟,试探地迈进烧着暖炉的房内。 “我很抱歉,以怪物的躯体认识你。”林樾的眼泪滴落在徐昭的掌心。 ...... 溪边回来之后,徐昭很明显的感觉到林樾刻意隐藏他怪异的躯体。额发落下来,遮住蜘蛛眼睛,和徐昭说话的时候,总是趴在床边,借着床板挡住蜘蛛的半身,像是正常的人类少年那样,双手捧着脸颊,看向她的眼神仍旧柔软信任。 徐昭知道这样不好,可她说不出违心的话。她害怕林樾的蜘蛛身体,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能把希望寄予流逝的时间,在足够的相处时间后,可以习惯他的样子。 在草屋居住的期间,镇子里又发生了蜘蛛夜袭的事件。这次的尖叫声哭嚎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末日来临。徐昭坐在门口,遥遥望着远处幽暗的镇子,嘲讽地笑了笑—— 只要在夜晚保持安静,就不会被蜘蛛抓走。那为什么这次不能保持安静,反而制造出喧哗的声响? 是没有外地人可以献祭给蜘蛛了吧。 饥饿的蜘蛛进入镇子,没了吃饱喝足后的悠闲自得,饿意使它们变得更加急迫残忍,冲进房屋,吃掉猎物。 这些都是跟她没有丝毫关系的事。在她的计划里,养好身体,便进入森林深处,试试运气,能否找到赵文清的尸体。 可是眼下发生了件很奇怪的事情,不得不使她搁置进入森林深处一探究竟的计划—— 林樾的食欲增加,身体却变得越发虚弱。 在徐昭睡着的夜晚,林樾总是偷偷离开屋子,回来的时候带着清 冽的皂角香味。 他是到溪边洗干净后才回来的。 起初徐昭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在早晨分食零食的时候,林樾迟疑地告诉她,他吃饱了,往后徐昭的食物不必分给他。 在那之后,徐昭半夜偶然撞见林樾外出的场景。 “我很饿,如果和你吃人类的食物,会把你的食物都吃光的,”那天清晨醒来,徐昭望见林樾满身伤口,忍不住询问,林樾便趴在床边,捏着她的手腕,将面颊熟练地贴到她的掌心,水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有些怯懦: “晚上的时候,我是偷跑出去捕食蜘蛛了。它们的味道不好吃,却能很快填饱我的肚子......我会很小心的洗干净,你别讨厌我......” 林樾的肚子仍旧是干瘪的,薄薄的皮拢着骨骼脏腑。 徐昭:“你吃了几只?” 林樾迟疑回答:“两只.......嗯,或许有三四只。” “那你饱了吗?” “只有一点点饿了。” 那就是没饱的意思。恐怕他每天晚上出去的时候,是计算着时间,赶在她睡醒前收拾好回到草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是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只吃掉两只蜘蛛,也不该这样饥饿?林樾的样子也没有半点变化,反而瘦的越发严重。 裹着林樾脸颊的掌心,不由自主地摩挲两下。林樾立刻睁开疲倦的眼皮,眼睛里仿佛冒出细碎的星星。 徐昭:“你有难受的地方吗,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是哪里有伤口没有处理好吗?” “我没事的,就是好困。” 徐昭始终安不下心,直到某天,她的担忧成真,晚上偷跑出去捕食的林樾再没有出门,他恢复初见的那副快要死去的样子。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墙角,仰着脖颈,发出虚弱的口申吟。 徐昭慌了神,连忙翻出背包里的食物,撕开塑料外皮,捧着香软的面包送到他的唇边。 “林樾。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先吃点面包垫肚子。不要担心食物,没有了我可以再去找,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严重。” 林樾睁开眼缝,听话地张开嘴,面包进入口腔,却咽不下去。徐昭把面包掰成碎屑,勉强喂他吃进去。 她不清楚林樾是怎样的情况,只能干着急。 林樾虚着声音,安慰她:“别担心。没事的,明早醒来就好了。我只是有些困,有些累......” “徐昭,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徐昭应声。靠着墙角,迷糊了整夜,天亮的时候,林樾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情况好转。 反而更加严重—— 他拒绝进食。 像是立刻就会死亡的样子。 第134章 蜘蛛(21) 在徐昭的心中,哪怕林樾奇怪的躯体令她难以直视和偶尔产生似有若无的恐惧,他依然是很重要的人。 看到林樾痛苦无助地蜷缩在墙角,徐昭担心受怕之余,难免有些自责恐慌。 黑水镇本就是闭塞的小镇子,镇子里没有正规的大医院,只靠着镇里的老中医看病。如今,老中医不在了,镇子里其他人被蜘蛛吓得惶惶不定,况且,徐昭也不信任他们。可她独自守着病恹恹的林樾,什么忙都做不上,越发增加恐惧。 徐昭红了眼。 林樾蜷缩在墙角,臀后的大肚子被墙壁的夹角挤压,胸膛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和清晰可见的骨骼。苍白脸面没有半点血色,紧紧闭着眼睛,因难言的痛苦眉头皱着。 徐昭蹲在他的面前,想要伸手试探他的温度,却被那八条蜷缩的步足吓住,停留在距离他半米远的位置。 “你是怎么了呢?我不懂你的情况.....需要药物吗?” 恍惚间,徐昭想起得知父母离世的消息的时候,她也是同样的惶恐不安,那种时刻,偌大的天地间仿佛没有她容身的地方,她的眼睛不能视物耳朵听不到声音。回到空寂的家中,还没从亲人离世的消息中回神,天真地幻想是他们和自己开的玩笑。 离别好难受。特别是这种知道再也不会见面的离别,是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成长得多么强大,都再也到达不了也见不到的故人。从此之后,他们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徐昭往前挪了两步,拢起地面的蛛丝,珍惜地握在掌心,仿佛这样就可以握住面前脆弱的仿佛将要流逝掉的生命。或许是她的担忧情绪过于浓烈,林樾睁开眼缝,虚虚地盯着她。 “怎么哭了呢?我没事的。”林樾的双臂合拢搭在步足上,盛放着瘦的仿佛能扎人的尖下巴。 徐昭又往前挪了两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生病了还是怎样,需要吃药还是食物?” 他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扇动两下,眼皮微微掀开,只掀开半指的距离,眼睛宛如蒙着层水雾。 “是蜘蛛的正常反应,”身体乏力,口腔干燥,说几个字的功夫,唇瓣便干燥得起了皮。徐昭紧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这样,早就拧开瓶盖,将瓶口对准他的嘴巴喂进去。 咕咚咕咚。林樾润湿嘴唇,虚弱地扯起唇角:“......你别担心。我不确定会持续多久。这是很正常的反应。你,你别哭啊。” 内心有阴暗的想法短暂冒出。 眼前的徐昭,因无声流泪红了眼眶,满面担忧。这种担忧是完全因他而生出来的,而不是其他的因素。这些天,和徐昭共同生活的日子,温暖快乐,可她心中装着很多其他的事情。 偶尔跟他说话的时候,会心不在焉。在那个时候产生的嫉妒和委屈,在此刻面对全然因他的变化而担忧难过的徐昭的时候,让他心中满足,甚至想——不够,还不够。 他应该欺骗徐昭。 告诉她,他不知道他的情况是怎样,要她继续担心,继续用那双朦胧泪眼长久地望着自己。 可是不行。 她很难过,那股浓烈的难过情绪,既让他欣喜,又让他心疼。 林樾努力睁开眼睛,喘口气,温柔地注视着她。蜷缩的指头动了动,想要擦去她眼下的泪珠,却碍于内心羞怯,始终没有动作。他用虚弱的声音告诉她:“......我,我是人类的时候,还没有成年,和蜘蛛结合成这副怪异恐怖的样子,大概基因被蜘蛛改变......你知道蜘蛛会蜕皮吗?” 徐昭茫然地摇头。 林樾撑着口气,仍旧温柔地看着她:“蜘蛛在成长的过程中,会经历几次蜕皮。我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自嘲地笑了 笑,接着说:“......最近我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也吃不进食物,你别怕。这是正常的现象,大概再过几天就会蜕皮了,过程可能会很,很恶心吧......你最好别看我。” 听到他说是正常的反应,徐昭松口气。又听他会蜕皮,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只知道蝉会脱皮,褪下的金黄外皮是很有价值的中药材。但是蜘蛛竟然也会蜕皮?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胸膛,这里是属于人类的肢体,应该不会突然掉皮吧?不然,想想那副画面就觉得惊恐。继而慢慢地有些试探地落在林樾的下肢,八条步足,还有臀后的毛绒绒的大肚子,她平时不敢仔细观察,因此看不出有哪里不同。 徐昭:“蜕皮的过程会疼吗?” 林樾想说不疼,但他垂眼思索几秒,抬起眼睛,虚弱又充满依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他嘴里说着:“......我不清楚,大概是不疼的吧。”可他的眼睛仿佛预感到蜕皮的疼痛,盈满泪珠。 徐昭顿时心疼得如有所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他:“我陪着你。” 林樾的眼睫忽闪两下:“不用,你忙自己的事情就好......这段时间我会很虚弱,你不要走太远,周围有蜘蛛......”他强撑着眼皮,话落的瞬间,听到徐昭说:“你的身体虚弱,我更不能离开。你别担心,这段时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好开心啊。林樾最后看了徐昭一眼,疲惫深深地抓住他,枕着脑海里徐昭的容颜,睡过去。 ...... 原来林樾只是正常的蜕皮反应。徐昭担惊受怕的心情终于松懈,她抱着膝盖坐在地面,和林樾隔着半步的距离。一条布满刚毛的蜘蛛腿离着她只有大概两三个拳头。 夜晚沉沉,是该睡觉的时间了。徐昭的脑海里却盈满林樾说的“蜕皮”两个字。蜘蛛竟然会蜕皮吗?她起初只是用若有似无的眼神瞥瞥沉睡的林樾,后来见他睡的深沉,便有些放纵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下肢。 步足和大肚子。 或许是有了林樾的滤镜,此刻再看那数条给她带来震惊和恐惧的蜘蛛不足,盯得时间久了竟然觉得,有股怪异的美感?直到认真观察,她才看清楚林樾的躯体是呈现怎样的面貌。 以腰腹为分界线。 上面是人类的胸膛和头部,额头长着两颗蜘蛛单眼。下面则是漆黑幽暗的蜘蛛肢体,本应该是两条腿的地方,变化为覆盖黑色硬甲的部位,步足由此处生长。 步足粗壮,有成年男性的大腿粗细,毛绒绒的刚毛使它看起来更是大了一圈。迎着月光看过去,散发着莹蓝色的光芒。这股清冷又带着点妖艳的蓝色,竟然意外地贴合林樾的样貌。 后面的大肚子宛若吹鼓的气球。同样生长着粗,硬的绒毛,像颗鹅卵石坠在臀后。 观察的过程中,徐昭的精神高度集中在林樾的身体上,由步足转而落在后肚子的时候,由于看不清楚,她往前面蹭了几步。这个时候,和步足只隔着厘米的距离。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被刚毛触碰的麻痒的感觉。 可以摸一摸吗?看起来好奇怪啊。 徐昭这样想着。极力压抑住想要触碰步足的冲动——就轻轻地碰一小下都不行吗?林樾睡着了,何况只是摸摸他的步足,他总是用那副仿佛被抛弃小狗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现在,她努力克制恐惧,摸摸步足,就算被他知道,也不会觉得冒犯吧? 徐昭大胆地伸出手。 她自以为和林樾足够亲近。却不知道,蜘蛛在蜕皮的过程中,极度敏感,极度容易受到惊吓。何况林樾不是普通的蜘蛛,他的尖牙能够在瞬间撕破徐昭的脖 颈,吮,吸甜美的血液。 他猛地睁开眼睛。步足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甚至......还被用很小心的力道拔了拔,没有拔下来,很可惜地移开手。甘美的味道涌进鼻息,意识到是徐昭的时候,已经晚了。 幸运的是,他没有做出更过激的反应,只是...... 徐昭眼睁睁地看着安静的步足,猛地搓动起来,她拔不下来的刚毛被很轻易地搓下来,飘到她的胳膊上面。她惊奇地盯着林樾突然做出的奇怪的举动。 这是代表的什么意思呢?还没有等她凝神思索,胳膊传来痛痒的感觉,她挠了挠,又挠了挠,垂头看去,落着蜘蛛刚毛的皮肤红肿一片,仿佛被火灼烧的感觉。 “啊......这是......” ——踢毛。 蜘蛛在受到惊吓或者感受到威胁的时候做出的反应。 怎么和摸着的触感不同?摸起来是柔柔软软的,谁能想到,刚毛脱落飘在皮肤上的感觉,竟然像是黄蜂哲过似的!徐昭举着胳膊,正准备翻出背包,看看里面是否有止痛止痒的药膏,阴影笼罩着她。 透过缝隙洒落的月光被遮挡得彻彻底底。林樾蹭到她的旁边,捏着她的胳膊,泛着红意的眼尾勾勒无辜委屈的神情,眼睛眨动两下,充满歉疚自责:“都怪我,竟然没意识到是你......” 边说着,边垂头。柔软唇,瓣含住刺痛的皮肤,滑软湿黏的舌,头轻轻柔柔的,仿佛嘴里的是甜美的,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就会缩成小小一团。 他安静专注地垂着头,瘦削的肩头微微倚靠着徐昭。 被林樾含过的胳膊皮肤不再灼痛,她感到股陌生的情绪,由尾椎蹭的流窜到后脑,像是被电击中。她往回抽胳膊:“别,别舌忝......你的舌头不疼吗?” “不会的,”林樾纤长瘦削的脊背压低,仿佛虔诚的信徒,专注地亲吻信仰所在的地界,纤密睫毛眨动的时候蹭着她的胳膊绒毛,徐昭感觉到另类的麻痒。这个时候,林樾说话的语气格外的低,或许有蜕皮的原因,嗓音发哑,含糊低音的吐出字词的时候,带着缠绵的意味。 莫名地,像把小钩子。 被触碰过的胳膊红红的,残留莹亮的唾,液。 林樾垂眸打量片刻,用指肚擦干净:“......下次,要是想要碰我,记得喊我的名字。我知道是你,就不会再这样了。还疼不疼?” 他的唾液里应该是含有可以缓解疼痛的成分,被舔过的胳膊果然不疼了。徐昭刚想要摇头,林樾却再次垂头,含住明显湿润的皮肤部位。 他的脊背使劲压低,眼睛却高高抬起,仍旧有些虚弱,却有浅浅笑意萦绕在他的眼底,灵动活泼得像是调皮的小孩子。他一面用舌面安抚被刚毛刺痛的胳膊,一面专注地盯着她。 “还疼吗?这样会不会好点。” 徐昭被他盯得浑身僵硬。此刻的林樾是最虚弱的时候,她不需要用多少力气就能推开他。可是浑身力气仿佛被他吸走,她连抬起的手臂都支撑不住,蓦地垂落,被林樾用手接住,扶着胳膊抬到嘴边。 那里。不知道是被刚毛刺得发红,还是被咬的。 牙尖咬咬她薄薄的皮,仿佛是不经意的动作。 徐昭感觉自己忽然变得轻飘飘的。这是什么感觉?她不清楚,只觉得脊椎发麻发颤,林樾的样貌在她眼中忽然变得如太阳般灼目,她使劲垂着头。 在林樾的舌面侵,占更多的皮肤的时候,蓦地抽回胳膊。 磕磕绊绊地说:“谢谢你......不用了,不疼了。你休息吧,我,我也要睡觉了。”紧张地回到床上,平躺,闭上眼睛。 林樾靠回墙壁。 湿 润干净仿佛被雨水洗过的碧空,骤然间变化颜色。 徐昭的气味残留在口腔。他的嘴角翘了翘,暗暗数着时间,在徐昭终于克服焦躁不安的心情,睡过去的时候,林樾侧头,眼神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宛若怪物锁定甜美的猎物。 ...... 林樾一开始不懂,为此疑惑不解,甚至到了自卑自厌的地步。 徐昭的气味,徐昭的笑颜,徐昭的掌心......乃至于徐昭的所有所有对他都有种致命的吸引。 只要她出现的地方,他的目光总像是浇了数万瓶的强力黏胶,撕扯不下来。他想要牢牢地盯着她,把她时刻锁在自己的视线内。 他是如此的肮脏恐怖阴暗。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徐昭。 徐昭。 徐昭。 林樾无数次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 为什么? 心脏剧烈跳动。在他眼中,世界万物失去颜色,只有徐昭是鲜活侬丽的。为什么?这种陌生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第135章 蜘蛛(22) 没人教他。为人时算不得漫长的生命,他时常感觉自己像是破屋里的一盏烛火。时刻担忧风雨会将它浇灭,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坍塌的破屋,是它唯一能够找到的倚靠。 那盏不算明亮几近熄灭的火焰,始终顽强地亮着。 林樾在这股脆弱和坚强的矛盾中,等来了生命的终结。伴随着摧心裂肺的绝望。 若说为人的时候,最令他刻骨铭心不能忘却的教训,便是不能轻信于人。更不可将自己的真心交付给任何人,哪怕表面温良纯善,和他共同生活十几年的镇民都能将他丢弃。更何况他人? 蜘蛛本能侵占人类大脑。 宛若毒液渗入血肉,攻占神经系统,麻痹神经,继而使口中猎物变为齿下的亡魂。 近来,林樾时常感觉自身像是被撕裂成两部分。 一个是人类的他。 他感激徐昭,因她的救命之恩本能地信任依赖她。与此同时,每每和徐昭接触,触及她那周身煌煌如日的气质,经年积累的对干燥空气、温暖阳光的向往使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可......理智告诉他,如今的他肮脏恐怖,是被蜘蛛异化的怪物,他何德何能,仅是透过缝隙感受那缕阳光便不甚满足,怎敢奢求再多? 一个是蜘蛛的他。 他渴求徐昭的血液,渴求那股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甜美气息的血肉。人类虚伪可恶,可以自私到不顾他人死活,甚至无视道德规则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徐昭是人类,是和他们同样虚伪肮脏的人类!她可以救你一次,难道可以永远帮助你信任吗?当你们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能否保证徐昭不会像镇民们那样说丢弃便像丢垃圾那样扔掉你? 吃掉她吧! 这是很甜美的猎物,只有填进自己的肚子才是属于你的猎物,否则,随时都可能被其他怪物抢夺走,她是那样脆弱。吃掉她吧...... 食欲渴欲是最基本的生物本能。无论是人类也好,还是自然界其他生物,被各种本能欲.望驱使。 还有一种最基本的生物本能——性。 夜色沉沉,月光透过缝隙洒落在地面,淡黄色的光线萦绕在他的周围,最后聚拢在他的面前,凝聚成虚幻的人影。 寡淡得仿佛清晨醒来瞥见饭桌摆着的一碗清汤面,没有其他食物做点缀,他却因它的出现,骤然生出紧张焦虑乃至于无措羞涩的情绪。眨眼间,那抹清冷的影子,变化颜色。 波光流转,璀璨鎏金。他想要化作碗里最不起眼的汤底,和骤然灿烂绚丽的食物混合。纠缠着她,包裹着她,时时刻刻不再分离。 无人教他。 这是什么感觉? 风吹来的时候,虚影晃动。林樾的视线飘渺不定,蜷缩指头想要伸手抓住这抹影子,却怕惊扰到她,使她消弭。只能无措地带着点迷茫地望着——水珠滑落,肩头微缩,眼里藏着惊惶羞涩,转而变化为落落大方的坦然。 这是食欲吗? 牙齿摩挲,咯咯作响。想要立刻抓住她,啃噬她的躯体,吞咬她的血肉。这样,血与血,肉与肉,就可以彻底的交融。再也不会发生分离,谁也不可能再抢夺走这只甘美丽诱人的猎物。 ......是捕食者对猎物持有的食欲和猎杀欲吗? 林樾痴痴地望着面前的虚影,微微眯起眼睛,唇瓣掀起,露出两颗尖锐的底端凝出毒液的牙齿。 尽管毫无进食的欲.望,屋里萦绕的甜美味道仍旧令他蠢蠢欲动,想到曾经无意识尝到的味道,口舌生津。 他撑着墙壁,站起来,步足落在地面,拖着沉重的躯体,在地面划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走到床边。虚影破散,散落的金灿 灿的光芒落在沉睡的徐昭周围,仿佛置身璀璨飘渺的金色海洋。眨眼间,所有都消散,只有徐昭疲惫虚弱的睡颜。 蜕皮是蜘蛛最脆弱的时候。 所有不确定的存在都将成为致命的因素。 与其这样,不如将危险因素扼杀。 林樾目光阴郁,步足垂落,大肚子坠在地面。手指搭在床板,嗅到更浓郁的甜美气息,那股因食欲而产生的渴望,慢慢地变化为怕肮脏污泥染脏洁白花朵的自卑自厌。 这还是食欲吗? 这不是。 是自卑,是绝望于没能在最好的时候认识她接触她,使她的记忆里只有自己恐怖肮脏的怪异模样。 “徐昭......”林樾轻轻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这是什么感觉呢? 揉杂妄图撕碎对方的食欲,混合怕污泥染脏明月的自卑。种种纠结的渴望的情绪撕扯着他的大脑。 没人教他。 但是胸腔怦怦作响的心脏不会作假,寡白面容因她注视而染上的红霞不会作假。 是爱意。 林樾垂头,柔软侧脸贴在冰凉的床板,额头和徐昭的手指只有毫米的距离,只要有轻微的外界因素,例如风吹动他的额发、例如徐昭微微颤动的手指,种种不确定的因素,必然会导致林樾的额头和徐昭的指肚接触。 吐息间。徐昭翻动,蜷起来的掌心贴靠着他的额头。这股温暖触感宛若烈火般,林樾睫毛忽闪不停,睁大眼睛凝望她的睡颜,唇角高高地翘起。 偷偷地伸过手,捏住她的袖角。 ...... 徐昭醒来的时候,止不住的惊讶。她只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后会变成这样?茅草屋经过林樾的修整,勉强算是坚固严实的建筑物,但是房门两人一直没管。 因为气温适宜,敞着门反而通风。破碎的门板扔到旁边不管,那里始终有个口子。可是此刻,那里被密密实实的蛛网缠住。 不仅是门口。 徐昭打量四周。草屋内部的空间被硬生生地缩小将近一半!她仿佛置身蛛网构造的洞穴里。视线所及,全都是细腻的蛛丝,晨光照耀下,微微透露着浅金色的光芒。 “这些蛛丝难道是.......”徐昭伸手捻了捻,没有黏性,不像莹白色的蛛丝,带着股沁凉触感。泛着金黄色的蛛丝有股温暖的感觉,仿佛春日洒落的日光,呼吸间仍旧是草药苦香,“......筑巢用的吗?” 没有人回答。林樾蜷缩在金黄色蛛丝构造成的网兜里,仍旧是墙角的位置,睡意沉沉,满面倦色。侧着脸,朝着徐昭的位置,不知道梦里是什么,嘴角浅浅勾着。 网兜证实她的猜测。 莹白蛛丝用来捕捉猎物,金黄色的蛛丝更加温暖,用来筑造巢穴。那股泛着浅金色的网兜,裹着白皙似精致瓷器的美丽少年,赏心悦目。 “......唉?”徐昭看到了什么东西。好奇地靠近,有了昨天晚上的教训,她没随便伸手触碰。只是蹲在旁边,仔细观察。 林樾突然筑巢的行为有了解释。门口被蛛丝封起来,草屋周围的缝隙同样被细心的他严丝合缝的遮掩住。此刻的草屋,像是冬日暖融融的炉火房。 ——他正在蜕皮。 多日来疲惫不堪的身心,在蛛丝构造的密闭温暖的巢穴里,感受到久违的安心惬意。昨天在得知林樾即将蜕皮的时候,徐昭担心因他虚弱会有蜘蛛来袭击,到时候她该做什么才能保证两人安全。 此刻,担忧消失。这些蛛丝带着林樾的气味,闻到这股气味隐藏在暗处的蜘蛛便不会轻易靠近。更何况,徐昭注意到金黄色的蛛丝外围,还覆盖着莹白色带着水泡状凸起的蛛丝。 昨晚上被她 悄悄地仔细观察过的步足和大肚子,仿佛被寒冷冬风吹皱的脸颊,起了层干裂的皮。这些干皮显然没有达到完全脱落的条件,紧紧裹着林樾,只是某些地方微微翘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揪住撕扯下来。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有人不忍心蝴蝶破茧所遭受的痛苦,自以为是地帮助蝴蝶脱离缠住它的茧面,因为人的善意,使蝴蝶面临新生的蝶翼无法承载它飞舞。 让徐昭惊讶的不是林樾将要蜕皮的肢体,而是最前面的那两条触肢。旅店里的昆虫科普书籍介绍蜘蛛的界面,只有寥寥几笔,对于蜘蛛肢体的解释也只有几句话。 “头胸部有四对步足,最前面有一对触肢,和一对螯肢。”结合图画的内容,徐昭理解的触肢就是带着毒牙的部位,是蜘蛛的两颗大牙。而触肢就像是人类的双手。 正是触肢的变化让她感觉惊讶—— 平时的时候,这两对触肢很不显眼。不像八条威猛健壮的步足,落在地面时刻吸引人的注意力。两条触肢像是营养不良,萎缩生长,和步足比起来瘦小不止一圈。 同她的小臂差不多粗细。 但是此刻,那两条豪不起眼的触肢,却隐隐有膨大的趋势。 好奇怪。 难道触肢还有其他的用处吗? 徐昭不了解蜘蛛,只是惊奇了会儿,很快抛之脑后。或许是她专注地观察影响到沉睡的林樾,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睫眨动几下,似乎意识到面前的是徐昭,此前仿佛蒙着雾霭般的眼睛骤然亮起来。 “......昨天晚上见你睡得沉,没和你说,”他抿了抿干燥的唇,语气温柔亲昵:“......我把屋子封起来了,蛛丝有我的气味,不会有蜘蛛靠近的。这段时间,待在我的身边好吗?” 徐昭点头:“蜕皮期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林樾柔柔地盯着她,忽然间飘来根蛛丝缠绕着她的手腕,金黄和莹白交织,细细缠住她的腕部。 他想说只要陪着我就好。想了想,咽下去,舔了舔干燥的唇,眼睛闪着水光,唇瓣动了动,说:“我想喝水......” 徐昭拿水来。 他喝进去,有水液沿着嘴角滑落,滑过赤着的胸膛。眼神暗了暗,仿佛无意识地呢喃:“冷......徐昭,我还觉得冷。” 第136章 蜘蛛(23) 金黄蛛丝筑造的网兜,宛若椭圆形的鸟蛋。泛着春日阳光般暖融的温度。蜘蛛交尾后,雌性蜘蛛诞育种族后代,会为弱小的蛛卵编织育儿袋。 林樾蜕皮织造的蛛网兜和育儿袋异曲同工。和他交融的蜘蛛仿佛是某种不为人熟知的物种,亦或者是古老恐怖的怪物,它没有雌雄之分,比普通蜘蛛更加强大。 仅仅是因为和它结合的是男性的躯体,所以林樾在蜕皮期间,前面的触肢末端膨大为触肢器——雄性蜘蛛的交尾器官。 他躺在亲自织造的蛛网袋里,脊背胸腹步足大肚子,和温暖的蛛丝贴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冷呢?这是他昨晚匆忙赶制出来的,在织网的过程中,数不清几次幻想躺在里面的人若是...... 林樾垂眼,垂落密密的影子。不知是想什么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致侬丽的面貌,因蜕皮而产生的不适露出几分令人怜惜的痛苦难耐。 他的手探出金黄网兜,在虚空里晃了两下,准确无误地抓住徐昭的袖角,带着凉意的指腹状似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腕部。 “还有衣服吗?” 徐昭面露为难。林樾的旧衣服本就不多,更何况赵春红塞给她的只有零星几件,撕破的不能穿只能扔掉,徐昭目前只有两身替换的衣物,除却穿着的这套,另一套洗过没有干。 “我再想想办法......你还能分泌蛛丝吗?这些金黄色的蛛丝,温度是暖的。” “我试试,”林樾应了声,大肚子被蛛丝裹住,坠在后面,徐昭再怎么着急好奇,也只能静静蹲在他的面前,等候结果。不过几秒的功夫,林樾额头的汗珠越滚越大,他虚虚抬起眼,水润眼睛紧张地盯着她,仿佛怕她谴责似的目光:“......不行,徐昭,我,我休息会儿,或许就可以了。” 徐昭看着林樾垂头丧气的模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内心却产生自我谴责的想法。仿佛是什么逼迫孕后儿媳洗衣做饭的恶婆婆,她蹲在林樾面前,顿时手足无措。 她不懂蜘蛛蜕皮是怎样的过程,只能联想到感冒生病。林樾此刻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他把自己当朋友,依赖她,告诉她冷,结果她却让林樾自己吐丝——这跟不管朋友死活,在他虚弱无力寻求帮助的时候,告诉他要他自己想办法有什么区别? “我,”徐昭往前蹭几步。林樾的手指虚虚地搭在她的腕部,冰凉和温暖相触,但或许是他没有力气,触碰到她腕部的瞬间,手掌滑落,徐昭接住,握在掌心。他像是清冷的玉石,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下,心想他果然好凉。 “......这样你会舒服点吗?” 林樾眨眨眼睛,下巴很轻微地点了点。脸颊红红的。徐昭看见他的样子,心里想着果然是管用的。她的体温偏高,因此又往前蹭了两步。 和蛛网几乎贴在一处。薄薄得仿佛蝉翼般的网兜,横插在徐昭和林樾中间。林樾翻了下身子,吊起的网兜晃动几下,和徐昭彻底贴靠在一处,某根带着水泡状凸起的莹白蛛丝,不经意地黏住她的皮肤。 林樾悄悄地勾了下唇角。 ...... 这跟他的想象有很大不同。林樾歪头,看向蹲坐在网兜外面,因为百无聊赖,渐渐地小睡过去的徐昭。 被她握住的手微微用了力气。 想要把她拉进网兜里—— 可以的林樾。 她睡觉的床板很硬,不舒服,她需要温暖舒适的环境,好好休息。看看她眼下的黑眼圈,你也希望她能够睡个好觉的吧?把她拉进来吧。用你亲自制造的蛛丝缠住她、裹住她,要她浑身沾满你的气息...... 林樾动动手指。 浓郁的草药香无声无息地侵占徐昭每次 呼吸的空气,这股熟悉的带着林樾标记的气息,使徐昭信赖。 她双膝蜷缩,下巴一点一点地,最终落在双臂圈出的港湾,伴着林樾刻意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进入甜蜜梦乡。 梦里,她掌心攥住的宝石竟然慢慢地散发出灼热光芒,那颗漂亮精致的珠子,散发出火焰般的热情。 她被烫了下,想要松手,却为时已晚,那颗珠子牢牢沾在她的掌心,怎么甩都甩不开。 她感觉身体动了动。 梦境之外,有陌生的腔调闯进来,徐昭受惊般睁开眼睛——她险些掉进蛛网里!林樾蜷缩在里面,要是她掉进去压到他怎么办? “对不起,我睡懵了。” “没事的。”他说。 林樾泪眼朦胧,隐隐藏着晦暗难辨的情绪。怎么可能呢?林樾的眼神向来干净清澈,是不会呈现这种宛若恶狗般的眼神的,徐昭往后退几步,和林樾拉开距离。再仔细看,果然一如既往干净单纯,像汪涓涓流淌的泉水。 徐昭不禁想到此前,也是她,在林樾沉睡的时候,因好奇扯他步足的刚毛,把人扯醒了。现在怎么她睡着了还这样?悄悄瞥眼兜住林樾的网兜,金黄蛛丝流光璀璨,泛着温暖的气息。确实是很令人向往的地方,想必躺在里面会很舒服。 只敢在心中想想。徐昭刚想要开口,再跟林樾说声抱歉,他本就在蜕皮期间,身体虚弱,她睡着却想和他抢地方,肯定是她打扰到他休息。他才会不经意地露出那种陌生的有些不耐的眼神...... “林樾,我睡着的时候......”门外传来的声响让徐昭把后半截话咽进肚子里。 是踩踏茅草的声响。 嘎吱嘎吱。 还有男人的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满地都是蛛丝!不会是蜘蛛的老巢吧?万一我们撞上蜘蛛怎么办!”男人骂骂咧咧地说着,扯开黏在身上的蛛丝,团成团扔在地面,泄气似的重重踩几下。 “就算这里有蜘蛛,我们也得来!弟弟不能就那么死了,那个女人把弟弟给害死了,母亲整日哭,我心里头全都是恨啊!除非亲眼看见她的尸体......”年长的男人是连家的大儿子,可以说是照顾着连进光长大的,长兄如父,他心中悲痛,嗓音沉闷:“......更何况,那天晚上我亲眼瞧见有人把那女的救了下来,就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大哥,你确定没看错吗?这里早就没有活人了,怎么可能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更何况,那个女的瘦瘦小小的,就算那晚逃过,怎么可能过去这么多天还活着呢,”年轻的男人又低骂了声:“......早知道那天就该阻止弟弟去的!我们和林家有芥蒂,那晚上,林锦东肯定动了手脚,他不是成天嚷嚷着我们家忘恩负义吗?又不是我们叫林樾救人的!林樾死了也是活该......” 连家大哥皱了眉头,没阻止。 “......你别忘了,当初旅游团的那些人逃走了很多,他们逃到森林,森林是蜘蛛的领地,我们默认他们全都死了,万一是他们其中有存活的人,把那女的救了呢?不管怎样,趁着天亮我们在附近找找,要是找到那女的,我定要让她给弟弟偿命!” 徐昭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他们谈论的对象不是自己,直到听到林樾的名字从他们的口中吐出,眉头微微地拧起来。 “别听他们瞎说,”徐昭往前动几步,肩膀轻轻撞进柔软的蛛网里,她没察觉到,林樾微带凉意的肩头立刻靠过去,和她的紧紧贴在一处。手指无意识地勾住根蛛丝,压低声音:“......他们这种人道德低下,说话就像放屁。” 林樾歪头。 早就对镇民不抱有期待,仅仅是几句话而已,他可没有徐昭想象中的敏感脆 弱,但是,她既然想要安慰自己——眼睫眨动的瞬间,眼泪自然而然地盈满眼眶,他不说话,静静地凝视徐昭。 还没有等来徐昭的反应,耳边传来门外的男人们响亮的骂声:“徐昭那个贱女人果然是藏在这里吧!你看,门口是食物袋子,肯定是她用过的,她果然活着!” 林樾骤然沉了脸,额头汗珠扑簌簌落下,裹在蛛网里的步足略显烦躁地动起来,似乎想要撕裂网兜,破开蛛网,赶走那两个口出脏言的男人。 无意识地发出奇怪的音调。低沉古怪的音调,让旁边的徐昭想到野兽在保护幼崽的时候,对敌人发出的威胁声音。 徐昭的心底暖了暖。但她还是眼疾手快地捂住林樾的嘴巴,防止他发出更多更杂乱的声音引起门外两人的注意。 林樾正在蜕皮,是最虚弱的时候。她见过门外的两个男人,是连进光的兄弟,很强壮的男人。若是被他们发现,保不准做出什么事情,以防万一,还是保持安静等待他们离开这里。 林樾的步足微微安静,却仍有些躁动地扯动蛛丝。 外面的男人似乎想要从门口进来,没想到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蛛丝,吓得咒骂一声:“哥,你快来看!这他妈也太恶心了吧,全都是蛛丝,不敢碰,黏糊糊的,这会不会是......和曾经那只超巨型蜘蛛一样的东西?” “别乱说。我们在周围再找找,食品袋子是在附近丢下的,她可能就藏在附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仔细找找!” 屋里两人屏息缩在墙角。男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徐昭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林樾点头,徐昭刚要把手松开,掌心忽然传来湿润滑软的触感。 徐昭微愣。林樾睁大眼睛凝望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汗珠越来越多,他的额发湿答答黏在皮肤,两颗蜘蛛单眼看不出情绪,但黑亮眼珠反射的光线却灼热逼人。 她的手因为林樾的动作,没能立马移开。就是这迟疑的功夫,湿润柔软的触感再次袭来。 她触电般拿开。 目光落向林樾,他神情懵懂无知,唇微微张着,一小截嫣红梅瓣露在外面。 第137章 蜘蛛(24) 林樾尝到咸涩的味道,甜美血液被掌心皮肉包裹,散发着浓郁诱人的香气。他脖颈修长,肌肤白皙,微微垂头,隐蔽在徐昭视野之外的喉结滚了滚,不仅脖颈秀气,连喉结也秀气,像颗圆润宝贵的珍珠藏在里面。 察觉到徐昭往后抽手的举动,他伸出截虚弱手臂,虚扣住她的腕部。 “小声说,他们听不见的。” 林樾的唇色发白,如果徐昭仔细观察他,就会发现裹着步足的干皮停止变化。像是被迫按了暂停键。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他神情略显焦躁不安,心底却因舔舐到徐昭的掌心而雀跃。 喧嚣环境影响蜕皮过程。 被柔软蛛丝裹着的步足略微挣了几下,渐渐的,安静垂落。他更关心的是门外人谈话的内容。 扣着她腕部的手没有用很大力气,徐昭却不敢挣脱,掌心黏糊糊的,稍稍蜷缩了两下。她暗暗吸了两口气,压制骤然上涌的难以言喻的奇怪情绪,抬起眼睛,微微挑动眉头。 意思是你想说什么。 林樾缩在金黄色的网兜里,他在徐昭的面前,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脆弱的惹人怜惜的样子,头一次表现出愤怒心疼。 “......那天晚上,”林樾眨眨眼睛,直直盯着她:“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不关心镇子里的事情,对那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徐昭逃命的那天晚上,隔着遥远的距离,嗅到她血液的气息,离开草屋,就看见让他愤怒的画面。 他怀揣着心疼和喜悦的情绪,抱着她回到草屋。徐昭在那个晚上睡得安稳,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说要留在这里。那个时候,他有再多的疑问都不敢问了,只是这一个消息,就让他惊喜得手足无措,生怕做错一件事情说错一句话,惊扰徐昭带给他的美梦。 可是现在,男人们夹杂恶毒诅咒的骂声,仿佛拳头重重砸在他的心口。他握住徐昭瘦弱的腕部,不敢用力,温柔无害的面皮之下藏着的是阴暗邪恶的想法。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咒骂这样美好的徐昭?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徐昭有没有受到额外的伤害......伤害过她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徐昭一面警惕地防备门外两人的打探,一面回应林樾:“那天啊,其实没什么事情的......”捏住手腕的力道加重,林樾委屈不满,仿佛不喜徐昭遮遮掩掩的态度,还有更多的混杂的情绪,徐昭没仔细观察,只好如实道: “......他们因为旅游团的事儿,迁怒外地人,认为是外地人带来的灾难。然后我是在前几天刚刚发现的,旅游团的人很有可能被他们以乞求自身平安的目的,献给蜘蛛了。我来的时候,可能旅游团的人都已经死掉了,他们把注意打到我的身上。那天晚上,连进光和,和林锦东在我的房门外,说了些话,我这才确定我的猜测是真的......然后我就用了些手段,把连进光装进麻袋里,逃了出来,被你救下......就是这样。” 徐昭说话的时候始终磕磕绊绊的,说到麻袋明显的停顿片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实话实说。林樾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他能够挺身护着镇里的人,倘若知道连进光是间接被她弄死的,心里是怎样的想法?会不会觉得她残忍恶毒,会不会......疏远自己? 她内心忐忑,悄悄望向林樾。 林樾始终柔软的目光使她心头一松,呼气的功夫,他慢慢地拖着疲惫的身体,探出网兜,凑近她说:“都怪我不好。如果我早点认识你,或者没有咬伤你让你恐惧,你也不用待在那个地方受人欺负......徐昭,那天他们有伤害到你吗?” 徐昭摇头,掌心猝不及防地贴上柔软的唇瓣,林樾只敢轻轻碰碰,紧接着,将半张面颊贴在她的掌心 ,目光温柔竟然让徐昭心头猛跳,浑身僵硬。 房屋外时不时传来男人的咒骂,却好像始终隔着层屏障,屋内遍布蛛网,徐昭在近乎密闭的空间里,只觉得紧张不安。 “你,你别出来,回蛛网里......” 林樾抿起唇,装没听见,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他们说了什么?” 徐昭大脑迟钝:“......啊?”真的很想不明白黑水镇的风土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嫩豆腐似的精致人?不仅面容惊艳,一举一动都透着明晃晃的勾人,脸颊是温温柔柔的触感,时不时地蹭动她的掌心。她一颗石头似的心脏都被他弄得不上不下的。 “连进光和林锦东,他们在门外说了什么。” 林樾半边身子探出网兜,因为正在蜕皮,状态比初见还要虚弱苍白,徐昭真担心他掉出来,赶忙往前靠。 哪能想到,下一刻,林樾小心翼翼地枕住她的肩头,微微仰着下巴,呼吸灼热,像把轻柔的小刷子时不时拂过徐昭脖颈。 她想退也不能退,只能硬着头皮维持动作。她其实很明白林樾的心情,他自小孤独没人疼,突然有了朋友,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的,这种感觉她深有体会——她懂! 极力忽视身侧林樾的存在感,徐昭说:“......他们两人吵起来,曾经发生过的,嗯,跟你有关的那件事情,林锦东看起来耿耿于怀还有些愧疚自责,他指责连进光忘恩负义......那天,说实话,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成功地离开镇子。” 过去发生的事情,给林樾造成的伤害,无论此刻再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但倘若林樾知道,他的父亲还是有些惦记他,自责难过,林樾那颗被镇民伤的七零八落的心脏,能否有片刻的安慰? 林樾安静听着,他很聪明,并不愚钝,自然听出徐昭口中的安慰之意,她想要他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林锦东因他自责,因他痛苦。曾经,林锦东在他被蜘蛛将要抓走的时候,哀求过镇长放过他,但是那又怎样呢?林樾心里想,那种属于人类的由血缘亲情产生的羁绊,对他而言早已经随着躯体的碎落消失殆尽。 ——此刻的他,是拥有蜘蛛形态的怪物。在徐昭面前伪装成善良无辜还有点单纯的可怜少年。 林樾的脸颊更紧地贴向徐昭掌心,这股来自徐昭的热意,让他那颗冰封的心脏感受到短暂的温暖。 “......原来他还是难过的,没有彻底忘记我,”林樾垂眸,藏住隐晦情绪,毛茸茸的碎发扫过徐昭的脖颈,使劲仰头,“......你那么聪明,你猜到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了吗?你知道连进光是怎样对我的了吗?” 汗湿的额发遮挡不住额头的眼睛。两颗黑亮的蜘蛛单眼,略有些灰蒙蒙的,仿佛蒙着层薄皮,却在人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骤然亮起来。 这种场景见得多了,最初的诡异消失,徐昭自然而然地扫过他额头,而后和林樾对视,点了点头。 林樾宛若被风雨催折的娇花,孱弱躯体和雀跃神情形成鲜明对比,他朝着徐昭绽放灿烂的笑容。 “你是因为心疼我,才报复连进光的。” 林樾说的是实话,仅仅是连进光的所作所为,并不足以要徐昭产生报复他的心理。 她只会想着远离。本就不是以牙还牙的性格,可听到连进光不感激林樾,反倒口出恶言,胸口怒意难疏,便做出她从前不敢做的事情,可是...... 林樾语气怪异。他说她心疼他,她确实是心疼,但他的语气藏着雀跃,话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总透着股说不清到道不明的含糊情绪。 “......嘶!”徐昭掌心发痛,下意识往后抽。 林樾牢牢扣住她 的腕部。 尖锐牙齿咬住她的皮肉慢慢磨了两下。 徐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咬自己干什么! 却见他很快松开牙齿,嘴边带着笑弧,将嘴唇印在他咬过留下红痕的地方:“......徐昭,谢谢你。” 这算什么谢谢!徐昭扯扯嘴角,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把他的举动放到心上。 ...... 徐昭低估连家人的恨意,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周围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天快黑了才肯离开。怎么这种时候,他们反倒不怕蜘蛛,豁出性命也要替连进光报仇?要是当初有这种不顾一切的勇气,黑水镇未必是如今的模样! 第二日,天刚亮。那两人竟然又来了,他们在门外踌躇:“哥,徐昭那贱人不会藏在破屋子里吧?要是她还活着,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了,只有这两条路,破屋这里的路最深处也是通往森林的,进入森林可就没有活路了。” 连家大哥神色沉重:“母亲卧病在床,我们当儿子的只能满足母亲的愿望,替弟弟报仇!不见到徐昭的尸体,我心中难安......你说的有道理,等中午的时候,如果我们没有在附近找到她,就破开蛛丝,就算里面是蜘蛛,也认命了!” 踩踏杂草堆的声音响起,两人边在附近寻找,边发出恶毒的咒骂声,精神状态显然濒临崩溃。蜘蛛的杀戮,弟弟的死亡,母亲的哭泣,还有看不到希望的前路。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借着为弟弟报仇向母亲尽孝的由头,将满心愤怒仇冤发泄到徐昭——这个唯一的可以供他们发泄怒意的对象的身上。 各种恶毒话语层出不穷。 徐昭对此感到毫不在意。恰恰是因为他们无能为力,才会用最懦弱的方式疏解怒气,听到他们在外面狂躁的谩骂,她翘了翘唇,紧接着便听到他们要闯进来的话。 她紧张地捏住指肚,看向林樾。 不知道是怎么的情况,昨天晚上开始,林樾的状态变得很差,冷汗不停地冒出来,脸颊苍白到没有半点血色,唇干裂破皮。 无论喂给他多少水,他永远是一副干枯的状态。 如果连家的人强行闯进来,徐昭可不敢保证他们看在林樾还活着的份上放过她。他们这种人,对待救命之恩不知感激,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因此当发现林樾和徐昭待在一起,林樾还是那副怪异的模样,很难不做出恶劣的举动。 徐昭掐紧指肚,在时间的流逝中越发焦急——她得想办法阻止他们闯进来。 目光落向墙角的林樾,忽然顿住。 他蜷缩着,眉头挤出烦躁的深痕,下肢翘起的干皮维持原状。过了整整一个晚上,竟然半点进展都没有。他状态更加虚弱,哪里是有力气挣脱旧皮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昭试着摆脱人类的思维,把自己想象成将要经历蜕皮的动物,而不是感冒发烧的人类—— 她不熟悉昆虫,却对猫狗有所了解。 拿它们生育的时候想象,倘若和主人家的关系无法达到信赖的程度,它们在生产的时候,需要的是极度安全静谧的环境,半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它们的警惕不安。 行差踏错,便是丢掉性命的后果。 那蜘蛛蜕皮的时候呢?在最开始的时候,林樾的过程顺利,所以造成他蜕皮困难的原因并不是她。 从昨天连家人出现开始,他便出现不同程度的躁动,进展顺利的蜕皮过程,在今天彻底按住暂停键,他蜷缩在蛛网里,想必吵闹喧嚣的环境,让他在这个过程里充满痛苦。 “林樾。水瓶放在蛛网旁边,渴了自己拿着喝。你不要出声,我出去把他们引开。你自己待在屋子里,注意安全。” 林樾的眼皮动了动。 徐昭没有多做停留,她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知道是连家人的原因妨碍到林樾,便迅速地做出引他们离开的举动。 蛛丝的韧性极强。她避开黏性蛛丝,借助横行的蛛丝和墙壁偶尔凸起的地方,爬到房梁。 掀开那团曾被她亲手补上的茅草,钻出破屋。 多亏这几日的修养,她的胳膊腿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两手扯着房顶突出的木檐,滚落到墙角堆叠的茅草堆上。 掉下去的瞬间,发出极大的声响,她咬牙忍疼,利落地朝着前方跑去——那里通往的是森林。 “喂!你们两个,我在这里!”徐昭大喊,脚步不停。 “哥你快看,是徐昭,她果然没有死!臭表子你给我等着,今天非要抓住你给我弟弟报仇!” 他们追着徐昭,跑向茂密幽暗的丛林。 第138章 蜘蛛(25) 古树参天蔽日。这条路,徐昭走过很多次,知道哪里树木稀疏,更知道哪里有蜘蛛的痕迹,她沿着脚步踏出的林中小径,扬起脖子对着身后人喊:“你们讲不讲道理,是你们先起的坏心!刀都架在脖子上,难道还要我感激涕零?” 徐昭矮身穿过窄小的木缝,胳膊和树身摩擦,薄薄的衣服挡不住伤害,皮肤火辣辣得疼。 越往里面跑,阳光被宽大树叶半路截住,到处是或隐蔽或明显的蛛网,薄薄细细,看样子像是普通的蛛网。再往深处跑可就不是这样了...... “杀人偿命,你跟我们讲道理!”连家大哥双目通红,挥开垂落的树枝,猛一用力,扬起断枝扔向前方,“若不是你们这些灾星来到黑水镇,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些事情!你们该死!把你们献给蜘蛛,你们应该忏悔,应该感激......等我抓到你,就把你绑起来,丢到蜘蛛的嘴里!” 徐昭周身裹满金黄和莹白交织的蛛丝,心脏怦怦跳,树枝吊着的巨茧垂落眼前,匆匆瞥眼,是将死未死的野猪,在蛛网裹缠而成的茧里挣扎,却逃不开。 腥臭漫天。脚踩不到实处,徐昭按捺不安紧张的心跳,掌心出了层湿汗:“......蜘蛛是怎么出现的还不一定呢!要是那些旅游团真有能力制造出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会被你们害死!什么灾星,什么献祭,统统是你们的借口......” 前面的路被巨型蛛网挡住,徐昭停步,回头看向紧追在身后的两人:“......你们看清楚前面是什么。不怕了?” 一张蜘蛛网。网面撞上许许多多的虫子,还有两三只挥动翅膀的鸟雀,高高扬起脖颈,嗓音嘶哑无力。若是人撞在上面,并不会好到那里去,是同样的后果。 连家的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脚步停了停,连家的大哥到底是记得弟弟的惨状,瞪着徐昭:“别扯乱七八糟的事,我弟弟是你害死的,你就得偿命......弟,这是白天,就算碰见蜘蛛它们也不会攻击的,你去那边,我们把她围起来,看她能跑哪里!” 徐昭眯起眼睛,往后退,后背和蛛网几乎贴靠在一处。这些蛛丝伴有水泡状的凸起——肉眼是很难观察到的。她挑起粘在袖口的金黄蛛丝,裹着手指不经意地触碰,试验能否被黏住。 “叔叔们,当时的前因后果你们是清楚的,如果我不那样做,被装进麻袋的就是我......我是迫不得已的!你们别抓我了,放过我吧,难道想要都死在这里吗?” “都死在这里怎么可能,只要我们抓住你,带回去,交给镇长,在夜晚的时候再次献给蜘蛛,报了我弟弟的仇......我们镇子里的人都不会死的,只要把你们这些外地人统统杀死,我们都会活下来的!” 徐昭拿开手指,草药香冲散腥臭气息带来的恶心感,在浓密得有些阴森幽暗的森林里,这股味道仿佛在她周身结了层浅浅的薄膜,她感到不合时宜的安心镇静。 “......叔叔们太天真了。”或许说并不是天真,而是绝望中抓住的不切实际的稻草,没胆量和非人对抗,便将罪恶的手伸向更弱小无辜的同类,渴盼着用完他们就能得到解脱。怎知只要有比较,弱小者数之不尽。是她,也会是他。 连家的两兄弟由徐昭的两侧,向她靠近。她还能逃到哪里去?前面是坎坷不平的小道,身后是蛛丝网,只有被他们抓住的份。 连家大哥的手猛地钳住徐昭的胳膊,姑娘的胳膊瘦瘦小小,他稍微用力就能扭断,嘲讽地笑了笑:“......你也别不服气,我跟你说句实话,你要找的人早就死了,那些旅游团的人早就被我们送到后山,喂了蜘蛛。看你的样子,要来找的是很重要的人吧,马上你们就能团聚,没什么不好的。” 旁边的男人笑了声:“......你应该感激我们才对!” 忽然一阵风吹来,参天古树发出飒飒的响声,莹亮诞液滴落,落在徐昭的腕部。伴随着浓郁的腥臭,她恶心得皱紧眉头,与此同时,胸腔更是产生股几乎将她闷窒的恐惧,蜘蛛来了。 限制它们捕猎的不是白天,而是阳光。此时枝叶繁茂遮蔽日光,森林阴郁,它或许就藏身在头顶,或许就藏匿在旁边。徐昭看不到它,钳住她手腕的手掌用力,应该掐红了。 疼可以忍。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奇怪的莫名瘆人的表情:“叔叔,放开我。我听到蜘蛛的声音,再不逃,就逃不掉了。” 终于抓到她,怎么可能放开?连家大哥表情愤恨,对着旁边的一弟说:“把她关到家里,娘看见病情就好转了,等过几天,蜘蛛再来的时候,扔出去。这是黑水镇最后的外地人,蜘蛛吃了她,说不定就会放过我们......” 连家一弟迎合道:“哥说的是。镇长之前和我们大家说过的,要想有回报就得有付出,我们献祭了这样多的祭品,我们自己人也有很多......相信不久之后,就是我们镇子的好日子了!” 他们两人笑呵呵地谈论着,又说起带回徐昭后该怎样出气,猛然,有股重力扯着他们,两人脚步踉跄几下,不受控制地往后倾倒:“啊!啊!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傻逼吗?站都站不稳,这些蛛丝......这些蛛丝怎么这么黏!弟弟,快帮帮我!” “哥,我也被粘住了!弄不开啊!” 徐昭揉着磕红的胳膊,衣服被地面的碎石划破,血口洇透,她咬牙忍着。三人倒地的冲击力竟然没能使蛛丝断裂!它仍旧稳固地横档在两棵粗壮古树中间,纤细蛛丝绷紧,扯成长长的细线,坠落在地,蛛丝有弹性,有飞鸟和虫子因为弹力从粘腻的蛛丝中解脱,很快看不见踪迹。 “哥,哥,你快看,她是怎么离开的!喂,是你倒了连累的我们,快点把我们俩弄出去,这些讨人厌的蛛丝怎么弄不断,你快点过来帮忙......” “我?”徐昭滚到干净的草地,蜷缩膝盖,静静等待疼痛感消褪,周围不知潜伏几只等待觅食的蜘蛛,她不敢松懈,警惕盯着四周,还不忘嘲讽笑道:“......我早跟你说过,放过我,是你们不听劝。连家叔叔,你觉得我脑子有病吗?把你救出来,等着你把我抓起来喂给蜘蛛吗?” 徐昭离开破屋的时候,周身裹满金黄蛛丝和莹白蛛丝,多亏林樾蛛丝的遮挡,她才没被黏在上面。只是胳膊腿还是不同程度的沾着几根断裂的细小蛛丝。 带着恶臭气息。她皱皱鼻子,双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来。 与其同时,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眼前本来是空无一物的地方,忽然有根蛛丝掉下来,另一端黏在蜘蛛的身上,它挥动着两颗硕大螯牙,流出诞液,慢慢地降落在蛛网上。 黑亮的蜘蛛单眼紧紧盯着黏在蛛网的猎物——两只健壮的人类男性,还有旁边的一只散发甜美气息的人类女性。 只是她的味道不仅有甜美,还夹杂着让它忌惮恐怖又垂涎疯狂的气息。蜘蛛躁动地调动步足,八条步足哒哒踏在地面,触肢挥动间刺穿距离最近的连家一弟的大腿。 “啊!”连家一弟惨叫一声,“救命......救命,哥,我不想死,救救我,好疼好疼啊......” 这正是逃跑的好时机,徐昭没有多余的善心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送死。她勉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站起来,走动的瞬间,被碎石割破的皮肤传来阵阵剧痛,这倒是没什么,只是脚腕大概也伤到了,她走路走得不稳。 绕开进食的蜘蛛,徐昭眼前忽然飘来一根蛛丝——糟糕!是巨型蜘蛛分泌出来的,这根蛛丝沾着恶心的气息,随着风吹来她的面前,很快便粘住她。 倒在蛛网上的时候,属于林樾的气息便几近消弭,蛛丝缠绕,分不清哪些是林樾的蛛丝,哪些是蜘蛛的蛛丝。 躺在蛛网里的连家大哥,显然放弃挣扎,看见徐昭要逃走,满眼不甘愤怒,如今又见她还是逃不过蜘蛛的捕猎,骤然发出桀桀桀的残忍笑声:“哈哈哈哈哈谁也逃不掉!你别想逃走!” 徐昭还算镇静,她保持安静,往前跑几步,被蛛丝勾着动不了,只好停在原地,迅速地搜刮脑海想要找出能够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想了很多,缠绕在身体的蛛丝越来越密,渐渐地,盖住林樾的气息,那股浅淡的草药味消失不见。 恶臭侵袭感官,徐昭脸憋得通红,终于忍不住,猛然吸进一大口难闻的味道,这股味道把她仅剩的求生欲冲击得轰然倒塌,碎裂成渣。她在没有任何可能逃脱的绝境里,感受到自己的意志力也在慢慢地溃烂—— 怎么可能逃得了?就算有再强大的意志和勇气,人类在超脱自然的生物面前,是那样的脆弱渺小。连家一哥的惨叫声消失殆尽,死神的脚步离着徐昭越来越近,她嗅着充斥鼻息的味道,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一头撞死。 连家大哥的哀嚎声扯回她飘飞的思绪,看到连家大哥又惊又惧还夹杂着无力救助弟弟的自责痛苦,这种时候,徐昭竟然感受到丝丝缕缕逐渐蔓延的嫉妒。这股浓烈的情绪如烈火烧灼,她蜷缩起指尖,咬住唇,瞪大眼睛盯着连家大哥。 最开始的时候,蜘蛛啃噬连家一弟,连家大哥惨叫痛骂,轮到他被蜘蛛抓住的时候,那股仿佛肝胆俱裂的痛苦反而停滞,他木呆呆地盯着连家一弟残留的痕迹,流下一颗又一颗泪珠。 不论连家人的品德,连进光死了之后,有家人心疼他,有兄长不顾生死为他报仇。包括连家大哥和连家一弟,他们死在蜘蛛口中,不会被人遗忘,家人会记得他们,会为他们哀悼痛哭。 徐昭什么都没有。 她死死捏住指肚,移开目光,在蛛丝的缠绕中,几乎成了幅僵硬的石像。 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徐昭头都没有抬,多一只蜘蛛少一只蜘蛛又怎样呢?她是死后都不会有人惦念的人,席卷而来的孤独感将她淹没,她在这股浓烈的情绪中,丧失了求生的本能。 连家大哥骤然发出声惊讶地喊叫:“......林樾,你是林樾?你还活着!” 浓密树荫笼罩着林樾苍白孱弱的躯体,没有阳光照耀,他的肌肤呈现实质的瓷白,淡青脉络在他额角浮现。裹着干裂旧皮的步足虚虚地撑着上半身,走过的地方,流落稀疏的蛛丝,泛着浅浅的金黄色。 裹着草药苦香的风吹过来,徐昭被缠成茧的躯体缓慢地挣扎了两下,眼皮微微掀起来,撞进林樾幽黑沉暗的视线,她以为是自己在死前的幻觉。他还在蜕皮,虚弱无力地在网兜里沉睡,怎么可能及时地赶到自己的身边?这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她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徐昭的面部同样被蛛丝缠住,窒息感几乎使她晕厥,束缚着嘴巴的蛛丝忽然被外力扯开,不是很疼,林樾小心翼翼地扯开蛛丝:“......对不起。徐昭,难受吗?” 徐昭眨眨眼睛,长久缺氧使她说不出话,缓了好久,理智才渐渐回归。她在脑海里,把林樾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补充完整,他想说的是:徐昭对不起,我来晚了,害你受到伤害。可是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为什么要自责呢? “你怎么来了。” 林樾这个时候本应该睡在网兜里,没了连家兄弟的吵嚷,环境安静,应该安心蜕皮的。余光扫过他干裂的唇部,还有牢牢沾着步足的干皮。她不禁心疼。 徐昭被蛛丝裹成球,气味难闻,是雄性蜘蛛的味道。林樾扯动蛛丝的手指稍微用了力气,蛛丝猛然断裂,他垂眼,浓密睫毛遮住晦暗情绪,说:“......我听到声音醒来,你不在我旁边,我追了出来。还是晚了。” 徐昭的味道使他安心。她刚离开,他便不安地睁开眼睛,四处寻找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慌得仿佛掉了神,安静下来,这才循着味道赶到这里。 如果他再晚几步,后果不敢想象。剧烈颤动的心脏仍没恢复正常水平,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出慌张,瞧着温柔冷静。 林樾的掌心分泌出带着香气的油性物质,一股脑地涂抹在徐昭的周身,油性物质淅淅沥沥,仿佛漫天细雨,冲刷蛛丝,眨眼的功夫,那股使人想要一头撞死的恶臭气息,瞬间被甜腻得令人头昏脑胀的气味取代。 徐昭僵坐在地面,仰着头,由着林樾动作。她感觉眼眶有点湿,想要抬手抹去,手臂僵硬不能动,索性不去管。 “你还在蜕皮,这样贸然出来,没问题吗?” 林樾耐心地整理缠绕着她的蛛丝。巨型蜘蛛在林樾来到的时候,早已经带着猎物爬到古树顶端,警惕地盯着他。 连家大哥哀声求救:“......林樾你救救我!快点救救我!我是你的连叔叔啊,快快,快把这个蜘蛛赶跑......” 林樾充耳不闻,有条不紊地扯开蛛丝:“没有问题。”他轻声回答,指腹触碰到徐昭胳膊的血口,眼神暗了暗,若无其事地继续撕扯蛛丝。 遇到困难,徐昭习惯自己解决,更没有依靠他人的经历。林樾相貌稚嫩,哪怕此刻他的到来,给徐昭带来莫大的安慰,但她始终记得林樾在是人的时候,没有成年。 林樾显然不像他说的那样,没有问题。步足在行动的时候略显僵硬,蜕皮怎么可能这么多天都没有丝毫进展?徐昭看向他的脸,苍白瘦弱,青筋隐露,显然是在忍耐痛苦。 她说:“你不应该追来的。就算,就算蜘蛛把我吃掉,那也没什么的,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你没必要为了我,伤害自己的身体。你看你的......你的腿,还能走路吗?” 林樾抿着唇,动作僵硬,骤然抬头,眼睛毫无预兆地红起来,星星点点的泪珠浮现。 徐昭张张嘴,他哭什么? 林樾的指腹贴住她的脸,略有些哀怨的语气:“徐昭,你最重要。” ...... 徐昭是被林樾抱回去的。 他看起来孱弱无力,风吹吹就能倒的样子,抱着她的时候却稳重,仿佛一杆笔直青木。她再次闻到属于林樾的苦香,相比较劫后余生的喜悦,那句“你最重要”显然给她更大的撼动。 窝在少年人的怀里,徐昭竟然产生依赖的感觉。这股感觉生出来的时候,带来的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她在林樾的怀里睡过去!甚至途中没有礼貌性地说出要他放自己下来自己走的话...... 回到草屋的瞬间,徐昭就睁开眼睛:“......我们回来了?林樾,谢谢你,把我放下来吧。你不要担心,要是之后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一定先把你喊醒,绝对不独自涉险,你快回到网兜里。” 她担心他的蜕皮过程不能顺利完成。 林樾嗯了声,睫毛颤颤,抓着她月要和腿窝的指腹,情不自禁地蜷缩几下,徐昭的温度残留在上面。角落里,盛放着金黄色的网兜,散发着柔柔的温暖气息。 徐昭意识不清醒,她揉眼睛的功夫,天旋地转,回过神的时候,周围是错综复杂交织而成的蛛丝网兜。在她的身后,是林樾泛着凉意的胸膛,和奇异陌生的蜘蛛躯体的触感。 林樾竟然把她一同带入到网兜里! 第139章 蜘蛛(26) 林樾黝黑深邃的眼瞳燃烧疯狂妒意。徐昭周身萦绕陌生味道,那是雄性蜘蛛的味道!丝丝缕缕带着恶臭气息的蛛丝,仿佛赶也赶不走的臭苍蝇,竟然敢觊觎徐昭!害他留下的气味消失殆尽! 好臭好臭好臭。 恶意妒意交织而成的念头涓涓冒出来。林樾叛逆地忽略徐昭的话,抱着她沉入暖融融的蛛丝网兜。指腹不停地搓动她的腕部。 含糊的语气带着股娇意在她耳边吹起来:“......徐昭你不清楚,镇子的人都是很恶劣的,还有恐怖恶心的蜘蛛,刚才那只蜘蛛比之前遇到的都要邪恶,它吐出的蛛丝好臭好臭......我要是再晚一步,你就被它抓住了。” 利用金黄蛛丝制造的网兜和寻常捕猎的莹白蛛丝不同。弹性没有那么大。织造的时候本就是按照林樾的容量筑成的,凭空多塞一个人,林樾薄薄脊背紧紧贴着纵横的蛛丝,前胸同样贴着徐昭,垂头,纤密睫毛眨动的时候,像把小刷子扫过徐昭的后颈。 徐昭缩了缩脖子,网兜里是温暖的温度,金黄蛛丝泛着暖意,她甚至感觉到林樾渗出的汗珠,透过薄薄的衣料洇湿她的皮肤。 两人之间本来就只隔着一件衣服! 还是林樾曾经穿过的那种布料非常薄非常不耐造的劣质布料,早就在逃跑的过程中蹭破不知道多少地方。 徐昭挣了两下,解释道:“......他们在外面吵来吵去,肯定影响到你蜕皮了吧?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想牵连到你,森林我去过几次,蜘蛛也杀过......只是没想到竟然栽到蛛网上,从前那些也没这样啊......” 和她交手过得蜘的没有使出过这招,因此她忽略掉蜘蛛吐丝的能力,只警惕它身前的两颗硕大螯牙和触肢。 “可能不想错过过于甜美的猎物,就把所有捕猎方式用上了吧......”林樾被熟悉安心的蛛丝包裹,情绪外露,无法遮掩,但这种显得恶劣的语气只敢含含糊糊地吐出来,“它们凭什么觊觎你,恶心肮脏的东西。” 徐昭没听明白,林樾的声音像是乳猫口申吟,只听得见嘟嘟囔囔,字词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先等等,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不适合待在这里面,把我放出去吧。” 她试着探出网兜,不似林樾的无拘无束,网兜的交错处竟然穿插着数根黏性蛛丝,把她不算紧实地黏在网兜内部。能够行动,却受到限制,起码她几次挣扎想要离开网兜,都以失败告终。 林樾嗯了声:“好啊,你别着急,我这就帮你。”他手指纤细白腻,轻轻撕扯精心制造的网兜,刺啦一声,蛛丝断裂。 徐昭连忙扣住他的腕部,碍于逼仄的空间,扭头就是少年赤着的胸膛和纤长的脖颈,尴尬恢复之前的姿势,目视前方。她阻止:“别撕......别撕!我是想出去,可你把网兜弄坏了,还有精力再织造出新的吗?” 林樾语气低低仿佛将要咽气的人,说几个字停顿片刻,喘.息声渐渐加大:“嗯......我可以的,就算没有网兜,也没事的......躺在里面很难受吗?这里温暖,以为你会喜欢的,没想到你讨厌,我这就把它撕破......” 他胳膊宛如羊脂白玉,横过她的腰,捏住构造成网兜的其中几根纤细蛛丝,金黄蛛丝缠在他指腹,被他用微弱的力气撕扯,在蛛丝即将断裂之际,徐昭强硬地扣住他的腕部。 “......别扯了,里面确实挺舒服的,这样睡一觉也不错,我在里面不会打扰到你蜕皮吗?” 他的蜕皮过程本来就受到影响,几天过去仍旧没有进展,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到他。这可是危及性命的大事,林樾够虚弱,若这次没能成功,之后怎么办? 林樾的手臂掉下去,正好掉在她的腰部,虚虚拢在上面。 他在徐昭的背后露出明晃晃的计谋得逞的笑容,黑亮的眼珠盛满雀跃激动,悄悄用脸颊贴住她的后颈,“......有徐昭陪着,我只会休息得更好。” 他喘了口气,微弱仿佛猫叫。 尽管刻意藏起步足,但还是稍微触碰到徐昭的腿,略有些坚硬的刚毛让徐昭难得红了脸,很难为情的表情,但想到身后是位纯情到可以说是山巅雪水般的少年,顿时收起旖旎心思。 “那就好。”徐昭闭起眼睛。 ...... 在徐昭看不到的地方,那坠在地面的黑漆漆的大肚子,最底部有莹白蛛丝吐出来,最后面的步足小心翼翼地带着生怕被人察觉到的力道,扯动蛛丝,把它们串进金黄色的蛛丝里面。 这样,本来纯质的金黄网兜便交杂着黏性的蛛丝,它们黏住徐昭的胳膊、脚踝、鞋底,还有她的头发,使她不能自由的活动,只能安心地躺在温暖柔软的网兜里面。 床板很硬。 徐昭的睡眠质量很差,夜晚的时候偶尔会发出求救的呼声,肯定是梦里发生不好的事情。 她需要好好休息。明明应该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年纪,总是带着股超脱年龄的深沉稳重。连磕伤了都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林樾眼睛湿湿的,浓郁的苦香悄无声息地侵.占逼仄空间,他微微收紧手臂,脸颊贴上去,泪珠洇湿徐昭的后领。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听着徐昭安稳沉睡的呼吸声,随之安心地入睡。 ...... 徐昭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萦着金黄光点的茫茫一片,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此刻正在网兜里——准确的说,是蜘蛛织造的育婴袋。 只不过和人类结合后,便变成了用来协助蜕皮的温床。 难得好梦,睡得时间过于长久,以至于她身体僵硬,手臂只是轻微地动了动,后背便突然袭来一股轻柔的力道,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后拉,直到和后面的肌理贴靠着,这股力道才消失。 “......”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的感受。 徐昭恍惚地盯着面前交错的金黄蛛丝,仿佛在看一场诡谲梦幻的电影,火树银花,绚丽多姿。 她再次动了动。 那条手臂再度收紧。 莫名其妙地,她停止动作。 ......看在他正处在特殊时期,又念起他悲惨可怜的过往经历,她很贴心地维持动作不变。说实话,网兜的温度是徐昭渴求多年的温暖和舒心,躺在里面,忽略掉身后人过于依赖的举动,就像是待在曾经风雨不侵的家。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徐昭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清醒后的林樾能够主动移开手臂,但是...... 他确实清醒了,醒来做得第一件事情不是移开手臂,和徐昭拉开距离。而是眨着惺忪睡眼,一手扬起撑开金黄蛛网,一手弯起,手肘竟然能够抵.住柔软弹性的蛛网,撑着身子,探到她的面前,露出精致美丽的笑容:“......徐昭,你睡得好沉呀,在床上的时候你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我中途醒来喊你你都没醒来,这里果然很好吧。” 虽然但是......徐昭恍惚了瞬,尴尬地摸摸脸颊,指腹沾着的黏液不经意地落在脸部,她没发觉,回应道:“......所以你要养好身体,等你恢复体力,再给我织一张这样的网兜,会很困难吗?” “当然不会,”林樾不是很情愿地应下来,“......时间上不能保证,你喜欢的话,可以暂时和我待在这个里面,不好吗?徐昭,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可是我们是异性啊!而且还是已经成年的异性......尽管林樾无论是真实年龄还是样貌看起来都是很稚嫩的年轻人,但是以亲密的姿态躺在逼仄紧实的蛛网兜里......很难为情的。 徐昭咬咬牙:“不行啊......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是......” 话还没说完,眼前那张美人花似的面容骤然滴滴答答粘上露珠,还是那种晶亮剔透的露珠,沿着他的眼眶落下来,啪嗒滴在徐昭的鼻尖。 徐昭:“......” 怎么又哭了?搞得好像她欺负人似的!她只是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尽管内心咆哮,但表现在面部的,却是骤然紧闭的双唇,和略显无奈的表情。 “......林樾,你先别哭,我哪句话惹到你了?” 林樾咬咬唇,双臂撑在她身侧,眼睛红彤彤,里面像是藏了把小钩子,钩呀钩,徐昭心底痒痒的,不自觉扬了扬上半身,指腹犹豫着落在他的眼下,擦去泪珠,耐心地又问了遍,这次的语气就只剩下无奈和心疼了。 “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林樾目光含泪,真诚清澈,仿若涓涓涌来的清流,“......食物是你带来的,药物是你带来的,在我临死之际救下来,帮了我那么多,可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有这块捡来的硬邦邦的床板,你睡在上面却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 林樾咬住唇。 徐昭:“好吧,确实不是很舒服。”但她习惯了。 林樾攥住她的衣角,有蛛丝飘过来,缠住她无知无觉的指根,带着浓浓的占有欲和嫉妒欲,见缝插针地把自己的气息涂抹在她的皮肤,恨不得要她的每块皮肉血液,甚是是......内部脏腑都染有他的气息! “......朋友不该是只有一方付出,一方索求。我,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林樾露出幅期期艾艾的表情,仿佛惶恐害怕到极点,又藏着浅浅的期待。 他真的很能驾驭这种轻易勾起人内心深处情感的小表情。说话的语气都像是春季的飘飞在空气的小绒毛,落进人嗓子眼里痒痒的。他说:“......只有勉强织造这张网兜,见你睡得舒服,我便想着要你能一直睡在里面,你如果......你如果实在不喜欢我和你亲近,讨厌我这副肮脏恐怖的身体,我就离开,还像从前那样睡在墙角就好......徐昭,这里留给你。” ......他这副语气可真像是被榨干最后价值连床都不允许睡的可怜人!徐昭只听他的语气都觉得自己可恶,更别提看到他那副生怕被厌恶的表情,她都恨不得锤自己一拳—— 林樾是看她睡得不好,给她提供更好的地方,结果她却推址果冻小说网 第140章 蜘蛛(27) 之后的几天,草屋附近再没有镇里人前来打扰,或许是连家两兄弟来到这里,却没能回去,导致草屋附近也没人敢靠近。 徐昭百无聊赖地躺在网兜里,仰面,看到的是微微收口的网兜,金黄蛛丝排列整齐,仿佛是被什么超级厉害的刺绣大师织出来的。 待在网兜里数不清多少天,闭上眼睛是茫茫的金黄色,睁开眼睛也是茫茫的金黄色,很难判断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徐昭只知道自己在网兜里躺到骨头都软了,可林樾的蜕皮进程还没有彻底结束! 用的是彻底结束,因为他的旧皮蜕掉了,却很嗜睡,连带着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徐昭——她拒绝的话便堵在喉咙里,只好继续窝在网兜,过着无聊又清闲的日子。 林樾的躯体变化是很明显的,褪去干燥枯裂的旧皮,林樾嫌弃它们灰败的样子,扔出网兜,焕然一新的蜘蛛躯体锃亮闪光,仿佛被水洗过一遍又一遍,再被精心打磨成晃人眼目的熠熠宝石。 步足威风凛凛,遍布刚硬的细毛,很奇怪的是,那些刚毛和徐昭接触的时候,没有刺痛她,像是哺乳动物的毛发,柔软细嫩。最令她感到好奇的,是坠在后面的黑肚子,看起来仿佛鼓足的气球,手感应该是很不错的。 但是由于它的位置比较隐蔽,甚至是略微有些尴尬的地方,徐昭只是偷偷瞥过几眼,没有仔细观察过。 ——她竟然用手感不错来形容蜘蛛的大肚子?真是不可思议,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徐昭的手在网兜里摸了摸,摸到滑腻的手掌,刚要离开,手掌的主人条件反射地扣住她的手腕,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紧,然后扯住她的手抱进怀里。 她的右手被林樾抱住,便用左手继续摸索,成功找到一袋小面包,拿到面前,用牙齿撕开,一口一口咬进嘴里。关于这件事情,其实是有原由的,几日前,林樾正是蜕皮的时候,徐昭亲眼见证了完整的过程: 当时的网兜没有此刻的耐受力,紧紧窄窄地裹着两人,但凡其中有人稍微动动,另一个人就能感受到,那天徐昭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猛烈的晃动惊醒,紧接着便是低低小小略带颤音的口申吟。 林樾浑身都是密密的汗珠,步足躁动地挥动,轻易可以刺穿蜘蛛躯体的触肢,同样挥舞着,落在徐昭的周围险些把她吓昏过去......要是直接砸在她的身上,不用几秒钟就能将她刺穿! 她喊醒林樾,却见他眼里噙着泪珠,四颗黑亮眼瞳凶戾地盯着她,意识到是徐昭的时候,阴暗情绪潮水般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依赖和更深层次的莫名情绪,他人类的双手轻轻攥住她的胳膊,无助地哀求道:“......徐昭,我好难受。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徐昭注意到裹住他步足的旧皮掀起口子,干裂的旧皮褪下的部分呈现黑透状态,剩下的很大部分牢牢地黏在他的肢体上,需要他用力气把崭新的肢体解救出来。 这个过程很像是穿了件不合身的紧实衣服,穿进去的时候容易,脱下来的时候却要废很大力气,若是用蛮力,一鼓作气褪下来,会憋得脸通红,衣服也可能撕裂。 到最后自尊受到打击,还要赔钱。 蜕皮则要更艰难些,旧皮是曾经确确实实从他身体长出来的,肉连着肉,血连着血。徐昭无视林樾通红的脸颊,和若有似无表现出来的哀求痛苦,只是告诉他:“我在里面陪着你,蜕皮的事情你自己来,我帮不上忙。” 林樾便委委屈屈地垂下眼睛,不清楚蜘蛛蜕皮的时候疼不疼,但是他很疼,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徐昭的指腹犹豫片刻,慢慢落在他的肩膀,轻轻地带着安抚性的握住。他得寸进尺般的,撑着上半身,将整个肩头靠进她的怀里,忍着血肉离体的剧痛,迅速地织出一张柔软的蛛网,裹住徐昭脆弱的身体。 接下来,他的步足表现出凶残的面貌,宛若疯狗不停地撕扯裹着血肉不肯离开的旧皮......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林樾最终成功地褪去旧皮,换上新面貌。 只是难免有些地方留下撕扯过后的血口,被他用舌尖怜惜舔去。 看到这幕的徐昭忍不住询问:“......你怎么用舌头舔伤口?还是等等,我把棉签拿进来,消毒药水也有,很齐全的......” 话还没说话,林樾蹭过去,熟练地抱住她的胳膊,在蜕皮的过程中,他躺在徐昭的怀里,对这样的举动早已经驾轻就熟,甚至隐隐地仿佛被他划定为自己的专属,就连徐昭想要拒绝都不行。 他说:“......舌面分泌的液体可以消毒,加速伤口愈合......徐昭你的......”眼神瞥向她露在外的胳膊,很快移开目光,举起自己的胳膊,恍如白玉的纤细胳膊举到嘴边,嫣红花瓣轻轻落下,舌忝了两下,感到索然无味,他再次偷偷瞥向徐昭,最后垂头,疲倦地将脑袋重新靠回徐昭怀中,充满眷念地说:“我好累啊,徐昭,我想睡一觉......你能在这里陪着我吗?” 徐昭硬着头皮点头。 伴随若有似无的草药苦香,沉沉地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甚至产生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褪去旧皮的林樾显得很疲惫,但他敏锐地听到咕咕声音,生源是徐昭的胃部,他在休眠中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蜕皮过程能有徐昭陪伴身边,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梦,生怕睁开眼睛美梦不在,所以他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掀开眼皮,而是朝着旁边摸索,摸到徐昭温热的皮肤,那种感觉仿佛在从没人在乎的他的生辰这天,得到了件属于他的珍贵礼物。 他攥了攥手指,攥住她的衣角,柔软温暖的胸膛贴过去,有些放纵地甚至是不礼貌地将徐昭虚抱在怀里。 静静地等待胸腔狂崩的心脏平息,之后他利用风速风向,找准时机分泌蛛丝,蛛丝黏在背包上,成功地勾到网兜附近,他翻出里面的食物。 “徐昭,醒醒。你睡了很久,吃点东西吧。”他说。 徐昭睁开眼睛便看到近在眼前的林樾,他眉眼洋溢着甜蜜的笑意,浓密睫毛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蝶翼扇动的瞬间,带来充满魔力的、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痴迷和眩晕,她仿佛被妖艳女鬼蛊惑的可怜书生,迷迷糊糊地张开嘴巴,咬住他撕下来的一小块面包。 “咳咳咳......”面包呛进喉咙,徐昭抢过面包:“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你蜕完皮了?” 林樾绞着手指:“还没结束呢。” 徐昭移开目光,将面包压成紧实的一团,无情地塞进嘴里,然后她不再细看林樾颤巍巍充满可怜的面容,往网兜外面爬,两手扒开合拢的顶部,蛛网的弹性很大,被她扒开口子,她探出脑袋,刚要离开网兜,脚踝忽然传来阻力:“......林樾,我在里面待了好几天,出去透透气,而且,我,我还要解决个人问题呢!” 她以为是林樾又犯了黏人的毛病,抓住她的脚踝不让动,回头看,尴尬地发现林樾乖巧安静地躺着,是她的脚踝触碰到莹白蛛丝,被粘住了。 她连忙道歉:“......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然后用手指碰了碰蛛丝,网兜窄小,她和林樾靠得近,掌心残留他分泌的油性物质,终于离开网兜,呼吸到新鲜空气。 徐昭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大脑有逐渐冷静清醒的迹象,待在温暖散发浓郁香气的网兜里,她的思维受到限制,整个人飘忽忽地踩不到实处。 很像是,像是什么呢?唐僧进了女儿国,满目繁花美人面,她都有些飘飘然了。 她拍拍脸颊,混沌大脑将要恢复运转,身后骤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理智告诉她不能回头,但她还是反射性地扭转身子。 林樾探出来,蜘蛛肢体藏进网兜,只露出属于人类少年的躯体,面容精致美艳,胸膛孱弱白皙,他微微抿起唇,扯出抹无措无辜的笑容:“徐昭,你离开这里,还回来吗?” 悄悄抬眼,只几秒的功夫,睫毛遮住漆黑眼瞳,垂落的额发同样遮住两颗蜘蛛单眼,以徐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精致瘦削的下颌,和嫩红唇瓣,格外引人注目。 他依靠在金黄蛛网上,衬得肤色白如玉,语气颤巍巍:“......我,我没经历过蜕皮,过程恶心恐怖,你是我的朋友,是唯一愿意靠近我的人,我不知羞耻,利用你的善良,妄图你陪着我待在里面,肯定很难受很闷吧?你能别生我的气吗,我这就重新织一张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徐昭被他噙在眼眶不肯掉落的泪珠弄得心脏酸软,连忙安慰地说:“......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在里面躺得时间久了四肢有些僵硬,你能吹风吗?进去吧,我吃点东西,在外面待会儿,还回去。” 林樾慢慢地绽放出有些惶惶的灿烂笑容。 ...... 徐昭回过神,一小袋面包被她吃干净,就是从那天开始,林樾利用空闲时间额外织了张小小的网兜,用来盛放零食,放在她的手边方便拿取。 虽然她觉得多此一举,背包就在外面,她完全可以在外面填饱肚子,再回到网兜,但林樾表现出来的样子,仿佛她离开网兜就不会再回来了似的。 看在他虚弱的份上,徐昭暂时容忍他无理取闹甚至有些过分黏人的小毛病。 饿意得到压制,徐昭的思绪活泛起来,她的注意力再次放在林樾坠在臀后的黑肚子。蛛网经过几日的使用,被撑得变大不少,待在里面的活动空间增加,徐昭轻手轻脚地爬过去,动作很轻,林樾在睡觉,怕把他吵醒就说不清楚了。 她是真的很好奇,不同于之前的看一眼就毛骨悚然脊骨发麻,或许也有这几日和林樾关系的亲近,抱都抱了——没错,林樾蜕皮的时候蜷缩在她怀里,正是超脱亲密距离的相拥,让徐昭此刻以清醒的状态和他面对面待在网兜里,没有之前的拘谨尴尬,反而游刃有余。 安静垂落在网面上的黑肚子,微微颤抖几下,像颗圆润美丽的宝贵石头。在徐昭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偶尔有莹蓝色光点一闪而过。 徐昭被吸引,仿佛受到蛊惑,伸出手,触摸到眼前这颗时不时颤颤的椭圆形大肚子。 第141章 蜘蛛(28) 和林樾结合的这只巨型蜘蛛有些奇特。或许是它的种族特有的繁衍方式,或许是经由林樾的基因改造而成的特殊方式,不得而知。 蜘蛛往往会经历很多次的蜕皮,最后一次的蜕皮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这是它们迈向成体的标志。但是它的种族要想完成最后一次蜕皮,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觅到合适的伴侣,有了伴侣气息的催化,它才会迎来生命中最重要的过程——成为一只成熟的可以繁衍后代的蜘蛛。 徐昭散发的充满甜蜜诱.惑的气息,在两人近乎朝夕相处的日常里,终于使小蜘蛛提前进行到最后一步——按照常理来说,林樾和蜘蛛初步结合,要经历和蜘蛛同样的过程,虽然不用经历很多次,但起码要蜕个两三次的皮,最后在伴侣气息的催化下,进入成体状态。 但林樾显然跳过中间的过程,直奔最后一步。蜕化为成体状态的林樾,明显地感受到徐昭的影响力,往常只是想着待在她身边,现在却觉得不满足。 ......她实在是太好闻了!他恨不得腻在她怀里! 想要徐昭抱他。 像他蜕皮的时候那样,把他抱在怀里细声安抚,还会用掌心擦去他额头的汗珠。偶尔触碰到他的蜘蛛单眼,他的心脏会在这种时候猛然缩紧,生怕她厌恶,没有,还好没有......他更喜欢徐昭了! 膨大的触肢器不要脸地想要贴住徐昭,被尚有理智保存,没彻底成为怪物的林樾压制住,狠狠压制住那股疯狂的有些放纵的念头。他其实是不敢奢求太多的,毕竟他有自知之明,一具异类的躯体,怎能妄求得到徐昭的喜爱? 但是.....林樾悄悄地睁开眼缝,在徐昭悄无声息来到他的身后,企图触摸他的后肚子开始,他的心脏便慢慢地慢慢地收紧,紧到连呼吸都不会了,他憋得脸蛋通红,不经意地换了姿势,察觉到徐昭分泌出的气息——成为怪物不是没有半点好处的,他可以通过徐昭分泌的气息,判断她的心情。 例如此刻,她分泌出来的气息是微涩的甜,表现出的情绪是紧张,更多的是好奇。 她想要触碰自己的大肚子吗? 被林樾刻意藏起来,极少在徐昭面前露出的大肚子微微扬了扬。徐昭早在林樾翻身的时候,紧张地收回手指,毕竟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偷摸他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甚至可以理解为变.态了! 但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心冲破道德约束,想着在林樾沉睡的时候体验把异形的触感——她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增加的癖.好。 都说美人乡英雄冢。虽然这样的比喻用来形容两人不恰当,但徐昭望着那颗泛着莹蓝色光点的蜘蛛肚子,压制内心蠢蠢欲动的同时,浮现在脑海的就是这句话。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有一天竟然和有着蜘蛛半身的少年窝在网兜里,蹉跎大好时光。徐昭在之前还想着或许存在一种情况:赵文清运气好,留着口气等着她解救。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是待在网兜里等候林樾蜕皮成功! 这么想着,在那颗蜘蛛肚子再次发出轻微的颤抖的时候,她有些理所当然地想着:摸,为什么不能摸? 摆在面前的充满诱惑的蜘蛛肚子,宛若潘多拉魔盒,未知的后果正在等待着徐昭。而此刻的她正无知无觉地,触摸着那颗圆润的柔软的肚子。 触感像是圆鼓鼓的气球,肚子周围遍布细密的黑色绒毛,柔软细腻,指腹贴在上面,除却最开始的冰凉,竟然渐渐地变得温暖。里面仿佛有颗心脏正在跳动——咚咚咚!徐昭满眼震惊,真的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渐渐地有些沉浸在这股奇异的触感里。四周弥漫着浅浅淡淡的香气,是草药揉杂后的苦香,混合着林樾故意分泌出来的气味。 这是进入成体状态后的林樾发现的新功能。真的跟平常见到的蜘蛛不一样呢。他不禁这样想着,滑腻白皙的肌理溢出香气。这是雄性蜘蛛安抚雌性特意分泌的气息,或许其中还有其他的意思,但林樾也在摸索中,尚不清楚。 散发着金黄色的网兜,温暖柔和。徐昭模糊想起儿时的记忆,砖瓦垒造的房子拢住泛黄的光线,她躺在母亲的怀抱里,难以言喻的舒服安心。 这是很久远的景象,久远到再想起来的时候仿佛模糊了画面,蒙着层解不开的面纱。这种令人舒心的感觉再次回到她的身上,一只手不够用,她的大脑向她下达了一道不可思议的指令: 既然摸起来这么舒服,不如抱在怀里试试感觉吧?和你小时候梦寐以求的毛绒玩具比起来怎样呢? 是啊,只是摸一摸不够的。 徐昭在未知气息的弥漫下,晕晕乎乎地张开双臂,抱住那颗在旁人眼中恐怖恶心却又奇异美丽的蜘蛛肚子,她的脸蹭了蹭。 果然好舒服! ...... 拥有伴侣的成体蜘蛛散发出浓郁的凶狠气息,这股残暴的气息彻底断绝暗处觊觎林樾血肉的窥探。小蜘蛛仿佛被扔进花瓣汁液形成的浴汤里泡了很久很久,每一寸肌理都散发着引人垂涎的香气。 徐昭来到这里的每一天精神极度紧绷,就算待在网兜里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樾记得她要寻找什么人,是很重要的人吗?他有些卑劣地想着,肯定不如他重要!否则徐昭怎会甘心留在网兜陪他蜕皮? “徐昭......”从喉咙里滚出句含糊粘腻的娇声。 莹白蛛丝在不知不觉间裹满徐昭的周身。他在她的环抱里,激动颤抖到控制不住腺.体的分泌,直到徐昭因窒息咳嗽两声,他才惊醒,慢慢扭转身子,抽出被她抱在怀里的大肚子,换成他自己的身体,最前面的触肢和步足悄悄地搭上她的腿,形成密不透风的拥抱姿势。 徐昭睁开眼睛的时候震惊到失语:“!” 就算此前两人再怎么亲密,都没有此刻震撼到她。她怎么记得她是抱着蜘蛛肚子睡得?虽然不好解释她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做出这种有些失礼的行为,但是......她是怎么钻到林樾怀里的? 徐昭推开搭在腰间的手,拿掉那几根毛茸茸的步足,还有一只略微细小的触肢,捏起触肢的时候,林樾很明显的颤动几下,睁开眼睛,茫茫然地盯着她,继而,脸蛋像是日暮红霞般烧了起来。 徐昭下意识地松开手,触肢啪嗒落回她的身上:“......” 她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来,放回去,往旁边靠了靠,拉开和林樾的距离:“好奇怪啊,我明明没想睡觉的,怎么又睡着了?” 林樾抿唇不语,指腹悄咪咪地摸了摸被她触碰过的位置,胸口隐隐发烫。被赶回来的触肢躁动地搓动几下,又慢慢地在徐昭不注意的时候贴住她的腿侧。 徐昭忽略掉尴尬暧昧的睡觉姿势,沉默片刻,余光注意到林樾的状态,不由得询问:“......你结束了吗?” 林樾的样子和从前大相径庭,面貌焕然一新,由从前一朵被风雨催折的落花,眨眼变成娇滴滴骤然盛放的鲜花,白皙滑腻的肌理,精致瑰丽的容颜,还有下半身黑亮的蜘蛛躯体......惊艳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林樾撑起身子,和她面对面,略显不安:“......是,我的样子有变化吗?” 没有镜子,他看不到。红润饱满的唇瓣被他轻轻地咬在齿间,掀起浓睫悄悄看她。 褪去旧皮的蜘蛛肢体仿佛开刃的宝剑,磨得锃光油亮,透着凶狠威猛的气势。和脆弱美丽的上半身形成鲜明对比。 徐昭的视线仿佛被倒满黏胶,紧紧黏在他的面部,晃了晃神,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回理智,清了清嗓子:“咳咳......当然,我的意思是,有变化,”莫名其妙加了句对他来说不知是否是夸赞的话:“很漂亮。” 说完后立马后悔,有些男性是很忌讳被夸漂亮的,不知林樾听完是怎样的感受?她当即想要再说些别的弥补,却见林樾骤然绽放灿烂笑容,被他刻意隐藏的蜘蛛肢体也渐渐地呈现在她的视线内。 他看起来很开心。 或许之后可以多夸夸他? 林樾安全度过蜕皮期,徐昭松口气的同时不免担心起两人的食物问题。林樾的胃口增加,背包里的食物被他吃掉大半,所剩无几。 徐昭捏着面包,犹豫要不要吃掉,毕竟她现在还不是很饿,可以撑一会儿。正在想着事情,袖口被林樾扯了扯,吃饱喝足的林樾越发显得唇红齿白,他说:“或许我知道哪里有食物。” ...... 黑水镇遭受到蜘蛛的攻击,原本繁茂的镇子溃败颓唐。靠近镇口的位置人烟稀疏,远远比不上镇子最里面的繁华,虽然是森林深处四处环山的隐蔽镇子,但该有的设施都有。 超市琳琅满目,规模不算很大,但足够镇子里的人生活。出事的时候,发生过一次规模不算剧烈的震动,镇子内部的设施坍塌,活命的人聚集到镇口,没过几天,便是“末日”降临。 徐昭扛着一根顶部绑着尖刀的木棍,站在废墟之上,脚下踩着一块不知哪里滚落的石头。面前是塌陷的地表,黑黝黝的洞口呈现在眼前。 她问林樾:“你能闻到食物的味道?” 林樾嗯了声。在心上人的面前,存着表现欲,他不像自己留在徐昭心底的印象,永远是脆弱需要照顾的小可怜,他渴望自己能够为徐昭遮风挡雨。还没等探查明情况,他便迅速地分泌出一根莹白蛛丝,飘落进不知深浅的洞口里面。 灰尘死起。等待几秒钟,林樾用最后面的步足扯动蛛丝,蛛丝的另一端牢牢地黏在黑洞里。 徐昭不放心:“还能再加几根吗?不安全吧。” 林樾点头。他可不像普通蜘蛛。他可以同时分泌很多很多的蛛丝,莹白蛛丝织成一张不足半米的细网,林樾用步足梳理好,率先踏上网面。 “我下去查看情况。”说完,他消失在黑黝黝的洞口。 等待几分钟。 徐昭焦急地喊:“林樾?你还好吗?我可以下去了吗?” 林樾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下来吧。你小心些。”在踏上蛛网之前,徐昭还在担心蛛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但双脚和网面接触之后,便是油然升起的放松和信任,她渐渐迈动步伐,朝着黑洞走去。 林樾再次喊道:“别害怕徐昭。我在下面接你。我织了网面,就算是掉下来,也没事的。” 会像蹦床一样弹起来吗? 徐昭蹦出有些调皮的想法,彻底放松地迈下去。视野适应黑暗,她看到林樾果然织了一张将近两米宽的蛛网,而他则站在旁边,扬起双臂,做好接住她的准备。 第142章 蜘蛛(29) 从上面往洞口里面看,黑黢黢宛若无底深渊,阴凉的风贴着皮肤刮来,令人毛骨悚然。但真正到达洞口的底部,深度比想象中要浅很多。 颓败的碎石,飞扬的尘土。林樾抓住徐昭的手臂,徐昭稳稳地落在地面,洞口底部慢慢显露真实面貌。面前是曾经供应这座小镇需求的超市。还算完整地维持着支撑墙体的构架,只是表面断裂,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便会轰然倒塌,填满这个深坑。 只有两层的中小型超市,最底下也就是毁坏最严重的是食品区。最顶部保留完整的则是对目前状况没有什么用的衣服、玩具、数码区。 看超市坍塌的情况,不像是地表震动导致的。如果是地表震动,按照坚固程度,超市的墙体不会保存的如此完整。更像是地面塌陷,超市和附近的建筑往下陷。 “你的嗅觉果然灵敏,”徐昭夸赞道:“目前的状况看来,收获应该很丰厚。” 她抽回手臂。被林樾触碰过的皮肤,像是被火炉煨过,暖融融的。她只穿了薄薄的长袖衣,旁边的林樾更是赤着胸膛。得先给两人拿几件衣服。洞里面太冷了,有些受不住。 徐昭朝着超市走近,不敢轻易搬动石块,放轻动作踩住,慢慢走到曾经是窗户的位置。那里破了大洞,她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林樾始终保持着半臂距离坠在她身后。 眉眼笼在昏暗的洞底,显得有些沉郁。视线牢牢地锁在徐昭的身上,漂亮宛如清澈泉流的双瞳,刹那间展现出混浊肮脏的面目。 徐昭在石缝里发现食物,散发出的气息是浓郁的甜。这股甜蜜的气息仿佛蜂巢顷倒的蜜汁,兜头浇灌在他的头顶,他险些被这股气息闷死。胸腔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无论是属于人类的心脏,还是蜘蛛的心脏,它们在同时变得灼热滚烫。 莹白蛛丝爬满林樾走过的地方,倏忽间,周围便像是潮湿岸边肆意生长的苔藓,密密麻麻地覆满肉眼可见的地方。 这里是天然的巢穴。 阴暗潮湿,不见日光。 四周土壁爬满粘腻的蛛丝,丝丝缕缕由林樾的蜘蛛肚子底部吐出,随着他的走动,总有几根逆着风向,遵循着主人的渴望,悄悄地缠绕住徐昭的肢体。 徐昭骤然感觉脊背发凉,纵使她向来胆大,不免被这股阴冷的气息激得浑身轻颤,警惕回头,没有可疑的生物,只有紧紧跟在她后面的林樾。 隔着半臂的距离,垂头盯着缝隙,羽睫垂落,恰到好处地遮住眼睛,似乎是感应到徐昭的视线,他茫茫然抬头,朝着她露出笑容:“......虽然这里成了废墟,但有些地方受损较轻。肯定能找到很多的食物。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是面食区,我们去找找吧。” “好啊。”徐昭跟着他。心想腿多就是不一样,走在这样崎岖的布满碎石的路上,他平稳得仿佛走在平地,不像她摇摇晃晃的。长棍被她放在上面,早知道就应该带下来,还能当拐杖用。 指腹忽然被什么东西勾颤住。徐昭疑惑的时候,一截手臂横来面前,林樾悄悄看了她一眼:“地面不平,扶着我吧徐昭。” 洞里面的光线昏暗,徐昭总算知道“伸手不见五指”是怎样的体验。这座中小型超市被密密实实地塞在洞里面,曾经用来通风的窗口,此刻望出去是焦黄混黑的土壁,间或是一块造型奇怪的巨石。彻底隔绝光线的进入。 林樾依靠着嗅觉,准确无误地找到曾经储存面食的区域,并且很幸运地在夹缝里寻找到保存完整的挂面、荞麦面,以及袋装的方便面。 “哇!”徐昭难得露出激动雀跃的神情。来到这里的每一天,她总觉得胸口仿佛压着块巨石,连头顶湛蓝明亮的天空都仿佛压着道沉闷乌云。 不过也不是没有欣慰的事情。其一是和林樾交朋友,其二则是在粮食将要短缺的时候觅到食物。 这简直是天旱逢甘霖! 林樾织了张密密实实的蛛网,兜住面食。徐昭的掌心仍旧攥住他的胳膊,相触的皮肤洇满湿热的汗,洞底温度低,但林樾自从蜕皮后,温度便和从前大相径庭,像个温暖的火炉子。 徐昭情不自禁地贴近他:“还能闻到吗?哪里还有食物,面包饼干零食这种,或许可能还有肉食水果?”这里的温度大概要比冰箱冷藏的温度还要低,或许能够找到储存完好的食物。 林樾的胸膛擂鼓般震动不歇,眼球在昏暗的环境里,骤然被浓郁的猩红覆盖,渐渐地又恢复正常,如此反复,显得诡异阴森。 他一面温柔无害地回答徐昭的问题,例如哪里有食物的气味、哪里有臭味避开不要去、脚下踩着的是什么东西触感很奇怪,他垂眸看去,是腐烂的水果堆。他为了克制爱人气息的诱惑,不知不觉地来到散发着臭味的地方,企图减轻影响,可是——林樾却不满足似的,用力嗅闻夹藏在各种混合气息里的属于徐昭的味道。 哪怕可能面临失控的后果,他也不想有半分半秒脱离徐昭的气息。那样的场面,他只是想想,便感觉胸肺撕裂,难以忍受...... 林樾带着徐昭来到肉食区,通过散发的气息,能够很清晰地辨别出哪里的肉类腐烂恶臭,哪里是因地面温度而保存新鲜的肉食。 可惜的是蔬菜无一例外全都蔫了。徐昭弯腰捡着食物往蛛网里扔,林樾和她进行相同的动作。 徐昭忍不住灿笑道:“太好了!竟然还能有肉食保存下来,我们再找几件锅具,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食物了!”说话的功夫,她吞咽了两三口,实在是太馋那口味道了。 林樾含笑回应。 可惜徐昭的视野是雾蒙蒙的晦暗,就算是在明亮的环境,她可能也发现不了身边人藏匿的真实面貌。表面上,两人挨靠着捡拾食物,和谐亲昵,实际上,那根根步足烦躁难安,黑亮的大肚子不止歇地分泌莹白蛛丝,蛛丝飘落在徐昭的脚腕,慢慢地缠绕住。 思绪混乱挣扎。 林樾悲悯地想着——他要紧紧地缠住徐昭,在这里用粘腻温暖的蛛丝建造属于两人的巢穴,和她永永远远生活在一起。 放过她吧,你早已经不是人类,可是......人类的他能够配的上徐昭吗? 病恹恹的躯体,穷困潦倒的家庭,哪里有拿的出手的地方呢?不像现在,他拥有健壮的步足,凶残的力量,他变得足够强大,只要讨得她的欢心,能否奢求她的回应呢? 重新回到地面。徐昭的脸上挂着丰收的喜悦,她完全想象不到在地底的时候经历了怎样的危险,更不清楚林樾进行了怎样的困顿挣扎。 她拖着沉甸甸的网兜,只觉得心情都因此坠满甜蜜果实,朝着林樾绽放笑容:“我们回去吧!” 林樾望见阳光照耀下,徐昭仿佛洒满金黄碎光的面颊,心脏微微收缩。 他“嗯”了声。沉闷地跟在她的身后,有些后悔没能在地底筑造巢穴—— 望见爱人在阳光底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样貌,善良的林樾会想着她可真耀眼啊,耀眼到让他觉得自己是一棵太阳花,明明向往阳光抚慰,却在面临光照的时候羞答答垂头不语。可是他还是善良的那个他吗? 那个人类少年,孱弱,甚至有些懦弱自卑的脆弱躯壳。此时的林樾,和蜘蛛结合的林樾,蠢蠢欲动的、几欲将他淹没的情绪,是后悔。后悔没能在地底勾颤住心爱的雌性,她像一阵风,仿佛稍微不注意就会消失不见...... 林樾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心脏灼热颤抖。 他半点都离不开徐昭了......他有预感,若是徐昭离开他,哪怕是几步的距离,他可能再也控住不住渐渐浮现出来的阴暗心思—— 徐昭。 徐昭。 徐昭。 ...... 破木板铺着柔软的蚕丝被。徐昭懒散地躺在上面,浑身骨头甚至缝隙都发出舒服的喟叹。地底超市到底是不安全的,摇摇欲坠,一副随时都可能坍塌的样子。 两人商量着,便决定辛苦一天,把能够用上的东西都带回来,省的留在地底不知道何时被压塌。气喘吁吁地来回几趟,终于把东西收拾齐全,拖回破草屋里。 徐昭闲不住。准确地说,她的过去只有自己,没人心疼没人帮忙,养成吃苦耐劳的性格。看到活就想干,甚至还有点傻兮兮的牺牲精神。 “一饭之恩,舍命相报”。完美诠释了徐昭知恩图报值得赞扬的美德。当两人拖着网兜回到草屋,徐昭便想主动承担起收拾器具和做饭的任务,毕竟林樾留在她心底的印象就是瓷制的脆弱人。正准备烧水煮肉,袖子还没撸起来,就被林樾抢去了。 “我来吧徐昭。”林樾的眼睛里仿佛盛着星星点点不明的情绪,像盏小灯泡似的忽闪忽闪。 步足将网兜牢牢地护住,那个时候,徐昭正疲惫地靠着墙壁休息,林樾弯腰凑近她。他好像从来就没有安全距离的概念,浑身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靠,却又能准确地把握住徐昭尴尬的距离,停留不再继续贴近。 “你累了一天应该休息。剩下的交给我来做吧。告诉我你的口味好吗?” 事情就是这样的。等徐昭晕晕乎乎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林樾半推半牵走到床边,推倒在不知何时被他铺展蚕丝被的床板上。 温柔语气仿佛幽幽花香抚平她因劳碌皱起的眉头:“先睡会儿。醒来就可以吃到饭菜了,我向你保证会拿出自己最佳水平,让你满意。” 林樾架起石头,把铁锅放在上面。不知道打哪里弄来两块火石,摩擦几下冒出火星,丢在盛满茅草的石头夹缝里。超市能用的食材不是很多,这种情况阻止不了想要捕获伴侣喜爱的雄性。 自然界里,尤其是蜘蛛的种族,最有名的便是为了争夺雌性垂青而变化花样取得它注意的雄性跳蛛们。它们跳起艳丽的舞蹈,相互比试,只有胜利者才能获得和雌蛛的交尾权。 所以,就算面前是块石头林樾也得想办法做成一朵花! 时隔多日,徐昭睡在熟悉的床榻上,竟然产生微妙的陌生和不舒服。 就算是铺着蚕丝被仍然硬,不如蛛网兜里柔软舒服。而且盖在身上的厚被有股沉重的压感,哪里比得上金黄蛛丝自带的温暖触感。 最令她怀念的是被蛛网密密实实包裹的安全感。仿佛回到最开始,躺在孕育自己生命的地方,由心底慢慢流淌出的安心舒服......好想回到里面啊!徐昭翻了个身,心底哀嚎几句,但这种事情她不好催促林樾再织一个,只好盼着他能够想起承诺,给她单独织个网兜。 察觉到徐昭略有些烦躁的情绪,林樾抿了抿唇,腺体自然而然地挤出丝液,溢出纺绩器的瞬间,便凝结成数根莹白蛛丝,携带着令认定伴侣舒心的气息,随着柔风飘到她的鼻息间,轻轻地触碰了下她的唇瓣,仿佛流氓似的不肯再移动,最后找到了她脖颈的位置,悄悄贴住。 热水在铁锅里翻滚,冒出咕嘟咕嘟的泡泡,熬出血沫的排骨盛放在铁盆里等待下一次的熬煮。林樾换上高压锅,很幸运的是,厨房用具在二楼,几乎没有遭到损坏,瓶瓶罐罐的小料也摆放在旁边。 葱姜八角放进去。清炖排骨汤。林樾抿抿唇,想着要是有条件的话,他还可以做红烧排骨,徐昭自述的口味偏好是清淡肉食,但是他感知的情绪分明是淡淡的涩,猜测她可能更喜欢的是偏重口的味道。 可惜现在条件不充足。 林樾想。 徐昭太瘦了,好可怜,要好好给她补补身子。这么瘦这么弱怎么行呢? 排骨放进高压锅里煮着,他在简易垒出的石灶里添了几块木头。火便在石灶里稳稳地持续地燃烧,他走到草屋旁边,徐昭沉睡,他不再垂头遮掩,目光痴迷,落在她身上,哪里还有涓涓细流的清澈温润,是一捧烈火,炙热汹涌,又仿佛滔天海浪,妄图掀翻盛放徐昭的小船,将她纳入浪潮的怀抱。 他一面用撕也撕不开的粘稠视线盯着徐昭,一面分泌蛛丝,步足迅速地梳理好,将这座草屋重新覆满蛛丝。草屋周围便充斥着他的气息。 不似平和的草药苦香。是一种令人嗅到后头脑昏胀,隐约感受到痛苦咆哮的气息。是林樾散发出来的,威慑企图靠近他心上人的震慑手段。 透过密密麻麻的蛛丝,视野受到阻隔,他委委屈屈地低唤声:“徐昭。徐昭。” 他情不自禁地贴住蛛网,双手扒在上面,把严实的蛛网拔出一个容纳他脑袋通过的洞口,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沉睡得无助无觉的徐昭,充满不舍依恋地说:“等我回来。” 他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即将远行的丈夫跟妻子告别。可能未来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见面,夹杂浓重的不舍和美好祝愿,三步两回头,即使是独角戏,林樾仍旧把视线演绎出拉丝的效果—— 可实际上,不过五分钟,他便踏着迅猛的步伐回到草屋。腿多了就是有好处,走路的速度不同以往,落在地面哒哒哒,顶着人类双腿走几十步的。 他捧着循着气味找到的两颗鸡蛋,宝贝似的放到铁锅旁边。扯开蛛丝,笑着说:“徐昭,我回来啦。找到了鸡蛋,都是你的。” 说话声音低低的,怕吵醒她。坐回草屋外面,等着排骨煮好的过程里,他始终维持着托腮凝望的姿态,抿唇羞涩地笑起来。 第143章 蜘蛛(30) 一碗用骨汤煮出来的面,卧着两颗荷包蛋和两三块排骨。奶白浓郁的汤汁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睁开眼睛就能吃到精心准备的汤面,这是徐昭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林樾在门口支了张小桌子,和一张儿童座椅,是在二楼玩具用品区域顺手带出来的。他套着灰黑色的连帽卫衣,胸膛藏起来,端着汤碗:“徐昭你醒啦。我做好了,你尝尝合你的胃口吗?” 徐昭茫然地眨眨眼睛,望着站在昏暗光线下的林樾,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平和安宁,漂亮的男孩穿着朝气蓬勃的连帽卫衣,笑容满面地唤她吃饭,这种场景她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 目光下移,触及到蜘蛛肢体,狰狞恐怖,徐昭回神,走出去的时候额头不经意触碰到门边垂下的蛛丝。咦?她记得清理干净了,怎么又有了?没多想,她被香喷喷的汤面抓住心神,接过汤碗。 徐昭矮身坐在儿童座椅上,垂头吸食面条,两颗金黄鸡蛋卧在上面:“哪里来的鸡蛋?” 灶火熄灭。林樾两手空空,没准备和徐昭一同进食,步足微微贴靠着地面,离着她有半臂远的距离:“在森林里发现的。是野鸡蛋,好吃吗?我明天再去森林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几颗,都给你吃。” 徐昭怔了怔:“......你不饿吗?” 问完后反应过来,他们整天都待在一起,林樾的进食情况再没有比她更熟知的人了。整整一天,他只吃过背包里的食物。没等林樾回答,徐昭直接道:“再拿一个碗过来,我们一起吃,这么多我吃不完。” 林樾习惯性将好东西留给别人。在林锦东家里住着的时候,他要让着弟弟,摆在餐桌上的饭菜,放在他面前的永远是不起眼的青菜,但凡他伸臂夹向旁边的菜碟,赵春红便会阴阳怪气地嘲讽几句,久而久之,他便被迫地养成忍让的脾性。 习惯一经养成是很难再改变的。林樾本身的性格就偏向于平和温柔,不争不抢,旁人都有愿望梦想,他却始终淡淡的,仿佛一缕将散未散的幽魂在人间飘荡。 这碗再从前的他看来是美味的汤面,却不及徐昭血液带来的诱.惑。 但是再怎么说,有排骨有鸡蛋的汤面要比早晨吃过的面包牛奶有吸引力,他的胃部咕咕作响,却仍旧把最好的最有营养的东西递给徐昭。 在林锦东的家中,他的忍让是浮于表面的泥流,内里是暗沉混浊的脏泥。面对徐昭,一切就都是自然而然地发在本心地关切爱护。希望她能多吃一点,身体变得强壮结实,现在看起来瘦瘦小小好可怜啊...... “不用......” 话刚出口,某种泥浆似的念头滚滚而过,林樾的眼瞳迎着落日光辉变得晦暗难辨,那种清晰的仿佛有两个灵魂在撕扯的感觉渐渐地变得不甚清明,正在慢慢地融合到一处,脑海里翻出来的旧日印象,转变为语句在他的喉咙里滚来滚去,似乎要冲出束缚,向徐昭诉说—— 诉说的目的是什么呢? 林樾垂眼,密密睫毛遮住眼瞳,推开递来面前的汤碗,低声说:“我不饿。真的不饿。你自己吃就好,不用管我的......这些都是好东西,吃了补身体,我吃什么都一样的,别给我吃......” 徐昭不禁皱起眉头。 林樾慢慢抬头看她一眼,含着自卑自厌的泪花:“......我吃什么都可以的。好东西进我的肚子,就糟.蹋了。” 他说这种话徐昭就不愿意听了。想起住在黑水镇的时候,就算是知道继子死亡也整日谩骂的赵春红,徐昭罕见地露出厌恶的表情:“赵春红这样说过你?” 林樾迟疑地点点头,目光水润。 徐昭哼了声:“她放屁,”这是她第一次在林樾面前说脏话,话出口的瞬间,便见林樾的眼底骤然流露笑意,那股说脏话的羞耻感褪去,猝不及防地握住林樾的手腕:“......食物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谁吃都一样,那种人说的话你也记在心里?她是故意恶心你那样说的!你在这里坐着,我找找新的碗筷,我们一起吃。” 林樾顺从地被她拉到小桌旁,被她指腹触碰过的地方激起阵阵麻意。 他在徐昭松手,准备离开的时候,转而扣住她的手腕,仰着脸说:“......我记得当时在超市里,完整的碗碟很少。防止路途磕碰,把它们分开放的。找到要费会儿功夫,到时候面条就坨了,你先吃吧。我可以自己再下点......” 角落里用蛛网兜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想要找到碗碟要费很多功夫。徐昭想想也是,坐在桌子上,接过林樾递过来的筷子,在他殷切催促的目光下,夹起沾着排骨浓香的面条吸溜进嘴里。 还没等她嚼完咽下去,林樾便凑前:“好吃吗?” 徐昭嘴里塞着面条,说话声音呜咽,她便用力点点头,弯起眼睛溢出满足的笑意,用来回应他的话。不是安慰林樾做出的虚假的反应,而是真的很好吃。 排骨汤味道鲜浓,裹着热气流进她的食管。她便烫得呼呼哈气,便笑眯眯地称赞:“想不到你的厨艺很好呢,特别好吃。” 林樾的目光在她唇瓣留恋,被骨汤洇湿的唇瓣带着侬丽的红色,唇边沾着晶亮的汤渍。他垂下秀气的脖颈,藏住因渴盼滚动的喉结。 胸腔灼热滚烫,恨不得以舌带纸拭干净她沾染在唇部的汤汁。想必是从未品尝过的甜美。一面又羞涩腼腆,徐昭进食的画面深深印在脑海里,恨得自己化身碗中的汤面,被她一口一口啃噬入腹...... 林樾的指腹搭在被她触碰过的腕部,残留的温度令他眷恋。 “是吗?曾经在黑水镇的时候,家里便是我做饭,你要是喜欢吃的话,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林樾捏紧指腹,眼神晶晶亮:“好吗?” 擂鼓般的心跳骤然停滞。林樾的感官牢牢地牵连在徐昭的四周,眼神锁住她的神情变化,鼻息嗅着她散发出的甜蜜气息,柔软细小的蛛丝缠住她的脚腕。一切进行的无声无息,徐昭早已身处密集蛛网笼罩下,却不自知。 因食物带来的愉悦心情,使她没多想就应下:“好啊。” 尽管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气息,都在向林樾传达她并没有他的话放在心里,只是单纯的礼貌性地回应,她甚至没有仔细思考过他话外的意思是什么,就迅速地应下。 但是那又怎样呢? 林樾托腮,目光痴迷且甜蜜。 他当真了呢。 第144章 蜘蛛(31) 徐昭的脸颊因热气熏得通红。她吃东西的样子慢吞吞的,一小口面分几口吃完。味道真的真的特别好吃。这碗面是林樾在她睡着的时候做的,睁开眼便看见他温柔含笑的面容,有一种很温暖的情绪涌上心头。 真要说起来,她是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的,包括林樾。她可以单独给他下碗相同的或者更丰富的汤面,唯独面前的这碗,她不太愿意。 听他果然不要,不自觉地松口气。 可是......徐昭挑起面条放在嘴边吹,日暮里浮现的白热气晃晃悠悠飘到旁边人的脸上,她不经意瞥过去,就见林樾始终维持托腮的举动,目光痴痴落在她的面部,和她视线对接后,那抹痴意很快消失,变化为清润温和的笑意。 察觉到徐昭对他的靠近没有表现出抗拒,林樾悄无声息地移动步足,缩短那本就微小的距离,前倾身体,连帽衫自然而然地随着滑落,将宽阔白皙的胸膛袒.露。 他的面颊彻底埋入氤氲的热气中,仿佛有水雾留下,他做出嗅闻的动作,因面条的香味露出垂涎的表情:“果然好香啊。我可以尝一口吗?” 徐昭怔怔地举着筷子。没料想到他会这样说,其实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是他的表情搞得好像这是很困难的事情。她的脑海里自动播放出一个画面—— q版林樾双手合十蹲在她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汤碗,嘴边流出垂涎的唾液,偏林樾长相精致,不觉得恶心,反而有种q版自带的可爱。他头顶的对话框里不停地播放: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徐昭,就给我尝一口吧! 她被想象中的画面逗笑了,点点头,刚想说拿双筷子一起吃吧,林樾俯身到她面前,咬住她的筷子,把搭在筷子上面的面条全都吸食干净。 好吧......这也没什么的。 徐昭有点轻微洁癖,不习惯和人共用筷子水杯之类的东西,但是林樾的话还能忍受。她默默盯着筷子几秒钟,又不经意地扫向林樾的唇部,水润润染着汤渍,仿佛得到什么珍贵宝物,眼睛开心得眯起来:“......我尝着味道有点偏咸?这是你喜欢的口味吗?还是要淡一些,或者其他的......” 徐昭若无其事地重新嗦面:“味道正好。” 等徐昭吃完之后,林樾用剩下的骨汤重新下了碗面。其实比起寡淡的汤汤水水,甚至是煮的冒着香味的排骨,他更想吃的是新鲜的血肉,但是这没什么的,他可以忍受,食物于他而言微不足道。 忍让是没有区别的。譬如儿时,他的忍让可以让他在家中生活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不用时刻遭受莫名其妙的批判谩骂。 譬如现在,他放弃怪物的口味,像个人类那样食用寡淡无味的面条,和煮得没有半点血味的排骨。 尖牙微微发痒,想要啃噬什么东西,他只能将骨头咬断,咽进喉管。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忍让都是为了得到某种东西。 儿时的他想要的是像隐形人一样,在家中彻底隐形不被注意到。 现在的他则是希望不要让徐昭发现他的异样,已经彻底沦为怪物,想要她熟悉身边有他的生活,渐渐地,如同空气般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侵占掉她的全部,让她再也无法忍受离开自己的日子...... 但是两者之间却有本质的不同。 前者忍让,他痛苦卑微。 后者忍让,则让他隐隐兴奋躁动,想要快点等来那一天...... ...... 超市里搬来各种面料填充物的被子,原本硬邦邦的床板铺上柔软的被褥,躺在上面的感觉比从前徐昭睡过的任何床铺还要柔软。但是她却没有睡好,辗转几遍,直到嗅到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才渐渐地进入香甜梦境。 醒来后。徐昭发现手腕脚腕被不同程度纠缠莹白蛛丝,没有黏性,她微微扭转手腕,蛛丝滑落。干净的被面铺满莹白柔软的蛛丝,她转头,看见趴在床边的林樾。 像刚来到的那天一样。林樾双臂交叠,半边脸颊枕在小臂的位置,面容沉静安稳。 金黄网兜悬挂角落。他怎么睡到这里来了? 徐昭放轻动作,想着别吵醒他,她心底始终存着林樾需要照顾的印象。虽然此刻的他看起来很健康,面上浮现健康的红晕,身形依旧瘦削,整体却像是蓄满力量的弓箭,又像把打磨锋利的华丽刀剑,漂亮的眼睛被遮住,只单看睡颜,有股暗藏危机的诱惑迷人。 “唔......”徐昭刚穿好鞋子,林樾揉着眼睛醒来。或许正是刚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遵循本能,前倾身子贴住徐昭的腰,唇扬起,眼睛骤然光亮,未被额发遮住的两颗单眼同样熠熠生光:“早啊徐昭。” 步足遵循本能,最前面的步足——第一对步足轻轻地贴住她的小腿,刚毛刺破裤子的面料,接触到腿部皮肤的瞬间,又变得温和无害,像是普通的毛绒玩具,或者小猫小狗那样,毛发柔柔软软的。 徐昭睫毛眨了眨,正想回应他的早安,忽然发现周围环境焕然一新,简直不可思议! 食物按照分类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大都是保质期长的面食。地面清理干净,角落里摆放着几只毛绒玩具,颜色鲜丽,是草屋里活泼的亮色。 带回来的东西皆被他整齐的放在一起,能够装扮到草屋的,也全都装扮起来。 原本破败的草屋内部,被他装饰后,竟有几分温馨的感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徐昭愣愣盯着,四肢竟有些发酸发软。 林樾贴着她的腿面,舒服地扬起唇,眉眼是未经雕琢的精致美丽,不带虚假,真真正正的愉悦欢欣。他说:“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闲着没事,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还好没有吵醒你。” “我还想着,”林樾揪进徐昭的袖角,下巴抵着她腿面,仰着头,视线自下而上看她,徐昭有些尴尬紧张,抿紧唇,听到林樾低低地笑了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唇:“别咬。” 徐昭怔了会儿,嗯了声,闭紧嘴。 林樾迟疑地收回手指,略有些不满足,但到底和她离得近,那点不快很快消散,他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打算:“......超市不稳固,要不了多久就会坍塌,到时候可以捡点砖块回来,我曾经和村里人垒过房子,我自己来应该不难的......徐昭,你觉得好吗?” 他事事总喜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呢”“好吗”每句话的话尾语气轻飘飘的,令徐昭总能联想到小心翼翼温软无害的流浪小猫小狗。 她心想林樾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定居。再一想,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这里到底是他熟悉生长的地方,就算有巨型蜘蛛,但他是比巨型蜘蛛更恐怖的存着,况且......他如今的样貌又怎么可能离开黑水镇?就算离开黑水镇,又能去哪里呢? 心底升起无奈怜惜——他到底不是人类了。 徐昭缓了口气,说:“我觉得很好啊。这间草屋也很不错,如果建房子太累,可以住在这里,而且......你可以自己筑巢的吧?那个网兜比所有的房子都要好,又结实......” 林樾的笑容僵硬,听她说:“......超市里带来的东西总有吃完的那天,不过没关系的。等我离开这里,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带来。” 徐昭想的很久远。等她找到赵文清的踪迹,或者离开的那天,她是做不到和林樾隔断所有联系,两人在黑水镇认识的短短几日,早已在她心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她闲暇的时候可以来到这里和他见面。 她想的很美好,是真的把林樾当成重要朋友。 林樾的指尖用力,温柔的面容仿佛摇晃的水面,眨眼间便只剩沉沉的暗色。他仍旧扯着嘴角,平静地问她:“你要离开?” 徐昭嗯了声:“总有离开的那天。不过现在走不了,我要找的人还没找到呢,”她垂眸,看到林樾毛茸茸的发顶,还有那双黑亮的眼眸,笑起来:“......我住的地方,是在大学城的附近,那里有很多很好吃的小吃,还有好玩的地方,嗯......我如果能安全离开这里,回到我之前的地方,我给你带来尝尝。” 找到人就会离开?林樾想起森林里传来的恶臭的气息,那些被裹在茧里的猎物偶尔发出微弱的求救声音,他无知无觉地经过,仿佛真的没有察觉到那样......只要找不到人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吗? 那就不要找到好了。林樾恶劣地想着。 但他好奇她的过往,顺着她的话问道:“大学城,是怎样的地方呢?” 肯定是比这里还要好的地方。城市外面繁华,有着无穷无尽的诱惑......理智告诉他应该送徐昭离开这里,这里有什么好的呢?就连他自己,都是肮脏得仿佛污泥,仿佛阴沟老鼠的存在,找到她想要找的人,送她安全离开这里,就像徐昭说的那样,每天每天盼着她能兑现承诺来和自己见面,这样就足够了..... 林樾倏地垂眸,汹涌潮水挟着阴险恶劣的念头滚滚而来—— 不够。 当然不够。 他要将徐昭永远留在这里。永永远远留在自己的身边。每天每天,睁开眼睛数着等她来的日子,怨妇般,他怎么能够忍受?若是他被那些恶心的男性勾搭走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呢? 徐昭谈起过往,情绪淡淡的,其实没什么值得怀念的。但是看到林樾好奇的神情,便搜刮脑海尽力把她经历过的事情描述的有趣好玩。 却不知这些话,落在林樾的耳中,一时像是天空降下酸涩的洪流,他捏紧拳头,为自己的卑劣阴险痛苦,一时又像是怒烧了簇烈火,他揪紧徐昭衣袖,紧紧地要把她抓在掌心。 “那你需要自己做饭吗?” “有时候会的,但是我的厨艺不是很好,勉强能入口的程度,要是你......算了,不提这个。对了,我住的地方,附近有家店铺做的红豆饼特别好吃,排队的人很多,每次都抢不到,要是你想吃,我肯定给你带来。” “是吗?我想尝尝。如果有原料,我可以给你做......”林樾垂着眼,轻轻淡淡的样子:“我记得,我家里有红豆,还有面粉,还需要其他原料吗?” 徐昭试着说了几样。环境简陋,林樾的身躯太显眼,肯定是不可能回到镇子里的。她没当回事儿,两人闲聊结束,林樾主动提出要做早饭,带回来的肉没办法冷藏,要尽快吃掉。 他今天换了新的做法。改成牛肉面。照样放在锅里煮着肉,他转身去森林里找鸡蛋。 徐昭起身:“我也去。” 第145章 蜘蛛(32) 附近一带的活物大都被巨型蜘蛛捕食。它们天性贪婪,填饱肚子不够,方圆十里能够捉到的,都被它们用蛛网裹起来储存,吊在树杈上,或是黏在铺展的蛛网上。 远远望着,仿佛涂着纸糊的白灯笼,阴气森然。 徐昭频频望向那些僵立的纸灯笼,有林樾在身边,倒没怎么畏惧,很想上前一探究竟。哪知林樾却拐了弯,绕过通向前方的小径,在溪水边停下。 林樾垂眸掩住那抹显而易见的慌乱不安:“我们要过河了,徐昭。” 他略微解释了一遍情况。其实没有撒谎,森林里气息交杂混乱,他昨晚先是在河这边寻找,无果,这才去了对岸。 没什么好慌张的......睫毛颤颤几下,他抿住双唇,不晓得徐昭要找的人是否还活着,是否正被绑缚在蛛网里,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林樾掩下内心自责,绞起手指,阴戾的暗色骤然涌上来,淹没那份淡淡的不安谴责。这没什么的,他只是想要独占徐昭的全部注意力,想要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永永远远,这难道有错吗? 徐昭收回目光,赵文清和她非亲非故,对这任务本就不热切,来的时候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成想死没死成,还交到朋友,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嗯了声,垂眼看溪流。 早几天溪水是温的,不过几日的功夫,水温随着气候转凉,手指搅和两下,凉丝丝的。正考虑要不要继续跟着林樾前行,就见林樾用手拽拽她的袖角,睁着水润的眼瞳望着她:“......我背你吧徐昭。” 坠在后面的大肚子略微扬了扬。徐昭没推脱,笑着说:“好啊,那就麻烦你啦。”她自然而然地绕到他的后背,凝眉思索片刻,大肚子坠在后面着实有些碍事。 林樾见她眉眼平静,不存半点厌恶,吊起的心不由得落到实处:“直接踩着就好。” 徐昭眨眨眼睛,虽然不是没有踩过,但还是有些不适,毕竟她不是小孩子了,有重量,会不会踩坏?她问:“它看起来很软很鼓......唔,摸起来也是软和和的,我踩上去不会有问题吗?你会疼吗?” 林樾温柔地笑笑:“不会的。” 有了他这句话,徐昭心里就有底了,她单脚蹬上,观察林樾的神色,他一直淡淡地笑着,偶尔和她目光相触,就飞速地垂眼遮住眼睛涌现的亮晶晶璀璨的神色。 徐昭环住他的肩膀,林樾早已弯低脊背,做了个容易她爬的姿势,等她的双臂搭上来的时候,顺手抱住她的腿窝,碍于此刻脸颊通红,他只低头看水面:“抱稳了,我下水了?” 徐昭嗯了声,心想着就算她没抱稳又能怎样呢?左右有他的蜘蛛肚子接着,反正掉不到水里去,想到坐到蜘蛛肚子上的画面,不自觉地笑出声。 前行的过程,徐昭自然地贴过去。飘扬的发丝蹭到帽兜里,贴着纤长洁白的脖颈,和逐渐绯红的脸颊。 林樾淌过细流,流水汩汩。他胸腔里一下又一下,又开始擂鼓般,不止歇地响起来,合着淙淙潺潺的声音,少年的腮颊在晨间微光的照耀下,骤然烧起了一簇烈火,那团烈火直烧到耳尖、后脖子。 徐昭讶异,盯着林樾仿佛被火燎过的皮肤,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我帮你把帽子带上。”林樾曾经被阳光燎得浑身都是水泡,看现在的样子,皮肤红红的,好不到哪里去。 她拎起连衣帽,给他戴上。脸颊贴过去,盯着他颤巍巍的睫毛,像把浓密的小扇子。是疼吗?她不禁担忧道:“......你难受吗?也不是非要吃鸡蛋,找个地方避开阳光......” 话音未落,林樾侧脸,看她一眼,眼神犹带水光,仿佛一池荡.漾的春水。 他说:“是......是有些热而已。”只能想到这个说辞,不然怎么解释他烧红的脖颈和耳根? 双臂牢牢地托着徐昭的腿窝,步足稳稳地在越显湍急的水流中前进,语气平缓温和:“......阴暗潮湿的环境确实令我舒适,但阳光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徐昭:“可是你之前浑身都是水泡!” 林樾想到那副丑样子,咬了咬唇,问她:“很丑吗?” 徐昭不明所以:“啊,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你别逞强,要真不舒服,我们就找个地方躲会儿......” 林樾按捺满心的焦虑惶急,想到自己曾顶着丑陋恶心的水泡在徐昭面前晃来晃去,就觉懊恼,恨不得回到过去一卷破席盖起赤着的身躯。 他面上恢复平静,决心要挽回自己丢失的形象:“......那时候可能是和蜘蛛发生结合不久,身体虚弱,自从蜕皮后,就不再畏惧阳光了。呐,你看。”他将帽子摘下来,微微仰头,金黄阳光洒在他的面部。 像是翩然飞舞在光晕中的蝴蝶。 徐昭仔细盯着好一会儿,没发现有水泡,只是他的脸皮渐渐发红,她说了声:“好了好了,我知道啦。”然后飞快地将帽子戴在他的头道:“......蜘蛛结网都是选在角落里,想必不习惯光亮太盛的地方吧?还是戴着好点。” 她的手掌和帽檐同时落下,横挡在他的额前。温软手掌和他的单眼只有毫米的距离,走动间,掌侧触碰到他的单眼,随着酸涩升起的,是倏地蹿起的麻意和羞涩。 他竟不知道......属于蜘蛛的部位如此敏.感,光天化日,只是被她的掌心不经意地触碰,内里骨骼都仿佛酥软了,恨不得就地化成汪水,包裹着她、席卷着她...... 到了对岸。徐昭本是想着侧身跳到地面,结果操作失误,屁股重重地坐在蜘蛛肚子上,林樾毫无预兆地微弱的口申吟了声,紧接着便垂头盯着地面。那声音太小,徐昭面色讪讪以为弄痛了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樾红着脸没说话。 对岸确实少了很多血腥的味道,但仍然有白色的茧高高悬挂。林樾循着味道找到野鸡聚集的地方,在杂草繁茂的角落里寻到两三颗被遗忘在此处的野鸡蛋。 林樾用步足飞快织了张柔软的“蛛丝披风”,拿在手里递给她:“......嗅觉未必百分百准确,你披上吧,带着我的味道,蜘蛛就不敢靠近你了。” 徐昭接过来,披在肩膀,瞬间被浓郁的苦香笼罩。她学着林樾的样子,专门在杂草茂盛的地方寻找鸡蛋藏身之处,但她显然是毫无章法的,毕竟她没有灵敏的嗅觉。 “......林樾!我去前面看看,那里好像有声音......” 林樾嗯了声,周围没有巨型蜘蛛的味道,何况徐昭披着蛛丝,是不会引起巨型蜘蛛的注意的。他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自己的身边,胸腔酸涩,难以言喻的闷窒袭来,但被他用顽强的理智压制下去—— 人类林樾占据上风,他怀着羞涩包容的爱意,愿意给予认定伴侣自由的时间。尽管他同样想和她牢牢绑缚在一处,半步都不离开。 他一面嗅着空气里,似有若无飘荡过来的甜滋滋的味道,一面专心寻找鸡蛋,把它们装进柔软的网兜里,被黏性蛛丝牢牢地粘住,避免路途发生磕碰碎裂。 徐昭昨天说起红豆饼的时候,悄悄地咽了两口唾沫,是馋了吧?想想,她来到这里很久了,孤零零的小姑娘,在残酷恶劣的黑水镇生活多日,夜晚在梦里有没有想家呢?林樾抿着唇,攥紧网兜,仿佛攥着的是徐昭。 手头虽然没有做红豆饼的原料,但他可以蛋饼。金黄灿灿的鸡蛋饼是他最拿手的,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喜爱。 另一边。 碧翠华盖遮挡天幕,浓密树影交叠,风吹来,哗啦响动一片。 徐昭循着小道走到发出动静的地方,发现是只落在蛛网里的麻雀,蛛网没有见到过的那么恐怖,有洗手盆大小,麻雀翅膀黏在上面动不了。 怎么会有这样大小的蛛网? 她伸手很轻易地就把蛛网弄下来,解脱后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在地面跃动几下,很快展翅飞走。与此同时,树影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徐昭警惕地抽出口袋里的尖刀。 拨开草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只蜘蛛。准确地说,是一只有成年男性掌心大小的蜘蛛,步足黏着树干,蜘蛛单眼紧紧盯着她,似乎想要捕捉她,却碍于体型差距不敢动手。 徐昭松了口气,慢慢地往后退。脚底忽然踩住什么东西,她弯腰看去,赫然是一块价格昂贵的手表! 表盘里镶嵌着几颗华光璀璨的钻石,这块手表她在赵文清的寻人启事里见到过。 赵文清失踪前穿的衣物和佩戴的饰品,事无巨细地呈现在报道里。连他有几颗痣、在什么位置都表述的很详尽......徐昭翻过表带,果然看见里面刻着“q”三个字母。 难道他就在附近? 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痕迹,拨开乱草,深褐色的地面融着色泽浓郁的猩红,味道发腥,是血迹......徐昭循着血迹慢慢地往前,在她的面前,血液洇湿成浓重的一滩,像是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地面的杂草都被压趴。 凌乱散布着沾染血腥的蛛丝。 徐昭隐隐察觉到危险,属于女性的第六感作祟,她不断提醒自己身上裹着林樾的蛛丝,没什么的,就算有蜘蛛出现也不敢把她当成猎物...... 第146章 蜘蛛(33) 狂风骤然卷起落叶,簌簌旋转直上,眼前是漫天尘土和无尽的昏暗血腥。 ——“轰隆”一声响动!徐昭脚下踩着的草面倏地朝向两边开合,出现一方黑黝黝的巨口,眨眼间的功夫,地面人影全无,张合的巨口以迅雷之势合拢。 枯叶渐渐落回原处,空气里弥漫的尘土气息消弭,鸟雀啁啾,扑扇翅膀冲向华盖遮掩的天空。 苍翠掩盖之上,是澄澈空明的天空,飞扬的鸟雀眼看着即将冲破遮挡,扑向天空,却在原地打了几个转,重新落回危险重重、蛰伏凶蛛的茂密丛林...... ...... 徐昭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疼得脑袋一麻,声音堵在喉咙里,眼前视野仿佛被透明的白光晃着,用力闭了两下眼睛,视野才重新恢复正常。 她一口气憋回肚子里,脸颊骤然发白,因重力砸向地面的半身微微颤抖蜷缩起来。 这里...... 四周是石壁凿出的墙壁,刻画着难以言喻的符文,和隐隐透露恐怖笔触的轮廓。 尖锐的獠牙、粘腻湿.腥的触手、刚猛凶残的蜘蛛......还有许许多多辨不出来不可名状的存在。狂乱的刻痕张牙舞爪布满四面墙壁,风徐徐吹来,携着阴凉血腥的味道。 这还不算恐怖的。 徐昭的眼瞳因目睹到角落里堆叠的白骨骤然缩起。 红红白白掺杂着血肉的白骨累积在角落里,旁边正是用笔触勾画出来的难以形容的巨口。仿佛是送到嘴边的羔羊,要将它们剥皮抽骨、烹饪美味,再送于食客口中。 “哈哈哈哈哈!”突然响起的狂笑声撕破寂静,王志明拽着根黑糙麻绳,将跌撞在地面的徐昭绑起来:“还差一个,就差一个......果然是...助我,你到来的正是时候,放心,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是一件大好事!” 徐昭翻转手腕,腕部撕裂般的痛意,额头紧接着就渗出冷汗,面前的男人双目赤红,衣服破碎凌乱,光着脚踩着散布碎骨的地面,他走来的一路留下淅淅沥沥的血水。 这人疯疯癫癫,她怕激怒他,瞥眼他握着的滴着血的杀猪刀,咽了两口唾沫。不敢轻举妄动。 她问:“......什么,什么好事?” 王志明阴恻恻地看她一眼:“好事啊,当然是好事,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哈哈哈哈哈哈!” 徐昭嘶嘶喘两口气,愤愤瞪着男人的背影,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浑身疼得像是要裂开。 谁能想到蜘蛛没危险,有危险的竟然是人! 走过的这一道路像是长长的地道,两面墙壁皆刻画着狰狞笔触,最后,男人哈哈笑着把她推到角落堆积的茧里。 徐昭砸过去,嘴里滚了一圈的脏话,被用力咽回肚子里。她尚且没能力和眼前这疯男人对抗,谁知他有没有同伙?背部伤口撕裂,她脸白得最后血色消失。 那些她曾经怀疑的白茧,此刻挤挤挨挨地堆叠在她的身后。裹缠得严严实实的蛛丝,被刻意撕裂,露出裹在里面的猎物的真实模样,是还留有一口气的人。 王志明随手扯落裹在徐昭身上的蛛丝,嘟囔道:“......怎么回事啊,怎么跟别人的不一样,这蛛丝一点都不粘!味道.....味道......”苦药香味进入鼻息,他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钳制住神色,恍惚片刻,怔怔回神,眼球爆出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猛地指着徐昭后面的茧,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冒牌货!竟然敢冒充...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丢下这么几句话,男人气势汹汹地离开。 拖行的过程中,徐昭的衣服染了灰破了口,皮肉在地面摩擦出血,她恍若未觉。 微微顷倒身子,幸好口袋里还有刀片,当啷声掉在地面。双手被绑缚在后背,稍微一动就扯的伤口疼。徐昭的五官皱成一团,清凌凌的眸子在昏黑的地下石洞里,仿佛染着抹烈烈的怒火。 她扭转身子拿地面的刀片,紧张盯着拐角处。 ......什么人啊这是!等她安全了,她定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绳子没割开,离开的男人回来,徐昭暗骂一句,将刀片藏进掌心,冰凉的刀片贴着汗湿的掌心,激得她浑身一颤,精神一震。 瞥见男人提着一桶泔水似的东西走进来,随便舀起一瓢,两指捏着最角落的人,给人灌进去。 呛的那人咳嗦声起:“咳咳......”混杂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泔水流进喉管,那人愤怒得瞪大眼睛:“王志明!你这个没心肝的,快点把我放出去......否则,否则......” 王志明哼笑了声:“李叔,别费劲,是我救你出来的,现在你这条命归我了,”他顺势走到旁边人面前,手指往人鼻下一横:“草!没气了!”把人往身后一扔,一面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一面呵呵笑着回应:“这是天大的好事!李叔,你早晚会感谢我的......” 徐昭眯起眼睛,王志明浑身脏乱得像是几月没清理,活脱脱原始人的模样,光着脚踩在地面,眼窝深陷,眼下两团浓重的黑。 看起来像是得了痨病的人,身形摇摇晃晃......徐昭不禁扼腕,要不是突如其来地跌入洞地,导致受伤,她说不定能干过他! 王志明把角落里的人喂了个囫囵,瞥眼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的徐昭,罕见地露出笑模样:“......你竟然没有被它们抓住,那群赝品,果然辣鸡,连女人都抓不住,还是得我来哈哈哈哈!” 徐昭畏缩着往后退,神情惶恐:“......赝,赝品?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求求你,放过我吧......” 王志明仍旧是呵呵笑着:“赝狠很跺去,表情瞬间转阴:“......这群恶心的蜘蛛,以为吸食到祂的气息就可以变成和祂一样的存在吗?痴心妄想!竟然还想要抢夺祂的祭品......” 电光火石间,徐昭隐约串联起什么:“......他们是你从茧里面......‘解救’的?” “当然!”王志明洋洋自得,混浊的眼睛骤然发亮,仿佛恹恹的瘾君子乍然得到毒物:“......还好我来得及时,他们,他还有他,都快要死掉了,是我救的你们,现在有件天大的好事要你们献身,竟然还哭哭啼啼,不知好歹!” “哦......”徐昭敷衍回了句,瞥眼周围。地底凿出的洞穴,有股发霉的潮湿,紧窄逼仄的昏暗洞内,不见日光,使人心中徒增烦躁。她尽量压着胸口的那股燥火,问他:“......你一个人救的他们?这么厉害?万一被蜘蛛发现怎么办?” 王志明露出鄙夷的目光:“我都说了那是群赝品!有什么好怕的!”仿佛根徐昭说话是多么掉价的事儿,他转身走了,光着脚踩在地面,淅淅沥沥留下一地血痕。 真是个疯子。 徐昭将刀片滑出,将绳子割到用力可以扯开的程度。刀片藏进掌心,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休息,等待身体恢复。 ......林樾发现她失踪有没有着急? 显而易见的,地洞里的人有部分是王志明从“茧”里带过来的,有部分是黑水镇的居民。 茧里带回来的那群人要更加虚弱,脸色铁青,仿佛只存着最后一口气。纵使露出头部,四肢仍旧裹缠着蛛丝,挨挨叠叠在角落。 黑水镇的那群人则要稍微健康些,当然也健康不到哪里去,勉强有口气发泄怒气罢了。就是这群人的骂声,要徐昭隐隐约约串联起王志明的用意...... 时间流逝。地洞辨不出光暗,但王志明回来了,神色癫狂,用刀子划开掌心,就着新鲜的血液在地面涂涂抹抹,弄出幅古怪的图像,然后跪在地面虔诚地说: “伟大的神,信徒有幸感受到您的呼唤......请您降临,重新夺回属于您的领地......今晚月圆之夜,信徒将献上百人生命,祈盼您重新降临......” “神,请您降临!伟大的......!”嘴里叽里咕噜。 徐昭感觉四肢的疼痛渐渐麻木,她微微活动双腿,果然有所好转。绳子彻底隔断,被她攥在掌心,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动作。 她动了动身子,有东西从口袋里掉出。幸亏掉在蛛丝上面,没有发出过大的声响,惊扰全神贯注的王志明。 徐昭捡起来,竟然是一管盛满黑色液体的针管。 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她怎么没印象? ...... 王志明是镇里的高材生,自古以来读书人就倍受推崇,更别提在闭塞的黑水镇里,忽然出了位考上大学的年轻人。当时镇长家里可是风光了好一阵。 王志明的父亲正是黑水镇的镇长。 这件事情发生在王志明毕业的那一年,他准备留在大城市里,进入某家科技头部企业任职。入职前回家乡看望父母,回去的那一天,恰巧遇上地表震动,震动过后,忽然出现了长长的地道! 镇里人无不震惊,老人说不吉利,年轻人不相信,以王志明为首结伴走进地道。 正是徐昭此刻待的地方。发现的那天就是如此,坚硬的花岗岩刻出的古怪诡异的石像,满壁的划痕,还有堆积在角落里的白骨。探索完毕回到地面的年轻人们,一切如常,并无任何不适,然而几天之后,陆陆续续便开始做噩梦,更有甚者,直接跳河自尽!死前嘴里喃喃说着叽里咕噜难以辨别的话...... 正是从那一天开始。诅咒仿佛降临在这座平和安宁的小镇子,原来茂盛优美的丛林,忽然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毒虫,稍有不慎,被蛰到就可能丧命。 王志明,镇子里唯一的有出息的人,拒绝回到城市任职,将自己关在家中,宛若被注射兴奋剂的疯子,成日疯言疯语。 最初大家只是惋惜,后来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再之后,除却王志明的父母没有人关心过他。 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 黑水镇里来了旅游团。 导游不熟悉黑水镇,恰巧碰见坐在地道口的王志明,请他帮忙空出几日带领他们游览黑水镇的风光。谁知,合情合理的请求却变成他们丧命的钟声。 王志明将他们带领到地道里,他日日夜夜待在这里,墙壁的刻痕他深深印在脑海,多年的噩梦早已把他折磨成疯子,更像是被夺舍的苦命人。他趁着众人观赏“壁画”的时候,动用在梦中见识过无数次的密术......喝下蒙汗药的旅游团众人,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待宰的羔羊,鲜血淋漓,惨叫连连。 那一天,王志明沉默地望着满手鲜血,虔诚等待着,果然地表震动,再然后便是—— 一群赝品! ...... 和王志明对峙过的李叔,眼见着王志明朝着角落走来,愤怒得破口大骂:“......你会遭报应的王志明!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们说的,怎么跟镇长说的?你说它们是神灵,只要献祭给它们,它们就会放过我们镇子,我呸!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就是借着你父亲的威风,我们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敢、怎么忍心的啊?啊?我看那群蜘蛛就是你弄来的!” 王志明无声地笑起来。 那群突然出现的巨型蜘蛛,是被地底涌出来的气息感染,异变成巨型。王志明渴望的神灵没能出现,不过他倒是听见镇里人讨论过,抓走林樾的那只蜘蛛格外强大狰狞......难道是祂吗? 王志明并不气馁。镇里兴起的神灵言论正好助他一臂之力,他告诉父亲地道里写着铲除怪物的方法,需要用活人献祭,镇长和镇民思虑再三,决定试一把,将镇里的老年人绑起来扔进地洞。 可是不够。 王志明便把主意打到巨型蜘蛛的猎物上——那群在最开始逃走的旅游团的人。 终于凑够人数。王志明满足地笑起来,凌乱碎发遮挡污浊眼睛,他无视李叔的谩骂,从茧堆里拔出一个男人:“......是你啊,当初砸了我一拳,带着人逃跑,害的我仪式没有完成,被那群赝品抢了先!你们都是我给祂准备的祭品,这次,就选你做第一个......乖乖享受吧!” 被他拖出来的男人,浑身缠着蛛丝,气息奄奄,脏污的面颊却隐隐显露男人的精致样貌,惶然睁大的瞳孔里蓄满怒火,和隐隐的恐惧,却用尽全力昂着头:“你个疯子!你最好别让我活下来,否则等着吧......” 血画符的旁边放着把鲜血淋漓的杀猪刀。徐昭看清楚男人的相貌,脑海里一闪而过寻人启事,巨额的悬赏金额使她的心脏怦怦跳动几下,她攥了攥掌心的密汗,扬声喊停:“等等......等一下!” 王志明回首瞪她。 徐昭说:“......既然是祭祀,第一个是最重要的,他心不诚,甚至口出狂言,这样的人,你怎么敢用来祭祀?”她眨眨眼睛,胡诌道:“......如果你说的神灵真的存在的话,那等它降临的时候,能麻烦你帮我告诉它,要我下辈子好好投胎,投个富贵人家,我不想再过这样的苦日子了......麻烦你选我最第一个吧,我想得到你口中的神灵的祝福!” 王志明本来不相信,以为她要耍什么把戏,后来见她竟然是求下辈子的机缘,嗤笑声。转念想,她说的有道理,这群祭品骂骂咧咧,心意不诚,怎能召唤出神灵降临? 是他莽撞了。他反手将赵文清甩在地面,扯住徐昭的脖子,拉到血画符的前面。 王志明看着虚弱,力气却很大,钳制着她的脖颈,使她难以撼动分毫。焦虑涌上心头,掌心还夹着刀片,要不拼一把?徐昭咬住唇,眼瞳里流转着明亮的光辉,捏住刀片,锋利的刀刃带给她安全感,她慢慢捏紧,视线不经意地和赵文清对视,却见男人骤然瞪大双眼,旋即,眨眼间的功夫便沉静面色。 变故发生在瞬间,角落惶恐的人瞧见徐昭背后的动作,有没脑子的惊喜喊出来:“快,快点啊!杀了他!” 王志明神色一凛,猛地扭住徐昭的双臂,果然看见绳索解开,他怒气上涌,单手捏住她的双手,抽出她掌心的刀片,重重扔在地面:“......竟然在我面前耍心思,我要你好看!”单手去那地面横躺的杀猪刀。 徐昭心底忍不住咒骂。 愤力挣扎,她的力气和王志明本就没有可比性,再加上她跌落在地伤到身体,本就是想着出其不意致胜,结果没想到......就不能安安静静地等她下手吗?非要打草惊蛇!徐昭心底愤怒,连角落里藏身的人都骂上,骤然发现赵文清的惊喜,被更深更无力的情绪取代,她脸部血色徒然褪尽。 与其同时,赵文清咬着牙,拼着口气,猛地扑到王志明的身上,男人宽阔的肩背重重压制着王志明,脏污昏暗的面部骤然放了光,漆黑眼瞳精神奕奕地盯着她:“......拿起刀,拿起来......” 刀片掉在地面,太费时间。徐昭抽出针管,对准王志明的脖子按下去,伴随着逐渐涌出的毒液,淡淡草药苦香萦绕在徐昭的鼻息。 她瘫坐在地面,捂着胸口,急促的喘.息间,林樾寻不见人后泪光涟涟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怎么会突然想起他呢? 第147章 蜘蛛(34) 宛若一道惊雷,兜头劈在身上。少年精致的面容骤然苍白,白得像是纸糊成的,深黑的眸子流转着莫大的恐惧。网兜里精心存放的鸡蛋遭了殃,林樾在听到那声响动的时候,网兜猝不及防地坠落在地面,黄黄白白的蛋液流了满地。 徐昭离开的时候,披着带有他气息的蛛丝网。况且,他们二人整日待在一起,气息早已经混杂在一起,就算遇见巨型蜘蛛,也不会有问题的...... 林樾一面安慰自己,一面迅速地朝着声源地走去。他的大脑早已经空白一片,只剩下一个迫切的念头——快点找到徐昭! 森林茂密繁盛,越往里面走,阳光被彻底隔绝在外,眼前的视野昏暗,摇动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时不时坠落几片沾着血花的枯叶,浓郁的血腥味道极快的掩盖住森林原本的草木清香。 林樾的心渐渐地沉到谷底。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森林,嗓子喊到沙哑:“徐昭——” 惊起鸟雀,挥舞翅膀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樾在嘈杂中屏息凝神,期盼着徐昭的回应,可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她不见了...... 几乎是瞬间,林樾被突然涌来的自责懊恼取代。 他应该牢牢地跟在她的身边,半步都不能离开的,怎么放心由着她单独在森林里活动呢? 林樾的眼瞳熬得血红,红血丝蛛丝般爬满他的眼球,与此相对的,是他的脸色,仿佛骤然被抽去全部的精神气,变得苍白似纸,他焦急地喊着徐昭的名字,蛛丝由他的纺绩器分泌出来,沿着风在四周狂舞,飘落到每个不曾被他察觉到的角落—— 很快,偌大的森林,以他为中心,形成蜘蛛捕猎的巨型蛛网,细密的蛛丝连接着他的肚子和步足,哪怕是一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飞虫都逃脱不了他敏锐的五官。 “别吓我,徐昭。你在哪里,快点出来。” 林樾咽下涌到喉咙的酸涩,哽咽出声,清润美丽的眼睛仿佛渗血,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同样的,褪去宝石般的熠熠光辉,变得血红狂躁,有殷红的湿润流出来。 只是离开一会儿,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林樾用力攥紧指腹,唇角扬了抹苦涩的笑:“徐昭,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垂首,盯着地面新鲜滴落的血液,恶臭的气息,并非徐昭的味道,他自欺欺人地说:“......是在玩捉迷藏吗?如果是的话,那我输了,你快点出来......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他当时在做什么?他想着两人还没有吃早饭,想着捡几颗鸡蛋回去,早晨给徐昭做碗卧着荷包蛋的面,剩下的鸡蛋可以做成鸡蛋饼,她肯定会喜欢吃的,就算她不喜欢吃,他可以按照她的口味调整做法,精进厨艺,他只是注意力转移了一会儿,一会儿没放在徐昭的身上,眨眼间,她竟然消失不见了...... 殷红血泪流下来,林樾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浓密睫毛垂落的瞬间,掩盖住他眼里的焦躁不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嗅觉敏锐,可是周围竟然没有徐昭的味道,他循着她的气味来到森林的深处,地面洇着血花,已经干涸很久的,林樾松了口气。 紧接着,滴滴答答,血花从头顶滴落。 林樾仰头,粗壮树枝上盘踞着一只巨型蜘蛛,螯牙贯穿猎物的胸腔,那是一具被蛛丝包裹成茧的猎物,他登时红了眼,满腔愤怒难熬有了发泄口,他爬到上面,扬起手臂钳住巨型蜘蛛,以血肉之神硬抗蜘蛛刚硬的肢体,在成功抢夺回那具猎物后,他的身体不可避免的受了伤。 林樾抿唇,不管。蛛丝一圈圈的绕开,是陌生的人,他不认识的,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更多。他将那只蜘蛛开膛破肚,粘腻的黑色液体稀稀拉拉流了满地,掏空了蜘蛛,他的身体仿佛一并掏空,他茫茫然地站在血腥的地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昭,徐昭,徐昭。你到底在哪里? ...... 地洞里昏暗不见天日。解开绳索和蛛网后,那群人仍旧没能缓过神来,他们被关在地洞里,平时王志明只是弄些东西勉强吊着他们的性命,自然个个瘦得皮包骨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徐昭在周围逛了圈,在凹壁里发现那桶泔水,她面色讪讪地拎到赵文清的面前,角落里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她没管,自顾自地舀出一瓢:“......只找到这个东西,你忍着喝几口?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离开......” 没等她说完,赵文清接过,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脸色未变:“谢谢你。徐昭。”徐昭刚才已经把情况跟他说明白,虽然她一再强调悬赏金额,但赵文清却从她的话语里听出安慰之意,心里不禁暖了暖。 “......谢谢你肯冒着危险来这里找我,你别急着反驳,刚才你救了我的性命,要不是你出现,我就交代在这儿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别说是钱,就是其他的,你想要的,我都双手捧到你面前......” 这种时候,自然是紧着重要的人。角落里的人眼巴巴地看着泔水桶,仿佛那是甘美的食物。徐昭不理,等赵文清喝的差不多,才好心地提到那群人的面前,由着他们分配争抢。 地洞四周嵌着坚硬的岩石,雕刻出恐怖的画面,待在这里面,仿佛待在密闭的空间。地面的声音一概听不见,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更不知地面的情况,林樾发现自己不见了,有没有担忧?他那样的性子,肯定着急,说不定还哭了...... 按照常理来说,她成功找到活着的赵文清,接下来要操心地应该是怎样离开黑水镇的事情,离开黑水镇,她就可以得到剩下的悬赏金额,那是不菲的一笔金钱,如果按照她过往的花销来计算,够她花好几辈子的了,足可见得赵家对赵文清的重视。 可是...... 她怎么半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徐昭,你在想什么?” “嗯?”徐昭回神,赵文清脊背靠着石壁,虚弱地喘口气,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你你没反应。” 徐昭怎么可能跟他说起林樾,林樾的样貌特殊,只她一个知道就够了,旁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谁知道他们知道林樾能够和蜘蛛结合,能够做出怎样的事,说不定拉去实验室解剖。 她随便说自己发呆搪塞过去:“抱歉,麻烦你再说一遍。”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赵文清自然是好脾气地重复:“......黑水镇这里,仿佛有很奇怪的磁场存在,我在最开始的时候,从地洞逃离过一次,那时候我试图离开黑水镇,我带足了各种仪器,全都失效了。指南针也不管用,指针飞速旋转,我猜测这是因为黑水镇这里有更强大的磁场存在......这股磁场很奇怪,我说不上来,就像黑水镇的状况,无法用科学解释......” “......我尝试离开过很多次,每次都迷失在森林里,而且那里潜伏着数不清的蜘蛛,我就是在那里被抓起来的,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被绑在蛛丝里,再然后就被王志明给带到地洞里来了......” 赵文清的意思是,一时半会儿他们无法离开黑水镇,这里太奇怪,能不能离开这里还不一定!这是很负面的消息,旅游团的人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人人脸上都很难过,徐昭却是例外,她竟然弯了弯唇角,表情似乎还有点开心? 赵文清面露疑惑,难不成是悲极生乐,他连忙安慰道:“......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我们养精蓄锐,把那些蜘蛛都杀干净,无非时间长些,我们肯定能找到离开的路!” 鼓舞人心的话谁都会说,问题是,那些蜘蛛能够全都杀死吗?一只两只还好说,再多了那就是送命了。 徐昭收回繁杂的思绪,抛开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认真打量赵文清的状况。他看起来很虚弱,但有了林樾当初的惨状在前,她现在看谁都觉得还行,无非是皮包着骨头,浑身是伤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连她自己,她都觉得还可以忍,这点小疼,忍忍怎么了? 她站起来,带着点催促的意味:“总在地洞也不行,这里空气不好,不利于养伤。你既然离开过这里一次,应该知道哪里是出口吧?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 徐昭说做便做,扶着赵文清,循着出口走去。可是走到出口一看,哪里还有道路,乱石挤挤挨挨着塞.满洞口,将唯一的通道堵住,石头湿润,隐隐听到洞口外暴雨如雷,腥潮铺面而来。 跟随着要逃命的人七嘴八舌的叹息。 “王志明肯定知道哪里有出口,”徐昭冷着脸,心口隐隐作痛,她消失了一整天,眼见着到了晚上,他在做什么?是在哭,还是回到屋子里休息,把她当成过客不再惦念......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扶着赵文清回到原来的位置。 因着内心着急,徐昭直接提起王志明的领口:“机关在哪里?” 王志明已经被打过一顿,他此刻瘫软无力,仿佛破布娃娃,轻易地被徐昭提起来,然而他咬死牙一句话都不肯透露。徐昭是从地面掉下来的,她知道肯定是有其他的出口存在,她心底愤怒,有人比她还要愤怒,黑水镇的人尤其,他们怀着被背刺被侮辱的恨意,将怒火一股脑地发泄到王志明的身上。 “说不说,不说你就等着吧!”胡乱填了填肚子的人,勉强找回力气,又有火气撑着,一拳头下去的杀伤力也很强悍。 徐昭抱着双臂,在地洞里走来走去,石壁刻画着的画像显目逼真,王志明既然把他们聚集在这里宰杀,那就证明这里的位置是很重要的,包括周围的刻像。 她拿起杀猪刀,刀尖划破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紧接着,石壁的画像被刀痕割裂,她用的力气不小,似是要将石壁凿下来。 看到这幕的王志明受不了了,哭着喊着要徐昭停手。石洞里面的石像是他信奉的神灵,是他的精神支撑,哪怕是象征着祂的石刻像也不能随便经人毁坏! 根据王志明交代出来的,徐昭等人找到隐藏在石壁里面的控制室,里面竟然是颇具现代化的设置,中控屏幕显示着森林里的各个角落,这些角落标志着附近有陷阱。 看到电子屏幕的瞬间,徐昭连忙挤开赵文清,盯着屏幕,屏幕照着的是森林深处的景象,只有偶尔几处是徐昭曾经经过的位置,里面没有林樾的影像,她骤然松了口气。 赵文清在旁边摆弄着控制台:“竟然是电池的,害我好激动,还以为有信号了。看来靠外面的人是解救不了,还是得我们自己想办法......徐昭,唉?你怎么把屏幕砸烂了......” 徐昭收起拿着杀猪刀的手,挑眉:“不砸坏难道还留着?这间地洞不能留,等我们离开了,就把它毁了!” 她刚才隐约看到林樾的身影,虽然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他躺在血泊里,周围躺着几只巨型蜘蛛的尸体,他还好吗?虽然想要多看他几眼,但是林樾的身份不能被他人发现,她眼疾手快砸烂屏幕。 接下来,两人根据王志明的提醒,拨动旋钮。 ——轰隆隆! 糟糕!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上当了! 王志明交代给他们的按钮,分明是摧毁石洞的按钮,一时之间,碎石坍塌,王志明躺在地面,残忍又得意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谁都逃不掉!所有人都应该留在这里,以活人鲜血献祭,等候神的降临!”碎石落到他的头部,王志明后半截话堵在喉咙,意识弥留的最后,那双眼瞳短暂地褪去混浊,紧接着,王志明咽掉最后一口气。 徐昭皱紧眉头,不管不顾,照着控制台一顿乱按——反正情况已经是目前的样子,还能出现比这更糟糕的吗?! 最后,不知道是按着哪里的开关,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用来制造陷阱的草面敞开通道。 地洞里的人争先涌过去,堵得出口水泄不通。 ...... 暴雨倾盆,闪电似要撕裂夜空,骤然亮彻深林。古木粗壮,叶片在雨珠摧残下,发出响亮的声音,滞留在深林的鸟雀啁啾不停,喧哗的吵闹声,仿佛被一面无形屏障阻隔,侧面躺倒在地的少年,宛若死去般无声无息。 旁边的蜘蛛尸体,皆被他开膛破肚,里面只有稀稀拉拉的黏液,周围能够找到的茧,林樾都找过了,揭开蛛丝,不是徐昭,再找到下一个,揭开蛛丝,不间断地循环。遇见巨型蜘蛛,不管不顾,直接上前厮杀,他的力量再强大,上半身仍旧是凡胎,是脆弱的人类躯体,无论是蜘蛛的攻击,还是横出来的枝丫,皆在他苍白的胸腹留下血口。 短短一夜,林樾再次恢复成初见徐昭时凄惨的模样,瘫软地躺倒在泥泞地面,漆黑美丽的眼瞳是无限的空茫,蛛丝被雨淋湿,挂着雨珠,仍旧顽强地铺展着,等候猎物的到来。 事实摆在面前,他始终不敢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在危机四伏的丛林?她被巨型蜘蛛捕猎的可能性太强,强到他只要想到这个结果,四肢百骸疼得战栗。 那种痛,只有他一个人承受过就好,怎么可以要徐昭经受......他宁愿相信,徐昭的出现是他濒死前做的一场美梦,如今梦醒,徐昭说不定正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平安健康的活着...... 暴雨中的空气,带着股草木泥腥,周围的脏乱被冲刷干净。林樾浑身湿透,连帽卫衣紧贴着胸膛,勾勒出少年紧窄瘦削的腰腹,蜘蛛肚子和步足散布的刚毛蔫巴巴地贴着肢体,他整个人凄惨可怜,仿佛暴雨中被冲下巢穴的雏鸟,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求生,涌现出无边的死寂绝望。 他想,生前不能如愿,死后连徐昭的尸骨都不能得到。他不信鬼神,就算蜘蛛怪物出现,他也不信人有来生,可想到徐昭,他便殷切地盼望着,她能在黄泉路上等自己一等,他要找到她,快点追上她...... 甜腻的香气骤然贴着面部吹来,林樾倏地睁开眼睛,晨间微光破开山间迷雾,暴雨未停,那抹光却晃晃悠悠地,躲过乌云,落在他的身上,林樾不敢置信,呼吸几近凝滞。 迷雾消散,露出一张清冷的面容,眸子里仿佛盛着汪沁凉的泉水,眼神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猛地一颤,昨日捕猎巨型蜘蛛那股不要命的劲头和凶猛,在此刻消失殆尽,面容委屈,蔫巴巴仿佛受到欺负回家找主人的小狗,他脊背僵硬,使劲仰着头,眼神黏在她脸上,看不够似的。 徐昭朦胧的眼神里透着关切,掌心贴住他的脸,轻轻地叹息一声:“怎么哭了?”林樾听到声音的瞬间,眼泪便从眼眶流下来,晶莹的泪珠混在雨水里,很快消失不见,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她掌心的那点热,猝然烧起股烈火,烫得他心口疼。 他不敢动,香气猛然贴过来,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部,眨眼间,徐昭便和他一样,侧躺在泥泞地面,面颊离着他只有半拳的距离。 这样近,他伸手就能抓住,抓住了,就再也不会松开了...... “你别想再离开我......”林樾哽咽着说出这句话,膨大的触肢猛地钳制住她的腰腹,将她慢慢地按到胸膛前,他被更深更深的香气包裹着,颤抖羞涩地吻住她近在咫尺的唇。 花瓣似的软,蜜糖似的甜......林樾的眉眼溢出痴迷,笑得甜蜜,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裂帛似的响动,视野恍惚瞬间,面前哪里还有徐昭的影子。 林樾茫然地坐起来,脸颊冰凉,半点温度都没有,他伸出手捂住脸,半晌,肩膀猛地抖动起来,他死咬着唇,无声地哭起来。 牵扯着步足的蛛丝颤动几下,他条件反射地站起来,那具破败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散架的躯体,再次拢起来,维持着表面的完整,颤颤巍巍地,怀着微妙的期盼走向发出动静的位置。 越靠近,那股甜蜜的味道就越发浓郁,林樾竟有些情怯,生怕是自己的又一场美梦,可他的动作半点都不敢停歇,哪怕又是美梦又怎样,哪怕再次遭受一场失望落空的茫然绝望,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半点犹豫,要徐昭遭受多一秒钟的痛苦——他要快点,再快点赶到她的身边。 就算是假的,他也不希望那样美好的徐昭,受到半点伤害,撕心裂肺的痛苦,只要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了。林樾匆忙地赶到发出声音的位置,嗅着那股熟悉的味道,他丝毫不在意周围围满了人,在那些或熟悉或陌生面孔的尖叫逃窜里,他赶到洞口,往底下一看,看到被人群推到压在石块底下的徐昭。 心脏猛地被攥紧,痛得他几乎窒息。 地洞里的人起初看到洞口前露出一张少年的脸,没在意,可紧接着,少年跳下来,众人震惊地盯着少年的小半身——那具恐怖的蜘蛛肢体,顿时尖叫着四处逃窜。 林樾推开石块,将徐昭小心地拢在自己的怀里,瘦弱的肩膀挡住坠落的碎石,砸破出血,他却缓缓地露出笑容,那笑容里藏着无限的痛苦怜惜。 “徐昭.......疼不疼啊.....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红着眼睛,盯着徐昭的伤口,仿佛那些伤是伤在他身上:“好疼啊......我们马上离开,离开这里我就帮你止血,别忍着啊想哭就哭......” 他小心翼翼地抹开落在徐昭脸部的碎屑。 徐昭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疼得实在厉害,她在林樾哄小孩的语气里,眼眶酸涩,明明疼得是她,林樾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比她还厉害。 “......别哭啊,你怎么哭了?我就是砸了脚,没事的。” “砸了脚还说没事,”林樾的大肚子稳稳地罩住徐昭,步足贴住她的腿,使那些坠落的石块伤不到她,他迅速地吐出蛛丝,另一端黏在洞口,闲余的步足挑动,很快便织出一张黏着洞口且暂时遮挡碎石的蛛网。 见到徐昭的那一刻,眼泪便不止歇地流出来:“我以后......”声音里带着股浓浓的宣誓感,眼瞳浮现后怕和隐隐的占有欲:“......再也不要离开你,半步都不离开......” 徐昭此刻的样子说惨烈,比不过林樾,他浑身湿答答的,宝蓝色卫衣仿佛是在血水里泡过,这股味道不算好闻。他的身体好不到哪里去,肉眼可以看到的地方,遍布细长的血口,那看不到的地方呢? 徐昭四肢无力,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臭味,贴过去,侧脸枕着他的胸膛:“地洞要塌,我们先上去......唉,还有个人,林樾,你帮帮忙,把他一起带上去。” 林樾的眼睛猛地眯起来,到底还是应了句“好”。 第148章 蜘蛛(35) 距离中控室最近的通道就是徐昭曾经掉下来的地方,其他通道离中控台远,且碎石坠落,早已经堵死地洞,赵文清和徐昭只能朝着挤满人的通道跑去。 求生本能的控制下,众人仿佛疯癫般的朝着唯一的通道涌去,顾不得其他人的境况,有许多本就气短的人被挤得登时倒在地面,被后继者不留情地踩踏。 赵文清呵斥几声不管用,徐昭抡起杀猪刀,刀刃重重地割开推搡最严重的人的胳膊,血液喷溅,众人这才慢慢地听从指挥,接连往上爬。眼看着就要离开这里,生的希望近在咫尺,地洞的晃动却越发激烈,面盆大小的石块坠落的时候,赵文清眼疾手快地抱住徐昭闪开,可两人到底还是受了伤。 赵文清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他是重情义的人,徐昭是因为他来到黑水镇,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救下他,他感激不尽,便挣扎着想要拼尽最口一口气,好歹把徐昭送上去,可变故发生在突然之间—— 挤满通道的众人尖叫着四散逃离。 离开洞口的消失不见。 滞留地道的竟然不顾坠落的石块,朝着后方逃窜。 再然后,赵文清便看到一只有着人类半身的怪物,本以为巨型蜘蛛的出现足够惊悚,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奇怪恐怖的东西,他浑身僵硬,却在怪物抓住徐昭的时候,攥起块石头,想着偷袭它,吸引它的注意力,解救徐昭,可...... 赵文清回到旅馆,这间房子是他曾经租住的,如今黑水镇遭到巨型蜘蛛的攻击,旅馆早就没人管,他和幸存的旅游团的人暂时在旅馆歇脚。躺在床铺,他屡次回想起蜘蛛少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幽暗丛林里锁定猎物的毒蛇,粘腻阴凉。 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浑身打颤。 但是,他和徐昭看起来有种旁人插不进的亲昵,徐昭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赵文清暗暗打算,天亮他就去森林里探探情况。 ...... 徐昭没想到林樾能够找到这里,更没想到他不管不顾地冲到众人的面前,他的形态特殊,被人发现容易招惹事端,但现在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再多想无益。 既然这样,她便想着赵文清跟着她回草屋,她来这里本就是为着赵文清,赵文清安全离开黑水镇,她就能得到悬赏金额,自然该放在眼皮底下保护着,但林樾似乎不是很开心。 林樾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溢着水光的眼睛看着她,徐昭便心虚得仿佛做错事情,那句跟着我回草屋,硬生生转成要赵文清在黑水镇等着她,她到底不放心,又交代赵文清小心镇子里的人,谁知,这句话还没说完,林樾抱着她便往回走。 徐昭只是磕着脚踝,有赵文清挡着,伤的不严重,她坐在铺着绒被的床面,草屋漏雨,床面有些潮湿,但她没在意,有些惶惶然地看着面前的林樾,紧张地攥住床沿。 “......林樾,你想说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珠黑亮,有点点瘆人。 赵文清离开森林,朝着黑水镇走的时候,徐昭虽然在他的怀里,可目光却是看向赵文清,眼神担忧,散发出来的气息,在林樾嗅起来,明明还是甜腻的味道,却微微带着苦涩,连同他的心脏,像是被泡在苦水里。 他抱着徐昭走回来,一路的路程,仍旧没能掩盖住徐昭周身混乱的雄性气息,那股淡淡的,不仔细嗅根本嗅不出来的雄性气息,却被他很敏锐地扯出来,来回嗅着这股味道,心脏越发酸涩,仿佛有只手在里面搅弄。 林樾的蜘蛛肚子贴着地面,步足略微伸展,黑亮的表皮上偶尔在月光的光顾下,闪着莹蓝色的光点,自然界里,颜色绚丽代表着毒性、凶狠,而拥有绚丽外表的蜘蛛怪物,乖顺地“蹲”在徐昭的面前,仰着脖颈,仿佛被浇了强力黏胶,目光黏连着徐昭,撕扯不下来。 徐昭被他看的紧张,抿紧唇,又问了一遍:“......你有话要问我吗?” 林樾嗯了声,搭在床沿的手指慢慢地捏住她的腕部,和他同色系的连帽卫衣破烂,露出大片被碎石割破的皮肤,那条看起来瘦弱却充满力量的手臂,落满猩红血痕。他的眼瞳猛地一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骤然冷了几度,夜风带着股肃杀。 林樾轻捧着她的手臂,捧到他的面前,目光仍旧看向徐昭:“你是因为那个男人消失的吗?” 他的语气怎么那么奇怪呢,如果徐昭没有听错的话,‘那个男人’他用的是重音。徐昭确实是因为赵文清,在地面发现他遗落的腕表,循着血迹站到通道口的位置,结果掉进去的......按照这样的话,徐昭应该点头表示肯定,可她隐隐察觉林樾温和的面容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崩塌。 徐昭的双手腕部被他捏着,他用的力道不重,可有蛛丝飘来,莫名其妙地把她的两只手缠起来,不容易挣断,她就没管,想了会儿,林樾的目光越发强势,他咬着唇,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就那么重要吗,不顾性命救他......徐昭,他就那么重要吗?” 看到赵文清的瞬间,林樾便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徐昭在森林里发现赵文清的踪迹,看到他被关在地洞里受尽折磨,便不顾自身安危,不顾......不顾他是否会担心,不顾他找不到她的身影该有多着急绝望,义无反顾地去到地洞。 ——她总是这样,像那时候,宛若裂隙渗进的亮光,将他从混浊阴暗的地沟里拉出来,拉到她的身边。他怎么跟那个男人比较呢?徐昭是因为那个男人来到黑水镇,他跟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这样想着,林樾垂下眼睫,挡住浓浓溢出的嫉妒,清澈明亮的眼瞳倏地仿佛爬满苔藓的地面,阴暗肮脏的情绪疯长,胸腔灌满酸涩的苦水,他用尽全身力气勉强压抑想要绑缚徐昭的冲动,用自己分泌出来的带着苦香的蛛丝,将她牢牢地困在里面,只属于自己,只是想想,便觉有股沸腾水液灌满五脏六腑,双手隐隐颤抖,更紧更紧地捏住她的腕部。 林樾咬住唇,盯着徐昭胳膊的伤口,深可见骨,红色深深刺痛他的眼,刺伤他的心,他本是想着多捡几颗鸡蛋,给徐昭补充营养,把她养得健康,可是眨眼间,鸡蛋没了,徐昭......徐昭大概更想回到黑水镇,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毕竟,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她充满担忧不舍....... ——有些东西,还是要稳稳地握在掌心最安全。 清澈懵懂的眼瞳,在睫毛眨落的瞬间,有浓郁的猩红弥漫,坠在地面的大肚子分泌出莹白色的蛛丝,飘落到徐昭的指尖,缠绕住她的五指。 徐昭自然察觉到隐匿在空气中,逐渐飘满周身的蛛丝,她歪着头,不解地盯着落在指尖的蛛丝,指尖动了动,将蛛丝缠了两圈,无意识地捏在指腹捻动。 林樾散发出来的苦香,渐渐地,掩盖住草屋内雨水的潮腥。她即使表现得再镇定,心里到底还是恐惧的,此刻回到草屋,林樾在身边,惶恐不安的心情莫名地被安抚。 她忽视空气里似有若无散发的危险气息,解释道:“......你要是那么说,也确实是,”腕部骤然一疼,林樾的眼睛黑黝黝的,仿佛顷刻间回到初见的时候,四颗黑亮的眼珠不带半点人类情感,就那样冷漠淡然地望着她,她感觉脊骨骤然一凉,停顿片刻,继续说: “......但我遇见赵文清完全是凑巧,你看到的那个通道,我是从那里掉下去的,我哪里知道草面有陷阱!幸好你找到我,林樾,否则我真不知道该这次该怎么办,谢谢你。” 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林樾感觉一股暖流骤然涌来,涌入冰凉的胸前,他整个人仿佛回暖,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弧。 他回过神,放轻力道,捧起徐昭的手腕,将嘴唇凑过去,徐昭还以为他要像从前那样贴住她的掌心,没管,但没想到,突然间,手腕一疼,她震惊地看过去,就见林樾两颗尖尖的毒牙刺破她腕部的皮肤,黑色毒液渗入她的血管。 徐昭下意识往回抽,手臂麻木,失去知觉。 徐昭:“林樾,你松口。” 她的语气有些慌,她想起很久之前林樾曾经失去意识,否则无法解释,他怎么会突然咬自己。 阴雨连绵,风声呼啸。萧索的环境加剧徐昭的不安。因此她说话的语气带着点凶。 林樾自然听出她的语气不好,他委屈地看她一眼,捧着她麻痹的手臂仿佛捧着珍宝,慢慢地用唇蹭腕部的伤口,竟然还伸出舌,湿润柔软的触感,温柔舌忝干净伤痕周围的鲜血。 他是很爱干净的人,无论是变成怪物之前,还是怪物之后,可是徐昭是例外,她伤口周围的血,是她血管里流出来的,是她的东西,只要是她的东西,他都很珍惜地,又带着点不可言说的痴狂,想要尽数吞进肚腹。 舌面的液体有加速伤口愈合的作用,因此,徐昭手臂沾着的灰尘沙粒,在他眼里便变得渺小难辨,他只想着舌忝干净她的血液,使她的伤口快点愈合。 同时,带着点私心,品尝甜美的味道。 林樾沿着她的手指,细细密密地舌忝到胳膊肘,徐昭在毒液的影响下,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林樾眼疾手快地在她将要歪倒的时候,扶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背后垫着软被,安顿好徐昭,他继续之前的动作。 徐昭满脸迷惑,甚是天马行空地想着他是不是饿了,想要吃掉她,否则他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 仿佛饿久的幼兽捕捉到一只猎物,圆溜溜的兽瞳里,流露出和他天真懵懂的气质不相符的痴狂残忍。 林樾捧着湿润滑腻的胳膊,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露出和小兽一般无二的天真稚嫩的笑容:“......不要误会,徐昭。你的身上全都是伤口,我的唾液有治疗伤口的作用,家里虽然有药,可是要是给你用药,需要好几天才能痊愈,你别嫌弃我。” 他眨眨眼睛:“徐昭,你会不会嫌我脏?” 他问这句话的神情,和语气截然相反。语气是怯怯的,神情却坦然无畏,仿佛舔舐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隐隐给徐昭一种错觉——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就算做出再恶劣的行为,他也不怕。 徐昭沉默,半晌,问他:“......为什么咬我?” 林樾捧起她的另一条胳膊,眼角垂落,像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洇湿的卫衣仍旧贴在胸膛上,勾勒出瘦削的身形,他回来的路上抱住徐昭,遮挡住雨水,所以徐昭的衣服还算干燥。 他捧起那条胳膊,先是舔了下,湿软柔滑,徐昭的脊背猛地一颤,有股奇特的电流由她的脚底猛然蹿到后脑,她神情古怪地盯着林樾,头次带着些气恼: “问你话呢。” 林樾的神情越发委屈,仿佛被训的小孩,不管她沾满脏尘的胳膊,脸颊贴过去,睁着乌黑湿润的眼瞳望着她。 徐昭自己可能不知道,毕竟她独自一人,习惯忍耐,就算再严重的伤口,在她看来,只要没有危及性命,那都是忍忍就过去的。那些交错在胳膊、小腿的伤口,还有洇透衣服的血痕,落在林樾的眼中,就像是有把铁钻在嗡嗡地钻他的心脏。 林樾用脸颊蹭了两下,唇瓣再次落在她腕部,那里有道被碎石砸出的血口,皮肤软烂,汩汩冒着血泡,他闭上眼睛,藏着眼里的贪欲和痴狂,亦藏着心疼,用舌面舌忝干净周围干涸的血痕,又慢慢地用湿润的唾液,像是沾着消毒水的棉签,温柔地沾湿伤口。 很遗憾的是,徐昭没有知觉。 她望着林樾的举动,虽然没有知觉,可大脑仿佛自动把那股温软的触感加工,传递给她,要是她能够动作,肯定把胳膊抽出来,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他的表情怎么那么涩啊! 林樾此刻的表情,就像是野兽舔舐受伤的小兽,动作间流露出的温柔心疼的神态,使徐昭内心仿佛被人射了一箭。 林樾还想继续往上舔,惦记着她的问题,便依依不舍地移开唇:“......你身上很多伤口,直接处理,唾液刺激到伤口,会有些疼,用毒液短暂地麻痹神经,就像给你打了一针麻药,接触到唾液就感受不到疼了......” 他很不满意徐昭若无其事的态度,重复了遍:“这里,这里,全都是伤,多疼啊......徐昭,你要爱护自己的身体。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那个人,他在你身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受伤吗?” 林樾小声嘟囔:“......真没用。” 徐昭不明白他的话题怎么跳得那么快:“没事,都是小伤。” 实话实说,黑水镇里虽然危险,她时刻面临巨型蜘蛛捕猎的危机,可是从前的她,难道就是安全的吗?她是农村的孩子,家里有房子,当时正赶上拆迁,父母离世的消息传来,那些仿佛闻着臭味涌过来的亲戚们,难道就不可怕吗? 都是吸血的蚂蝗,无非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有父母保护的孩子,世界自然是康庄大道鲜花满地。她要撑起自己的家,撑起她漂泊无定的生命。 受伤是常态,她习惯独自忍受。 胳膊骤然一疼,她皱眉,看过去。 林樾用了狠劲,否则她不可能感受到,胳膊果然被他咬出一排牙印。 “疼不疼?”他问。 徐昭看着他快哭了的模样,实话实说:“疼啊,你用的力气好大。” 林樾耷拉着眉眼,紧接着,唇落在牙印上,轻轻地摩挲,语气微微带着控诉:“知道疼就对了,疼就是疼,不要忍着......在我面前还要逞强吗?徐昭,你知道吗,我在地道里看到你的时候,心有多疼。好不容易养好你的身体,突然间又添了那么多的伤口,我更恨我自己没用,你消失了一天一夜,我却没有找到你......” 心口一烫。 徐昭嘴硬:“真没事。” 林樾的样子,仿佛要再给她来上一口。 徐昭立马改口:“......嗯,其实是骗人的,确实是很疼。” 哪有人受伤是不疼的呢?又不是铁打的身体,无非是没人关心,诉说没了意义,只能独自忍受。 但此刻,看着林樾耷拉的眉眼,眼瞳里藏着深深的痛惜,明明他的身体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却偏偏理直气壮地教训起她来......这种感觉很奇特,也很温暖。 徐昭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她渴望很久的温暖,竟然是由和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甚至仅仅是认识几日的少年带来的,有股莫名的情绪涌动,她回忆起他说的“心疼”,仿佛有簇火在她心口燃烧,这种情感太陌生了,她不理解,便没细究。 茅草屋和砖瓦垒出来的房屋到底是有区别的,这本就是间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坍塌的草屋,房顶漏雨,屋里角落存着的东西不知道被湿透多少,地面洇着雨水,落成水坑。床板铺着的被褥同样受潮湿,到时候晒干也是麻烦事,能不能睡觉也是麻烦事。 徐昭头一次生出当甩手掌柜的念头。 有林樾在身边呢,她现在很疲惫,不想操心。 林樾确实都打算好了,在他眼里,徐昭的身体最重要,他得先把徐昭的伤口处理好,才有余力处理其他的事情。漏雨的屋子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湿了床铺又怎样? 他恶劣地想,那不正好如了他的愿吗?角落的网兜静静地吊在那里,温暖安全,风雨不侵,床板不能睡,徐昭就该和自己睡在网兜里。他怀念蜕皮的时候,和徐昭亲密无间地窝在里面的感觉。 徐昭昏昏欲睡的时候,是被林樾的举动给吓醒的,他整个人贴在她的面前,温暖的气息洒在她的颈侧,若不是她感觉到不对劲,及时睁开眼睛,他要做什么? 林樾绞着手指,面颊羞红,眼神左右游移,好半晌,才敢和徐昭对视:“......你,你的胸背也有伤口,要是不及时处理的话,雨天潮湿,伤口感染,情况就严重了。” 被雨水湿透的宝蓝色卫衣,在短短的时间内,仿佛被林樾体内内升腾的热气烘干。 徐昭瞪大眼睛,舔舔胳膊也就算了,难不成她连胸背的伤口也要如法炮制?那样,那样也太...... 徐昭义正言辞地道:“背包里有药品,你拿过来,我现在动不了,等过会儿,我自己敷。你先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了吧。” 林樾拎过背包,熟练地找出药品。 脸颊红彤彤,像颗熟透的苹果。 那种好事,他只敢在心里想想,怎么敢付诸实践呢?渴.望如烈火燃烧,瞬间便燎起蹿天的火焰,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带着些遗憾,语气平稳解释:“......你误会我了徐昭。还是我来帮你吧,我现在把你的卫衣脱下来行吗?” 他恨不得以舌为尺,丈量她的每寸皮肤。 阴暗念头野草般蔓延。 不知不觉间,徐昭的周围便飘落数根莹白蛛丝,带着林樾特有的苦香味道,仿佛无形中形成的密集的大网,将她罩在里面,更多更浓郁的味道弥漫嗅觉。 她望着面前,昏暗草屋里,精致美丽得有些惑人的蜘蛛少年,这间破败的草屋因为他,登时变得流光璀璨,她在这束晃人眼的亮光里,鬼使神差地嗯了声。 紧接着,便是裂帛声响起。 林樾神态羞涩,动作间却迅速。 第149章 蜘蛛(36) 徐昭的身上有新伤也有旧伤,最严重的是昨天跌落到地洞磕出来的,还有在铺满碎石的地面摩擦出来的血口。林樾揭开撕扯成条的碎布片,露出徐昭擦红的皮肤,他的脸色立马沉下去,眼睛眯起来,有些恨恨地道:“......这是王志明弄的?” 当时徐昭跌进地道,浑身疼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被王志明拖拽着,胸腹的擦红就是这么来的。 徐昭的神经系统遭受到毒液的麻痹,短暂地失去对痛觉的感知,她有些紧张地盯着腕部刚被咬出的牙印,林樾的那口显然是下足狠劲,她被麻痹神经都能感觉到痛。此刻,骤然听见林樾愤愤的语气,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愣了愣。 她点了点头。 他穿着宝蓝色连帽卫衣,蜘蛛肢体被床沿遮住,探着属于人类躯体的半身靠近她,明明是温柔无害的长相,眼睛里蓄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展露出来的气势却仿佛屋外沉闷的雷声,起初是呜呜咽咽毫无气势,冷不防响动撼彻天地。 潮湿的雨气一寸寸地钻进皮肤,徐昭的脊背攀起一股凉意,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不知道何时,周围竟然黏满莹白色的蛛丝,只有零星几根,却相互交错纵横,仿佛即将形成一张密集的网面向她罩来。 “他该死。” 林樾站起身,黑亮的蜘蛛肢体慢慢地探出床板遮掩住的高度,上半身倾靠到她的面前,在她腰部,最严重的擦红位置,唇贴在干涸的血液上,被碎石扎到的血口离他的唇只有毫米的距离,他张口咬住,吐出来,即使知道她此刻神经麻痹,依然轻柔地舔舐伤口。 “......伤害了你,竟然那么轻易就死掉了,想想就好恨......若是我能早一步找到你,我定要狠很地报复回来......徐昭,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 林樾仰起头,直直地望着徐昭。 徐昭身体僵硬,愣愣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林樾,他漆黑的眼瞳燃烧着簇浓烈的火焰,那一瞬间门,舞动的火舌仿佛吞噬掉根深蒂固在她脑海里属于林樾的印象——温和无害,像只任人宰割的雪白兔子,或是羽毛湿透跌落巢穴的雏鸟。 此刻的他,拥有强烈的报复欲,甚至是毁灭欲,就像是屋外那道恨不得劈裂天空的巨响。 暴雨凿在泥地。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潮腥,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眼前的林樾很陌生,陌生到徐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但是紧接着,林樾的唇再次落在她的腰侧,明明没有感觉,但是触碰到皮肤的那一瞬间门,仿佛有股电流直冲后脑。 眼见着朋友受伤,自己却没能帮上什么忙,当然是愤怒的,纠结林樾的变化有什么意义?她满脑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眼下最紧要的难道不是处理伤口的问题吗? 林樾或许不懂,有他在闭塞镇子生长的缘故,也有和蜘蛛结合思维变化的缘故,他不清楚男女应该保持距离,情有可原......但是徐昭懂啊!用唾液处理伤口什么的,胳膊也就算了,肚子算什么啊!接下来不会连...... 徐昭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挡住,手臂不受控制,垂落在身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湿湿软软的唇沿着月要部攀到上面,碍于内.衣的遮挡,林樾茫茫然地抬头凝思了会儿,最终垂头,越过那里,直奔她的锁骨。 真的过了。这样的行为,这样的举动,若不是林樾做出来的,徐昭真想狠很地骂句臭流氓。 徐昭的眉头用力地跳动两下,深深地呼出口气:“林樾,把背包拿过来,里面有药膏,用药膏。” 林樾撑着身体,目光凝在她锁骨的位置,没有立马动身:“药膏没有我管用,”他抬起眼睛,眼神晶晶亮,带着刻意的讨好说:“真的很管用的,你看你的胳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快要好了......徐昭,你相信我,我真的很管用的。” 管用也不能这么用!徐昭瞪眼:“把背包拿过来,我身上不疼,不用你,等我能动了,自己涂药就行。” 林樾咬着唇,眼睫密密地垂下去,很难看清他的情绪,半晌,他终于动了,慢慢地离开徐昭,走到墙角拎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床上,然后挑挑拣拣选出瓶消毒的药水。 徐昭悬起的心落到实处,实话实说,她刚才有点害怕林樾做出什么令人惊讶的行为。 她以为林樾选出药水,是等她待会儿自己涂,可没想到,他竟然沾着棉签直接按到她的伤口上。徐昭的眼睛再次瞪大,林樾矮身靠近她,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一面用棉签擦着伤口,一面拿着块干净的毛巾接着滑落的药水,把溢出来的药水擦干净。 徐昭微微眯起眼睛。 林樾垂头,故意不看徐昭的表情,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在药水倒在伤口的时候,悄悄抬眼看她,问了句傻傻的问题:“......疼不疼啊?” 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徐昭觉得,林樾好像没有异性之间门应该保持安全距离的认知。他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懵懂无知初降临的孩童,最能印证的就是那双清泉般的眼瞳。 他被怪物捕食,阴差阳错和怪物结合,意识没有被怪物吞噬,徐昭理解他的恐惧不安,在确定他没有危险,便愿意敞开心扉和他做朋友。 在他蜕皮的时候,徐昭猜测这是他最脆弱最敏感的时期,这种时期他却愿意分享网兜,允许她在他的身边,这是给予徐昭的最大的信任。或许,就是在网兜里,徐昭默许林樾抱着她睡了一日又一日,两人的安全距离一再模糊,到了现在这种时候,竟然连脱她的衣服都变得得心应手了! ——再往后呢? 徐昭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林樾说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林樾,我知道你关心我的安危,如果换成是你,我也会担心着急。但是我的伤口没有表面看起来严重,我也没有到不能自己涂药的地步,这些事情我完全可以自己来,而且......我,我没穿衣服。”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没穿衣服,我们这样不合适!林樾,你应该回避!回避懂吗? 林樾的指尖僵硬,他怎么听不懂徐昭话里的意思,是嫌弃他,不想他和亲近的意思吗?明明以前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她会在他蜕皮的时候,接受他的请求,和他睡在网兜里,那时候,哪怕她也是有些不情愿和抗拒,可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词拒绝,现在她却—— 是那个叫赵文清的男人!赵文清出现了,她就不想要他了吗? 林樾骤然攥紧棉签,药水凝聚,啪嗒滴在她的皮肤,殷红的药水,像朵坠落的花瓣,落在洁白的雪地里,他的眼神蓦地暗下去。 “......是我弄疼你了吗?我总是这样,笨手笨脚,想要做的事情永远都做不好。” 林樾坐直,眼睫垂落,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蒙着层雾。 他伤感地说:“蜕皮之后,我的嗅觉增强,可以嗅到很远的味道,那天在森林里,我没有在周围嗅到蜘蛛的味道,便以为很安全,可明明,我的蛛丝可以牵连在你的身上,感知到你的境况,那天却没有分泌蛛丝......我明明可以保护好你,可却还是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地洞所处的位置,我来来回回经过很多遍,却没有察觉到你的踪迹,我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救你出来,可我、我就是没有感知到!” “......就连上药这样的小事,我也做不好。” 他问:“徐昭,我是不是很没用?” 林樾的眼睛里仿佛盛着莹润的水珠,那颗颗水珠慢慢凝聚成水雾,笼罩着他的眼瞳。他知道徐昭的心最软,最受不了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果然,她的眉头皱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林樾暗暗骂自己卑鄙,眼里的水花却越聚越多,终于凝聚成泪珠沿着眼眶滑落。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哭起来,还是那种无声的抽噎,徐昭就不好意思和他解释她的意思不是他想的那样,她只是想要告诉他,男女有别,平常涂涂药就算了,她......她都把衣服脱了,月要部是多么敏.感的位置,他怎么说碰就碰呢?还是用嘴巴,还有,还有那里...... 徐昭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要被林樾搅和乱了,她现在竟然觉得,反正她已经被毒液麻痹神经,感受不到舔舐的感觉,就算让他用唾液处理伤口又怎样呢? 这样的想法只是出现一瞬间门,很快被徐昭否决。 不能再妥协。 就像现在的情况,有时候林樾用眼巴巴的眼神望着她,请求她到网兜里休息,她都不太好严词拒绝。 毕竟之前可以睡,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徐昭还是不能动,她觉得林樾的毒液变强了。 她苦口婆心地说:“我没有那样想,只是,我们俩这样......我们俩这样,”林樾向她投来懵懂的眼神,她心一横,直言道:“男女有别,我穿着衣服还好,没穿衣服,你给我上药,感觉很怪......好吧,是害羞。” 林樾动作顿了顿,重复道:“害羞嘛......” 徐昭点头:“对!害羞!” “你原来是这样想的,”眼泪本来就是装的,林樾用手背擦去,水淋过的眼睛黑亮亮的,他的面上露出笑弧:“......是我考虑不周到。” 徐昭安慰他:“关心则乱,好啦,你休息去吧......”话堵在喉咙里。 林樾直接伸手,扯落周围的蛛丝,手指翻飞,几秒钟的功夫,一块堪比精美绸缎的蛛丝巾帕搭在掌心,他扬起手臂,遮住眼睛和额头,在脑后系了结。 “这样就好了。” 徐昭还能再说什么?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她茫然地注视着草屋的顶部,看到杂乱铺展的茅草,就像她此刻的大脑,乱成一锅粥——林樾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遮住眼睛的林樾,就像是得到尚方宝剑,将徐昭平展到床上,不仅处理好她的伤口。接下来,又用铁锅烧了热水,沾湿毛巾,把徐昭伤口周围的脏污擦干净。 最后,换了干净的毛巾,擦干净她的脸。 做完这一切,徐昭已经在自我催眠中睡过去。 林樾把毛巾扔到水里,用剩下的水把自己洗干净,托着腮坐到她的床边。 第150章 蜘蛛(37) 林樾小睡了会儿。后半夜雷声轰鸣,他惊醒,视野昏暗,冷风沿着墙面缝隙钻进来,直往他的后脊攀爬。恍惚间记起很久之前的事情,那间窄窄小小的旅馆房间里,电闪雷鸣,他捂住耳朵独自蜷缩,那样孤寂冷清的夜晚一夜又一夜地徘徊重现,他再也不想回到那种时候。 思绪还有些茫然,他的手已经搭上徐昭的腕部,轻轻地握住,感受到徐昭的温度,往昔的岁月渐渐地褪去,直至消散。 徐昭睡得不是很好,眉头皱着,像是在做噩梦。林樾赤着胸膛,将她刚说的男女有别的话当耳旁风,双手捧着她的腕部,将她的手靠近唇,低头一根一根地吻着。 甜腻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盖住雨水泥土腥味,徐昭皱起的眉头慢慢地松开,进入香甜的梦乡。 林樾吻住她的食指指根,眼眸沉沉发暗:“......徐昭,你要陪我。” 如此静待了会儿,林樾小心翼翼地将徐昭的手放到被子里,给她盖好被子,仔细地织了张金黄色的网面笼罩着她。 按照林樾的习性,他并不需要房屋,房屋是用来遮风避雨的,他可以筑造出栖息的网兜。 可是徐昭是人类,她需要坚实的屋子。雨天漏雨,毫无温度可言的破烂草屋,她是不会留恋的,最好的办法是回到镇子里,那里有宽阔的青砖瓦房,有红砖垒成的二层小楼......如果她喜欢,他会想尽办法把它们都弄来。 林樾姿态柔顺地趴在床边,徐昭罩在金黄蛛网里,睡得沉静。而蹲在旁边的蜘蛛少年,眼珠黑沉阴暗,那股阴戾的气息渐渐地掌控他的全部思维,就连残存在脑海中,向来以善良谦让为行事准则的人类林樾,种种混杂的思维纠缠成一股强烈的念头—— 讨好她。 雌性担任着繁衍的重要职责,做为雄性,有时为了得到和雌性的□□权而相互争斗。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孔雀开屏,它们在雌性的面前搔首弄姿,把自己最美丽耀眼的部位展现在雌性的面前,渴盼得到雌性的喜爱。 最有营养的食物要送到雌性的面前,雌性喜爱的东西,身为雌性的伴侣,有职责把那些东西捧到雌性的面前。必要的时候,要做到主动把自身血肉献给雌性,补充它们所需的能量。 坐落在森林外围的破败草屋,哪里比得上镇子里的宽宅大院舒服。雨天的时候,待在镇子的屋子里不用担心漏雨,屋子里准备得十分妥当,各种厨房器具,还有宽阔的大院子。按照人类的习性,冬天马上就要到来,到时候,还有炉火取暖,生起炉火,满屋都暖烘烘的。 林樾从来不是挟恩图报的人,可是现在,两相权衡比较,镇子里的房屋比起茅草屋处处都是优点,把他们统统赶走,任由徐昭挑选又怎样呢? 就算没有恩情这个层面,如今他想要得到一间房子,他们不同意的话,那就只能赶出去或者......林樾面无表情地盘算起来,最终还是止步于怯懦:如果他那样做,徐昭会讨厌他吗? 林樾不敢冒险。 骤然降临的暴风雨将这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摧残得越发破败,林樾淋雨离开屋子,爬到房顶修修补补,将漏雨的地方补好,做完后,又回到屋子里,开始整理角落堆放的东西。 湿了的拿出来放在旁边,没用的,有用的,重新整理一遍,整齐地码好换到干燥的地方摆着。 收拾到徐昭的背包的时候,一张彩色的照片掉落,林樾捡起来,瞳孔骤然紧缩。 是赵文清的照片。 森林里匆匆一瞥,男人浑身脏污,看不出本来的面貌,照片里的他清楚明晰。 浓黑的眉,明亮的眼,流畅的面部线条,笑起来阳光俊美。 这张照片藏在背包的夹层里,这样大的暴雨,竟然没有把它淋湿。 林樾紧紧地攥着,照片的边缘捏皱,他意识到的时候,竟然险些将这张照片撕裂。面无表情地将照片放回背包里,整理好的药品零食扔进去,哗啦啦的响动,将照片彻底压在最底下。 收拾干净,外面天光大亮,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里一片嫉妒的火焰,落向徐昭的时候,倏地转变成深深的占有。 ...... “你们都看到了吧,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怪物,”说话的人喘了口粗气,拍着胸口道:“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蜘蛛,我他妈当时正好爬出来,差点把我吓死!” “我看着那人的模样有点面熟,好像是......” “是林樾吧?”说话的人瞥了眼林锦东家的房门。 地洞里逃出来的人带来了两件劲爆的消息。 第一件事便是镇长家的王志明在地道里偷摸着害人的事情,这件事情一爆出来,镇长里的人彻底炸了锅,纷纷堵着镇长的家门口讨要说法,都在一个屋子里住着,说是半点消息都不知道怎么可能? 镇长的家被镇民砸破,玻璃房门全都破碎,镇长夫妻跪在镇民的面前,两人的头发花白,若是在平时,这件事情可能还有人能够压住怒火,可镇子里的人早就被蜘蛛逼得精神压抑,如今听闻镇长的儿子在背后里做了那些坏事,蜘蛛怪物是他弄出来的,顿时恨上镇子夫妻 本站网站:et 第151章 蜘蛛(38) 徐昭刷完牙,把水吐到屋子前面的泥地里,最开始的时候没有牙刷牙膏,她只能用矿泉水加点盐漱口,后来在超市里找到日用品,统统打包回来。 她洗完脸,接过林樾递来的毛巾。林樾蹲在她的旁边,像只黏人的狗狗,她在洗漱,他就充当毛巾架子,手臂搭着毛巾,等她把脸擦干净,又把温度合适的水杯递到她的手里。 徐昭眉头一凝,没来由地想起电视剧里演的家庭剧,温柔贤惠的妻子围绕在丈夫的身边,丈夫呼呼大睡的时候早早地准备早饭,丈夫出门上班的时候给他整理服装,递上公文包......想的有些远,她嘴角抽搐两下,余光瞥向林樾。 察觉到她目光的林樾,倏地挺直脊背,神情紧张地盯着她:“水热吗?” 喉咙仿佛被攥住,林樾绞紧双手,咬住唇,徐昭向他投来不解的眼神,他的内心遭受到两股势力交战,最终还是决定坦白:“......我,我,刚烧好的热水,放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温度怎么样,就尝了一小口。我这就给你重新换一个杯子......” 林樾说着,就要拿走她手里的水杯。 嘴上说的道貌岸然,龌龊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明明用掌心就可以试探出水的温度,却偏要用嘴尝一口——难道这样就可以拉进和徐昭的关系吗? 当然不,只要想想他触碰到的杯壁,是徐昭将要触碰的,将会沾染他的气息,便不由自主地战栗。和徐昭相处的时间越长,仅仅是陪伴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他想要和徐昭有更亲近的距离,她的气息、她的头发丝,就连她喝水时触碰过的杯壁,他都想珍藏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难道他是觉得自己会嫌弃他脏吗?避免林樾多想,徐昭眼疾手快地护住杯子,将里面的水喝得一干二净,再把空掉的水杯递到他手里,笑道:“我喝完啦,温度正好。” 徐昭心里装着事情,想着待会要去镇子里找到赵文清,商量离开的事情,就没有注意到林樾接下来的动作,她回到屋子里,端着碟子,用手抓着鸡蛋饼塞到嘴里。 林樾捏着水杯,抿着唇,矜持地笑了起来,他往里面倒满水,大着胆子尝了口,唇瓣染着水渍,属于徐昭的唾液残留在杯壁,被他毫不留情地含进嘴里,旋即满足地眯起眼睛,捧着水再次来到徐昭的面前。 递过去。 徐昭的不适感和被人服务的罪恶感,渐渐地在林樾越发熟练且殷勤的目光里消失,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樾的服务。这种日子是她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就算不能离开,留在这里似乎也很好? 脑海里蹦出这个念头,徐昭竟然真的凝神思考了会儿,无所谓地笑了笑。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呼喊。 好像是赵文清的声音? 他现在应该在旅馆里休养身体,怎么可能跑到森林里。 徐昭放下碟子,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林樾摇头。 “......巨响吗?或许是巨型蜘蛛发出来的吧......” 徐昭用纸巾随意擦拭两下手指,拿着放在门口的长棍:“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好像是赵文清。我过去看看。” 林樾想要留她,徐昭却朝着镇子的方向跑起来,他只得跟上去。 ...... 罩住森林的巨网充满阴冷恐怖的气息,赵文清不敢贸然靠近,但也不能离开太远,森林里充满危险,如果徐昭在里面遇到不测,呼救的话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然而变故发生了,一只巨型蜘蛛朝着他扑过来,它的身体被蛛网紧紧地黏住,挥舞的触肢险险地划过他的腰,最后勾住他的裤子把他往森林拖。 赵文清的心提到嗓子眼,浑身都僵硬住了!他手无寸铁,五根指头扣进粗糙的泥地里,就在他以为就要被蜘蛛的螯牙啃死的时候,一根长棍骤然出现,长棍顶部绑着的刀刃砍断蜘蛛的触肢。 赵文清抬眼,看到徐昭。 明亮乌黑的眼睛,清冷的面容,面颊因奔跑染着红晕,瘦削修长的身躯,攥着一根木棍,身姿透着股凌厉飒爽。赵文清看到她的瞬间,悬起的心就落在实处,他不管自己此刻的身形有多狼狈,爬到她的身后,拍着胸口喘气:“......多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一个晚上没有见面。徐昭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赵文清怀着感激的心情注视救命恩人,意外地发现救命恩人身上的伤口奇迹般的消失了,只有零星几道划痕,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面色太好了!是那种吃饱喝暖的健康神色,而且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完全不像他,时刻担心丢掉性命,面上是全然的焦虑警惕。 面前忽然飘来一根蛛丝,蛛丝柔软纤细,飘过来的时候却仿佛带着凌厉的气势,后脊一股凉风骤然袭来,他猛地僵硬住,落在徐昭身上的视线移开,有些紧张地观察四周,那根蛛丝便慢悠悠地飘落到地面。 ——如果他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一直盯着徐昭的话,那根看起来无害的蛛丝便会在瞬间化为钢丝切断他的喉管! 林樾冷冷地盯着他。 当时在旅馆的二楼,隔着窗户看到旅游团的大学生们,青春靓丽,男生们穿着成套的运动服,体魄强壮,说说笑笑地路过,他心生艳羡,是不带丝毫负面情绪的嫉妒。 如果没有巨型蜘蛛的存在,他怎么可能奢求徐昭的垂怜?徐昭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最健康的人相配......病入膏肓的林樾不配,健康帅气的赵文清勉强可以。 他和赵文清相比,是云泥的区别。 然而一切都改变了。 曾经受到的肉.体的迫害苦痛,在遇见徐昭之后,便成了他此生触手不可得的糖浆。若不是啃噬之痛,若不是融合之苦,他怎么可能拥有强壮威猛的步足,怎么可能拥有筑巢的能力,又怎么可能拥有强劲的繁殖能力? 赵文清遇见危险后懦弱的样子让林樾觉得嘲讽——他这样的,也配? 徐昭倒没林樾那些九曲回折的心思,她认真打量赵文清的状态,四肢健全,除了有些受惊没有大毛病,就是脸瘦得可怕,和照片里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判若两人。 她把手递过去:“蜘蛛被蛛网黏着呢,就算我没来,它也伤害不到你。快起来吧,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文清定眼一看,蜘蛛果然被蛛网黏着,方才张牙舞爪面目凶残,此刻倒像是遇见天敌的兔子,萎缩在蛛网里,一动不动的,莫名地,他的目光稍微偏移,看向默默站在徐昭身后一直不出声的蜘蛛少年。 风吹来,撩起额发,额头两颗黑亮的蜘蛛单眼和少年黝黑的眼珠同时盯住他,脑海里有钝痛袭来。 这股感觉像极了在离开黑水镇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是这次的疼痛要更有实质感,仿佛有道声音在控制他的神经系统,不止歇地下达指令: 不,许,碰,她! 赵文清愣愣地看向徐昭的手,那股尖锐的刺痛再次袭来—— 不,许,看,她! 赵文清嘴角抽搐了下,只当是自己幻听,谢过徐昭的好意,撑着地面站起来,看着那只困在蛛网里挣扎的蜘蛛,到了嘴边的“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才找来的”,硬生生地变成了:“......我,我就是到处走走看看,没想到碰见蜘蛛。” 赵夫人给出的悬赏金额充满诱惑,哪怕和赵文清没见过几面,徐昭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他,赵文清可不仅仅是单纯的一个人,而是巨额的奖赏。 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徐昭提出要把他带到草屋里。 她和林樾相处的时候,有需要选择的事情,拿主意的都是徐昭,因此潜意识里,徐昭便认为只要是她同意的事情,林樾也会同意,可就在她提出赵文清跟着她回草屋的时候,林樾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徐昭感到有些奇怪。林樾的眼神委屈得不得了,又隐隐透着谴责,可是她想不到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难道是因为赵文清吗?她主动介绍他:“他就是我来到这里一直想要找的人,”然后跟赵文清介绍:“这是我来黑水镇交到的,嗯,朋友,他是林樾。” 一个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找到的人。 一个是无足轻重的朋友。 林樾眼眶里含着泪,不肯再看徐昭,垂着眼睛,手指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 林樾是有些腼腆的性格,他如今变成这副样子,下半身是蜘蛛肢体,被人看到大概是不安且紧张的。这样想着,徐昭的目光便溜到赵文清的身上,要是他胆敢露出半点厌恶的神色,什么巨额的奖赏她不要了! 回到草屋里,徐昭把背包里的零食拿出来,都是日期新鲜的,又拿出药品递送到赵文清的面前。 “你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吧?我这里有药。” “......昨天我们在镇子里翻遍了,东西全都空了,是在角落里找到的遗落的食物,药品则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你,你来黑水镇的这几日,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嗯,”徐昭抽了抽手腕,林樾紧紧攥着,索性放弃,由着他牵着,只是那些漫身飞舞的蛛丝让她有些无奈,当着赵文清的面,快要被蛛丝缠成茧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赵文清的目光一直盯着桌面,一眼都不看她。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看在悬赏金额的份上,徐昭说:“......镇子里的人什么情况,想必你们很清楚,我要是住在镇子里,可没有见到你的这一天。对了,你说出不去,这是什么情况?” 赵文清试探地瞥了徐昭一眼,目光没有落点,径自飘到旁边的蜘蛛少年身上,他也正在看着他,眼眸深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深渊,莫名地,赵文清再次感受到脊背发寒,恍若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悬在头顶...... 他不敢再盯着林樾看,只得盯着桌面,一五一十地将来到黑水镇的经历交代给徐昭。 “......最开始的时候,我和旅游团的朋友逃到镇子的外面,通往镇子的是一条小道,两边都是繁茂的森林,按理来说并不会迷路,可是等我们逃到镇口,那条唯一的小道被碎石堵住,罩满蛛网,没办法我们借道从森林里离开......” “森林里都是蜘蛛,我们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找到通往外面的道路,可屡次被蜘蛛截道......但好的方面是我们知道路线,大不了重新走一遍就是了,但是......” 林樾嗅觉敏锐,独属于他和徐昭的巢穴里,混入恶心的男性的气息,他的心脏仿佛泡在酸水里,难受得厉害。他快要忍不住了......徐昭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那些该死的蜘蛛,为什么要阻止旅游团的人,要不是巨型蜘蛛的阻挡,赵文清此刻已经离开黑水镇了! 林樾恨得牙痒,恨不得把森林里的蜘蛛全都消灭掉,如果不是它们,徐昭怎么可能遇见赵文清,她只会是自己的,眼里只有自己! 徐昭的手腕被他攥在手里,用的力道大,他的情绪波动剧烈,徐昭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眼眶含着泪,胸膛剧烈起伏,她一面听着赵文清的话,见他没注意这边,便伸出空余的手搭在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 谁知,她的动作让林樾得寸进尺,当着外人的面,整个人靠在她的怀里,吐出的蛛丝飘到她的面前,浓郁的草药香气充斥着她周围的空气。 “......当我们费尽艰难沿着路线走到镇子的出口的时候,奇怪的现象发生了,明明路就在我们的眼前,可是脑海里却像是扎入无数根钢钉,有道怪异的声音,直接控制我们的大脑,磁场混乱只是一方面,所有的设备失去功能,我们就像是......就像是被入侵大脑,被那股莫名的意识控制,头脑发沉,视野虚幻,眼前再也没有路,而是茂密的丛林......” 林樾靠在徐昭的怀里,她的手掌落在他的头顶,他感到安心。 隐隐想起差不多半个月前的事情,混沌中醒来,遇见徐昭,那时候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大概是希望她能够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永远不要离开自己。只是那时候的他胆怯懦弱,这样的想法只敢在心里偷偷的想,不敢付出实践...... 徐昭心惊,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难道王志明口中的神灵是真实存在的?”说完这句话,不由得笑了笑:“......之前说这种话,只会认为对方是疯子,可是现在......” 赵文清:“是啊,谁能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 徐昭:“......巨型蜘蛛是受到地底气息的影响,变异成我们见到的样子,这里附近有一个巨坑,或许,王志明信奉的神灵真的降临了。它把我们留在这里,想要做什么,当成祭品?” 林樾仰头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下头。 王志明口中的神明,在他的眼中,是给予他痛苦又意外地赐予他新生的......恩人?若不是它,若不是那只恐怖的蜘蛛怪物,他永远都不配得到徐昭,更不配肖想她。 他想要的是伴侣,是配偶,是爱人,怎么可能是祭品呢? 赵文清捂住脑袋,针扎般的痛苦留在脑海中,只要他稍微偏头,那股痛意便会再次席卷,他只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往屋子外面蹭了几步,疼痛感减轻。 他好受了很多:“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大家大概要在黑水镇停留几日,把身体养好了,才能继续找寻出口......徐昭,你跟我们走吗?” 他这是问的什么话,不离开这里,难道留下来喂蜘蛛吗?徐昭说:“我这里有食物,有药品,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一部分。等你们养好身体,我肯定是和你们一起离开的,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办,要是真的有‘神灵’干预的话,这该怎么办呢......” 徐昭凡胎,要她想出对抗“意识侵入”的“神灵”的办法毫无头绪,更是没有那个能力,巨型蜘蛛的战斗力强悍,在他们离开黑水镇的路上就能耗掉他们全部的体力,更别提后面还有更厉害的“神灵”,若是不小心陷入幻觉,失去应对周围的警惕,只会落得被巨型蜘蛛捕食的下场。 更何况,那只没有露面的,不知真假的“神灵”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否会像巨型蜘蛛那样,在黑水镇大开杀戒,他们并不清楚。这是很危险的存在。尽管没人能够证明它的确切存在。 徐昭想到了林樾。她能够求助的只有林樾,巨型蜘蛛畏惧林樾,或许到时候离开的时候可以寻求林樾的帮助,只是他可以帮助他们吓退巨型蜘蛛,却无法帮助他们消除幻觉的影响。 徐昭看向林樾。 林樾也正在看着她。他仰着头,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住她,铺天盖地涌出来的阴暗气息,被他尽数收敛,在徐昭的面前仍旧是那个有些腼腆善良的小镇少年。 他问:“徐昭,你要离开这里吗?” 徐昭迟疑了会儿,林樾眼眶通红,显然是不舍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说了,他们并不是再也不会相见,她离开黑水镇,回到自己的城市,拿到钱款,就可以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好用的东西带过来和他分享。 她点了点头:“......林樾,我虽然会离开,但我还会回来找你的。如果我真的能回去,那我就给你带我家楼下我最喜欢吃的甜点,还有零食......” 徐昭温柔地说着,语气安抚。 林樾模样认真,心却是一寸一寸坠落谷底。 想要离开这里?徐昭,你答应过会永远陪着我的,誓言无法判定真假,他无法想象独自待在破败的草屋里,数着日子等待和她再会的那一天......他要把两人共同生活的日子牢牢地攥在手心。 新吐出来的蛛丝粘腻,凸起的水泡接触到徐昭的皮肤,瞬间破裂,变成强力黏胶般的触感,牢牢地粘住她。 无知无觉的蝴蝶,在森林里飞舞,一时不察落入蜘蛛编织的巨网里,美丽的蝴蝶啊,到嘴的食物,再想要逃离哪有那么容易呢? 只能无望地等待被蜘蛛捕食。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必须得做点什么留住徐昭。 第152章 蜘蛛(39) 接下来的几天,几人准备离开的事宜。徐昭分享的食物和药品解了旅游团的燃眉之急。 他们来到黑水镇的时候差不多有二十多个人,现在连半数都没有。每个人都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噩梦般的镇子。而且,镇长夫妻的死亡使镇子里的居民彻底失去主心骨,再加上无处可泄的愤怒,他们隐隐有癫狂的迹象,那天旅游团里有位小伙子啃着面包被他们看见,险些被夺走。 眼下这种时候,食物是最珍贵的。之前黑水镇的存粮是镇长保管,镇长死亡后,镇民们一哄而抢,有得到的多的,自然就有少的,期间发生不少龃龉。 旅游团的人一致决定,不能久留。哪怕森林里有可怖的蜘蛛怪物,还有奇诡的磁场,但是镇子里明显精神失常的镇民,让旅游团的人惴惴不安,他们睡觉的时候都要安排几人守夜,生怕再次被绑起来,被莫名其妙的理由弄死! 赵文清是旅游团里年龄最大的,家里也最有势力,旅游团的人推选他当队长,全都愿意听他的安排。 “......徐昭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我们早就死在地洞里。人要有知恩图报的心是不是?” “当然,文清你想说什么。” 赵文清想起离开草屋的时候徐昭的警告,便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那天在地道外面,想必你们也看到了有只,嗯......有位很奇怪的少年......” “那可不是一般的奇怪,下半身是蜘蛛!” 旁边人附和,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赵文清直截了当地说:“他是徐昭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会帮助我们离开黑水镇,离开这里之后,谁都不能跟人说起他,要是让我听到有关他的传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文清的家族势力强大,在场的人没有敢得罪他的。 况且徐昭带着蜘蛛少年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轻飘飘地威胁说,要是他们在外人面前透露半点关于林樾的事情,会遭到蜘蛛的诅咒,被蜘蛛找上家门,再次拖回诡异的黑水镇。 这句话要是回到几个月前,只会当成胡诌。可是现在,没有人不敢不当成真的,徐昭表现出来的样子过于笃定,他们自然相信。 古木粗壮,树根虬结。浓密的枝叶掩盖下,隐隐可见一方湛蓝的天空。一路上寂静无声,赵文清打头阵,走在最前面,循着做好的记号,朝着出口走去。 他们做好万足的准备,在阳光最盛的时候进入森林。每人手里都拿着尖锐的武器,都是乱七八糟拼凑起来的。然而一路上安静得可怕,并不像之前的那几次,刚刚踏入森林便遭到巨型蜘蛛的攻击。这种诡异的寂静,让众人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一只巨型蜘蛛都没有碰见。” 其中一位短发的女生说:“还是要警惕。它们最狡猾,可能藏匿在哪里,就等着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出现。” 徐昭落后几步,和林樾并肩,一面紧张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面有些伤怀。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滑过林樾的下肢,她和林樾共同居住几日,清楚林樾的性格,他几乎是在赵春红的挑剔谩骂中长大的,后来又被镇子里的人背叛。他内心渴望有人陪伴,可是......徐昭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她倒是想带林樾回到城市。 就算没有赵文清的悬赏金额。城市里工作的机会多,想要赚钱有的是机会。但林樾偏偏变成了蜘蛛的样子,就算把他带到自己的家中,两个人要怎样生活呢? 徐昭叹息一声。 林樾注意到她情绪萎靡,就算思维在进行激烈的碰撞挣扎,他的注意力仍旧牢牢地牵扯在徐昭的身上,他垂着头,掩盖住被血丝爬满的眼珠。 “离开这里应该是开心的,你怎么好像有些低落?是在担心蜘蛛的问题吗。你放心,有我在,蜘蛛不会伤害到你。”他捏住指腹,嗓音微哑:“......你的新朋友们,也不会受到伤害。我会保护好你们。” 他可真好啊。 徐昭有些自责,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是林樾帮助她收留她,可她说走就走,因此小声地和他说起自己将来的打算,承诺回去后会再次回来。 仿佛多说几遍就能安林樾的心。其实安的是自己的心。 “镇子里的人见过你,他们最近有些疯,你不要靠近他们,最好找到一处离镇子远的森林,在那里安家。食物药品我都给你留下了,如果顺利的话,食物我给你送来。那家超市不安全,随时都可能倒塌,你不要经常去......” 林樾听着,平静的表面下却翻起滔天巨浪——既然担心我的安危,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呢? 仿佛有只小小的蚂蚁钻进他的胸腔,慢慢啃噬他的心脏,那股钻心的痛楚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导致四肢都变得酸软僵硬,这股感觉甚至传递到大脑,撕裂的痛苦使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离出口越来越近,渗出的汗珠如同滚烫的岩浆,要把他整个人烫得皮骨分离。 他在一阵又一阵的痛苦里,在徐昭无知无觉地诉说承诺的时候,面色如常地撕裂胸膛上将要愈合的伤口,血液滴滴答答落在他经过的地面,这股诱人的甜美的血液,被蛛丝沾染,飘荡在空气中,眨眼的功夫,便散布到整个丛林。 嗅到盈满空气的血液的气息,林樾的嘴角慢慢地勾起诡异的笑容,那张精致美丽的脸蛋,显露出的情绪却是冰凉的,绝望的,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委屈难过。 躲避强者是天性。但是当强大的对手,奄奄一息,浑身染血的时候,威慑力便徒然转变成吸引力,它们都想要得到强者的血肉,以充沛自己的力量。 一只巨型蜘蛛出现。紧跟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有胆子小的看到这样的场景,吓得眼泪登时掉出来:“......它们来了,它们来了,我就知道没有那么好的事情,这可怎么办,我们就要死了,我们肯定逃不出去的......” “闭嘴!别说丧气话!” 徐昭握紧手里的长棍,她感到有点奇怪。 巨型蜘蛛畏惧林樾的气息,只在林樾虚弱的时候觊觎过他的身体,这件事情她只自己知道,谁都没有说过。可是眼前怎么突然出现这样多的巨型蜘蛛? 她没有功夫细想。巨型蜘蛛朝着她奔来,连忙举起手中的长棍挥过去。 林樾咬住唇,薄薄的唇肉破皮出血,他在这股战栗的痛苦中感到一阵诡异的畅快——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有一点傻,知道自己有一点疯狂。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想用强硬的手段留住她,不想看到徐昭失望的厌恶的眼神,他只能卑鄙地实施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举起手中的砍刀,当着众人的面划破身体,浓郁的血液涌出来,顿时洇湿他脚下的地面。几乎是在瞬间,众人呼吸充斥浓郁的铁锈味道。 徐昭不敢置信地喊道:“林樾!你干什么呢!” 林樾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血液能够吸引巨型蜘蛛的注意,我答应过你,会保护好你和你的朋友们,我不会让巨型蜘蛛伤害到你们,”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有些痛苦,眉眼却干净柔和:“......我不会让它们阻止你们的回家之路,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源源不断的巨型蜘蛛转变方向,朝着林樾扑过去。瘦弱的少年顿时被围堵在狭窄的角落里,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砍刀,将一只又一只的巨型蜘蛛斩断。 粘稠的黑液糊了满身满脸。 “他的样子好绝望。如果是我变成那副样子,也不愿意活着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他既然想要帮助我们,我们不趁着现在离开,等他.......的时候,我们就逃不掉了!” “可是这样......说的没错!我们快点离开吧,他,他既然变成这副模样,人类不是人类,蜘蛛不算蜘蛛,要是我肯定活不下去啦,我们别管了,快点离开......” “我们真的就这样走吗?” “走吧。” “走吧。” “他已经不算是人了。说不定也没有痛觉。” “他帮助了我们,是英雄。我们不能辜负他的心意,快点离开吧。” 脑海里一阵尖锐的刺痛,那股咬噬般的痛苦在众人的脑海里出现,最后转变成清晰的命令——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他们像是被控制的皮影人,在这股强大的精神压力之下,无知无觉地朝着镇口的方向逃窜。 林樾面对巨型蜘蛛的围困,眼神始终胶着在徐昭的身上,他的面部呈现诡异的割裂感。 一面是雏鸟般的眷恋,一面是毒蛇般的阴冷。少年白皙的面部洒满黑色黏液,带着臭气的味道,是他以往最厌恶的,可他在这种时候,整颗心却栓在徐昭的身上。 她会怎么做呢? 心里知道答案,可看着她朝着自己奔来的时候,漫天的喜悦遮住卑劣的自厌。他感到一股灼热的暖流在血管里流淌,眼泪滑落,他被巨型蜘蛛的螯肢刺穿皮肉。 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浓烈兴奋,兴奋感烧灼肺腑,他的视线几近露骨的黏连在徐昭奔来的身影上。 徐昭。徐昭。徐昭。 你那么好?我怎么舍得放手。 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的脏物,竟然也敢肖想明月。他后背靠着粗壮的古木,任由蜘蛛的螯肢刺穿血肉,疼痛感袭来的瞬间,那股自责歉疚没能减轻,反而越发浓烈。 他卑劣地、殷切地盼望。徐昭能够用温暖的掌心拢起他破碎的肢体,能够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安抚。他渴望她的怀抱,渴望她的关心,更渴望她的...... 他艰难地咽下酸涩的泪珠,露出抹凄凉的笑:“徐昭,你还过来做什么,我这副样子,死就死了,你没必要留在这里,跟着他们离开吧。就让我......” 他的身子滑落,表情带着深深的眷念:“......就让我死了吧。” 不适感越来越强烈。脑海仿佛有团乱麻急需梳理。赵文清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没和她说半句话,便匆匆地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软倒在血泊里的林樾,徐昭的眼底流露出怀疑的神色,紧接着便被心疼取代。她暂时抛开心底疑惑,挥着长棍刺过去,拨开巨型蜘蛛,攥住林樾的手腕。 “别说死不死的。有我在,你不能死,要好好地活着。” 第153章 蜘蛛(40) 林樾像破布娃娃般靠着古木,胸膛被螯肢戳了洞,浓稠的鲜血涌出来,血液仿佛滚烫的岩浆,沿着胸口滑落到地面,血液的味道引来更多的巨型蜘蛛。 徐昭被血刺痛眼睛,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闪身挡在他的面前,另只手扬起砍断袭来的螯肢。 林樾的身体可以自愈。那次她亲眼见到过林樾被巨型蜘蛛啃噬,半边身子都快要折断,他仍旧能够恢复。这次的情况和那次不相上下,想到林樾此刻忍受的痛苦,徐昭咬紧牙关,愤恨地砍砸涌来的巨型蜘蛛。 林樾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在看到他被巨型蜘蛛围困,心底的天秤自然而然地倾倒。没有比林樾更重要的事情,哪怕意识到她的能力和巨型蜘蛛没有可比性,她还是要拼着微弱的可能回到林樾的身边,哪怕最后的结局是葬身,她也不后悔。 徐昭被逼得后退,后背贴着林樾。她回过头,笑着说:“你别怕。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也不算孤单。” 林樾的一只手被徐昭牵着,空余的那只手攥住她的衣角,胸腔破开的洞口涌来阵阵凉风,这股凉风没能使他清醒,反而越发产生置身熔浆般的炙烤,烤得他的脑子都有些昏沉。 直勾勾地盯着徐昭的笑颜,黑色液体溅落在她的身上,浓郁恶臭的气息,有雄性蜘蛛,亦有雌性蜘蛛。雌性蜘蛛的战斗力强悍于雄性,硕大的螯肢险些划破徐昭的手臂,林樾猛地从那股飘飘然的兴奋里回过神。 小声许诺:“徐昭。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一点伤口都不会有的。”蛛丝缠绕住徐昭的身体。林樾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攥着徐昭衣角的手,拢住自己的胸腔。 徐昭抱着必死的决心,毕竟蜘蛛的数量庞大,她没有能力对抗。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巨型蜘蛛的动作渐渐呆滞,仿佛被控制心神,相互扭打在一处。 徐昭连忙扶着林樾,匆匆离开这里。 ...... 徐昭的身上溅上了蜘蛛的血,还有林樾的血。她倒是没有受伤,和林樾回到草屋。把他送到网兜里,找出药品,转身就看见林樾拢着胸膛,弯腰烧水。 “你......你回网兜里躺着,都成什么样了,还烧水干什么,你想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做。”徐昭抢过林樾手中的木柴,催着他躺回网兜。 林樾身形瘦削,此刻更是不成样子,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最严重的是他的胸膛,破了大口,血液汩汩冒着。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可林樾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装满细碎的星星。 “......徐昭,是我没用。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离开黑水镇,很快就能回到你的家了吧。我,我对不起你,你不应该回来救我.......我这副样子,本就是苟活。死了就死了。” 一番话,有真意,有虚假。 徐昭凝神盯着他。 她想到了一个细节。在森林里的时候,她只当林樾舍不得自己,便没有计较,当时她的脚腕手腕缠满了蛛丝,没有妨碍走路,她没管。可再结合林樾的这番话,她不禁疑惑——林樾真的希望她离开吗? 或许这样询问有些不准确。他们是朋友,在黑水镇可谓是相依为命,无论再善良的人都有私心。林樾不希望她离开是情理之中,但就像那句话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们早晚有分别的那一天,应该学着习惯和放手。这是朋友间的相处。 徐昭却从混乱的思绪中慢慢理出一句,有些阴暗有些恶劣的想法——林樾愿意放手送她离开吗? 前者是被动的,面对和朋友分别的无奈不舍。 后者是强势,不愿意朋友离开,那便想尽办法留住她。 几乎是产生想法的瞬间,徐昭便觉得后脊一股股凉意袭来,她打了一个颤。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别再说死不死的话。我们安全回来了,谁都不能死。对了,你伤得这么严重,我记得上一次你吃掉了那只巨型蜘蛛。巨型蜘蛛能够帮助你恢复吗?” 林樾担心她会觉得恶心,犹豫了会儿,诚实地点了点头。 徐昭说:“真不该这样回来。森林里有那么多蜘蛛尸体,你......”目光在林樾残败的躯体转了一圈,果断地说:“......你待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几只蜘蛛尸体带回来。” “森林太危险。我用普通药品就好,徐昭,徐昭你回来......”林樾追过去,血液流满地,他起来得急,撞到门框,闷哼了声,虚虚地扶着墙壁盯着她的背影。 徐昭一路来到森林,平安无事。她扯落缠在脚腕的蛛丝,把蛛丝交错成绳子粗细,一次性绑住四只蜘蛛尸体,拖着它们回到草屋。回去的路上,仍旧平安无事。 远远看到林樾站在屋外,地面留有水渍。 徐昭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将蜘蛛拖到他面前,平息了下呼吸,语气尽量平缓:“......跟你说了回到网兜里,你站在外面干什么?” 林樾面色苍白,扯出抹讨好的笑容。 “我看不到你我就心慌。” 徐昭嗯了声。 林樾观察徐昭的神色,发现她眉宇稍有些冷,他内心忐忑不安,不自觉地绞紧指腹,小心翼翼地说:“你的身上溅了蜘蛛的血。我烧好水了,是温的,你要清洗吗?” 徐昭闻了下,味道很冲,便交代:“你把这几只蜘蛛吃掉,不够的话我再去拿。”她扯出抹满含深意的笑容,林樾被晃了下眼睛,呆呆愣愣地盯着她,听她说:“......森林里不危险,很安全,或许是,嗯......冥冥中有人保护我?别发呆了,快点吃掉蜘蛛,站在风口里疼不疼?” 林樾连忙说:“不疼,不疼的,”说完又反口:“疼,只有一点疼。” 徐昭笑出声。 林樾骤然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想要弥补。徐昭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到蛛网交缠形成的密闭空间里,那里有个木桶,里面已经装满兑好的温水。徐昭脱了脏衣服,舀着水往身上浇,水声落在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一会儿笑笑一会儿又皱起眉头。 林樾捧着蜘蛛的尸体,牙齿刺进去,喝干净。再捧着下一只,牙齿刺进去,喝干净。机械性地重复着,直到全部解决。蜘蛛的血肉补充流逝的能量,他站起来,用剩下的水洗干净双手。神情阴郁地盯着密集的蛛网隔出的洗漱空间。 他是虚伪卑鄙,可身上的伤口不是作假,稍微扯到便是摧肝裂胆的痛苦。 好在徐昭还在身边,赵文清也已经离开这里。再没有人会打扰他们,只有他和徐昭两个。这样想想,那些痛苦便不足为提。 徐昭收拾干净,林樾已经躺进网兜里。网兜是他新织的,蜕皮的网兜呈现椭圆形,蛛网密集,像一颗金黄色的蛋坠在角落。新织造的网兜是宽口的,形状像是吊床。大概有两米的宽度。 林樾洗干净身上的脏污,却没办法控制伤口冒出的血液,最严重的胸口,皮肉绽裂,看着都疼。他却无知无觉地躺在网面上,悄悄地探头盯着徐昭。 和徐昭的目光对视上,秀气的脖颈微微颔起来,遮住滚动的喉结,眼神透露着讨好。 “你洗完啦。水放在外面不要动,我睡一觉养好伤,我来收拾。” 徐昭用毛巾擦着头发:“水已经倒掉了。你躺好不要动,我给你上药。” 因为她这句话,林樾的脸上漫开笑意,眼巴巴地等着。甚至将伤得最严重的胸膛正对着徐昭,那里涌出很多的血液,他感到有点疼。这股疼却仿佛是沾着蜜糖的山楂,尽管山楂酸涩,可因为糖衣的包裹,便显得甜滋滋的。甜到他眼睛弯起来,蜘蛛步足柔顺地搭在蛛网上,静悄悄地,像只无声蛰伏在墙角的小蜘蛛。 黑亮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心仪的爱人。 徐昭擦完头发,又开始整理背包,整理完背包,又开始整理床铺,她是准备今天离开黑水镇的。床板上的被褥都叠起来了,走不了,只能再把被褥重新铺好。 林樾受了很严重的伤,她当然是心疼的。本应该第一时间给他处理伤口,可林樾自己有手,非要她帮忙处理?好吧,这也没什么,她只是被猜测弄得有些凌乱。一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林樾。 或许......都是她的胡乱猜测呢?林樾仍旧是善良温柔,还有些可怜的人。 带着点气恼地想——先慢慢等着吧! 徐昭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林樾却在蜜罐里渐渐醒神,焦躁不安地盯着她,见她仍然在忙着,便抿着唇等了好一会儿,数着时间,过去两分钟她还是没有要过来的迹象,他就轻轻地喊了声疼。 她没听见。 林樾急得眼睛有些红,抓着蛛网,探头看她:“徐昭,徐昭你能给我上药吗?” 徐昭放下手里的活,挑眉看他:“很疼?” “嗯,”这是实话,林樾白着脸,睫毛眨动间带起晶莹的泪珠,挂在上面。像是被欺负的样子,他着重强调:“......胸膛这里被蜘蛛的螯肢贯穿,不敢动,稍微一动就像是要撕裂了。” 徐昭懊恼,尽管有些猜测颠覆她的认知,可和林樾相处的日子不是作假,他如今受了很严重的伤,她竟然冷眼旁观? “你躺好别动,我这就过去。”徐昭拎着装满药兜里。 林樾早就乖乖地躺好,网兜蛛丝柔软,他可以平躺在上面,大肚子坠在下面,把蛛网撑出一个新的椭圆形的蛋。八根步足贴着蛛丝,他明明是织网的捕食者,此刻躺在里面,有几分像是落网的猎物。 他的心脏随着徐昭的靠近怦怦跳动。他有些害怕会跳出来,胸膛那里正好破了洞,他抿着唇腼腆地笑起来。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可他控制不住,徐昭靠近他,他便感觉浑身的血液、脏腑都竭尽全力地想要贴近她。 哪怕只是轻轻地触碰,都能让他满足叹息。 “笑什么?”徐昭问他。 林樾咬住唇,红着脸否认:“没......没笑。” 吊床式样的网兜不像椭圆形的网兜密实。和林樾单独待在里面,减轻了紧张和羞耻感。徐昭尽量强迫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他的身体经过变异,伤口虽然不至于致命,但他到底还保留人类的意识和部分躯体,这部分躯体受伤依然会疼,会发脓溃烂。 徐昭放轻动作给他上药,裹上纱布。林樾在她的手底下乖顺得像只被驯养的白兔子,药水触及到伤口,他疼了也不喊,使劲咬着唇,疼得严重,嗓子里渗出声微弱的口申吟。 步足搭着蛛网。颤抖得狠了,整张蛛网都被他弄得晃动起来。这个时候,徐昭就不得不稳定身形,等蛛网停止晃动,再继续给他上药。 林樾眼里泛着水光,看她的目光温软依赖,越发像只无害的兔子。 徐昭凝神盯着他,忽而笑起来:“本来以为今天能够离开黑水镇,”林樾猛地僵硬起来,视线投过来,像只翅膀受伤却挣扎在空中的飞鸟,颤颤巍巍的。 她垂下眼,继续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黑水镇到青城市,路程需要四五个小时。晚上就能回到家,虽然黑水镇给我的印象很差劲,但是林樾,你对我很重要。我都想好了,回去休息几天,便把周围的你能够用到的东西打包送过来,我说的红豆饼,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你想尝尝吗?” 林樾含糊地应了声,躲开她的目光,试探地牵住她的手腕。蛛丝紧接着便缠住她的腕部,缠绕得无声无息。他的侧脸紧接着贴过去,轻轻地贴住她撑着蛛网的手背。 感受着属于徐昭的温暖。他的不安躁动的心没能受到安抚,反而越发激烈地颤抖起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起。他不想听徐昭过多的谈论之前的生活,或者是离开黑水镇之后的生活,他想......他想牢牢地牵住徐昭,就像此刻,握紧她的手,用蛛丝缠绕着她,要她永远不能离开他。 “徐昭,”林樾蹭了蹭徐昭的手背,伤口增加他的虚弱,他此刻更像是被暴雨淋湿的雏鸟,眼底满是眷恋依赖:“......我好疼,浑身都疼......” 徐昭眼底无波无澜,弯腰,抽出被他贴着的手,在林樾骤然抬起的不安的眼神中,慢慢地用掌心贴住他的脸颊。 白嫩精致的侧脸。贴住的瞬间,林樾颤抖了一下,流露出巨大的喜悦,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竭尽全力想要得到她的喜爱。 徐昭垂眼,问他:“你想我怎么做?”她唇角微微勾起来,有些冷清的笑容,嗓音却温柔哄骗:“......你想我怎么做,你才能好受。” 林樾几乎溺死在她温柔的目光里。他渴望的,无非是徐昭的关心,是在他受伤的时候,能够摸摸他的身体,无论是哪里都可以!他不敢奢求太多,只要她和自己待在一起,他睁开眼睛能够看到她就满足了。 这样想着,一时之间,眼底浓郁的爱意无处遮掩。仿佛破旧的屋子里遮天蔽日的蛛网,交错纵横,无处不在。 徐昭打了个一个寒颤。 周围的空气不知何时变得粘腻起来。仿佛被造物者打翻了蜜罐,粘稠的糖浆暴雨般淋落在她的身边,无形的蛛丝缠绕住她,那股甜腻的味道涌入她的肺腑。 她感觉嗓子眼里甜得厉害。不仅是嗓子眼,接触到蛛网的部位,都变得粘腻。 她垂眸一看,原来平平无奇的网兜,落了数根冒着水泡状凸起的蛛丝,手掌按住的位置,水泡破裂,黏住她的皮肤。与此同时,空气里蔓延着更加浓郁的甜腻的味道。 她的头有些晕,搭在林樾脸颊的手,抽不开,她用空余的手捏了捏眉头,看向林樾。 镇定地再次询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蜘蛛在亲自筑造的巢穴里,是最放松的。更何况身边有他心爱的认定的伴侣。或许是受到严重的伤害,林樾的脑子也不太清醒,无知无觉地肆意释放气息。 一股股由他散发的气息是雄性向雌性求,爱的证明。他目光含着星点,睫毛染着泪珠,脸颊娇红,轻轻蹭着她的掌心。 轻声说:“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你肯陪着我,我就不疼。” 和他话音同时响起来的,是脑海里骤然响起的声音—— “抱抱他吧。他看起来很可怜,快点抱抱他吧。” 这道声音来得莫名其妙。像是加了渐入式的音效,由最开始低如蚊呐的音调,变成后来比寻常声音要低几度的音调。这道声音辨不出雌雄,更像是轻柔的细流淌过她的意识深处。 妄图靠着精神侵入影响她的行为。 徐昭微微眯起眼睛,呼吸间,那股令她头晕目眩的味道越发浓郁。她感到有一点躁动。 她盯着林樾。 林樾神情期盼,用脸颊蹭她的掌心不够,侧过脸,用唇瓣慢慢地啄她的掌心,像是被鸟喙吻着,有些麻,有些痒。再看她一眼,眼神像是带着把小勾子。 与此同时,脑海里的声音越发焦躁,又带着生怕被发现的谨慎—— “抱抱他吧。徐昭,你快点抱抱他吧。” 徐昭觉得好笑,又很生气。 怎么? 美人计不管用就开始精神控制了? 第154章 蜘蛛(41) 徐昭的手腕被林樾握着,他力气不重,却使她难以挣脱,她顺着林樾的力道,掌心贴着他的脸颊。她微微垂低眼睛,睫毛遮挡,辨不清情绪。 仰躺在蛛网里的少年,宛如置身金灿灿的花海,金光流转,肤若凝脂,眼波含情,偶有几颗泪珠点缀在睫羽。金黄蛛丝缠满他的躯体,羸弱的胸膛,瘦削的双臂,还有那截修长脆弱的脖颈,再往上,是精致惑人的容貌...... 徐昭的心头狠狠一跳,脑海里的声音不止歇地挑,逗着她岌岌可危的理智,她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闭起眼睛,再睁开,林樾仍旧柔顺地躺在蛛网里。 狰狞恐怖的蜘蛛肢体亦被蛛网裹缠。从他腺体里分泌出来的莹白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在金黄蛛丝内部,凸起的水泡被积压破碎,粘腻的液体流出来,所幸黏性不是很强,宛若倒满了糖浆,触碰到那些蛛丝就会拉出长长的丝线,皮肤也变得黏糊糊的。 徐昭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两口,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盯着他胸膛豁开的巨洞。 那里已经缠绕了圈纱布。白色纱布裹住少年羸弱的胸膛......徐昭暗骂自己的思想不正经,她再次吞.咽了两口,呼吸声在小小的茅草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问自己,林樾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她想起赵文清最近的诡异举动。明明在地道里的时候,他对她充满感激,时不时地就要到她面前表白表白,和他相处能够看出他是很有教养的人。可是再次遇见,他不仅不用正眼看自己,还经常在她说话的时候,背转过身,好像很不屑和她交谈,说话的语气却和善亲近。 又譬如赵文清提及的能够迷幻神经的磁场。他说的时间,徐昭往前推算,恰恰是林樾变成蜘蛛怪物的时候,准确地说,这个时间她和林樾已经认识了。 但是在这个时间段里,她并没有感觉到有意识入侵的现象,或许可以理解为:最初的林樾只是简单地和蜘蛛怪物结合,不能熟练地掌握蜘蛛的力量,后来,他成功蜕皮,逐渐地掌握运用蜘蛛力量的方法,赵文清等人头也不回地抛下她离开黑水镇,当时的他们有极大可能受到林樾的意识暗示,回到草屋里,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操控她...... 徐昭的心头再次重重地跳了一下。她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有些慌乱。但她还算镇定地稳住心神,看向明显焦躁的林樾,他已经不满足啄吻她的掌心,用毒牙尖锐的顶.端蹭她的掌心。 徐昭用了力气,将手抽出。 林樾的掌心骤然落空,他没反应过来,舌尖犹自舔舐虚空两下,头脑果然不清晰,而后意识到徐昭的动作,他愣愣地抬眼盯着她,目光委屈。 “......我不会伤害你的徐昭。你别怕我,我只是,只是有些控制不住,你是在害怕吗?”林樾注意到她把手背在身后,恍然想起方才自己做的动作,羞愧的同时,又有隐隐的失落。 害怕?怎么可能。 徐昭瞪着眼睛,被他舔舐的手指在颤抖,他或许是把这种举动当成恐惧了吧,她只是很想扇他一巴掌!毒牙可以麻痹神经,他同时也掌握了随意控制意识的办法,接下来他想做什么呢——为了留下她不择手段,生米煮成熟饭? 只是这样想着,徐昭便气得浑身发抖。她是真心把林樾当成朋友,哪怕离开黑水镇,她也想着带着好东西回来找他。可他是怎么做的?背地里使些阴暗的手段,企图控制她,眼见着意识侵入无法控制她,接下来要用毒牙麻痹她的神经,霸.占她的身体吗? 徐昭感到失望。 她一眼也不愿意多看林樾虚伪的样子,从前的那些美好记忆,此刻再回想,就好像遮着层脏兮兮的布罩,她觉得恶心,又觉得难过。极力忍耐着眼眶的酸涩,她往网兜外面爬。 林樾惶恐地扯住她的衣角:“你去哪里?” 徐昭回头盯着他,无意味地扯出抹笑:“我不去哪里,倒是你,想要我去哪里?” 林樾还没回答,她又逼问道:“亦或者,你想我做什么?” 林樾呆愣地躺在网兜里,想要坐起来,徐昭却扯落周身裹着的蛛丝,一股脑地扔到他的脸上,粘腻的蛛丝盖住他的脸,他一面扯着蛛丝,一面慌乱地回答:“......徐昭,你别生气,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别生气。” 林樾急得快要哭出来,看不到他那张诱惑人的脸,光听带着哭腔的声音也觉得心脏发麻,徐昭咬住唇,狠狠心,单手按住他完好的半边胸膛,带着强迫意味道:“睡觉,不许再说话,不许再乱动。我哪里都不去,我去我的床上睡觉!你在你的网兜里待好!” 徐昭躺回床上,网兜里静无声息,她在黑暗里慢慢地磨动牙齿,捻着指腹沾染的蛛丝黏液,渐渐地,有熟悉的味道顷刻间蔓延而来。她强撑着保持理智,最后还是在这股潮水般温柔的抚慰里睡过去。 ...... 林樾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出生的时候他就体弱多病,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遇见徐昭,她却要抛弃自己,他有什么理由珍重身体?只恨伤口不够多,不够深,不能将他这条贱命,这条肮脏卑劣的命带走。 他在徐昭的床前坐了一整个晚上,想了一整个晚上,自责了一整个晚上。他想要大度地装作若无其事地送徐昭回到她的家,可是......他做不到!只要想想未来的日子没有徐昭,就像是把他扔进油锅里煎炸,浑身没有不疼的。如此熬到天光放明,他意识昏昏沉沉的,眼神始终直勾勾地黏在徐昭的身上。 蜕皮之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能熟练掌握这具半人半蛛的身体。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可以控制他人的意识的时候,最初的惶恐过去,紧接着便是喜悦蔓延,他偷偷地幻想着徐昭同样喜欢自己,想要把这股意识强行施加给她的大脑......可这样太卑劣。 他静静地看着徐昭的睡颜,想起昨晚上她的反常。徐昭那样聪明,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焦躁地垂落眼睫,捧起她的手掌,唇瓣贴住她的指根,不安地吻着她的手指。 徐昭安静地躺在床上,浅浅地呼吸。他日复一日地盯着她的睡颜,怎么都不看够,无数次地幻想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很久,可赵文清等人的到来打破他的幻想,徐昭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这次他因为受伤短暂地留住她,之后呢? 林樾嗅着徐昭的味道,他的嗅觉灵敏,能够从满屋平淡的空气中抓到那丝丝令他痴迷的味道。他被甜腻气息蛊惑了,大脑昏沉,完全忘记此刻是清晨,迷迷糊糊地以为还是在晚上,徐昭还沉浸在他散发的安抚气息里沉睡。 细密的吻沿着指根攀到手腕。 带起一片酸麻热意。 徐昭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睛。 “林樾,你做什么呢?”刚睡醒嗓子有些哑,她皱眉盯着床边的林樾。他受到惊吓,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巴,似乎不知道该解释什么。烈火骤然烧起来,烧得他脸颊通红。 徐昭将手抽出来,用纸巾擦拭手指,将林樾留下的吻痕擦干净,皱起眉头。 她感到一股混乱的情绪纠缠心绪。手上的动作没停,落在手腕处来回擦拭,皮肤通红,隐隐有破皮的迹象。 林樾眼底漫开泪眼,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她竟然这么厌恶自己?他是脏物,要把他触碰过的地方擦破皮,最好能揭下来......她就这么讨厌自己? 林樾的魂魄好似碎了,无助地捏紧床沿,声线颤抖:“......徐昭,我喜欢你。” 徐昭的思绪猛然窒住,心跳紧接着停顿片刻,便疯狂地跳动起来,她抿住唇,压抑住心底蔓延而来的战栗,眼神冷淡地瞥向林樾。 林樾垂头,像是打湿落地的鸟,翅膀湿答答地贴着地面,看起来可怜又悲惨。 他微微扯开嘴角,露出抹凄惨的笑容。仿佛用尽力气般,掀开眼皮,眼神沉暗,宛若破败的古老城堡,只有成片的蛛网覆盖,疯长的野草,除此之外,了无气息。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徐昭我对不起你。” 他的道歉来得毫无缘由,下一刻,徐昭便明白他为何会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又为何频频向她道歉。 脑海里一阵又一阵绵软的云霞飘过来,她感到意识的海洋被温柔的风拂过,被细密的雨点浇灌,这种感觉温柔又浅淡。慢慢地,遮盖住她整片意识海洋。 ——林樾喜欢你。你...... 徐昭耐心等着,瞥眼床边瑟缩的林樾,他只敢悄悄地看他,每次和她眼神对视,就迅速移开。 像只警惕敏感的小兔子。 徐昭心想,林樾的能力完全可以强硬地侵入她的意识,控制她的意识,把她变成一只只受他摆布的木偶,到时候,她指定乖乖听他的话,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在犹豫什么呢? 意识海洋里,漫天春雨洒落,浪涛翻涌,她感到有些不适,轻轻皱起眉头,春雨骤然停歇,静待两三秒,雨水再次洒落,雨水连接成细密的线条,落在海洋里,这点力道激不起半点风浪。 徐昭听到意识侵入的后半句话—— 你也喜欢林樾。 你们是相爱的伴侣。林樾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现在需要你的安慰,徐昭,你...... 徐昭挑眉等着。 林樾的下巴抵住床沿,眼巴巴地瞅着她,显然是以为徐昭已经被意识控制住,眼神里带着期待,还有隐隐的难过。 草屋里弥漫浓郁的草药苦香,这在从前使徐昭感到安心依赖的味道,此刻却变了意味。她心脏揪着,到了这种时候,还忍不住给他开脱,他没有强硬地控制她的意识,而是慢慢地,或许心里还残存良知吧。 正是他温柔的手段,让徐昭还能在幻觉里挣扎着脱身,她静静地坐在床上,眼底藏着讥笑。 等待着他那肮脏的,能够彻底击碎她的念头。 ——“徐昭,你抱抱他。” 徐昭:“......” 就这样? 徐昭意识恍惚,显然没从意识的话里回过神,她想到昨天晚上,林樾故作姿态,做出一副娇媚的姿态引.诱她,那时候他的目的是什么? 似乎也是这么一句话。 脑海里的声音渐渐委屈,连称谓都换掉,不自觉地露出马脚—— “徐昭,你抱抱我吧。” 第155章 蜘蛛(42) 徐昭仍旧没能回神,提线木偶般端坐在床上。 脑海里的声音渐渐焦躁,不停地重复那句话。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又被她用理智狠狠镇压,林樾的下半身被床板掩藏,从徐昭的角度看去,能够看到他搭在床沿充满期待的面庞,和坠在地面的黑色肚子。 严防死守的意识松懈的片刻,那道缠绵的有些娇气的声音霎时遮盖住她的意识海洋,垂落在两侧的双手微微伸展,还未触碰到林樾,便被一股强硬的力道冲击得往后仰了仰。 “徐昭,我好害怕。” 林樾像只振翅的落鸟,扑向徐昭的怀抱。 他埋首在徐昭的颈窝,眼眶酸涩,触肢紧紧地贴住她的膝盖,双臂抱住她的腰肢,恨不得化身成瘦小的一团塞进她怀里,却碍于下半身庞大狰狞的肢体,不能如愿。 徐昭被挤得不停后移,直到后背靠着墙壁,退无可退,意识海洋里的侵入仍旧在进行,但她勉强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意识,本想推开林樾,双手落在他的肩头,竟慢慢地拢住。 林樾一身冷汗,撞到她怀里的时候,像是塞了团融化的寒冰,新换的衣服被汗湿。哪怕她拢住他的肩头,怀里的人还在发抖。 徐昭迟疑片刻,问他:“你怕什么?” 她感觉脖颈处有点湿,与此同时,心脏仿佛被热水烫了一下,落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林樾抬起头,视线自上而下专注地看她。 徐昭一面要应付意识里的波浪,一面要抗拒林樾散发出来的引.诱的气息,面色很不正常,脸颊是不逊于林樾的绯红,但她眼神清明,垂下眼睛,睫毛半遮,那双清冷的眼眸便显得格外迷离。 林樾的心脏骤然缩紧,他试探性地,用手贴住徐昭的脸,露出期待的神色:“......你,你喜欢我吗?” 林樾的额发被汗水打湿,两颗蜘蛛单眼宝石般点缀在额头,它们像是擦去灰尘的珍珠,闪烁着灼热的光彩。 脑海里一的海浪涌来,重复地说—— “你喜欢他。” “告诉他你喜欢他。” 徐昭沉默片刻,笑了起来:“嗯,我喜欢你。” 林樾松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做,到最后只会让徐昭更厌恶他?可是目前,他承受不住徐昭的冷淡,只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控制她。 被蜘蛛意识控制的人类,宛若失去灵魂的木偶。 他咽下内心的苦涩,把自己团进徐昭的怀里,伤口没痊愈,他罪孽深重,哪怕自伤不能缓解半分徐昭所受的折辱,但起码算得上是对自己的惩罚。 胸膛的伤口撕裂,他骤然苍白了脸,却因得到梦寐以求的怀抱露出笑颜。 他嗅着徐昭的气息,眼底流露出浓郁的喜爱和满足,他闭起眼睛,衣服因怀抱紧紧贴住渗血的伤口,他却在蚁噬般的痛苦中寻到安慰。 “徐昭,是我用卑鄙的手段留住你。我自私,卑劣,不择手段,我想要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讨厌赵文清,如果一直没有找到他,你是不是就会留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 “你那么聪明,你肯定猜到是我做的了吧?你们离开的那一天,我悄悄地割破手掌,血液引来了蜘蛛......我没想伤害你们,我只是想着,要是你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那我还不如死了......可是你没有,你回来了,我好开心,要是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没有偷吻你,我们现在还好好的吧?” 偷吻? 徐昭嘴角微微抽搐,乍一听,他好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实际上只是捧着她的手,用唇碰手指。 “我怕你讨厌我,怕你用厌恶的眼神看我,我......我用意识控制了你,对不起......” 他睁开眼睛,仰头,神情凄惨。 喃喃道:“道歉不能弥补什么。我想把这场梦做得长一点......” 徐昭的颈侧湿润,像是有细雨洒落,她眉宇间的冷戾褪了褪,有些为难地抱住林樾,不知是该继续装下去,还是戳破这个场面,正是两相为难的时候,一股股甜腻的香气弥漫而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泡在蜜罐里,很显然,这股气息是林樾散发的。 她盯着林樾的后脑勺,他嘴里喃喃着道歉,坠在后面的大肚子慢慢地吐露出莹白色的蛛丝。 纤细蛛丝飘到她的面前,被她的发丝勾住,两相交缠,细丝表面凸起的水泡破碎,粘腻的液体流出,带着股甜腻的香味。原来这股味道是蛛丝散发出来的。 她见识过和它相同的,用于捕猎的莹白蛛丝,丝面上同样有水泡状的凸起。这些蛛丝的黏性要更强,接触到的时候除非有林樾分泌的油性物质,否则拿不下来。 但是这次的蛛丝黏性没有那么强,却带着异香。 这是做什么用的呢? 徐昭的周围落满莹白蛛丝,蛛丝上面的水泡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仿佛油星蹦入火堆,猝然间窜起烈焰,她感到有些烦躁。 “林樾。你抱够了吗?” 林樾拉开和徐昭的距离,仰头看她,还没出声,就被徐昭捧住脸颊,她皱起眉头,脸色很不好看,像是暴躁期的小兽,看到甜美诱人的猎物,要用利齿撕碎它的皮肉。 她遵循本能,低头去咬。对准他的唇瓣。 林樾僵硬片刻,心脏怦怦跳动,他注意到周围飘落的蛛丝,顿时懊恼,他总是这样,每每和徐昭贴近,便控制不住地分泌蛛丝,想将她缠住,紧紧地裹缠在自己织造的蛛网里。 就这样呆着不动。 就这样等着她来咬你。 就在两唇距离不足半寸的时候,林樾猛地偏头:“不要这样.....我脏。” 眼里有泪珠涌出来:“......我不配。” 林樾推开徐昭,他把她抱到蛛网里,清理干净黏在她周身的蛛丝,把它们团成团扔到屋子外面。 徐昭安静地待在蛛网里,屋里的味道散开的时候,理智回归,她目光紧黏在林樾的身上。 总算是知道这些蛛丝是什么作用了。她感到羞耻,这不就相当于人类世界里的助兴的东西吗! 被蛛丝接触过的地方黏糊糊的,想到是林樾的腺.体分泌的,心脏便火辣辣烧得厉害,她抬起手,不停地擦拭脸颊沾染的黏液。林樾攥着湿透的毛巾,走过来。 “用手擦不干净的,我来吧,”林樾坐到她旁边,先把她的脸擦干净,又耐心地攥住她的头发丝。一根一根清理干净。确定没有黏液残留,他收起毛巾,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询问:“早饭想吃什么?” 徐昭认真扮演木偶人,闻言,故意道:“我想吃汉堡,想吃炸鸡,还想吃蛋挞......”她掰着指头说出四五样林樾不能做出来的东西。 果然,他的身体骤然僵硬:“......我不会做......徐昭,我们吃面条好嘛,还有剩余的鸡肉,我会做炸鸡......汉堡是什么?” 他眼神闪烁,有些窘迫地捏住指腹。 徐昭:“我又想吃面条了。要放荷包蛋。” 林樾举起她的手,将唇落在上面,眼神始终黏在她的脸上,低低地嗯了声。 他转身离开。 徐昭骤然松了口气。 是她多想了,她感到有些歉疚。以为林樾撕开面具,会有多么恶劣卑鄙,原来还是那个怯懦可怜的少年。只是......自从以为她被精神控住,他眼底的情绪毫不遮掩地露出来,那种狂热的仿佛荒芜之地蔓延的野草,让她有些心悸。 她待在安静的蛛网里,终于有时间回想早晨发生的事情—— 林樾竟然喜欢她。 ...... 早饭过后,天气开始转阴,不一会儿便下起暴雨。 徐昭吃饱喝足,躺在蛛网里,闲得无聊,便观察林樾。 早在上一次暴雨过后,林樾就把草屋漏雨的情况解决掉,他织了张蛛网罩在房顶,把茅草牢牢地固定在蛛网的底部。远远看着,像是座白色的房子,若不是知道这是林樾筑造的,实话说,挺瘆人的。 他不像徐昭,早早地回到蛛网里躺着。早晨醒来后,抛开精神控制的插曲,他没怎么闲着。做完早饭,再把两人吃饭的碗锅洗漱干净。 有了精神控制,他自然而然地要求徐昭把脏衣服脱下来。此刻,他正在屋子里搓洗徐昭的衣服。拧干净,晒在屋子的中央。用金黄蛛网笼罩着,隔绝潮湿的阴雨。 徐昭静静观察他许久,终于抛开揣测,确认他还是记忆里那个单纯善良的林樾,只是有点被她离开的消息刺激得精神些许失常,这才做出以自残来留住她的行为。 唉。 她暗暗叹息一声。 林樾收拾完,来到她身边,他始终自卑于蜘蛛肢体,步足小心翼翼地避开徐昭,只是触肢有些不要脸地使劲往她腿上贴,林樾便抿着唇,分泌了黏性蛛丝把触肢黏在一处,防止它乱蹭。 “徐昭,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再说一遍好不好?” “好啊。” “徐昭......” “我喜欢林樾。” 林樾像只怕被人抛弃的小狗,悄悄地贴住她的肩膀,贴住的瞬间又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整条手臂抱在自己的怀里,垂低脑袋,唇瓣不停地蹭着她的手指。 暴雨倾盆。阴潮的雨气却被隔绝在网兜的外面,她待在网兜里面,只感觉到蛛丝散发的温暖和自在的舒适。等了会儿,林樾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只是不停地用唇蹭她的指根。 由小指到拇指,再反过来,由拇指到小指。偶尔伸出舌.尖,像小狗似的留下属于他的气息。黏糊糊地舔舐完,顺手拿起旁边的毛巾擦干净。再用唇慢慢地蹭。 他就只会做这些?徐昭觉得再这么下去,她的手就得破皮了。 徐昭将手抽出来。 霎那间,网兜里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寂静得落针可闻,温暖舒适的环境仿佛在瞬间变得阴暗冷寂。 她疑惑地看向林樾,就见他眼珠通红,肢体僵硬,仿佛等待审判的罪犯,明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却不甘心地等待着罪责的宣读,他整个人紧绷到极致,死死抿着唇,睫毛久久未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是在担心自己恢复意识? 徐昭冷静地盯着他的神情,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酸涩感骤然席卷。 她想到这些日子相处时林樾的无微不至,还有他那些小心翼翼的举动。譬如现在,他将蜘蛛肢体藏在蛛丝掩盖之下,额发垂落遮住两颗蜘蛛单眼,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就是正常人类了。 他什么都不说,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但是理智告诉她,林樾不单单是喜欢,他对赵文清充满恶意的嫉妒,还有强行留她在身边的举动。都在彰显着他的爱意充斥着极端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 哪怕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在他看来,都足以造成毁灭。 极度的不安全感造就了他极端的占有欲。 徐昭仔细审视林樾。 他眼眶早已通红,泪珠挂在眼睫,屏息片刻,似乎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事,他缓缓吐出口气,再次牵住徐昭的手,将吻印在上面:“徐昭,不要吓我。我还以为......你还喜欢我吗?” 徐昭敷衍地嗯了声。 林樾仍有些心悸,还未从窒息般的感觉中抽身,浅浅地喘.息两声,将脸颊贴到她的掌心,感受着属于徐昭的温度,那颗因过度惊惧而颤抖的心脏才稍微平息。 林樾的皮肤状态完美到令人羡慕。脸蛋白嫩滑软,徐昭掌心贴着,像贴着剥壳的鸡蛋,轻轻地摸了摸。 她说:“林樾,跟我说说你的童年吧。” 林樾疑惑地看向她。 徐昭温柔地笑起来:“我们是最亲密的伴侣。可是我的脑海里,怎么没有你的童年印象呢?好像是不相熟的陌生人,我们真的是伴侣吗?” 林樾被她温柔的神情迷乱了眼,真想她能永远这么看着自己,旋即便是坠落悬崖般的落空感袭来,怎么可能呢,只是假象罢了,等徐昭意识回归的时候,大概只会恨他吧? 他苦涩地笑了笑:“好啊,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早在被蜘蛛啃噬的时候,属于林樾的记忆图景里,家人的印象便像是褪色的旧报纸,伴随的感情也渐渐地消失,此刻再回想起来,仿佛在看一部电影,他只是观影人罢了。 网兜里弥漫着徐昭的气息,他被这股气息包裹着,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舒适。贴住他脸颊的掌心慢慢地抚摸着,是他渴盼已久的温柔抚慰,他在徐昭的掌心里化成一滩湿,润的水,绵软的云朵。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林樾用眼睛紧紧抓着徐昭,眼神随着她的动作转移,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她身体虚弱,我遗传了她的疾病,小时候便是药不离口。后来,父亲娶了新的妻子,他们生了新的小孩,我就搬出来,住到你住过的那间旅店里......徐昭,就是这样的。” 多数人的性格跟童年环境脱不开关系。徐昭本想着通过林樾的阐述,慢慢开解他,谁知道那些曾经的过往竟然被他三两句就讲完啦? 徐昭:“赵春红呢?她有没有骂你,有没有打你?” 林樾想了想,点头。 徐昭皱起眉头。 不是因为林樾的肯定。而是......他在回答童年的时候,包括提及赵春红的时候,脸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情绪,提及母亲亦或是父亲,他没有怀念,没有悲伤,提及赵春红,更没有愤怒怨怼。 他全程平淡。 不像是一个拥有正常情绪的人。 如果他连正常的情绪都没有,她该怎样和他相处,该怎样相信他口中的喜欢? 就在下一刻,仿佛给泥人涂抹颜彩。林樾扬起唇角,之前平静得有些冷淡的眼神,接二连三地冒出喜悦的泡泡,整张脸鲜活起来。 那些被他亲手扯落的莹白蛛丝,无知无觉地飘荡在两人的周围,和金黄蛛丝交缠。他握住徐昭的手腕,触肢挣脱束缚,如愿以偿地贴住她的腿。 少年睫羽纤密,眨动的瞬间带起诱.人的风,情,眼珠黑亮,盛满灼热的爱意。 “我的母亲离我而去,我的父亲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他也不要我了。我一直以来,都是没人要的孩子。蜘蛛出现,我又被黑水镇的人背叛抛弃......徐昭,所有人都抛弃我,我只有你,我只有你了徐昭......你不可以抛弃我不可以丢掉我......” 他攥住她的手腕,慢慢地吻住:“徐昭......更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徐昭脑海里那如春雨般的嗓音再次响起—— 不要讨厌我。 求你了。 她没有回答他,眉头微微纠结,想到他方才瞬间变得鲜活的面容,难道他所有的情绪只针对她? 一股难言的情绪弥漫而来。她垂眼,打量身侧的林樾,金黄网兜裹住少年白皙的躯体,这具瘦弱的躯体遍布伤痕,血液洇出,受伤的理由可笑又滑稽——要留住她。 这种伤害自己来求得他人的行为非常不可取。倘若那人视若无睹,那受伤的人又该怎样呢?不被珍惜的一方无论做出怎样的行为,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徐昭将手抽出来,在林樾再次惶恐到近乎失语的状态下,笑道:“我不讨厌你。” 林樾松了一口气,旋即整颗心又提起来,继而猛烈地跳动。 即使知道是假象,还是不免因她的话语而兴奋喜悦。 她说:“我不讨厌你......嗯,我喜欢你。” 第156章 蜘蛛(43) 林樾是一只半人半蛛的怪物。 无论他的外表,还是他的情感,都不算正常人类。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沦为怪物。 一只丧失人类情感,随时都有可能陷入癫狂状态的怪物...... 可是偏偏是这样的一只蜘蛛怪物,在她的面前,拥有新生的活力,会像人类那样哭,像人类那样笑,更拥有了喜爱、嫉妒、不舍的情绪,这些曾经属于他但又被剥夺的情感,因为她,再次回到他的身上。 徐昭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她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虚荣心。 试问,一位样貌俊秀的蜘蛛少年,乞求你留在他的身边,卑微地告诉你你是他的全部,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存在,谁能做到毫无波动? 徐昭的脑海里一幕幕地回放林樾的影像,有他织网时候腼腆羞涩的笑容,有他耐心地蹲守在铁锅前给她盛放热饭的贤惠,有他迷惑她的心神却只敢捧着她手指亲......她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微微的涩麻感袭上心头。 徐昭的五指布满吻迹,像是被小狗舔过似的,黏糊糊的。她随手拿起林樾丢到蛛网里的毛巾,慢慢地擦拭指根,眼神始终盯着林樾,微垂着眼睫,辨不清情绪。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林樾吐出一口气,悄悄地看向徐昭,总觉得她的表情很奇怪,完全不像是被控制精神的人,可是......若是她没有被控制,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甜蜜的话呢?他失落地垂头,难免生出些埋怨,强硬地扯过她的手,张嘴咬住她的食指。 他的嘴里有两颗尖牙,正是用其中一颗的尖端蹭了蹭,随后又安抚似的开始舔舐:“......徐昭,我真的很感激你能够来到黑水镇,虽然对你来说,这里的记忆全部都是晦暗难堪的,可是对我来说,我的世界在你来之前已经崩塌、溃烂,是你的到来,将它一点点的修整,让我还能抓住继续活着的期许......如果不是你,我或许早就死了吧。” 面对被自己控制的徐昭,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想法终于有勇气说出来。 徐昭眨了眨眼睛,指腹有点痒,她忍着没抽出来,由着林樾抓住她的手指在嘴边啃,咬。 心头因他的话再次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她不由得开始思考她的情感—— 她的喜欢,是嫉恨于林樾的欺瞒而生出的报复之心,还是在无知无觉中被意识控制的结果,亦或者是她不曾意识到的真实想法? 林樾早早地开始准备午饭。 他冒着雨,到镇子里种植的田地里带回新鲜的土豆。炖了土豆牛肉,炸了金黄酥脆的小酥肉,小酥肉需要的材料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把肉条浸在混着花椒粉五香粉的盆子里腌制,再裹着鸡蛋面液放到油锅里煎炸。香味四散。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锅鲜美的鱼汤,鱼是他从溪水里捞出来的。 徐昭无事可做,草屋里需要整理的地方都被林樾整理得井井有条,脏衣服被他裹在金黄蛛网底下,晒在屋子中央,午饭不用吩咐,早饭留在肚子里还没消化干净,林樾就开始准备午饭。 徐昭乐得清闲,捧着腮,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被精神控制的角色。 林樾捧着一碗冒着香气的酥肉,站在网兜的下面,举着手臂,把碗凑到她的嘴边:“你尝尝,喜欢这个味道吗?” 徐昭全程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待在网兜里发呆,林樾做完午饭会主动地把午饭端到她的面前,询问是要在桌子上吃,还是在网兜里吃。 要是徐昭说在网兜里,故意把碎渣落在上面,他就温柔地说:“你想在哪里都可以。网兜脏了我再织一张。我织网很快的。”说起织网,他羞涩地笑起来。 他仿佛看穿了闹脾气小孩的举动。却装着不知道,温柔耐心地哄着。 徐昭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听他这样说,端着碗筷回到桌子旁边。当天晚上他就织出一张崭新的金黄色网兜,讨好地带着她躺在上面。告诉她蛛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折腾坏了他可以织很多很多。 林樾有超出常人的占有欲,偶尔眼神流露的爱意滚烫灼热,会像火星一样烫得徐昭发颤,但是除此之外,他是很合格的朋友,甚至是那种特别会照顾人的朋友。 当然,他同样是很合格很出色的伴侣。 经过一整天的相处,徐昭有些自暴自弃地任由脑海里混杂的意识纠缠在一起。 林樾时不时地在她的意识海洋里进行一波迷惑,仿佛害怕她会清醒过来。真是个傻子,难道看不出来她一直都是清醒的吗? 她躺在新织造的蛛网里,林樾小心翼翼地贴过来。 “徐昭,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在这里吗?” 她要是说不可以,他能听吗? 徐昭瞥了眼神情紧张的林樾,被他那双水波潋滟的眼睛望着,再大的怨气也无处发泄。 或许这就是样貌漂亮的优势吧。对着这样一张脸,无论他做怎样的事情都很难生出讨厌的心思。明知道他最会伪装,擅长用无辜的表情达到内心的渴盼,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能够狠心拒绝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樾不依不饶地询问:“我可以和你躺在新的网兜里睡觉吗?” 徐昭转过身背对着他。 林樾失落地垂了眼睛,几息之后,他就爬到她的面前,四颗黑亮的眼珠紧紧地黏在她的脸上。 金黄蛛网造就的温暖巢穴里,徐昭面对着明显不属于人类范畴的半人半蛛,竟然没有产生一丝半点的畏惧。 她感到周围有莹白蛛丝飘落,不多,只是一两根,带着甜腻的香味,这点香味完全不足以迷惑她的心神。 一颗心变得又酸又涨,还有些生气。就只会用这种手段? 徐昭:“我说不可以,你就不躺在这里了吗?” 林樾一愣,面色慌张起来,疑惑地观察她的神色:“徐昭......你,你喜欢我吗?” 徐昭气笑了。 她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笑盈盈地看着他:“当然,林樾,我喜欢你。你想在哪里睡觉都可以,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不重要。” 林樾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眼睛弥漫红血丝,仿佛被蛛丝般爬满。 他侧着身子,和徐昭面对面。 遍布刚毛的步足微微贴住她的腿侧,刚毛刺破裤料,接触到她的皮肤时就变成细软的触感。 “徐昭,你对我是很重要的存在,是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你如果不想和我躺在同一张蛛网里,我现在就会离开,我知道我的形态可怖,甚至肮脏、诡异,你讨厌我,我能够理解......” 他微垂眼睫,蹭到她的怀里,额头靠着她的锁骨,嗓音略有些湿润。 “......可是,你现在是喜欢我的。我想任性一些,放纵内心的想法,抱着你睡一觉......这场我一厢情愿的美梦,请允许我做得再长久一会儿......” 徐昭皱眉:“你什么意思?” 林樾已经团进她的怀里。 嘴里喃喃着:“徐昭喜欢我。徐昭喜欢我。徐昭什么时候能喜欢我呢......她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了......” ...... 第二天,徐昭便明白林樾的意思了。 她曾经想,林樾做出的最大胆的行为无非就是抱抱她亲亲她的手指,直到今天,他在出门的时候将她托到后面的大肚子上。 在徐昭的认知里,蜘蛛肚子是很敏.感的地方。之所以得出这条结论,是因为她曾有几次触碰到蜘蛛肚子的时候,最底部会无意识地吐露出粘腻的蛛丝。蛛丝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覆盖地表,充满了糜,烂,色青的氛围。 她斜坐在蜘蛛肚子上,垂落的双脚微微蹬着他的步足:“我们要去哪里啊?” 林樾托着她来到密林深处。曾经护送赵文清等人离开的地方。地面隐隐可见干涸的血迹,横陈的蜘蛛肢体只剩下干枯的表皮。 怎么来到这里了呢? 就在这时,林樾停下脚步。 他站立的地方,是曾经欺骗徐昭的地方。在这里,他用了很卑劣的手段,妄图靠着自.残自.杀骗取她的怜悯,留住她的人。可是当计谋得逞,他却感受到更深更深的无力感。 徐昭不应该被他禁锢在黑水镇......不应该永远地守着这具近乎腐朽的灵魂...... 他说:“徐昭,就送你到这儿吧。” 徐昭骤然一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跳到地面,绕到他的面前,盯着他。 这一看,就看到林樾诡异到令她都有些恐惧的面貌。 他没察觉到此刻的自己有多么恐怖。面容呈现一阵阵癫狂般的痉挛,一面是冷静到有些颤抖的委屈失落,一面是狠戾到恨不得毁灭世界的疯狂。 他紧攥双手。眼睫半遮,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呈现出浓烈的欲.望。这是第一次在蜘蛛单眼里看到属于人类的情绪。这本是两颗纯黑色闪闪发亮的宝石,此刻却显得怪异恐怖。 他下颌绷紧,低声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想吃的东西,我没见过,更别提做出来。黑水镇就是一座即将坍塌败落的城镇。把你留在这里,是我不切实际、自私自利的妄想。” 指甲刺进掌心。 尖锐的刺痛仿佛电流般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感到眼眶有些湿润,他清楚地知道,眼眶围困的不仅仅是眼泪,还有他无法克制几欲倾覆的理智。 体内的灵魂在挣扎撕裂。善良是他,卑劣也是他。有声音叫嚣着留下她、留下她、留下她! 他不能这样做,他靠着仅存的理智,抬起头,朝徐昭露出自以为的温柔笑容。 实际上,他的笑容阴冷恶毒,仿佛蛰伏在密林里的毒蛇,等候时机,将猎物狠狠地碾碎在毒牙下。 徐昭被他的样子吓得久久没回过神,咬了咬舌,勉强从他灼热滚烫的视线中找回思绪,迟疑地询问:“......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甘心放我走?” 林樾迟疑了片刻,艰难地点了两下头。 他的举动,仿佛送她离开是和丢掉性命同样的大事,以至于他思考的时候,面色沉重,脸颊苍白,唯有双眼渗血般殷红,紧紧粘缠在她的身上。 ......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徐昭有种被猛兽盯住的错觉,仿佛下一刻,只要她敢做出轻微的动作,就会被凶狠地扑倒在利爪之下。 徐昭冷静了会儿,问他:“我离开之后呢?” 林樾没说话。始终盯着她。 到了这种时候,没了伪装的心情,她直截了当地问:“我离开之后,你呢?” 数根莹白蛛丝飘到徐昭的身上,缠住她的四肢。林樾冷静地看着这一幕,面色变化了几瞬,最终停留在还算正常的表情上。 他说:“我会死掉。” 没有徐昭,就没有存活的意义。 他紧攥着手,克制着妄图把她缠在蛛网里的冲动,声线颤抖,暴露了一丝哭腔:“......我利用不正当的手段把你留下。等精神控制的力量消褪,知道真相的你会厌恶我讨厌我。而我到那种时候,被你用看老鼠般的眼神恨着,我会疯掉的。如果我单单只有林樾的灵魂,我可以控制住自己,可是我的体内还包含着蜘蛛的灵魂,和它结合的我,不受控制,占有欲极强,没有道德心,我想做的唯一的事情便是......” “总有一天我会伤害到你的......与其这样,不如放你离开,我再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的样子很真诚。 徐昭确信他这次不是说谎,更不是作秀。他明显在违背本能,整张脸抽搐到毫无美感可言,那张精致惑人的脸蛋一阵阵的痉挛。眼底的神色在委屈和疯狂之间来回摇摆,不能定格。 恐惧随着森林的凉风攀住她的脊背,她感到心脏骤然缩紧。 正在犹豫间,林樾扑进她的怀里。 随后,她感到脖颈一片湿润。 泪珠沿着她的肩侧滑落至心口。 林樾藏起呈现癫狂的面容,他能够感受到理智在逐渐地崩塌,他不应该抱住她的,可是他想在最后时刻深深地记住徐昭的温度。 这是他感受到的唯一的热意。滚烫灼热,宛若冬夜里的一碗热腾腾的粥饭,足以温暖他冷僵的身体。 他想留住她。 可是不行,徐昭会难过。 于是只能趁着自己还算清醒,送她离开。 只要想到她要离开自己,便止不住地产生阴暗的有些暴虐的心思。 于是恶性循环,他脸色越来越差。 搭在她腰部的手却克制。 只是轻攥着她的衣服。 他想在最后时刻,听徐昭说出那句甜蜜的谎言,因此有些贪婪地潜入她的意识。 要她再说一遍“我喜欢你”。 有这句话,他便是死也甘心了。 ——徐昭。你再说一句,你喜欢林樾。 ——徐昭。你再说一句,你喜欢林樾。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喜欢我。再说一遍吧。 徐昭眨了眨眼睛,迟疑片刻,伸手捧起林樾的脸颊,掌心接触到发生痉挛的部位,宛若有电流钻入毛孔,顺着血液流边全身。 但她还是大着胆子捧住他的双颊。 林樾顺从地仰起头,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眼眸便覆盖满密密麻麻的血丝,打眼一看,赤红一片,阴森可怖。 徐昭吓得险些撒手,她忍住了。 心里嘀咕还是漂亮精致的样貌更能激起她的怜爱,他眼下这副样子......也还成吧。 看不到他的蜘蛛肢体,但手腕脚腕缠满蛛丝,落满她的身体,呼吸间是属于林樾的苦香。 脑海里还有他一声声的催促。 真不是正常人能够承受的...... 距离森林出口只有几步的距离。只要她撕掉蛛丝,推开林樾,就可以离开黑水镇,再也不要回来。 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噩梦。回到她生活的地方,找到赵文清,问他要回剩下的悬赏金额。以后的日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心里这样想着,却并没有感觉到喜悦。反而是淡淡的惆怅,慢慢演变成铺天盖地的谴责。 如果所有的美好生活要以丢弃林樾为代价,她宁愿不要。她纠结了一晚上,对林樾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不是吗? 她自小孤独,养成独来独往的性格,和男生保持绝对的安全距离。 唯有林樾是意外。 他的怀抱,他的亲吻,只会让她心生悸动。至于他的占有欲,他那癫狂到令人承受不住的浓烈爱意,实话实说,恰恰填补了徐昭内心的不安全感。 在得知他爱自己爱到险些发狂,爱到患得患失。甚至不惜丢弃自己的生命。 在感到畏惧的同时,也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席卷心扉。是被人全心全意热烈爱着的满足和喜悦。 徐昭的眼神越发冷静,林樾的表情最终定格在疯狂的那面,眼神里溢出浓郁的癫狂之色。 宛若一只即将冲破牢笼的猛兽,利齿已经含住她的脖颈,不消片刻,就会刺破她的咽喉,彻底得到猎物。 林樾的声音还算平和,残留着委屈的底色,话语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来:“......离开这里吧徐昭。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勉强了,反正都是骗人的假话。你,你要记得我......算了,还是忘记吧......” 徐昭微微用力,林樾的下颌被她抬高,弓起的肩背挺直,又落回弯腰在她身前的姿势。 由着她用强势的姿态捏住他的下颌。 “玩够了吗,”她低声:“林樾,游戏到此结束。” 林樾惶惶睁大双眼,继而脸颊烧红:“你......你没有......” 徐昭垂头,和林樾隔着半拳距离。 “你如果狠心些,用控制赵文清他们的手法侵入我的意识,或许我还能被控制。可是在我脑海里的力道,轻得像一阵细雨,想要成功控制,怎么可能?” “那你......” 想象中的谴责,谩骂,愤怒,统统没有出现。徐昭的眼眸仍旧澄澈似水。攥住他下颌的手指温热,他被这股热,意一烫,浑身都有些发.软了。 徐昭不是拖沓的人,既然认清自己的内心,便要做出行动证明。 她说:“那我应该怎么做?骂你,恨你,厌恶你?事实恰恰相反......林樾,你说的卑劣恶毒,只敢在脑子里想想,却连亲都不敢亲,下次记得要这样——” 她垂头,贴住那双被林樾侵入意识时,几次想要啃,咬的唇瓣。 在她的设想里。 这正是两人情意想通的时刻。未来的事情都好商量。可在她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林樾眼底的深红没能被她安抚,反如烈火亨油,越烧越旺。 第157章 蜘蛛(44) 徐昭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蛊惑了, 她本想着只是亲一下,可是真正吻住林樾的唇,心底的欲念被无限放大, 她猜测是林樾散发的气味的影响。 在她捏住他的下颌的时候, 林樾便开始散发这股有些特别的气息。闻起来甜腻,像是成熟的水蜜桃, 又像是揉烂捣碎成汁的花瓣倾洒。 她猜测这可能是林樾激动振奋的表现。 脑海中波浪翻涌,仿佛投下一颗巨型炸弹, 轰然炸起蹿天的水花—— “她喜欢我。” “她竟然喜欢我。” “是骗我的吧?” “怎么可能呢?徐昭竟然喜欢我, 是骗我吗” 这些毫无预兆涌进脑海的话语, 应该是林樾心里的想法。难道他激动的时候,还能把心里话暴露出来吗?那这个能力可真是有点好玩。 本应该一触即离的轻吻,在特殊气味的催化和脑海可怜卑微的话语双重影响下,徐昭改变了想法。 林樾面容仍有癫狂之色, 轻微的痉挛一闪而过, 但他眼神迷离, 唇瓣微张,徐昭离开的时候,像是追逐食饵的鱼虾,情不自禁地凑过去。 他稍微挺直了脊背, 却使劲低头, 寻着徐昭的唇。把徐昭逼得往后退, 后背靠着古木。他吞咽了两口, 心想这是真的吗?别是自己的幻想吧。 下一刻,他的下颌再次被徐昭捏住。 他似有所感, 定住般不敢动, 气也不敢喘, 像个泥塑的玩偶浑身僵硬。与此相反的是他越发炙热的眼神,由最开始的疯狂变为浓烈的期盼,和隐隐藏起来的恐惧战栗。 他怕这是假象,是他的幻觉。然而徐昭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所思所想所感皆是真的。 “没有骗你。”徐昭踮起脚,再次吻住。 林樾的心情用滔天骇浪无法形容,他仿佛回到人类时待着的窄小的旅馆,明黄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这样清浅的不可触摸的月光,被现在的他攥在了手中。 他有些颤抖地,不可置信地攥紧了双手,触碰到的徐昭的腰肢。 徐昭被他抱在怀里。 徐昭的唇贴着他的。 徐昭说她喜欢他,是真的,不是骗他的。 只是这样想,就仿佛有团火在烧。更别提他确确实实地感受那股温柔的触感。 两个都是生手。徐昭的紧张羞涩不亚于林樾,但她表面镇静,倒像是主导人。 实际上,功劳是脑海里那道属于林樾的心声—— “徐昭。再贴,紧一些。” “不够。” “不够。” “还想要。” “还想要更亲密的接触。” “徐昭,你救救我。” “救救我吧。” 徐昭恍惚地想起“美色误人”这个词,她现在倒有点体会到其中的精髓。 两人都没有闭上眼睛,她清晰地看见林樾那双染着猩红的眼眸,流露出浓郁的渴盼,还有明显的颤抖。他脸部可怖的痉挛停歇,脸颊染红,像浅粉的桃花瓣,精致的鼻头和她的相接触,两人都出了些虚汗,伴随着周围甜腻的香气,像是淋了场雨,浑身黏糊糊的。 徐昭循着脑海里的声音,亦是跟随着本能,满足那道越发娇气软绵的口申吟。 苍翠枝叶遮盖天穹。 风挟着满地落叶呼啸而来。遍布蜘蛛尸体和血腥的森林中,竟然被另一种有些好闻有些浓郁的味道冲散。忽略满地凌乱的尸体,还以为误入了百花园中。 林樾后背靠着古木,轻喘了几口气,脸颊呈现窒息后的嫣红,那双先前还流露狠戾的眼睛,只余喜悦和羞涩,唇色如朱,眉 眼含情。 他抱着徐昭。把她紧紧地压向自己的胸膛。落在地面充当步足的触肢,也搭在她的腰部。徐昭被彻底桎梏在他的怀里,更别提缠绕住四肢的蛛丝,她想躲都躲不开,被层层绑住。 林樾的表情已经慢慢地冷静下来,但徐昭的脑海里还在不停地娇,喘着—— “呼徐昭好甜啊。” “还想亲。” “她的唇好软。她的舌,头也好软。” “好想吃掉。” “她嘴边是什么嗯,看起来好甜啊。” 徐昭的后脊像是被电流蹿过,整个人僵硬起来,还没等着做出反应。林樾低头,舌忝走黏连的唾,液。 露出一副满足的,仿佛吃到糖果的甜蜜。 林樾越发羞涩地盯着她。 他垂头,似乎还想着继续,可胸膛起伏间,显然还有些气短。 他实在是太喜悦了。喜悦到只是看着徐昭,嗅着她的味道,抱着她,都像是泡在高糖度的蜜罐里。甜蜜得他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他越凑越近,轻轻地碰碰她留有湿润的唇,小声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昨天好难过啊,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甚至会讨厌我呢。” 他笑出声,清润的笑声,像干净清澈的溪流:“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徐昭,你决定留在这里,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吗?”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地说:“肯定是这样的吧,否则你怎么能亲我,徐昭,你不能玩弄我的感情。” 说完,他又垂头碰了碰她的唇。 徐昭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满足,甜蜜,喜悦。但她的心情却没能放松,反而在他一声声仿佛娇嗔似的埋怨中,听到了一丝潜藏的危机。 她心里一惊。 之前的亲吻耗尽她的心神。她手腕缠着蛛丝,水泡破裂,把她的手腕弄得粘腻湿润。扶着他胸膛的动作,就变成了紧紧地黏住。她想要往后拉开些距离,都不能够做到。 理智告诉她,不能轻易回答林樾的这句话。 静默片刻,林樾忽然笑了声:“徐昭,我好开心啊。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到处都是蜘蛛的尸体,我们回到家里,我给你织一张很大很舒服的网兜。家里还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呢我得好好想想,不如我们回到镇子里居住吧?” 徐昭的脑海里冒出一句恶劣的声音—— “把他们都赶走。” “全部都赶走。” “只有我和徐昭。” “徐昭只能是我的。镇子里的那些人,肮脏恶心,看她一眼都不可以!” 她的回应没能安抚林樾岌岌可危的理智,反如一滴热油浇在火堆,火势越发猛烈。 这一点从林樾抱着她的姿势就能感受出来。他的双臂像铁钳一样紧紧地锢住她。她被迫贴到他的胸膛,双腿被步足夹在中间。 徐昭困惑地看着林樾。心里清楚地明白,林樾的状态显然还不正常,她必须得想点什么办法。 可是她都已经跟他表白心意,还能有什么办法安抚他呢? 她本来就没想现在离开黑水镇。最起码要等林樾的状态稳定,她再考虑离开的事。 她既然认清自己的心意,那么在对待林樾的态度上,便带着理直气壮的责任和关切。 汽车的轰鸣声骤然响起—— 赵文清开着一辆普通的越野车在森林里横冲直撞。他离开森林后恢复理智,没有看到徐昭的身影,顿时慌了神。他是知恩图报的人,若不是徐昭他不可能活下来。当下想都没有想,转过头便冲回来。 “徐昭,太好了,你还活着,快点上车,我带你离开这里。”赵文清 敞开车门,笑着说道。 徐昭当时便觉得情况不妙,林樾在旁边冷静地阐述:“黑水镇被蜘蛛占据,他回到这里无异于送死。可是他还是回来了,徐昭,他是因为你回来的。他要带你离开这里” 搭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语气泄露了丝颤抖:“他要带你离开我的身边。” 脑海里的声音消失。徐昭听不到林樾的心声,只觉得有股莫名的危机正在袭来。 赵文清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徐昭和林樾过分亲密的举动,面色呆滞了瞬间:“你们这是是我想的那样吗?”旋即收住话头,这是别人的私事,他无权过问,理智阐述道:“这里离着出口只有五分钟的车程。趁蜘蛛怪物没有来到,我们快点——” 话音刚落。密林深处出现几只硕大的巨型蜘蛛。它们的体型比遇见过得都要庞大。最前面的螯肢锋利坚硬,扬起来的螯肢轻易斩断挡在前方的树木。 粗壮的古木轰然坍塌。横挡在赵文清来时的路面。 “快点路被挡住了” 徐昭有被赵文清感动到,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这些巨型蜘蛛很明显是林樾招来的,他连伪装都不伪装了,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不容易消褪下去的深红再次浮现出来,蛛丝般的血丝爬满眼球。 他咬着牙,声音冷冽,毫不遮掩对赵文清的厌恶:“你已经答应要留在我的身边。他凭什么带你走?” 徐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看向林樾近乎癫狂的神情,恶意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那股甜腻的气味变了味道,变成有些发涩的苦。 她的理智回归。 语气还算镇定地说:“赵文清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个人除了朋友的关系再没有其他的。他回来是怕我有危险,林樾你” 林樾面容凄惨,哽咽质问:“他是你的朋友,他担心你的安危回来救你,那我呢?我是蜘蛛怪物,他带你离开我的身边,是带你离开危险,对吗?” “不是这样的”徐昭想要解释几句,可赵文清摔倒在地,捂着脑袋,明显被林樾控制精神。 她想,要是她还能听到林樾的心声,此刻想必是极其恶劣阴毒的。他想要杀死赵文清。 虽然有些颠覆她的认知,但实话实说,她只觉得心疼,可没有时间留给她安抚林樾狂躁的情绪。 巨型蜘蛛逼近赵文清,再这么下去赵文清会死掉的。 徐昭推开林樾,他仿佛僵硬的泥人,被徐昭用很轻的力道就推出去,后背撞击古木。眼睁睁地看着徐昭跑向赵文清,她手里没有武器,跑过去是想送死吗?! 林樾心碎地站在原地,捂着胸口。 嘴唇残留徐昭的温度。 这点温度却不足以融化他的心脏,仿佛有把利刃在里面搅动。他疼得四肢发颤,呼唤着她:“徐昭,徐昭你回来,你回来我的身边” 虽然苦苦哀求,可他怎么敢耽误。在巨型蜘蛛即将触碰到徐昭的时候,像是被某种莫名的力量定格,僵硬在原地,随后统统绕开徐昭,朝着倒地的赵文清走去。 徐昭的动作一顿,清楚是林樾在暗中保护自己。她只能暗暗道了声抱歉。仗着有林樾保驾护航,越发冲进蜘蛛群中,把身上缠着的蛛丝一股脑地丢到赵文清的身上。 随后重重地拧了他一把。见他还没有清醒,就对着林樾喊道:“林樾,你放过他!” 林樾抿紧唇。 眼眶蓄满泪珠,使劲捏住拳头,恨不得立刻弄死赵文清。他凭什么凭什么! 徐昭把赵文清拖到副驾驶,拍拍他的脸:“你快点回到镇子上。保住自己的命要紧,你在镇子上等 我,我会去找你的。不要独自来森林!” 赵文清捂住脑袋,脸颊火辣辣的疼,勉强恢复,还想要说些什么。被徐昭强硬地关闭车门。她在外面大声喊着:“想活命现在就离开这里!” 赵文清离开之后。徐昭站在原地,她当然知道要第一时间去到林樾的身边,可林樾的样子让她畏惧。 他站在原地,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被抽离了全部的情感,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如尖刀。 他走到蜘蛛群中,以自伤式的打法,将巨型蜘蛛杀死,还未痊愈的伤痕被新伤覆盖。血液洇湿衣服,他被染成血人。空气里飘荡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血腥味道。 徐昭咽了一口唾沫,解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我不那样做,赵文清就会”提起赵文清的名字,林樾落在地面的步足烦躁起来,哒哒哒地敲击地面,她只好说:“我知道你在计较什么。林樾,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其他人在我心里,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而已。你你不要多想。” 林樾面无表情地来到她的身边,唇边露出抹温和无害的笑容,眼睛里带上徐昭熟悉的依赖爱意,她松口气,往前走几步,抱住浑身是血的林樾。 “你吓死”话音戛然而止。 林樾咬住她颈侧的肉,毒牙刺破,液体流入。徐昭的意识恍惚了起来,看到林樾脆弱不安的笑脸,她的脖颈处落满泪珠。 “徐昭。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你也不可以。” “我反悔了。我不要送你离开,我要永远地留住你。” 第158章 蜘蛛(45) 赵文清来到镇子上, 眼前的景象让他没敢下车。 街道荒芜,楼房倾塌。 地面横躺着无数尸体。黑红色交织在一起,有镇民的, 亦有蜘蛛的。仿佛末日已经来临。 汽车的轰鸣声引起藏匿在暗处的变异种的注意。有东西慢慢地从废墟里探出脑袋。 赵文清见过他,是黑水镇的镇民。此刻的他已经不是人类, 它的眼球呈现深黑色, 表面的皮肤皲裂, 覆盖着黏物质, 像是被粘稠的蛛丝缠绕过。 他吓得大骂了声, 连忙倒车。 那东西却朝着他奔来。 电光火石之间, 他忽然想起徐昭扔到他身上的蛛丝, 连忙敞开窗户缝将蛛丝弄出去,再把窗户关好。莹白色的蛛丝被夹在窗户的缝隙, 随着车速迎风飞舞。 变异种果然减慢了速度。 阳光下,它表面的皮肤撩起水泡。最后终于转过身子, 继续藏匿在阴暗处。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赵文清将车停在靠近森林的位置, 藏在驾驶位上不敢乱动。这辆车是旅游团停靠在镇子外面的, 当时他们兴致来袭,徒步走进镇子。本是想速来速归的,谁想到竟被困在镇里数月。这辆车是他的,醒神之后他想都没想就开车回到黑水镇。 可没想到镇民竟然也发生了变异! 几日前。他和旅游团的人察觉到镇民精神癫狂、行为诡异,这才临时决定离开这里。没想到这才几天,镇民竟然彻底沦为变异种。 但是它们怎么和徐昭身边的那位少年形态不一样呢?那位少年虽然乍一看很恐怖诡异, 可起码上半身是人类的模样,精致得像是瓷娃娃, 而镇子里的这些形态还是人类, 皮肤却溃烂发脓, 蠕动着白色的黏物质。 看一眼胃里的东西都快要吐出来了。 赵文清蜷缩在越野车里,颤巍巍地想:这地方不会真的有那疯子说的什么神灵吧?要把所有人都同化成这副鬼样子吗?那他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草屋仅剩的空间被蛛网覆盖。金黄色的蛛网落满地面,像是洒落了金灿灿的细粉。韧劲更强的金黄蛛丝织造成一张巨型的足以填满整间草屋的网兜。 像是个巨型的圆。 由草屋到周围几十米的范围,无论是地面还是林木,覆盖着粘腻的莹白蛛丝。凸起的水泡破裂,满满的透明液体流出来,和四周的东西胶着成黏物质。 阴暗,森冷。 飞鸟都不敢路过。 空气中毫无遮掩地流荡着威胁的气息。那是一道隐藏在附近的精神意识,强势地划分领地,占据猎物,要在他亲手织造的巢穴里独享美味。 徐昭睁开眼,四肢僵硬,被毒液麻痹的神经还有些恍惚,她缓了好一会儿,想到晕倒前发生的事。 林樾用毒牙咬了她一口。在昏迷前,他咬牙切齿地说要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颊边忽然落下一个吻。徐昭吓得一激灵,挣扎间发现自己竟然被裹缠在蛛网上! “你醒了。” 徐昭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缓慢,她不太能确定自己此刻的样子。侧头,看向林樾。他半躺在金黄色的网面上,眼神迷离,睫毛微颤,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无辜温柔,然而这只是他的表象,他的眼球弥漫深红色的血丝,脸部的表情亦是疯狂且痴迷的。 徐昭悬起的心落下,是林樾就好。她试探着动了动手臂,只能抬起不到半拳的距离。她的整条胳膊,包括身体,被蛛丝缠满,缠成一个薄薄的茧。 缠住她的蛛丝是用来储存猎物的蛛丝,粘腻宛若胶水,她感觉这些透明的液体已经渗进她的衣服里,皮肤都变得黏糊糊的。 徐昭 组织了一下语言,镇静地望着林樾:“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樾难得放松地躺在她的身边,触肢和步足凌乱地搭在她裹缠成茧的腿面,她的话音听不出情绪,但他能够嗅到她的味道,没有苦涩,是淡淡的甜味。 她难道不生自己的气吗? 他想好的计谋落空。遵循本意,眼底显露出浓浓的痴迷和爱意,手肘撑住蛛网,覆到她的面前,轻轻地触碰了两下她的脸侧。 只是碰碰脸,他就满足得笑出声。甜腻得仿佛喝了一大罐糖浆的笑音。 徐昭面色如常。耳尖悄悄红了。 林樾说:“我只是不想你离开,”他纠结地垂下眼睫,想起赵文清,眼神几度变化,最后委屈地说:“徐昭。我都想好要送你离开了,是你自己放弃的。我当时都做好赴死的准备,可你再一次把我拉出来,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松开手。你别想着离开,我们留在这里不好吗?” 林樾露出迷茫的表情,他清楚留住徐昭的手段霸道不讲理,可他不知道能有什么好办法留住她?徐昭不喜欢他的时候,他卑微失落,渴望再多的无非是要她爱上自己。可当她真正地表达她的爱意,他才知道他有多么贪婪,只是喜欢自己怎么能够—— 他想要徐昭睁开眼睛看到的人是自己。 只能是自己! 她的味道只有他能够嗅闻。 她的日常生活只有他来操办。 她的所有的所有只能属于他! 林樾病态的爱意令她感到恐惧。可心底在升起怜惜的同时,又有隐隐的满足伴随而生。徐昭清楚地知道继续这个话题,只会让林樾变得更加疯狂。 她沉默片刻,稍微抬起手,掌心和蛛网黏连出纤细的黏性物质。让她想起拉丝的芝士。蛛网里的味道也同样甜腻腻的。 徐昭问:“我怎么听不到你的意识了?” 林樾凑到她的面前,徐昭近距离地看到他额头的蜘蛛单眼,确实像两颗黑宝石。直勾勾盯着她,难免让她在恐惧的同时,又觉得紧张。 耳尖再次红了几度。本来裹在金黄蛛网里,她的脸颊就被烘得暖洋洋的,此刻和林樾对视,被他用充满疯狂爱意的眼神盯着,心脏怦怦跳动。口腔里更是分泌出难以言喻的唾液,被她轻轻地咽进喉管。 还是不免发出一声难为情的声音。 林樾眼底羞涩蔓延,但他还是大着胆子,吻住她的唇,青涩地贴靠着,很轻柔地慢慢啄了两下。 他小声地问:“什么意识啊。” 徐昭:“原来你不知道啊。在森林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能够听到你的心里话,嗯比如,我那个你的时候,我脑海里不停地在吵‘不够不够’‘还要还要’,这是你的心里话吧?再把它放出来,我要听。” 按照眼前的情形,被蛛网绑住的是徐昭,她周身缠满莹白色的蛛丝,粘腻的蛛丝在她的皮肤上留下暧,昧的湿痕。她是被作为猎物黏在蛛网里。可作为捕猎者的林樾,眼底的羞涩蔓延成河,搭在她腰间的手不停颤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可以不听吗?” 林樾始终有种踏不到实处的感觉,他总怕横生变故,徐昭会彻底离开他。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心底的想法阴暗恶劣,怎么敢被她听见。 林樾咬紧唇。 打定主意拒绝。 徐昭说:“可是我想听。” 林樾仓皇地抬起眼:“那,那好吧。” 徐昭很快便后悔自己的决定—— 林樾心底的声音嘈杂凌乱,那些想法如同密集的大网罩在她的头顶,她避无可避,被想法营造出的滔天骇浪卷住,在波澜的海洋里沉浮。 “徐昭,我好喜欢。”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这些最基本的爱意最先涌进脑海。给徐昭造成还可以的错觉。然而紧接着,话音骤然变化,沉暗得仿佛密林深处不见天日的沼泽。 “我要留住徐昭。裹住她,用蛛丝紧紧地裹住她!哪里都不能去!” “她只属于我!” “要是玩弄我,不爱我,那就把你杀了!我再殉情!” “徐昭只能是我的!” 这些杂乱的声音一股脑地涌进脑海。徐昭一时忍受不了,紧闭着眼,痛呼了一声。 林樾慌了神,释放出安抚伴侣的气息。 霎时间,网兜里弥漫着足以令人心安的气息。 “徐昭,徐昭” 现实中关切的嗓音被淹没在如海浪般的意识里。 徐昭向来冷静,难得地泄露了丝难耐,原由是脑海里的声音渐渐地被林樾藏在最深处的意识取代,“他”在心底深处一遍遍地期盼着—— “徐昭。亲亲我吧。” “徐昭。” “我已经是成体了。我的器,官已经成熟了。亲亲我吧。我想要和你交,尾。想要和徐昭真正地在一起。” “你别嫌弃我行吗?” “我还想要你再亲亲我。” 徐昭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脑海里像是炸开了烟花,绚丽的光彩在意识海洋里绽放,落下时激起的海浪,让她感受到一阵阵的战栗。 她被意识蛊惑,亦被现实里甜腻的气息引诱。嗓音喑哑地说:“把蛛丝解开。” 林樾没说话。 徐昭继续说:“把蛛丝解开,我就亲你。” 话落,林樾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却有些紧张地凑到她面前,含着情的眼瞳激得徐昭心脏酸软,裹在蛛丝里的手指有些痒,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真的吗?你别骗我。” 徐昭咽了口唾沫:“不骗你。” 林樾在网兜里没穿衣服,赤着胸膛,寡白的肌理和深黑的蜘蛛肢体对比鲜明,偶有几根金黄蛛丝落在他的躯体上,像是金色的丝线缠绕着他,有股莫名的涩情。 徐昭脑海里乱哄哄的,所有的意识凝结成一股强大的绳索,把她牢牢地套住,牵着她往唯一的道路上行进—— “说好要亲我的。” “不能反悔。” “要很亲密很亲密的亲吻。” “不能只是贴着。” 林樾被推倒,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眼瞳弥漫雾蒙蒙的水汽,蛛网有弹性,他倒在上面,肚子往下坠,四对步足朝天,本能地挣扎两下。 反应过来后。他的脸蛋如桃花嫣红,嗓子里溢出声含糊的口申吟。徐昭的攥住他的触肢,皱着眉头打量一番。转而守信地吻住他的唇。 林樾期待的事情如愿进行。 荒芜的心底开出一簇簇热烈的小花,迎风招展。他追逐徐昭的唇,不肯让她离开,紧紧地纠,缠。呼吸间溢出的水雾朦胧的语调,伴随着蜘蛛天然分泌的催化剂,把徐昭这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人类体质弄得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喘,息的片刻。 徐昭低头,看见林樾仰躺着,眼尾像把小钩子,钩着她的心脏仿佛被蚂蚁啃噬。有点酸有点麻。心底的欲,念被轻易地勾起来。 她抿了抿破皮的唇,哑声问他:“在哪里?” 林樾显然明白是什么事,越发羞涩地红了脸。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正握着他的触肢。 脑海里轰然炸开—— 徐昭意识到。 在蜕皮的时候,他的触肢发生了变化。末端膨大为触肢器,是仿佛黑透的巨型吸 管般的东西。 这 林樾抿着唇,他的唇瓣嫣红,有水痕,轻轻地舌忝走痕迹。 他说:“会变化的。” 他似是极羞涩。 仰着头,悄悄地凑到她的耳边说:“你亲亲我,我就很舒服了。但是”他眨了眨眼睛,甜腻气息环绕徐昭,他说:“我闻到你的味道了需要我帮忙吗?” 徐昭此刻的欲,念就是被强力催化的后果。 她怎么忍得住? 但她还是保持镇静地嗯了声。 姿,势发生变化。 林樾的步足稳稳地落在网面。 垂眸盯着她。 而后露出抹羞涩到放,荡的笑容。 后肚子分泌出粘稠的丝浆,聚集不成丝线的形状。 彰显着主体此刻异常振奋的状态。 丝浆蔓延到徐昭的手腕,像蛛丝一样缠住。 林樾俯首,睫毛浓密,徐昭感到有些痒,听他低低地笑道:“我闻到了。” 他用无辜和善的面容,说着糜,烂的话:“很香的味道。” 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是不一样的香味。” “徐昭哪里都好香。好甜蜜。” “像蜂蜜一样的味道。好甜啊。” “好喜欢徐昭。” “最喜欢徐昭了。” 徐昭的心脏收紧,继而怦怦跳动。 脑海里的话仍在继续—— “她害羞了。好可爱啊。” “这样她会疼吗?她喊了一声。” “我还是轻些吧。” “可是好甜。控制不住。” 在脑海里那些放,纵到有些色,情的话语里,徐昭的意识挣脱,发出一声疑问:难道别人的恋爱也发展的这样迅速吗?这样的速度,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第159章 蜘蛛(46) 徐昭的意识起起伏伏, 网兜里的温度急剧升温,她感觉自己要随着这股热意融化,林樾由下而上, 腮颊嫣红,嘴边沾着数根莹白蛛丝, 眼里仿佛装着两颗小灯泡,神采奕奕地盯着她。 徐昭向来冷静,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恍若高山之巅一抹洁净的雪堆, 此刻,这捧雪堆却因烈阳融化, 汇聚成涓涓细流淌过他的心脏,激起他的渴意。 脑海和现实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好喜欢你啊。” 徐昭微微眯起眼睛, 扬了脖颈,倒在柔软的网兜上,林樾俯身而来,嗅着巢穴里弥漫的甜腻味道, 心脏开出一朵又一朵灿烂的花, 他颤抖地将额头抵在她的颈侧,收回手, 衣角滑到上面,露出截腰肢,他手轻轻搭住。 湿润的热意烫得徐昭一哆嗦。 林樾额头微热,她却觉得颈侧有些微湿润冰凉的触感, 恍惚间想起, 是他的蜘蛛单眼徐昭还没彻底回神, 林樾便试探地问:“我还能再亲亲你吗?” 用的是问句, 眼神里却藏着浓烈的渴盼,没等徐昭回答,他就径自凑过去,贴着她的下颌轻啄,宛若小鸡啄米的力道,慢慢地转移阵地,落到她的唇侧。 “可以吗?我想亲亲你。” 徐昭有气无力地嗯了声。林樾溢出声笑,紧接着便把唇送到她嘴边。 徐昭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睁开眼,周围蒙着层薄薄的雾霭,随风散开,露出盘踞在最深处怪物的真实面貌。 她明明记得前一刻,正跟林樾进行不可言说的事,怎么睡觉的功夫便来到了这种地方。 寂静到令人心生恐惧。仿佛被隔绝在某种神秘的空间,面前的巨型怪物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难道是在做梦吗?可感觉却真实 徐昭的双腿定在原地,不停提醒自己这是在做梦,是在做梦,是在做梦如此,勉强找回理智,冷静地审视藏匿在雾霭里的怪物。 它通体呈现扭曲的粘稠状,污泥般的宛若触手的管状物爬遍周身,触手扭结成八根类似蜘蛛步足的东西支撑着身体,大概有五层楼那么高。 黑色触手往外延伸,连接沉暗的天幕,似要把周围所有的一切撕碎。 顶部的单眼没有焦距,徐昭却明白他看的是自己。 她呆滞地站着,在庞然大物的威压之下,大脑停止运转,若不是有她在黑水镇的经历,早已经晕过去了。 【来我身边】 【来我身边】 【来我身边】 徐昭的脑海传来针扎般的痛意,紧接着是一幕幕画面涌入—— 幽暗的海底深处。有古老恐怖的怪物盘踞在巨石上面。它曾是这里的主宰,后来在海底沉眠。有沉船的探险者来到附近,惊扰到它,睡醒的怪物饱餐一顿。后来,源源不断的探险者来到海底,带走刻有它存在的古石。 它在一次次召唤中降临世间。可它的本体却被永远地禁锢在海底深处。好在它有许许多多的膜拜者,这些叫做人类的家伙甘心用身体做献祭。它得以在世间停留。 崇拜古神的神秘学爱好者,以古老的方式乞求它降临。他成功了,随后,整个村镇因此沦为它的食物。这种名为人类的东西很好吃,有它需要的充足营养。只要它再多吃点,就能冲破海底的禁制,以真正的本体降临世间。 徐昭浑身发抖,有种刀刃悬颈的冰凉感觉,最可怕的是,她拼命地想要后退,却不听使唤,朝着怪物盘踞的地方前进。 薄雾涌现,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 怪物的肢体在屏障之内肆无忌惮,粘稠的肢体挤满肉眼可见的全部空间,数颗单眼带着垂涎的 食欲盯着她,那些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肉质肢体,猛地击打在薄雾上,却像是黏在玻璃上,啪叽一下变成混浊的黑液。 脑海里的声音还在一遍遍地想着—— 【味道不太好闻呢】 【不过也是不一样的味道,有股很特别的味道】 【来我身边】 【让我尝一口】 就在徐昭即将走过薄雾的时候,唇瓣骤然一疼,她猛地惊醒! 林樾担忧地看她,见她醒来,仰头凑过去,蹭了蹭咬破皮的地方:“做噩梦了?” 他手搭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安慰道:“没事的,不怕,是梦而已。你梦到什么了?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好可怜啊”他再次仰头,用唇啄她。 徐昭的额头冒了虚汗,心跳渐渐恢复平稳,而后注意到两人奇怪的姿势。 林樾仰躺在网面上,抱着她。腰被他看似瘦弱却格外有力的手臂抱着,最令她难为情的,是他的蜘蛛肢体,八根步足连同触肢,把她的双腿合拢在里面。 脑海里冒出一连串地焦急心声—— “脸都白了。好可怜,梦到什么了?该怎么哄哄她。” “我直接问她可以吗?” “她哭了。是后悔和我交尾了吗。” “徐昭徐昭徐昭” 徐昭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温暖的网兜驱散她的恐惧,她慢慢地垂头,忽略掉心底绵密的羞涩感,学着林樾的样子贴了贴他的唇。 “别乱想,我只是梦到巨型蜘蛛”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垂眸,眼神逐渐冷静,审视林樾。 林樾还未从温存里脱身,就落入冰凉的湖中,浑身僵硬,眼里不自觉地就带上泪珠,紧张又无措地盯着她。 “别这样看我徐昭我怕。” 梦境里那道嗓音和林樾的心声同样,是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的,怎么可能这么巧?林樾惶恐不安地收紧力道,将她紧紧抱着,力道似乎要将她嵌进胸膛。 徐昭说:“我梦到一只体型巨大的蜘蛛,它说要我到它身边,还说要吃掉我” 林樾眼瞳乌黑,流露出浓浓的心疼,小声地附和:“只是做的梦,别害怕,那些蜘蛛都是空架子,很容易杀死的,当初就是你救的我,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别怕它们,再说还有我,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它们伤害到你的” 林樾语气温柔,心声却残忍—— “我要把它们都杀死!” “竟然吓到她了!” “好心疼。” “都怪我,我应该马上把她喊起来的。” 徐昭心想,可能真的是梦吧。 网兜里辨别不出时间,徐昭起身,轻瞥了眼身体,脸颊红了红,正准备爬出网兜,脚腕忽然被捏住,旋即她被拖回到林樾的身边。 惊讶地望着他:“你干什么?我要出去。” 林樾随手扯了把粘稠蛛丝缠住她的手腕,和他的手腕紧紧地绑在一起。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用难过脆弱的表情盯着她,手指和她的手指相交,贴出黏糊的汗渍。 徐昭听到他在脑海里响起的心声—— “她哪里都不能去。” “她肯定是想要离开了。” “她做了噩梦,梦到恐怖的蜘蛛。她是在怕我吗?” “她想要找赵文清。找到赵文清之后呢?她肯定要骗我留在黑水镇等她,而她则跟赵文清离开” “我不能放她走” 徐昭抽抽手指,抽不动。 林樾仿佛并不害怕被她听到,或者说是故意要她听,他的 蜘蛛肢体太过庞大恐怖,他便抱着徐昭翻了个身,仰面躺着,使劲仰头用唇蹭她的下颌。 “徐昭。” “徐昭。” “留下来吧。” “我们已经这样亲密了。你不要离开我。” 没想到纯情的林樾,在和她进行了一番亲密交流后,竟然过分的缠人!徐昭无奈地由着他亲,心想这幸亏是听到他的心里话,他脑子里都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啊!以前她没听到的时候,想法肯定更奇怪。 蛛丝被他缠的到处都是,徐昭迷糊的时候,林樾已经把她和他牢牢地缠在一起。见她看过来,露出得逞的又有些羞涩的笑意。 徐昭借着位置的优势,俯视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黑水镇吗?” 林樾脸色变了变:“我不想知道。”还能因为什么?他脸色沉沉,心脏骤痛,想起赵文清便像是有把刀在切割心脏。赵文清赵文清他拿什么跟他比?只他是人这一点就比他强百倍 徐昭解释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刚说出第一个字,林樾猛地仰头,咬住她的唇,气势汹汹,吓得徐昭以为他要做什么残忍的事,结果没想到,等他的唇落到目的地的时候,骤然转变力道,变成轻轻地啃,咬,舔,舐。 她心里好气又好笑。那股味道若有若无地飘荡在四周,她没承受住诱惑,悄悄地张开唇缝,探出舌尖。林樾果然张口含,住。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 徐昭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气说话,直截了当地说:“我只喜欢你,只喜欢林樾,不喜欢赵文清!” 林樾不喜她嘴里吐出其他人的名字,但他本就因为姿势原因躺在下面,胸膛受到挤压,不仅令他神魂震荡,还有些吐气困难,更别提刚才那番激烈交,战。 他轻喘了两下,眼底羞红实在没有什么气势。委屈地盯着徐昭一张一合的唇瓣。 徐昭说:“我真跟赵文清没什么关系,我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回来可能是想要报答救命之恩吧!真不是你胡思乱想的那样。” 她把来到这里的目的解释了一番。 随后,期盼地看着林樾,寻思都解释的这么清楚了,这下子不会再乱吃醋了吧? 林樾表现的很冷静。 他在徐昭说话的时候一言不发,等她说完,才仰头吻住她的唇,手掌压着她的后脑往面前推。 含糊的口申吟露出来。 徐昭听到耳边响起他的嗓音,温软无害,甜蜜单纯,却藏匿着股令她胆颤的阴冷偏执:“徐昭。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可以骗我放你离开。” 他松唇,捧着她的脸,眼睫密密地垂落,两人距离极近,徐昭能够看清他眼底显露的占有和疯狂。 脑海里的话语早就混合成一股有力的声音—— “只有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徐昭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两下,她清楚地看见林樾露出一副仿佛怕被丢弃的可怜模样,嗓音也是可怜兮兮的,可眼底的疯狂却如疯长的野草蔓延,用那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的后脊不由自主攀上令她战栗的凉意。 林樾充满哀求地说:“别走,别离开我。” 他密密地吻着她的脸:“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我只求你别离开我。” “别骗我好嘛” 徐昭被吻得心神荡漾,心想他可真喜欢自己啊! 第160章 蜘蛛(47) 刺啦一声—— 一阵凉意倏地蹿上徐昭的后脊,紧随其后的,是绵密的酸麻感。 林樾仰面躺在网兜里,双手搭在她的后背,满足和酸涩在眼底相容,最终变化为苦涩。 他额头触着徐昭的唇,好一会儿才敢抬眼看她,哀求道:“别走。” 徐昭恍惚了好一会儿,想要抓住他的触肢,奈何蛛丝紧紧缠住她的手腕,和林樾的绑在一起。她只能忍受着这股难言的悸动,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以为我要离开?不是,我只是想出去透会儿气,这里太热了......” 更热的波浪涌来。 林樾像只流浪已久的小狗,见到有人愿意亲近它,便使出浑身解数,妄图能结束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的吻更像是讨好,由她的额头落到鼻尖,吻去汗珠,再触碰到她的唇。用最生涩的技法轻啄。 徐昭觉得自己要疯了。 林樾表面乖顺,仰面躺着,眼尾露出点红意,有泪珠涌出来滑过,那点羞涩的红便显得格外诱.人,他嘴里时不时地吐出句含糊的口申吟。 徐昭被困在粘稠的蛛丝里。她甚至觉得蛛网里溢满了由他的后肚子分泌出来的丝浆。这些聚集不成丝线的浆稠随着蛛网的起伏流动。 密闭的网兜霎时间盈满略带草药的苦香。 这还不算什么。 徐昭的脑海里更是起起伏伏的浪潮翻涌,他心底哀求—— “别走。” “别离开我。” “别丢下我。” “求你了。” “我不会放你离开的,不要不要不要......” 徐昭隐约听到一声隐藏在诸多杂乱心声里的哀求,这股哀求声音一出来,醍醐灌顶,她恍然地睁大眼睛,还未出声,吻便落下来,潮乎乎的吻落在她的眼皮,她的意识彻底陷入黑甜。 再醒来的时候,她感觉神清气爽的。垂头一看,衣服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有清理过的痕迹。 她睡得向来不沉,但在林樾身边,总是睡得很死。连他给自己清洗都没有被吵醒。 她坐起来,蛛网晃了晃,她扯了扯手腕拴着的蛛丝,无奈地笑了笑,林樾端着一碟鸡蛋饼进来,羞涩地垂头,直到坐到她身边,才用亮晶晶的眸看她。 “饿了吧?” 他凑过去,想亲她。 徐昭偏头躲开:“没刷牙。” 林樾的吻落在她的脸侧,低声说:“刷了。” 徐昭的嘴里有股薄荷的清新味道,她问:“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做得?” “嗯,”林樾红了脸,贴着她的唇吻两下,低声说:“......吃早餐吧。”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网兜里被他溢出的丝浆灌,满。他没想到自己在激动的时候,竟然会弄出这样多的未成形的蛛丝。如泉喷涌,清波漾漾。徐昭难免呛进两三口,味道不难闻,有股微涩的甜,但他却觉得难为情。便在结束后把徐昭里里外外清理干净。 他暂时封闭自己和徐昭的连接,这段心里话徐昭听不见。徐昭不知道他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他贴心又贤惠,一颗心被幸福充盈得满满涨涨。 吃完早餐。徐昭把昨天的情况梳理了一遍,情不自禁地笑出来,她拉过林樾的手,故意说:“昨天的事,我们还没说清楚。被你给糊弄过去啦!” 林樾不想继续昨天的话题,尽管他清楚徐昭的心,可他不舍得放手,不想放任她离开自己的身边,这样的想法自私、卑劣,他日日受到内心的谴责,对徐昭的爱意和偏执却在谴责不安中愈发浓烈。 林樾舔去指尖的油渍,有徐昭的味道,他又用湿毛巾把双手擦干净,紧接着团进徐昭的怀里。 姿态乖巧顺从,神态却倔强阴沉。 徐昭难得地见他露出这副表情,不是刻意地装可怜,而是在她面前表达出最真实的想法,他张开嘴,咬住她的脖颈,不是很疼。 徐昭忍了:“......我现在很严肃地跟你讨论,你不能这样!” 林樾推倒她,含糊地应了声好。 一副不配合的姿态。 徐昭不跟他浪费时间,直接道:“......我先前跟你说的话是认真考虑过的,不是刻意欺骗你、想离开这里的谎言。我不可能永远待在黑水镇,林樾,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的......” 脖颈骤然一疼,尖牙猝不及防地刺入皮肉。 林樾面露懊恼,湿润的舌舔走伤口的血痕。 他不说话。 埋在她的怀里,徐昭只能看到他凌乱的黑发,像只惨遭抛弃的小动物那样,浑身都流露出惹人怜爱的凄惨。 她的手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继而摸向他的额头,摸到两颗蜘蛛单眼,他发出难耐的声响,甜腻婉转。额头越发蹭向她的颈侧。 潮乎乎的。他额头出了热汗。 徐昭的声音冷了冷,动作却温柔,林樾被她的态度折磨得摸不清她的意思。 一颗心仿佛泡在冷水里,又涨又寒。 她说:“我坦诚地告诉你我的想法,你却遮遮掩掩,什么都不肯说,连唯一能够听到你心里话的通道也关闭,我猜不出来。” “林樾,如果你不和我交流,我不清楚你的真实想法,被困在这里,整日锁在网兜里,我的爱意会随着时间消磨,最后只剩下恨,你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她摸到他的下巴,轻轻地摸了摸,继而用力捏住将他抬起,清凌凌的眼神直直地望进林樾惶恐却藏着疯狂凶狠的眼瞳。 林樾徒劳地挣扎:“不会的......” 徐昭不留一丝余地:“会。” 脑海里恶毒的话语炸开了锅—— “因为......” “因为......赵文清!” “你和他一起离开。他是人,等你离开这里,就会忘记我,黑水镇只是你的一场噩梦,等你离开我的身边,很快就会忘记我,再也不想回来。” “我......我怎么敢放你离开!” 林樾眼底流露浓烈的疯狂,是股几欲颠覆世界的狂躁,他的下颌被徐昭轻轻攥着,就像是栓住风筝的线条,有了这根线,他才免于彻底奔向癫狂。 徐昭沉默。 林樾眼底的血红慢慢溢出来,呼呼地喘着气,语气温软透着讨好:“不会的,徐昭,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他好不容易抓住那束足以温暖他的月光,怎么甘心放手?他痛苦又纠结地望着徐昭。眼神渴盼,仿佛要求她给自己一个最佳的选择。 徐昭说:“我要你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不是心里的想法,要你亲口告诉我。” 林樾垂低头,想碰碰她的唇,被她用手掐住下颌,只好维持着俯视的姿态。 “我......我怕你离开我的身边,和赵文清离开黑水镇之后......我当然清楚你现在的感情,可是、可是时间久了之后呢?你真的......真的还想再回来吗?” “......赵文清为了救你,明明离开黑水镇,却还能再次回来。你心里肯定是感动的吧......外面的世界那样大,有很多值得你喜欢留恋的事物,你真的还会记起我吗......” 徐昭耐心听,问他:“所以你想怎么办?” 林樾迷茫了一瞬,看向徐昭。 她仰面躺在网兜里。金黄色的蛛丝把她的两颊映照的流光溢彩,仿佛一副优美到令他胆颤的画,画里鸟语花香,他心驰神往,触手却不及。眨眼间,那令他渴望的人出现在面前,就在昨天,她温柔地包,纳他的生疏羞涩,他感受到此生从未感受过的满足喜悦。 他想...... 林樾眼底含着泪:“......我想你留下来,不要和赵文清离开,留在这里。我建一间足够宽敞的房子,镇子里有田地,我可以种菜,我可以织网,吃的穿的用的我都可以想办法解决......徐昭,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我要是说不呢?” 徐昭叹口气:“......你撒谎。” 脑海里的声音连忙说—— “没有。” “没有。” “我没有撒谎。” 林樾咬住唇,惨兮兮地垂了眼睫。 “这就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很可怕吧?但是徐昭......我也想相信你,可是我怕,我怕你再也不会回来......” 林樾的话还未说完,便哽在喉咙,他被徐昭用力推了一下,在他沉浸在内心撕裂挣扎的时候,徐昭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他心脏骤然一沉,正要起身抓住想要“逃跑”的徐昭,下一刻,她却翻身而上,坐在他的腰,间。 徐昭在网兜里胡乱抓了一把,往林樾的身上缠。 林樾的瞳孔因震惊微微扩大了一点,额头的汗珠随着骤然翻转的动作滑落到眼角,像泪珠挂在上面。徐昭瞥他一眼,目光清冷,林樾骤然僵硬,他手颤抖地扶住她的腰,无助地喊她的名字。 “......徐昭,徐昭?” 徐昭不理他,垂头找蛛丝,攥着满满的蛛丝往他身上缠,缠住他的手腕,把他的两只手绑在网兜的底部,本想再把他的腿缠住,回头看到六对粗,壮的足肢像蚌壳一样把她合拢在里面,便歇了心思。 林樾呼吸停滞了一瞬,双臂伸张,蛛丝没有黏性,他稍微一动就能脱落,但他顺从地躺着,只眼睛里疑惑越来越深,他不知道徐昭想要做什么......或许她想把自己绑住然后离开?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骤然紧缩,疼痛如同一张密集的蛛网向他罩来。 如果她真的要离开,那,那...... 林樾带着哭腔喊她的名字:“徐昭,徐昭,徐昭......” 徐昭全程冷静,林樾急促的声音像钩子般勾住她的心脏,她感到一阵阵的战栗席卷而来,她险些就要放弃心底的想法,直接把心里话告诉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昨天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是在涌入脑海里的混杂的心声中捕捉到的。她设想中的算得上是两全的未来,真的是林樾想要的吗? 漫无天日的等待,不辨真假的誓言。她只要想到未来有一天,林樾待在破败的草屋里,孤独地守候着她的承诺,像朵盛放的花儿渐渐枯败。心就疼起来。 “这是你撒谎的惩罚。” 徐昭掩住心疼,冷静开口。 林樾赤着胸膛,皮肤在蛛丝的照耀下如同牛奶光滑细腻,面容精致美丽,眼里满溢着爱意和依赖,他抿紧唇,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身上,仿佛只要她做出要离开的举动,便会立刻挣脱蛛丝,像猛兽那般叼住她脆弱的脖颈。 徐昭注意到他的肚子底部有丝浆流露,她想都没想,扭身攥着还未成型的丝浆,慢慢地扯出几根略微粘稠的蛛丝,丝面带着凸起的水泡,黏在她的掌心。 她扯出长长的蛛丝,林樾猛地颤抖起来,喉咙不自觉地就露出口申吟,求她:“徐昭......别这样,别......” 他的样子实在太可怜。徐昭抽出拇指粗细的蛛丝就停止,在他的掌心抹了把油性物质,蛛丝便从她的掌心脱离,继而绑到林樾的腕部。 把他彻底的黏在网兜上。 莹白蛛丝洒落在网面,和金黄蛛丝交错。 林樾躺在其中,像是精心雕琢的精美瓷器。 徐昭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而后翻身离开,林樾的触肢刺破她的衣角,勾住她不让走,徐昭安抚地拍拍触肢:“我不走,拿开。” 她坐到旁边,双腿盘起来,单手撑腮,专注地盯着被绑在蛛网上老老实实的林樾。 “我们好好谈谈。” 徐昭说:“我最开始的想法是,离开黑水镇后,每年会回来见你。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独自生活到现在,在我的认知里,每年能够见几面的人,是很重要的存在。” 林樾挣扎着想要脱离蛛丝的绑缚,听到她说起家庭,心疼地用手指碰碰她的膝盖——他只能触碰到徐昭的膝盖,他更想抱抱她安慰,可徐昭把他绑得很紧,他根本动不了。 她往前蹭了两下,把林樾的手握在掌心,继续说:“林樾,我得跟你承认。你对我来说是唯一的,独特的,谁都不可能替代的。你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愿意亲近,愿意思考未来的人。” 重复道:“你是很重要的人。” 林樾的眼神辨别不出情绪。 心底却像烟花炸开。 在徐昭甜蜜的话语里,他感到大脑突然罢工,他想不出任何一句话回应她,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只是呆呆地,茫然地,又带着些羞涩地盯着她。 徐昭俯身,脸离林樾只有半拳的距离,林樾闭上眼睛,期待着她的吻落下,等了很久,他难耐地睁开眼缝,却见徐昭正满脸笑意地看他。 他就明白徐昭是在耍自己。 “你别这样......亲亲我吧.....” 徐昭回答:“可以啊。” 林樾没有立马闭上眼睛,而是用眼神催促她,怕她再耍自己,往上仰头,可徐昭会在他即将得逞的时候往后退,如此反复几次,林樾闹出一脑门的热汗,眼底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徐昭不再逗他。 “......林樾,你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有些事情,只要你说出来,是我们两个可以商量解决的,可你什么都不说,闷在心里,最后时刻却把自己给气疯了......你真的想要把我绑在黑水镇,和你永远呆在这座即将荒芜破败的镇子里吗?” 林樾咬紧唇。 徐昭贴着他的额头蹭了两下,温热的触感,烫到他的心脏。他骤然瑟缩了起来,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他太肮脏、卑劣,他不配得到徐昭。 他内心深处,否定自己,否定徐昭的爱,他想送她安全离开黑水镇,然后随便找个什么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不想徐昭留在这里。留在这座他厌恶的地方,这里有他生活的痕迹,同样也给他烙下不可磨灭的残忍伤害。 “......林樾,我最初的想法告诉了你,但是那只是我的想法。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是怎样想的,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你想要怎么办。” 徐昭捏住他的下巴,收紧力道。 林樾骤然回神,喉咙溢出声低,吟。他眼里藏着浓浓的悲哀,还有更深更深的自厌。可他在徐昭的脸上,看到的是包容,温暖,和.....爱意。 她真的爱自己吗? 他有什么值得她爱的呢...... 徐昭的声音温柔甜蜜,伴随着由她散发的气息,林樾像是躺在柔软的棉花堆里。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徐昭轻声说:“告诉我吧,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她攥住林樾的下巴,将吻印在上面,林樾自然而然地撅起嘴,像盛开浓烈的梅花瓣,徐昭轻轻笑了声,没让他如愿,看他露出一副委屈又哀怨的表情,用手指压过去。 “......你得说实话,说出来,我们想办法解决。说不定......可以实现呢?” 林樾被她这句话蛊惑。 他张了张嘴,神情期盼,而后又变得颓丧。 徐昭耐心等。 林樾迟疑片刻,垂下眼睫,挡住眼底浓浓的渴望,像只已经预知到自己是不被喜欢即将抛弃的小狗,连尾巴都耷拉到地,浑身散发可怜兮兮的丧气。 他轻咬了下唇,唇被他咬得破了皮,尖锐的毒牙压住唇肉。思绪纠结,最终他决定相信徐昭,用颤抖的语气说:“徐昭......我想,我想......” 他不敢看她,眼泪流出来:“......带我走吧。” 就在昨天。 徐昭在涌入脑海的狂乱的思绪中,捕捉到一句混杂在诸多疯狂恶劣的话语中的哀求。 ——别丢下我。 她明白了林樾的不安和痛苦。 林樾不是普通的人类,他的躯体的下半身是庞大的蜘蛛肢体。徐昭曾想过带着他一起离开,可是转念便丢弃掉这种可笑的想法,林樾在人类社会该怎样生活呢? 所有的愁绪和难题在听到林樾亲口说出要带他走之后,就变得没有那么困难了。她想,在得到林樾全身心的爱意之后,她再难承担失去他的后果。 ——坚定了要把他带出黑水镇的打算,那些未来要面临的难题便变得不足为惧。 徐昭捏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正对着自己,他的脸被泪珠占据,一颗又一颗莹润的泪珠像花瓣上的晨露,她用拇指擦去,垂头,吻住他的唇。 林樾睁着眼,痛苦地想:她肯定要安慰自己,然后告诉他不可能的。是啊,是他痴心妄想,他这副样子怎么能跟着她离开,怎么可能呢...... 心底话说出来后,他像是解脱了。自暴自弃地咬住她的唇,等两人气,喘吁吁的离开的时候。徐昭的唇破了皮,她无所谓地露出抹笑。 “好啊。” 看着林樾无知无觉的表情,徐昭凑到他耳边:“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她如愿地看到林樾睁大眼睛,灿烂的光点落进去,骤然点亮了那双沉黑的眼瞳。 他惊讶地、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惶惶询问:“真、真的吗?可是......” 徐昭打断他的话:“没有可是,我们一起离开。” 这是梦吗? 如果是梦。 他永远都不要醒来。 网兜里甜腻的气息弥漫。 她嗅着这股奇特的味道,余光瞥到网兜的凹处,聚集了团粘稠的丝浆。 和最开始带着微涩的苦香不同,它们散发出的味道比糖果还要甜蜜。 与此同时,脑海里突然传入林樾的声音。 徐昭肯定,他没有刻意敞开和她的连接,因为他全程呆滞,嘴唇微张,仿佛被定住了似的。 .......大概是他太过激动亢奋,心里话便不由自主地涌进她的脑海...... 虽然能够听到他心里话的感觉挺奇妙的,可是徐昭有些承受不住。 如浪潮翻涌的话语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春雨骤降,海面竟然开出一朵又一朵灿烂热烈的花朵。 “我好喜欢她啊。” “我好喜欢她啊。” “她要带我离开?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她竟然同意带我离开。” “会给她造成麻烦吗?” “她是不是骗我的?” “不会的不会的,徐昭不会骗我的。我想和她一起走,想永远留在她身边,她去哪里我要跟到哪里。” “不可以丢掉我。” 徐昭晃了晃脑袋,沉重的重量把她压向林樾。 她吻住早已肖想很久的蜘蛛单眼。 林樾的眼睫徒然战栗起来,眼底光彩骤亮。 “不是骗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第161章 蜘蛛(完结) 夜晚的黑水镇是最危险的。 既然决定离开,事不宜迟。如果只有他们两人,在破屋再待一天,等到天亮离开是没问题的,可赵文清还在镇里等她,那里险象环生,多待一会儿就增加风险。 饶是徐昭的身体素质再强劲,在网兜里待了那么长时间,难免有些酸软,她攥着网兜,双腿发软,险些摔倒,林樾连忙过来扶住她,徐昭罕见地红了脸。 林樾说:“你休息,我来收拾!” 徐昭没逞强。 林樾的动手能力比她强多了,如果屋子里的东西交给她整理,她只会把有用的没用的统统塞到一起。林樾不同,他收拾东西的速度迅速且整洁,一会儿的功夫,草屋里的东西就被他收拾了大半。 用不着的东西堆叠在角落。 零食放在一个网兜,生食放在一个网兜,衣服放在一个网兜......零零散散收拾了将近整一个小时。 林樾把网兜整齐地放在门口,看了眼徐昭,小心翼翼地蹭过去。 “你确定要带我离开吗?” 徐昭点头:“当然。” 林樾揪紧手指:“可是......可是离开之后该怎么办呢?” 眼睛里盛满浓浓的迷茫。 精致瓷白的面颊浮现隐隐的担忧,他抬眼,徐昭面色如常地立在他的面前,神色间没有半分犹豫或者后悔,用坦然的目光凝望他。 他胸腔激烈作响,走到她面前,温柔地贴着她的唇蹭了蹭,感受到她的温度,一颗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回归到正常水平。 他自顾自地说:“......有办法解决。” 紧张地盯着她,仿佛要得到她的认可:“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徐昭,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 出去之后该怎样生活,是出去之后该思考的事。林樾茫然地站在她的面前,眼底盛满疑虑,落在她唇上的吻带着讨好,比起带有欲.望的亲吻,更像是借着和她的亲密缓解他的紧张不安。 脑海里的声音嘈杂,徐昭微微拧了眉,林樾立马停止动作,神色胆怯。徐昭叹息一声,想不明白,明明在前几天还是个霸道□□的恶劣蜘蛛,眨眼间又变成从前紧张兮兮的可怜蛛。 徐昭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等两人分开时,徐昭问他:“......做什么你都听?” 林樾嗯了声。 徐昭笑起来:“那你得给自己织一张蛛网,我在家的时候你陪着我,我有事出门的时候,你只能待在蛛网里,哪里都不可以去。嗯......毕竟你的形态和人类不同,被人发现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林樾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真的啊?” “徐昭,我不骗你。”他委委屈屈地说。 林樾期待地畅想和徐昭的未来。他们有共同的家,他留在家里做饭洗衣叠被暖床......徐昭醒来看见的人是他,徐昭的日常生活有他照料,徐昭的孩子......孩子也是他的......他眼底亮光大盛! “如果一直待在家里的话,会很无聊的吧。” 徐昭陈述事实。 林樾却把这句话当成她想要反悔的证明,连忙抱住她,低声哀求:“......徐昭,你不能后悔,你答应要带我离开的。” 有徐昭在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无聊呢? 林樾将脑袋埋进徐昭的怀里。 徐昭被他蹭得脖颈黏糊糊的,他额头全是整理行囊冒出的热汗。他嘴里虽然没说,但徐昭心里清楚,比起陌生的城市生活,黑水镇更像是一座无形的牢笼。 她说:“你离开这里,还能进行精神控制吗?” 林樾茫然地眨眨眼:“......我不清楚。” 徐昭安慰地摸摸他的头:“没事,等离开这里我们再试验。如果能进行精神控制,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你会被人发现,如果不能进行也没有关系,总之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林樾抿着唇,眼眶湿润:“徐昭......你真好......” ...... 黑水镇。 夜晚来临。 巨型蜘蛛的步足哒哒哒敲击越野车的前窗玻璃,不仅如此,四面聚拢着大量的变异种。经过短短的一天,它们变得更加恐怖,浑身呈现粘稠的液态,触碰到哪里,哪里便留下黏糊糊的乌黑液体。 臭味连密闭性良好的越野车都无法阻挡。 最初越野车窗外的蛛丝伴有淡淡的苦香,赵文清紧张担忧了一整个晚上,那群恐怖的东西没敢靠近,可现在蛛丝已经没有味道,前窗玻璃在蜘蛛螯牙的敲击下,骤然裂开蛛丝状的纹路。 赵文清的额头出了一层密汗,他倒想一脚油门冲出去,可在他的前后左右遍布密密麻麻的巨型蜘蛛和变异种。他悲哀地想:看来要交待在这里了! 就在他绝望无助的时候,前窗玻璃倏地传来一声猛烈的敲击!他心想着完了完了完了......他紧紧蜷缩在驾驶位的方向盘底下。 手里攥着把尖刀,要是蜘蛛数量稀少他还有希望冲一把,可密密麻麻的数量完全是他不能抗衡的。只能结束自己的生命,还能免些痛苦,他迟迟下不去手,与此同时,一声宛若天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文清?没事了,你快出来吧。” 再次看到徐昭,无异于看到亲人。赵文清泪眼汪汪地敞开车门,张开手便想往徐昭身上扑,被林樾挡住,蜘蛛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伸出双臂揽住赵文清发软的身体,面色不似从前见过的那般阴郁,而是清溪般的纯澈单纯。 “......蜘蛛已经离开,安全了。” 徐昭瞥了眼林樾,他神色如常,脑海里也没有涌入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便专心致志地把没来得及逃窜的巨型蜘蛛砍死,它们受到林樾的精神影响,很好杀,把它们的尸体摆在越野车旁边。 准备待会给林樾吃。 说不定吃了它能够增加力量,离开这里就能利用精神控制影响人类的视野了。 徐昭习惯林樾的模样,赵文清可不习惯,被林樾搀扶着的手臂,仿佛有股钻心的凉意渗进血管,继而传遍全身,他艰难地吞咽两口,神情微微僵硬:“谢谢......谢谢你?我,我不用你......徐昭,徐昭你在干什么啊?” 他看到徐昭拖着几乎和她同样高的巨型蜘蛛,像是堆沙袋一样堆到越野车旁。顿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徐昭的动作彻底灭绝了他想到她身边寻求安全的想法,她看起来也很可怕好吗? 林樾不想徐昭和赵文清过多接触,也不想她被巨型蜘蛛脏了手,不再管赵文清,走到她身边,抽出纸巾把她的手指擦干净,而后接过她手里的活。 “我来做吧。你到旁边休息......可以,可以离他稍微远一点吗?” 他尝试着说出心里话。 得到徐昭的同意:“好啊。我先去车里休息会儿,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跟赵文清谈。” 林樾嘴角的笑意一直没下来过。 越野车里只备着简单的速食,车内的温度高,食物都已经变质。赵文清来到黑水镇之后没有进食,被困在车内。林樾架起火炉,做了一锅简单便捷的火锅,是超市里的生肉做成的肉丸,还有各种面食。 赵文清馋得快要哭了。他有多久没有尝过这股味道了!眼巴巴地看着林樾舀出一碗放到徐昭的手里,林樾转身走到旁边,拖走一只巨型蜘蛛,斯文地吃起来。他吓得呆了呆...... 徐昭:“你发什么呆?快点吃,我们待会儿离开这。” 赵文清连忙回神:“哦?哦!”他端着碗呼噜噜地往胃里填,吃得肚子浑圆,徐昭吃得很快,放下碗筷坐在旁边,用纸巾擦拭染血的木棍。 赵文清低声问她:“他,他......” 徐昭:“他叫林樾。” “哦!林樾......你们两是在谈恋爱吗?” 林樾竖起耳朵。 徐昭没有犹豫:“是啊。” 赵文清支支吾吾地问:“......果然是这样,你是怎么打算的啊,离开这里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啊。” 林樾慢条斯理地吸食蜘蛛液体,嘴边染着一圈乌黑的痕迹,他坐在阴影里,目光正对着昔日的黑水镇,那里潜伏着无数的变异种,他的视力在黑夜中同样清晰,他看到赵春红藏匿在废墟中,贪婪地盯着越野车旁的两人。 没有林锦东和林望的身影。或许他们离开这里,或许他们已经去世。 林樾不关心。 他满脑子都是徐昭徐昭徐昭......看吧,没有人愿意带他离开,听到他和徐昭谈恋爱的第一瞬间,便是担忧他们两个没有未来......只有徐昭毫不犹豫地、不顾艰难险阻要带他离开这里...... 正在这时,脑海里骤然传来剧痛,他猛地闭上眼睛,毒牙滴滴答答流落黑色液体,径直落下,染脏他刚换上的新衣服,纯白色的连帽卫衣,胸腔印染开黑色的花朵。 【我的孩子】 【屏障已经打开】 【带它们离开】 【给我带来更多的力量】 【助我降临】 林樾使劲闭起眼睛。 晃晃脑袋。 再睁开眼睛,血丝密集地爬满整个眼球。 徐昭说:“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她的语气坚定,流露些微的心疼:“他也是人啊,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地方,他受到蜘蛛的迫害,变成如今的模样,难道就要抹杀掉他的喜好吗?” “......我会和他在一起,如果现实操作起来很困难的话,大不了就和他找地方隐居!” 林樾的胸腔咚咚咚地跳动起来。 血丝渐渐停止疯长的速度。 僵直的唇角流露出浅淡的笑意,那股诡异的声音从脑海里消失。 林樾藏在阴影里,徐昭和赵文清谈话的功夫,见他还没有解决完蜘蛛,走到他身边。把他拉到越野车旁,牵着他的手给他擦干净血污。 “想什么呢?” “没......没事。”林樾不顾周围有旁人,将脑袋塞到徐昭的怀里。蜘蛛肚子吐出金黄色的蛛丝,飘到她的周围,带着暖暖气息的蛛丝缠绕住两人。 赵文清闻到一股特别甜特别甜的味道。他茫然地看了眼周围,没有找到甜香味道的发源物,再加上徐昭和林樾在身边,给他安全感,他难得懒洋洋地靠着车壁站着,瞥眼车旁温馨的小情侣,心底发酸。 “......倒也不必隐居,徐昭,我有间别墅正适合你们,依山傍水,周围人烟稀少,是度假的好去处,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市中心太远,去一趟市中心得将近个小时。怎么样,你要是喜欢这里的话,我就把它送给你!” 这话说的太直接了,赵文清补充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点小礼物不算什么的!” 离开黑水镇的路上,徐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后排的座位放倒,林樾的步足过于庞大,如此勉强可以把步足搭在座椅上。 他乖巧地坐在后面,双手抓着椅壁。把脸凑到徐昭的座椅旁。于是,徐昭和赵文清的中间始终隔着一张温情脉脉且目光灼灼的脸。 徐昭牵住他的手,在掌心里无意识地捏着。捏的重了,林樾就用意识在她的脑海里小声地求饶。她明明在和赵文清谈论离开这里之后的打算,甚至和赵文清达成了要他帮忙管理悬赏金额的决定,却在脑海里和林樾密谈。 有股隐秘的羞耻感。 赵文清成功将车开出密林。 漆黑天幕闪烁着几颗明亮的星。 空气的味道格外的清新自然。他们久违地闻到这股让人身心都舒畅的气息。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我们终于要......” 在他们的前方。四周是舒阔的森林,这里当然属于黑水镇的范畴,只是他们太想离开,只是逃离了镇口的密林,便自以为成功逃脱。 有变异种慢慢地顺着山坡滑下来。 朝着车子的前方行走。 偶有几只路过的轻瞥他们一眼,混浊的眼球彰显着变异种非人的阴冷和浓烈的杀戮。 徐昭和赵文清对视一眼。 “糟糕。” “世界末日?” 林樾僵硬地靠着座椅,精致寡白的面容浮现一阵阵可怖的痉挛,仿佛有阴暗的东西正藏在他的皮下,即将破皮而出,那双清澈的眼瞳被深暗的污浊晕染。 脑海里响起一声声的催促—— 【吃掉他们】 【尤其是她】 【不要被她阻碍,我的孩子】 【杀掉她】 这个本应该被它的幻体吞噬的人类少年,竟然意外地和它的幻体融合成新生的状态。甚至意外地获得它的能力,它惊喜,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掉这具躯体。 它没能如愿。 那个人类少女的出现,使这具本应该被吞噬的躯体找回了属于他自己的思想。他竟然因为她,夺回了对于身体的控制权。它愤怒,却困于幽暗深海,无法行动! 终于,在他吞食掉足够多的蜘蛛尸体之后,他的力量获得增加的同时,沾染更多属于它的气息,它重新回到他的脑海! 控制他。 命令他。 杀掉那只唯一能够影响他的人类。 从此之后。 他便是它在人间的代行者。 将会助它获得更多的鲜血血肉,助它脱困于深海! 林樾的意识恍惚,他紧紧闭起眼睛,喉咙溢出一声声痛苦的口申吟,抓住椅背的手用力到泛白。 ——马上就可以回到徐昭的家,和徐昭开始崭新的生活。他充满期待,他做梦都想要和徐昭拥有属于他们的家......这一天终于要来到了...... 林樾死死咬住唇,破皮出血,浓郁的血腥味在车厢里弥漫。他的眼球渐渐地被血丝覆盖,脑海里的意识一波强似一波,在对抗怪物的同时,他的脑海宛若被数万根尖锐的银针扎刺,流出的泪珠沾染血痕。 他的意识陷入死寂。 “......徐昭!” “......徐昭!”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徐昭的脖子被林樾掐住,她感觉肺部的呼吸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她张开嘴巴,只能发出呼哧的喘息。 林樾的脸颊淌下两道血痕。眼球深红,铁锈斑斑,那经常令她脸红心跳的炙热爱意不在,探寻不到半点属于人类的情感。 她想要喊出他的名字,气息却在慢慢流逝...... 赵文清急得喊:“你疯了!她是徐昭!” 林樾充耳不闻。 血痕涌出。 唇瓣被他咬住,咬出深深的血口。瘦削的手臂鼓起青筋,有奄奄的声息响起......他在混沌的脑海里捕捉到一丝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劈开的痛苦,他听到徐昭在喊疼.....她为什么在喊疼?是谁欺负她了吗? “咚”的一声响! 赵文清举着徐昭的长棍,用力敲击在林樾的后脑,受到重击的林樾身形晃了晃,深红稍褪,眼眸在黑夜里暗得发沉。 “怎么......怎么了?” 赵文清扶着徐昭的肩膀:“林樾你是疯了吗,她是徐昭啊,是你的女朋友,你刚才就要把她掐死了!” 林樾茫然地瞪大眼睛。 徐昭捂住脖子倒在赵文清的怀里,眼里含着泪,她很少哭,就算在最危险的时候,她永远镇静,是给他人主心骨般的存在。可是此刻,她脖颈泛着青紫,眼眶发红,哼哧哼哧的喘息,喉咙里吐不出半句话。 林樾的心揪起来,他伸手想要安慰她,告诉她别怕,有他在谁都不能欺负她,他会帮她报仇,那个把她伤成这样的人他不能放过! 下一刻,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浑身一僵。 林樾的手指虚虚地停留在半空,没能触碰到令他感到安心舒适的温度。 “是,是我......是我做的......”有什么东西破裂,他死死盯着她脖子上的青紫掐痕,他说:“......吞噬掉我的那只蜘蛛,它没有离开,它和我再抢夺这具身体.......” “我不能跟你回家了。” “你要......” “你要忘记我......” 林樾深深地看了徐昭一眼,拼命忍着脑海里的苦痛,凑到她的唇边,在即将吻住她嘴唇的时候,骤然转变位置,毒牙刺破她的皮肉。 他脸部痉挛,努力露出温柔的笑。 “徐昭。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一切就都变好了。” 他敞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他身后。 那些曾经离开黑水镇的变异种和巨型蜘蛛,仿佛被什么外力影响,癫狂地朝着黑水镇奔去。 徐昭咬着牙,意识渐渐变沉。 嗓音喑哑道:“......刀......” 目睹全程的赵文清意识游离:“......啊?” 徐昭使劲睁着眼睛,不让眼皮落下,她喊道:“刀给我!” 徐昭接过刀子,用力扎向大腿! 刺痛感刺激神经。 她在疼痛中找回神志,敞开车门。 赵文清及时拽住她:“你要去哪?” 徐昭冷静地说:“车你开走,离开吧。” 她目视前方:“我要回去。” 赵文清惊呼:“不要命了?” “嗯。” 夜风透过敞开的车门吹进来,吹起她的发丝,她的眼在呜呜的风声中微微眯起,眼中神采亮似夜幕繁星。 嗓音有些哑。 “活着,我带他离开。死了,就陪他留在这里。” “我贱命一条,没人在乎。” “只有他在乎,他也只有我。” 赵文清觉得自己可能是傻了,他回头看了眼乌泱泱涌向黑水镇的怪物们,咽了口唾沫,心想着这条命本来就是徐昭救的......大不了就还给她! “我们还是开车去吧。” 他坐在驾驶位上,四肢发软,怎么都使唤不动双脚。 徐昭的耐心告罄,她简单地用纱布把出血的位置绑起来,抢过他手里的方向盘,和赵文清换了位置。 赵文清:“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想到,我的腿不听话......主要是这群怪物成群涌过来,太可怕了,我们还是返程的路......” 车子猛地飙出去! “等等......你会开车吗?”他紧紧攥住车门的把手,后背贴着椅子,心跳怦怦怦......吓死他了,越野车启动的瞬间他险些弹飞出去! 徐昭目视前方:“不会。” 沉默片刻,她在赵文清的吸气声中补充:“自动挡的,踩油门就是,你放心......坐好了。” 她一脚踩下去。 转速盘剧烈转动,指针飙向极限。 越野车底盘高,在崎岖的路面如履平地。徐昭开出了狂野的气势,遇变异种挡路,直接撞过去!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林樾,不能让他做傻事...... 一路飞飙。 赶到密林的时候,森林里弥漫着浓郁的臭味。 ...... 林樾躺在血泊里,无望地睁眼,望着华翠掩盖之下,若隐若现的那抹湛亮的明月。 它高高地挂在天边。触手不可及。却把它那温柔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阴沟里的老鼠因为这抹月光,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 脑海里的轰鸣声彻底消失。 精神因过度使用面临崩溃,他的四周是被精神击杀的变异种和巨型蜘蛛,粘稠的血液弥漫整片森林。 他在弥留之际,撑着口气,用精神巡视四周,确保没有一只怪物活着离开这里。 肮脏的东西,只能留在黑水镇。 徐昭有她的未来。 他不能让这些恶心的东西毁掉徐昭的未来。 簌簌的声音响起。 他似乎闻到徐昭的味道,他喜欢死前的幻觉,可以再看一看徐昭的脸,再嗅一嗅她的味道,他露出了抹温柔的笑意。 多想再对她说一遍“我喜欢你啊”...... 林樾的四周弥漫着深红色的海洋,淡淡的月光洒落,像是海水般散发着粼粼波光。 那颗坠在后面的蜘蛛肚子,被刺穿,像颗碎落的玉石。里面流出红红白白的东西。他的人类躯体洁□□致,裹在血红色的海洋中,蜘蛛肢体抽搐萎缩,那颗曾无数次分泌出蛛丝的肚子,变得暗淡无光。 里面属于蜘蛛的心脏。 被林樾毫不留情的刺穿。 心脏破裂的瞬间。 那残留在脑海里的嗡鸣消失。 他被剧烈的痛苦裹挟着倒在血泊里。 看到心心念念的徐昭朝着他奔来。 这个梦可真甜蜜啊...... 徐昭托起林樾的身体,他的眼瞳涣散,慢慢地聚焦在她的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温软的表情。 他伸手,摸向她的脖子,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下去,落到血泊里,晕染出血花。 “徐昭......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啊?我竟然伤害到你了,我竟然伤害到你了......现在好啦,它再也不会出现了,我把蜘蛛的心脏砍破了......” “徐昭。你能别忘记我吗?我想你能记得我......要是不记得,也没什么的,就这么忘了吧,反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徐昭抱着他,低头蹭他的额头:“别说傻话,我不会忘记你。” 她咬牙把林樾抱起来,赵文清见状连忙和她一起,两人不管弄不弄脏后座,把林樾抬上去。他全程茫然,愣愣地盯着徐昭。 徐昭坐到后座,牵住他的手。 “林樾,我答应你要带你离开。我来兑现承诺了。” 她吻吻他的唇,稍做安抚,便找出件外套兜住他破碎的蜘蛛肚子。 林樾睁大眼睛。 “徐昭......你是真的?”幻觉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吗?真切到那颗已经停止的心脏竟然又慢慢地恢复火力,在她温柔的亲吻中像多灿烂的小花迎风招展。 “真的,不是梦,不是幻觉。” 徐昭牵住林樾的 蜘蛛·番外 蜘蛛的你很漂亮啊 夜晚的霓虹灯照亮夜幕,城市道路车来车往。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像是一场平和安宁的梦境。 赵文清到药店里买了止血消炎的药物,又购买手机,带回车上。徐昭简单地处理了大腿的伤口,赵文清紧张地拨起电话,直到手机的另一端被接起,听到家人的声音,悬起的心骤然落地。 两部手机。徐昭点开新闻的界面,指腹的血蹭到手机屏幕,她抽出纸巾擦干净。 界面被标红的新闻标题占据。往下滑动,全都是关于失踪案件的劲爆解密。 ——曾经震惊全国的失踪案件终于有进展了! 徐昭忽略掉那些胡言乱语的编纂信息,往下滑,在看到新闻内容的时候,瞳孔因震惊骤然紧缩,她捏紧手机外壳,恨不得将它捏碎。 ——是世界末日还是实验泄露?曾经山清水秀的旅游胜地黑水镇为何离奇消失?大量的旅游人员为何久久寻不到踪迹?根据黑水镇幸存人员揭露,黑水镇竟然存在恐怖的邪恶力量! 徐昭匆匆看完。 骤然松了一口气。 她担忧的事情虽然被揭露,但是身处和平世界的众人并不相信幸存人员的描述。 两米高的巨型蜘蛛?扰乱神经的诡异的磁场?别是在野外吃了毒蘑菇出现幻觉了吧! 还有更详细的事件揭露,但根据新闻报道的内容,曾经旅游团里的幸存者都被送到当地的精神卫生中心进行治疗......无论他们说再多,上层组织的回答就是两个字:不相信! 不仅是立足于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更是防止这类诡异的事情影响到大众的生活,无端制造恐慌! 徐昭丢掉手机,看向躺在身侧的林樾的时候,放松的眉头再次皱起来,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轻轻攥了攥他的手。 沉睡的林樾无知无觉,脸色惨白,蜘蛛肚子仍旧在源源不断地流着鲜血。 ...... 徐昭在赵文清的帮助下,暂时住进了他在青城市郊区的独栋别墅。 这里山清水秀,是夏季的避暑胜地。临近秋冬交接,人烟稀少,正好适合她和林樾。赵文清跟母亲说起徐昭是他的救命恩人,她感激得就差把徐昭认成干女儿,悬赏金额翻倍转到她的账户。最后,那张有着天价金额的银行卡交给赵文清,让赵家专门的资金管理师管理。 徐昭靠窗坐着,托腮听电脑里的网课。 她虽然暂时把学业放下,但现在在别墅里无所事事,便想先跟着网络课程学习,别到时候回到课堂跟不上。 在她的周围。 莹白金黄交错的蛛网铺天盖地,它们疯狂地遮蔽所有能够遮蔽的角落。蛛丝在墙壁留下粘稠的丝浆,徐昭置身其中,仿佛置身盘根错节的幽暗洞穴,稍微一动,就会触碰到黏糊糊的蛛丝。 能分泌蛛丝是好事。 在离开黑水镇的时候,徐昭几次以为林樾就要死了,他的蜘蛛肚子是被他用触肢砍破的,他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存活的余地,蜘蛛心脏碎裂,内部的脏腑器官统统受到牵连,他奄奄一息,比初见还要凄惨。 还好...... 徐昭揉揉眼睛,关闭电脑。 蛛网密集的角落,撑起一张紧密严实的网兜,她爬到里面。林樾闭着眼睛,脸色寡白,大概是曾被怪物控制过,眼底留着两团浓重的乌黑。 他最近时不时地会醒来,醒来后如果看不到徐昭就会惊出满头冷汗。徐昭估摸着他醒来的时间,提前爬到网兜里,盘腿坐在旁边,盯着他的蜘蛛肚子。 蜘蛛肚子破裂的地方,像人类的皮肤那样生出几道漆黑的痂,横亘在那颗浑圆的椭圆形肚子上。其他的地方分布黑色细毛,只有伤口的位置没有,光秃秃的......不漂亮了...... 徐昭心疼地伸手摸摸。 脑海里瞬间响起含糊的口申吟—— “好痒。” “好舒服。” “是徐昭。” “是她吗?徐昭......” 林樾从噩梦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徐昭的脸,惶惶地以为还在密林中,他无望地躺在血泊,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她,一时之间,痛苦铺天盖地涌来。 徐昭用指腹擦掉他眼下的泪珠,怎么都擦不干净,像断线的珠子。 网兜里只有两人。呼吸清晰可闻,林樾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残留惊惧。 徐昭便知道他又做噩梦了。 “我们已经离开黑水镇,现在住的地方是青城市,”林樾睁大眼睛望着她,徐昭牵住他手:“青城市是我的家乡,我们会在这里定居,生活......” 林樾猛地抱住她。 紧密的拥抱平息紧张心情,他意识恢复,越发依赖地蹭向徐昭的怀抱,金黄网兜微微弹了弹,把两人更加紧密地,压,到一处。 林樾小声地道歉。 目光几次落向她的脖颈,纤细的脖颈残留一道青痕,他无声地看了会儿,眼泪越发密集。 他无法原谅他竟然伤害了徐昭!这比把他抛弃在荒野还要难受......旋即他又感受到下肢的蜘蛛肢体,眼底期盼碎裂......蜘蛛的意识已经被他杀死,他没在体内感受到蜘蛛的存在,难道他始终不能变成人了吗? 他眼神暗了暗。 蜘蛛肢体尽量避开徐昭。 闷闷地在她耳边说:“......我没有变成人。” 徐昭讶异:“啊?” 她想明白其中关窍,笑出了声,怀里的林樾倏地紧张得僵硬了身体。 抬眼盯着她,目光不安。 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很容易激发徐昭想要逗弄他的心思,但他模样实在凄惨,重伤未愈,她没犹豫直接说:“谁说要你变成人啦?我可没那么想过,你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林樾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受伤的这段时间,和徐昭的精神链接一直没有断过。 正是因为精神链接,徐昭才会在他昏迷的时候稍微放心。他哪怕在昏迷中,向她传递的仍然是浓烈的爱意和自卑。 正如此刻他心里想的是—— “我还是拥有蜘蛛的样貌。” “如此丑陋、恐怖的我,徐昭会喜欢吗?” “她......” 徐昭碰住林樾的脸,吻住他的蜘蛛单眼。 林樾的眼睛忽闪忽闪。 徐昭又抓住他的触肢,林樾身形一僵,脸色羞红,徐昭抿唇松开,转换阵地,抱住他伤痕累累的蜘蛛肚子。像是抱着毛绒娃娃那样,用脸颊亲昵地蹭蹭。 林樾的体温热哄哄的。 徐昭说:“没有变成人又怎么样,蜘蛛的你也很漂亮啊......” 她朝着林樾眨眨眼睛:“我喜欢!” 蜘蛛·番外 日常 林樾惶恐地坐在金黄蛛丝织造的网兜内。 往下望。 是满壁满地的粘稠丝浆。 敞开的窗户外面,隐约可见蓊郁森林和建造华丽的幢幢别墅。 这是哪里? 他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透支精神能力,那些由黑水镇流窜的怪物被他强行召回并且毁灭,彼时他透支了精神,身体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唯一的愿望便是徐昭能够平安地回到她原来的地方。 默默地期盼着她能够记住自己,而不是和黑水镇一同最终被丢弃在记忆的深处。脑海里的喧嚣不停地想要掌控这具身体,林樾蜷缩在地静等时机,终于被他寻到蜘蛛和他的链接——那颗包裹在蜘蛛肚子里的心脏。 毫不犹豫地刺穿。 意识弥留之际,他看到徐昭抱起他...... 她说:“我带你回家。” 这真是最美最美最美的梦啊。 直到醒来,林樾还有些恍惚。 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如果不是梦,怎么会有这样美好的未来呢? 这一片的郊区别墅主打的就是静谧,远离市区喧闹,让在都市中饱尝忙碌和各种辐射的人感受到自然的清秀美好。徐昭拖着盛满快递箱的小车,暗暗吐槽,那也不能把快递站建在山下吧,附近没有公交车,在黑水镇她还能开一开自动挡的汽车,回到青城市,她可不敢无证驾驶...... 她心里打算要买辆自行车方便出行,或者买那种中老年开的四轮车。车内空间够大的话,还能载着林樾出行......这样想想真不错,徐昭把它列入购买计划。 车轮和地面摩擦出轰隆轰隆的响声。 别墅门口的自动识别系统载入她的面部信息,徐昭靠近面板,别墅的铁门便朝两边打开。 她拖着拖车往别墅里走,忽然看见门口敞开,映入眼帘的是林樾在阳光照耀下白得晃眼的瓷白皮肤,他颤巍巍地扶着墙壁,眼里沁着泪,像只惨遭遗弃的小狗。 徐昭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 她知道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 按照林樾的表现显然没有达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但也差不了多少。清醒的这段时间内,他时常从梦中惊醒,恍惚间还以为他躺在森林的血泊中,而徐昭只是他的幻想......模样惨兮兮的,徐昭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保证他醒来能够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 但快递攒了一天又一天......不拿不行了...... 林樾往前走几步:“徐昭。” 他刚走出阴影,便被火辣的阳光灼了下,蜘蛛的意识虽然被他亲手销毁,但他还是保留了蜘蛛的某些特性,例如喜爱阴凉的角落。 他比蜘蛛要脆弱得多,起码徐昭没见过哪只蜘蛛在阳光下还能撩起水泡的。他每每接触到过多的阳光,属于人类的胸膛便会像是过敏那样起一层红红的小点。晒得厉害了就会起一层水泡。 “站在那儿别动!” 徐昭加快脚步,手里拿着小拖车,拖车上堆叠着满满的快递箱,她腾不出手来拥抱林樾,林樾就自顾自地勾住她的衣角,明明有四对步足,走起来的速度跟踩着风火轮似的,但他放得很慢,最前面的步足往前迈出几厘米,后面紧接着跟上,慢腾腾地往前挪。 两条腿还好,步足多到像是下一刻就会缠在一起打架。 两人回到客厅。 拉好防光的窗帘。 白色的纱帘坠着蕾丝花边,是赵文清特意吩咐装修公司布置的......徐昭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风格,但林樾很喜欢,他很喜欢把住的地方摆满五颜六色的玩偶,但在他的意识里,别墅的客厅院子不属于他的领地,楼上的卧房和厨房才是他的领地。 把徐昭拉回黏满蛛丝的卧房,林樾丢掉扭捏的作态,牵着她的手,慢慢地窝进她的怀里,被金黄网兜烘的暖暖的脸颊蹭蹭她的肩膀,他循着她的唇啄去,像是在努力确认她的存在。 徐昭被他亲得黏糊糊的。虽然快到冬天,但她推着小拖车来回走了将近半小时的路程,热出了一身的汗,他也不嫌,贪婪到连她鼻尖的汗也轻轻吻去。 徐昭推他的脑袋推不开,想到他最近恹恹的,时常遭受噩梦摧残......就忍了。 徐昭被林樾推进浴室。 迷迷糊糊地就被他半是惶恐半是渴求的话语迷惑,直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夜晚了。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眼前是密密麻麻的蛛丝,网兜代替床铺的功能。 每次在网兜里都能睡得很舒服。里面的味道甜甜的,有股能够安抚内心的舒缓气息。咦?好像很久没有闻到草药味的苦香,最近一直都是甜腻腻的糖果香味...... 难道。 徐昭眯起眼睛。 想到最近林樾在自己面前的那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再想起刚才在浴室里露出那抹满足笑容......这家伙,不会是尝到甜头后就继续伪装吧? 难怪最近总听不到他的心声!他肯定在心里偷着乐...... 徐昭愤愤不平,正准备找林樾理论。 房门敞开。 林樾系着围裙,带着烤炉手套,端着一整蝶金黄酥脆的蛋挞,还有秘制的汉堡烤翅。 满脸带着讨好之色。 “我听到你醒来的声音。蛋挞刚刚出炉,正热乎着呢,来尝尝吧。” 他微微翘起唇角。 带着印花的粉白围裙直接套在赤着的胸膛上。那副模样怎么瞧怎么都像是在说“快来尝尝我吧,我比蛋挞还好吃哦”。 徐昭满脑子不可言说的画面。 轻咳两声,面色镇静,穿好衣服,跟着林樾到了一楼的餐厅。 品尝他最近学会的美食。 . 林樾最近乖得很,徐昭清楚他的想法。 他在小镇生活,自小孤苦无依,后来被丢弃迫害成蜘蛛怪物,再后来跟着徐昭来到青城市居住。这种心情就像远嫁到陌生的城市,周围全都是陌生的人和事物,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伴侣。 因此小心翼翼,唯恐做得哪点不合心意。 每次徐昭离家拿快递,亦或者是有事出门,林樾总会扒着门框眼巴巴地盯着她。 因为他的蜘蛛肢体,连房门都不能出,生怕被有心人看到大做文章。徐昭看在眼里,也不怎么好受。 不过...... 地面铺着绒绒的地毯。 徐昭跪坐,拿着剪刀,剪开快递箱的胶带,敞开纸箱,露出里面更精致的盒子。 林樾在她旁边静静看着,时不时地用唇碰碰她的脸颊,希望她的注意力能回到自己身上。 徐昭被吻得痒痒的,偏头躲开:“你先别闹。” 林樾就委屈地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怀里,深深地嗅一口属于徐昭的味道,那股被忽略的闷涩感才稍稍减轻。他垂下眼睫,眼珠水光潋滟的眸......总是想着徐昭的注意力能够永远在自己身上......任何剥夺她目光的事物总让他心生嫉妒...... 他含糊地叫她的名字:“徐昭,徐昭,徐昭......” 与此同时打开两人脑海的链接。 准备让心理的话语一齐涌入她的脑海,故技重施,再次把晕乎乎的徐昭带回到网兜里,不要总是摆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纸箱子..... 下一刻,林樾浑身一僵,愣愣地盯着徐昭展放在面前的......嗯......裙子? 是一件造型华丽的裙子。 徐昭拎起裙子在身上比划一番,瞥见林樾专注地看她,她微微挑眉,听见他说:“好看!” 她笑了起来,牵着他手往卧室里走,顺便抱着盒子里剩余的东西,边走边把裙子塞林樾怀里。 “你喜欢就好,换上吧。” 林樾一脸懵:“啊......可是......” 徐昭说:“专门给你买的,你进屋,换好再出来。” 林樾满心疑惑,抱着裙子回到卧室。 再出来的时候。 徐昭看直了眼。 奶油白色真丝缎面的裙子随着他的走动起伏,宛如一抹流泻的月光。v领的设计,露出林樾寡白细腻的胸部肌理,薄薄面料遮不住的两颗樱色,同色系的薄纱延展,被一圈宽锻束住纤细脖颈,中央点缀颗珍珠,清秀喉结在薄纱底下若隐若现。 袖口采用的是泡泡袖的设计,袖口往下是被缎面裹住的手臂,在腕部的位置点缀繁复的蕾丝花边。林樾微微吸了口气,眼尾勾勒一抹羞涩的酡红,被系带束起的腰部猛地往里一收,将锁骨往下那片白腻的胸脯越发凸现,仿佛要破开薄纱而出。 林樾走到徐昭的面前,柔软黑发遮住额头,两颗蜘蛛单眼若隐若现,在只有两人的别墅内,那两颗不带人类情感的蜘蛛单眼,都仿佛因此刻的窘迫而表现的羞涩...... 他像童话故事里真正的美丽公主,奶油白的颜色很容易把肤色显黑,但穿在林樾的身上,越发凸现他皮肤的细腻莹白,像一朵含羞待放的高山雪莲,他身姿袅娜,眉眼含羞,向她走来的过程,仿佛有缎滑腻的绸缎勾住她的心脏,随着他的前进,心脏随之跳动,五脏六腑的反应都交付到他的手中...... 怦怦怦—— 徐昭咽了一口唾沫。 再难保持镇定。 层层叠叠的蛋糕裙遮住林樾的下半身,裙边两侧叠动的面料点缀蝴蝶结,群面摆动,如碧波起波澜,涟漪顿生,粼粼微光。 徐昭牵住林樾的手,在他羞涩无措的眼神里,踮起脚尖,吻住他的蜘蛛单眼,而后才吻住他的唇。 林樾顺势抱住她。 有一会儿,林樾问她:“嗯......徐昭,这是你的喜好吗?你喜欢我这样子吗?那我以后天天给你穿好不好......你觉得我漂亮的话,就再亲亲我吧......” 徐昭捏住他的下巴,堵住他的嘴。 又有一会儿,两人亲昵地蹭着鼻尖,徐昭解释说:“......之前没有这种爱好,之后有也不是不可以。”她轻轻地笑了声,说:“我选了很久呢,好多衣服都不合适,只有这件裙长很长,裙摆够大.....嗯,你果然认真看说明了,这种裙子就得穿裙撑,是不是看不出蜘蛛肚子啦?” 脑海里紧接着便是慌张的话—— “她不喜欢我的蜘蛛肚子?” “她怎么......” 徐昭急忙补充:“......走啦,我们到周围逛逛吧。” 她牵着他的手朝门外走。 又随手拆了一件快递,里面装着和林樾身上穿的裙子是同款设计的蕾丝遮阳伞,伞面坠着珍珠串成的珠帘,林樾像精致美丽的贵族小姐,徐昭嘛......是“贵族小姐”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这是林樾来到青城市后,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牵着徐昭的手,在白日里散步。 虽然,嗯,虽然别墅周围没有人影,但他还是很开心.......有种和徐昭的爱情终于得见天日的感觉。路面的花啊,草啊,天空欢快飞舞的鸟啊,舞动的风啊......都是他们的见证人...... . 事实证明,资产交给专门的资产管理人要比放在银行里赚取固定的利息要赚得多得多,但前提是要有熟悉这方面的引路人——徐昭再次感叹,幸亏当时没有放任赵文清的死活不管,他是很重感情的人,徐昭是他的救命恩人,不仅是赵文清,连他的家人都很感激她。 但徐昭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资金是按照约定应该得到的,再加上有赵家的关系,能够把资金交给专门的管理人员,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再多的优待,她不能要。 林樾养好身体后,她便和他把卧室清理干净,事实上,清理工作由林樾独自负责,徐昭是很想帮忙的,但林樾不让她动手,还给她炸了薯条。 徐昭再三询问,得到林樾自己可以的回答。 她便心安理得地坐在院子里,晒着冬日的暖阳,气定神闲地吃着热腾腾的薯条。 . 徐昭闲得没事把驾照考下来了,往往学驾照的新手到了车上都不敢踩油门,科目二还好些,科目三到了路上,许多新手的速度都很慢,提不起速来,但徐昭险些把副驾驶的教练吓死,她开起车来速度极快,不要命似的踩着油门,吓得教练都不敢骂她......怕她一个不爽直接飙速到二百飞出去......到时候就是踩刹车也不管用了...... 考出驾照的第一件事,徐昭提钱买了辆便宜的suv,她本来想着买更省钱的电动汽车,但赵家的资产管理师把她的账户余额给她看。 那家伙投资把原来的钱又翻了一番。 她......还有什么理由不花钱呢? 普通轿车的车内空间小,林樾的蜘蛛肚子占地太大,suv车内部空间宽敞,但林樾一般都不座后座,他不知道在网上看到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撒娇要坐到副驾驶,出门在外他穿得衣服本来就繁琐,但是......林樾想要做得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徐昭当然是同意啦。 . 林樾在黑水镇不要命似的把自己的精神能量掏空,得到足够的休息后,他感觉那股干涸的精神慢慢变得饱满充沛,在一次实验过后,他能够对周围的环境施加影响,使环境里的人类看到他的时候,不自觉地陷入幻觉—— 具体的表现就是。 他们眼中的林樾的下半身是属于人类的双腿。 但是徐昭不同意这样毫无准备的出门。 万一精神恰好失去作用......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呢? 警惕总是没有错的。 林樾仍旧穿着繁琐的漂亮裙子,时常和徐昭混迹在各大商场美食街。 青城市的街道,像他这样打扮的人不在少数,还有更多更奇特的服装,他在其中也就显得没那么突出。 . 悠闲玩乐了整整一年。徐昭准备恢复学业,在大学城附近租了间特别便宜但是装修很好的房子。她向辅导员申请了校外居住,她的情况辅导员清楚,可能寻思着她要上夜班赚取学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徐昭因此过上了有课上课,没课和林樾厮混的日子...... 冬天来临的时候,学校放假。 徐昭租住的房子是老小区,暖气设备不怎么保暖,明明交了取暖费,但是温度寥寥无几。但是她有林樾。 林樾织造出的网兜温暖得像是被火炉烘烤。 一层蛛丝包裹一层蛛丝,厚实得像是颗圆鼓鼓的蛋,晚上睡觉躺在里面,连被子都省了。 冬日的清晨,窗外积了层厚厚的雪。不同于屋外清冽的温度,网兜里暖融融得像是春日,内里的气息都带着股糖果般的甜蜜,嗯,更像是倒了一整罐蜂蜜的甜,甜到齁......表面带着水泡状凸起的蛛丝宛若被打湿的落花,蔫巴巴地散落在网面底部,被挤压在两人的身下。 徐昭睡得沉。 她是自制力很强的人,但就算再强,也抵不住身边有个精神身体双层诱,惑的林樾。他是很善解人意,在徐昭忙于学业的时候,乖巧地在旁边,端茶倒水,捶背捏肩,但他没有关闭脑海链接,到了时间,他就用精神侵入徐昭的脑海,起初是小猫口申吟,后来越发严重,不达目的不罢休,非得把徐昭拐到网兜里才满足。 徐昭能怎么办?只能随他在粘腻柔软的蛛丝里徜徉。 林樾放轻动作,释放安抚伴侣的气息,让徐昭能够好好休息,他暗自检讨......徐昭寒假的日子他确实太过分了,晚上一定不能再这样.....但这样的反思总是一日日的出现,到了夜晚又后悔。 蜘蛛步足小心翼翼地越过徐昭,威风凛凛的步足,残留蛛丝分泌的黏液,柔软的刚毛蹭过徐昭的腿,她含糊地嘤了声,林樾心脏怦怦剧烈跳动,冬天的被窝实在太暖和了,他又回到徐昭的怀里,小睡了会儿,估摸着时间快到中午,这才不得不收拾起床。 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去做饭啦。” 164. 丈夫(1) “你终于回家了” 巷口的垃圾桶,垃圾如山堆叠。 流浪猫蹿过。 脏兮兮的尾巴扫过温惠的裙角,连衣裙蹭上乌黑的一团脏痕,她垂眸看了一眼,两手提着满满的蔬菜,腾不出手来清理灰尘,轻轻拧了拧眉头,将购物袋放下,拿出几片奶黄的吐司放在干净的地面,转身匆匆离开。 回到家。 温惠换了衣服,把手洗干净,进厨房准备晚饭。 打开电视。 各个频道正在播报最近的新闻事件—— “......近日,各地发现空气污染指数严重超标,请广大市民出行佩戴口罩,做好防护措施......部分地区出现学校学生发热的情况,主要由流感病毒引起的,传染性强,人群普遍易感......症状比普通感冒更加严重......病毒情况正在检测中......请广大市民做好防护措施,不必惊慌......” 温惠耐心听,有缕碎发掉下来,她挽到耳后。 捏着刀柄的手指纤细,指头微不可察地颤抖几下。 来到这里已经有一年了,每次听到新闻内容还是免不了心悸...... 半年前,天空忽然被一团乌云遮蔽,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感到怪异,各大新闻报道只是说最近将有暴雨来袭。事实上,确实下了一场暴雨,持续时间将近一个月,沿海地区或者地势低洼的地区被冲毁......暴雨停止后,那团奇怪的乌云并没有消失,像是永远地停留在天空上,甚至渐渐地有扩大的迹象。 有沿海地区的人亲口说过——暴雨那天,随着雨点降落的还有几团模糊不清的东西,蠕动间像是滩血肉...... 后来这样的言论被清理。 大家只当是危言耸听。 随着空气污染指数的增加,各地死亡病例的数量直线上升,短短半年内,人口直接减少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病患人数增加,各地的医疗系统负担加重,温惠所在的蓝城是首都,最开始蓝城开放接受各地的重症病患,到最后已经没有空间能够接受源源不断的病患—— 蓝城整改措施,凡是进入蓝城的要提供健康证明。 蓝城目前的情况虽不算好,但已是为数不多的健康城市,有很多人想要涌进这座曾经繁华的都市,被拒之门外,在生命安全威胁之下,不少人铤而走险。 温惠到超市都不敢做公交车。 就在几天前,公交车发生了一起抢劫事件,是偷跑进蓝城的团伙纵火,造成车上人员全部死亡,并且波及到附近的人员,但是城市的安全防护没有加强,反而日渐松懈。 这样的生活充满危险,温惠花了好长时间才能适应。 她不是蓝城人。 准确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曾经居住在青城市,可在某个清晨,她崴脚的功夫,再睁开眼睛,就来到了这座和青城市相差无几的城市,她仔细地审视过自己的身体—— 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扎成低马尾垂在脑后,面容清秀,右眼眼尾有颗黑色的小痣,抿着嘴角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温婉柔媚,纤细的脖颈和瘦弱的身体,显露出几分惹人怜惜的弱态。 这是她的身体。 连眼角的小痣所在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甚至这个世界的父母和那个世界的父母都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生活环境和职业...... 难道她来到的是平行时空的自己的身上? 温惠渐渐地熟悉了这里的生活。 并且在几个月后嫁给如今的丈夫——郑松。 两人生活和睦,郑松是蓝城有名的心理诊所的心理治疗师,在如今的形势下,许多因世界巨变而产生精神压力的人需要心理疏解,心理诊所门庭若市...... 因此温惠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下降,反而能在物价普遍上涨的时候还能维持之前的生活。 时针指向七点钟。 温惠醒神,锅里的饭菜已经凉下去。 往常这个时间点,郑松已经回到家里,两人甚至用完晚餐,可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温惠拿起手机。 犹豫了片刻,拨打电话—— 嘟嘟嘟...... 郑松没接。 过了有一会儿。 电话回打过来。 温惠接起。 电话那端说:“......青海路这一段堵车了,看样子还得堵好一会儿,你先吃,别......” 电话骤然挂断。 温惠微微拧了拧眉头。 郑松怎么说话说一半就挂了电话? 电视柜摆着两人的结婚照。 男人高大俊美,女人温婉清秀。 看起来是天造地设的俊男美女。 他们两人的相遇充满了童话色彩—— 在病毒最开始传播的时候。 郑松做为心理治疗师加入志愿组织,温惠则是通过公司组织参加志愿团队。他们两人在同一所城市,回到蓝城后,郑松向她提出交往的请求,温惠同意,再然后,两人领取结婚证书,只拍了结婚照,两人便成功组建了新的家庭。 郑松忙于工作,拖到三十岁,在救援队里遇见温惠,他自称是一见钟情,在协助救援的过程中感情升温,可温惠心里清楚,他看她的时候眼里并没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意,有的是和他性格如出一辙的冷淡—— 她甚至不如他的来访者。 郑松面对来访者的时候,面容温和,谈话细声细语。 可随着两人结婚,郑松回到家里只有冷淡的面容和冷漠的问候,仿佛和她恋爱、结婚,只是程序性的事情,只是.......只是他向他父母的交差...... 温惠苦涩地捏着手机。 担心他,又怕电话干扰到他,给他发了几条信息都没有回,只好划开手机,胡乱拨弄。“青海路车祸”倏地窜进眼帘,温惠的心脏骤然紧缩。 车祸有实时的报道,画面回放到最开始: 红灯亮起,相比较周围的轿车,宛若巨型怪物的货车正在慢慢降速,直到卡在实线的边缘,它停止向前移动。随着时间的流速,一辆火红色的轿车,仿佛一颗极速滑过的火球,朝着货车冲撞而来,砰砰砰——天空被一团混浊的乌云遮蔽,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监控画面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屏幕瞬间黑屏,再亮起的时候,青海路恢复秩序。 只是那辆货车和轿车只剩下光秃秃的骨骸。 温惠的内心泛起一股焦灼感,轿车疯狂地驶向货车的时候,仿佛遮蔽天空的乌云,连同她一起被遮蔽起来。她胸脯起伏,窒息感渐渐地攥住她的喉咙。 事发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在青海路,有没有受到波及呢?她感到担忧,很想立刻见到他,知道他的情况,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显然加剧了她的焦虑。 她紧攥着手机。 回看画面,企图从中找出有关郑松的蛛丝马迹,然而她只能看到那辆熟悉的汽车被流窜的火球般的轿车波及,相同的汽车,看不到车牌号,会是郑松吗? 她心底暗暗期盼——郑松平安回家。 . 温惠的焦急等待在八点钟,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骤然放松。 期间,她多次拨打郑松的电话始终没能打通,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车祸现场确认的死者中没有郑松的名字。 是货车司机和轿车司机。 其余被波及的人员只是轻伤,已经联系家属。温惠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但她始终不能安心,直到敞开房门,看到郑松安全无虞地站在门外。 她的担忧才能够彻底落下。劫后余生的喜悦使她露出笑容,她小跑跨出门槛,迫不及待地站到他的面前,垂在两侧的手想要抬起抱住他,却被男人冷漠的眼神阻止,她仍旧难掩雀跃的心情。 仰着头说:“......你终于回来了。看到青海路出车祸,我担心了好久。我做好了饭菜,只要热一热就能吃。我现在就跟爸妈报平安,他们也很担心你呢!” 温惠接过郑松手里的公文包。 挽着他胳膊回到屋里,关上房门,给婆婆打电话。电话挂断,然后仍旧有些担心地看着郑松。 郑松回到家一句话都没有说,往常就算他再怎么冷淡,都会跟她说一句“回家了”,或者是简单地问几句“在家做什么了”这样的话,可今天竟然一句都没有。 温惠掩住内心的失落。 小声问他:“......是很累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你先在沙发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暖暖身体。车祸的时候你没事吧,你怎么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温惠急了。 牵着他手,把他按到沙发坐好。 他的头发有些乱,眼底血丝密布,离得近了,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道传出来,温惠闻到这股味道脸色瞬间变白。 声音颤抖:“......郑松,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咱们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样我很慌......” 郑松软绵绵地靠着沙发背,像是干瘪的果实一样,内里的水分被压榨而出,只剩下层皮,但很快,那些丢失掉的水分逆着自然定律重新聚集到他的内部,像是被充满氢气的气球,迅速地鼓涨,在温惠关切的眼神下,他后背的皮肤被撑开,有肉质般的东西在蠕动,几秒钟的功夫,恢复原样。 郑松挺直脊背,垂眸,盯着面前的女人。 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像是僵硬的泥巴被人为扯动,隐隐有干裂的迹象,紧接着,男人俊美的面容露出一抹堪称完美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上扬的刚刚好,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喉咙里缓慢地挤出两个生硬的字: “......没......事......” 165. 丈夫(2) “惠惠,我确实不太舒服呢…… 温惠原来的生活远远达不到幸福的标准。 她就像是在汪洋海浪里漂浮的船只,不知道归处在哪里。来到陌生的世界,看到镜子里和自己相同的样貌身体,甚至连小痣的位置都是一样的,她那时候除却最开始的恐慌,紧接着便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期待。 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在这场赌,博里,温惠输的彻彻底底。却没想到命运竟然给了她一次额外的馈蹭,她循着脑海记忆来到蓝城市的家,馈蹭变成一柄锋利的钢刀直击她的面门,蓝城市的的家庭变得更加富有,但她仍旧是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原来就算再多一次机会。 她仍旧得不到想要的温馨港湾。 越失望,越期待。原本的温惠所做的工作强度很大,穿越而来的温惠接触到完全崭新的工作要求和同事,手忙脚乱,多次被叫到办公室训斥,组织救援的时候她也是迫于领导压力“自愿”报名。 陌生的城市,不安的心情,温惠注意到那位始终面色温和的心理医生,在荒芜的废墟中,郑松像是一束温暖明亮的阳光,在温惠夜晚抱膝无眠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耐心地问她有需要帮助的事情吗,温惠怯怯地摇了摇头。 郑松笑着告诉她:“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不要总否定自己。温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帮忙。” 男人有双好看的眼睛,或许跟他的职业有关系,五官天然柔和,弯弯的眼睛像是明亮的月牙,笑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如沐春风。温惠的心脏怦怦跳起来,羞怯地道了声谢。 后来,郑松提出和她交往,温惠吃了一惊,难掩惊喜,她没带丝毫犹豫地投入郑松的环抱,再后来,温惠成了郑松的妻子,而她的公司也在病毒事件里倒闭关门,她就安心地在家里照顾起郑松的日常生活。 她喜欢郑松,否则怎么可能想都不想的嫁给他? 可是郑松的表现太冷淡。 看她的时候,像在看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他的妻子、他最亲密的爱人...... 炖盅里煮着红枣山药粥。 咕嘟咕嘟冒起热泡。 温惠收回思绪。 正要关火。 忽有阴影袭来。 温惠的后背紧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炖盅里冒出的热气往上溢,她的脸被熏得通红,背后的男人像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膨大的阴影在瓷壁上摇晃,把瘦弱的温惠完完全全笼罩在内——像一团混浊黑暗的乌云,白瓷砖被阴影笼罩成略带湿潮的沉黑。 温惠的后脊骨骤然袭上一簇电流,她的后脑都仿佛因这股莫名的电流僵麻。 攥着台壁的手掌倏地冒出黏糊糊的热汗。 心跳更是剧烈震动。 她喜欢郑松不假,可只是一天不见面,她就因他的靠近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甚至舌根隐隐发麻,这种感觉...... 温惠缓了口气:“你怎么过来了,是饿了吗?粥已经温好了,马上就可以吃啦。” 男人僵硬到诡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香。” 他手骤然捏住她的下颌,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的指,骨节分明,肌理紧凑白皙,有股经常握笔的文弱气。 温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耳后因他热热的呼吸发麻。 她睫毛颤了颤。 自从婚后,就算是交往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强势到有些霸道地对待过自己,永远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那截横绕过来的小臂,内侧有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手臂线条流畅,美丽得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那根根凸起的血管仿佛蕴藏着可怖的东西,咚咚咚在皮肉下剧烈地冲.撞。 温惠想到他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就在车祸现场,可能被吓到了,有些慌神,因此他才做出有悖于从前的行为。 他刚才进家门的时候,双腿走路还有些不稳,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走几步总要踉跄几下,给人一种随时可能摔倒的感觉。温惠那时候手足无措,还以为他受伤了。 想到这里,温惠的心柔软得像一汪湖水。 捏住她下颌的手微微收紧,她受不住这股疼,喉咙溢出声猫叫似的声音,而后,她扭转身子,试探性地抱住郑松的腰,把被他捏得通红的下巴藏进他结实的胸膛。 “郑松......”温惠小声呢喃:“以后不要挂我电话好不好,我看到青海路发生车祸,联系不到你,很担心。” 郑松没说话。 他的双臂僵硬地垂落。 腰间空空。温惠眼底的期待落空,有些失望地将自己越发埋向他的怀抱。这是一个得不到回应的拥抱。她像是一脚踩空,骤然袭来的落空感夺走她的呼吸。 她缓缓咽了一口气,往后退一步,和郑松拉开距离,扬起一抹笑容:“很香对不对?我这就把火关上,我们开饭吧。” 她若无其事地转身。 郑松始终站在她的身后。 阴影如同一座即将坍塌的高楼,密密地将她笼罩在内,退无可退。 在她的身后,那位温和的心理医生,有着阳光笑容的枕边人,面部呈现扭曲的痉挛,仿佛刚刚学会捏泥人的学徒,五官胡乱地按在脸部,有蠕动的血肉在额前的血管蛇行。 眼白被黑色的东西吞噬,彻底染成浓黑的颜色,他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指腹残留“食物”温热的触感,他捏住她的要害的时候,那涓涓流淌的血液在脆弱的脖颈下流动。 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 温惠盛好热粥,对他说:“我们吃饭吧。在路上堵了那么长时间,很饿了吧。” 郑松嗯了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学着她的样子坐在座椅上,低头,捡起汤匙,当啷一声。汤匙砸在碗壁。他抬起眼皮,看向对面的温惠。 温惠皱着眉,心疼道:“你的手怎么回事,是不是伤到啦,你别骗我......” 郑松的手指僵硬,捏着汤匙的动作古怪。 难道他工作的时候、或者开车的时候伤到手指了?温惠等了很久,没有等到郑松的回答,失望地垂下眼睛。 他现在连话都愿意跟她说了嘛...... 温惠也是有脾气的,在郑松那里连连碰壁,她短时间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她的眼尾弧度本就有些下垂,此刻委屈地垂着眼,越发流露几分弱气。 用完餐。郑松还是没说话,温惠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正灼灼地看向她,她抿着唇,端着碗碟进厨房,洗漱干净。往常这个时间,郑松会到书房看案例,或者听几节课程,但今天的他怪怪的,始终坐在椅子上,像是黏在了上面。 温惠压下询问的冲动,转身回了卧室。 她离开后。前一刻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下一刻就从椅子落向地面,和地板接触的皮肤融化成一团蠕动的肉块,慢慢地聚拢成成人手腕粗细的触足般的东西,循着温惠的踪迹,蠕动到厨房,找到盛满刺激性气味的垃圾桶,触足的顶部裂开缝隙,“呕”的一声发出人类呕吐的声音,将吃进去的饭菜米粥原封不动地吐到垃圾桶。 随后,它停顿了会儿,触足分成两股,把垃圾袋系起来。 . 温惠冲了个澡,吹干头发,乌黑的发倾泻遮住大片后背,绸面睡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两根细带子在肩头的位置系成蝴蝶结,湖绿色衬托出女人白皙的肤色。 羊脂般的两,团在碧波里荡,漾。 她坐在床上。床面因重量往内凹陷,像是陷在棉花堆。房门打开,郑松还穿着工作的那套服装,偏休闲的西装西裤,纯黑色,他慢吞吞地移到温惠的面前,面容冷淡,温惠却在他越走越近的同时,后背再次攀起一股战栗的麻意。 郑松的面部轮廓精致,他猫似的眼睛中和面部轮廓的凌厉感,配合着仿佛形成肌肉记忆的微笑弧度,是那种见到第一面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然而现在,他双唇自然地合拢,平直的嘴角线条显得有几分漠然,配合浓黑的眼珠,仿佛冬日屋檐下一根锋利的冰锥,温惠涂抹身体乳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往远离他的位置移了移。 “......郑松?” 温惠迟疑询问:“你今天晚上没有工作处理吗?” 郑松嗯了声。 温惠觉得郑松有点奇怪,他冷淡过头了吧?心里正疑惑,见郑松衣服都不换,就想躺床上。床单被套她刚清洗干净,在太阳底下晒过,他身上的这套西装在办公室里穿,回家的路上穿,经过家门口的垃圾桶也穿着,怎么能直接躺床上? 她掌心残留身体乳,着急地抬脚,细白的脚腕挺直,脚背勾住郑松的小腿,薄薄的裤料里藏着男人蓄满力量的腿,肌肉流畅优美,她脚背贴着他腿部肌肉。 语气带着情人间的轻嗔:“......还没洗澡呢!别往床上躺。” 郑松垂头,眼睫未落,专注地盯着她的脚。 浓黑的眼珠仿佛融合了诡异的猩红,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应温惠的话,时间长到温惠的脚有些僵硬,不由自主地落向他的脚面,她的脚纤细瘦弱,像她的人那样。 皮下的血肉流动,顺着血管侵占脑部的血管,往日的记忆流向他,他缓慢地眨动两下眼睫,面部实在称不上流畅,得益于夜晚的灯光,在他周身镀上层不真实的光。 屋子里弥漫温惠的香味。 郑松的鼻尖耸动两下,用温和的逐渐流畅的语言说:“好,我洗澡......惠惠。” 郑松走向浴室,拧开把手,敞着门。 温惠缓缓地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画面。 他走路怎么那么奇怪? 正常人走路的时候脚跟会抬起来,他的脚底贴着地面,没有离开,更像是滑行。 浴室里骤然传来一声响动! 温惠趿着拖鞋跑进去。 浴室里,郑松的表情堪比冰雪,捏着花洒,力道仿佛要将它捏碎,西服湿透,笔直地站立在浴室里,连成线的水珠落向他,黑发软塌塌地贴着他的额头,听见声音,他看向温惠。 “郑松,你今天怪怪的,”温惠走进浴室,郑松将花洒转了个头,朝着里面喷洒,温惠把开关按死,迟疑地询问:“你到底怎么啦?一个晚上心不在焉的......” 郑松的眼神呆滞了瞬间,缓慢地歪了下脑袋,皮下的血肉流淌成细流融入脏腑血管,他往前走几步,露出抹天真的笑容:“惠惠,抱歉吵到你了。我,确实有些不太舒服。请你原谅我。” 温惠听他这样说,早把他回家时的冷漠态度抛在脑后,心疼地伸手,捧着他的脸。 凑得近了,有股很难闻的味道。很像血液的味道。温惠没多想,掌心贴着男人被水打湿的面颊:“......肯定很累吧。我不打扰你啦,洗完澡,我把被铺好,你好好睡一觉。” 掌心的温度陌生,说话的语气像是轻柔的羽毛,他渐渐地有些沉浸在这股陌生的仿佛蜷缩在巢穴里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留恋依赖,她的眼神细腻,像温柔流淌的湖面,他学着人类的样子,露出抹温柔的笑容。 “好。麻烦你帮我调节一下水温吧,我不太舒服,操作起来有些困难呢。” 浴室里的调节开关有什么困难的?但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水雾朦胧的注视下,温惠很乐意为他服务,她把郑松的话当成撒娇,他从来没有用这种亲昵的语气说过话呢...... 温惠调节好水温。 有些失望地没等到郑松的挽留。 躺进被窝。 宽大的床面铺着两张被褥,郑松性子冷淡,不做那种事的时候,两人都是分开睡觉的。就连最亲密的时刻,郑松永远都是到浴室里清洗干净,再回到自己的被窝。 独留温惠满心的温情被冷落。 浴室水落的声音停止。郑松携着满身热腾腾的水汽,扫了眼缩在被窝里僵硬的妻子,他站在床边,略显呆滞地思考了会儿,欣长的手指掀开被褥,躺在里面,身旁的妻子连呼吸都不会了,他皮下的血肉猛地冲撞起来,眼瞳血红。 甜美的味道令他吞,咽起来。 胸膛裂开缝隙,血肉聚集成的触足探出来,顶部裂开巨口,朝着温惠所在的位置探去。 郑松面无表情。 下一刻,被窝里探进一只手,触感温热,轻轻地攥了攥他的掌心,便离开。 温惠侧躺起来,面对着郑松:“晚安。睡个好觉。” 被她监视,血肉凝聚的触足恋恋不舍地收回到胸膛。郑松学习能力很强,用同样温柔的语气说:“你也是呢。惠惠,晚安。” 166. 丈夫(3) 陷入噩梦的“食物”剧烈挣…… 温惠躺下,很快睡着。旁边的被褥发生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面的边角溢出猩红的稠状物体,像是果冻般的东西,它钻进温惠和床面的缝隙,没一会儿的功夫,温惠就被猩红的果冻完全包裹在内。 . 温惠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她的面前有一道古朴的暗红色的房门缓缓地敞开,这道门关着的是她的过往记忆。 门里是原本的世界里的家人—— 温惠高二的那年,家里的餐馆因意外停业关门,家里两个孩子,温惠是姐姐,爸妈和她商量让她退学,温惠理解家里的困难,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后来,弟弟高考落榜,温惠攒着的钱被爸妈要了去,给弟弟交复读的学费。 暗红色的房门内部,上演的就是当时的画面。那些钱是温慧准备家里度过困难后,继续用于学业的学费。但没想到这件事过后,紧接着,家里不知名的亲戚开始给她介绍对象,话里话外要温惠负担起家里的生活。 地面涌动着暗红色的岩浆,灼热的火舌舔舐温惠的裙角。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暗红色的木门之外,看着里面的那个她,攒够了失望,背起空空的行囊踏上离家的火车。 又一道暗红色的木门在面前敞开,这道门里关着的是蓝城市的温惠的记忆。 门里是蓝城市温惠死前的影像—— 温家的餐馆没有停业整顿,生意日渐兴隆。温惠如愿考上蓝城市的大学,敏感的她察觉到自己和弟弟在父母心中的差别,但到底是生养她的父母,她所求不多,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在爸妈规划好的人生里往前行进着。 家里亲戚给温惠介绍了一位颇有资产的二婚男士。男士家里是开连锁餐厅的,温惠的爸妈看中男方的家世,温惠没有拒绝,和男士开始交往。 记忆到这里开始急转直下。那男的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牲,但他富裕的资产使周围的人故意忽略掉他品行的低劣。他的妻子在他的眼里是免费保姆和发|泄对象,最终,他的妻子受不了他畜牲般的对待抑郁自杀。 温惠在和他交往的短短一个月内,被他强行拽到床上侮|辱。后来好不容易逃离那间囚房,和父母哭诉,他们却指责她不知检点,转过头来商量起要和那男的尽快商量婚期,免得女儿肚子大了惹人笑话。 温惠面无表情地听着,离开了家门,蜷缩在逼仄的巷道里,没等到天光放亮就离开人世。 暗红色的岩浆翻涌怒号,裹着温惠的湖绿色绸裙映照在火光里,像一簇崭新的嫩芽在荒芜的地面破出。 困扰温惠许久的问题在梦里得到解决,原来蓝城市的温惠竟然就那么蜷缩在巷道里离开了。她感到愤怒,无边无际的绝望向她笼罩而来。 她险些透不过气。擦掉泪珠,她迈进那道充满诡异和恐怖的房门。 原来就算她的人生经历被改变,家庭没有那么困难,她的学业也能继续下去。但在爱里迷失的“温惠”只会越来越妥协,最后走上一条并不如愿的道路。 温惠迈进房门的那一刹那,岩浆翻滚,巷道里的尸体变化为浑身粘稠的怪物,朝着没有丝毫准备的温惠扑来,温惠猛地朝门后奔跑,然而她的背后没有道路,只有猩红色的岩石组成的高峰险壁。 往前一步,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温惠回头,潮热的风贴面刮来,怪物匍匐在地,慢慢逼近。 . 猩红色的果冻紧紧缠缚着里面的“食物”,陷入噩梦的“食物”剧烈挣扎,浑身的肌肉骤然紧缩,她仰着脆弱的脖颈,被粘稠的血肉紧紧缠住,气息逐渐微弱。 . 温惠想要纵身跃入没有尽头的深渊,但她看到陡峭的岩壁和擦落后没有回响的石块,在“被怪物厮杀”和“坠落悬崖粉身碎骨”里,恐高的温惠选择前者。 但她不能坐以待毙。她悄悄地往前蹭了两步,就是这明显不按常理出牌的动作,温惠在怪物那双血红的眼瞳里看到属于人类的错愕的情绪,难道它还是有情感的吗? 温惠紧接着想,跟它求饶它能听懂吗? 怪物有类人的脑袋、躯体和肢干,没有包裹血肉的外皮,因此显得格外恐怖血腥。温惠忍着恐惧,脚底踩着的岩浆剧烈的翻涌,竟然弥漫出一股白色的烟雾,她嗅到烟雾里调料剂的味道,与此同时,怪物发出尖锐的嚎叫。 温惠猜测它是在恐吓她。 没什么好怕的。温惠这样安慰自己。 温惠等待了会儿,怪物始终维持匍匐在地的姿势,温惠站得很累,蹲在地上,见它没有反应,直接坐在汹涌的仿佛岩浆般的地面,掌心撑着红色的表皮。 这里难道是梦吗? 温慧喃喃开口:“你是什么东西呢?梦里应该感觉不到疼吧。你会吃人吗?” 怪物匍匐在原地的动作使温惠放心。她自顾自地问了些怪物回答不出来的问题,看到它逐渐展露迷茫的表情,温惠轻轻笑了声,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渐渐消散,她略显好奇地盯着这里的环境。 温惠认定这是梦境。 既然是梦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温惠理了理裙摆,湖绿色的绸裙,是暗红色的环境里唯一的异色,她站起来,裙摆被腥潮的风吹得飘舞,裙摆堪堪遮住腿,根。温惠蹬掉拖鞋,脚底踩着暗红色的海浪。海浪的触感温热,甚至有种血液在里面流淌的错觉。 怎么可能呢? 温惠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她想到了郑松,想到睡前那句僵硬到有些生涩的“惠惠”。叠字是很亲密的称呼,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想的,郑松每次这样喊她,她都不由自主地产生被爱着的感觉。 想到郑松,温惠便开始考虑早饭该给他做什么。她早晨起得很早,有时候会给他煲一碗鸡汤。总感觉这里的空气弥漫着股调料剂的味道,温惠被这股明显厨房的气息截断思绪,怎么梦里都是厨房的味道啊? 那只凶恶的怪物见温惠姿态放松地坐在海浪里,顿时露出气恼的表情,朝着温惠张开布满獠牙的嘴巴。猩红海浪起伏,温惠环抱双膝,害怕地等待了会儿,发现它只会威胁她,根本没能做出任何伤害她的行为—— 温惠站起来,朝着怪物走去,那只怪物竟然垂低脑袋,然后一溜烟地不见踪迹。 温惠抿着唇,微微笑起来。 或许梦里的场景并没有她想象的可怕。 天空呈现暗红的颜色,地面是粘稠的仿佛海面的视觉感官,脚底接触的地面仿佛被地暖烘烤过,暖烘烘的。温惠觉得,梦里的怪物虽然有恐怖的外貌,但它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外强中干,她都没做什么呢,就被吓跑了,该不会灰溜溜地跑回自己的巢穴,蜷缩起来了吧? 梦里时间的流速过于缓慢。 温惠闲得无聊,在梦里闲逛起来,她走到一处有着巨大石块的地方。石块的内部被掏空,有颗类人的脑袋露出,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她。 果然没猜错。怪物回到它的巢穴。 温惠笑着说:“你睡觉吧。我不打扰你,只是在梦里无聊,闲走到这里。我随便看看,你不用管我。” 这里地面的材质接近海岸边的细沙。温惠捧起满满一把暗红色的沙砾,手掌触碰到沙面的底部,那里更加温暖,且有血脉搏动的声响,温惠好奇地将手伸向沙面的底部。 她没注意到石穴里的怪物朝着她呲牙。旋即,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不,是胸膛,战栗地倒进石穴。温惠的手掌被沙面里面的温度烘得暖暖的,她开始用细沙堆积城堡。 只在视频里见过,她没有亲手试验。现在在这片贫瘠的暗红色的沙面上,她那根名为浪漫的神经动了动。 很想亲手垒造一间美丽的城堡,让这片荒地看起来没有那么荒芜。 . 天色渐渐地亮起来。 摊在床面的猩红血肉聚拢成郑松的模样,他抬起僵硬的手指,揉了揉胸口,那里残留被踩踏的痕迹,猩红的眼珠紧紧盯着温惠撩开薄被的双腿,她的脚背绷直,脚底微红,就这样踩着怪物血肉织造的梦境世界,在里面胡乱动作。 他昨晚刚刚降临在这里,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满地都是随意跑动的“食物”。他在自己的巢穴里睡得好好的,忽然间地面裂开缝隙,他就掉到了这里。掉到了一个男人的车顶,他懵懵懂懂地顺着车子的缝隙钻进去。占据了男人的身体,男人的残留意识使懵懂的怪物有了行动的目标—— 回家。 老婆做好饭等他开饭呢。 郑松的眼球缓慢地转动,随着天边的日光彻底照亮这间被猩红血肉覆盖的房间,倏地,那些血肉猛地回到郑松的身体,他的身形突然晃动。 眼底猩红渐渐褪去,郑松捂着脑袋:“......嗯?我这是怎么了?” 温惠醒来的时候,郑松已经用完早餐,是她昨天在超市买的吐司和牛奶,他匆匆吃完,临走前和她告别。 “看你睡得沉没叫你,快到时间了,随便吃了点,我走了!” 温惠眨巴着眼睛,没等到他喊自己惠惠。 “嗯。路上注意安全。” 郑松离开。 温惠没有心思吃早饭,随便煎了一颗蛋,打开电视。 楼底有救护车的声音响起。 和早间新闻的报道声一同—— “请广大市民夜间休息时注意呼吸通畅,尽可能和家人睡在同一房间......由于空气污染,呼吸系统受到感染,本地已经出现多例睡眠中死亡的病例,多由惊惧引起的呼吸困难导致,为此,专家提出以下的建议......” 温惠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 她昨天晚上做得那个梦也很吓人。 要是那时候她跳下悬崖,大概就会半夜惊醒了吧? 第167章 丈夫(4) 郑松感觉浑浑噩噩的,上午的工作不得不推掉,熬到中午接到温惠的电话,他爸身体不舒服,温惠带着俩老人到医院检查身体,叫他到周围的餐馆应付一顿,郑松说了声好,挂掉电话,中午时间段没人,他把办公室的窗帘拉上,瘫在办公椅上,休息。 温惠长得漂亮,性格温和,郑松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后来回到蓝城,父母催他结婚,他相过几次,都不是很满意,家庭好的不如温惠漂亮,漂亮的又不如温惠性格和善,在救援过程中,温惠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郑松再三考虑,联系温惠,和她说了想要交往的请求。 意料之中的,温惠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满脸惊喜,郑松的样貌好,又有职业加成,是很多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对象。他们顺其自然的恋爱、结婚,郑松对婚后生活很满意,温惠是个好妻子,好儿媳,未来会是个好妈妈。 熬到下班时间,郑松到附近的药店买了感冒药,他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好受,停下车,他往家门口走,路过巷道的时候,见有位漂亮女人倚着墙壁,周围是成堆的垃圾山,她穿着艳丽的红裙,朝着他娇媚一笑。 “我不太舒服,你来帮我一下吧。” 郑松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略显呆滞地盯着她,一股凉气由脚底板直蹿到后脑,日暮的光渐渐地被挡在高墙之外,阴影笼罩郑松,他头脑一疼,猩红弥漫眼球,僵硬了瞬间,缓缓绽放了温柔的笑意。 “好啊。我帮你。” 郑松朝着阴影里的女人走去,猫似的眼瞳睁圆,五官俊朗,俨然一副温善的样貌,落日彻底被高楼掩藏,但郑松的身后仿佛坠着庞大的阴影,裹挟着潮腥的气息,女人被彻底笼罩在男人的阴影和巷道的夹缝里。 郑松把她逼入窄巷。 用和老朋友打招呼的口吻说:“我是昨天晚上来到的这里呢,他们的语言系统我很快就掌握了,是不是很流利?这里的食物很多,我都有些挑花眼了。” 郑松皱了眉头,回想起不好的记忆,和“老朋友”分享:“......不过,我尝试过这里的食物,好难吃呢。从昨天到现在,我陷入沉睡,肚子很饿。” 他接受到郑松脑海里的信息,歪歪头,像个人类那样露出歉疚的笑容:“抱歉呢,我要吃掉你。” 女人惊惧,不自觉地露出怪物的面貌,和昨天温惠在睡梦中见到的怪物相同,但是要瘦弱很多,蠕动纠结的血肉构造出类人的躯干,鲜红的裙摆碎裂落地,原来这是一条纯白的裙子,只是被染成了红色。 她显然没有“郑松”的聪明和健壮,她攀墙壁要逃,周围瞬间被猩红血肉覆盖,不断地增殖,宛若青苔般爬满巷道。 女人被血肉裹住,毫无反抗之力,郑松穿着锃亮的皮鞋,鞋底踩过污脏的地面,蹲下身子,捧着怪物被绞死的身子,像是捧着一块肌理完美的牛肉,他姿态优雅,垂头舔舐掌心的食物,眼睛眯起来,露出满足的笑容:“很香呢。果然还是更喜欢你呢。” 正在这时,一小团还没能凝聚成形的东西如流窜的火球,直冲郑松的后背,郑松慢条斯理地将最后的食物咽下,那些攀爬在墙壁的血红物质迅速地蠕动、庞大,渐渐地变成足以遮蔽巷道的物质,将那团东西包裹绞杀。 郑松餍足地舔了舔掌心:“还很弱呢,就敢来和我抢食物......”舌尖缓慢地把血液带走,他露出笑容,停顿了片刻,蹦出一个成语:“勇气可嘉呢。” 它们都不是这里的生物,是随着天边裂开的巨口掉落的,那团乌云正是他们落向这里的通道。在它们的那个世界,天空是血红色的,地面也是血红色的,“郑松”的种类是那里的食物链顶层,当然顶层也是有区分的。 像“郑松”和“女人”那样可以凝 聚成躯干是很厉害的。还有很多像刚才攻击他的那团血肉,只是一团模糊的形状。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人类社会的家庭的概念。他们独自生活,独自筑巢,互相残杀,是很凶恶的物种。 郑松吃掉最后一口食物,满足地叹息一声,自从降临到这里,他饿了很久,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 温惠把公公婆婆送回家,公公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状况,不是很严重,她留在那里做了顿午饭,期间婆婆和她说起要小孩,温惠应着,或许是她的态度有些冷淡,婆婆突然哭起来,说她不听话,说她故意敷衍。 温惠百口莫辩,最后只能陪着笑脸,让婆婆训了几句,这件事情才能过去,只是从她家里出来后,婆婆给了她一袋子中药材,说是喝了能怀孕。 温惠想着,要是喝了它能怀孕那可就真成怪事了! 走到巷道口的时候,她闻到一股很冲鼻的味道,她不敢多做停留,快步回到家中。还没做好晚饭,郑松后脚回到家中。今天的他倒是没敲门,用的指纹锁,“叮”的一声,温惠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跑出来。 “你回来啦!” 温惠的脚步一顿,惊呼了一声。 郑松面容狼狈,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尽管是黑色的西装,仍旧能够看出洇染的深污,沿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厨房里跑出来的温惠,看清她眼底的惊愕后,有猩红慢慢地覆盖他的眼珠,裤管、西装里那些可以无限增殖、变化、膨大的物质渐渐有往外溢出的迹象。 “惠惠。我回来了呢。” 温惠扑到他的面前,攥着他的袖口,那些粘稠的物质触碰到她的指腹,温热的触感,烫得郑松浑身一僵,他垂眸盯着面前的温惠。 温惠心疼:“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有没有伤到?” 郑松挽起袖口,男人的手臂蓄满力量,线条弧度流畅优美,手臂有些伤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郑松闷葫芦的性格,温惠问他也不说是怎么弄的,只会让人瞎猜。温惠捧着他的手臂,眼里沁出泪珠:“怎么伤的这么严重?疼不疼啊......” 这点伤要是落在温惠身上,她觉得没事。但是郑松的话她就是觉得心疼。 她捧着郑松的手臂,把他安顿在沙发上,趿着拖鞋噔噔噔跑回卧室,拎出保险箱,拿出碘伏和棉签,半蹲在他的面前。 郑松露出疑惑的表情。 温惠小心翼翼地把他胳膊的血迹擦干净,用棉签沾着碘伏涂抹,凑近伤口,微微呼出两口气:“这是怎么弄的呀,是擦到哪里了吗?” 郑松嗯了声:“不是很严重的伤。” 温惠:“怎么会不严重,都流血了。只有这条胳膊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惠把他的伤口处理好,想到昨天的车祸,又看到郑松的伤,心底有股很不安的情绪在蔓延,她抬起头,想要嘱咐郑松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就见郑松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郑松从来不会用这样专注地眼神看她。温惠心里明白,郑松是喜欢她的,可是那样的喜欢是建立在她是个好妻子,能够做好家务,能够孝顺父母的前提下。 她喜欢郑松,她不计较这些。 可是猝不及防地,被郑松专注地不带丝毫杂质地盯着,她沉寂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温惠攥紧棉签,扔到垃圾桶,整理好医药箱,回头,郑松还是那样看她,眼神很专注,像是黏在她身上了似的,温惠心情雀跃起来,坐到他的旁边,靠近郑松,郑松没有拒绝。 郑松是很温和的性格,他工作很忙碌,温惠在他面前,尽管内心有很多旖旎的想法,被郑松正经到有些冷淡的眼神扫一眼,就什么都不 敢想了。 她拘谨地像个做客的小孩子,郑松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正经人的气息,晚上睡觉的时候,除非是郑松主动,否则温惠也不敢做出太过热烈的举动,她总觉得如果那样的话郑松就会看轻她,觉得她浪,荡。 温惠贴近她,半边身子压在他的臂膀上,见他没有拒绝,他眼底露出微微的懵懂,她胆子大起来,胡乱问他:“工作累不累,中午吃的什么,我熬了红枣粥,想吃什么菜?” 郑松被沁香的味道包裹了。他知道这股味道是出自哪里的,阳台上温惠养着两盆白色的花,是茉莉花,味道浓郁,温惠的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他的嗅觉敏感,温惠忽然凑近,他感觉被无数朵茉莉花埋了起来,神经绷紧,他警惕地盯着温惠,在他们的种族里,这样近的距离可以一口咬断对方的命脉,温惠想做什么? 看他受伤,和那团偷袭的血肉一样,想要把他吃掉吗? 郑松的双手自然地搭在两侧,衣服底下那些可以瞬间将温惠绞杀的血肉蠕动起来,慢慢地渗出裤管,沿着地面蔓延到温惠的脚底,猩红色的海浪涌出来,温惠的鞋底被托举着。 她毫无觉察,缩短和郑松的距离,眼睛里亮着团光,星星点点的亮光像是明亮的焰火,旋即,她吻住郑松的唇,见他没有推开,便得寸进尺地挤,开他闭,合的唇,瓣。 温惠在最开始和郑松交往的时候,想要亲他,他会很严肃地推开她,说要工作。郑松不是害羞,只是觉得和温惠在白天做那种事情很丢人,被人看见会说闲话。 温惠渐渐地,就开始压抑心底的欲.望。 温惠的胳膊攀住他的脖子,这个吻是由她掌控的,郑松全程仰躺在沙发上,最开始的时候,她感到小腿被什么东西缠住,她没管,以为是郑松要推开她,后来,他渐渐地停止挣扎,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软了脊背,靠着沙发,任由温惠跨,到他的身上,捧着他的脸,密密地吻。 郑松完全愣住了! 他可以在瞬间要她毙命,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要她在睡梦里惊惧而亡,他和她的关系,完全在于他想不想杀死她.......他没想到食物竟然胆大到咬住他的唇。 他知道,唇是很柔软的地方,她很会挑选地方。 他抱着观察的心态,等待着食物的下一步的动作,她却只是在他的唇部留恋,很轻很轻,像他昨天观察过的飞鸟,用尖尖的鸟喙啄,她的唇很软,比他的还要软,她能吃掉他吗?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郑松被一股很奇妙的感觉裹住。 他一面仰躺在沙发上,一面调取脑海的记忆,企图弄清楚温惠行为的含义。 温惠离开的时候,郑松眼神朦胧,略显呆愣地盯着她,仿佛不谙世事的愣头青,温惠心情好极了,郑松难得露出这副模样,她忍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两口。 “脸色好憔悴,中午没吃好吗?你想吃什么菜呀,我来做。” 郑松的后背离开沙发,凑到她的唇边。 温惠没注意到他的举动,自顾自地想着家里剩余的蔬菜,中午回婆婆家的时候,婆婆给了她一只处理好的风干鸡,还有她包的包子,言语间仿佛怕郑松营养跟不上、温惠照顾不好他。 “你想吃包子吧?是妈给的,妈说你最喜欢吃她包的荠菜陷的包子,还有一只风干鸡,不过现在太晚了,吃多肉不好消化,我们明天吃好吗?” 郑松没说话,盯着她的唇。 温惠注意到他的眼神,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吻。 小声嘟囔:“你怎么变了呀。”这句话声音很小,郑松没听见,旋即,温惠便重新扑到他怀里,像只振翅的小鸟,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欢快地啄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 . 温惠到厨房准备晚饭,郑松气喘吁吁地坐起来,扯了扯拴着脖子很不舒服的领带,撕碎它,扔到角落,他眼神迷茫,不自觉地舔了舔唇,露出一抹仿佛吃到美味食物的笑容,他的身上都是茉莉花的味道,这股味道闻起来淡淡的,停留的时间却长,绵长到他直到坐到饭桌上,还有些回不过神。 温惠和郑松面对面,她晚饭吃得少,用汤匙舀着粥慢吞吞喝着,郑松嗅着餐桌上的味道,没表现出来,和人类那样用起餐,只偶尔看一眼温惠。 他占据了郑松的身体,他的意识自然也被他占据,他可以提取出郑松的记忆,那些记忆一幕幕地在他面前铺展,他看到了温惠,只是记忆里的温惠没有眼前的她...... 郑松想到沙发上的吻,唇还麻麻的。 他捕捉到一个词语——活泼。 温惠是活泼的。 鲜亮的。 第168章 丈夫(5) 温惠敏锐地发现郑松的变化——昨天开始,他就有些食欲不振。 沉甸甸的垃圾袋,黑色的抽带式样,袋口结结实实得系起来。温惠察觉到重量的不对劲,隐约嗅到饭菜的味道,她敞开袋子,里面果然盛着未被消化的食物。 担忧使她忽略掉其中的疑点——就算是时间再短,咽进肚子里的食物怎么可能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郑松慢条斯理地用餐,他喝了口粥,咬一小口包子,其他的菜色只略微动几筷子,桌子上有道清炒小河虾,郑松爱吃,温惠将金黄油亮的小河虾夹到郑松的面前。 “我特意给你做的,你多吃点。” 郑松道了声谢:“好呢惠惠。”他张口吃掉。 温惠觉得他说话的方式怪怪的,她和郑松共同生活了小半年,了解他的行为方式、生活方式,以往她夹菜给他,他要么说句“自己吃,不用夹给我”,要么说句“谢谢,你也吃”。可他说“好”这其实也没什么,偏偏后面加了个语气助词——呢。 因此显出几分亲昵的娇意。 温惠垂眸思索,纤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轻轻扇动,她用餐的姿势很端正,脊背挺直,微微弯下脖颈,宛若清澈的湖里一只优美的天鹅,簇起的眉头显露出几分疑惑。 面前突然伸来的筷子打断她的思绪,她惊讶地看过去,筷子夹着碧绿的花菜,郑松专注地凝望她:“你也吃呢惠惠。我昨天,在青海路目睹了那场车祸,总感觉提不起精神,胃口不好。” 筷子上的花菜喂进温惠的嘴中,他们是夫妻,不避讳筷子用没用过的问题,筷子难免被温惠一同含.进嘴里,郑松扫了一眼,目光便无法控制地落向温惠沾染油渍的双唇。 他满含歉疚地说:“昨天晚上吐出来了。怕你担心,没跟你说,”他略微歪歪头,郑重地承诺:“是我不好。应该及时扔掉垃圾袋的,我下次不会了。” 温惠的疑惑就抛之脑后了,她甚至忽略掉“目睹车祸”和“提不起精神”之间的联系,郑松是心理素质很强的人,像他的老师,在进行心理咨询的同时,还有针对他自己的专门的心理咨询师排解积压的负面情绪。郑松在这方面情绪一直很稳定,他怎么可能会因此精神不振? 温惠说:“你工作那么辛苦,怎么好让你扔垃圾。家里的事情放着我来就好啦。你胃口不舒服要告诉我,”餐桌上满满的菜色,油盐都不少,懊恼地说:“......我再给你炒道清淡的菜。”说着她站起来往厨房走。 郑松:“不要再做了。我已经吃得很饱了。”他把食物的血液舔得一滴不剩,真的很饱,温惠瘦瘦小小得立在厨房门口,白炽灯勾勒出女人纤细的弧度,她脸色略显疲惫,他说:“家里的活也很辛苦呢。我们是夫妻,我得和你一起分担呢。” 温惠没再进厨房,坐到郑松的旁边,望着男人温柔含笑的面庞,她感觉心底一片柔软,郑松在外面工作赚钱,她在家里操持家务,谁容易呢?可是她也需要家人的认可啊,郑松的话说得她心底很是熨帖,情不自禁地凑近他,男人纵容的姿态使她胆量增加,“啪唧”吻住他的脸。 郑松面色含笑。 裤管里有猩红的黏物质蠕动而出,慢慢地滩到温惠的脚底,裹着她的拖鞋,无知无觉地覆盖到拖鞋的内侧,和温惠的脚底接触,就像是在梦境里,温惠踩着他的血肉,他的血液在她的脚底搏动。 温惠带回家的那袋中药到底没能喝成。 她只敢在心里吐槽,实际上,温惠婆婆每次弄来什么偏方,当面交给温惠,还会和郑松打电话要他监督温惠每天喝,郑松怕母亲唠叨,自然是应承下的。 郑松三十多的人,温惠理解他的迫切,每次都是咬牙喝,可他们结婚只有小半年,怎么能这 么急呢...... 今天晚上。温惠找出熬药的小锅,乱七八糟的药材胡乱堆在一起,冒出热气的时候,郑松闻着味道进来,问她在喝什么,温惠说是妈要她喝调理身子的。 郑松罕见地强势,端着锅,倒掉药,主动揽下扔垃圾的任务,穿着西装的男人笔挺站立,脸色透着没能休息好的虚弱,他敞开房门,说:“你很健康呢。不要乱喝,味道好难闻呀。” 温惠觉得郑松简直变了一个人! 直到郑松扔掉垃圾回家,温惠还有些回不过神,她像是警惕的小猫,听到开门声便猛地窜到门口,没靠很近,手攥着墙壁的拐角,露出半边身子,郑松裹着夜晚的凉风进屋,刚把房门关闭,温惠便到了他的面前,仰着头,用晶亮的眼眸望着他:“你回来啦!” 郑松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涌出裤管的黏物质蹭回他的身体,如果刚才他的速度再快点,温惠就会被他绞杀在血肉里,他的警惕性是很强的。 郑松嗯了声。 温惠挽着他的胳膊进了卧室,卧室里有单独的卫生间,她扭扭捏捏地关闭房门,扭扭捏捏地说:“我们今晚一起睡吧?” 郑松说好啊。 温惠满怀喜悦地进了浴室,把郑松赶到客厅的浴室洗漱,她其实更想两人一起洗,又怕在郑松心里留下不正经的印象,两人结婚小半年,房,事却寥寥无几,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温热的水流冲刷,温惠的疲惫随之消散。 温惠穿着精挑细选的绸裙,纯白的颜色,裙边坠着蕾丝,贴身的款式,勾勒出女人姣好的弧度曲线,领口是圆润的弧形,乌黑柔顺的发搭在肩膀两侧,和灯光下莹白的肤色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温惠期待地离开浴室,郑松躺在外侧的被窝里,猫似的眼瞳冷冷淡淡地望过来,温惠雀跃的心情顿时凉下来—— 都说好了要一起睡啦。 他这是什么意思? 温惠咬着唇,哀怨地看了无知无觉的郑松一眼,钻到自己的被窝,背对着郑松。 “睡觉啦。关灯了。” 郑松温和地回答:“好呢惠惠。” 温惠使劲咬着唇,啪嗒一声按灭床头灯! 和郑松的生活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在温惠的心里,两人是自由恋爱步入婚姻殿堂的,可日子过得却像是搭伙的,她的心脏仿佛被泡在冰凉的湖水里,好不容易等到郑松有所松动,他喊自己叠字名的时候那样温柔亲昵,她在卧室以外的地方亲吻他,在沙发、在餐桌,他没有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训斥,反而和她一起沉沦,他也有改变的不是吗? 温惠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 黑暗寂静的环境里,郑松的声音响起,语气亲昵温柔:“已经很晚了呢。惠惠,睡不着觉吗?”他稍稍停顿片刻,想到什么:“晚安呢。” 温惠被他尾音的“呢”迷惑了头脑,她掀开自己的被子,一鼓作气钻进他的被窝,抱住男人的腰。他的腰蓄满力量,第一眼看起来窄瘦,实际整齐分布着薄薄的肌肉,不显得过于健壮,又不过过分瘦弱,皮肤紧实,滑滑弹弹的,她收紧手臂,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闭着眼睛装睡。 实际上,心脏怦怦跳。 怕他训斥自己。 又怕他用那种瞧不起的眼神盯着她。仿佛她做得事情有多么出格,有多么放,荡。 以温惠属于人类的敏感度,察觉不到死神的刀刃贴着她的脖颈擦过。那些可以无限增殖,在瞬间将她毙命的猩红血肉,险些将她绞杀。郑松露出头疼的表情,他环抱着妻子,感受着怀里娇弱的妻子在颤抖,他收起溢出的猩红血肉,学着人类的样子叹息一声。 他嗅到茉莉花的味道。 将鼻尖凑到她的发顶,用力嗅闻了 一口。惠惠是他的妻子呢。他要记住这股味道。她实在是太...... 郑松停顿片刻,他还不太熟悉人类社会的词语,在脑海里捕捉片刻,才想到一个非常贴切的词语——热情。 他的妻子好热情啊。 温惠感觉到郑松的回应,虽然和她设想中的回应不同,但他收紧的怀抱像是温暖的港湾,她被包纳在男人的怀抱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心脏的跳动在她耳边响起,她露出满足的笑容。 更加收紧手臂。 郑松怔愣了片刻,学着她的样子,侧起身,手臂环绕住她的身子。 “晚安呢惠惠。” 郑松睁着眼睛,茉莉花香萦绕鼻息,他略显贪婪地吸收郑松脑海里有关于人类社会的信息,他的眼瞳缓慢地眨动片刻,在温惠逐渐沉入睡眠的呼吸声中,慢慢地喟叹一声。 温惠脆弱得像是路边的一株小花。风吹得大一些,雨吓得大一些,或者路边有谁踩一脚,小花就会败落。她对自己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况且,他的肚子很饱,他突然不想吃掉怀里的女人。 ——她是自己的妻子呢。 郑松收紧手臂。沉浸在夜晚寂静无声的环境里,属于温惠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他感受到难得的安稳。化为血泊的黏物质在床铺弥漫、蠕动,渐渐地包裹住温惠。他非常小心地避开温惠的口鼻和她脆弱的脖颈。 睡着的温惠面容平静,偶尔发出轻微的呢喃声音。 郑松专注地听着,再一次因她是自己的妻子感到内心的震颤。这样脆弱的妻子啊。他不由得收紧手臂,想到温惠主动热情的亲吻,男人薄薄的面皮在月色下微微发红。 惠惠很爱他。 他也得爱护她呢。 第169章 丈夫(6) 难得的周六早晨。 郑松的工作室是他的老师创办的,郑松毕业后加入,成了工作室里少有的年轻杰出咨询师。他工作繁忙,蓝城是首都,人口密集,无论是学生还是成年人面临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心理治疗举足轻重。 早在和温惠结婚后。郑松便空出周六的时间,用于休假在家和妻子交流情感。 得益于昨天晚上的相处——温惠如愿地窝在郑松的怀里睡了一整夜,她没有再做那场古怪的噩梦,因此睡得很舒服。 她早早地起床,准备给休息的丈夫做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再询问他白天的安排。结婚后,郑松一周六天都在工作,休息一天还要和温惠回婆婆家,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 她六点起床,把清理干净的母鸡处理好,用炖盅煮着。厨房弥漫着鸡汤醇厚浓香的味道。郑松这几日脸色差劲,她得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流理台干净整洁,瓷白的大理石映照出女主人的身影。 她穿一件纯色的紧身短袖,勾勒出姣好的曲线,浅色的牛仔裤。系着嫩粉色的围裙。腰间的系带往内一收,突出纤细的腰肢,胯部靠着流理台的边缘,挽起垂落的碎发到耳后。露出一张清淡温和的面容。 她举着手机,专注地挑选附近的商场。 商场新开了一家养生餐馆,主打的是中草药和美食的结合。郑松的工作极耗精神,可以到餐馆尝试尝试。 把它列入周六的计划。眼看时间将近八点钟,温惠回到卧室。 晚上精神奕奕的丈夫,天亮的时候反倒显得精神萎靡——温惠什么都没有做,两人只是抱着睡觉。她睡眠浅,半夜醒来,撞进“郑松”温柔的眼神中,像一汪柔软的湖水将她包裹。那时候的他面色红润,完全不像清晨躺在被窝里,仿佛熬了一整个大夜被抽掉全部的精气。 温惠坐在床面,弯底身子,凑到睡眼惺忪的郑松面前,低声:“昨晚上那么精神,早晨起不来了吧。幸亏今天不上班,我做了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郑松迷茫地睁大眼睛,妻子温柔的面庞近在咫尺,浅浅的呼吸裹着浓郁的茉莉花香,他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完全想不起来,总觉得自己仿佛陷在一团猩红色的血肉中,那团血肉几乎将他窒息。 “......我再睡一觉。你先吃吧。”郑松嗓音沙哑。 温惠用手试他的温度:“温度正好呀。”她又低头,用额头触碰他的额头,郑松微微偏头,温惠凑近他:“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郑松觉得自己没事,这点小毛病犯不着到医院。 “我要睡觉,让我安静一会儿行吗?” 温惠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好一会儿,说了声好,咬着唇离开卧室。 . 温惠没心情吃饭,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内衣裤泡在盆里清洗,收拾到将近中午,郑松起床,温惠把鸡汤重新热好,两人吃完早午餐。 温惠整理好餐桌,郑松抱着电脑坐在沙发,她端了杯热水递到他面前。 阳台养着两盆茉莉花,白色的小花绽放,满屋都是茉莉的香气。温惠刚坐到沙发上,浓郁的花香便瞬间夺取郑松的呼吸,她就像一枝盛开的鲜花,无论是面貌还是性格,赏心悦目,郑松关掉电脑,搂住妻子。 “抱歉。我刚醒来不太舒服,凶了你。原谅我好吗?” 温惠顺势靠在他怀里。 “你到底怎么了嘛,脸色很差。” 郑松捏捏眉心,嗅着妻子的香气,把脸埋进她的肩窝:“最近事情很多,有点累。对了,昨天你陪爸妈到医院检查,爸爸身体怎么样?” 温惠跟他仔细说了一遍。 郑松说:“惠惠。平时代 我多到爸妈那里陪着。他们就我一个孩子,我工作忙,只好辛苦你了。” 温惠眉眼低垂,绞着手指。 郑松皱眉,语气有些躁:“我妈就是那个性格,她年纪大,有些想法确实很难为你。但我们是小辈,平时听着、附和着就行,别跟妈闹矛盾。你听话。” 温惠说:“好啦。我知道了。我能跟妈妈闹什么矛盾啊,她是为了我们好。” 郑松满意地摸摸她的头发。 温惠起身,试探地说:“家里没有水果了。我想去超市,你要去吗?” 郑松打开电脑:“有工作。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别坐公交车,最近出事多。”他的注意力已经被电脑弹出的文件吸引,他继续说:“到了超市给我发条信息。” 温惠应下。 超市里的蔬菜水果很新鲜。虽然蓝城市外正在遭受着未知病毒的折磨,但蓝城市内有一套完整的食物结构,从粮食水果的种植到培育,蓝城市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温惠结完账。 超市推车里盛满食品,温惠把它们分门别类,装了两个袋子,推着车子顺着人潮走向超市门口。 温惠没有到家门口的小超市购物,而是打车来到本市种类丰富的特意为精英人士提供服务的超市。偌大的超市只有零星几人,温惠在心底盘算着还需要购买什么东西,脚步忽然一顿。 砰砰砰—— 枪如雨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 温惠避开人群密集的超市,就是怕撞到危害公共安全的事件,短短的一周内,明面播报的事件就有两例。 一例是公交车抢劫纵火。 还有一例是“疯狗”咬人事件。 蓝城市在城市的外面建造了供于外地人暂时歇脚的安全区,在确保他们健康的前提下才能进入蓝城。就在安全区里,忽然有人发疯似的攻击周围的人群。 最后不得不被击毙。 这两例事件就发生在几天前。 温惠慌张地随着人潮往后退,果断地丢弃碍事的推车,旁边有位女生被冲撞到摔倒,温惠咬咬牙,贴着走道的墙壁,将女生牵起来,两人扶持着往里面逃。 温惠回头看了一眼。 敞开的超市门口露出持枪人的脸,像是生了脓疮一样,裸露在外的皮肉溃烂。 她心底怦怦乱跳!这是什么?得了严重的皮肤病吗? 逃到二楼。 温惠撑着腰喘气,她有些回不过神。 旁边的女生倒是比温惠镇静。她家虽然是蓝城市的,但是她在外地上大学,疾病发生的时候,她就坐着高铁回到蓝城市,可惜还是被拦在外面,等待检查完身体状况才能进入,于是她很不幸地目睹了“‘疯狗’咬人事件”。 “......当时那群人和超市门外的这群人症状一模一样。脸部生长脓疮,情绪激动,行为狂躁。本以为来到蓝城就安全了,没想到竟然又倒霉的碰见这种事!他们疯起来见谁都咬!” 幸运的是,这种疾病的传染性不强。不幸的是,一旦被咬中非死即残。他们的牙齿在那一刻爆发的咬合力惊人,堪比猛兽的利齿。 温惠想到之前她参加的救援。 他们的目的地就在蓝城的附近,一座小型的城镇。到了那里的时候,清晰地看到天空被一团混浊的乌云遮挡,这个城镇在暴雨过后,大范围地出现了呕吐、恶心、高热的症状。所幸当前的医疗手段完全可以治愈。 但是公司的其他同事没有温惠幸运。 公司里组织了两组救援队伍,另外一组所在的城市经济水平高、人口密集,同事们当时抽签选取的时候都愿意去这个城市。觉得那里医疗水平先进,来到那里肯定清闲,但没想 到这个城市后来被封锁。同事们废了很多心思才回到蓝城市,据他们说的是,这个城市的科学家把天空掉落的肉团带回实验室研究,后来不知怎么的,实验室爆炸,整个城市被感染了未知病毒。 “......虽然很多人不相信,但是我信!那团乌云出现的很奇怪嘛。我偷偷告诉你,我爸爸是蓝城市的生物学教授,他有内部消息。a城的那场导致全城人口感染的爆炸,是因为实验室把那团未知的物种弄死了,那东西死前忽然释放出毒素,整个实验室的参与人员都被感染成那副样子了......” 女生用嘴撇了撇超市门外的方向。 超市内有人立马反驳:“小姑娘不要危言耸听!新闻都播报啦,这群人感染了病毒,就跟狂犬病似的,咬人!别扯什么未知物种,那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嘛......” 超市里骤然分出几波人开始争吵。 温惠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她不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狂犬病或者毒素感染,她只想回家,回到郑松的身边,早在和超市门口那群长着脓疮的人对视的时候,她的腿就开始发软,能逃到二楼,只是强撑。 二楼的楼梯口被挡住。 温惠缩进人群,颤抖着掏出手机,拨打郑松的电话—— 这是她在蓝城市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他是自己的丈夫。 电话传出“嘟嘟嘟”的响声。 温惠的唇苍白,她不停地按手机。 直到电话接通—— “郑松,我......” “我被临时召回工作室,现在没在家,老师就在我旁边,电话响了我没接就是有事在忙!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别再给我打了,等我忙完再给你回过去......” “郑松......”外面好可怕,她可能都回不了家了。 “好了!我先挂了,” 温惠感觉自己的心泡在冰凉的冷水中,又酸又涨,彻骨的冰凉将她淹没。 她使劲把自己缩向墙角,紧攥手机,周围有人在哭,她没忍,眼泪落下,过了好一会儿,警笛声响起,她睁大眼睛望向玻璃窗外。 “砰砰砰”。 温惠亲眼目睹那群堵在门口的人被拖走。 惊骇得连眼泪都愣住了,要掉不掉地沾在眼睫。 一楼的情况惨不忍睹。 温惠闭着眼睛没敢看。 但鼻息间涌入的味道提醒她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惨不忍睹的血腥事件。幸存的人被救援队带到隔离区,检查身体状况,有无感染的情况,直到天黑,他们才被允许回家。 离开隔离区。温惠敞开手机,盯着通话信息,时间停留在四个小时前,和郑松的通话只有不到一分钟,期间她被关到隔离区,其实就是钢板隔出的窄小空间,郑松一通电话都没有打,她抿着唇,眼眶通红。 或许运气实在不算好。这个时间点的车很难打,好不容易停下一辆,被后面的人抢走了。温惠瘪着嘴站在马路边,她正委屈呢,在和郑松的关系里,她确实是处于下位者,可她也有情绪需要宣泄,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热情。 可这个时间点不给郑松打电话,她就只能步行回家。夜晚的蓝城市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更何况白天的见闻使温惠觉得,隐蔽的角落无处不藏匿着感染的人。 她抱紧双臂,捏着手机。 刚要按下通话。 屏幕亮起来。 是郑松打给她的。 那一瞬间,她的心情又好起来。 她迅速按下接听:“郑松......” 那边响起令她安心的温柔语气:“惠惠,你在哪里呢。天很晚了,外面不安全的。” 温惠忍着 哭腔:“我打不到车,你能来接我吗?” 那边沉默片刻。 温惠的心提起来。 他要是拒绝,要是拒绝—— “你在哪里呢,位置告诉我。” 温惠告诉他地点,抱着双臂站在路灯底下,道路来来往往的车辆寥寥无几,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早已经在网络上发酵,她无聊地滑动手机,借以安抚狂乱不安的心跳。 直到轿车的引擎声响起。 她看到熟悉的轿车向她驶来,那辆车的走向实在不算安全,歪歪扭扭,在离着温惠几十米的距离,骤然停下。 第170章 丈夫(7) 白日里精神萎靡的郑松, 在夜晚的时候宛若一颗成熟的果实,精神饱满,透过面料的褶皱处隐隐窥见男人蓄满肌肉的手臂线条, 他握着方向盘, 在郑松的记忆里搜索技巧,很快, 便生疏地启动轿车。 郑松的体型偏瘦, 尺寸合适的西装裹着他的身体, 在此刻竟然有崩裂的迹象。被包裹住的手臂、脚踝,乃至脖颈的两侧, 青色脉络清晰可见。 郑松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餐。他吃掉了郑松, 相应的就可以变成他的样子。他在他生活的世界里, 凶猛迅捷,是那里生活的物种惧怕的存在,那里的物种都逃不过他的捕猎。 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他可以随意选取食物,因此他特别注重食物的口感。他不喜欢“郑松”这类食物的味道,但他很饿,只能勉强吃掉填饱肚子。 这里日夜交替。白日里的阳光含有某种元素,这种元素使他昏昏欲睡,体内残留的意识在白天重新夺回身体的使用权,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松驾驶轿车,通过导航的指导, 来到温惠所在的位置。他当然可以随意调取脑海的记忆,但是白天的记忆没有丝毫吸引力。况且, 他现在很饿。勉强将车停在路边, 专注地望着路灯下抱臂站立的温惠,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 敞开车门,朝着温惠走去。 “惠惠,我来接你了呢。” 路灯下的温惠,有股脆弱的美丽,像是一朵飘落的花瓣,像是一盏澄澈的琉璃瓶。温惠抱住微冷的手臂,明明是夏季,她却觉得身体发冷,哪怕看到郑松也没有好转。 她应了一声,朝着郑松走去。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就朝着前方的轿车走去。 郑松微张的手臂在半空停滞,他面露不解,疑惑地望着温惠的背影,旋即跟上她的脚步。 关闭车门,车厢里只有两人。温惠清楚郑松的性格,两人就算是恋爱期间,闹矛盾低头的永远都是她。她知道郑松工作忙,当时事发的时候,他在和老师开会,可她还是免不了心生委屈,因此安静地坐着,想着独自消化情绪。 “很晚了,外面不安全。”郑松凝神望着温惠,她的眼睫浓密得像把小扇子,坠着莹润的泪珠,暖黄的阅读灯将温惠腮边的泪痕清晰映照。他侧起身子,问:“惠惠。你怎么没有回家呢。” 温惠的委屈泛滥,她想起干净的手机界面,郑松在开完会之后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想到这件事,她就委屈得不行,眼睛里裹着的泪珠涌出来。 她一面擦着,一面说:“没什么事,我们回家吧。你还没有吃晚饭,我回家就做。” 郑松的眼里露出些微的慌张,泪珠由她的脸颊滑落,在坠落地面的瞬间,猩红血肉弥漫而出,铺满整个车厢的底部,将咸涩的泪珠统统接住。 “惠惠。你要告诉我。”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温柔的语气? 在需要他的时候将她推开,在她做好准备自己消化的时候指责她不够坦诚吗? 温惠的心底涌起一团没来由的恶气。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泪湿的眼睫沾在一起。忍了又忍,她盯着车窗外寂寂的黑夜,说道:“说了又能怎样。郑松,我今天在超市里,给你打过电话的。” 她移开目光,车厢里的空间小,郑松的面容透过车窗清晰可见,柔柔得仿佛倾泻的月光。他的呼吸随着她的话语起伏,给温惠一种他在认真听的错觉。 他怎么有耐心听她讲话呢? 温惠说:“手机里都是今天的事件,你可以看看。事发的时候我就在那里。”她说了超市的名字。 手机?郑松瞥了眼温惠攥着的黑色方块,他拿起属于郑松的手机,指纹解锁,手机屏幕是和温惠的照片,照片中的温惠笑得腼腆羞涩 。屏幕的上端弹出新闻界面,他点开。 温惠视野朦胧,她抽出纸巾,擦干净眼泪。 她太了解郑松了。 就算是超市里遭到危机又怎样呢?她还是安全回来了呀,他那时候在开会,他能怎么办呢?温惠心想,郑松会安慰自己几句,然后要她听话,然后告诉他工作的不容易,承诺要给她制造更舒适的生活。 她都懂。 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她攥着手机,心里像是哽了块石头。 “他做得很过分呢。”郑松的手指轻轻地滑动屏幕的界面,看到那群被劣质种感染的人类,它们的牙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刺破温惠脆弱的脖颈,他的眼神暗了暗,猩红无端地在眼瞳里蔓延,像是一簇燃烧的烈火。 他将手机放下。自上而下地专注凝望温惠带着泪痕的脸,他的语气带着歉疚:“惠惠,我向你道歉。我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没能在你的身边,我做的真的很过分。” 车厢地面的猩红物质慢慢覆盖脚垫,柔软地托举着温惠的双脚。 “惠惠。你原谅我好吗?” 和郑松以往的话术大不相同。 温惠沉默地垂头,郑松专注地望着她,鼻尖耸动两下,没有闻到血味,她没受伤。车厢里弥漫着浅浅的茉莉花香,莫名的,暂且压制住他的饥饿。 郑松探过身子,用指腹擦干她眼下的泪痕。 她的面部皮肤白皙滑腻,脆弱得像是路边一朵洁白的小花,他微微用力就能破坏。 他的眼底头一次浮现出懊恼、怜惜种种复杂的情绪。擦干净她的眼泪,郑松捧起她的脸:“惠惠。有没有伤到呢?” 温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宛若决堤的河水。 设想中的郑松的反应和现实中的反应呈现天壤之别,她在男人温柔的语气里,委屈感更加旺盛地向她涌来。 她瘪着嘴,眼泪汪汪地哭道:“你怎么才过来,我都快要吓死了。” 郑松调动僵硬的手臂,将温惠抱在怀里。 温惠被熟悉的味道包裹,郑松极少抱她,大多数都是她抱着他的腰,郑松心情好的话会摸摸她的头,工作繁忙则会把她推开,很少用这种充满保护意味的怀抱拥抱她。 不得不说,躲进喜欢的人的怀抱,天大的委屈仿佛都能够被安抚。温惠眨了眨眼睛,眼睫的泪珠洇湿郑松胸膛前的面料,洇湿的面料触感微凉,郑松的手搭在温惠的腰侧,“惠惠。没有受伤就好呢。” 温惠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衬衣裹着的胸膛,肉与骨变化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猩红物质,它们蠕动纠结,构造出类人的躯干,那团猩红物质慢慢地裂开口子,仿佛有舌头藏在里面,将洇湿衬衣的泪珠舔舐干净。 温惠感觉脸颊热热痒痒的。 此刻的郑松和白天的他仿佛是两个人。温惠把这种改变归结为繁重的工作影响他的情绪,被他挂断电话、训斥不懂事的委屈难过,在他的怀里统统消融。 天色变得沉暗,遮挡天际的乌云增加环境的沉闷。 温惠的心情平缓,正想和郑松说回家,就听他叹息似的说道:“我饿了,惠惠。” 一股凉意骤然攀上温惠的脊背,她离开郑松的怀抱,将车窗按上,夜晚的风有些凉。温惠坐好,边擦着脸颊的泪痕边露出笑意:“我们去超市。” 郑松的目光由她的脸落到那截纤细的脖颈,他应道:“好。”他已经能够做到熟悉地发动引擎,操作得越发得心应手,轿车在路面平稳行驶,不像来时那样可怕。 最近因为安全问题,有些超市不等天黑就要关门。在路上耗费了点时间才找到一家开门的超市。经历白天惊心的事件,温惠到哪里都要贴着郑松,揽着他的胳膊,半 边身子靠在他身上,郑松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温惠推了一辆小车。 路过冷藏区,拿了几盒酸奶。 郑松脊背挺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旁边。 “那里是什么?”郑松嗅到一股能够勾起他食欲的味道,衣服底下的猩红物质开始蠢蠢欲动。 温惠说:“晚上的话不太新鲜了吧?”她想说明天早晨再来买,可旋即就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又看郑松露出垂涎之色,便笑着和他走过去。 郑松表现得像个懵懂的孩童,肉类的标签在旁边写着,他愣是看不到,凑到温惠的耳边问她。 温惠就回答他: “是牛肉啊,我上次做得酱牛肉你说好吃。明天给你做啊。” “这是猪肉,你想吃吗?” “你之前最喜欢喝羊肉汤,现在嫌弃它味道大啦?” 郑松拉着温惠站到牛肉的专区,对带着膻味的羊肉表现出浓浓的厌恶,凑到温惠耳边轻声说:“不好闻,我们不要买羊肉。惠惠,给我买几块牛肉。我想吃呢。” 温惠掏出手机结账。 郑松的眼神黏在购物袋里,他主动接过购物袋,回到家中,温惠进入厨房张罗着做完饭,郑松的手悄悄地伸进购物袋中,撕开一整块牛肉,将带着血丝的牛肉吞掉,残留掌心的血迹被他细心舔干净。 他将袋子里的牛肉全部吃干净,勉强压住饿意。在温惠发现之前,将购物袋整个塞到冰箱。温惠端着两碗面条出来,郑松已经若无其事地端坐。 “惠惠,辛苦了。” 温惠笑得甜蜜。 外界环境实在算不得好,但温惠的小家却越来越和谐。郑松白天工作,温惠中午给他送餐的时候,他颇为冷淡,但温惠不计较,郑松性子偏正经,可能不习惯人前和她过多亲昵,尤其是在他的工作场所。 温惠送完午餐就离开。郑松的精神状态一日比一日差,她某次到工作室,听到同事谈论郑松中途晕倒过,她精神紧绷,直到晚上郑松精神饱满地和她逛超市、散步、聊天,她心里的担忧才能消除。 温惠越来越喜欢郑松了。 她的口味甚至都因他而改变。 郑松的口味最近变了,变得清淡,其实也不能算是清淡,他食用大量的肉类,讨厌各种刺激性的葱姜蒜盐酱醋。某次温惠将生肉煮熟,还没来得及用料,郑松便捞起来吃掉,滚烫的表皮他眼都不眨咽到嘴里。 温惠的心都快要被他吓出来了。 家里的冰箱盛着满满的食物。是昨天晚上郑松陪着她到超市购买的。温惠白天只需要把家里整理干净,偶尔到婆婆家做顿饭,陪他们去医院体检,到超市购物都由郑松下班后陪着。 超市给她带来的阴影因为郑松的陪伴而减轻。 日暮时分。温惠算着郑松回家的时间点,锅里煮着粥,牛肉放到案板化冻。郑松对她煎的牛排情有独钟,晚上能够吃两大块。 手机响动—— 温惠接起来。 郑松温柔的嗓音透过手机传来,仿若有股电流直接钻进她的后脑,她靠着流理台,专注地听他讲话。 “惠惠,我马上就要到家了。”他语气转而懊恼:“啊,怎么能这么堵呢。回家时间要推迟了,惠惠我不喜欢开车呢。我想回家,我想见你。” 温惠被郑松的几句话说得脸红。中午她送餐过去,见郑松面色惨白,想留下照顾,还被他说不懂事,下班后又说这样缠缠绵绵的话。 温惠被他阴晴不定的态度弄得都没脾气了。 温惠说:“下班时间就是这样的,你别着急啊。我和你说说话吧,我煮好粥了,你不喜欢山药的味道,我煮的红 枣小米。还有牛排,很新鲜的,是你昨天亲自挑选的。等你回家牛排就煎好了,正好可以吃。” 电话没挂。 直到到了巷口。 温惠隐约听到有惨叫声响起,她刚要问郑松发生什么事情了。那边传来郑松安抚的声音:“惠惠,我要把电话挂断了。等我呢,我马上就到家了。” 通话界面关闭。 时间将近一个小时! 电话里的尖叫声牵绊着温惠的心绪,郑松的安抚使她还算沉得住气,她漫无目的地滑动手机。 屏幕突然弹出一条信息,是蓝城市研究院的研究结果—— 温惠扫了两眼,内心惊骇。 此条信息的浏览量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破万。 研究结果证实了“奇怪肉团”的存在。 他们对几次事件里捕捉到的感染成“疯狗”的人员进行解刨研究。结果表明,感染源正是天空中掉落的奇怪肉团。a城的研究人员捕捉到“奇怪肉团”在实验室进行研究,并无发现感染情况,但是这种奇怪的东西,在临死的时候忽然爆发了辐射范围极广的感染。 目前的医疗水平无法治疗这种病情,如果被感染只能击毙。值得庆幸的是,感染的人并不会造成周围人感染。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远离天空中掉落的东西。 ——他们目前并没有发现天空中掉落其他的东西。只有a市那一团。 ——往好的方面想,那些东西可能已经没有了。 温惠的后背骤然袭来沉暗的阴影,熟悉的味道没有使她惊慌,郑松喊了声:“惠惠。”随后,他熟练地抱着她的腰,男人的气息笼罩着她,他细声细语地询问:“我回家了,你在看什么呢。”语气透露委屈,他没能在回家的时候得到妻子热情的拥抱,这让他感到些许的失落。 温惠把手机信息给他看。 “虽然这条信息一再呼吁不要害怕,可是我心里不安,我记得事发的时候,网上很多人说见过这种奇怪的肉团,怎么可能只有a市一个呢。那些东西都去哪里了?” 郑松的怀抱温热,他亲昵地搂着她,绕过她的肩膀,专注地盯着手机界面,面色如常。 “不知道呢。惠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温惠说:“你出门要注意安全啊。” 郑松嗯了声:“我会的呢。惠惠不用担心我。” 他的妻子裹满了他的气味。 他的身子也萦绕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这股味道使他觉得没来由地欢欣雀跃。 是很好闻的味道。 第171章 丈夫(8) 用餐过程中, 郑松格外沉默,他面前的餐碟里盛着煎好表面冒着黄油的牛排。温惠按照他的口味,只把牛排微微煎了会儿便盛出来, 肉质紧实的肌理遍布清晰可见的血丝。郑松的表情享受, 咀嚼间有猩红血液渗出,被他用舌尖舔舐干净。 约会期间,郑松就喜欢带着温惠到各种西餐厅,装横华丽的餐厅, 摆盘优美的餐品。温惠那时候能够和他约会, 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学着郑松的样子, 生疏地使用餐具。尽管她不喜欢微生的牛排的味道,但郑松的喜欢使她忽略味觉的反抗,并且练就了一手煎牛排的厨艺。很能把握住火候。 但是郑松最近的口味她真的附和不了。 温惠面前的面条一口没动,她的注意力被男人进食的举动吸引。 尽管牛排在低温无菌的环境里放置过,使它本身的细胞结构改变,生吃也不会咬不动。但牙齿的咬合力到底是有限的, 餐盘旁边放置的刀叉, 郑松只是象征性地用一下, 然后垂头,凑近那块足有手掌大小的牛排, 牙齿闭合间,带有血丝的牛排便被他吞进腹中。 温惠的掌心冒了一层密密的汗珠,注视着郑松的瞳孔不受控住地扩张, 那双漂亮的眼瞳显得又黑又亮, 胸脯急促地起伏间, 她竟然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冲动—— 掩藏在柔软唇瓣里的牙齿, 咬合间喷溅的血液,种种行为让她联想到自己被郑松按在地面,被他残忍咬断脖颈的画面,是否会像他面前的牛排那样尽情享受? “惠惠,怎么能够只吃面条呢。你太瘦了,如果再出现之前的情况可怎么办呢,会没有力气的。”郑松唇边染着血迹,他没用舌头舔走,仿佛之前的举动是温惠的错觉。他抽出纸巾,把唇边的血迹擦干净,说道:“牛排煎得很好吃呢,下次可以稍微熟一些吗,感觉牙齿有些费力。” 他熟练地运用刀叉,切割出一块最嫩的位置放到温惠的面前,“吃一口尝尝吧。这里血丝很少,没有腥味。” 温惠骤然回神。 她怎么能有那么奇怪的想法? 温惠说:“好啊,我尝尝。” 郑松夹给她的食物,哪怕不是自己想吃的依然开心。温惠朝着郑松笑了笑,恢复自在的状态,和郑松谈论起白天发生的事,用完餐,她到厨房整理。 郑松歉疚地说:“我可以到床上躺一会儿吗。” “你哪里不舒服?”温惠问道。 郑松说:“只是有点累。” 郑松离开,温惠将碗碟收拾干净,最近几天郑松会陪着她一同整理,不再是曾经那个用完饭便到书房工作的男人,他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到家庭、她的身上。 卧房里,猩红血肉铺了满地。 郑松的面貌被怪物取代,纠结盘绕的血肉凝聚成人类的头骨、躯干,宛若肌肉般的组织微微鼓起,西装松松垮垮地遮住他恐怖的身体。那些表面如汪洋的猩红组织,像是打了补丁的旧衣服,这里有破口,那里也有破口。 他的胃口岂是两三块牛肉能够填补的,确保自己在妻子面前能够最大程度的伪装,他在回家的路程中,总要捕捉猎物压制饥饿,这样才能细心品尝妻子的厨艺,不至于狼吞虎咽,还可能吓到他的妻子。 巷口里遇到了他的同族,最近他的同族越来越多,他本是想着避开,可同族就在附近,可能会在温惠出门的时候撞见。想到这里,仿佛有股很奇怪的情绪控制他的身体,让他在对情况进行危机分析后,还是下定决心向同族挑起争斗。 最后虽然是他取得胜利,将同族亳不浪费地填进肚子,但他不可避免地受伤,铺展在地面的猩红海洋微微晃动,很想涌进妻子的怀抱得到照顾。但在温惠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郑松将它们收回体内。 温惠开门,“ 中午见你的时候,你的脸色很白,是不是感冒了,最近医院里人很多,幸亏家里存了药,给你量一量体温吧。” 温惠脚步停住,面露惊愕。黑色西装落在地面,干瘪得仿佛被吸干净水分的果实,郑松赤着胸膛,表情略显茫然,他的肤色在灯光照耀下像是镀着层蜜色的油光,青色血管在他脖颈两侧清晰蜿蜒,到他的手臂,根根青筋藏在他的皮肉底下,充满蓬勃的力量感。 靠近他脖颈的位置,有块拳头大小的血口,血肉翻出,温惠心疼得拧着眉,快步跑到他的面前,询问:“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严重,疼不疼啊。” 她哪里知道这是怪物裸露在外的血肉,没有及时收走的部分颤巍巍地覆盖胸膛。温惠翻出医药箱,坐到他的旁边,扭转身子,指腹轻轻地碰碰。 “怎么弄的啊?”伤口仿佛疼在温惠的身上,她眉眼低垂,含着怜惜的情绪。郑松在妻子关切的语气中,像是饱餐一顿那样满足,他学会了善意的谎言,面不改色道:“被流浪猫挠的。” 温惠自动脑补出郑松下班后的情景——他和自己通着电话路过巷道口,那里传来一声尖叫,或许被流浪猫波及的不只是郑松一个人,人都能因外来物质感染发疯,流浪猫也是有可能的吧? 温惠咬着唇,说道:“是巷口的那几只流浪猫吗?我天天给它们喂食物,怎么能这样呢,”她赌气似的说:“我以后不喂它们啦!” 郑松微微后仰,温惠整个人都快要趴到他的身上,两人本来是并排坐着的,不知不觉的,温惠便挤到他的面前,坐着他的大腿。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温惠俯低身子,郑松单手撑着床面支撑,另只手搭在她的腰间揽着,温惠专心致志地给他涂抹消毒药水,心疼地说:“挠得好严重,我们到医院吧。你这样不打针不行的。” “不用打针。”郑松只想陷在柔软的床铺里不动,面前是他的妻子,她偶尔会触碰到猩红血肉,温热的指腹触碰到它们,郑松便不受控制地颤抖两下,这是很奇怪的感觉。他垂下眼睫,专注地凝望温惠,说道:“社区组织把周围的流浪动物带到宠物医院,进行了疫苗接种。况且那只猫很干净,是受到惊吓挠到我的。不要紧。” 温惠的耳根子软,但被动物挠到咬到是大事,她满脸不愿意,屁,股扭来扭去,郑松的腿骨硬邦邦的,坐姿使他腿部的肌肉微微绷紧,硌着她不舒服。 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郑松的两颊染上一层浅浅的嫩红色,他无措地瞪大眼睛,凝望妻子。被冰凉凉的药水涂抹过的脖颈,那团属于他本身的血肉构造轻微地蠕动两下,似要勾缠住她的手指。 温惠的吻轻轻地落向他的脖颈。 “还是去吧。” 郑松呼吸停滞,漆黑的眼瞳渐渐被猩红覆盖,妻子柔软的发丝宛若涓涓细流涌向他,他往后仰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扑了满头满脸的茉莉花香。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快要支撑不住,猩红血肉缓慢的蠕动溃散,快要维持不住身体构造了。好奇怪的感觉,郑松面露疑惑,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把自己整张脸埋入温惠的发间。 温惠说:“听起来还是让人放不下心,要及时打疫苗才行呢。我们去楼下的诊所吧。” 郑松迷迷糊糊地应道:“好。” 夜晚的城市,人影寂寥。郑松开车,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亮着灯的诊所,温惠陪着他接种完疫苗,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和郑松坐到车上后,轻声说:“路上连人影都看不到,那家诊所的医生好奇怪,是新手吧,看起来很僵硬。” 窗外乌云密布。车内没开灯,郑松藏在阴影里,舔了舔唇,口腔残留牛排的味道,他的目光几次落在诊所,但旁边的妻子微微颤抖的身体流露几分惧怕。 郑松按开车内的阅读灯,灯光亮起的瞬间,照亮温惠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瞪大的眼睛。 郑松:“因为新闻害怕吗?” 温惠点头。 如果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就是一个崩坏的世界,温惠尚且能够接受,可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将近一年,又在这个世界成立家庭,周围的环境忽然发生变化,官方证实有未知物种的存在,她感到恐慌。 今夜的街道寻不到人影,路过门口巷道的时候,她隐约闻到血液的腥味。所有的这些都在加剧她的不安。 温惠催促郑松将车开离,回到家,关闭房门的瞬间,她紧接着便抱住郑松的腰,双手紧紧交握,将男人窄瘦的腰腹禁锢在臂间。 “你当时和诊所的那人到医疗室打针,我好怕会有意外事情发生,那人看起来很奇怪,会不会”她脸色发白,猜测道:“被感染了?或者是” 郑松的双手抬起,落在温惠的腰间。温惠藏进他的怀里,因此看不见他周身的变化,由他脚底生出的猩红物质慢慢地渗入整个地面。 动物有圈占地盘的行为,他也是同样的。这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生活最久的地方,他理所当然地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巢穴。 按照人类的说法,这里是他的家。 他的心绪因温惠的猜测产生轻微的波动,按照常理来讲,温惠于他而言是食物,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吃掉温惠,她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力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 他在降临之日吞掉郑松,并没有吃饱,回到郑松的家,温惠出现在面前,他难道不应该把她吃掉吗? 他现在,甚至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情绪。 在人类的词汇里,它的名字叫“恐慌”。他因温惠的猜测产生恐慌,在恐慌什么呢?就算她猜测诊所的人其实被他的同类占据身体又怎样。 他并不在乎。 温惠将自己紧紧地缩向郑松的怀抱,在这座险象环生、不知何时会崩塌的城市里,郑松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语气充满乳猫般的依恋:“我好怕。我在家里还好,你上班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千万要注意安全!你要保护好自己。”她将泪珠蹭到郑松的衬衣上。 郑松发出一声叹息,眼眸被猩红覆盖,专注地凝望怀里妻子的发顶,乌黑浓密的头发带着浅淡的茉莉花香,他感觉有股更莫名的情绪涌来,使体内血液滚烫如岩浆。 裤管里涌出的黏物质蠕动到她的脚底,轻轻地托举着她的脚面,使她仿佛陷在粘稠的沼泽里。 “惠惠,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不要怕。”怪物说谎成瘾,他面色如常。轻声说起编造出的谎言:“诊所里的医生看起来很正常呢,不像是被感染的样子。况且我平安无事的离开,就是最好的说明。惠惠,不要多想呢。有我在,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将温惠带到卧室,像个贴心的丈夫那样说道:“热水澡可以缓解焦虑疲惫呢。” 浴缸里兑好热水。他伸手进去,微微撩动水花,想到妻子脆弱的皮肤,又加了一点凉水,觉得温度正好了,仰头看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温惠。 “我就在外面,你洗澡吧。今晚想要穿哪件睡衣呢?”和温惠相处的日子里,怪物摸清妻子爱美的性子。晚上总有各种五颜六色形式各异的睡衣。而他的衣柜里只有两三件,版型相同、颜色相同。 郑松将睡衣递到温惠的手里,趁着她在泡澡,到外面的浴室匆匆清理了一遍。 浴室门没关,温惠在浴室里可以听见郑松的动静,她从前不会这样黏人,就算遇到恐惧的事情,睡一觉醒来就能消化,可最近郑松的温柔让她有些放松,仿佛那些负面的情绪可以非常坦然地表露在他的面前,他的回应就是 温惠最大的底气。 郑松离开卧室后,温惠没心情泡澡。 她穿好睡衣,没吹头发,拿着毛巾坐在床上擦拭,纯白带蕾丝花边的睡裙,温惠仿佛雪山之上的一朵莲花,头顶白炽灯的照耀下,落在地面的影子都有股清冷柔媚的感觉。 卧室里只有她,她看到手机就想到新闻播报的事件,末日的言论在曾经只是玩笑话,当它确切地展现在眼前时,只感觉被铺天而来的恐慌无措笼罩。 她坐立不安,随便翻出郑松的一件睡衣裤便走到卧房外面的洗漱间。 敲门,里面的水声停住。 郑松的语气在朦胧的水汽中显得格外柔软:“惠惠?” 温惠的两只脚靠在一起,她紧紧搂着怀里的睡衣,悄声说:“你拿睡衣了吗?我来给你送睡衣,还有多久洗完啊。” 浴室墙面挂着男士睡衣。怪物在某种时候,即使在郑松的脑海里搜寻到许多关于人类社会的信息,但他怎么都猜不到温惠的小心思。但他能够听得出温惠语气里的胆怯。 “我马上就洗完了呢。” 郑松穿好睡衣,遮住蕴藏蓬勃力量的躯体,因怪物的吞噬,这具由怪物的血肉捏造成的男性躯体,肌肉健硕、线条优美,仿佛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偶尔的粗糙质地——隐隐流露出的猩红血肉,使这具躯体融合了诡异和优美,显得格外诱人。 温惠仰头,郑松周身裹着氤氲的水汽,她悄悄地打量他的神色。男人的短发湿答答地遮住额头,未经打理的样子,使他多了些温软,温惠没在他眼底看到中午时候的冷淡,她就放心地扑进他的怀里。 嘟嘟囔囔地抱怨:“郑松,你洗得太慢了吧。我在屋里等你很久了,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 温惠被郑松抱起来,两人面对面,郑松纵容的神态使温惠得寸进尺,她猛地往上一跳,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至少我身边还有你。” 郑松适当地回应了声,要她继续说下去。 温惠说道:“就算世界末日又怎样呢?到时候你不用上班,我们在家里存满食物,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我们永远陪伴对方,你说好不好?” 郑松用脚将房门关闭,将温惠放到床上。 “不会那么严重的。” 郑松从容不迫的态度没能影响温惠。 温惠抿了抿唇,爬到自己的位置,趴在柔软的被面,拿起手机,趁着物流系统没崩溃,赶紧购物。 吃的、喝的、用的所有的东西都需要囤着,郑松忙于工作,不懂这些事情,她得担负起重任。万一之后蓝城情况严重,出门买不到食物怎么办? 温惠一心一意购物,湿润的发丝搭在肩头,发尖凝聚的水珠洇湿床面。郑松拿起毛巾,跪在她的旁边,捧着她的湿发,认真地擦拭,神情认真,那双用来撕裂猎物的双手,温柔地搓动妻子的头发。水渍染湿他的掌心,温惠的注意力被手机占据,他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将掌心的水珠舔舐干净。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一幕画面—— 温惠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睡裙,睡裙面料透白,隐隐可见内里裹着的曼妙曲线。两条细细的肩带,随着她走动的姿态,肩带滑落至手臂,圆润白皙的肩头可爱迷人。 郑松,是原本的郑松。他将另一条肩带挑开,将温惠推倒在床上,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 怪物被迫读取了这段残留意识的记忆。 记忆里的主人公,那位宛若花瓣柔软香甜、宛若小鹿灵动诱人的温惠,正躺在他的身边,和记忆里相同的乳白睡裙,裙角因她趴着的动作微微掀起。 床面被猩红血肉覆盖,温惠无知无觉地趴 在被面,她的双脚早已经陷在粘稠的红色血泊。 郑松被那段记忆闹得面颊通红。他被一股浓郁的情绪控制着,喉咙仿佛被扼制住,呼吸困难。 郑松缓缓地躺下,半侧肩膀紧紧贴着温惠微凉的臂膀。那段记忆像一根羽毛,挠得他的心头发痒。他有些委屈地想道,怎么记忆里的妻子会温柔地亲吻自己,甚至和他陷在柔软的床面、裹进被子里,现在却把自己忽略在一旁? 温惠的吻令他沉迷。 却又仿佛令他失足跌入沼泽,陷落到未知的深渊。 温惠按下密码,刚刚下单了大量的食物,屏幕便被遮住,她不解地看向郑松。郑松用毛巾把她的头发擦干,他的短发却还湿润着,软软地遮住他的额头。 温惠问:“怎么了呀?” 郑松凑近,俊朗的眉眼流露着温惠不曾见过的柔情,猫似的眼瞳微微眯起,显出几分迷离。他一手遮住手机,另一只手捏住温惠的腕部,神情有股懵懂的渴望。 “惠惠,你能亲亲我吗?”温惠眨了眨眼睛,听他用清冷的嗓音继续说:“你很久没有亲我了。” 郑松难得主动,温惠像只尝到花蜜的小蜜蜂,浑身都散发出甜腻腻的气息,右眼底部那颗小小的黑痣因她弯了眼睛,也跟着晃动两下,她搂住郑松的脖子。 碰到他的唇。笑道:“我亲啦!” 郑松略显哀怨:“不是这样的,惠惠。” 他垂头去找她的唇,温惠羞涩地垂头,后脑被郑松的手扶住。他生疏地,撬开,她的唇,缝。温惠被吻得气喘吁吁,意识回归的时候,望进郑松隐隐猩红的眼瞳,像是带着美瞳。她咦了声,伸手去摸。郑松牵住她的手,把她再次按,向自己。 温惠听他在耳边呢喃:“惠惠,我是郑松。” 她觉得好笑。 “我知道啊。” 郑松轻轻蹭蹭妻子的脸颊,他的唇仿佛被火燎过,麻麻辣辣的,他继续说:“惠惠是我的妻子呢。” 第172章 丈夫(9) 温惠的后背陷进柔软的被面。 床上是整齐铺展的两条被子,此刻,因为两人的举动微微凌乱。温惠的心脏剧烈跳动,她在郑松温柔到近乎失控的吻里,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想法——他好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吻,充满热情。 郑松最开始的生疏让温惠有些吃惊,后来他的动作便越发熟练,准确无误地寻到她的齿,舌。温惠尝到微辛的薄荷味道,郑松在浴室里将自己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包括口腔。 这是郑松从前不会做出的举动。 他只在两人的恋爱初期,偶尔展露出热情的一面,两人结婚后,郑松进入老夫老妻的模式,他本就是古板正经的性子,在外人面前不愿展露过多的亲昵行为,关起门只有两人,他也很难放开。每次都像是公事公办,鲜有失控的时候。 温惠肺部的气息被严重剥夺,沁出生理性的泪花,郑松垂眸,眼神黏在妻子的身上,听她急促地呼出两口气,再次吻,住她的唇。 温惠面颊薄红,被禁锢在郑松的胸膛和床面之间,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姿势,就像是被按在猛兽爪牙下的草食性动物,脆弱的脖颈、毫无抵抗力的胸脯、柔软的四肢,猛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它撕碎。 她在他倾覆而来的时候,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后脊发麻——这是恐惧的表现。郑松的阴影笼罩着她,她却在恐惧之外,随之升起病态般的满足。 他的怀抱使温惠感到安全,她的后背、四肢,乃至她的脑袋,都被郑松包裹在怀里,她露在外面的双脚甚至产生一股同样被包裹的错觉,但她无暇细想,就在她微睁着眼睛,想要喘口气的时候,她发现郑松全程用一种暗含隐秘情绪的眼神盯着她。 宛如潜藏在丛林里的毒蛇。 有一股粘腻的阴凉感。 温惠呼吸一窒。 郑松的吻落向她的眼,伸手摸向她的肩带,温惠的思绪再次转移,她柔顺地躺着,等待他将睡裙剥离,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昵过了。 温惠在他热烈的吻里浑身像是燃了簇火苗,只需要他的一个动作就能彻底烧起来。 下一刻—— 她面露惊愕,那簇火苗被凉水浇灭。 郑松将滑落的肩带提至她的肩头,仔细地顺好她的睡裙,甚至还将领口旁边坠着的蝴蝶结铺展好,最后,将她搂在怀里,蹬开另外那条多余的被子。 他说道:“睡觉吧惠惠。很晚了呢。” 饶是温惠这样脾气柔软的人,都难免怨怼。 怎么可以这样?把人的胃口吊来,他却甩头就要睡觉,温惠咬着唇,满眼哀怨,仰头盯着郑松。郑松满脸温柔,甚至还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再次重复道:“睡吧。” 温惠拧起眉头。 她的腿,横,到郑松的中间,明显的感受到郑松的变,化。既然不是生理的原因,那是什么呢?最近她和郑松的关系在变好,她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期盼郑松都能够满足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有些冷淡的丈夫。 可是他怎么不愿意和自己亲近了? 温惠满脸愁闷,郑松安抚他有些失眠的妻子:“不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那样会影响睡眠的。我是你的丈夫,以后的事情都有我陪着你呢,惠惠别担心。” 他寻不到催眠的好方法,只能凑到她耳边低声重复:“惠惠。你的身体不能支撑你熬夜呢,睡觉吧。” 他的视线扫过温惠。 猩红血泊无声无息地弥漫至整个床面,将温惠包裹在里面,怪物的血肉接触到妻子脆弱的躯体,暗藏在里面的齿牙和尖锐得足以刺破妻子皮肉的危险结构,都被怪物藏好。他不自觉地释放出可以使人安眠的激素,温惠在他 的怀里睡过去。 直到把妻子哄睡,他才敢把压抑的猩红血肉释放出来,它们铺天盖地、蠕动爬行、黏满整张床面,多余的部分坠落至床底,覆盖住床前的地毯。 他的舌根、唇部都有轻微的麻意,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与此同时,他产生了毁灭欲——用血肉将温惠绞杀、用齿牙将温惠撕碎,品尝她的味道、吞进自己的胃部...... 郑松的胸腔盈满各种各样阴暗的、血腥的心思,绵软的猎物在他怀里蜷缩,他专注地凝望温惠的睡颜,凑到她的脸侧满足地吸口微带花香的气息。 面部的五官发生变化,他彻底融化成一团粘腻的黏物质,蠕动到温惠的身旁。齿牙所在的位置贴着她的唇,其余的部位则将她紧紧裹住,她的手指、脚趾、翘起的头发丝,都没有躲过怪物的蔓延,它们贪婪地、不知羞,耻地覆盖所有能够覆盖的部位。 . “郑松”的种族在它们生活的世界里,是令其他生物闻风丧胆的存在。它们是那里的食物链的顶层,它们不仅拥有凶猛的捕猎能力,同时也以折磨猎物取乐——怪物的身体会产生某种激素,使得猎物不由自主地进入睡眠。睡梦里的景象是由怪物操纵的,那些恐怖的梦境会使猎物在惊惧中死亡。 这是残忍的怪物在填饱肚子之余,想到的打发时间的玩乐手段。 . 温惠再次进入了那个诡异的梦境。 梦里的天空、地面是猩红色的海浪,脚底踩在上面,像是踩在粘稠的泥地。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紧张打量四周。 上一次,她在梦里看到她和原本温惠的过往经历。那些经历残忍地浮现在面前,险些使温惠挣脱不出。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偶尔蠕动的地面。 梦里始终没有出现令她恐惧的东西。 最后,她找到了自己的家。和郑松结婚后购买的房子,里面的布局一模一样,阳台上摆放着两盆盛放的茉莉花。 她推开卧室的房门,竟然在床上看到一个男人。他撩开被子向她走来,面容温柔:“惠惠。我是郑松呢。” 温惠扑进他的怀里。 . 温惠醒来的时候,旁边的位置已经凉透,摸到手机一看,已经十点钟了。 她竟然睡到这么晚,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趿着拖鞋走到厨房,果然没有开火的痕迹。她给郑松发了条信息,问他中午想吃什么,郑松没回。她收拾好,出门拿了快递,回来后,她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像是还没有醒神。 她想到了昨晚上的梦。 梦境的后半截,她压,着郑松,卯足了劲抱住他、亲他,把他亲得晕乎乎的。 是她现实中不敢实现的热情。 郑松柔顺地躺在床上,任由她动作。梦境毕竟是梦境,温惠在梦里做得最大胆的行为仅限于亲吻,其他的......或许她有想要实践的心思,但是很不凑巧的是,她醒了。 温惠用手背凉了凉发热的脸颊,梦境里逼真的体验和郑松的反应使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后脑都是一阵阵的麻意上涌。 羞涩的情绪没能使她退缩,反而生出一股怨念——凭什么呢?她和郑松是合法夫妻,床、事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她妈天天催她生孩子,郑松碰都不碰她哪里来的孩子?温惠咬着唇,脑海里一遍遍回想昨晚郑松在关键时候戛然而止,哄骗着要她睡觉。 要是他生理有问题,也就罢了。可他明明也是有感觉的,却无赖似的把她勾起来,勾得她心动神摇的时候,他一盆凉水泼下来,导致她日思夜想、不得纾解。 温惠越想越觉得满心愤懑。 中午送餐,温惠坐在郑松办公室的沙发上,不想走,没待几秒钟,郑松就催促她离开。 温惠 被他冷淡的态度逼得心底越发郁闷,但想到他下班之后的温柔,她又笑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她不敢坐公交车,也不敢坐出租车。 昨晚上那股脊背发凉的感觉油然升起,诊所里医生僵硬的举动实在不像是正常人的行为举止,但她的怀疑没有任何佐证,如果怪物能够披着人皮在人类社会行走,那该多可怕? 想象一下,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甚至亲密无间的家人都是怪物假扮的话,那该有多恐怖?温惠搓了搓手臂激起的鸡皮疙瘩,拎着挎包,回家。 路过一家隐蔽在各个装潢惹眼的店铺夹角里的铺面时,温惠脚步顿住。 十分钟后,温惠面容紧张,拎着塞得鼓囊囊的提包匆匆回到家中。 傍晚郑松下班回家,温惠心事重重。 郑松问她:“惠惠,怎么了呢?” 温惠微顿,继而摇摇头:“没什么,走神了。” 两人吃完饭,郑松牵住她手,表达想要购买肉类的需求,温惠和他到附近超市,购买了新鲜的肉类。 睡觉前,郑松再次吻住她的唇,温惠的心始终悬着,等两人分开的时候,温惠脸颊红扑扑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这是很明显的邀请的姿势,可惜郑松用那副温柔的语气说着令人冰凉的话:“惠惠。我要洗澡了呢。” 温惠喘口气,问他:“洗完呢?” 郑松面露疑惑,诚实回答:“睡觉呢。” 温惠纠结,换作从前,郑松稍微表现出不满的情绪,温惠就什么都不敢做了,可是近日她感觉和郑松的感情加深,何况他还是吻了自己,表情沉迷,若不是她喘不上气,他都不会松开—— 那为什么总是卡在最后一步呢? 他们是正当合规的夫妻啊。 郑松在洗澡。 水声哗啦啦地响。 温惠咬住唇,将晒在阳台的睡裙拿出来。 这是她今天刚买的。 衣服不是昂贵的面料,这种睡裙也不需要多么昂贵,只要设计到位就行了,带着洗衣液的清香。 看店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 温惠没想到店里有人。 那位姑娘见到她在各种睡裙前流连,主动给她出意见:“美女姐姐,选这件这件!姐姐的身材好看,穿这件绝对漂亮!精选网纱面料,触感舒适,穿在身上不会扎人呢,而且您看胸前的设计,是前开的哦,穿脱方便!” 她拎起一条裤子:“配这条裤子!开,裆的!” 温惠闹了个大红脸。 她以为是无人店铺,凭着一股无名欲,火跨进门槛,在姑娘热情推销下,硬着头皮买了件睡裙。 此刻,她正穿着这件睡裙,坐在床上。 以她的胆量,她就算是有心购买,也不会选这样大胆的款式,奈何店里的姑娘实在热情。 既然买了,那就穿吧。 温惠扭捏地坐在床上,紧张地想要攥住什么,可是睡裙的长度太短,勉强遮住腿,根。 睡裙全部采用网纱面料,网纱堆叠出的两团花瓣,蕾丝宽带做点缀,薄薄的裙纱坠落,堪堪遮住纤细的腰腹。白皙的肌理在黑色的裙纱映照下,宛若山巅一抹白雪。 她羞得像是熟透的红苹果,白炽灯的照耀下,热出了满身的汗。 正在这时,郑松从浴室里出来,他穿着睡衣裤,式样保守,他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拿着毛巾擦拭湿润的碎发,想着赶紧抱住妻子沉入梦境,他被昨晚温惠在梦境里的举动闹得心头发痒。 “惠惠,我洗完了呢。”离开浴室的第一时间,郑松的目光准确地定位温惠所在的位置。他朝着她走去,旋即,在温惠羞涩的笑容里,骤然僵硬。 温惠和郑松对视 ,他的目光沉稳且温柔,倏地,他呆怔在原地,眼底浮现些微的茫然,像一只迷路的小动物、不知道该做什么,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无所适从的紧张感。 温惠的心脏剧烈跳动,她硬着头皮站起来,走到郑松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踮着脚:“我给你擦头发吧。” 郑松的喉结猛地滚动两下,说:“啊......好呢惠惠。” 第173章 丈夫(10) 郑松刚离开浴室,就被温惠推到浴室的门口,后背撞向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他像块木头一样笔直地站立,后背接触到的墙面冰凉,他却冒出密密的热汗,构成脊背的猩红血肉有溃散的迹象,妄图涌到胸前,和妻子亲密贴近。 温惠举着毛巾,郑松垂头,将湿发送到她的面前。 擦干净头发,温惠寻不到继续的借口,不禁埋怨郑松——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按照常理来说,她的打扮已经把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郑松不是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他理应清楚她的意思。 她脸皮薄,能穿这种衣服向他表明需求,需要鼓起极大的勇气。在他洗澡的时候,温惠浑身僵硬,几次产生后悔的想法。可她最终下定决心,她也是有需求的,更何况对方是自己心爱的男人、是自己合法的丈夫,她的紧张期待,等来的确是郑松的毫无反应...... 温惠揪紧毛巾,眼圈瞬间就染上层薄红,泪痣点缀在眼睛下方,更显出几分委屈。 她转身,刚要进浴室把毛巾放下,手腕被捏住。郑松的掌心湿热,出了一层汗,黏糊糊的。温惠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她仰头看他,男人的目光温柔,又表现出些微的困惑。 他说:“别走,惠惠。” 郑松不明白温惠怎么突然变了脸色,本能地不想她离开,她穿得睡衣很奇特,和她平时的睡衣有很大的差别,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她的身上。 他的妻子很漂亮。 郑松黑亮的眼瞳里藏着浅浅的红,他专注地凝望妻子,在她微微撅起的唇瓣上吻了一下,嗓音微颤:“惠惠,没有擦干净呢。” 他捧起温惠的手,将湿透的毛巾往自己的胸口放。 事实上,他不懂这样的含义,他只是觉得胸口的位置有些痒,那里面裹着的是怪物真实的心脏,被猩红血肉包裹在最里面的心脏,仿佛被羽毛蹭过,使他的后脑产生一股一股的麻意,被温惠接触到的胸膛尤甚,僵硬到他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麻烦惠惠清理一下我吧,”郑松说道:“我洗得太匆忙,没来得及擦干净就出来了呢。” 温惠眨了眨眼睛,手腕被他捏着,他单手圈住她。 她感觉郑松的面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以前的他像一只慵懒的猫,无论是面部轮廓亦或是单独拆开的五官,都透着股温和的圆顿感,整个人的气质柔和干净,此刻的他,周身却增添了无法形容的攻击性,下颌线条更加锋利,像一头蛰伏的猛兽。眼瞳偶尔流露出的猩红,经常使温惠不由自主地打冷战,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温惠更加喜欢此刻略带攻击性的郑松。 她的手腕被紧紧捏着,贴向他的胸口,后腰覆盖的那只手,掌心滚烫,而面前男人的眼神,更是透露出一股浓烈的渴望和炙热情感。 甚至还有那么点困惑。 困惑? 温惠无暇细究他此刻的情绪,她已经快要被折磨疯了,她经常性地用郑松的要求规范自己——郑松自律,吃饭的时间固定,运动的时间固定,就连房、事的时间也是固定的,每周限定在两三次上,这是由健康机构认定的最合理的次数。可是温惠有需求,她时常因郑松的要求产生自厌的想法——她难道真的是很不正经、很浪、荡的人吗? 她已经忍了很久。 他却半点行动都没有。 若不是最近郑松的态度有所改变,她是绝不会有胆量做出这种,在郑松眼里可以称之为“下、流”的行为。 没有拒绝就是继续的意思,可是—— 温惠想不明白。 他怎么能用那样懵懂的眼神看着她?他攥着她的手放在胸口,这是一个很具有暗示性 的举动,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想要她帮他擦拭身体......谁要给他擦身体啊! 温惠捏着毛巾,敞开他领口的扣子,胡乱地摸了两把,毛巾本就是擦拭过头发的,瞬间就把他的睡衣洇湿,他胸膛也落上水痕。 温惠抬眼。 郑松正专注地凝望她,见她看来,露出温柔的笑意,似乎在鼓励她继续。 温惠有些恼——不会又像昨天那样,进行到一半,蒙起被子睡觉吧? 温惠咬住唇,眼底蒙上层朦胧水光,她心脏剧烈跳动,猛地踮起脚尖,轻轻咬住郑松的喉结,他的喉结在她的唇间朝下狠狠坠落又涌起。 温惠听到他吞口因的声音。 她挑开肩带,衣服的结构特殊,她扯了一下,胸前的搭扣解开,黑色的薄纱缓慢地坠落,落在地面,被无声无息的黏物质接住,悄悄藏进血肉里。 郑松的心脏狠很地跳动一下,他说:“惠惠,你......” 温惠抱住他,埋进他的怀里,声音有些闷:“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晚上很累,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温惠喘了一口气,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还在乎什么呢?下意识地贴近男人的胸膛,温度是出乎意料的炙热,甚至超出身体的极限,贴上的瞬间就像是被火炉炙烤般。 “郑松,今晚我们一起睡。” 他们每天晚上都是一起睡的。 郑松疑惑。 但肯定有什么步骤是他遗漏的。 郑松记忆里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和温惠有关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放大、循环,他目睹了郑松和温惠相遇、相爱、结婚的全部过程,不知为何,滚烫的胸口骤然生出一股被撕裂的痛楚,他稍微拧了拧眉头,没有细究,顺着那些画面思索,最后定格在新婚夜的晚上—— 温惠的面颊染着绯红,像是熟透的果实,透着一股引人垂涎的甜美气息,郑松搂着她,两人躺倒在床上,绣着鸳鸯的红被翻涌,鸳鸯栩栩如生...... 怪物产生了一股很奇怪的情绪,他理应继续观察、探索温惠的目的,那肯定和他理解的睡觉不是同一个含义,可是他却拒绝继续观察那些画面,这股莫名的情绪使他的心情低落。 温惠的羞怯在郑松的沉默里渐渐地变为难堪,她抽离手臂,拉开和郑松的距离,下一刻,放在她腰部的手掌猛地往前一按,温惠再次撞向他的胸膛。 郑松垂头,吻住温惠的唇。 温惠睁着眼睛,被郑松眼底清晰的痛苦镇住——他在痛苦什么?难不成他那方面出现问题了...... “惠惠,”郑松的掌心冒了层粘腻的热汗,被他接触到的后,腰的位置隐隐发颤,他嗓音带着股说不出的缠.绵情意:“确实很久没有做过了呢。今天晚上你来主导好吗?”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好吗惠惠?” 温惠目不转睛,胸腔擂鼓般振动起来。 郑松偶然露出的神色,仿佛灰暗天空里骤然出现的一只彩羽鸟,吸引她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郑松微微一笑:“开始吧惠惠。” 温惠怔住:“嗯?开始什么。” 郑松再次朝她眨眨眼睛,满脸温柔:“你知道的呢。” 他竟然是认真的!温惠紧张地想着,她揪紧郑松的衣角,唯一蔽,体的睡裙已经被她褪下,她抿了抿唇,将自己缩向郑松的怀抱,低声说:“......抱我去床上。” 郑松回答:“好呢。” . 婚姻给她带来的是什么?她在原生家庭里得不到想要的关注和尊重,那就抛掉好了,她爱上郑松,心甘情愿地进入另外一个牢笼。 家里的琐事需要她处 理,最基础的做饭、扫地拖地、洗衣服,这些事情加起来就要耗掉大半的时间,郑松父母家的事情有时候也需要温惠出面,这些琐碎的工作加起来,没有郑松体面的工作和每月到手的工资显得有价值。 温惠性子和善,郑松的家人的挑剔和郑松的高傲,她可以忽略不计,她想要的不多——关起门来,只有夫妻俩的时候,郑松可以说些软话,体贴她、关心她,这样就够了。 可两人的房、事认真说起来并不和谐。 开始、停止,或者什么开始、什么时候停止,做主得从来都不是温惠,她羞于向郑松开口,同样的也没有拒绝的权利,所有都是郑松掌控。 就算她偶尔身体不适,郑松想要便也满足他。 “惠惠,惠惠......” 温惠飘走的思绪收回。 郑松温柔地舔去温惠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珠,他的语气温柔,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柔,这股浅浅的情感像一股春风将她柔柔的包裹。 他面颊羞红,眼瞳仿佛也散发出绯色的红意。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原来是这样的吗?惠惠觉得怎么样,觉得我做的满意吗,还可以变化的......”意识到自己险些说露了嘴,他模拟出最合适的贴,近她,仔细观察温惠的表情,缓缓地露出甜蜜的笑容,在她沉入睡眠的时候,问出一句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莫名其妙的话—— “比他怎样呢?” . 温惠再次进入梦境。 这一次似乎哪里有些不同—— 地面的坚实程度和以往有差别,最开始温惠踩在上面,有很明显的落地感,可是此刻的地面柔软粘稠,很快她的脚腕便渗进去,黏物质在她的脚踝处蠕动,她绷紧身体,不停念叨,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勉强压抑住恐惧,那些黏物质没将她吞没,而出将她推出。 她又继续沉进去。 黏物质继续蠕动着,覆盖她的脚腕,推着她站到表面。 最后,她是被郑松抱出来的。 温惠惊讶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郑松,他最开始的时候躲避她的目光,脸颊爆红,抱着她钻到石头挖出的巢穴里,眼神柔柔地望着她:“惠惠,你在看什么呢。” 竟然又在梦里梦到他了。 即使知道是梦,温惠还是难免羞涩,毕竟就在睡前两人刚亲密地交流了一番。 即使在梦里,那股被掏空的疲惫和畅快仍然在体内残留,她蹲坐在石穴里,郑松圈住她。 沉静片刻,郑松忽然开口:“惠惠,我还能变出花。” 温惠疑惑:“嗯?” 她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面前由猩红色的黏物质铺展而出的地面,最靠近温惠的地方骤然凝聚出圆柱体的形状,最顶部像是海葵般炸开,分解出数条细小蠕动的触须。 它来到她的面前,讨好般触碰她的手指,温惠缩向郑松的怀抱,瞪大眼睛,郑松在耳边说:“不要怕惠惠。你可以试着摸摸它,嗯,它会很开心的。” “它有情绪?”温惠满心疑惑。 她微微伸出手,那些四散的触须朝着她的手掌涌来,缠住她的手腕、勾住她的手指,紧接着,在温惠聚精会神的时候,猛地向内合起,宛若食人花闭合的巨口,将温惠的手指含在腥,潮黏,腻的海葵内部。 温惠吓到尖叫一声。 郑松搂住她哈哈笑起来。 “惠惠,你的胆子好小呢,你仔细看看嘛,它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呢,它只是想和你玩。你喜欢它变成这样吗?还可以变化出很多形状哦,惠惠更想要什么样子的呢.....我都可以尝试。” 怪物说漏了嘴。 但是在温惠的认知里,这里是梦境 。 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即使再荒诞都有存在的合理性。 温惠气得锤了郑松的胸膛一下,她的另一只手还被海葵含着,她缓缓地动了动,缠住她的触须松开,手掌沾满黏糊糊的液,体,触感有些像血液,只是没有腥味。 温惠和它玩了一会儿。它仿佛很想亲近她,连同地面和天空,在温惠和它接触的时候,它们蠕动、翻涌,似乎很想来到温惠的身边,那可不行!温惠觉得它们要是一齐涌来,她会憋死的,连忙缩进石穴,和郑松窝在里面。 这到底是怎样奇怪的梦境啊? 温惠抬手,捂住嘴,她觉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明明之前刚刚进行完的事情,梦境里竟然再次复现。只是复现的对象是梦境里的所有存在,可能是天空、地面,甚至温惠躲进来的巢穴。 它分泌出和外面相同的猩红色的黏物质,蠕动着裹缠住她的脚踝、小腿肚、膝盖......还有一股由温惠的面前生出,妄图钻进她的,口,腔。 温惠急红了眼:“郑松,你帮帮我!” 郑松捏住猩红物质,换成自己的唇,舌。 梦境里的吻触感真实。 温惠恍惚间不禁思索,这真的是梦吗? 就在这时,郑松揪住她的舌猛力的撮吻了一下,一股电流骤然由她的尾椎骨攀到后脑,温惠眼神朦胧,躺在猩红血肉铸造的空间,表面灰败的石穴坍塌,粘稠的猩红物质铺满温惠满身。 郑松叹息一声:“好想......” 温惠问:“嗯?您说什么嘛,我没听清。” “惠惠,我说......”郑松揪断一团猩红血肉,送到温惠的喉管里,那团猩红物质自动地滑落进她的胃部,温惠红了眼,咳了两声,郑松牵着她的手,她没法动作,不解地望着他:“你干嘛啊!这是什么东西,乱往我嘴里.塞。” 郑松说道:“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我呢。” 他眉眼弯起,红色的眼瞳在凝望温惠的时候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痴迷,他轻声回答温惠之前的问题:“我说......好想把我撕碎,全部喂给惠惠呢。” 温惠的周身遍布黏物质,它们将她密密实实包裹起来,连续不断的电流袭来,它们竟然在探索她的身体!这真的是梦吗?为什么触感那么真实...... 郑松的话更是诡异到让她产生一股病态般的满足。 她好喜欢这样子的郑松啊。 第174章 丈夫(11) 后半夜,暴雨来袭。 电闪雷鸣间,有巨物落地的声响接连传来。 自从乌云笼罩天幕开始,各地的死亡率飙升,这天晚上再破新高。 晨光破开乌云。 温惠睁开眼睛,窗外细雨连绵,她愣愣地盯着蒙上一层水雾的窗户,打了个冷战,掀开郑松搭在她腰间的手,连着沉重的被褥一同掀开,趿着拖鞋跑到阳台上。 卧室和阳台相连,中间隔着一道玻璃门。昨天晚上她把衣服晒在阳台,夏夜风凉,只关着纱窗,玻璃窗没关。 温惠把窗户关闭,晒在阳台的衣服没有被水淋湿,但是地面却附着一层粘腻的液体,像是雨水,又不太像是雨水,怎么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温惠将衣服取下来,抱在怀里,郑松赤着胸膛,由后抱住温惠,轻声呢喃:“惠惠。”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继而更紧地抱住温惠,贪婪地汲取妻子散发的气息。 这股气息使他沉迷,那双猩红色的眸子露出草食性动物的懵懂和温驯,曾经的凶恶寻不到踪迹。 温惠面色羞红,刚想这是在阳台呢回屋再抱,然而目光下移,瞬间惊住,瞥了眼窗外的景象——前面是相邻的高楼,对面窗户里的情景一览无余。郑松睡裤不穿就敢跑来阳台,温惠替他羞,她推着郑松回到卧室,关闭玻璃门,把他推倒在床上。 郑松柔顺地躺倒。 他不解地看着她。 温惠低头叠衣服:“你也不怕被对面的人看到!” 郑松眼神懵懂,半晌,他嗯了声:“我懂了呢惠惠。” 温惠把收进来的衣服整理好,放进衣柜,郑松径自把屋里的窗帘拉好,晨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屋内的光线暗下来,温惠回头看他:“......怎么突然拉窗帘?” 已经八点钟了,往常这个时间温惠早已经进厨房准备早餐,郑松睡觉,早饭做好后,郑松起床,吃完早餐上班。他把窗帘拉上,难道是还想继续睡? 郑松跨过床面,来到温惠的面前,眼里显露的缱绻神色,不由得让温惠心生羞涩,他自然而然地搂抱住她的腰,将脸颊亲昵地贴住她的。 “不想穿衣服。惠惠,我们继续睡觉吧?” 他说的睡觉肯定不是单纯的睡觉。 温惠仰着头,由着郑松黏糊糊地吻住她,在事情朝向不可言说的地步的时候,温惠伸手,挡开郑松落下的唇,紧接着她便被烫到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郑松的体温烫到灼人,说是焰火不为过,这真的是人的躯体能够承受的温度吗? 念头刚刚升起,便被郑松黏糊糊的声音干扰,温惠满脑子都是郑松仿若撒娇般的声音。 他不停地喊着她的叠字。 “惠惠,惠惠,惠惠......” 温惠的心被他喊得飘在半空,险些就不管不顾地跟着他躺在床上,那可不行!时间很晚了,她如果再不起床,两人早餐吃什么呢? 温惠拿开他的手,推着郑松的胸膛,把他按倒在床上,郑松目光温柔,耐心等待她接下来的举动,毕竟昨天晚上就是温惠主导的,怪物用了些小心机,引导着温惠让她误以为是两人之间的新花样,实际是怪物想要她给自己解答疑团,教学的过程使两人都得到满足。 怪物甚至因此被温惠领进“新世界”的大门。 下一刻,温惠掀开被子盖住他。 “你困就再睡一会儿,我要做饭了。” 温惠没换衣服,她敞开阳台门,看着满地的水液犯愁,这时候,郑松的声音响起:“惠惠,阳台我来收拾呢。”语气隐隐藏着愧疚。 温惠说道:“放着我来 吧,你工作辛苦,再睡会儿觉。” 她看着地面汇聚的黏液,总觉得很熟悉,和晚上梦境里那些在地面的黏物质很像。 它们在她的周身攀爬蠕动,无孔不入地侵,占她的感官,视觉、嗅觉、味觉、触觉,猩红物质吸附她的皮肉,蠕动的过程中发出粘腻的声音,使她的听觉也被占据,梦里竟然能有这样清晰真实的五感?此刻回想,都仿佛真实发生过。 床边叠放着温惠搭配好的西装领带,郑松穿好,领口的扣子系歪,温惠给他整理,郑松顺势揽住她的腰,他说:“惠惠也很辛苦呢。我很快就能清理干净,让我来做吧。” 他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在邀宠,语气也透着股诡异的亲近——那句话就仿佛在说,让我参与进你的生活吧。温惠迷茫了瞬间,被郑松推到厨房。他则转身回了卧室,拖把都没拿,怎么清理? 在温惠的认知里,昨天晚上不过是跟爱人的再一次亲昵罢了,不同的地方在于,两人更加和谐,郑松更懂得照顾她的感受、尊重她的意愿,但是在郑松的视角里,他因极度的欢欣暴露了本体,所幸温惠在后半程睡过去,怪物得以用最真实的状态和妻子贴,合。 猩红血肉无限度地增殖、分裂、膨胀,蠕动着爬满整间卧室,甚至这间四四方方的空间装不下怪物膨胀的躯体,它透过阳台门的缝隙钻到阳台,敞开的窗户被严丝合缝的黏物质遮蔽,地面残留蠕动过的黏液。 灼,烫的表面蹭过阳台的衣物,怪物一面感知着温惠的感知,一面偷偷地将属于温惠的衣物藏进血肉的内部,和那件造型奇特的睡裙藏在一起。 怪物在温惠的呢喃声里,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迫切地想要把自己撕碎,用自己的血肉填.饱妻子! 他甚至因这种想法而兴奋,血肉的表面因此更加滚烫,如同他的心脏,剧烈地颤动,以至于仅仅是想起温惠的名字,怪物便被一股奇特的情绪包裹着,使他无法控制地妄图永远停留在她的身边、彻底取代郑松的存在。 . 时间不早,温惠简单地煮了一锅面条,卧了两颗荷包蛋,冰箱里存着过年期间郑松他妈灌的腊肠,两人吃得慢,切好放在碟子里。 等待水开的过程,温惠的眉头皱起,面颊不知是被热气还是思绪熏得通红。 她记得昨夜她睡过去了,往常和郑松结束后,两人各自到浴室清理,但是她昨夜一觉睡到天亮,早晨醒来并没有不适的感觉,难道是郑松帮她清理了? 温惠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起泡泡,她弯着唇,轻声哼唱。 和郑松的婚后生活出乎意料的贴合,最开始的时候,大都是温惠低头,她因着心底的爱意,心甘情愿照顾郑松的生活和心理,但她也有累的时候。没想到郑松转变得这样快。 她觉得此刻的生活像是生活在梦里。 在这间屋子的外面,天空被乌云遮挡,各地有疾病发生,官方证实外来物种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但是无论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起码在这间屋子里,她有心爱的丈夫,哪怕下一秒是末日降临,只要郑松在身边,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郑松收拾完阳台,到厨房和温惠把早餐盛好,摆放到餐桌。 温惠和郑松面对面,郑松吃得很慢,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惠惠,你的厨艺很好呢。” 做饭的乐趣大概就在于被品尝的人喜欢且夸赞吧。温惠微微抬高下巴,眼瞳黑亮,笑容里显露出几分得意,小小的泪痣点缀眼下,显出几分烂漫的神色。 她用手背凉了凉脸颊,说道:“真的吗?”她垂眼,神色温柔,声音细腻:“我请教了妈妈,特意按照你的口味煮的面条,妈说你生病的时候什么都吃不进去,只吃她煮的西红柿面...... ” 他的神色淡下去。 温惠说道:“看来我最近的学习很有成效,中午你想吃什么,还是由我来决定?” 郑松端起碗,将碗底的西红柿汤尽数喝干净,眼瞳微红,睫毛眨动的瞬间,有晦暗的情绪藏匿其中。 他放下碗,朝着温惠笑道:“惠惠,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环境问题会越发严重。我不在你的身边,尽量不要出门。我回来的时候,你想去哪里,我再陪你好吗?” 温惠点头,说:“我知道啦,但是午饭要吃的啊,外面的食物没有营养,我在家里做完给你送去。我会注意安全的,你放心。” 郑松还想再说什么,脑海里的意识有清醒的迹象,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往后撤离,倒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响,他强忍着,将椅子扶正。 赶在郑松抢占意识前,敞开房门:“惠惠......” 温惠紧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郑松笔直地站立,垂眸,眼瞳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出诡异的猩红,温惠抬手,摸向他的额头,温度滚烫,她说道:“好像是发烧了,请一天假吧,在家里我照顾你......” 温惠的话还没说完,便硬生生地截断。 郑松的神情突然变得可怕,眨眼间,他恢复温柔的神色,拉开和她的距离:“不能请假......我的意思是,不需要请假,只是时间很晚了,怕迟到,所以有些着急,这才撞倒椅子。我的身体很健康呢,惠惠不要担心。” 温惠仰着头,眼里盛满担忧。 “你要是不舒服,一定给我电话。” 郑松点头:“好呢惠惠。”他顿了顿,抬起僵硬的手臂,挥动两下:“晚上再见。” 温惠小跑过去,攥住他的领口,吻住他的唇,严肃纠正道:“是中午再见!” 郑松不语,专注地凝望她的面庞。 温惠的面貌由初见的模糊,如今已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有双弯弯的月牙似的眼睛,面容清秀,话音柔软,她所有的所有在他看来,对他有股致命的吸引,他的唇部残留烈火灼过的热意,这股热意在望进她的眼底时,如凉水泼面,骤然冷却—— 男人的面部轮廓流畅,眼瞳漆黑,微微扶着额头,似乎刚刚清醒的样子。 这是温惠眼里的郑松。 温惠神色担忧,郑松的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润,她私心想要他请假,可知道这个时候工作室里很忙,他腾不出时间,有心劝几句,又怕打破两人近几日的和谐,她扶住他的手臂,询问道:“......你还好吗?” 咬咬牙,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还是请假吧。” “不,不行。” 郑松推开她的手臂。 机械性地朝着温惠的反方向走,如同被控制的木偶人般僵硬:“惠惠,你别担心。等我晚上回来。” 第175章 丈夫(12) 温惠始终不安,亦步亦趋地跟着郑松,电梯正好停在这一层,郑松迈进去,里面没人,郑松独自站在电厢内,四周是透着冰冷色泽的银白色金属。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里面,西装笔挺、勾勒出流畅诱人的身形,电箱合拢的瞬间,温惠似乎看到他面色巨变,他的身形晃动了一下—— 温惠咬紧唇,怕郑松跌倒,她顾不上换衣服,跑到楼梯间,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一楼,正好和走出电厢的郑松迎面碰上,看到郑松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温惠提起的心骤然落地,她朝着郑松跑去。 因跑得急,语气带着喘:“郑松......你吓死我了!” 临到他的面前,有人路过,温惠注意到郑松冷淡的面色,她的脚步倏地停下,站在离他半臂的距离,仰起头,神色关心:“你险些晕倒,请一天假,在家里休息吧。” 郑松满脸迷茫,但看到温惠竟然穿着睡衣拖鞋跑到外面,心底的火冒起来,他扯着温惠的胳膊,把她扯到角落里,语气透露不满:“你看看你穿得这是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你这样子都被别人看到了!温惠,你懂不懂羞耻?” 温惠震惊地瞪大眼睛,明亮的眼瞳蒙着层细密的水雾,委屈潮水般涌来,她穿着睡衣,又不是光着身子跑出来,她看到他在电梯里神色巨变,担心他晕倒,关心他的身体才跑下来的,他怎么......怎么能够指责她的品行? 她不懂,一个人的态度怎么能变化得这样快,前一秒还亲昵地喊她惠惠,下一秒却满脸冷色朝她发火。 揪紧手指,温惠站在角落里,纯白色棉裙蹭上墙灰,那么一点脏污,被温惠注意到,她的心脏顿时收紧,仿佛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温惠的眼角沁出泪珠,郑松看到了,顿时愧疚,他最近几日不知怎的,昏昏沉沉,搞砸几次和来访者的谈话,老师关起门来教训他,郑松心底着急,他承认,他这是把气撒到温惠身上了,当下便牵住她的手。 “惠惠,怪我,是我犯浑了,不该说你,但是你看看这里来来往往全都是人,你穿成这副样子是不是不应该?好了,快点回家吧,我上班去了。中午不用给我送饭了,你到家里和妈说说话,她最近被新闻吓得失眠,你开导开导她。” 温惠不语。 郑松捏着她的肩膀,低头吻她,温惠偏头躲开,郑松的吻落到她的脸颊,他皱起眉头,语气不耐:“好了,我都跟你道歉了,别再揪着不放。我上班要迟到了,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跟妈说说话还能有点事做!” 郑松匆匆离开。 温惠气得跺脚。 昨晚上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失望。 温惠回到家里,餐桌摆着的餐具要收拾、地面要扫和拖,卧室的被子需要整理,郑松换下来的衬衫需要手洗,看起来琐碎的、毫无价值的活,却要耗费将近一整个半天的时间,而且这种活干了在别人眼里跟没干一样! 温惠默默抹掉眼泪,赌气似的把郑松的衬衫扔掉,扔得离着自己远远的,平静了会儿,她先把餐桌收拾好,卫生打扫干净,就算心里存着气,她爱干净,这些事情也得做完,等她把家里的这一套收拾完,已经到十点钟了,她换了身衣服,到楼下超市买了箱子牛奶和新鲜水果,拎着去了婆婆家。 值得庆幸的是,新闻再没有报道过再恶劣的事情,虽然天空的乌云笼罩的范围在增加,但是云层的厚度在变薄,被笼罩的地区有阳光可以透下来。 只是各地的死亡病例呈递增的趋势。 奇怪的是,死亡人数在增加,像之前那样大规模的暴,乱事件却在减少。 温惠打了辆出租车。 闲得无聊,滑动手机,有人评论—— “看过末日文都清楚的套路,暴雨是丧尸进化的契机,你们没人觉得奇怪吗?最开始的时候,经常性地发生‘疯狗’咬人的事件,甚至有很多被未知物种感染的人会有意识地到人口密集的地方发疯......但是暴雨过后,此类事件在减少,可是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它们是否进化了?” “说得有道理,但不多!那群被感染的变异种已经被警方处理了,没有宿体怎么完成进化,要我说,这根本就是两种东西,对,没错,那团乌云遮住的世界里难道就只有一种生物吗?肯定是暴雨的时候,把其他更厉害的生物带到地球......它们无声无息地就能杀掉我们......” “好可怕啊。” “要是真像楼上说得那样,那它们会不会借尸还魂呢?不对,寄生......” “别说了,真要是这样,那谁知道周围是人是鬼,我们岂不是任他宰割?” “没影的事,散了吧,别制造恐慌了!就是环境污染导致的物种变异,被说成外来的未知物种,你们也信?等着专家把药品研制出来吧!” 温惠的眉头始终拧着,在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才稍微松了松,那些末日的言论看得她心头堵塞,和郑松的不愉快加剧她的恐惧,她眼眶又开始发酸,抽出纸巾将泪珠洇干,转头看向窗外。 车辆往来,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温惠心里怀着美好的期盼,希望确实如她看到的那条言论所说的那样,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疫病,等专家把药物研制出来就好了。 ——不是未知物种入侵,更没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存在。 郑松家里人仍旧是那套说辞,郑松年轻有为,温惠赋闲在家,两人没有孩子,是因为温惠不争气,温惠嗯啊的敷衍过去,又惹得婆婆翻白眼,温惠全程装傻,能哄就哄,不能哄就闭起耳朵听训。 直到走出婆婆家的大门,温惠长舒一口气。 回家的全程,温惠低垂眉眼,心情低落。 她路过垃圾桶,听到惨叫声响起,是猫发出的声音,她顿时停住脚步,朝着声源地走去。 在垃圾桶的后面,藏着一位小男孩,穿着身黑色的长袖,像是拾的大人不要的衣服,手臂瘦弱无力,却桎梏着流浪猫的脖子。 温惠立马出声:“你松开它。” 不知为何,她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转念又想,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站起来可能连她的腰部都够不到,有什么好怕的? 温惠捏着挎包的袋子,克制紧张情绪,用和善的语气循循善诱:“这样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快点松开它吧,我会当做没有看见的!” 回应她的,是男孩仿佛按下慢速回转的头颅,露出一张诡异且模糊的面容。 温惠周身涌动的血液因恐惧而冷却,在出租车上许下的美好期盼宛如玻璃般碎裂,那些听起来远不可及的未知怪物竟然真实存在,且被她直面! 尖叫还没来得及冲出喉咙,她就被涌出男孩皮肉束缚的黏物质裹住。 温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滩粘稠的仿佛沼泽般的液体将她裹缠住,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靠近她脖颈的位置,有尖锐的牙齿贴着她的血管,她身上的寒毛一根一根地竖立起来,眼角逼出一汪生理性的泪珠——她太怕了,怕到语言系统失控,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音。 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黏物质分散出一根触须般的东西,钻到她的口腔,男孩咧嘴看着她的面容,用雌雄莫辨的嗓音说道:“......你长得很漂亮呢!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我可以暂时用用你的皮囊吗,我不喜欢现在的这副,小小的、脏脏的,姐姐你肯定会同意的吧。” 它嘻嘻嘻笑起来:“姐姐连这种东西都可怜,”它扔掉流浪 猫,继续说道:“也帮帮我吧,我喜欢你的皮囊呢。” 温惠脸颊苍白,唇彻底失去血色,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调侃一句只是借用而不是彻底占据吗,但是对着男孩模糊的面容,她只觉得恐惧,泪珠盈满眼眶,失控般地坠落,她仰躺在地面,眼睁睁地看着一具干瘪的皮囊跌落在她的身旁,而她的太阳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入侵...... ——这种东西竟然真的可以夺舍! 温惠在刺痛袭来的前一刻,想到郑松,脑海里播放的每一帧都是关于他的画面,有和他初遇的场景,更多的则是他笑起来的模样,她是家里的长姐,不幸生在不被重视尊重的家庭里,因此便格外贪恋那些愿意赠予她温柔的人。 可惜,郑松婚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很少对她笑、很少摸着她的脑袋用亲昵地口吻夸奖她,她不禁想道,最近郑松的改变是否是自己的一场美梦呢? 温惠攥着的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郑松的手机号被她设置为紧急通话联系人,她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下意识的求救对象只有郑松,里面传来男人愤怒的咆哮。 这股明显不属于人类且恐怖的音色,使脱离男孩皮囊的怪物微微呆滞,紧接着,它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疯了似的往巷道里躲。 郑松赶来看到的画面,是温惠被猩红血肉包裹,血肉凝聚出的触须探向她的太阳穴——那里可以直接侵入核心的脑干,顷刻间夺取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黏物质源源不断地由他的脚底冒出,瞬间铺满整个地面,构造出一片猩红色的海洋,郑松一步一步地走到温惠的身边,眼瞳裂开无数缝隙,他感到恐惧,感到死亡在逼近,他慢慢地捧起温惠柔软的身躯,温惠眼睫颤动,睁开眼睛,眼神茫然且恐惧,充盈着满满的泪珠。 “惠惠......” 看到是她的那一刻,郑松第一次体会到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176章 丈夫(13) 日头藏进高楼之后,在夹缝中露出小块的身影,将巷道烧成橙黄的一片。地面铺展着海浪般的猩红血肉,眨眼的功夫,就攀到四周,将泥砖垒造的墙壁彻底拢在血肉里面,和日暮烧出的光重合,显得壮丽又诡异。 温惠躺在怪物用血肉构造的安全空间,那滩柔软的黏物质蠕动着钻到她的身体和地面接触的缝隙,用柔软的身躯代替坚硬污脏的地面。 “惠惠,”郑松的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好一会儿,才有勇气叫出她的名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惠,嗓音微哑:“......惠惠别怕,是我。” 温惠出门的时候,特意换了身居家的装扮,上身是略微宽松的白色短袖,搭配黑色半身裙,同色系的腰带束住盈盈腰肢,此刻她的衣服被染脏,地面的灰、殷红的血,还有黏物质攀爬留下的黏液。 她是瞬间被怪物裹住,没有挣扎,事实上,就算挣扎以她的力量无法和怪物对抗,衣服还算完整,只是她的眼角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向来干净的脸庞沾满血痕,被触须撕开的太阳穴的位置,有血液流出来。 郑松看着怀里的温惠,胸腔盛放的心脏剧烈地震颤,连带着那些由此提供血液的猩红物质,都变得狂躁起来,被它蠕动攀爬过的位置留下被侵蚀过的痕迹,它们的表皮在瞬间变成仿佛沾染浓硫酸的黏液,本就颓败的巷道越发显得摇摇欲坠。 “惠惠,别担心。”郑松的唇贴近温惠的脸侧,温惠沉浸在男孩制造的恐惧中难以回神,四肢痉挛,被黏物质温柔地裹缠住,防止她伤害到自己。 他说道:“睡一觉吧惠惠。醒来我们就回家了呢。”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珠,怪物的声音略微哽咽:“都怪我,竟然没有保护好你。惠惠......” 黏物质蠕动到她的脸侧,熟悉的气息袭来,温惠的眼睫颤了颤,旋即,陷入睡眠。 郑松抱着她站起来,面部的五官迅速被模糊的黏物质覆盖,他将温惠藏到血肉里面,直到看到她的肢体没有半点暴露在外面,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他连人类的样子都懒得维持,仿佛夏季融化的奶油雪糕,汇聚成大滩的粘稠物质,向着巷道的深处蠕动。 ...... 和郑松比起来,那团险些夺舍温惠的怪物显然是小巫见大巫。褪去男孩的皮囊,这团蠕动的黏物质显得粗糙难堪,被表面光滑鼓着健硕肌肉的郑松囚困在巷道内。 “您别杀我!我们都是那里来的......”随着暴雨降临在人类社会的怪物,短短的一夜一天,竟然熟悉了人类社会的敬语,面对这团比它凶恶的同族,它试图通过感情牌使郑松‘高抬贵手’:“......请您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跟您抢食物的,全都给您,我只是想要得到她的皮囊......啊!皮囊也给您,求您放我离开......” 落在旁人的眼中,巷道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肉眼无法捕捉和理解。膨大到有数层楼高的猩红血肉将那团粗糙的黏物质困在血肉的内部,慢慢地挤压、直到怪物的尖锐嚎叫硬生生地断裂,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听到郑松说了一个它、包括同族们无法理解的话—— “她是我的妻子。” “不可以伤害她。” ...... 温惠醒来,郑松抱着她躺在床上,她的四肢被郑松裹缠在怀抱里,抱不过来的地方,就用被子裹住,温惠感受到浓烈的安全和信赖。 郑松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好可怜啊惠惠。” 他收紧手臂,眼神专注地凝望着她,语气含着股清晰的怜爱之情:“我们回家了呢,惠惠别怕。” 温惠仰着脸,怪物给她的冲击实在强烈,大脑自动开启保护措施,使她暂时性遗忘那时的恐 惧战栗。 眼睫扇动的瞬间,细微的泪珠浮现,使她的上下睫毛沾在一起,黏连出的细丝遮住眼睛。郑松用拇指给她抹去,仿佛亲临她的痛苦,语气透露出的情感比之温惠更加恐慌,他抖着唇说:“吓死我呢惠惠。” 他庆幸那时郑松的意识残留下来,否则他无法以这样快的速度融入这具躯体,更无法理解种种情绪的含义。 怪物的眼底显露怜惜,他竟然学会假设没有发生的事件来增加这股痛苦,以此使他越发地认识到温惠的脆弱。他说道:“......惠惠好脆弱。幸好,幸好,如果它的触须占据你的大脑,惠惠就再也不是惠惠了。”回想到当时的画面,郑松止不住地打了个冷战,语气显得急促:“惠惠.....以后千万不可以单独离开家门,很危险的。” 温惠感到一阵难言的怪异,郑松的眼瞳、语气,还有他那句带着颤音的感叹,使温惠仿佛回到被猩红血肉裹缠住的那个巷道口,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她没细究,神情略有茫然,是被恐怖存在吓到后失去意识的茫然。 被窝的温暖渐渐地缓解她僵硬的四肢,那些被暂时屏蔽的情绪汹涌而来。 “郑松......有怪物!”温惠哭起来,膝盖曲起,蜷成球似的蜷缩到他的怀里,泪珠擦也擦不干净,连成一串滑过眼角,洇湿郑松的胸膛。她面色不安,声音低且急:“......好恶心,怎么能有那么恶心的东西,它,它把我抓起来了,我现在、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望着妻子充满恐惧的面容,感受着她因畏惧而缩向自己的动作,尽管她的举动充满对自己的依赖信任,郑松却无法因此感到欣喜。 他略显苦涩地弯起唇角,搭在她腰间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拍打,他缓慢地编造出能够平复妻子的谎言:“.......惠惠你看错了呢,那只是......” 温惠扬声喊道:“我没有!我亲眼看到的,”她眼里再次沁出泪花,楚楚可怜,紧紧攥住郑松胸前的衣服,声音含着不被信任的失落,紧接着又焦急地解释:“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那个男孩没有脸,他像是剥香蕉似的把皮剥开,露出、露出一团粘稠的液体,它向我涌来,我差点被掐死......我没骗你!” 郑松改换说法:“是呢,是我骗了你,我赶到的时候确实看到怪物,和惠惠描述的一样呢。”瘫在床面的猩红血肉蜷缩起来,仿佛被嫌弃的可怜虫,覆盖温惠脚踝充当被褥的黏物质,慢慢地往后退,生怕被温惠注意到。 他说道:“......很恶心呢,确实很恶心,惠惠别怕它。我当时也被吓到了,但是、但是很轻易就把它赶跑了,我就抱着你赶快回到家中,我们现在安全了呢惠惠。” 真的安全了吗? 温惠心跳剧烈,环视四周,确实是家中。她揪紧手中捏着的衣服,感受到郑松胸前的震颤。是真的,她真的活过来了。她的眼睛慢慢亮起来,猛地钻出郑松的怀抱,跑到阳台,把窗户关死,阳台门也关死。转而又跳到床上,钻到郑松的怀里,像是受到惊吓的小仓鼠,将自己团成一团,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空间。 温惠满脸警惕,观察墙壁的四周,像是得了后遗症似的,生怕哪个边边角角有怪物渗进来。她可没有看错!怪物的形态像是粘稠的沼泽,泥浆般的构造岂不是只要有缝隙就挡不住它?这样想着,温惠满脸绝望。 郑松搂紧温惠,眼底流露心疼,他捏着温惠的手腕,将自己的唇舌凑过去,舔舐手背蹭破的皮露出的血丝。舌面湿滑柔软,温惠缩了缩手,被他用了力道锢住。 郑松宽慰道:“惠惠,既然确实有怪物,那你想再多都没有办法的呢。你注意到它的形态,应该也清楚它的力量,是人类、乃至现有的武器无法对抗的......” 温惠皱眉:“肯定是有办法的。” 郑松说道:“是呢。” 他一面由她的手背舔舐到小臂,一面解释道:“......那惠惠有没有想过,它们是杀不死的呢。就像人类有句话说‘打不死的小强’,小强也是那种可以无限增殖、复生的生物吧?” “不是,”温惠忽略郑松怪异的主语,“‘打不死的小强’形容的是精神层面,要坚强,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郑松,你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你......” “惠惠,”郑松眨眨眼睛,笑起来:“我是故意逗你的呢。” 郑松弯着脊背,唇贴着她的手臂,湿.滑.软.热的舌面舔舐她的伤口。温惠的尾椎骨不可避免地升起电流窜到后脑的同时,产生细微的怀疑,他这是什么行为?舔舐行为只发生在动物的身上,而对于人,受伤最先想到的是医院,哪有给人用舌头舔伤口的? 温惠咬着唇,目光犹疑。 郑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说道:“好可怜啊惠惠,全都是伤口,这样舔,舔会疼吗?唾液含有杀菌的作用吧,好可怜,如果我早点回家就好了,你就不会撞见怪物了。” 他恨恨地、真情实感道:“太可恶了。” 温惠脑内那团本就混乱的思绪压制下去,她委屈地撅着唇,撞向郑松的怀抱,男人的双臂紧紧揽住她,温惠嗅到一股难闻的气息,是自己身体散发的,她的眼泪再次流出来:“......脏死了,脏死了,我想洗澡。你陪我到浴室好吗?” 妻子泪眼朦胧地盯着自己,郑松很难拒绝。况且服务妻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打横抱起温惠,来到浴室,将浴缸里灌满温水。剥掉衣服,将她放到里面。 温惠的双臂搭在浴缸壁沿,眼神自下而上望着郑松,捏紧他的手臂:“不要走,不能走,我害怕。” 郑松的目光无处落,他只能盯着荡漾的水波,温声回答:“好呢惠惠。我给你洗好吗?不要怕呢,我向你保证,我们在家里,绝对不会有怪物出现的。别怕别怕。” 温惠顾不得羞涩,甚至在郑松认真给她清洗的时候,生不出旖旎心思,她只是抱住郑松的手臂、碍着他行动的话,她就转而捏住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劲瘦有力,曲起显露流畅诱人的肌肉线条,触感紧实坚硬,温惠用力捏住,含着泪的眼凝望他。这样柔软的目光,使郑松心底怜惜更甚。 郑松半蹲在浴缸旁边,一只手曲起搭在浴缸边沿,由着温惠紧紧捏着,修剪整齐的指甲微微刺到肉里,郑松面色如常,举着花洒,细密的水丝氤氲出朦胧的薄雾。 温惠的黑发沾湿,柔顺地贴在臂膀的两侧,郑松避开她伤口的位置,把残留怪物黏液的位置洗干净。 他的语气略微严肃:“惠惠,白天真的不要出门呢。” 温惠的双臂搭在一起,下巴靠上,一副耐心听训的模样。 怪物思索片刻,耐心解释:“有些消息是新闻看不到的,内部人员在研究中,老师有渠道,我们谈论过......” 他搜寻了意识里的信息,郑松的老师是蓝城大学的教授,蓝城大学内部开设了专门针对未知物质的研究所,因此郑松知道的信息比旁人多。 他由此产生微妙的不满,在他探知到的夫妻关系中,夫妻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既然郑松知道详细的关于未知物种的资料,怎能继续要求惠惠离开家门,走在充满危险的街道上呢? 温惠因傍晚发生的事情,正是对怪物充满探知欲的时候,连忙催促他:“......你跟你老师谈了什么,快跟我说!” 浴缸里水满,郑松关掉花洒,掌心触着妻子的手臂,他感到陌生的情绪正在慢慢地盈满心扉。 就连胃部 的饥饿都可以忽略,他只想待在妻子的身旁。 “......那道乌云连接的是两个世界的通道,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的物种,就和地球是相同的......人类做为地球生物的食物链顶层,而最开始坠落的物体是那个世界的食物链顶层,但是它们只在夜晚活跃,白天影响它们的活跃度......昨天那场暴雨过后,那个世界里掉落进来不少的物种,它们可不惧怕白天的日光,白天的街道和夜晚的街道同样危险呢。” 温惠疑惑:“可是,我那次在超市里,见到过被感染的人!他们怎么可以在白天行动?” 郑松抿着唇,露出奇怪的表情。 温惠往前趴,双手抓着他的手臂。 郑松垂眼,这些事情人类目前并没有得出结论,但他在妻子充满求知欲的目光里,甘愿告诉她那些隐秘的真相。 “......我,那些掉落在地球的物种,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话,它们没有繁衍的能力......它们死亡的时候,身体会爆破,溅出的黏液使四周的物种同化为它们的同族,以这种方式延续种族的生命......” “优胜劣汰,被彻底同化的站在食物链顶端,那些残次品,也就是你在超市里见过的那些被感染的人,它们不惧怕阳光,却软弱无能,轻易就能捻灭......” 温惠聚精会神,在郑松说道爆破的时候,神经质地逼近他:“那我呢......那我呢,郑松,你救救我。怪物的黏液留在我的身上了,我会不会也变成那么丑陋的东西......” 沾着水的躯,体滑,腻得像是河里的泥鳅,温香满怀,郑松避开浴缸坚硬的部分,敞开怀抱,安抚地拍打她的后背,拍打出微小的水花和残留掌心的触感,他脸颊羞红。 “不会的惠惠,只有它们死亡的时候流出的黏液具有感染性,其他任何的时间都不会有问题的。惠惠别怕呢。” 温惠拧起眉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郑松的老师虽然是蓝城大学的教授,可他的专业毕竟和专门研究新物种的专业不同,就算有内部消息,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既然研究得这样透彻了,为什么隐藏不宣告给众人呢? 郑松眨眨眼睛,将妻子抱出浴缸,不管被弄,湿的衣服,置物架上抽出浴巾,裹住她,放到床沿,一面用干净毛巾擦拭她的头发,一面回答她的问题: “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惠惠,这些事情没有说出来,是怕造成大家的恐慌,而且,我跟你说的这些事情,有部分是基于现有的条件做出的合情合理的猜测呢。并不是确切的哦......” 第177章 丈夫(14) 洗澡的功夫,天色彻底暗淡。温惠被浴巾裹着放到床上,郑松基于现有条件做出的猜测,涉及到有关未知物种的习性、甚至包含种族延续的方式,使她总觉得哪里充满了怪异: 距离确定未知物种的存在这才过去几天? 研究所的进度怎么突然间像是按了加速键,连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模式和物种的习性都能研究的这样详细了? 郑松性子严谨,不确定的事情不会出口,所以他的猜测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真的。温惠一会儿被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头脑昏沉,一会儿又被浮现心头的猜测疑惑弄得心有惶惶。 玻璃门在黑夜的作用下仿佛一面透亮的镜子。 温惠收回盯着窗外遮掩天空乌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玻璃镜上的影像—— 玻璃镜里的女人轮廓模糊,白色的浴巾围裹住她的身体,黑发湿答答地垂落在身后,即使模糊,仍能看出她温柔和善的面部轮廓和五官。 宛如一朵在夜间静静开放的昙花。 她身旁,男人背对着,宽阔脊背往下是窄瘦的腰腹和笔直修长的双腿,身形优越,仿佛一杆挺拔的松木立在左右,眨眼的功夫,男人弯腰,用毛巾裹住她的湿发,动作间显露出几分怜惜温柔之意。 温惠心想,这是郑松第一次给自己擦拭头发。 往常,做这样的事情更多的是她,有时候,郑松还嫌弃她黏人,拒绝她的亲近讨好。 想到从前的事情,温惠就想到了今天早晨在电梯门前闹出的不愉快,嘴角的笑意几乎是在瞬间消失,眉眼低垂,本就往下垂的眼角弧度越发显得委屈。 温惠咬唇,眼神一眨不眨地看向郑松。 他面色温柔、动作温柔,见她皱眉,问一句“弄疼了吗”紧接着便用更加轻微的力道撮弄头发“我会轻点的,惠惠要反馈我的力道呢”。不像装的。 被伴侣宠小孩似的疼爱,早晨压抑的委屈和在婆婆家受到的白眼,忽然之间便涌到心头,她挡开郑松的手,脱掉浴巾,套好睡裙,和他拉开距离。 郑松的掌心空掉,面露疑惑:“惠惠?” 温惠揪着坠着蕾丝花边的睡裙,她到衣柜里翻找,找出一套普通的毫无装饰的睡衣睡裤,咬咬牙,当着郑松的面换好,转身面对他,扯出了一抹哭似的笑。 “我刚才是被怪物吓到了,害你担心,陪我浪费这么长时间,你工作有事先去忙吧。我到厨房做饭,”她捏紧指腹,察觉到郑松探究的目光,不知为何,委屈潮水般泛滥,声音不自觉地就带着哽咽:“......我中午在妈妈家里吃的饭,爸妈身体都很健康,既然证明有怪物的存在,改天把爸妈接到家里来吧,省得你总是不放心。” 怪物早已经摸清楚人类社会的规则。 爸妈?他是异世界的怪物,就算披着郑松的皮囊,那也不是郑松本人,他的父母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怪物并不清楚、也不想了解他此刻的想法有多么双标,本能地脱口而出:“不要呢。” 温惠一怔。 他走到明显散发出颓丧气息的妻子身旁,试探地牵住她的手,她没有躲,郑松松口气,余光几次瞥向地面,心底暗暗告诫自己不可以暴露。 惠惠说恶心,她会害怕的,至于她害怕的后果——他不敢想象。 “惠惠。” 郑松弯腰,目光平视温惠。猫似乎的眼瞳有猩红一闪而逝,黑黝黝的瞳孔隐隐透露着疑惑的神情。给温惠一种她在和懵懂无知的狗狗发脾气,那种无辜的眼神使她诡异地产生愧疚。 “如果我观察的没有错误的话......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呢——我们是夫妻,是一个崭新的整体,是两个本来独立的个体因婚约缔结成的整体,而爸爸妈 妈,他们是另外的整体,当然,做为孩子,我有照顾他们的义务,可是根据现有的情况,他们有房子、有退休金,完全没有必要介入到我们的生活当中呢......” “不要把他们接过来吧惠惠。” 温惠被郑松阴晴不变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 眼前的这个男人,白天一套、夜晚一套,天亮是说一不二的大男人、天黑就变成善解人意的丈夫模范,他整天这样换来换去累不累? 一时又在愤愤地想:爱怎样就怎样,那是他的父母,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郑松得寸进尺,逐渐缩短和温惠的距离,直到两人中间紧密地相拥,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脑海里涌现出的有关家庭的信息,在怪物的加工理解后,颇有些分享的念头,想要得到妻子的赞同,因此缓和和温惠莫名其妙冷却的关系。 “惠惠,”他熟练且亲昵地喊着妻子的名字,说道:“有一道困扰多年的选择题——妻子和母亲掉进水里,应该先救谁呢?” 温惠早晨的闷气还没有发泄,就听郑松颇有想要谈论婆媳关系的意思。没错,在温惠的经验里,郑松只要用这种正式的口吻和自己说话,必定是要求她做到和母亲相处和谐、孝顺公婆......她自认为已经做的很好,郑松真要是挑剔起来,她就再也不想理他了。 温惠使劲抿着唇,不说话。 郑松垂眸,说道:“......如果要想解答这道选择题,就需要真正弄清楚婚姻的含义呢。婚姻是两人的结合,共同组建成新的家庭,那这样的话,这道选择题涉及到的其实是两个家庭,看似是三个人的关系抉择,可还有位被忽略的角色......在众多讨论里,一直隐身的“公公”他也是“妈妈的丈夫”的角色呢。妻子和母亲掉进水里,如果是你询问我的话,我要救的人是惠惠呢。妈妈有她的丈夫救。” 他感叹道:“听起来很残忍,可是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就是逐渐和父母分别的过程,组建成新的家庭,理所当然的,要以新的家庭的需求为首要考虑对象呢。” 温惠仔细端详他的神色,不像是在敷衍。 可他的语气怎么有种想要撇清的嫌疑! 谈论起父母,语气生硬,这样的态度和早晨要她到婆婆家里陪伴两位老人截然不同! 温惠甚至开始怀疑,她真的了解郑松吗? 她印象里的郑松,抛开温柔和善的面皮,内里实际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和他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不无关系。他是家里的幺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家里人以他的需求为先,他认同且维护着他信奉的那套男女关系。 “男主外,女主内”、“男性在外拼搏事业,女性在家伺候公婆、繁育后代、包揽家务”...... 尽管他是高材生、是杰出的心理咨询师,但脱下那套心理医生的包装,实际上的他是个接受着社会给予的诸多便利且想要继续维持这种便利的人。 他爱温惠,爱她的善解人意,爱她的小鸟依人,爱她的乖巧顺从......一旦温惠变得不是这样,爱就会消弭,紧接着转移到其他的温柔善解人意的女性身上。 这样一个有着根深蒂固、甚至无法接受温惠穿着睡裙在外短暂逗留的男人,竟然告诉她不想要把父母接过来、想要和她过二人世界,还是在这种社会环境充满危险的情况下。 温惠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她皱紧眉头,还未回神,眉心骤然落下湿湿.热热的吻,郑松和她近距离的对望,眼神充满柔情,仿佛一汪柔柔的春水将她包裹,她那本就不明晰的思绪在郑松一声声充满缱绻的“惠惠”里彻底迷失。 等她回过神,被单如同翻涌的海面般皱起波澜,羊脂白玉似的肌肤和猩红血肉,交,叠,又在她 睁眼的瞬间退潮般消失,温惠目光朦胧,望向窗外,夜色沉沉,没到睡觉的时间,他竟然也有主动打破“规则”的时候...... “惠惠抱歉呢。我们一起到浴室吧,不需要你动手,我来清理就好。” 郑松抱着她再次进入浴室,他没离开。敞开花洒,水丝细细密密地落下来,浴室再度被水雾笼罩。 温惠面颊羞红,早把早晨受过的委屈抛在脑后,余,韵一地涌来,她缩进郑松的怀里,不敢看他事,后充溢着炙热情意的眼,带着些困惑地问道:“你,你......是不是用工具了?” 郑松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意思呢惠惠,我不明白。” 温惠的皮肤被水汽蒸得通红,她背后是白瓷墙面,黑色的发搭在肩头,瘦弱的两肩往下是弧度优美的线条,凝结的水珠仿佛花瓣托举的晨露。 郑松目光带着些痴,又含着浅浅的挑剔——太瘦了,惠惠怎么能够这样瘦呢?要是他不在身边,被异世界的怪物盯上,可怎么跟它们对抗呢? 温惠羞涩地躲避他的目光:“你就骗我吧。” “没骗你呢,”郑松语气认真:“没有使用工具呢。” 温惠仰着脸,反驳:“......不可能!” 郑松怕暴露,笑起来:“惠惠真聪明。我骗你的,是用了工具。” 他揽着她的肩膀:“我想知道你的反馈呢。” 温惠憋红了脸,扭捏道:“......别、别太过分了!” 郑松轻轻笑出声。 温惠站不稳,郑松给她提供支撑,水雾笼罩间,地面慢慢地覆盖一层薄薄的黏物质,悄无声息地沿着缝隙涌到温惠的鞋面,裹住她的脚,只敢这样偷偷地和妻子亲近。 十分钟后。 温惠的侧脸靠着男人的肩膀,他托着她离开浴室,重复之前擦拭的动作。 等两人换上干净的家居服。郑松的眼神如同扫描仪在温惠的身上扫视,语气微微含着不满道:“惠惠,要多吃才行呢。” 他的眼瞳有瞬间弥漫猩红,在温惠目光瞥来的瞬间,恢复成温柔无害的正常瞳色。 “惠惠,我饿了呢。” 温惠看了眼时间:“竟然十点钟了。我去准备晚饭。” 温惠下了大量的单子,冰箱里塞满食物。但是敞开冰箱门,发现冷冻柜里的肉类的数量不太对劲。 她记得当时她把每一层都装满了新鲜的肉制品,郑松喜欢吃牛肉,她买了很多。家里有冰柜,里面同样装满食品,可打眼望去,似乎没少,仔细翻找,又仿佛丢失了很多。 温惠疑惑:“郑松,家里不会进贼了吧?” 郑松心虚地瞥了眼冰柜,他特意每个塑料袋里吃小块,勉勉强强垫垫,等夜深出门觅食。没想到还是被温惠发现了,惠惠真是火眼金睛呢。 他揽着温惠的肩膀,推她出厨房:“惠惠受伤了呢。晚餐交给我吧,煎牛排可以吗?” 温惠不放心把厨房交给郑松,两人挤在厨房里,由温惠教导,郑松负责实行。 小小的厨房,里面弥漫着烟火的气息,温惠在牛排出锅的同时,捧着郑松的脸吻过去。 178. 丈夫(15) 能只喜欢我吗 无论是嫁给郑松之前,还是嫁给他之后,和郑松共同待在厨房准备三餐的画面,从来没有出现在温惠的想象里。郑松工作辛苦,赚钱养家,家里的一套温惠包揽,若说之前的生活是她想象中的和谐的家庭生活,那么最近则是超乎她意料的幸福生活。 温惠在郑松的怀里醒来,两人起床,到洗漱间门整理,面对着镜子刷牙,仅仅是镜子里对视就能笑起来,而后两人到厨房准备早餐,温惠嫌郑松笨手笨脚、做得饭餐勉强入口,郑松就在旁边,递锅铲、勺子、油盐酱醋,温惠无论做的什么食物,热腾腾的第一口永远是递到郑松的嘴里......晚上他很早回家,最近下午三四点就能接到他的电话,持续到他进家门,用时格外长的电话才能结束。 周六早晨。 温惠在郑松的怀里醒来,男人睡得沉,面色红润,像坠在枝头饱满成熟的浆果,红润润的。不独郑松,温惠的脸颊同样泛红,温惠用脚踢了踢被子,凉风灌进来,这才舒服很多。 他闭眼睡觉,温惠没敢弄出声响,窝在他的怀里,拿过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扫视着最近的信息。 社交媒体被近来的新闻事件刷屏。 点开某个软件,映入眼帘的便是网民发布的奇形怪状的图片—— “.......大家都来看看,我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东西,触感和鼻涕似的,黏糊糊的,还有两颗红眼睛,和脑袋一样大......幸亏这东西还没进家门就被我逮住了,目前看来没有攻击性,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不......放鱼缸里养着?” “前天我带着我家多多,哦,多多是我养家养的宠物狗,它在家里待的闷了,我只好带着它出门,结果它吃了一只像是海胆似的东西,那东西通体发红,幸亏多多没事!这东西我们能不能吃啊,啥时候能给出确切的研究......” 这条底下的回复是:“狗能吃,人肯定能吃吧。狗比人的胃可娇贵多了!” 温惠露出笑意,眼底的担忧却半点没少。 自从郑松拒绝她给他送午饭,温惠再没有单独离开家门,前天,郑松看她被网上的信息鼓舞得兴致勃勃,问她是不是不害怕,温惠告诉他大家出门都没事,那些外来的物种没有攻击性的,郑松明显不赞同,带着她离开家门,温惠看到了和网上主流的信息面截然不同的场面。 角落里堆积着成山的尸体,臭味漫天。泥泞的街道偶尔出现两三只形容诡异的东西——随着暴雨降落到这里的异世界物种,有的确实无害,甚至还会被人的动静吓到四处乱窜,但有的却满嘴獠牙,被它咬住的无一幸免。 早在几天前,官方出了公告介绍目前已知的异世界物种。并且紧急成立特殊行动组维护居民的生命安全和街道的治安问题。那些掉落的物种有很多可以被高科技的武器消灭,有些则需要特殊的处理手段,总而言之,情况还没有到完全失去控制的地步。 只是唯一的头疼的是—— 那些最开始降临的肉团,至今还没有研究的进展。甚至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对付这些东西,有夜晚巡逻的人亲口表述:它会膨胀数倍像楼房那样高大,高科技武器不间门断地打击也不能击穿它看似纤薄柔软的外皮。 值得庆幸的是,最棘手的肉团数量并不多,蓝城目前已知有两例,其他各地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超过十例。隐藏在暗处的未知。通过观察其他的异世界物种得知,这种肉团对它们有非常大的威慑力,但凡是肉团出现的地方,附近几乎难以寻觅到其他的物种,关于肉团的研究还在继续,专家毫无头绪...... 温惠滑动手机,在图片显示血腥恐怖的画面的时候,连忙退出软件,关闭手机,缩到郑松的怀里。 这也是为什么温惠的界面看到的都是还算“和平”的信息。网络算法推算出她的喜好,自动推送她感兴趣的信息。那些过于残忍的则被过滤。 温惠拱进郑松的怀抱,他的体温偏高,宛若烧得通红的铁炉子,她热得出了满身的热汗,也不管,她最近越来越喜欢贴近郑松,哪怕只是抱着、牵着手,就感觉内心震颤,幸福感油然而生。 郑松睁开眼睛,唤道:“惠惠。” “我吵醒你了吗?” 郑松收紧怀抱,低低地嗯了声,果然得到温惠充满歉疚的亲吻。 郑松低头,眼睫垂落,遮住精神奕奕的眼眸:“惠惠,再亲亲吧。” 温惠笑眯了眼睛,如他所愿凑过去,吻住他的唇,两人甜腻了会儿,温惠推开郑松的头,喘口气,嗔道:“快要憋死我啦!你最近怎么总是这样......” 郑松满脸歉疚,出于种族的习惯,他下意识地想要堵住温惠的口,腔,尽管她提醒多次要他换气、要张弛有度,但他总被本能打败。他克制地亲亲温惠的唇:“惠惠要教教我呢。” 由于光照影响怪物的活跃度,就和人类夜晚需要睡觉、白天活跃是相同的道理,怪物和人类的习性昼夜颠倒。 他曾想过调整“作息”,力图和温惠同步,可光照的影响是不可抗拒的,阳光出来的时候,怪物自然而然地昏昏欲睡、不多久就会进入睡眠。 其中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摸清出这具身体原主人的作息规律和人类社会的夫妻准则,夜晚是最容易发生交,配行为的时间门。 他更不可能把和温惠亲密的时间门拱手相让。 或许是刚降临的时候,他没有处理干净,导致郑松的意识残留,后来通过残留的意识获取到的和温惠有关的信息,使怪物觉得留下残留意识不是没有用处的,就没管。 晨间门微光照亮室内。郑松周六休班,加上温惠瞥见早晨他手机的通告,他们两人的手机都没设密码,屏幕亮的时候被温惠看见了,由于物种的入侵,官方通知居民居家办公,非必要的岗位尽量减少出行。 温惠嘴角擒着笑意,想到郑松能一直在家里,她不用提心吊胆担忧他的安危,她恨不得和郑松窝在被窝里到中午。 郑松以前遇到周六日,必定睡到十一二点,今天倒是一反常态,跟温惠说饿了。温惠起床准备早饭,郑松负责整理床铺,最近他热衷于洗衣服,两人昨晚换下来的内衣裤他泡在盆子里,弄湿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放进洗衣机。 用完早餐,郑松神情自若地道:“惠惠,我上班去了呢。” 温惠一怔,旋即捂住嘴笑起来,看到郑松满脸困惑,她按住他的手,“你要到哪里上班啊,群里的消息都不看的吗?再说了,今天是周六,本来就是假期。” 她绕到他身边,拿起手机,划开群消息,放到他的面前,托着腮等他的反应。 温惠抱着他的胳膊,下巴贴着他的肩膀,仰面看他,眼底闪着晶晶亮的光。 “你怕我单独外出,我也担心你啊,而且我给你打电话你总嫌我烦......”微微抱怨的语气,见他直瞪着眼睛不说话,温惠语气轻柔,笑道:“怎么了嘛,脸色突然这么差?” 郑松动了动僵硬的唇,问道:“......以后都不用上班了?” 温惠被他奇怪的语气弄得满心疑虑,拧了拧眉头,耐心解释道:“说得是居家办公,你放心,你在书房我不会打扰到你的,你在担心什么?” 郑松扯出抹笑容:“没,没什么呢惠惠。” . 郑松抱着电脑进了书房,温惠收拾完餐桌,时不时地在书房门外犹豫,她承诺过郑松不会打扰他,可他进书房的姿势过于诡异,就像那天在电梯里的样子,就像,就像——木偶被栓着身体各个部位的长线控制,一举一动透露着难言的诡异。 温惠思来想去,贴在房门听了会儿,没听见说话的声音,那就是没在视频,她松心,担忧占据上风,洗好水果装盘,端着走到门口敲门。 “......进来。” 屋里窗帘拉死,灯没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萦绕出一股恐怖电影特有的阴森恐怖感。 郑松脊背挺直,蜜色的肤色在黑暗里不怎么显眼,他的头颅像那晚温惠遇见的男孩,仿佛被按了慢速地由电脑屏幕转向门口,似乎伴随着“咔嚓咔嚓”的恐怖音效.......当然这是温惠脑补的,她畏惧地瑟缩肩膀,站在门口不敢前进半步。 昏暗环境是最好的伪装,因情绪波动而产生的泥流般的猩红血肉在他的脚底铺展,随着温惠的到来,它们慢慢地聚拢回皮肉底部,再次使得干瘪的皮囊充盈起来。 那颗被血丝覆盖的眼球缓慢地转动两下,然后,专注地凝望着门口站立的女人。 郑松克制着想要化为血泊涌向温惠的冲动,事实证明,就算他想要克制本能保持理智是没有问题的,关键在于,和身体本能抵抗的他,难免控制不住身形,就算能够维持人类的外表,总有某个部位变化为猩红血肉,朝着心心念念的妻子蠕动而去...... 不行。 不行。 不能让温惠发现。 郑松调整了面部表情,露出温柔笑容:“惠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呢。” 温惠听到熟悉的嗓音响起,悬起的心骤然落地,不得不说,开门的瞬间门看到屋里的环境,让她险些以为被未知怪物入侵了,那瞬间门,后背攀上被恐怖生物盯着的冷麻感,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她将果盘放到他的面前,“怎么不开窗帘,屋里灯光暗,对眼睛不好。” 郑松揽着温惠的腰,将面贴到上面,贪婪地吸口独属于妻子的气息,因她的到来,那股沉沉欲睡的感觉越发强烈,但与此同时,更有股仿佛撕开心肺的痛感隐隐袭来,他不敢想象他沉睡之后的画面,那些早就存在在脑海里,属于原本的郑松和温惠做过的千百遍的事情,如同一块大石堵在他的心口,他每每触及到那些画面,咽喉好似被钳制住,痛苦难耐—— 他不敢离开。 郑松语气喃喃:“有些困,想睡觉呢惠惠。” 温惠的脑海里浮现他偶尔显露的猩红眼眸,他肯定是工作太累,晚上又不知节制,竟然还背着她购买许多奇形怪状的玩具,有那日她在梦里见到的花苞状,最奇特的是,它们竟然还模拟得活灵活现,无论是触感还是温度,都仿佛是真的,问他藏在哪里,他不说,温惠脸皮薄,也不好继续追着问。 他最近操劳太多,眼睛红也是正常的。将存放在心底一直怀疑的事情找到合理的解释,温惠不再皱紧眉头,扶着郑松的黑发,柔软的碎发软趴趴地贴着脑袋。 温惠说:“想睡觉就睡吧。” 郑松的面部彻底埋在她的怀里,他的面部肌肉抽搐,有股特别的如潮水般的情绪涌来,使他的心脏被包裹在冰凉的水中,语气不自觉地带上悲伤的气息,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自己完全说不上来原由。 “......惠惠,我不想睡觉呢。” 温惠一怔,郑松的话前后矛盾,且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前面说想睡觉后面又说不想睡,他语气透露出的情感使温惠不安地眨了眨眼睛,面前坐在椅子上,环抱着她的腰肢,将面部贴靠在她小腹的男人,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可怜气息,仿佛即将被丢弃似的......奇怪,他怎么突然这样脆弱了? 这和温惠熟识的男人有很大的不同。 温惠的思绪被郑松撒娇般的呢喃唤回来,垂眸,男人仰起头,学着她在餐桌上做出的动作,下巴靠着她的小腹,仰着脸,猫似的眼瞳圆润透亮,映着浓郁的依赖。 他说道:“惠惠,惠惠。我的心情不是很好呢,你可以亲亲我吗?” 温惠被他柔软的眼神盯得心头发酸,一股恋爱之情油然升起,她弯腰,郑松适时地往上仰头,郑松的唇滚烫,温惠细细吻了很久,不带丝毫情,欲。 分开的时候,温惠的眼神朦胧间门,看到郑松露出一种仿佛初生幼崽的神情,粘腻得宛如有根丝线缠绕住她。她听到郑松用略微发颤的声音说道:“惠惠,你喜欢我吗?”他似乎很羞耻,问完之后整张脸都红了。 温惠捧着他脸,眼神柔柔,笑道:“不喜欢能嫁你吗?” 郑松的脸色没见多好,状似乞求地说了句:“......能只喜欢我吗......” 温惠没听清,郑松枕着她的小腹,在睡意袭来的时候,让温惠离开书房,他将书房门反锁,知道这样无济于事,就连睡梦中都是紧皱着眉头。 很快,郑松的意识醒来。 179. 丈夫(16) 他要永远地占据温惠枕边…… 温惠坐在沙发上,思来想去,实在是放不下心。 最近,她心底没来由一阵阵地心悸。仿佛有事情正在脱离既定的轨道,走向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旅途...... 她不清楚这种没头没尾的思绪是因何而生,或许是郑松的改变?导致她有些患得患失吧。 温惠等了有一会儿,书房安静,落针可闻,她想起离开书房前郑松面容的变化。 昏暗环境里仍能看出他逐渐透白失去血色的面颊,四肢略显僵硬地垂落,最奇怪的是,他在前一刻患得患失地问她喜不喜欢她,下一刻就推她离开书房......温惠以为凭借两人如今的关系,她可以留在书房里陪他,她喜欢看他认真工作的模样,一时一刻也不想分开。 温惠难得展露心底的小情绪,她紧张地勾动发丝,长发如瀑洒落她的肩头,乌黑的发丝映照得她肤色雪白,眼底一颗泪痣点缀,增添几分柔软的弱气。 郑松之前上班也就算了,他羞于在外人面前和她做出亲昵举动,温惠就减少到他工作室的次数......可他现在居家办公,她想靠近他,想和他同处一间房间,这是很正常的想法,他们本就是最亲密的夫妻。 温惠默默想道。 她到卧室的床头,随便拿本书,敲敲书房的门:“我可以进去吗?” 没有回应。 温惠咬紧唇,再说一遍:“郑松?我想进去。” 依旧没有回应。 温惠有些急了,心想她离开的时候郑松的面色就不是很好,况且他什么时候拉过书房的窗帘,她焦急地拍了拍书房的门:“郑松,郑松你说话,你到底怎么了,把门打开啊......” 她的额头冒出一层的密汗,书房的钥匙在里面,她从外面根本打不开,郑松没有回应,不会在里面昏倒了吧?她紧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四处逡巡,寻找能够破开房门的工具。 正在这时,门打开。 郑松面色苍白,眼球血丝密集,他踉跄着往前倒,温惠连忙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稳定住他的身形。温惠身量瘦弱,记忆里的郑松体型修长瘦削,不似此刻沉甸甸得仿佛一座山,她吃力得扶着郑松到卧室的床上。 温惠半跪在床面,摸着他脸颊:“怎么回事啊......之前还好好的。哪里难受,我这就打电话,我们去医院......” 她摸索手机,泪珠往下落,打湿睫毛,粘连在一起,她摸了一把脸。手指颤抖,怎么都拿不稳手机。 郑松抬手,按住她的手腕:“先别哭了,给我拿包感冒药,最近经常昏昏沉沉的,应该是感冒了。快去吧我头疼死了。” 他疼得眉头纠在一处,面容血色全无。温惠不敢耽搁,冲好药剂,递到他的唇边,扶着郑松的头,等他喝完,她再用纸巾擦干净洒到他嘴边的药渍。 郑松躺在被子里。 体温枪测出来的温度正好,温惠心神不安地揣测,难道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着凉了?最近的气候不正常,明明是夏秋交际,屋里却只有十几度。 他一副不好受的模样,她心里也难过,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让他舒服起来。 温惠掀开被子躺进去,搓热掌心,轻轻地按压他的太阳穴,郑松果然舒服地昂起头,靠近温惠,整个人都埋进她的怀里,语气带着清晰的依赖:“再用,力些。”他含糊地唤了声老婆,温惠翘着唇角,眼神温柔。 温惠陪着郑松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郑松直勾勾地看她,温惠被他的眼神盯得心底发毛。 “怎么了?” 郑松的手指摸上她的锁骨,那里青红遍布,他头本就疼,这时更是仿佛炸开般,他猛地用力撕破领口,随着布料刺啦声响起,温惠不由自主地发起抖,又怕又羞地往后退:“你这是干什么,睡糊涂了?”她的语气还算好,微微颤抖的声线泄露紧张不安。 温惠和他的力气天壤之别。郑松用了狠劲,领口破裂的同时,被勒着的后颈顷刻出现红色的痕迹,温惠的眉头纠起来,郑松单手捏住她的手腕,把她以一种屈,辱的姿势控制在床上,使劲盯着展露出来的身体。 和温惠结婚,郑松其实是有些自得的,同时也有些瞧不起她。他学历高、工作好,温惠却只是普通大学毕业,体面的工作都没有,但她相貌好,又没有那些不该有的自傲,娶回家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他也愿意宠着她,最重要的是,男人都是爱色的,是视觉动物,温惠平时就很漂亮,脱,下衣服更是美得他移不开眼睛。 譬如此时。温惠眼底含着泪,像朵含苞待放被雨淋湿的花骨朵,配合着眼底的泪珠有种楚楚可怜的蛊惑感。她想不明白,郑松这是发什么疯,她叫他把手拿开,她说自己很疼,郑松却不管不顾地锢住她的手,撕,扯睡裙。 其实,最初的时候郑松也是这样霸道,温惠就算心底不舒服,只能忍着,她能奢求什么呢,郑松已经是很好的对象了,就算嫁给别人,能有几个像他这样,有样貌有事业,只是脾气稍微差一点,要说差也不是很差,毕竟她接触到的男性很多都是这样的,比他差的更多。 沉浸在爱情里的温惠哪知道婚后要遭受丈夫的冷待,婆家的挑剔,温惠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她对郑松的爱足够使她无怨无悔燃烧自己,用贴心、温柔照顾、维和和郑松的家庭,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郑松突如其来的改变,使她陷入梦中,在她越发沉迷不知所以的时候,梦要碎了吗? 温惠瑟缩了一下,骤然暴露在空气里,一股股的寒意由她的手臂攀爬至全身,她面色透白,唇抖着,去推郑松的手臂,他的手臂坚硬似焊铁,猛然捏住她的腰,留下青紫的痕迹。 温惠疼得喊了声:“郑松!你到底想干什么......松开我!”她瞪大眼睛,泪珠涌出,略显慌张无措地说道:“我现在不想,我不想!你松开我......” 郑松一怔,面色沉暗得仿佛乌云来袭:“温惠,你说我要做什么。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是谁,你和谁!我辛辛苦苦工作赚钱养你,不是要你背着我和人私会的!” 额头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温惠遍身的痕迹刺痛他的眼,说话口无遮拦起来:“......当初我要娶你,我妈就劝过我,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结果没什么区别!不要脸,不知羞耻,淫,荡.......我最近头疼得厉害,像有根棍子在里面搅,你别跟我说这是我弄的!温惠,你给我说实话......” 温惠简直呆住了,哭着说道:“郑松你怎么能、你凭什么骂我?” 温惠的哭声起初委屈得像是奶猫哼哼,后来或许是郑松的手劲过大,掐着她的肉疼,是真的忍不住哭起来,哭出声音,似要把遭受的莫名其妙的侮辱哭出来。 郑松骤然松手。 温惠挣脱开,蒙进被子里,遮住赤,裸的躯体,闷闷的哭声传出来。她的哭骂绵软无力,没有半点气势,只有绵绵不尽的委屈:“郑松,你有病,我恨死你了,你凭什么骂我,你凭什么说得那么难听。” 她呜呜地哭着。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闷且压抑。仿佛有股浓郁的气息正在缓慢地充溢内里的空气。微微的血腥,合着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在温惠看不见的地方,郑松的躯体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慢慢地变得健硕挺拔,仿佛有生命般的猩红物质由他的脚底生出又朝着他的身体内部蠕动,直到将这张干瘪苍白的皮囊撑出最适合的形体,那张苍白的面颊染上健康的蜜色。 他看到妻子藏进被褥里,微微的抖动泄露她的愤怒不安,他张嘴想要说话,徒然沉默,即使陷入沉睡,他睡得依旧很不安,时刻想要回到妻子的身边,没想到,睁开眼睛便看到眼前的这幕—— 温惠像只受伤的小兽缩在被褥里,声音含着哭腔,他的胸腔仿佛被撕裂开来,冷风往里面浇灌。黏物质不受控制地朝着温惠涌动而去,似乎要代替被褥的作用,亲自将妻子纳入温暖潮湿的血肉内部。 前进的动作骤然停止。 他拾取到脑海里郑松做过的事情—— 书房门口。 郑松依赖地靠在温惠的肩膀上,温惠揽住他,支撑着他回到卧室。 就在这张床上。 温惠面容温柔,眼底藏着关切,用手按压他的额头,郑松和窝进她的怀里,温惠笑着回抱他。两人的呼吸交织,亲昵地搂抱着沉睡。之后,郑松撕裂温惠的睡裙,用蛮横的力道锢住她的身体,口出恶毒的谩骂...... 他的眼球渐渐地覆盖血丝。 胸前的痛苦蔓延,竟然蔓延到四肢,就连在地面蠕动的血肉都感染到这股绵密的痛苦,止不住地开始痉挛。 惠惠,惠惠,惠惠,惠惠...... 他在心底喊道。 他嫉妒,嫉妒得快要疯掉,想要不顾一切地将温惠裹缠起来,藏进血肉里面。 他不得不正视一个现实,温惠和郑松是夫妻,温惠是郑松的妻子,他是外来者,他这些日子做得所有不过是顶着郑松的外壳才能得到的待遇。如果没有郑松,温惠不会多看他一眼,甚至会恐惧地逃跑......他是怪物,是恶心的怪物...... 刹那间,有着郑松面容的怪物变得恐怖至极。 面部的血肉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涌动、撕裂、愈合,若是温惠掀开被子,会立时吓晕。血肉无声无息地溢满温惠周围的所有的东西,只余出她的位置,它克制地、冷静地保持着距离,脸色阴鸷可怖,似要将所有的毁灭—— 惠惠不是他的妻子。 惠惠不是他的妻子。 他攥紧手掌。 与此同时,巨大的愤怒铺天盖地地朝着他的面门击来,郑松的强迫、侮辱,温惠的恐惧、委屈,连续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耳边是温惠的哭声,那哭声仿佛钻到他的血肉里面,使他身体的每一寸都为之震颤、纠结、悲痛...... “惠惠,惠惠......” 他披着郑松的皮囊,猫似的圆润单纯的眼瞳显露出的是深切的嫉妒和愤怒,宛如一团烈火使他的流露在外的躯体——那些蠕动的猩红血肉烧红起来,房间里的温度都因此攀升。 郑松是温惠的丈夫。 他不是。 这句话如一把斧头狠很凿在他的心口。 郑松、郑松、郑松! 心底念一次,牙齿便咬得咯咯作响。 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想到这里,他的面色突变。 早在降临的最初,他就吞食掉郑松的血肉,如今这副皮囊不过是他按照郑松的外貌用自己的血肉幻化出来的。那抹残留的意识趁他虚弱之时夺取身体掌控权,实际上—— 这些天和惠惠在一起的,本来就是他。 是他。 而不是郑松。 郑松根本就配不上温惠! 他的面部再度浮现出熟悉的五官,和郑松相似,却更加柔和的面貌。他用歉疚的怜惜的语气替这副面貌的主人最后一次收拾烂摊子。 他轻轻地触碰被子轮廓勾出的肩膀位置:“惠惠,是我发疯,是我有病。我那样说你,我该死。你不要生气,会气坏身子的。你在家里等我会儿,等我回来任你处罚。” 说完,他不待温惠有所反应,推门离开。 郑松不配做温惠的丈夫。 他要做。 他要永远地永远地占据温惠枕边人的位置。 谁都不能抢夺,哪怕一分一秒都不可以。 180. 丈夫(17) 郑松之死 居民楼的周围,潜藏着的未知物种惊惶逃窜。 高楼笼罩的阴影里,有诡异的物质涌动、翻滚,渐渐地覆盖地面,形成一片翻涌的暗红色海浪。郑松满面惊恐,双手撑地,想要逃跑,奈何力量殆尽,更何况他的双腿被黏物质紧紧地缠绕着,不,不是,那些黏物质更像是和他的双腿连接,由他的双腿生长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郑松面部血色褪尽,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他无助地求救:“救命......救命!” “没有用的呢。就算有人听到你的声音,也救不了你,”地面的猩红物质仿佛有生命,它们渐渐地鼓动、聚拢,逐渐朝上,血肉凝结成一股股像血脉似的粗管,相互缠绕、纠结,男人的躯体初步显现,肌肉凸起,面容模糊,声音有股诡异的温柔熟悉感。 他说道:“你忘记了吗?你已经死了。” 此刻的郑松,不过是怪物用他的血肉铸造的躯壳,暂时盛放郑松的意识。 他和郑松面对面,捏着的拳头始终没能松开。随着白天画面涌入的,是曾经他不敢细究的其他的画面,那些画面从前只是走马灯般飞速地闪现,但是此刻,不可避免地,仿佛电影里特意拉进的慢镜头,连主人公面部的细小绒毛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种种画面都离不开温惠。 甚至他还额外捕捉到潜藏在郑松深层意识里那些被刻意忽略、无视、掩盖的,温惠被他父母讽刺鄙视的画面。 怪物在拥有感情后,再次体会到其他的情绪——嫉妒、愤怒。 随着怪物的声音落地,郑松回想起几月之前发生在他下班路上的事情。 车窗的缝隙渗进来仿佛水母触须般的东西,色泽鲜红触感温腻,他捻起来,以为是街道污染没有处理干净,按下车窗想着把脏东西扔出去。 于是,他经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 随着涌进来的触须增加,它们缠绕在一起,构造出脑袋大小的猩红血肉,凡是它蠕动过的位置留下层粘腻的滑液,它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轻易地刺穿他的太阳穴。 这是他的记忆最后。 他的生命就此结束。 当时,后视镜记录接下来的一幕:郑松宛若枝头饱满的浆果坠落,啪唧声响起那颗浆果便汁水四溅瘫在黑色的皮质座椅上,像颗鹅蛋黏在座椅旁的黏物质,骤然裂开巨口,尖锐的牙齿显露,浆果的干皮被亳不浪费地吞进去。再然后,初降临就勉强填饱肚子的怪物变化成食物的模样,由意识的驱使,缓慢且僵硬地踩下油门,在道路本就拥堵的车祸现场横冲直撞,最后回到郑松的家,见到郑松的妻子。 ——现在是他的妻子。 他看着郑松,说道:“想起来了吗。” 郑松想逃逃不掉,眼睁睁看着猩红血肉逐渐漫上他的胸口,他感到窒息,可怪物捏造的躯壳是粗糙烂制的作品,该有的功能都没有,他没有心跳,郑松越发慌张,语词无序乱嚷:“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想要做什么,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不,不对,是你,是你代替我和温惠生活,她身上的痕迹是你弄的?” 那张模糊的面容,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诡异地柔和一瞬。 他说道:“你不配成为她的丈夫。” 郑松和怪物显然不在同一个脑回路,他想的是怪物把温惠当成储备粮,他完全沉浸在被怪物吃掉的恐惧中,哆嗦着唇犹豫地问道:“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把我单独带到这里来,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你不杀我,是有想法的,我、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你放过我吧......” 他的面容毫无变化,模糊的、猩红色的蠕动血肉使他看起来恐怖、阴暗,相信无论是胆子再大、再有探索精神的人都不敢和这样的一张脸对视。 郑松抖着身子,眼神不敢乱瞟,因为他的周围遍布这种粘稠的物质,它们涌到他的脖子的位置。掐住他脖子。 怪物叹息一声:“我只是不想暴露。” 语气里带着些令郑松感到困惑的情愫,他说道:“惠惠总是习惯把事情压在心底。她被你妈妈欺负的时候,很想得到你的关心理解,可是你没有,你指责她不够孝顺、做得还不够好。凭什么呢?惠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以为你掩藏得很好吗,你自大傲慢、懒惰虚伪,害得惠惠日日因你自怨自艾......你不配得到她的爱!” 他的语气骤然变化。 由温柔变为狠戾。 尖锐的嚎叫几乎要刺穿郑松的耳膜——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说起温惠的语气那么缠绵...... 怪物捂住胸口,那里有温热的东西在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猩红血肉底部潜藏的血管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它的位置输送,使他想到温惠,胸腔里的心脏便颤动不歇。 “我可以做到!我已经掌握了人类社会生活所必须的技能,你的工作我可以胜任,我甚至可以比你做得更好,赚取更多的金钱,使我和惠惠的生活更加舒适......我虽然没有生,殖功能,但根据惠惠的反馈,我的能力比你带给她的快乐要强大百倍,至于繁衍后代,那确实是我目前无法做到的,但我知道人类社会有领养机构,如果惠惠喜欢孩子,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小孩......”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略显苦恼:“我不确定饥饿的时候会不会把他吃掉呢。” “你的父母过度地插手惠惠的生活,你身为她的丈夫,没有在其中做到调解的作用。这本就是你的职责,你却甩手掌柜推给惠惠,在情况不可收拾的时候,再用道德约束绑架可怜的惠惠,你真的很可恶呢。”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接手你的身份。如果他们再来打扰惠惠的心情,我相信我会处理的很好的......”他面部逐渐显露五官,眼眶内里是美丽闪耀的瞳孔,阳光下散发幽幽的红光,他用刚刚模拟出来的嘴部,扯出抹温柔的笑容:“......我喜欢和惠惠过二人世界呢,谁都不可以打扰的。” 郑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咽喉被扼制着,意识弥留的时候,他恍惚地想——怪物难道爱上了他的妻子? 他想起初见时,温惠立在腐烂、颓败的碎石上,穿着不起眼的衣服,迎着光露出面容的时候,仿佛一朵盛放在悬崖峭壁的小花,迎风招展、充满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他想起温惠羞涩的笑脸...... 怪物猛地吼道:“不许想!不能想!” 郑松被吓得颤抖起来。 意识果然停止散发。 他的声音充满恨意,用那张和郑松一模一样的脸盯着郑松:“以后,我就是郑松。”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惠惠是我的妻子!” 咔嚓—— 承载着郑松意识的躯体像瘫烂泥软倒在地。 迅速被猩红血肉甩到肮脏污臭的角落,竟是连吃都不愿意吃。 郑松在生命的最后,想起最初和温惠告白的时候,温惠满面羞红,眼神仿佛带着钩子,他那时候的欢喜是真切的,也是真的想要和她携手到老,后来,维持着家庭屹立不倒的是温惠的包容和大度,她拥有很多他所缺失的美好品德......如果可以,他想回到妻子的身边,他虽然有很多缺点,可是他是真的很喜欢温惠,喜欢她才会想和她结婚...... . 墙角蜷缩着一只流浪猫,它被猩红血肉波及,毛发被黏液湿透,浑身瘦条条的缩成一个团。血肉褪去,塑造出成年男性的体魄,五官显现出来,温柔阳光的面貌,郑松循着味道看向墙角,看到那只瞪着黑亮眼瞳的小猫。 他自言自语道:“我不是怪物。” 脚步往前走,他舔了舔唇角。塑造血肉、杀死郑松耗费他的体力,他现在感到非常饥饿,看到那只猫,口腔便分泌出诞液,直到离着小猫有半臂的距离,他停下脚步,出声说:“我是惠惠的丈夫呢。我是郑松,不是怪物。” 墙角的小猫被吓得炸了毛。 西装革履的男人转换方向,到附近的超市购买大量的肉类,回到墙角的位置,小猫已经不见了,他将食物分出留在那里,剩下的被他毫无形象地吞进嘴里。溅出的血液被他全部喝进去,填饱肚子,他将旁边干净的购物袋拎起。 回家。 . 温惠气得厉害,她没想到郑松在做出一番侮辱她的举动和言行后,竟然说走就走,她胸腔压抑着一股闷气,后来她头晕眼花,小腹隐隐作疼,索性躺回床上,蒙起头,心底却盼着郑松快点回家,要是平时他走就走,可外面不安全,他出事怎么办? 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温惠睁开眼睛,紧攥着被沿,放松的同时,那股压抑的闷气再次上涌,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所以在郑松来碰她的时候,她带着怒气地喊道:“不许你碰我。” 刚才的事不是她忍让就能过去的,他竟然怀疑她行为不检点,还骂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温惠难过死了,她越想越委屈,泪珠断线似的往下掉,很快便洇湿面前的被褥。 郑松无措的声音响起:“惠惠、惠惠,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是我混账,你别闷在被子里,你想怎么骂我、打我,我都受着......” 他扯扯被角:“别不理我。” 温惠被他扯得烦,掀开被子,挥开他的手。 没想到郑松压低身子凑到她面前,温惠没料到他在两人吵架后还能做出这样亲密的姿势,说来奇怪,他那一通哄人的话很不像他的作风,两人吵架求和的从来都是她!她没料到郑松的姿势,自然动作幅度大了些,看都没看就挥开他的手,结果直接甩在他的脸上。 发出响亮的——“啪!” 温惠愣住了。 眼泪也随着停止,她再有委屈,也不想动手打人,况且郑松的性子势必要发火。她怯怯地缩了缩肩膀,眼睫垂落,不敢看他。 “惠惠,”郑松脸颊不是很疼。他越发凑到她的身边,攥着她的手腕,贴到自己的面部:“惠惠,你再打我。” 言语的伤害一经说出无法挽回。他既然要做郑松,那么郑松做下的烂账需要他处理。他想不到再好的办法可以缓解温惠受到的辱骂。 “惠惠。我混账,我有病......你再打我吧。” 温惠不敢置信地凝望着男人的脸。 他委屈地说道:“别不理我。” 温惠惊住了,郑松见她没有动作,握着她的手,往他的脸上狠很打去,温惠没抽出来,响亮的声音过后,她的掌心也有些红了,郑松的脸颊留下道深红的掌印。 他非但没恼,笑道:“惠惠,消气了吗?再打打吧。” “......”有病吧? 温惠的思绪乱成一锅粥。 “郑松,你......”温惠皱眉,他做出的姿态比她还要委屈,况且不知道怎么的,看到眼前的他,压抑的委屈竟然消失不见,她眨眨眼睛,滑过他带着掌痕的侧脸,蜷了蜷发麻的掌心,说道:“你出去干什么了?” 郑松捧着她的掌心,露出幅不知所措的模样,紧接着捧到嘴边轻轻吻过:“我忘记你也会疼了。” 他仰起头,解释:“之前头疼得厉害,我说了很不好听的话,做出很无理取闹的猜测。惠惠,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我出去是在反思呢。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对不起你,我要做什么你能原谅我?” 郑松难得低头,按照温惠的性格,她早就原谅他,事实上,温惠在和他对视的时候,看到他眼底显露的真诚歉疚的目光,就想告诉他她原谅他了。可是—— 温惠的心底泛起一股古怪的情绪。 她心爱的丈夫坐在她的身边,为他之前的口不择言道歉。他甚至牵着她的手打他的耳光,言谈间满是示好,甚至还透露着紧张无措,似乎很怕她和他疏远。 这让她感觉到诡异的割裂感。 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郑松是这样的人吗? 她太了解郑松了。 就像之前,自以为是地揣测她的行为、亳无理由地诋毁她的人格,将她的自尊肆意践踏脚底。 这才是郑松。 温惠揪进被沿,寒意由脚底骤然攀升至全身。 她抬眸看去,就见郑松面容平淡,露出微微的歉疚:“惠惠。我离开家的时候,目睹了好可怕的一幕,我就逃回来了,没被外来物种发现。那时候我在想,世界变得这样恐怖,我们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时间,而不是在吵架中度过。惠惠,我之前真不是人,你随便怎么骂我、打我都行,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有情绪,有感受。 和那些残忍得只知道吞食的怪物不同。 原来是她多想了。 温惠为她刚才的猜测感到歉疚,郑松能够主动向她道歉,这是好事,她竟然因此感到不适应,甚至怀疑他被怪物占据身体——若是他被怪物占据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跟她道歉,小心讨好,早就将她填进肚子里了。 温惠松口气,但心底还是委屈的,因此就小声地说:“你......你要发誓,你以后不可以无缘无故地怀疑我,更不许骂那样难听的话。” 郑松立马举起手:“惠惠,我发誓!如果我没有做到,就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温惠彻底松心。 如果真的是怪物,它怎么可能会发誓呢?它能连着说出两个成语么? 181. 丈夫(18) “你好暖和,像火炉”…… 人都是会改变的,温惠想明白,最初的紧张警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愧疚,和看到他脸颊红印的心疼。 “......有话好好说嘛,别动手。”温惠往前挪动,捧起他的脸。郑松顺着她的力道偏头,将侧脸移到她的面前,余光不离地看着她,轻声说道:“惠惠,就算你再使劲也没事的呢。” 温惠不是很开心地回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说话的功夫,郑松脸颊的痕迹便淡下去。温惠和他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动手,虽然是被郑松拿着自己的手做的,但是扇人耳光的滋味让她感到不舒服。 她说道:“郑松。” 郑松握住她的手,挪开,放到自己的怀里。 “嗯。”他应了一声。 他眼神温柔,和之前撕扯她睡裙的模样形成极大的反差,此刻的他仿佛春日的清风扑面而来,呼吸间都是清甜甘咧的气息,她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就有了底气说出来。 “......我是怎样的人你最清楚,你说的那些话,我只当是你身体不舒服的疯言疯语,往后不能再那样了,”她眼圈红了红,虽然郑松认错态度良好,又是哄又是要她打的,但他说的那些话太难听,简直把她的尊严碾在脚底。 小腹的坠痛感越发强烈,她单手捂住肚子,没多想,继续说道:“我理解你的情绪,但你不舒服的时候告诉我,我能做到的都做,你不要再无缘无故地把我当成发泄的垃圾桶,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像吞了满肚的烂橘子,又酸又苦。真的,太难受了。” 他做得很差劲呢。 怪物这样想道。 温惠的眼泪像颗落在湖面的水珠,骤然间荡起层层的涟漪,他满脸愧疚,在温惠停顿的间隙,毫不犹豫地认下罪责,她说话的时候,他认真听着,任何的辩白都是无力的,唯有耐心等候温惠将委屈发泄。 他专注地凝望妻子沾染泪痕的面颊,指腹擦掉温热的泪珠,在他杀死郑松、夺得温惠丈夫这一身份的绝对控制权之后,隐藏在心底的窃喜和自得于强胜郑松的情绪统统消失。 他意识到自己亦是罪魁祸首。 如若不是他心安理得地使用郑松的身份,如若不是他放任郑松的意识由他在白天夺得掌控权,造成温惠委屈痛苦的事就不会发生。 她的眼泪像滚烫的火种,烫得他心脏颤动不止,脚底融化成粘稠的血肉,因这股痛鼓动翻涌。 怪物拥抱温惠,温惠的额头靠在他的胸膛,男人长期健身略微坚硬的胸膛,在她触碰到的时候,徒然变得温暖柔软,仿佛绵散的云,温惠怔了怔,旋即脖颈初温凉一片,她的意识被拉回来—— 他哭了? 男人的怀抱充溢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是沾染到的她睡裙的味道,衬衫领口蹭开几颗,蜜色的胸膛宛如褪了色的红糖糕,她头昏眼花,小腹的坠痛挟着绵密的刺痛击向大脑,她皱皱眉,盯着若隐若现的淡红花蕊,声音发闷:“......郑松,你怎么了。” 怪物揽抱着妻子,丢下一枚炸弹:“郑松死了。” 温惠骤然怔住:“你,你胡说什么呢!” 怪物侧头吻住她的发,绵软的亲吻使温惠感觉到小腹传来一股奇特的麻意,钝痛坠落,她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淡淡的血腥味仿佛在鼻间萦绕。 她穿得是真丝睡裙,屋里开了会儿空调,温度暖暖的,两根细吊带勾着水波般流泻的裙,被单被猛然袭来的月事洇湿。 郑松的吻落到她的耳唇,温柔声音响起:“惠惠,我以后会做个好丈夫的。” 他的声音倏地僵硬,抱着她腰的手力道加大,鼻尖微微地耸动两下,一股淡腥味弥漫。 女性的月事很奇怪,来之前就算有感觉身体也并无任何不适,在血液降临的瞬间,就仿佛抽走周身全部的力气,虚弱不堪、头昏脑胀,温惠本就酸软的皮肉被他捏住,疼得喊了声。 他那句话的意思是在认错吧?因为之前做得实在太过分,就用死亡来寓意新生,表明认错的态度和决心。 温惠没想到他那样的人,竟然会做出这样幼稚的行为。 她说道:“不要乱说话。嗯......你先放开我,我要去处理......你干嘛呀!” 温惠被他抱小孩似的抱在怀里,屁,股坐着他的腿,身体移动的缘故,浪涌袭来,温惠羞耻地闭上眼睛,心底暗暗推卸是郑松的责任,他无缘无故来抱自己才这样的!她瞥了眼,浅色的休闲西裤,他穿什么颜色不好偏穿浅色的...... 她内心羞耻,没注意到身前的男人脸色痛苦到极致。 怪物哪里知道女性每月会有月事? 床单洇出的血色痕迹映入眼帘,他顿时痛苦地喘不出气,惠惠怎么会流血?他抱着微弱的期待,嗅着味道发现源头在温惠真丝睡裙掩映处,他的手抖起来、唇也抖起来:“惠惠,惠惠......你别吓我,怎么回事......” 温惠按住他的手,脸颊羞红:“你别乱动!” 她心想,郑松最近真是忙傻了,她瞥眼床单,冷不丁看到团血痕确实挺吓人的。 但郑松的表现会不会太过了?她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充满哀伤,她产生股错觉——下一刻他的喉咙里就会发出猛兽般的哀鸣嚎叫。 怎么能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郑松的语气藏着浓烈的哀求:“惠惠别闹,让我看看。” 温惠真怕他哭起来,小腹的钝痛都减轻不少,不论是产生怎样的误会,看他这样担忧自己,她露出笑意。从他的怀里仰起头,握住他不停想要撩开睡裙的手,语气带嗔:“你是不是傻啦?我来月事了啊,你以为是什么,吓成这样,真哭了?好啦好啦,别哭嘛,放我下去,我去处理一下。嗯......再这样待下去你的裤子还要不要了?” 困惑被他掩藏好,他顺着温惠的话回应几句,松开手,眼神直盯着温惠的背影,屋内血味弥漫,他看到裤子晕开的血液比床单更甚,他存着满心的焦虑痛苦,找到手机,在搜索框里点下“月事”两字—— 呼。 他松口气。 温惠到浴室清理干净,换上棉质的睡衣裤,找到床头柜里放着的暖宝宝贴,贴在小腹和后腰处,腹部的钝痛感随着热意的烘烤减轻很多,屋里没人,她没在意,刚想掀开被单趁着刚染上洗干净,床单已经没有了。换上崭新的花色。 她离开卧室,客厅的洗漱间传来水流哗啦声。 推开门。 床单团成团塞在水盆里,搁在洗漱台,他攥着弄脏的一角用肥皂擦洗,听到温惠的声音,侧头看她一眼:“惠惠,到床上躺着吧。午饭我来解决,回家的路上买了很多新鲜食物呢。” 温惠没逞强,身体乏,郑松体谅她,她心里开心得不得了,蹭到郑松的身边,手臂绕过他的手臂,踮起脚在他的侧脸吻了一口。 然后,她就跑回床上。 温惠捂住肚子躺在床上看手机,郑松进来的时候,她看他一眼,男人的脸颊有明显的红意,他端着杯煮好的红糖水放到床头柜上,殷勤嘱咐:“肚子疼不疼?” 温惠的眼睛弯起来,红糖水散发的热气蒸得她面颊红扑扑的,她攥住郑松的手臂,扯着他坐到旁边,说道:“不能问我疼不疼。” 郑松:“嗯?什么意思呢惠惠。” 温惠最近可喜欢和郑松对视,他总是透露出懵懂的小狗般的眼神,瞳孔里映出她的身影,裹着温柔的光,就好像她正在被他用心地爱着,她的心就颤动起来。 她话多起来,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本来就很疼,或者还能忍受的痛,你问出这个字的时候,在我脑海里就加剧这个字的印象,岂不是变得很疼了?” 郑松露出恍悟的表情,虚心求教:“那我应该怎样询问呢?惠惠我很担心你。” “你要这样说,”郑松被她扯得压低身子,温惠将冰凉的脸颊贴住他的手臂,他手臂温热,和她仿佛处在两个世界,笑着开口:“......要问我舒服吗,喜欢吗,开心吗,这些带有积极情绪的词语。” 郑松学以致用:“惠惠,你现在舒服吗?” 温惠顿了顿,摇摇头,语气带着撒娇:“肚子有点疼,凉凉的,里面像揣了冰块。” 郑松想象不到揣了冰块是怎样的感受,但他有眼睛,温惠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盖着被子仍能看到她在微微发抖,他立时脱掉外套,脱掉衬衣,换上崭新的棉质睡衣,浅蓝色,和温惠身上穿得是一套,随后钻进被褥里,将浑身冰冰凉的妻子揽进怀里。 “惠惠,这样舒服吗?” 人类使用的手机是好东西,可以让他在几分钟内了解陌生的事情。由原理、表现,以及应对措施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按照信息提示,煮好红糖姜水,再把自己暖呼呼的胸膛贴过去,掌心贴过去,给妻子送去温暖。 温惠的肚里装着满满的热姜水,里外同时作用,她像是被壁炉烘烤的猫,舒展身体,全身都透着股懒洋洋的舒服劲,她抱紧男人横过来的手臂。 “舒服,”她笑道:“你好暖和,像火炉。” 怪物看她的样子,猜测郑松从前肯定没有这样待过她,否则她不会一脸惊喜的模样。他心底又酸涩又欣喜,酸涩于郑松娶到温惠这样好的妻子却冷待她,欣喜于这是他和温惠的第一次,不是依赖于郑松的身份,而是他的所作所为给她带去的幸福—— 他可以做好的。 他是温惠的丈夫,温惠的未来是要和他携手的。 温惠中途睡着,郑松想到午餐,刚要离开,没了热源的温惠梦里哼哼两声,他连忙停止动作,他的到来代替暖宝宝贴,那两张暖宝宝贴横尸床尾,仍在发热。郑松没用它们,蠕动的猩红血肉替代他的躯体,将温惠裹在里面,特殊的气体使她陷入香甜的梦境。 郑松同样困,但妻子不舒服,他得承担起“觅食”的工作,按照温惠曾经教过他的,没敢做其他的,熬了锅热粥,待在锅里热着,他将浴室里温惠换下的衣物清洗干净,晒到阳台。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洗得皱巴巴的衣物抻平晒好,温惠的内,裤得到格外的关照,晒在阳光最盛的地方。 郑松离开阳台,看到温惠蜷缩在猩红血肉里,内心感到一阵难言的愉悦情绪涌来,他定好闹钟,回到床上,搂着妻子共同沉睡。 182. 丈夫(19) “我是怪物你怕不怕”…… 温惠来月事的这些天,郑松待她像是待一颗易碎的瓷瓶,包揽家里全部的家务活,连做饭这样的小事都不许温惠动手,把她塞进被窝里,他面色平静地忙碌着,不仅如此,他还要处理工作的事。 郑松满脸疲惫离开书房,温惠听到声音,离开卧室,心疼地捧着他的脸:“你眼里都是红血丝,别忙了,到屋里躺会儿吧。我就最开始的时候肚子疼,早就没事了。午饭放着我来。” 屋里各处拉着窗帘,光线昏暗。 怪物依靠由郑松意识汲取的知识和自己的理解,成功地结束将近两小时的谈话,那是位精神濒临崩溃的女性,怪物凭借着丰富的专业知识和一点点的外挂,独属于怪物的能力——即使和对方隔着屏幕,他仍然有把握让对方陷入沉睡,通过控制梦境,提取到对方内心深处美好的情绪,加深这股情绪,使对方醒来的时候惊喜地称赞他的能力。 “郑老师!感谢您的帮助,要是不来跟您谈谈,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坚持下去。您看什么时候还有空,我想增加次数行吗?和您交谈、哪怕是隔着屏幕都有很大的效果!” 怪物委婉地拒绝来访者的提议,彬彬有礼地说道:“保持好心情,祝您生活愉快。我的妻子在喊我,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就结束吧。” 他是制造噩梦的好手,制造美梦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来到这个新世界,白白得到位妻子,他得承担起赚钱养家的责任。这是他近期接手的第位来访者,每位都对他赞不绝口,这加深怪物的自信——他可以胜任丈夫的职责,并且,他有资格得到温惠的爱。 离开书房,郑松挺直如松柏的脊背微塌,靠向温惠的肩膀,他收着力道,只是用额头枕着她的肩膀,语气带着股疲惫至极的软意:“惠惠,工作好辛苦呢。我在书房里坐了两个小时,屁。股好疼啊。” 他是怪物,没有羞耻,尽管知道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但在妻子的面前他没有丝毫伪装的辛苦,口不择言地将当下最真实的感受告诉她。 温惠下意识地摸过去,羞红着脸问道:“我给你揉揉?” 郑松闭着眼睛:“好呢。” 温惠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他揉。 压在肩膀的力道越来越重,郑松说:“很舒服呢惠惠。” 温惠垂头,悄悄瞥了眼,他闭着眼睛,神情放松,那句话完全没有其他的含义。 过了会儿,耳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温惠轻轻推推他:“到床上睡。下午还有工作吗?” 郑松茫然地眨眨眼,回道:“不是很重要的工作呢,晚上处理就好了。” 温惠推他到卧室。 紧接着,她来到厨房准备午饭。 郑松后脚又跟着她。 “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啦,快去休息。”温惠故作严肃地说道。 郑松撸起袖子,问她:“你不能碰凉水,我把菜洗干净。要做什么?” 温惠看他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随便报了几道简单的菜名,等他洗完,推他到卧室,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睡着才离开。 做好午饭,温惠没有到卧室叫他,而是待在客厅,敞开电视,调低声音,等他醒来再把饭菜热一热直接可以吃。 无聊看电视的过程中,温惠的脑海里蓦地冒出一句话——郑松改变了很多,和从前的他判若两人。 不仅是今天的表现,时间倒回两日前,郑松的妈妈打电话要他们到家里吃饭。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郑松爸爸那边的亲戚居住的小区,发现了可怖怪物的存在,附近有位被怪物附身的人,在夜晚已经吞食了近十人!目前却并没有发现怪物的踪迹,导致人心惶惶,各自寻找新的住处。 郑松妈妈在电话的意思是,家里地方小住不开,请他们夫妻俩到家里商量人员的划分问题。 温惠当即便揪紧手指。 郑松那边的亲戚受郑松父母的影响,对郑松的婚事颇有意见,他们认为郑松完全可以娶到位比温惠更好的妻子,因此便有些瞧不起她,平日里过节凑到一起,厨房备菜、上菜、收拾餐桌的活基本都交给温惠。 她已经能够预想郑松家亲戚入住后的惨状。 但出乎意料的是,郑松一口回绝。 郑松说道:“很可怜的遭遇呢,但是我不想家里有外人进入。” 对面询问:“是不是温惠不同意?让我跟她说。” 郑松坚定地捍卫谈话的所属权:“家里事情由我做主呢。”朝着温惠眨眨眼睛,他循着记忆将父亲亲戚家里人的缺点毫不留情地指出,然后总结陈词:“我不习惯家里有外人进入。妈妈,最近很危险,我到家里一趟吧。有事情在家里谈。” 温惠:“我们现在去?” 郑松摇头:“我自己去就好。” 温惠姨妈期造访,心情不是很好,况且不想应付郑松家里那一大堆的亲戚,就点点头。他回来的时候简单地交待:“毕竟是爸爸的亲人,我的意见是在附近租房让他们居住。他们不同意,我就闭嘴再也不说话了。最后,他们都决定住在爸妈家里,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呢......” 他的语气微微困惑:“既然不喜欢就该拒绝。可是妈妈没有拒绝,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惠惠,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在埋怨我。埋怨我也没办法,这是我们两人的家,谁都不可以介入呢。” 电视画面骤然响起的高声拉回温惠的思绪。 她恍惚地抬眼看去,就见电视的屏幕里正在播放恐怖电影,讲的内容是:女主人公的丈夫被异种寄生,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主人的丈夫彻底由异种取代,而女主人公却毫不知情,最后沦为异种的食物。 电视的画面正播放女主人公被异种啃噬的场景—— 温惠赶紧调台,心底想着,枕边人是最亲密的存在,异种行动僵硬,无论是语言系统还是学习系统都不如人类,女主人公竟然一直没能发现丈夫换了人,该有多粗心啊! 紧接着,她的思绪又回到两日前的那件事。 无论是郑松做出的决定还是说出的话,出乎温惠的意料。 她和郑松那边的亲戚没有感情,就连平日里照顾郑松父母的举动,都是因着她喜欢郑松,但是那天郑松回来后居然告诉她,以后家里那边的事情都不需要她出面,紧接着,像是掩盖什么似的,补了句—— “惠惠,我知道父母养大我很不容易呢。但是我现在和你结婚,组成新的家庭。总要考虑很多的事情,因为之前我的种种不作为导致妈妈对你形成根深蒂固不可磨灭的坏印象,不修复也没有问题的。以后妈妈家里的事情都由我来出面,惠惠不要和他们有过多接触......” 他眼底含着歉疚:“看你被他们甩脸色,我很心疼呢。” 再回想起来,温惠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还是那句话——郑松是这样的人吗? 温惠盘膝坐在沙发上,抱住软枕,让自己的后背完全靠到沙发背上,形成安全的被包围的感觉。 有一个念头在脑海浮现,捕捉到的时候,寒意不受控制地由脚底升起,她猛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温惠蜷缩成团,因紧张情绪,还未走尽的姨妈再次造访,她早有准备,腹部坠痛感袭来的瞬间,她那些纷乱的离奇的思绪被迫终止,果然姨妈期就是爱胡思乱想,郑松和电影里的异种能一样吗? 要是他真是被怪物寄生,她早就没命了。 最近总是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温惠觉得大概是自己被周围环境给弄得有些神经敏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 温惠回头看。 男人一副没有醒神的样子,眼神迷蒙,家居服的领口蹭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健硕诱人的胸膛肌肉,他径直坐到温惠的身边,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怀中。 轻声呢喃:“惠惠......你不在身边我睡得不好。” 温惠眼底漫上笑意。 刚才的猜测早就不翼而飞,她满心的思绪都被面前这个有些黏人的郑松控制着,疲惫面容浮现眼前,她的手摸着他柔软的黑发,“饿不饿?吃完饭再睡吧。” 郑松收紧怀抱,用行动拒绝。 温惠就维持搂着他的姿势,拿过旁边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电视开着,温惠胃口小,再加上姨妈期没怎么有胃口,被郑松温热的体温烘着,不知不觉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变沉。 她睁开眼睛,和郑松洋溢着浓郁情愫的眼神对视,意识还没清醒,郑松的吻便落下来,他温柔地搂着妻子的腰,把刚刚睡醒的妻子吻得眼神朦胧,他神情越发缠绵。 “好喜欢惠惠。” 温惠正要回应他,播放一整个下午的电视等来了收听人,正热情洋溢地解说着最近的进展—— “......夜晚出现的怪物已经被证实可以幻化出人类的面貌,请广大居民注意身边人的言行。白天会削弱它们的行动力,这种怪物大都在晚上行动,如果在白天发现周围有人行为异常,为了您和您家人安全着想,请及时上报......” 温惠专注地凝望郑松。 她望着清楚瞳孔映出的熟悉身影,没有丝毫掩饰地直接问出口:“你是怪物吗?” 温惠感觉腰间的手倏地收紧,她神情没有丝毫恐惧,唇部残留被他亲吻过的痕迹,后背陷入柔软的沙发中,面前的男人神情微顿,继而露出惊恐的面色,他做出一副被拆穿的模样:“哦,天呐,你是怎么发现的!” 温惠被他逗得笑出声。 怪物再接再厉,俊美的面容流露出微微的邪恶表情:“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只好——” 他埋头。 柔软的黑发蹭着脖颈,温惠敏,感,扭动身子躲开他玩笑般的啃咬,推着他脑袋说:“你演得好假哦!” 温惠完全被他钳制住,两人的力量没有可比性,郑松随手拿起裹在身上的薄毯,缠住温惠,温惠脸颊爆红,被裹成蚕茧的模样,偏偏郑松还用一种打量猎物的眼神盯着她,她心底耻感涌来,眼神含嗔:“......你松开我,很疼。” 紧度能够横放进手掌,但郑松还是象征性地扯扯薄毯,压低身子,黑黝黝的眸子紧紧盯着温惠,语气沉沉似天边乌压压的云:“我是怪物呢惠惠。” 温惠:“我知道啦你是怪物!快点把我松开吧,我不喜欢被绑住......” 怪物松开她,手臂代替薄毯,拥着温惠,语气含着试探道:“惠惠,我是怪物你怕不怕?” “我怕我怕,”温惠敷衍道:“不要演了,我们吃饭吧。” 怪物不依不饶道:“说不怕。” 温惠:“好啦,我不怕。” 怪物专注地望着温惠红扑扑的脸。 “惠惠,就算有怪物也不可怕。我会保护你。” 183. 丈夫(20) 跟我到前面去吧 连日暴雨,温度骤降。 温惠居家常穿的真丝裙换成开衫和半身裙,米白针织开衫里面套着薄款的内搭,浅黄半裙,黑发扎成低马尾柔顺地垂在背后,在昏暗的光线里,自带温柔光晕。 没有什么是值得她担心的,蓝城的父母早就和她断绝联系,温惠在蓝城无依无靠,唯一在乎的人只有郑松。即使暴雨连绵,雨中夹杂着数量庞大的未知怪物,但此时此刻郑松在身边,两人有足以遮蔽风雨的房屋,还有冰箱里存放的足量食物,这些都给她充足的安全感。 温惠没有大志向,想要得也不多,和郑松结婚后,想的更多的是怎样把家里的事情做好,怎样维持婆媳友好关系,怎样照顾郑松的生活......她的整颗心都放到郑松的身上,倘若下一刻世界因暴雨而消亡,只要在死前能够和郑松在一起,她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一个人对另一个的依赖,会因对方的纵容而逐渐加深。 温惠抱着从阳台收进来的衣物,看到衬衫,不由自主地想到此时此刻正在书房里处理工作的男人,想到他,眉眼就漫上笑意,回过神后,她将衣服叠好,正巧这时郑松结束工作,来到卧室。 看到他,温惠轻声道:“这些衣服都好好的,怎么不愿意穿了?” 温惠在叠的衣服全部都是郑松的,起因是她剪了几件旧衣服当抹布,郑松看见了,便把他衣柜里的衣服都抱出来,要她全部都剪了。 温惠哭笑不得,以为郑松在开玩笑。结果男人告诉她,这些衣服染上奇怪的味道,他穿着很不舒服。温惠还凑到衣服上闻了闻,没有特殊的气味,要是硬说,倒是有股放在衣柜里的潮味,但看他那么坚持,温惠只好提出把它们全都洗一遍,洗完之后再做定夺。 都是没穿过几次的衣服,扔了怪可惜的。 郑松拿过她手里的衣服,面色波澜不惊:“你没闻到吗?有股很臭的味道,就算洗过还是有,难道是我的嗅觉出现问题了......”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微微弯低脊背,带着些委屈地直视温惠的眼睛:“那我凑合穿吧。” 温惠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强迫他穿不合适的衣服,眼睁睁看着郑松将洗过的散发着清香的西装衬衣塞到快递箱子里,拿着把伞就要离开:“我把垃圾扔出去。” 温惠:“明天吧,天黑了,外面不安全。” 郑松安慰她:“垃圾桶就在楼下。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担心。”说完,他拎着家里的垃圾开门。 完全掌控这具身体后,他就像是沉睡后觉醒的猛兽,骤然发现在他的领地竟然还有其他雄性生活的痕迹,残留的气味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点,他嗅到后便觉得浑身难受——怪物全然忘记此刻待的家不是他的。 明明是他鸠占鹊巢,反过头来,却怨恨房子里残留原主人的气味。 怪物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先把不起眼的生活用品换掉,比如摆在洗手台上的情侣牙杯,他换套新的,床单被罩沙发也在短短的几日内换成新的,温惠对此表达过疑惑,怪物怕操之过急引起她的怀疑,连着几日没有做出大动作,但是那日看到温惠竟然披着郑松穿过的外衣在屋里晃荡,他就彻底受不了。 扔掉!全部都扔掉! 怪物解决完碍眼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捕捉猎物填进肚子,怕出门的时间门过长引起怀疑,只得遗憾放过暴雨携带着的大量异界食物,回到家中。 ...... 考虑到降温的影响,在暴雨过后,温惠和郑松到了离家最近的商场。 乌云已经渐渐消散,异界生物带来的影响始终存在。但经过实验研究证明,那些异界的生物除却会给人类带来身体的伤害外,并没有携带病毒。就算是被咬伤也没关系,只要保住性命,及时到医院就诊即可。 此消息无疑增加市民的信心和勇气,纷纷抄起家里趁手的工具大战周围隐匿的异界生物。但这种勇气只在白天高涨,到了晚上除却有武装的专业人员,夜晚单独外出、或者抱有侥幸心理的人都无一幸免。 商场里随处可见有保安巡逻。 温惠忐忑的心情放松,挽着郑松的手臂直奔男装区。 “喜欢这件吗?”温惠问他的意见。 郑松:“惠惠挑选的我都喜欢呢。” 温惠拿的是件黑灰色的毛衫,想起以前和郑松逛商场,他总是借着取号的理由,提前到餐厅就坐,温惠买完两人的衣服再去找他,这倒是第一次两人一起挑选,她带几分埋怨地说他:“你以前可不这样。” “嗯?我以前怎样。” 温惠边挑选衣服,边说起从前的事,因为现在的心情是开心的,说起从前,那些覆盖在记忆上的惆怅情绪消失不见。她轻轻地捶了下他的手臂:“......明明是给你买衣服,你倒是先跑了。” 郑松捏住她的拳头:“惠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 莫名的,温惠一愣。 她抬眸,郑松眼神温柔,只是句再寻常不过的询问,但温惠却觉得郑松的语气有些奇怪,好像他很在乎这个问题,以至于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她。 温惠无端紧张起来,被他握住的拳头捏紧,心底剧烈颤动几下,就听郑松倏地笑起来:“这么难回答吗惠惠?我随口问的啊......”他眼底涌上莫名情绪,脸色都变得沉暗起来,他说道:“反正都是我啊。” 他垂眼,眼底的情绪被睫毛密密实实地遮住,没了那道专注的视线,温惠松口气,刚才有一瞬间门,她的后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股的寒意,寒毛更是一根一根地立起来,好像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怪物。 怎么可能呢? 怪物能够模拟出人类的情绪吗?温惠觉得不能,譬如那日在垃圾桶旁遇见的男孩,无论是他的行为还是语言,都透露着股很明显的诡异感。 郑松显然不是这样的。 温惠瞥了眼镜子里的郑松,他拿着她选的毛衫在身上比划,镜子里的男人因暗色的衣服增添了几分凶戾,她和镜子里的郑松视线对上,下意识地僵硬,随后就见男人缓缓露出温和笑容:“惠惠这件好看吗?我觉得把我显得很凶呢,白色怎么样,我还是更喜欢穿柔和一些的颜色呢。” 温惠点头:“确实,换一件。”她挑选了一阵,一共拿了五件交到郑松的手里,“你去试衣间门换着,我去买杯奶茶。” 郑松走进试衣间门。 温惠则转身到对面的奶茶区买了杯热饮。 她最近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可能跟周围增加的保安巡逻有关,看见这种颇具压迫性的场面,无端增加她的紧张情绪,她急需喝点东西转移思绪。 ......哪有成天猜测自己的枕边人的? “温惠?”有声音自背后传来。 温惠捧着奶茶,转身看。 “果然是你,看背影觉得好熟悉,”化着精致妆容的陶倩露出惊喜的笑容,她说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我都多少天没出门了,这还是第一次呢。你来这里买什么?” 很寻常的寒暄。温惠礼貌回答。 陶倩是温惠在公司的同事。当时温惠来到陌生的世界,颇有股施展不开手脚的窘迫,腼腆无言,陶倩性格活泼,经常拉着温惠行动,餐厅、洗手间门,让温惠恍惚间门还以为自己回到校园时期,因此感官上有很好的印象。 后来公司倒闭,两人再没有联系过,此刻在商场遇见,温惠也有种惊喜感。 各自询问了遍对方的情况。 陶慧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对象,滔滔不绝地抱怨道:“你知道的,我家住在翡翠园——” 温惠一怔,若是按照和平年代,翡翠园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中高档小区,但是最近翡翠园的消息铺天盖地。因为那里的死亡人数每日激增,大都是那只可以捏造出人类形态的怪物所为,偏偏此刻人类的能力无法识别出他,只能尽可能地驱散翡翠园的住户。 温惠问她:“你还住在那里?” 她捏紧奶茶杯,凝望着面前陶倩,她身材娇小,面颊圆润,比温惠要矮半头。 身高的绝对优势使她松口气。 陶倩:“哪能继续住在那里,翡翠园都成怪物的窝点了,我和我老公早就搬出来了,现在住在我婆婆家里呢。你最了解我的性格,我哪哪都懒,不愿意做家务、不会做饭,在婆婆家没少受阴阳怪气,今天碰见你,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陶倩揽住温惠的胳膊,垂着眼睛,显得很想像她寻找认同感:“惠惠,你婆婆这样吗?害,听我说什么话,你长得这么漂亮,人又勤劳,你老公又是心理医生,肯定舍不得你干活吧?瞧你的手指,白白嫩嫩的......嗯,有股很香很香的味道。” 温惠:“家里养着茉莉花,大概是茉莉花的味道,”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往四周看去,前面是厕所,四周看不到巡逻的保安,她的心揪起来。 “陶倩,你今天是跟你老公来这里的吗?” 陶倩嗯了声:“是啊,他在前面等我。我想买杯奶茶,结果碰到你,哎,惠惠,你是自己来的吗?” 温惠停住脚步,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她温温柔柔地站在陶倩的面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老公在试衣服,我抽空出来买杯奶茶。我去告诉他一声,再来跟你聊天,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那婆婆,哎......” 温惠抽出胳膊,脚步僵硬地往后移,面上的笑不动声色:“你在这里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陶倩看着她,笑意变大。 “你用手机告诉他一声就行了。让他来找你。” 184. 丈夫(21) 护心肉 巧遇同事的喜悦早就褪去,厕所旁边漆黄的门半掩着,里面是昏暗的步行梯。商场人流量和从前没有可比性,况且温惠和陶倩站在一起,都是女性,就算有巡逻保安看到,都不会注意到她们。 陶倩笑着催促道:“快点发短信告诉他!让他来找你嘛,我老公在三楼挑选皮包,惠惠你的眼光好,帮帮忙吧!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好久没见过了!” “好啊,我叫他过来。”温惠面色如常地应和,实际上,心脏狂跳,恨不得拔腿就跑。陶倩前一刻还说她老公在前面等她,下一刻就说带着她到三楼。 是有什么顾虑吗?温惠在陶倩的目光下按开手机,思绪在脑海里飞速地运转。 为了安抚大众的情绪,黄金档时间所有电台统一播放异界生物科普。如果温惠遇见的是科普过的任何异界生物,她都可以勇敢一把,浇她一脸热奶茶,拔腿就跑......可是陶倩不是普通的异界生物,她是政|府力量都寻不到的怪物,碰到她,温惠有逃命的可能吗? 没错,陶倩是怪物假扮的。 温惠最开始并没有察觉,甚至沉浸在偶遇昔日同事的喜悦中,她无知无觉地被陶倩挽着胳膊往前走,只当是普通的散步,毕竟曾经下班后两人在商场闲逛,经常捧着杯奶茶闲走......肢体记忆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被带到楼梯门口都还没意识到,直到陶倩调皮的语气里骤然送来一声刺耳的吞咽声。 陶倩的面容时而露出陶醉神情:“惠惠你好香啊!真的香!哈哈我的意思是你喷香水了吗?”她凑到她的旁边狠狠吸了一口,语气越发激动:“好香好香!” 那一刻,温惠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 “你怎么在发呆啊?” 陶倩猛然攥住温惠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只是想跟你和你老公见面聊聊天而已,你在想什么呢,脸色都白了,哈哈我很吓人吗?” 温惠连笑容都装不出来,和陶倩贴着的位置变化成粘稠的泥浆般的触感,猩红色血肉沿着她的袖口蔓延到她的小臂,顺着领口的位置钻到她张开的嘴巴里,堵住她将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温惠呜呜两声,满心震惊! 怎么能够这么恶心? 那条带着异,味的猩红血肉堵住她的嘴巴,呕吐感倒是其次的,她的心脏在陶倩暴露的时候几乎停跳。温惠的身高优势,在陶倩堪比铜墙铁壁的钳制下,丝毫没有取胜的希望。 她被带到楼梯间,黑暗环境加剧恐惧。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产生庆幸的心理,凭着对手臂的控制,她将掌心攥住的手机猛地摔向地面! 手机屏幕四分五裂。 空旷的楼梯间回响起陶倩的笑声:“真是伉俪情深呢!我老公死的时候还想着把我推出去抵挡怪物的伤害,我真的好伤心,我和他结婚那么多年,没想到他到死都让我那么伤心呜呜呜呜。” 都已经戳破身份,竟然还沉浸在角色扮演中!还能扮演得如此绘声绘色,温惠怎么可能分辨出来! 怪不得怪物降临几个月,有关它的进展停步不前,不能怪地球人类的技术落后,实在是怪物的能力太强大了......谁能想到前一刻和你诉说家庭矛盾的人,眨眼间就变成怪物的样子,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温惠愤愤地想着,既然落到她的手里,早晚都是死,她不能再让郑松陷入危险的境地。 此前陶倩一直怂恿她给郑松发消息,是想多吃几份食物吧?担心她太瘦弱不够塞牙缝,才想着连她的丈夫一起吞进肚子吗?她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陶倩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那样的男人死就死,担当都没有,实在令人气愤!要是我降临的时候在你的身边,或许会多留你几天,你竟然宁愿得罪我,也要保护他的安危。说起来,实在让我羡慕啊......” 温惠被她钳制着到达商场的顶楼。 商场顶楼原来是一家露天咖啡厅,此刻门口上锁,陶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捏碎。温惠越来越不懂她这番操作是什么意思,难道享用食物还要挑选地方,怪物也喜欢在这种带有小资情调的场所进食? 可是此刻顶楼的咖啡厅早就关门了!曾经精致的装修和小桌早就因狂风暴雨混乱不堪,放眼望去像是零碎的分尸场。 陶倩牢牢地缠住温惠,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没关系呢。我早就释放信息素,相信很快他就会找来了,”温惠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不明白“他”找来和抓她有什么必要的联系,脑袋还是一团浆糊,陶倩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变化面容—— 维持人类面貌的皮肉浪涌般褪去,随之浮现的是纠结盘绕的猩红血肉,这一幕的刺激性不亚于胆小的人直面屠夫举着屠刀砍杀活猪的场面。 温惠捂着嘴干呕,不敢看。 陶倩嘻嘻笑了两声,完全不把温惠放在眼里,守着门口,扶起楼顶歪倒的座椅,像个优雅的男士那样坐到上面,眼神紧紧地盯着禁闭的门口。 那垂涎欲滴的模样,仿佛在等到一道绝美的大餐。 是的,她变成男人的模样。 准确说,是被她诟病的陶倩老公的模样,男人是健身房的教练,怪物显然没有自造衣服的能力,穿在陶倩身上正合适的卫衣和运动裤,被男人块垒分明的肌肉撑,爆。 陶倩的声音被粗噶的男声替代:“可恶。我早就想找到他,可他竟然隐藏了气息。”他哼笑一声,瞥了眼蜷缩在角落的温惠,自顾自说着:“......哈哈,等我吃掉他,得到他的助益,就再不怕那些可恶的子,弹,打在身上疼死了!可恶可恶太可恶了,我要变强才行!把伤害我的人类统统吃掉!” 被猩红物质爬过的皮肤像是得了荨麻疹,温惠被一股奇特的臭味包裹着,她试着抬起手臂,完全不受她的控制,怪物的黏液显然有麻痹的作用。 衣服擦破沾染墙角的灰尘,温惠的面颊脏得像只在泥地滚过的猫,寂静的楼顶只有怪物粗糙尖锐的声音响起,她此刻如同案板的鱼肉,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不想死。她胆子很小,和怪物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即使知道她暂时是安全的,她还是怕。怪物保持着人类的躯体,面貌却像被强硫酸腐蚀过一样。给视觉增加极其强烈的冲击。 温惠无声地流着眼泪。 怪物的外貌来回变化,她更喜欢女性化的躯体,健身教练的出现只是出于无聊,食物在面前却暂时不能下口,只能露出真面貌吓吓她,温惠因恐惧而瑟缩颤抖的样子取悦到怪物,他又当着温惠的面转化成其他被它食用过的人类——大都是陶倩一家人,那是它降临最初食用的。因此有股特殊的情结。 最后,她定格在陶倩的模样。 “其实我更喜欢你的样子,没关系,等我结束和他的战斗,会给你痛快的。我很喜欢你的脸......” 陶倩竖着耳朵仔细听楼道里的声音,噔噔噔快跑的声音传来,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咦,是他吗?” 楼顶的门被推开,常久遭受暴雨摧残没能维修的铁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仿佛指甲盖划黑板的尖锐声音,刺痛温惠的神经。涌出的泪水夏然而止,睫毛被泪珠冲得黏糊糊的,她的视野受到遮蔽,带着犹豫和恐慌地望过去。 在最危险的时候,她其实并不像表现的那样坚强,她希望手机完好,希望信息发送过去,希望他赶快来到身边把她救走。可是郑松来了不过是给怪物多增加一份口粮,她宁愿自己无望地死去也不想郑松因她而遇到危险...... 温惠不聪明,但不是傻子。 陶倩抓住她没有立刻吃掉她,而是带着她来到楼过,他是要等待谁过来——等的是谁? 陶倩笑着说:“你来了。” 温惠的心骤然一缩,连日来困扰她的迷雾渐渐地破开了...... 顶层的风声猛烈,将男人焦急的声音送到温惠的耳中。 “惠惠,惠惠!”他愤怒地喊道:“你敢伤害她,我要你的命!” 温惠揪紧的手指泄露紧张,含着不明情绪的眼神望过去,她看到郑松远远地站在门口,手臂撑着门框,因跑动胸口剧烈起伏,健硕有力的双腿被裹在休闲裤内,她的视线由他的脸到他的脚,再由脚定格在他充满悲伤压抑的脸上,见温惠看过来,郑松忙露出安抚的笑容。 他说道:“惠惠,别怕。我来救你。” 温惠的眼泪彻底关不住,一颗又一颗地流出来,郑松根本不知道,看到他出现在门口的瞬间,她有多恐惧,她怕出现在门口的是披着郑松皮囊的怪物—— 就像陶倩表现的那样,能够模拟出人类的情绪,甚至是情绪化的表达,表现得像是真正的人,实际是伺机等待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怪物。 还好,是郑松来了。 不是怪物。 温惠庆幸地想,郑松不是怪物,他不是怪物!他一直都是自己的丈夫,是她最爱的丈夫! 温惠想冲进郑松的怀抱,但陶倩已经彻底抛弃人类皮囊,用怪物的面貌走向郑松,温惠焦急地喊道:“你别管我......你别管我,快点跑!下面有保安巡逻,他们有武器!” 种种疑团被她彻底抛在脑后。 她不去想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是郑松,还有怪物那句耐人寻味的“你来了”。 她不去想为何怪物把她绑架到天台,郑松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 她甚至自动地忽略陶倩仿佛老熟人般的姿态走向郑松...... 或许她内心抗拒那个答案,因此只要有微弱的可能她便紧抓着不放,瞎眼般认定明明是微乎其微不可能的结果,忽略真正的答案。 郑松朝着她笑起来,云层后的阳光露出来照亮男人的俊脸,那张向来晒到阳光便昏昏欲睡的男人,此刻的面上带着凶狠的戾气,只是单纯的为面前歹徒绑架妻子而产生的愤怒,他随手拎起地面散落的桌子,朝着陶倩抡过去—— 砰砰砰! 陶倩灵活地避开,嘻嘻笑起来:“怎么,还要用......”她的后半句话截断在喉咙里,郑松凶狠地扑过来,大有用肉,身硬撞的莽劲。 但是人类躯体和怪物是没有可比性的,由陶倩身体弥漫出的猩红血肉猛地缠住郑松,再将他甩向墙壁。 郑松的后背砸向墙壁,再骤然落地,像破败的风筝由天空飘落,他的胸口便洇出浓郁的鲜血。温惠抱住他坠落的身体,不知为何,她重新拥有身体的掌控权,但因还有黏液残留表面,她的动作略有僵硬。 她喊他的名字:“郑松,郑松......” 陶倩歪头,目露迷惑。 这是要做什么?她不懂,无论是怪物的大脑还是最近学习到的东西,都不足以让她弄明白郑松为何不用真身和她战斗,为何郑松像破布那样被她轻易击落......他已经弱到那种地步了吗?还是有其他的计划? 她好奇地观望着,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像个勤奋上进的好学生汲取着令她困惑的知识。 温惠的脸被泪水糊满,她急急忙忙地去摸他的胸口,怕碰到他的伤口惹他疼,又怕那里破开巨口血流不止,郑松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捂在胸口,他脸色苍白,和洇湿衣服的浓郁鲜红形成鲜明对比。 郑松撑着地面起身,捧着她的脸,楼顶风声呼啦作响,温惠的黑发被吹得四散飘舞,他动作轻柔地把她的头发顺到耳后,说道:“惠惠,别哭呢。只是小伤,我没有问题的。我承诺保护你不受伤害,却没能做到。” 他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漆黑的眼睛专注地凝望妻子的脸。循着温惠的气息来到顶楼,敞开门就看见她无助地蜷缩在墙角,凉风绕着她吹,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带走,看到那一幕,他恨不得用血肉绞杀“陶倩”。 但是,他压抑住那股暴涨的怒火。 温惠将脸贴向他的掌心:“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警惕心。” 有郑松在身边,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情绪接连冒出,温惠委屈地哭起来,双臂缠绕郑松的脖子,和他进行紧密的拥抱。 她声音带着犯错误似的懊悔伤心:“......要不是我买奶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惠惠,”郑松压着她的黑发,眼底含着无限眷念,紧接着又涌现浓烈悲伤,他紧了紧怀抱:“能和你死在一起是我的幸运。不要哭呢惠惠。” 淌血的伤口亲密地接触到妻子的温度,血液因此灼烫起来,浅浅淡淡的触感使他如同泡在春日温泉中,浑身舒畅。 与此同时,裹着心脏的猩红血肉由蠕动到地面,慢慢地朝着温惠的后背攀爬。 温惠将自己完全团进郑松的怀里。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被他用双臂全然搂抱在怀里,在怪物压迫的危险境地里,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 是啊,能和他一起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但是她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没能体验,心底总是不甘的。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涌来,温惠感到后背有东西在攀爬,她吓得呼吸停住,带着哭腔道:“有东西在我的背上......” 那是种巨型软体动物般的触感,是巨蟒?可她感觉有黏液渗进被擦破的衣服,直接接触到她的皮肤。 巨蟒的温度是热的吗? 她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紧紧抱住郑松的脖子。 郑松安慰她:“别怕,别怕,不是蛇。” 温惠在郑松温柔的安慰里,等到了那团粘稠的东西裹住她的眼睛,继而将她整个包裹在猩红的血团里。里面充溢着熟悉的茉莉花香,和淡淡的腥味。 她在意识昏过去的最后,还能听到郑松的声音:“睡一觉吧惠惠。等你醒来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你不会有危险的,我舍不得你呢惠惠......” 陶倩目睹全程,惊讶地点评道:“你竟然把护心肉留给她!那里可是承载着最凝实强大的力量,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我最想要的。” 她上前阻止郑松接下来的举动,晚一步,郑松已经扯断那块引她垂涎的护心肉。 她顿时体会到人类所言的懊悔是怎样的情绪,早知道她就不站在旁边看那么久了!还看的那么津津有味,结果到最后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陶倩不由得抱怨道:“我们是同类,怎么可以交给人类呢,应该给我才对啊!” 她做出不满的表情,撅着嘴,不满地瞪着郑松:“脱离本体的护心肉会立刻生出剧毒,就算是再强大的生物都没有把握抵抗这种剧毒!但是分离出来的滋味不好受吧,你难不成真的以为自己是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玩这种深情的戏码......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把你完完全全吃掉的!” 它可是没有一天闲着呢,每天都把肚子填饱,和郑松这种沉浸在家庭温暖中“不思进取”导致“颓废”的怪物不同。它的力量每天都在进步! 如果说之前和郑松面对面有微弱的胜算,那么此刻,没有最强大的护心肉的郑松,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陶倩做出攻击的姿势。却再次愣在原地,郑松抱起被肉团裹住的温惠,礼貌地提出要求:“我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会回来找你的。”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郑松推门进来。 面部的皮肤寸寸跌落,浓郁的猩红弥漫而上,如同覆着狰狞恐怖的面具,健硕的男性躯,体同样被猩红血肉取代。 陶倩百无聊赖地等着,见他进来,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她显然很会自我调节。 “没了护心肉能够吞食掉你,也算是不错的食物。你很强大啊,没有护心肉还能维持住人类的面貌。是我小瞧你了,不过以后最强大的物种就会是我了。” 郑松冷声道:“别废话。要打就打。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害惠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我会报复回来的!” 陶倩:“很严重?”她歪歪头:“可我只是吓吓她,并没有伤害她啊......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用现在的样貌呢?” “我怕暴露。”郑松回答。下一秒,他的身体化为猩红血肉,海浪般朝着陶倩涌去。 浪涛汹涌,气势滔天。天台的杂乱物件都因浪涛而旋转直上,被搅碎成零件,龙卷风般卷着它们扑向陶倩。 185. 丈夫(22) 温惠浑身冰凉 狂风卷着满地尘土旋转直上,聚集成仿若实质的焦黄巨龙,倏地,天幕破开巨口,暴雨降落,葡萄粒大小直接砸在地面。高楼俯视地面,城市道路淹没在潮湿泥泞的暴雨中。 暴雨混浊,整座城市笼罩在雨雾中。一声巨响,由超市匆匆逃窜离开的众人都跟着抖了几抖,循着声音往声源地望,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们纷纷猜测是有恐怖的东西随着暴雨降落,一时之间,都使出吃奶的劲往各处逃窜...... “啊,真是可怜。别那么凶巴巴的嘛,乖乖让我吃掉不好吗?现在的你可没有和我对抗的能力!早早投降吧!” 陶倩的胸口裂开,露出尖锐的牙齿,咬住扑来的黏物质,变化出的双臂用力捏住它,再猛地往反方向撕扯,伴随着裂帛声音响起的是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滴滴答答。 很快,聚集成血流汇入暴雨。一会儿的功夫,楼顶便弥漫着浅红色的海洋。 它们的种族在异世界以暴力、残忍著称,能够强大到诸如她、郑松这样的寥寥无几。 据陶倩降临之初的探测,蓝城市只有郑松比她强悍,其他的挥挥手就能捻灭。争强好胜的怪物不甘沦为同类的口粮,因此她勤勉进食、增强能力。 就是为了在某一天遇见比自己还要强大的郑松时,能够打败他,得到他的血肉。 没了护心肉的郑松,早如烂泥般浸泡在血水中。被化作半怪物形态的陶倩捧到嘴边进食。 “我会全部吃掉,不浪费。”陶倩揪着破布般的黏物质,利齿撕裂食物。在她的旁边,怪物的两颗眼珠裹在血肉里面,因陶倩残暴的举动,流露出淡淡的痛苦和悲哀。 陶倩突然喊了声:“啊——” 她露出猩红牙齿,瞥了眼浸泡在雨水中的郑松。津津有味地回忆道:“很特别啊,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我把你全部吃掉,都不会获得你的记忆——记忆,这是人类拥有的非常脆弱的能力。但是我刚才捕捉到你和......惠惠的记忆?” 她眯起眼睛:“都怪你,本来我可以吃掉她的。她的味道很香呢,没想到,记忆里的她也香香的......” 郑松已经彻底沦为食物,凭借他此刻破碎布匹一样的躯体,全然没有和陶倩对抗的能力。更何况,他的大半血肉已经进入陶倩的肚子。 她吃得心满意足,像人类那样打了一个饱嗝。然而一切发生在无声无息间,暴雨砸在水泊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巨响,狂风一阵阵地收紧。 陶倩瞪大眼睛,迷茫地望着扎进胸腔的尖锐物体—— 郑松破碎的声音响起:“心脏藏在这里。” 那是一条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臂。蜜色的皮肤滚着几颗雨珠,沿着绷紧的肌肉线条滑落进水泊中。 他攥着一块碎玻璃,顶部是锋利的形状,此刻,玻璃插进陶倩的胸腔。 形势发生天旋地转的变化。 那些残破的碎渣般的血肉由各处角落聚集而来,排山倒海般朝着陶倩涌去,足有两个陶倩大小的血肉中间猛地裂开巨口,将她的惊呼挣扎全部吞到口中。 里面还能听到她不甘的吼叫:“为什么!怎么可能!你竟然还活着!” 即便顶楼没有观客,郑松还是选择用人类的躯体,只是他的能量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完全化形。俊美的脸,健硕的胸膛,再往下便是泥浆般聚不成实质的猩红血肉。 胸腔的巨口关闭。将陶倩的惊呼一同隔绝。里面锯齿般的牙齿在缓慢地咀嚼、吸收“陶倩”的营养。 他虚闭着眼睛,脸颊苍白,声音微弱。很有责任心地给将要死亡的“陶倩”解答疑难: “我不想死。我用了一些手段,我故意削减自己的能力和你对抗,让你产生我很弱的错觉。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我再出其不意地,将藏起来的玻璃片插进我在暗中寻找到的你心脏的位置。” 他露出恐惧的表情,这副表情是头一次出现在这张脸上,声线亦有些颤抖,像绷紧的琴弦猛然被挑动后发出的嗡鸣声音。他说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只能用尽我全部的精力寻找最合适的能够将你毙命的时机。如果我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惠惠,我想陪在她的身边,永远永远......” 没有温惠,死就死。 可现在,只要想到那些温馨的画面,他便生出渴望,生命无限期延长,每一日都妄想能够陪伴在温惠的身边。 ...... 回到家中。 郑松抱着温惠径直进入浴室,温惠的周身沾满黏物质留下的黏液,因特殊气味的影响,她正沉浸在一场美梦里。郑松将她放在地面,地面铺满温热的血肉,它们接触到妻子的身体,便像被阳光照射的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柔软地波动将温惠包裹环绕。 “惠惠,惠惠......” 瓷白浴缸被氤氲的水雾笼罩。温惠仰面躺着,两手臂搭在浴缸的边缘,肌肤细腻,被粘稠的血肉贪婪地舔舐着。它们还流着血,不敢停留过久,生怕血腥味熏到沉睡中的妻子。 郑松没离开,褪去衣物。直到水流变得清澈干净,他关掉花洒,到卧室换了套舒适的家居服,宽松的棉质衣物裹着男人的躯体,怪物满身的凶戾气息徒然变得温软。 像衣角缝制的甜美小熊。实物是力大无穷、满嘴獠牙的猛兽,此刻眼睛见到的,却是只无害温柔的卡通熊。 将妻子清理干净。郑松用浴巾裹起她,抱着她躺到床上。那颗重新由血肉裹起来的心脏剧烈响动,每跳动一下,都彰显着怪物此刻不安、恐慌、焦虑的心情。 猩红眼瞳流露深深的畏惧。 郑松长久地凝望熟睡的妻子。然后,凑到她的脸颊,印上轻飘飘的吻,在她耳边洗脑般喋喋不休: “惠惠,惠惠。我是郑松呢。我是郑松,我是惠惠的丈夫,我不是怪物。” 他眼睛里流露出浓郁的悲伤:“......不要怕我呢惠惠。” 商场里的衣服没有买成。他在穿到第二件的时候,温惠还没有回来,他在换衣间喊她的名字。温惠没有回答,紧接着,便是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来,他四处张望,奶茶店没有温惠的踪迹,听店员说有位很漂亮的女性和同事往楼梯走去。 他连忙追上去,嗅着温惠的味道,是刻印在血肉深处带着温惠气息的茉莉花味。 紧接着,他捕捉到同类释放的恶意气息。当时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的恐惧,他控制不住地化作原型奔到楼顶,却在门口踌躇不前...... 他捕捉到温惠的气息,捕捉到属于她的孱弱哭声,庆幸的同时,他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害怕破门而入的时候,目睹的是温惠恐惧的眼神——长久埋在他心底的炸弹,尽管知道危险,但他想长久地捂住它。 永远都不要有爆炸的那一天到来。 就这样平平淡淡、细说长流,和温惠生活在一起。是他的梦想,他的奢望。 他推门进入,望着温惠,看到她蜷缩成一团,可怜的模样使他心脏骤缩。 她猜到了吗? 她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吧。不然怎么不肯抬头看看他?怪物忍着心伤,无视虎视眈眈的同类,专注凝望温惠,直到她抬头望来,眼里瞬间绽放的劫后余生般的惊喜,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 他不甘心。 同类很强大,他有可能死在这里。而他到死,在温惠的心里都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记忆。 他是郑松,始终是温惠心里的郑松。 而不是它。 ...... 温惠睡了很长很长的觉。她的意识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恬静的梦境世界,泥土是猩红色的,温热的风拂面而来,吹拂满地野花,如海浪般起伏涌动。一面是激烈的恐惧情绪,她总觉得自己身处危险的境地。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在剧烈地喘息。 “郑松......郑松!”温惠出声喊道。 意识醒来的瞬间,昏迷前的场景便接连涌到脑海,她记得郑松被怪物甩出去,甩到墙上砸出满嘴的血。她的心坠落谷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很快便糊满整张脸。 温惠感觉周围有人在靠近,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拥到熟悉的怀抱里。耳边响起男人焦急的声音:“怎么了惠惠?别怕别怕,没事了,我们回家了。” 指腹擦掉滑落的泪珠,立刻就有新的冒出来,无论他的速度再快,总是擦不干净。要是用杯子接着,相信很快就能接满。郑松压抑着心底的恐慌,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哄她: “惠惠哭得像只花猫呢......我们回家了啊,我们离开商场,家里没有怪物,我在你身边呢惠惠。”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温惠捂住心口,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郑松按开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女人的脸上道道泪痕清晰明显,眼睛漆黑显露着使人无法忽视的担忧。 温惠哭得喘不上气。 当时那种场景,她以为两人都要死在怪物的口中,那此刻怎么会在家里呢?她喘两口起,声音带着浓郁的哭腔,一句话要停顿两三秒才能说全。 “我们不是在顶楼被怪物抓到了吗,”温惠眨眨眼睛,泪珠瞬间滚落,她就盯着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仰着头,视线紧紧地注视着郑松。她哭道:“我以为我们死定了,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来了,这不是梦吗?我怕死了,你还活着......我们还活着......你别骗我,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温惠话没说完,被郑松重新抱在怀里。 他用早就准备好的措辞说道:“我没有骗你呢,我们真的安全了,”他的掌心顺着她的长发,轻柔的触感,像是在给受惊的猫儿顺毛,温惠忐忑不安的心情果然得到很好的疏解。她依偎在郑松的怀里,嗅着他的气息,顶楼发生的事情攫取她的神志,她拥着郑松哭起来。 泪水洇湿他的肩膀。 他的另只手拍拍妻子的后背,继续解释道:“......我们在顶楼,怪物想要吞掉我们,”温惠颤抖了下,郑松连忙收紧力道,哄着她道:“不怕,不怕......我在呢。” 温惠低低嗯了声:“你继续说。” 郑松:“我找不到你报了警,四处找,听到顶楼有声音就独自跑上去,后来警察来到。他们集中火力对付怪物,转移怪物的注意力,再后来,突降暴雨,异世界物种随着暴雨侵入,商场里的人都在逃亡,趁乱我抱着你逃回家中......就是这样的。” 温惠嗯了声。 她抱紧郑松,沉浸在当时的恐惧中无法回神。男人的怀抱给她充足的安全感,郑松轻声安抚,温惠的哭声渐渐转低,流着眼泪,直到眼睛变得酸涩。她抽噎两声,离开他的肩膀,用被泪水染的晶亮的脸对着他,捧起郑松的脸,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温惠说道:“饿不饿,我去做饭。” 郑松摸摸她的头,脸上真切地浮现出笑容:“你在屋里躺着。我去做。” 悬起的心落在地面。他看向温惠的眼神流露出浓郁的喜爱和关切,给她掖好被子。刚要关灯,就听温惠说了声“别关!”郑松就住手,推门离开。 郑松的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惠惠没有怀疑他呢。他拧开火,手艺有限,又是深夜,准备煮西红柿鸡蛋面,刚把西红柿蛋汤打好,后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然后是两条手臂环过来,温惠弱弱的声音响起:“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 郑松越发心疼她,牵着她的手臂,把她环绕在胸前:“那就这样。” 温惠往后靠着他的胸膛,盯着锅里的西红柿汤看。郑松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一只手臂拿勺子,温惠接过面筒,抽出足够两人吃的量放到锅里。郑松就拿着铁勺搅拌。 到了餐桌上,温惠还是不愿意离郑松太远,她纠结地咬住唇,用带着泪的眼睛望着他。 郑松摆好碗筷:“惠惠,我抱着你?” 温惠一顿,摇头。 郑松嗓音温柔,像是在哄小孩:“过来吧,我想抱着你呢。”他解释道:“今天也吓到我了呢,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害怕。我抱着你吧。” 温惠立刻站到他旁边,郑松张开双臂,温惠坐到他的大腿上,犹豫了会儿,拿着他的左臂环绕在腰间。只有用这种紧密的怀抱抱着她,温惠才能短暂地脱离白日带来的恐惧,还有心底那隐隐浮现的奇怪感觉...... 郑松将两碗面都端到面前,夹起第一筷子吹凉,递到温惠的嘴边:“啊,张嘴。”温惠照做,面条下肚,她的恐慌没能消失,反而在郑松温柔诱哄的语气里,越发浓郁。 温惠恍若逃避似的窝进郑松怀里。 见他第二筷子吹凉吃进他的嘴里,不知道为何,她缓缓地吐出口气......他是吃面条的......奇怪的想法一闪而逝,没等她细究,面条又来到她的嘴边。 “我做的口味没有你的好吃呢。但是我是很用心做的,就算没有那么好吃也要勉强吃几口,惠惠你饿了一整天呢,肚子里没有东西可不行,再吃一口好不好?”他把她的走神当成拒绝,低声哄着。 温惠张嘴。 郑松露出笑容,温柔地鼓励道:“惠惠真棒呢。吃饱身体才能健康。”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两碗面条。 然后,郑松端着碗筷进厨房,推拉门开着,温惠没像之前跑进来抱住他的腰。微微有些失落,但郑松想到洗完碗碟就可以抱着妻子回床上睡觉,心情就好起来。 桌面溅出几滴番茄汤,鲜红浓郁的汤汁宛若喷溅的鲜血残留在桌面。 温惠盯着看,垂放在双膝的手骤然颤抖起来。 她的唇同样开始抖,浑身血液倒流,四肢发僵,视线落向厨房里一切如初的郑松,他腰间系着围裙,宽肩窄腰修长双腿,黑发柔软搭在额头,侧脸温柔,处处都透露着令温惠沉迷的样子...... ——郑松从来不愿意进厨房,他是心理医生,是婆婆家那边被亲戚追捧的使家族祖坟冒青烟的高学历的人,他赚钱,温惠不赚钱,因此厨房的所有活都是温惠的,哪怕她来月事、哪怕她生病发烧,郑松也极少分担。 ——郑松他...... 被遗忘的恐惧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温惠浑身冰凉。 186. 丈夫(23) 他是怪物 那好不容易脱离危险产生的安全感,因脑海里几乎是事实的猜测彻底击碎。餐桌和厨房隔着一道推拉门,却仿佛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内的男人认真地清洗槽内的碗筷,门外的女人则浑身僵硬、她产生逃跑的冲动,却因恐惧被迫定在原地,四肢不受控制地发软发颤。 怎么可能呢? 温惠一遍遍地问自己。目光越过磨砂门落到郑松的身上,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棉质家居服,带着她亲手系上的围裙,水龙头流出的凉水冲在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背,蜜色的皮肤在灯光照耀下显出几分蜂蜜般诱人的光。 他关掉水阀,擦干净手,拉开门,将厨房里的灯光关掉,朝着温惠走去。 “惠惠,怎么那样看我呢?” 温惠下意识躲开郑松探来的掌心,然后心脏骤缩,怕因她的举动惹恼郑松,她略显畏怯地看向他,扯出抹僵硬的笑容,“我,我有点不舒服,想睡觉了。” 男人的面上显露几分担忧的急色,落在温惠的眼里,却早没有被关心的欣喜和满足,取而代之的是疑虑,和因此而生的猜忌恐惧。 他在关心她。 是真的,还是另有其意? 温惠站起来,椅子被撞出去,砸到旁边的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顿时紧张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椅子会倒,我这就扶起来......”她还没碰到椅子,郑松走过去,将椅子扶好,推到餐桌旁边,随后,用不容反抗的力道扣住温惠的肩膀,手背如愿地碰到她的额头。 郑松皱紧眉头:“有点烧呢惠惠。”掌心接触到的肩膀微微颤抖,没来由的,一阵阵的恐慌袭来,表现在他的脸上则是清晰的焦虑,他弯腰,视线由下方看向温惠。 带着试探地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告诉我好吗?”他强调道:“我是你的丈夫,有事情要告诉我,惠惠你的情绪很不对劲呢。” 温惠在男人温柔的诱哄声里,心底筑造的高墙破掉一角,她抬头,望进男人漆黑眼底流露的担忧,面前是男人宽厚的胸膛和散发着同她气息相同却更加炙热的花香,她感觉鼻子发酸,眼眶瞬间通红,落下两颗泪珠。 她声音带着哭腔:“郑松......郑松?”不知道在证明什么。 他嗯了声。 声音越发温柔,仿佛怕吓到她:“你有点发烧呢,是不是白天被吓到了?没事的,我们安全回家了呢。累了就睡一觉,我给你把药冲好,睡起觉来什么事就都过去了。” 温惠被半推半抱带到床上。 她攥着被角,语气恍惚:“我怕做噩梦。” 郑松回答:“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做噩梦的。惠惠,喝完药再睡觉。” 温惠喝掉郑松端来的药,他离开卧室,温惠始终盯着他的后背,只有他背对她的时候,她才敢正眼看他。 那是一具她早就熟悉的身体,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审视过。 郑松工作忙碌,虽然有健身的习惯,但是因工作强度大,又是需要耗费精神和情绪的工作,他身体的肌肉含量并不高,只练出薄薄的胸肌和腹肌,无论是穿衣还是脱衣,都显得有些瘦削,但因他原本的骨架生得好,看起来是很健康且健硕的男人。 云层出现后,无论是再有钱权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消瘦。怪物可不会因谁有钱有权放过谁,在它们的眼里,那些被各种美食喂养的肥美的人,显然是更上等的食物。 这明显增加所有人的恐慌。贫穷的人没有坚固的避难的地方,富裕的担心挑食的怪物率先找上自己。 ——郑松在此的表现很怪异。无论是从天而降的怪物、还是天台的杀戮,他所表现出来的只有冷静,仿佛是习以为常的事,这几个月,他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说回他的身体,他不仅没有消瘦,却变得更加健康。 肩膀的宽度发生变化,胸前的肌肉增厚增强,就连他的力气都发生变化,往常他很少抱温惠,最近几月他却频繁地背她、抱她,甚至兴致来时,还会像抱小孩似的把她拖到腰部以上的位置...... 怎么可能呢? 正在这个时候,郑松推门进来,温惠连忙闭上眼睛,她紧紧地咬着唇,揪住被子的手泄露紧张,正在颤抖。 郑松脱掉鞋子,坐到自己的位置,略有些委屈地扫了眼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温惠。他记得,在最初的时候,他和温惠是单独睡在各自的被窝里,可是早就改变了!他每天晚上抱着香香软软的妻子,今晚上她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 郑松摸到她紧咬的唇:“再用力就破皮了呢惠惠。”他期待地询问:“要是很害怕的话,我们睡在一起吧。”他试探地扯扯她的被角,发现边边角角被她窝进去并且压在身下,他困惑地皱眉,不懂温惠的意思。 温惠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不用,暂时这样睡吧。我的意思是,我怕,我怕我晚上做噩梦乱动......还是这样睡吧。” 郑松离得她很近,就算温惠不太敢看他,但眼角余光还是清晰地瞥见他骤然失落的表情。 他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悲伤的情绪。温惠的思绪被撕扯成两半。 无论是遇见的小男孩,还是陶倩,它们都是被食欲支配的怪物,就算陶倩伪装得再好,还是避免不了被食物引诱而露出的垂涎表情。 郑松完全不是那样的。他会在日常生活中学习做家务,会在她月事期间悉心照顾她,会在夜晚的时候和她共同沉入云端海洋,怪物能够拥有这样丰富的情绪和学习的欲,望吗? 温惠陷入纠结。 她想,或许是自己有些发热,导致意识混乱。潜意识里,她并不希望郑松被怪物夺舍。她喜欢现在的日子,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不希望有任何的因素将之打破...... 温惠察觉到男人情绪的低落,她的心就开始发软,她不想因自己的敏感而伤害到郑松的心情。 想要说点什么弥补,郑松直接扯住她的被角,俊美的面容覆到面前,眉头微皱,漆黑眼睛流露满溢的委屈难过,沉暗的阴影笼罩温惠,她的心脏不受控住地狂跳,眼神不停瞄向他的嘴巴。 他想要做什么? 温惠紧张地攥紧被角。 怕他像陶倩那样,在她面前,让她眼睁睁地看着面部皮肉脱落,宛若老房子褪掉的墙皮,慢慢地跌落,被猩红血肉覆盖——那样的场景她受不了,尤其是在最亲密的人的脸上呈现。 就在她思绪胡乱飞舞的时候,郑松垂头,吻吻她的脸。 温惠闭上眼睛,一怔,抬眼看他。 郑松的语气和他面部表现出的委屈如出一辙,他说道:“惠惠胆子大,可我胆子小。我睡不着觉,我怕做噩梦,惠惠你帮帮我吧。我想和你睡在一张被子里,”他着重强调:“否则我会睡不着,睡着也会做噩梦的。” 温惠被他委屈的面容蛊惑,怔愣片刻,没说拒绝,郑松已经趁着她出神的时机,掀开被子的一角,边朝着里面蹭去,边观察温惠的反应,见她没抗拒,便躺好,再得寸进尺地将胳膊伸到她的脖子底下。 郑松心满意足地道:“睡觉吧惠惠。做个好梦呢。” 温惠不敢看他的脸,闭上眼睛,嗯了声。 ......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在经历了白天的事情之后,温惠对红色的东西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恐惧,由此可见,当她进入梦境,看见那片猩红色的海浪,她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疯狂逃窜,最后竟然跌出梦境。 醒来的时候,仿佛能够听到郑松带着歉疚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给她道歉,意识昏昏沉沉的,听到熟悉的声音,驱散梦境带来的恐惧,再次沉入睡梦。 她睡得很不踏实,中途醒来,听到郑松在耳边低声道:“惠惠?” 他又问一声:“惠惠?” 温惠没应。 旁边没有声响。 但是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床垫的重量减轻。 借着昏暗环境的遮掩,温惠睁开眼缝,浓密睫毛半掩住视野,给眼前的场景蒙上层朦胧的薄雾。月亮洒落的光辉在地面形成粼粼的波光,暗红色的海洋顺着床的形状慢悠悠地坠落到地面,它们安静地蠕动到房门的位置,停顿片刻,猩红血肉里浮现出两颗通红的眼珠,眼珠直直地对上温惠朦胧的泪眼。 温惠就那么僵硬住。 那团猩红色的血肉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放弃拧开门把离开房间,而是涌动到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温惠在它们往回撤的瞬间,产生了它终于要将她吞掉的想法。 然而它们只是蠕动到沙发的位置。温惠被恐惧席卷,完全意识不到这只是它心疼妻子的表现—— 它那被白日怪物吓到的妻子,好不容易睡着。它可不想因它的举动吵醒她。只希望她能不被打扰地沉睡。 一幕堪比恐怖画面的场景在眼前进行。猩红色的血肉内部有东西在鼓动,然后里面破开章鱼触足般的东西,足有温惠腿腕粗细,无数的触足涌出来,纠结缠绕成成年男性的躯体,再然后给这张脸绘上颜色——眼睛,鼻子,嘴巴。 触足搭造出双手、双腿的形状,甚至在最中,央的位置略有停顿,最后塑造成视觉范围内最大限度能被接受的形态。 怪物变活人的场景尽数收入温惠眼底。 她看到那张拥有郑松面容的怪物,捧起血肉凑到嘴边,黑暗的环境使她忽略掉那团血肉呈现的是破败不堪的模样。它被陶倩撕扯成碎片,最后勉强拼凑起来,连接处的血口仍在冒着汩汩的鲜血。 在怪物的意识里,他渴望着温惠能够温柔地抚摸这些受到伤害的组织。他希望温惠能够接受他的真实面貌,有多渴望,就有多恐惧。 他在生出自我意识的同时,暗暗下定决心,要压抑着自我意识的发展,他要认真地扮演好郑松的角色。 他不想他那胆小的妻子被吓到...... 他捧起受伤流血的组织,伸出舌,尖缓慢地舔舐。被舌面黏液接触到的血口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他一面舔舐伤口,一面担忧地望着妻子。 她今晚的表现很奇怪。 他能够感受到她的恐惧,但是...... 她的恐惧,是因为“陶倩”,还是他呢? 187. 丈夫(24) 那都是它的伪装 夜晚寂静,粘稠得仿若泥浆般的血肉蠕动的声音在耳边盘旋不停。温惠抱紧双臂,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的仍旧是刚才目睹的画面。 她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梦里的场景无论有多离奇都是有其合理性。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闭紧眼睛,等到再次醒来,离开这个怪异的梦境,她就能回到真实的生活中—— 她躺在郑松的怀里,两人在困意渐消的同时迎接清晨的阳光洒满整间屋子。窗外是连绵暴雨,阴郁、潮湿、冷寂,而屋内充斥着令人安心的温暖、和煦、舒适。 最令温惠动心的,是郑松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和她目光对视,漆黑莹润的眼瞳里装满她的身影,继而像是洒满房内的阳光,瞬间便亮起来。尽管看了无数次,但每次和他目光对视,那种只能看见她、因她而欢欣满足的神情使她心动且沉迷。 温惠想到很多,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地播放,继而像是按到某个按钮,时间倒回到两人相识的时候、结婚的时候,郑松的言行、想法,她和他同床共枕数月,早就了解得很透彻了,此刻身边的郑松真的是他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温惠揪住被角,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猫,如果她睁开眼睛,想必里面盛满惶恐无助。遮住她的棉被挡不住她畏惧的战栗。 ——怪物降临的那日,她并不是一无所察。 温惠记起那场恐怖的噩梦,梦境的内容竟然清晰到她醒来还能记得其中的细节,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郑松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她细细地捋顺脑海里那团杂乱的线条,想到某事的时候,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那天、那天的事情历历在目,给她造成的震撼至今回想仍像是吞了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硌得她心寒——郑松质疑她出轨、指责她不知检点、谴责她的道德。 她现在才明白,他的指责不无道理。 她确实背叛了他,即使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无法反驳这一事实。 温惠的眼泪决堤般涌出,她在感到恐惧的同时,又有股强烈的愧疚感席卷而来,她使劲捂住嘴,还是没忍住泄露一丝哭声,像是孱弱的乳猫低吟。 宛若遭遇地震的城市满地废墟。郑松穿着救援服装,顶着烈烈的风走向她,言语温柔关切。 “这个地方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二次坍塌。如果你想在某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可以到我办公的地方。别担心,我是医生,专门解决心理问题的。”他朝着温惠调皮一笑,温惠那颗孤独寂寞的心被他关切的话语挑动。 往昔美好的画面,随着婚后生活褪掉鲜活的色彩,以至于她此刻再回想和郑松的相处,最先涌出来的,是男人穿着家居服,和她在厨房忙碌的画面。 如果说对郑松的第一印象惊艳又深刻,那么最近的相处则像春雨润物无声,在她不知不觉间浸透她的生活......温惠感到更深更深的愧疚将她淹没。 如果她能够早点发现,郑松是不是就能获救? 她是不是就不会承受...... 指甲刺破皮肉,她从那股不明不白的羞愧感里抽身,再回神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 她背后的床面一塌。 男人微哑的嗓音响起:“......惠惠?” 温惠噎了一下,呼吸停止。 用力闭着眼睛,不敢再回忆之前撞见的画面,想象中被血肉裹缠的画面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手臂,他伸到她的胳膊底下,抱住她的腰,不容撼动的力道抱住她翻了个身,变成面对面的姿势。 之前温惠蜷缩在被窝里,实在太恐惧,就悄悄地翻身用背对着郑松。郑松当她是睡觉不老实,并没有在意,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听到她发出声响的时候,他的心瞬间揪起来,尤其是有低微的哭声响起,他被铺天盖地涌来的恐惧笼罩——惠惠发现了吗?他顿时懊恼,不应该待在卧室的...... 温惠不敢喘气,更不敢睁开眼睛。如果她睁开眼睛,面对的会不会是面目全非的怪物?那样她会吓死的,只是想想那样的画面,她就喘不上气,只能假装睡觉。眼泪却是不受控制的涌出,很快就打湿她的睫毛。 啪嗒一声。 灯光亮起。 温惠能够感到郑松在观察她,他的目光温和柔软,此刻却带着陌生的侵略,像是凶恶的猛兽在打量食物,她再次被想法惊到,寒意由脚底升起,攀到后脑的同时她颤抖起来。 眼皮被轻轻碰了下,温软,湿,热的唇擦干净她眼底滑落的泪珠,吻到眼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睁开一条眼缝。 白亮的灯光能够清晰地照出脸部的细节。男人的肌理紧凑滑腻,隐隐藏着股诡异的涌动感,仿佛在皮肉里面有鼓动的血脉...... 或许是之前的场景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太强,看到郑松她总是免不了胡思乱想。 隔着半拳的距离,温惠在他困惑的眼神下,渐渐地放松起来,她缓慢地掀开眼皮,装出刚睡醒的样子,语气微有些抖:“我在睡觉,你开灯干什么。” 她在观察他。 他同样观察她。 郑松不确定刚才的画面有没有被她看到,他抿掉唇边沾染的泪渍,咸咸的。 他专注地望着温惠:“惠惠,你醒来有看到什么吗?” 温惠肯定不敢承认:“啊?你在说什么......”藏在被子里的手握紧,她故作镇定地道:“我应该看到什么?你还没回答我,不睡觉开灯做什么呢。” 郑松冷静道:“我睡不着,到窗边站了会儿,还在下暴雨,我看到有奇怪的东西落地,然后就听到你的声音。是不是那些东西吵醒你了?” 他摸摸她的脸,温度冰凉,室内温度二十多,她盖着厚被,不可能有这么凉的体温。郑松眼神暗了暗,轻声询问:“惠惠,做噩梦了吗?” 温惠垂眸,躲避他的视线,嗯了声:“噩梦,是,是噩梦吓醒的,”男人眼神专注,仿佛在她身上点了把火,她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不停地吞咽唾沫,巴掌大的脸写满不安,就在她准备说点什么好安全度过夜晚的时候,灯光骤然灭掉。 温惠一愣,抬眼。 郑松躺回原位置,抱紧她:“睡觉吧惠惠。”他将她的脸按到胸口,温热的胸膛裹着心脏,察觉到妻子的靠近,正在有力且沉稳地跳动着。 温惠贴着熟悉的位置,却再生不出半点甜蜜的心情,仿佛有把刀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斩落。 ...... 一夜惊梦。温惠睁开眼睛,就和郑松的眼神对视,他仿佛整夜没有入睡,眼球爆出杂乱的血丝,面色憔悴,她难掩心疼,刚要开口关心他,那些话就被堵在喉咙里,她瞪大眼睛,旋即盯着别处。 “你,你没睡好吗?” 郑松的脸色骤然转沉,精心捏造的面容有些微的扭曲,那双只是有些血丝的眼球刹那间弥漫着杀戮般的猩红,和他这幅恐怖面貌截然不同的,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 蔫头耷脑,彷徨失措。 他嗯了声。 温惠没再回应他,掀开被子,换上衣服。 郑松:“惠惠,你去哪里。” 温惠站直,背对他,想回头笑笑,又怕自己僵硬扯出的笑容暴露她的紧张,就那么面朝着墙壁回答:“我,我洗脸刷牙啊,你早上想吃什么?” 话出口,她心脏紧缩,他要是说想吃她怎么办?她连忙弥补道:“......冰箱里有蛋饺!我煎几个蛋饺,再煮碗,煮碗小米粥行吗?”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罚站似的站着,直到听到郑松说了声好,她如释重负般逃到洗手间。 关门,拍着胸口大口喘息。 镜子里,女人黑发凌乱,脸透白,眼里盛满慌张恐惧,平日贯穿的颇有温柔味道的开衫半裙,换成宽松卫衣和休闲裤。 她叹了口气,后背靠着墙壁,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惠收拾好心情,她搓了搓泛白的脸,不住地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按照新闻播放的内容来看,她身边的这只怪物应该是最强悍的那类,他在降临的最开始留下她的性命,温惠偏向于是用做储备粮,或者再难听点,怪物在她身上尝到新鲜的滋味,毕竟温惠和他晚上的生活还是很和谐的,想到这里,她就明白那些奇怪的玩具是怎么回事了...... 别想奇怪的东西!温惠强硬地扯回乱飘的思绪,回到目前至关重要的生命安全方面: 只要保证他的食物充足,短期内他大概不会吃掉她。 回想往日的相处,他对人类的食物并不排斥。 这是个好现象。 尽管温惠安慰自己一通,得出性命暂时安全的结论,还是难免有些迷茫。 心脏像是被挖空似的。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郑松系着围裙,敞开冰箱,拿出一整包蛋饺,起锅热油,放在里面煎炸。 油烟滋滋冒,烟气缭绕。郑松的动作娴熟,用温惠教过他的知识,将蛋饺的两面炸至金黄,盛出放到碟子里摆好。 他听到温惠的脚步声,挺直脊背,没等到她走进来,微有失落,他调整好心情,回头看她,见她正站在门口,单手撑着墙壁,故作镇定却难掩畏怯地朝着他笑。 郑松满心苦涩。 他用寻常的语气说:“还是我来做吧。惠惠,你昨天被吓到了,又做了一夜的噩梦,今天要在家里休息,其他事情都交给我。” 他垂头,继而又笑起来,目光温柔,专注地落在温惠的身上:“去桌边坐好等我,粥还要一会儿呢。” 温惠咬住唇,既定的结论又被她推翻。 他真的是怪物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那是昨晚她亲眼看见的,就算再找出千万的理由都无法反驳那真真切切的恐怖画面。 那他现在这样是为了什么? 像陶倩那样,扮演成瘾,那他怎么不挑演员呢!温惠的手指捏在一起,直到蛋饺端上来,她吃了两个,再也吃不下去,将碟子推到郑松的面前。 “你吃吧。我不是很饿。” 郑松不赞同道:“惠惠,再吃一个。” 温惠刚想拒绝,悄悄瞥他一眼,还是张口接过他递来的筷子,而后他又端起粥碗递到她嘴边,语气隐隐含着诱哄:“再喝两口粥。不吃东西,身体没有能量可不行呢。惠惠要多吃点,不然再遇到昨天那样的情况,想要逃跑都逃不过呢。” 他这是什么意思?温惠一面垂头喝着热粥,一面悄悄看了一眼他隐隐鼓起青筋的手臂,那条健壮的手臂正端着米粥喂她,可她却咂摸出其他的味道。 难道他嫌自己太瘦弱不够塞牙缝吗?还是觉得她太脆弱,无法满足他捕食猎物的狩猎欲! 不管怎样,现在这种情况,温惠不敢拒绝他的请求,又怕因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引起怪物的发觉。 她正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郑松放下碗,抽出纸巾擦她的唇、下巴,还有领口的位置。 他说道:“惠惠,吃饭的时候要专心。有事情等用完餐再想......”欲言又止,最后在温惠怯懦的眼神里,匆匆起身,端着碗碟走到厨房。 温惠满心惶恐,又隐隐生出股愧疚的情绪,她总觉得郑松的身影透着悲伤。 怎么可能呢?怪物有感情吗,就算它表现得再像人类,那都是它的伪装,在它的心里,说不定这只是一场很有趣的游戏。 188. 丈夫(25) 求你了惠惠 厨房的碗筷被郑松清理干净,他解下围裙,露出里面穿着的灰蓝色棉质衣,透过领口显出的胸肌微微隆起,充满野性的力量。 郑松走到离温惠半臂的距离,停下。 “惠惠。”他微顿,“我到书房处理工作。” 温惠的目光由他健硕的胸膛转移到他的脸上,不由得泄露了紧张。 她知道此刻应该尽心尽力地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毕竟,如果被怪物发现她已经看透他伪装的身份,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可她控制不住!她害怕,她恐惧,仅仅是和他面对面站着,四肢就不由自主地发颤。被他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更是连话都不会说......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温惠思考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不至于打草惊蛇。面前的男人露出苦涩的笑容,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男人那双含着期待的眼睛渐渐地暗淡,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径直走向书房。 啪嗒一声响。 房门关闭。 温惠猛地吐出一口气。 整个上午,温惠抱膝坐在沙发上,完全提不起勇气要继续扮演妻子的角色。 按照最近两人的习惯,郑松只要不是和来访者视频,温惠都会捧着本书或者拿着手机躺在他的旁边。书房里放置着懒人沙发,她窝在里面,有时候郑松的手垂下来,他们牵着手晃晃,对面是严肃的会议讨论,温惠既紧张又甜蜜。 从前渴望的生活终于降临。却在某一天给她猛烈的一棍,那些温馨生活就瞬间四分五裂。 他竟然是怪物伪装的。 温惠想到从前的生活,过往的画面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展现,频率之高足够她深刻地记忆,且清楚地分辨出郑松和怪物之间转化的契机—— 时间追溯到她和郑松闹矛盾的那天,也就是郑松口不择言谴责她出轨的那天。 郑松和她吵架到一半突然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彻底被怪物占据。在此之前,怪物只在夜晚出现,这也就解释为何曾经夜晚的“郑松”健康活力,白天送饭的时候遇见的郑松却满脸颓色...... 真正的郑松被怪物杀死,恨不恨? 温惠紧了紧抱住双膝的手臂,将自己蜷缩在松软的沙发里面,像只抱成团的刺猬。 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前,温惠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冷漠。 她爱郑松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不会和他踏入婚姻。 可是当她在婚姻里攒够失望,又幸运地迎来丈夫的觉悟,转变成她心底渴望的样子,她以为是老天开眼,让她终于有了好运。 怪物的暴露是那么的突然,突然到一拳将她的美好生活击碎,她无法自欺欺人,那些幸福日子被分割成两段,一段是和真正的郑松的生活,一段是怪物给她带来的期望和幸福...... 她无法控制地沉溺在怪物塑造的美好。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见识过怪物的残忍,同样在昨晚见识到怪物的恐怖,她不能因曾经的甜蜜放任自己沉入危险的漩涡,和怪物生活,那就是将她置身于猛兽的利齿之下。 餍足的怪物自然不会打她的主意,出于好奇的心思,会耐心的扮演丈夫的角色。可当她触怒到他,或者他突然厌烦扮演夫妻的游戏......那时候的她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食物,任他宰割。 不要怕。至少现在怪物没有杀意,她要掌握主动权,不能将自己的安危交付给任何东西。 温惠安慰自己。 黑掉的手机屏幕亮起,呈现的画面赫然是国|家公布的提供怪物线索的网址。 姓名、电话、地址...... ...... 在温惠注意不到的地方,书房的房门和墙壁、地砖的缝隙里渗出猩红血泊。 它们安静地、专注地凝望温惠的一举一动,血泊里躺着两颗眼珠,被浓郁色泽弥漫的眼珠显露出清晰的哀伤。而此时,坐在书房里的怪物,仍旧维持着郑松的面貌,脚底的黏物质则铺天盖地地覆盖满书房和房门周围的位置。 他面无表情地端坐,目睹到温惠手机画面的时候,猛地颤抖起来。 他想冲出去告诉温惠,他不是怪物。 不,惠惠已经知道了。 怪物痛苦地捂住脸,肩膀颤抖起来。 都怪他—— 如果可以回到昨天晚上,他一定一定谨慎再谨慎。 和陶倩的那场战斗虽然是他取得胜利,用人类的话说,只是险胜。毕竟陶倩险些将他吞食是事实,当时的他只差一点就会被陶倩吞噬掉,尽管后来他战胜、吞食陶倩,躯体的伤口是需要时间愈合的。他疼得受不了,又怕吵醒妻子,这才抱着侥幸的心理在床边的沙发处理。 就是在昨天晚上。 怪物的唇角露出苦涩又甜蜜的笑容。 惠惠那样镇定呢。就算亲眼目睹他是怪物的画面,都能和他继续躺在床上睡觉......这是不是证明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呢? 旋即,怪物失落地叹口气。 怎么可能? 他自始至终都是以郑松的身份和惠惠相处,如今他的身份暴露,惠惠畏惧他、厌恶他,怎么可能喜欢。 他的脑海里浮现各种方法,每一种方法都告诉他,破罐破摔直接坦白身份是最不可取的。 温惠的恐惧是最棘手的。怎样才能让妻子不害怕他呢? ...... 书房传来重响。 温惠一惊,手指在提交的界面迟迟未落。 发生什么事了?温惠起身,紧接着就停住脚步,她想到郑松此时的真实身份,迈不开腿,纠结站在原地。 书房的门打开。 郑松走出来。 温惠难掩惊讶:“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郑松还是穿着早晨的那件家居服,胸口的位置洇出大片的鲜血,他单手捂住,另只手扶着墙壁。皮肤褪尽血色,脸色苍白孱弱,他看着温惠,轻轻地说了句:“惠惠,我疼。” 那些猜测和恐惧情绪抛在脑后,看到郑松满身伤痕的出现在面前,温惠的理智短暂缺位,连忙跑到他的旁边,扶着他的手臂,语气焦急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早晨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弄成这样了......” 她扶着他的手臂到沙发坐好,扯开他的领子。郑松安静地仰着头,贪婪痴迷的目光落在温惠的脸上。仅仅是半天时间没和温惠亲近,他就受不了,浑身都疼。 他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骤然僵硬,掩盖住酸涩痛苦的情绪,目光温柔:“惠惠,不要担心呢。我忍忍就好了。” 温惠想起他是怪物,紧张的同时,还是被他胸膛的伤口骇住,脸色不由得带着焦虑的神色。 再怎么说,她要在怪物没有杀意的时候,尽量维持身份,争取存活的时间。她这样提醒自己,然后喘了口气,语气镇定道:“你待着别动,我到屋里拿药。” 拿了药,温惠半蹲在他面前,扯开扣子,给他处理伤口。 郑松垂眸,解释道:“昨天我撒谎了。” 温惠一怔。 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坦白自己的身份,坦白之后呢?温惠不敢动,不敢看他。 郑松苦涩地扯扯嘴角,继续说道:“惠惠,昨天在商场的时候,警察没有来。是我和它战斗,我身上的伤是它撕破的。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再也看不见你,没想到我能那么幸运,活着带你回家......” 温惠脑补出怪物战斗的画面。 她的一只手被他握在掌心,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画面,她半夜醒来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画面,可偏偏是昨晚被她撞见。难道他当时是在处理伤口吗?“陶倩”是有意寻找“郑松”的踪迹,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且和温惠的谈话间带着势在必得的态度。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吗?温惠的指腹不由自主地摸到伤口的边缘,胸膛的伤是他全部的伤口,还是他刻意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毕竟他用的词是“撕破”。 郑松:“怪物利用陶倩的皮囊欺骗你的感情。惠惠,你恨不恨她?” 温惠猛地抬眸:“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郑松面容温柔,看她的目光像一汪柔柔的春水,他说:“怪物没有情感,哪怕它得到人类的皮囊,得到人类的记忆,它无限模仿人类的言行,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乐趣,玩弄猎物的乐趣......惠惠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温惠皱眉,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没回答,郑松紧接着说道:“可是,如果怪物拥有感情了呢?他懂得喜悦,懂得嫉妒,懂得悲伤,不再是被杀戮支配的无情.欲的怪物......” 他的声音轻到不可闻:“如果,怪物也想拥有一个家呢?惠惠,你愿意相信怪物同样能够拥有感情吗?” 温惠望进他的眼底,氤氲着的情绪宛若滔天海浪翻涌,她感到莫名的哀伤。 扯出抹敷衍的笑,说道:“或许吧。” 那一瞬间,温惠感觉郑松被哀伤笼罩。 他的眼神依旧温柔,胸膛的伤口在温惠的处理之下,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冒出更多的鲜血,眨眼的功夫,衣服就被染成浓郁的鲜红色。 温惠四肢发麻。 郑松捏住她的手腕,不管胸口的伤口,垂头吻住她的额头,察觉到妻子骤然僵硬的身体,他没停止,用更紧的力道把她扯到胸前,使她的衣服沾染由他体内流出的鲜血,裹满他的味道。 温惠被他拥在怀里。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惠惠。” 现在的场面实在诡异,她仰面躺在沙发上,郑松覆在她面前,胸前炸开血花,滴落到她的身上。她很快就被浓郁的鲜血包裹,郑松面色如常,她觉得他有话要说,却在斟酌,似乎害怕说出来的后果。 他有害怕的事? 温惠强装冷静地盯着他,她想说点软话糊弄过去,可此时此刻的场景容不得她开脱。如此诡异的场面,这是今天之前的郑松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 他知道了。 那他想做什么? 温惠的掌心瞬间就被冷汗浸湿,她却没觉得冷,因为有粘稠的温热的东西包裹住她的掌心,继而包裹住她的双脚,她在感到恐惧的同时,自暴自弃地想着,他终于不装了,现在是要怎样呢? 开始用餐了吗?他们刚刚用完早餐,她忍着饥饿把蛋饺、米粥都让给他,他还没有吃饱嘛!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的怪物终于放弃伪装,他到底顾忌着妻子的心情,仍旧维持着郑松的面貌,只是黏物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包裹住妻子的身体。 他开口:“惠惠。” 温惠眨眨眼睛,溢出泪花。 难过地想,都要被填进肚子,还叫得这样亲密做什么? 他抬手擦掉她的泪花。 他说:“惠惠,别怕我。” 温惠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目光透露着委屈,说道:“惠惠。我昨天和那只怪物进行了一场很艰难的战斗,我的身体几乎被她撕碎。现在好疼好疼,我知道你察觉到我是假的,可是,可是......你别离开我好吗?” 他垂头,用唇轻轻碰碰她的脸:“别怕我。” 温惠无言片刻,旁边忽然有章鱼触足般的东西在她的眼前摇晃,触足遍布血痕,血液汩汩,滴落到她的唇缝,那条触足瞬间像是做错事般,用顶,部舔去血液。 温惠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或许,她被吓傻了。 怪物撕开伪装后的行为出乎她的意料。 他见她不说话,就凑到她耳边轻声哀求:“别怕我。” 触足勾住她的手腕,摇晃两下:“求你了惠惠。” 189. 丈夫(26) 他学会了一些小技巧 怪物的这张脸,以郑松的面貌做基底,经过细微的描补,堪称是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尽管放弃伪装,期盼妻子能够尽快意识到他的真实身份,不是那个郑松,而是由异世界降临的怪物。但他仍旧有些恐惧,太着急了,不能这样着急的,惠惠已经被他吓到了。 他说道:“惠惠,不要怕我。最开始的时候,我承认,我确实是把你当成食物,可是后来,我把你当成我的妻子。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到你的......” 顿了顿,他反问道:“如果我想伤害你,早就那么做了不是吗?” 怪物急需剖白证明自己的真意。他在郑松的知识系统里学到的,和人相处的要义是真诚。因此他想不到好的方法,只能用言语来证明他的真心,解析他的真实想法。 由他的身体各处弥漫出粘稠的血肉,沿着缝隙挤到温惠后背和沙发的接触面,贪婪地将妻子包裹在怪物最真实的血肉里面,温热、鼓动,带着股蓬勃的生命力。 温惠后脊僵硬,不敢动,她的四肢被血肉裹住,失去行动的能力,就连她的脖子的位置都被血肉包裹住,看起来像是围着鲜红的厚围巾。 不同寻常的热度,使她冒出密密的热汗,还没等凝聚成汗珠滚落,就被血肉舔去。末了,那些可以变化出奇形怪状的血肉模拟出掌心的样子摸摸出汗的地方。 温惠吓得心脏跳到嗓子眼,无措地瞪大眼睛,望着那张和郑松相似的面容。 她垂眼,躲开在面前博存在感的血肉。心底暗暗发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向她示威吗,告诉她,他们力量悬殊,只要怪物愿意,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他亲口承认的!他说他要是想吃她早就吃了,这句话就是在警告她不要做出无谓的挣扎,要乖乖听话,否则她会死得很难看! 温惠示弱道:“我明白。” 不管怎样,顺着怪物的话总是没错的。她想活命,只能暂且压抑恐惧,继续扮演怪物需要的妻子的角色。 听他的意思,他似乎对她还是很满意的? 她说完,就勇敢地抬眼,仔细观察怪物的神情。 不得不说,他捏了张很完美的脸,是更胜于郑松的面貌,在郑松的五官的基础上,改掉了缺陷。 例如,郑松的面部轮廓偏圆顿,怪物的下颌线则更加流畅。郑松的身形偏瘦削,怪物无论是胸肌,还是腹肌,亦或是掩藏在裤子里的双腿,都蕴含着遒劲的力量。 但是,同样增加他的危险感。 而在温惠的择偶观里,外貌是最次的 她盯着面前这张俊美的面容,激不起半点波澜,却因那逐渐蔓延的血肉恐惧起来。 缠住她的脖子是要怎样? 温惠正想开口求饶,却见郑松低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藏住因悲伤而控制不住痉挛的面容。如果被温惠看到这可怕的一幕,恐怕她再不会和自己好了。 郑松抱住温惠翻了个身,收紧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臂,仍旧将脸藏起来,闷声道:“你不明白。” 温惠无暇注意他言语间的郁闷,她整个人都快要被猩红血肉包裹起来,没了灼热的眼神,她鼓足勇气观察那些血肉,真的很恐怖,颜色是刺目的猩红,冒出的鲜血像是摔在地面的烂番茄,还是成百上千颗番茄横尸流血,场面壮观。 血肉的表面凹凸不平,里面有血液鼓动的声响,但从外面观看,就像是质地柔软的绸缎。缝隙渗进的阳光在上面洒下细微的光线,宛若浮动的金光。 只是,随着视野的移动,那本该绵延得仿若海面的血肉生生地被截断,血肉与血肉中间靠表皮和肉筋连接,断面血液汩汩,这团足以横陈整间屋子的血肉,其中有无数这样的伤口。 温惠想到他说的那句,这是被“陶倩”撕扯的。 她抿着唇,心底冒出叹息般的感受。 好可怜。 昨天的那场战斗,她毕竟被怪物保护。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她就沦为“陶倩”的食物。 即使再诡异的场面,看得时间久了,也就没有最开始的恐惧了。温惠的目光看向保持着郑松样貌的怪物,无视周围环绕的血肉,问道:“你的伤口不需要处理吗?它在流血,这样下去行吗?” 郑松一怔,离开自欺欺人的怀抱,温惠两颊泛白,唇也失去血色,眼底却存着真切的关心,他瞬间燃起希望,这是他的思维运转得最快的时候。 他语气如常,说道:“昨天回来的时候,应该处理的。但是那时候,我没有暴露身份,我是想着能够和你一直这样生活的,自然,就算伤口再疼我都忍着。你被‘陶倩’吓到,睡不着,我就更不敢离开你的身边,后来等你睡着,我有了时间......” 他扯出抹凄惨的笑容,继续用春水般的眼神凝望温惠。 他学会了一点技巧,正在实验中。瞧见温惠骤然软化的面色,紧张的心情得到安慰。 说的是实话,他没什么好遮掩的,语气越发卑微:“你现在知道了,惠惠,其实我好后悔。说起来,还是我的能力不行,如果我能够忍住这点疼,没有暴露出来,我们还是最亲密的夫妻......你是我的妻子,发现我受伤,还会这样冷漠吗?” 温惠咬住唇,愧疚顿生。 她犹豫地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郑松坐起来,将温惠放到旁边,捧起最近的血肉,盯着看了会儿,随后像扔垃圾似的扔到地面。 温惠:“你轻点......” 郑松朝着她笑了笑,说道:“我没事的呢。你知道的,我不是郑松,我是异世界的怪物,这些伤只是看起来严重。” 然后,他目露恍惚,开始详细地讲述昨天发生的事:“‘陶倩’降临这里后,做出许多凶案,因此它的能力远胜于我,它把我的血肉撕碎,碎成破布,我费了很大力气拼接起来。它知道你是我的妻子,就算你暂时逃掉,它也会根据你的气味找到你,我不能让它那么做,所幸,它低估我的力量,在它洋洋自得的时候,我看准时机杀掉它......” 说完,他看向怔愣的温惠,轻声安慰:“真的没事的呢。昨天那样的情况,我都没事。现在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我可以忍耐的。只是流点血罢了,惠惠不要担心。” 温惠没有很担心的,但是听他那样说,不由得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想起昨天“陶倩”的态度,确实是势在必得。听他的话头,“陶倩”降临到这里之后吃掉不少的人类,这是她亲眼见识过的,“陶倩”可以捏出许多人的样子,这些都是被她吃掉的事物。再说,翡翠园的怪物都被国家重点播报。 “郑松”呢? 似乎除了郑松这个倒霉蛋,他没有杀害其他的人类。这样两个力量悬殊的怪物对抗,郑松能够杀掉陶倩,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温惠揪住衣角,垂眸,盯着那些破布般的血肉:“用药有用吗?还是处理吧,就算你觉得微不足道,但还是很疼的吧。” 郑松先点头,告诉她人类的药物管用,然后又摇头:“不是很疼的惠惠。你不用管我呢。” 温惠自动忽略掉他的最后一句话,想了想,拿过药箱,蹲下身子,将药水倒在上面。耐心地处理。 她的动作放得很轻,药水有刺激作用,倒在伤口上是很疼的,她怕倒药水的过程中,怪物疼得恼羞成怒,把她撕碎。直到将那团格外庞大的血肉处理完毕,想象中的恐怖画面都没有降临。 温惠起身,蹲得时间久,腿发麻。 郑松及时抱住她。 “惠惠,辛苦你了呢。” 温惠撞进男人的眼中,没有她脑补的残忍和面对食物的垂涎,一如既往的温柔神情。 她到底没能将怪物的行踪举报。但要她就这样和怪物相处,心底总是坠着块石头,她几次想借着购物的理由,离开家,逃离他的身边,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怪物察觉到,他几乎半步不离她的左右。 温惠精神恹恹。 她穿着纯白色的卫衣、运动裤,脚下的拖鞋换成运动鞋,以备不时之需,郑松和她是同样的装扮。 自从暴露身份,他的行为和从前几乎没有半点区别,温惠不清楚他是本来就是这样,还是故意伪装的。可要说起故意伪装,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温惠将锅里的米粥盛出来。那边,郑松已经煎好牛排,仔细地切成块状,盛放到碟子里。 怪物侧头,朝着她笑道:“惠惠,我煎的牛排总是缺点味道,还是你的厨艺更好呢。” 他眼睛弯起来,猩红血肉被他藏起来,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和人类没有半点差别,甚至口味都挑不出毛病。他厚脸皮地凑到温惠的身边,接过盛满热粥的碗。 “惠惠,你做的咸菜很好吃呢。” 温惠:“已经吃完了。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待会就做。” 听听,他的口味都和人类没有区别呢!竟然有怪物喜欢吃咸菜,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这让温惠都不好意思把他和那些凶神恶煞的怪物联系到一起了...... 190. 丈夫(27) 傻惠惠,我怎么会伤害你…… 家里储存的食物很快就用完了。冰箱里只剩下几包速冻食品,冰柜放置的肉类消耗殆尽。即使怪物暴露身份,但他的饮食习惯并没有发生变化,甚至更喜欢吃素食了。 直到看到空掉的冰柜。 最近,怪物包揽三餐,温惠想要维持之前的生活,保住性命,但是怪物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醒得很早,或许说他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天还没亮就到厨房做早餐。 红枣粥,煮鸡蛋,还有楼下早餐店购买的热腾腾的食物。 温惠的口味偏清淡,郑松购买的早餐就多是素馅的包子,要他做他是做不出来的,简单的熬粥还是可以胜任。 在温惠的视角里,怪物和她用了将近一周的素食。怪物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温惠的恐惧,看啊,这是一只习惯吃素食的怪物,而不是非肉类不食。 他完全没有摸清楚温惠敏感的神经—— 他怎么突然改变饮食习惯?就像突然有人告诉你,不要害怕野生的狮子,其实他是草食性动物,谁信呢?就算是在动物园里习惯饲养的猛兽,又有谁敢靠近它们,像亲近小猫那样亲近它们? 温惠是不相信的,甚至思绪乱飞,直到看到空掉的冰柜,悬起的心总算落地。 至少证明怪物肚子饿是会翻找冰柜的,而不是捞起睡在身边的妻子填进肚子。 冰柜里的食物已经空了,这样可不行。 温惠关掉柜门,回头,刚准备找郑松,就见他站在她的背后,面颊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别处,然后又红着脸看向她。 “惠惠。”他喊她的名字,语气羞赧。 他诚实地说道:“是我做的呢。我没吃饱......” “我看到了。”温惠说:“再去趟超市吧,多买点存起来,免得你饿的时候找不到食物。” 她扯出抹极淡的笑:“这次到超市我就不用担心被怪物攻击了。” 怪物微微眯起眼睛,观察妻子的面色。他辨别不出温惠话里的浅层意思,只听话音似乎是在夸奖他,因为他是怪物,所以有他在身边,就不怕被其他的怪物攻击。 是在夸奖他强壮吗?怪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他不想深思,朝着温惠露出羞涩的笑。 “惠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呢。” 自从城市道路加强管理后,出行的人数增加。况且那只危害翡翠园的怪物竟然销声匿迹。等待几天没有等来那只怪物继续作恶,大家渐渐地放心,纷纷猜测那只怪物遭到报应,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近来虽然暴雨连绵,但掉落下来的大都是可以用武器消灭的怪物,只要胆子大,就可以拼一把。路边不少商贩开始摆摊,旁边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有菜刀、铁铲、木棍,还有自制的简易棍棒...... 每个路口都有巡逻的警察。 温惠油然生出股安心的情绪。 这样才对嘛,就算是她单独出门都不用害怕了! 她在心底盘算着,神情专注,郑松偏头看她一眼,关切地询问:“惠惠,在想什么呢?” 要是之前,温惠听到他这样问可能会吓一跳,可是这几天的相处让她知道,怪物确实没有杀意。但是那又怎样呢?他始终是一只怪物,她不确定他的善意能够维持多久,她不可能任由自己活在危险中。 “路过都是巡逻的警察,他们似乎研制出新型的武器,”温惠朝着开车的怪物看去,见他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双手扣住方向盘,呈现一种很危险的开车姿势,而前方路口是红灯,她猛地扬声:“你别看我,看路况,前面是红灯!” “是我做错了呢。”怪物道歉很迅速。他踩下刹车,目视前方,询问:“惠惠,红灯还有九十秒,我可以看你了吗?” 温惠一愣,不明所以地瞥了眼怪物的侧脸,不知是否是他坦白身份的原因,此刻再细看他,总觉得和从前的郑松面貌有着天差地别,明明五官还是同样的五官,感觉却大相径庭。 郑松像是披着羊皮的狼,怪物反而更像一只温软的绵羊。太奇怪了...... “开车的时候不能乱看,”温惠提醒他,接着又点头,想到他看不到她的举动,开口道:“车停下你想怎样就怎样,但是开车的过程中要注意安全......虽然你可能不在乎,是我多嘴了。” “不是的呢!”怪物急切地反驳。 他在上车前经由妻子的提醒,已经系好安全带,阻止了他想要靠近妻子的冲动。紧缚的安全带把他绑到座椅上,固定住他,他的脸色顿时懊恼起来,瞥了眼剩余的秒数,争分夺秒地解释: “惠惠,我喜欢听你说话,喜欢你给我讲解人类的知识。是我知识不到位,危险驾驶,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在乎的,我很在乎你的安危。我会认真学习的!” 温惠没想和他争论“安全驾驶”的问题,更不知道话题怎么偏到这里来,只好嗯了声,将话题转回去。 她说道:“‘陶倩’能够被你杀死,那你的能力现在应该很强了吧?如果被警察发现,你有把握胜利吗?” 车流涌动。 郑松不情愿地收回目光,启动车辆。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做,就算有危险发生,他的躯体会在瞬间裹缠住整辆车。就像被裹在柔软的面团里,会很大程度的减轻碰撞。而他必定保护好妻子不受伤害。 但这样的能力带来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需要的是温惠的认同,而不是她异样的目光。 郑松面色如常地盯着前方的路况,猩红眼珠则顺着脚底漫涨的黏物质,流淌到温惠的脚边,专注地盯着她。 “当然呢!”他语气轻快,瞥眼路边巡逻的警察,看到他们手中拿着的据说是专门研发出的武器的时候,脸色没有半点变化。紧接着,他快速地侧头,和温惠短暂地对视,脸颊红了红,继续听话目视前方。 毫不遮掩地夸耀自己的能力:“我的躯体拥有无限增殖、复生的能力,除非是同族类的吞食、化生为吞食者的能力,否则,就算是被弹药炸碎,被烈火焚烧,我都能够再次复生......”怕自己说得太过恐怖,他接着补充道:“惠惠,我在想办法将这种能力复刻给你。需要等待点时间呢......” “还是不用了,谢谢。”温惠想了想自己变成恐怖生物的画面,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抱住双臂,趁热打铁地探查他的能力:“既然这么厉害的话,那这里岂不是早晚成为你们的领地?” 郑松:“嗯?对不起呢惠惠,我需要理解一下你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我和那些降临在这里的怪物,要占领这里,成为主宰?” 温惠点头。 难道它们不想吗?“陶倩”降临到这里后的所作所为可谓是凶狠无敌!如果“陶倩”还活着,蓝城市早就被它搅成一锅乱粥,就像翡翠园那样! “是我没解释清楚。” 温惠一怔,看向他。怪物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面上露出纠结的表情,最终还是侧头朝着她笑笑,目光定在她脸上两三秒,继续看向前方。 温惠总觉得他表情有些得意。 得意?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时候,郑松回答:“无限增殖、复生的能力只存在于小部分。在异世界里,能够达到我的能力的物种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就算它们全部随着暴雨降落,散落到世界的各处。仍旧是很少数的部分,而且,惠惠,不要把我和它们放到一起呢。” 他露出点撒娇的意味:“惠惠,我们是夫妻。我们才是同一阵营的呢。况且,种族的同类们,并不懂得合作共赢,就算汲取人类的意识,就像‘陶倩’,她在感知到我的位置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吞食我增强它的力量。所以啊,怪物视人类为食物,同样视同类为食物。异世界生物的关系只适用于争夺、厮杀。” “占领这里成为主宰是不可能发生的。或许,时间长些,那些家伙们能够勤劳一些,大概会实现吧?” 温惠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慢慢消化他话里的信息。然后就见他再次侧头,朝着她眨眨眼睛,自爆短处:“惠惠,不要把我想的很可怕呢。嗯,还有那些怪物们,它们都是很懒的。只要填饱肚子,就不会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话说到这里,郑松已经很熟练地拐进地下停车库,将车稳稳地倒进车库。 全程没有多余的动作。车库里停满了车,蓝城市毕竟是大城市,城市安全得到保障后,大量的居家人员外出采购。郑松能在拥挤的车库里毫不拖泥带水地倒进位置,这让温惠不得不赞叹,他真的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惠惠,你想要了解什么都可以询问我。我很乐意为你解答呢。”郑松牵着温惠的手,朝着电梯走去。 “好。我有很多问题还不理解。” 郑松带着她进入电梯,按好楼层,把她护在身前。警惕地目光扫过众人,发现没有危险存在,仍旧没有松手,颇显亲昵地搂抱着她,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 温惠则是无暇去管他的小动作,她正在消化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他竟然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虽然他话语里的信息无不彰显他的强大。但是他所展现的态度却很真诚,仿佛在迫不及待地将他打开,希望她能够了解他、走近他...... 两人推了两辆购物车,购物完毕,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温惠提前站到外面整理购物袋。 她神情略显紧张,紧紧捏着包带。包里盛着银行卡、现金,还有车钥匙。她观察周围的环境,到处都是人,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离开这里,回到家,怪物寸步不离,她想逃都寻不到时机...... 温惠佯装镇静,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想到道路各处安插的警察,紧张稍微削减。 她露出抹温柔的笑,说道:“我到前面买点零食。就是那里,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她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店面有熟食店、蛋糕店,人潮拥挤。 郑松往收银台拿物品的手微顿,他面无表情地唤她的名字:“惠惠。等我一起好吗?” 温惠移开目光,往前走,“我马上回来。” 然后,她顺着人流到达前方的店面。 郑松目露哀伤,猛地攥紧手中的塑料袋,发出滋啦一声响动。收银员瑟缩两下,本想夸赞一下他的妻子缓和气氛,可莫名的,被男人周身散发的阴鸷气息震慑住。 只盼着动作再快点,赶快送走他! ...... 直到隐匿到人群中,灼热的目光仍有很强烈的存在感,温惠身形瘦弱,尽量蜷缩起来,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的遮掩。没有去挤电梯,而是朝着楼梯走去,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停车场。 她没有事先做计划,而是突然产生的念头,因此来不及想很多。但是足够了,她包里有存款,再加上一辆车,她随便找一家旅馆藏几天,相信等时间久了,郑松就会放弃寻找她——毕竟她只是个弱小的食物,并没有给他造成伤害,还将房子留给他了。他应该不会被激怒吧? 至于要不要上报怪物的行踪,温惠还是决定放弃。 说她自私也好,她确实不敢冒着得罪怪物的风险,她只想把自己安顿好,等待国家研制出武器也好、维持好秩序也好,她只想平淡地安全地活着。 至于其他的事情,不是她能够考虑的。 停车场挤满了车。短短的时间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辆车堵在路中央。 引起众人的不满。横亘在路中央的黑车的车主,敞开玻璃,朝着对面大喊:“喂!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往后退啊,我这里全都是人没法动,你往后退退,挡路了!” 对面无言。 黑车车主大骂一声,开门下车。 温惠满心焦虑,她赶时间,购物车里堆着满满的食物,就算结算时间再慢,也只需要几分钟。她转身想着换条路,可谁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前前后后挤满车。 她只好往前走,垂着头,想着从旁边的夹缝里挤过去。毕竟这条路是最近的。 然而就在温惠靠近黑车的时候,透过前车玻璃,和轿车司机视线对视,一股寒意骤然席来,紧接着,那辆车就爆裂开,物理意义的爆裂。 前车窗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的,是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面目全非的血人趴扶在前车盖,四肢着地,没有皮,没有五官,像是用泥浆捏造出来的类人形状。 黑车车主直面怪物,猝不及防地吓出一声吼叫,然而下一刻,怪物张开嘴扑过来,直接咬掉男人的半边身子。随后怪物就那么叼着男人的身体,空洞的眼眶朝着人群的方向探来。 “啊!有怪物!” 人群尖叫,四散逃窜。 一幕血腥的画面在温惠的眼前上演。 她捏紧双手,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前后都是逃窜拥挤的人群,她倒是想逃回郑松的身边,可她的离开想必已经触怒他,就算逃回去也不一定能在暴怒的怪物面前留住性命,说不定还会遭受更加非人的折磨。 不可以,肯定不可以。 温惠闪身躲进车缝里,幸亏她的身量瘦弱,仿佛灵巧的猫儿,在各种型号的车辆中间躲藏。直到后背靠到墙壁,被一辆巨型的越野车挡在夹角里。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 心跳怦怦跳动。 好了,不要怕,怪物不会在人群中挑中你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 怪物没发现她,倒是有人看到角落里的同伴,在剧烈的危机笼罩下,看到同伴显然使他们感受到安全,连忙转变路线挤到她的身边。 温惠皱眉躲向更里面。 不断有惨叫声响起。 到了后面,怪物显然由捕猎演变成享受杀戮的快.感。 怪物四肢着地,经过的地方滴落粘稠的泥浆,带着股刺鼻的腥臭。 味道越来越近。 温惠揪住手指,她想离开夹缝,可前后被涌入的人群挡住,汽车和墙角的夹缝空间本来就不大。她是想逃都没有空间逃,正是焦急的时候,离得她最近的女人突然啜泣起来。 “怎么办?我不想死。”女人缩到男友的怀里。她旁边的男人穿着背心,块垒分明的肌肉鼓起,然而这些肌肉在怪物造成的压迫场面下,没有显露出它们本应该有的力量,颤抖着、布满密密的汗珠。 他搂着颤巍巍的女友,凶狠目光扫视周围。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男性白领,最后定格在形单影只的温惠身上。他立马转换面色,凶狠地威胁道:“就是你,出去!” 他想的是,要有人离开吸引怪物的注意力,而他则抱着女友快速离开。 男人话落,立马有人接茬:“姑娘,我们是看你藏在这里才过来的。要不是你,我们早就躲到其他地方了,你是不是得负责任,引开怪物?这样你也算是做了好事了,我们记你一辈子的好!” 多日和怪物的相处使温惠心弦紧绷,她面色呈现病态的白,看了男人一眼。 两人的身形差距悬殊,简直就像是鸟和猫,脆弱的鸟怎能抗拒过灵巧的大猫? 可是这早就不是从前了!她和怪物生活了数月,甚至做尽亲密的事,外强中干的男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怪物带来的压迫? 温惠垂着眼,面容温婉,泪痣点缀在眼下显得她仿佛要哭出来,说话的语气带着股柔软的狠劲:“就算怪物来到这里,要死也是你们先死。我有你们做伴也不孤单!” 她蜷缩在最角落里,怪物来先看到的自然不是她。 男人恨恨大骂:“你想死是不是!” 他感到自己平日里的权威受到挑战,然而就是他的高腔,引来了怪物。 越野车的胎盘猛地往下沉,玻璃碎片跌落。 怪物跳到车顶,居高临下地盯着众人。 血盆巨口遍布獠牙,残留着碎烂的布条。 说不紧张是假的,温惠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刚脱离“郑松”,紧接着就要面对被感染的怪物。 她的运气怎么能这么差!温惠使劲抿着唇,眼眶溢出泪珠,倒是没有后悔离开“郑松”,她只盼着怪物能够一口将她毙命,不要太疼...... 她受够提心吊胆的日子,恨死这些怪物了,能够解脱也不算是绝对的坏事。 紧紧闭着眼睛,等待怪物的降落。 与此同时,寂静的停车场传来脚步声—— 哒、哒、哒。 越野车发出轰隆一声,被怪物彻底压塌。 蜷缩在墙角的众人几乎是同时尖叫起来,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们睁开眼缝,映入眼帘的,是怪物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和泥浆般的躯体。 而它的脖子上则是缠绕着触目惊心的猩红,宛若一根坚实的绳索绑缚着,怪物发出一声尖啸! 这时候,众人的视线越过坍塌的越野车,看向背着光走近的男人。 那不能称之为男人,而是又一只怪物。 他穿着一件纯白色圆领卫衣,休闲裤,蹬着双运动鞋,装扮走的是舒适运动风。如果他们肯往旁边看一眼就会发现,男人和角落里的女人穿得衣服相似。 他身材健壮而不过分健硕,有一具堪称完美的躯体,然而视线上移,蜜色修长的脖颈上,是被猩红血肉覆盖的脸,暗红眼眸宛若黑夜里刺目的凶光,由他的脚底漫生出汪洋般的黏物质,几秒钟的功夫,就席卷到墙角。 女人发出一声尖叫,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她那向来仗着强壮身体作威作福的男友将她推到身前。 温惠的心沉到谷底,她眼神飘忽,不敢落在男人的脸上,心底不停地在喊:完了、彻底完了! 郑松被她逃跑的行为激怒,即使他表现出来的是温和的性子,可是到手的食物从身边逃走,谁能有好心情呢?他连郑松的面貌都懒得维持,恐怖的面容透露出极端的癫狂、暴虐、恨意...... 温惠呆滞般盯着,眼泪骤然涌出。 在她的视野里,那只怪物被猩红血肉裹着往后拖,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显目的污浊痕迹。 他残忍、恐怖,下一刻就会像对待怪物那样将她撕碎。 温惠更加蜷缩起来,泪水糊满整张脸。 她完全是吓傻了,直到郑松走到她的面前,一脚踢开挡在她周围碍事的东西,她还没有反应。 “惠惠。”郑松不是有意吓她的,是察觉到怪物在附近,怕温惠有意外。显露原型能够使他更加准确地寻找到温惠,人类的皮囊就像是保护膜,像刀鞘,将他的力量封锁在里面。同时,也将他的气息封锁。 他半跪到她的面前,不敢贸然触碰,尽力低声安慰她:“惠惠,你别怕呢。我来了,我带你杀怪物好不好?掌握杀死怪物的方法,就会不害怕了。” 温惠抽噎了一声,抬眼,望着怪物恢复的面貌。 蜜色的皮肤,俊美的五官。 眼底深情汹涌。 她略显紧张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想到车里有东西来拿的,我......” 没撒过谎,尤其被怪物充满压迫的眼神盯着,说话结巴,听起来就是假的。她急得不得了,脸颊涨红。 “不要着急,”郑松怜惜地盯着她,指腹如愿触到她的眼底,抹去泪痕,说道:“惠惠,我相信你说的话,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呢。” 温惠愧疚得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郑松说:“那只怪物,你想要试试手吗?惠惠,要战胜恐惧,不要被恐惧支配。” 温惠咬住唇,她知道怪物看穿她的把戏,但他没有生气,反而及时地赶到她身边。 她沉默了会儿,眼泪仍旧往下流,擦都擦不干净,带着哭腔问道:“你不生气吗,你,你会不会伤害我?” “傻惠惠。” 温惠不明所以,顶着满脸泪水目露紧张。 寂静的车库里,幸存的人大气都不敢喘。怪物的尖嚎声伴随着诡异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膜。 安慰情人般细腻温柔的嗓音,在车库里回荡。 “傻惠惠。” 郑松又说一遍,用干净的袖口擦干净她脸颊的泪痕,牵着她把她放到胸前。 凝结出一股触足般的黏物质放到她的掌心,另外又掰断坍塌的越野车前盖的车撑。 “试试吧惠惠。有我在呢,我相信你可以杀掉它的。” 温惠傻愣愣地盯着掌心的黏物质,它们缠住她的手腕,温热、柔软,亲昵地蹭来蹭去。 她可不敢拿这东西!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可是郑松的躯体呢,她接过车撑,眼泪仍旧哗啦啦往下掉,和地面那只被郑松捆绑的怪物四目相对,她险些吐出来! 郑松说得头头是道。 说什么要战胜恐惧,可温惠完全不想战胜这么丑陋、恶心的东西,她见到了只想躲着,打不过就闭着眼睛等死好了! 郑松还在耳边指挥:“这是最低等的怪物。没有威胁,甚至不需要用枪,支弹,药,只需要用力敲击它的头部。敲碎了,就能够杀死它。惠惠试试吧,你可以的呢。” 他自以为这是温惠需要的技能,教会妻子战斗怪物的技能,就能减轻她的恐惧。 温惠鼓励自己要勇敢,可当她一步步靠近怪物,胃部翻涌,她连忙甩掉车撑,挣脱开郑松的双臂,躲到他身后扯住衣服,带着哭腔地喊道: “我不行、我不行!你别逼我......” 郑松顿时懊恼。 他又做错了。 191. 丈夫(28) 我恨不得把我的心掏出来…… 最低等的怪物形貌丑陋,像只被剥皮的老鼠,面部是类人的轮廓,浑身遍布腥臭的泥浆。 温惠见识过郑松的真面目,一团混沌的没有具体形状的粘稠血肉,在面对不属于认知经验的怪物的时候,感到的是滔天的恐惧。不像此刻,那只被郑松固定在地面的怪物,因它样貌似人、形体似鼠,恐惧之余,又增添恶心。 她躲到郑松的身后,捏住他的衣服探头去看。和怪物对视的瞬间,喉咙里溢出声不自知的叫声,紧接着,眼睛被绸缎般的柔软东西裹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触感滑腻温软。她手指抖了抖,意识到是郑松的躯体,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截变化成绸缎的黏物质勾住她的手指,轻轻地蹭了蹭。 温惠抿住唇,眸光动容。 停车场昏暗、寂静,充斥着难闻的腥臭味道,怪物凄惨的嚎叫响彻场内。她耳边响起啜泣的声音,她却在混乱恐怖的环境里,感到被保护的踏实感。 “蓝城市的怪物不止一只,这里发生过争斗,有怪物死亡。”当着妻子的面,郑松没有食用那只食物,况且他最近有意朝着人类的生活方式迈进,不愿意再食用这种臭烘烘的东西。那样会使他也不可避免地沾染臭味。 他说:“惠惠,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再等一会儿,就会有更多变异怪物出现了。” 温惠急忙应道:“我们快点回家吧。” 她一手扯着郑松的衣服,一手成握拳状放到胸前,紧张地环视四周。角落里蜷缩的人同样听到郑松的话,都隔得很远,却又暗暗靠近郑松。 恐惧使他们的大脑短路,完全忘记眼前这个面貌俊美的男人在前一刻,是面目全非的怪物。 停车场幸存的人都跑出来,场面再度混乱起来。 温惠下意识地贴近郑松:“要是怪物突然出现怎么办?你有把握离开这里吗?” 她越想越觉得形势危急,视线四处寻找在最近处抱起拦路用的角锥。纯白卫衣被喷溅的血液染脏,角锥的积灰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紧接着,她小跑到郑松的身边,扯住他的袖角,催促他快点回到停车的位置。 郑松捏住她的手腕,动作很轻,把她扯到自己的怀里,给她安了颗定心丸:“惠惠不要害怕呢。就算它们的数量远胜于我,也绝对靠近不了我们。” 顿了顿,他语气炫耀地说道:“惠惠,我是很强壮很厉害的呢。而且,我的原型不像最低等的怪物那样丑陋,事实上,我没有具体的形状,可以捏造出任意的你喜欢的模样......”他垂低脑袋,猩红眼眸流露着深深的哀求:“不要怕我好吗惠惠?” 温惠怔了怔,避开他的目光,“我感觉胃里很不舒服,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太恐怖了,我看到想吐......” 郑松嗯了声,护着她走到停车的位置。 经过人群的时候,温惠很明显地贴近郑松,走路的过程中,依赖目光时不时地划过他的脸。郑松面色如常,心脏却擂鼓般振动起来。 他产生了一个很不道德的念头—— 惠惠因恐惧而依赖他。 那他是不是可以带她到怪物聚集的地方,让她知道只有待在自己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垂头,就看见紧紧贴在怀里的妻子。 自从暴露身份后,她再没有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就连夜间休息,两人虽然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可只要他靠近,温惠便会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没奈何,只能独自吞掉苦涩,期盼妻子能够适应他的存在。 此刻的她,浑身染着脏污的血迹,怀里抱着停车用的角锥,脸颊苍白,黑亮眼睛警惕盯着周围,发丝凌乱披散在脑后,透露着股引人怜惜的柔弱。 郑松在心底叹口气,他怎么舍得呢? 打开车门,先将温惠送到副驾驶。 郑松提醒道:“惠惠,到了车上就安全了,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把角锥扔掉吧,有我在你身边,就算有再厉害的怪物,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停车场里回响着他掷地有声的承诺:“我向你保证,我会保障你的安危。惠惠不要怕。” 温惠神情恹恹地嗯了声,目视前方,见旁边人群已经有骚乱产生,连忙推他的胸膛,催促道:“快点上车吧,我听到声音了!” 郑松坐到驾驶位,驱车往前开。 速度极慢的轿车传来砰砰砰砸窗的声音。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有感染的人爆发,变异成类鼠的怪物,车辆被损毁的人没有办法,只能疯狂敲击行驶的车辆。 “带我们一程吧!离开这里就行了,求求你把车门打开,只要载我们离开这里就好!” 温惠目露不忍,内心纠结。 郑松丝毫不受影响,油门加速,迅速甩开那群挡路的人。轿车驶离停车场,驶向平顺的道路。 他目视前方,显然是践行来时温惠的话,但他还是担心妻子的心理健康,只能偷偷透过怪物的眼睛观察她。 “惠惠,我们离开停车场了呢。这里没有怪物,很安全,可以安心了吧?” 他说道:“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温惠:“嗯。” 离开停车场,悬起的心固然落地,可怪物面对周围的求救冷漠的面色在脑海盘旋。再加上她时刻担心会因她的逃跑而愤怒,不由得盯着他出了神。 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侧脸轮廓流畅完美,后背和臀部被皮质座椅包裹,纯黑的质感给他增添几分稳重、冷静的气质,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很标准的姿势,不同于大部分男人因疲惫,或卖弄技巧单手扶靠。 他是一只很踏实稳重的怪物。 温惠在心底给他下定义。 红灯路口,车辆缓慢地停下。郑松立刻侧头,目光紧紧落在温惠的脸上,神情关切:“惠惠,你哪里不舒服。” 温惠摇头,说没有。 “你骗我,”郑松目光委屈,“在路上的时候,你偷偷看我很多遍,脸色很难看。惠惠,告诉我实话好吗?还是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觉得难受或者......害怕了?” “不是。” 温惠很难抗拒他的目光,他的眼瞳是暗色的红,像凝固的血液,却在和她目光对视的时候,溢满莹润的水光,眼神就显得湿漉漉、黏糊糊的。 再加上他非人的特质,尽管她竭力忽略,脚底绵软温热的触感强势地侵略她的感官,她就觉得怪物像只没断奶的哺乳动物,气质是和他原型严重不符的乖巧温顺。 话说出口,接下来的回答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她强自镇静地侧头,漆黑眼睛透着股怯懦的怕意,语气不稳,却还是问出口:“在停车场向我们求救的人,他们在你的眼里是什么?” 郑松疑惑:“惠惠,你的意思是在责怪我没有帮他们吗?” 他面露懊恼,当时只想着快点驶离停车场,只觉得那些东西碍眼。 所有的生物在他的眼里只有能吃和不能吃,好吃和难吃的区别。在那种情况里,他很难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迫不及待地想着带妻子离开令她恐惧的地方。 他叹息一声,未来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可是眼下该怎么办?惠惠是不是觉得他残忍、冷漠...... “不是。”温惠直接了当地告诉他:“那些里面不能确定是否有人被感染,甚至当时那种情况,如果开车,涌来求救的人只会更多。如果要责怪你,我也难辞其咎,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求救的时候,或者说,那些人在你的眼里算什么?” 郑松明白了。 绿灯亮起。车内氛围重回寂静,温惠没有听到怪物的回答,顿时坐立不安,怕因自己的话惹怒他,更怕他其实没有消气,她擅自逃离他的身边使他满心愤怒,怕他回到家里就要对她施展非人的折磨...... 脑海里浮现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的画面。 正在这时,猩红血肉缠绕住她的脚腕,动作很轻,更像是在撒娇。 温惠松心,悄悄看眼开车的怪物,全程无言。将车停到小区的停车位上。 她刚要开车门离开,却被郑松勾住手指。 她倏地一惊,回头看他,郑松满脸诚恳:“惠惠,我思考了一路,还是得不到正确的答案,只能询问你。” 温惠:“什、什么?” 郑松解开安全带,侧身坐着,目光专注。 他问道:“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温惠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是等绿灯的时候她问的问题。 “我想听真话。” 郑松抿抿唇:“它们在我眼里,是不能吃的食物。” 温惠被他的回答惊到了,满面惊愣,睫毛颤抖不停,她应该恐惧的,但是怪物展露的面容透着股不知所措的茫然,明明那么惊悚的回答是他说的,结果表现得最无措最恐慌的反而是他! 温惠咬了咬舌,稍稍镇定心神。 “怎么,怎么解释?” “惠惠,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了。”郑松抗拒道:“你要是想听,要向我保证不可以怕我。” 她已经很怕了,就算听到再惊悚的话,又能怕到哪里? “好,”温惠向他保证。 郑松说道:“这里的环境对我来说,遍地都是食物。不知道其他的同类有没有我这样幸运,能够得到一位妻子。惠惠,我想要和你生活,想要像正常的人那样在这里生活。此前人类在我的食谱里,此后我不会再碰。” 最后他补充道:“......惠惠,我希望你不要怕我。我的口味和你相同呢。食餐,五谷杂粮都可以填饱我的肚子,但是,还是需要肉类的补充,我只吃猪牛羊肉就可以呢!” 他此前的食谱里肯定有郑松。温惠的眼神暗淡了瞬间,她揪进手指,把脑海里关于郑松的画面挥散,打起精神朝着他扯出抹极淡的笑容。 “那就好,你不吃人我就不害怕了。” 两人拿着购物袋回家。 房门关闭,温惠将购物袋放到桌面,身后沉沉的坠着庞大的阴影,她突然感觉心气不顺。没敢回头,为了缓解紧张压抑的情绪,主动开口询问:“要是想听假话,你怎么说?” “假话啊,”郑松提着大件,同样放到餐桌。他的双臂由温惠的背后向前环绕住她的腰腹,语气温柔道:“我会告诉你,他们很可怜,我很想救他们,可是当时那种情况,我怕开门后会有无法控制的情况发生。毕竟新闻里经常播放那样的画面,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那里......对于那些我没能帮助的可怜人,我感到很愧疚呢。” 温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聪明,准备两套说辞,还是夸他诚实,没有把她蒙在谷底,亦或者感到恐惧?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鼓胀的胸膛压到她的后背,她被怪物笼罩起来,鼻息间充斥着陌生又熟悉的茉莉花香。 还有她用习惯的沐浴露的味道。 她隐隐察觉到,怪物要和她算账了。 “你先松开我吧,我还要整理东西......”她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鼓足勇气侧眸,和男人透着猩红的眸光对视。 那双眼睛温柔似水,波澜起伏的水底又似乎藏匿着晦暗的情绪。属于怪物的威压涤荡开来,温惠被他揽抱在怀里,想逃都没法逃。 温惠的耳边响起怪物温柔缠绵的嗓音,他说道:“惠惠,我把我的心理话都告诉你。我恨不得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 他目露委屈,带着嗔怒道:“惠惠,不可以再离开我!” 192. 丈夫(29) “惠惠只能是我的”…… 回到家里,被熟悉的味道包裹,郑松的表情骤然变得沉郁且阴暗。 甜美、诱人,使他无限沉迷的夫妻生活只是他妄想中的假象。惠惠惧怕、恐惧,甚至是厌恶他,恨不得利用每个能够离开他的时机躲得他远远的...... 郑松的心脏传来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捅刺的痛感。 ——他不知所措,不懂要做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他只能一遍遍地用浸满哀求的声音道:“不要离开我,惠惠,不可以再离开我!” 脚底生出的黏物质迅速堆积弥漫,形成一滩滑软粘稠的血肉攀爬到温惠的小腿,无声无息地像绳索一样缠绕住她。由背后抱住温惠,他完美地隐藏面部骤然生出的愤怒、怨恨的情绪,用平和淡然的语气说道: “惠惠,求求你,别再离开、不可以再离开我!到处都是怪物,惠惠胆子小,要是遇见怪物,亦或是那些最弱小的东西你该怎么办呢?我会保护你的,不要离开我。” 这句话听在温惠的耳中,不亚于威胁。 看看啊,到处都是怪物,就算离开我你就能安全吗?留在我身边还能暂且留住性命,离开这里,外面的怪物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就像“陶倩”、就像停车场里的怪物,它们可是想吃就吃,才不会在乎你的想法! 停车场里的怪物给温惠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响,丑陋的相貌和腥臭的味道,使她再面对假扮郑松的怪物的时候,竟然产生了比较之后的满意感。 他虽然是怪物,却没有令人作呕的味道,每时每刻都是弥漫着茉莉花的清香,偶尔能够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道,却并不浓郁。而且他在她面前展露的样貌是经过精心修饰的郑松的面貌,这让她没那么抗拒...... 如果她的双腿没有被裹缠起来的话,她会觉得怪物更像人类了。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他终于爆发了,因她的逃跑而产生愤怒的情绪,温惠当然是害怕的,可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能够发泄情绪,显然是好事。总好过他藏匿着阴暗情绪,在温惠自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有情绪,有想法,就有了解决问题的途径,而不是没有丝毫情绪想法,就像一只真真正正的野兽,在它的面前只是一只鲜美的食物。 温惠强忍着内心的战栗,她就算想要离开他,也失掉了离开的勇气,确实如怪物说的那样,面对危险的环境她束手无策,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留在他的身边竟然是目前最安全的。 “我知道。”温惠垂头,“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 怪物在她的耳边喃喃道:“你在骗我,惠惠,你在骗我。” 他的语气透着清晰明显的悲哀,和隐藏在最深处的癫狂意味,直觉告诉温惠,他的脸色此时此刻想必很难看。 难看到无法用语言形容,是属于怪物范畴的惊悚恐怖,所以他才会以臂膀揽住她的脖颈,紧贴着她的脸颊使她没办法转身目睹他的面貌。 那透着浓郁哀伤的语气仍在继续:“惠惠,我该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我恨不得把我的心掏出来,只要给你看过我的心,你就会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你就能待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了吧?惠惠是不是这样你就不会害怕我了?我的心,我的心给你看......” 他在逐渐走向疯狂、失控、不可预测的方向。 只因那积压在心底的对于失去温惠的恐惧,正在逐渐地蔓延往上,他的心脏被紧紧捏住,紧接着是他的思想,充斥着超市里温惠渐渐离他远去的画面—— 尽管他表现得正常,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在温惠离开他的时候,没有刻意的保持样貌,使他的面部短暂地被血肉覆盖。 在停车场、车厢内,他表现得和从前一般无二,甚至能够头脑迅速地回答温惠提出的问题,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正在接受烈火的炙烤,他难受得想要立刻做点什么,要温惠清楚地明白他即使是怪物,也是一只永远都不会伤害她、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好都掏给她的怪物! 温惠被他近乎癫狂的态度弄得毛骨悚然,她紧缩着身子,不知所措,在怪物一遍遍地吵闹着要将他的心给她看的空隙里,她怕他真的那样做。 连忙闭着眼睛,将被他禁锢的脸颊朝着他的方向移动,带着安抚性质的含,住他喋喋不休的唇瓣。 “惠惠......呜。” 因情绪激动而爬满血丝的红眼睛睁大,猫似的眼瞳骤然露出惊愕继而惊喜的情绪。 怪物僵直着身子,视野定格在妻子的身上。 温惠穿着一身便于逃跑的衣服,是的,怪物清楚知道她改变衣着风格的用意。 纯白卫衣被鲜血浸染,那股透露着其他味道的恶臭味道,增加了怪物癫狂的风险。尽管他在温惠的面前表现得温柔大度,可是一旦察觉到妻子的身上留有其他的气息,他便陷入不可控的嫉妒、愤怒,甚至是疯狂的境地。 怀里的妻子柔软、脆弱,像阳台被精心照料的茉莉花,花瓣洁白美丽,被簇拥在绿叶中间,它温柔无害,散发着柔柔弱弱的清香气息。 那股淡淡的气息被血腥味道掩盖,怪物却能剥开恶臭的气息,嗅到最内里的独属于温惠的味道。 她眼皮颤抖,遮住那双含着泪的眼瞳,漆黑眼瞳在望着他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恐惧不安的情绪。含着他唇瓣的唇轻轻地触碰着,带着小心翼翼的态度,仿佛生怕他会因此失控,彻底走向癫狂。 是他做错了。 惠惠需要很多很多的耐心,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护,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意......他没有自知之明,他是怪物,惠惠胆子很小,她愿意亲近他,愿意亲吻他,已经足够令他欢喜,再多的,他盼望着时间流逝惠惠早晚能够懂得他的真意...... 温惠无措又讨好地吻着他的唇,与其说是毫无章法,不如说是被他的态度吓到,短暂地忘掉该怎样亲吻,顺从本能地轻含住他的唇。 得不到回应使她越发紧张焦虑,失去力道,齿间勾住他的唇肉破了点皮。郑松微皱眉头,眼角却含着春日情愫,恨不得将更多的肉,塞,到她嘴里,让她用力啃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像她证明他此刻的心情。 喘,息的空隙她轻声地乞求:“别生气了......别生我的气了。”察觉到怪物的松动,她转身揽住他的脖子,踮着脚蹭过去,鼻尖抵着鼻尖,唇贴着唇,声音低微轻颤:“你这样,我害怕......” 郑松垂眼,看到妻子泛着胭脂红的脸颊,他轻叹一声:“我没有生气呢惠惠。” 他用力抱紧她,粘稠血肉无声无息蔓延,逐渐覆盖整个地面,它们小心翼翼地带走温惠的运动鞋,代替鞋子的作用裹住她的双脚,小心翼翼地舔舐她周身溅落的血液。 其他生物的气息被怪物的气息占据,且越发浓郁不容忽视。 温惠抬眼,因羞耻面颊通红,怪物不同于郑松,郑松是她的丈夫,是和她经过法律认定的夫妻,两人做再亲密的举动都是合法合规且合乎道德的,可怪物—— 即使他披着郑松的皮囊,他仍旧不是郑松。而是一个完全独立于郑松的怪物,这种情况就给温惠造成一种,她仿佛出轨的错觉,她的道德在谴责她。 郑松被怪物吞噬,而她却和造成郑松死亡的怪物谈情说爱,即使她的委曲求全是因为惧怕怪物的威压而做出的亲密举动,可仍旧掩盖不了,她曾多次在怪物的挑动讨好下动,情了,甚至比和郑松在一起还要猛烈。 温惠想到郑松,她的丈夫离去多日,她却很少回想起他,以至于此刻想到他便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愧疚淹没。 可她又能为郑松做什么呢?她在怪物的面前,连保全自己的力量都没有,更别提怀念死去的丈夫,就算她再笨再傻,都知道在怪物面前怀念郑松,无异于虎嘴拔毛...... “惠惠,你在想什么呢?”怪物突然发问。 温惠颤巍巍地抬眼,撞进弥漫着晦暗情绪的眼瞳,怪物盯着酷似郑松却更加俊美的面容,气息逐渐靠近,她脑海里理不清的思绪被怪物彻底驱散。 他重重地压上她的唇,带着狂风席卷落叶的气势,将她口腔内的所有所有,唾液、气息,甚至是空间全部侵.占。恨不得撕下她一块肉的力道。 温惠疼得出了一声。 疾风骤雨转为和风细雨。 温惠的后腰压着沉沉的手掌,像放置了颗沉重的铅球将她朝着郑松的方向推去,她被迫贴向怪物健硕鼓胀的胸肌上,绵云撞散,她感受着怪物充满侵略性的吻,似乎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独占欲。 他含糊的嗓音说道:“惠惠只能是我的。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是夫妻,惠惠不可以再想别人!” 他使劲搂着温惠纤细的腰肢,啃咬着她同样脆弱的脖颈,整间客厅早已变成猩红色的巢穴。温惠仰着头,双,腿贴近,不住地摩挲着,等她气喘吁吁回神,早已被怪物抱到浴室。 温润和暖的水流洒落满身。 脚底的瓷砖地面漾着浅红色的水波。 怪物尽心尽力地擦拭她沾染的血液和脏污。 讨好地询问:“惠惠,我会努力学习怎样做一个好的丈夫。请你给我机会,我保证比他做得更好。” 紧接着,他连忙转移话题,不想这种时候谈及其他的男人,他扯出抹温柔的笑:“惠惠我的力道怎么样呢?你要给我反馈呢。你衣服上都是难闻的气息,都沾到你的皮肤上面了,得及时清理才能洗干净,那身衣服我扔掉了,据我观察,你也不喜欢那身衣服,我自作主张的行为没有让你生气吧?” 温惠的皮肤被他搓得通红,她无力回应他的话,浴缸里哗啦一声响动。 腕足般的黏物质涌进水波里面,将不属于水液的水液包裹进血肉里面。 温惠亲眼目睹,抿紧唇,红着脸,一言不发。 将白日里的血液灰尘清洗干净。温惠穿上怪物准备的家居服,紧接着就被他半揽半抱地到餐桌旁。 郑松说道:“惠惠很累呢,可是我现在没有掌握做饭的技巧,做出来的食物很难吃呢。委屈你先吃超市里购买的熟食吧!辛苦了一整天,肯定很饿了吧,先把肚子填饱,以后麻烦惠惠要耐心教我做饭,我会负责你的生活的......” 最好还是别。 温惠洗澡,包括用餐的过程中,脚没有沾过地,即使她再累再没力气,还是能够做点简单的食物的。可在怪物的眼里,仿佛她得了什么绝症,一点力气都不让她用,就好像离开他的怀抱,她能随时随地消失。 要是让他学会做饭,再学会其他的事情,她还能有自主活动的时间吗?可能要被永远困在他的怀里...... 温惠还是习惯从前那个温柔包容的怪物。 她不敢再刺激他,购物袋里扯出一块酱牛肉,整块塞到他的嘴边:“你快吃吧,我自己想吃什么就拿了。” 牛肉看起来很大一块,怪物只用几秒就吞掉。温惠一口食物还没有吃,见状,怕他又在耳边喋喋不休,说些令人胆颤的话,再次扯出一块不知道是生是熟的袋子,塞到他的嘴边。 “慢点吃吧。” “唔......”怪物委屈又满足的声音响起:“惠惠,袋子还没有解开呢。” 温惠敷衍地嗯了声。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既然没法逃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起码目前看来,怪物憨憨呆呆的,只要不是触碰他的底线,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至于他的底线。 ——不可以离开他的身边。 吃饱喝足。温惠身心俱疲,怪物贴心地要她到床上休息,她没谦让,心安理得地留下满桌的杂物让怪物清理。她则直接躺到床上,白日纷乱的思绪终究抵不过疲惫的睡意。 她沉入黑甜的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怪物蹲在地面,手里拿着东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温惠微微眯眼,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和郑松的结婚照片。 那些被镶嵌进玻璃框里的照片,被怪物抠出来,正在耐心地撕扯。属于温惠的半张照片完好无损,属于郑松的则早已成为碎片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193. 丈夫(30) “惠惠,爱我吧”…… 怪物的面前放着木箱子,碎成渣的照片拢起来扔到箱子里,只需要两三秒的时间“郑松的照片”就被他弄成碎屑。 白花花的碎屑散在血肉的表面,属于温惠的半张照片卷到里面,藏到血肉的内部。 温惠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幕,视线扫过怪物的躯体,继而落在地面蠕动的猩红血肉。 她说不清心里的感受,荒诞、奇诡、古怪,她眨眨眼睛,心想和怪物相处的时间不是白费的,起码睡醒看到的时候没有恐惧,而是有了点理所当然、早已习惯的怪异情绪。 “惠惠,你醒了。”怪物露出歉疚的表情,猩红眼眸紧紧盯着睡醒的妻子,面部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嫉妒。 他穿着一件翻领的家居服,领口的扣子开着,蜜色胸膛在暖白色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袖口微微往下滑露出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臂,再往上是修长的手指,搭在水晶相册的表面——那张用来作封面的相片,依旧完好的塑封在玻璃内部。 怪物夸赞道:“这张最好看呢惠惠。” 当然了。 用来做封面的照片能有难看的吗?这可是温惠在拍摄的上千张照片中精心选出来的。 是最传统的西装和白色婚纱,但因为穿着的两人是俊男美女,效果堪比顶级摄像师拍摄出来的成片。原生的美貌和气质不需要任何技术的修饰,女人流露羞涩期待的笑容,和男人眼底坦然的喜悦喜爱,毫不掩饰地彰显出两人之间萦绕的浓浓情意。 然而这一幕落在怪物的眼中,尽管他和照片中的男人有七分相似,便是这七分相似,更加助燃他心底的熊熊妒火。偏偏这妒火没有对象发泄,憋在心里,怪物的整张脸都显得阴郁可怖,连笑容都伪装不出来。 温惠敏感地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出于保命的目的,她理应说点什么平息怪物的怒火,可不知道是怎样的心理,她没有那样做,反而冷静地观察着怪物的一举一动。 她裹紧被子遮住手臂生起的鸡皮疙瘩,叙述当时拍摄的条件和情况,说起成片的时候,她露出怀念的表情:“拍摄婚纱照的时候,很多漂亮的服装,目接不暇,我们选定了一套规整的婚纱,另外又选了套中式,其实还有很多我喜欢的,那些颜色跳脱鲜艳,或者造型怪异的,但是郑松说那不像话......” 她看向怪物手里的相片,说道:“我喜欢这张,这张的氛围更像在相爱......里面其他的相片则更像是应付拍摄而拍摄,当月他有工作,其实他哪天没有工作呢,连拍婚纱照、结婚这样的事都是靠他挤出时间完成的......” 温惠目光温柔,含着水光,相片里的窗外洒进抹柔和的光,照耀着新婚夫妇甜蜜的笑容—— 刺啦。 刺啦。 刺啦。 俊美的男人面目撕成两半,英挺的西装被人为的剪子剪成破布,碎屑落满地面。那道落在女人面部的眼神变得破碎,里面的爱意仿佛因撕扯变化为恐惧,最终还是抵不过外力彻底消失,徒留半条胳膊揽着女人的肩膀。 那条胳膊没能幸免,连同照片里温婉柔顺的女人,他们曾在虚空里目光交汇成爱意的形状,最后被撕扯成无数的碎片,洒到破旧布满灰尘的木箱里。 温惠的眼泪再忍不住,捂住脸哭起来。 怪物面色铁青。 明明在怪物的面前应该伪装得若无其事,可温惠忍不住,连日的恐惧和紧张,使她再无法做出如常的表情,眼泪啪嗒啪嗒流出来,糊满整张脸。 沉沉的阴影压来。 温惠一面哭着,一面打量靠近的怪物,他的面部亦或者躯体都散发着积压的怒意,他跪走到她的身边,路过的地方皆被猩红血肉覆盖,察觉到他的杀意只是表面,温惠呜呜的声音更大,她抬起眼,布满晶莹泪光的眼睛注视着怪物。 怪物咬着牙,强忍着酸涩情绪,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强调道:“他死了。” 温惠僵硬着身子,被怪物强行揽到怀里,后背靠着他宽阔健硕的胸膛,腰间横锢着手臂,她被一股又一股难言的情绪席卷,缓了会儿,等哭意消了消,她问道:“郑松他,他明明白天出现过,他怎么没有告诉我他的遭遇......” 怪物眼眸暗沉,压着怒火,解释道:“这具身体是我的!惠惠,无论是白天的郑松,还是夜晚的我,用的都是我的血肉制造的躯体。是,白天确实是郑松,不过那只是他残留的意识......惠惠,你在想他吗?” 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出最后这句话。 温惠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那你没有杀我,是因为郑松残留的意识吗?” 怪物摇头。 温惠不甘心,继续问:“既然有意识残留,那肯定有感情的吧,你是怪物,你却没有吃掉我,是因为郑松残留的感情吗?” 怪物仍旧摇头。 他说道:“惠惠。我知道,我是怪物,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我确实是自发产生的爱意。有一点我要承认,我在郑松的意识里吸收了你们的过往,那段过往只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的记忆,对我产生影响的不是郑松的残留意识,而是那些记忆里的你......” 怪物的眼眸显露出浓郁的艳羡,回忆同样使他感到心酸,但那是他最珍贵的情感片段,他将自己的真心剖开说给她听:“我在记忆碎片里看到了你,那些记忆碎片是被大脑捕捉到的自动弥补细节的各种场面,里面的你,鲜活耀眼,我在捕捉到的瞬间就产生了很奇怪的情绪......后来,我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些和你相处的细节使我进一步萌发出情感,尽管你言行的对象是郑松,可是我不可避免地沦陷了......” “惠惠,惠惠,惠惠......” 他哀求道:“爱我吧。” 温惠的眼睛被泪水糊满,视野朦胧,然而她还是清楚看到那张和郑松相似的面容,流露出的是她在郑松的身上从没有感受到的浓烈爱意。 怪物的眼瞳猩红,在他的身上,象征着血腥、暴力、残忍的猩红色,在面对温惠的时候,只有无限的柔情和卑微哀求。 温惠抿着唇,目光落在装满碎屑的木箱上,仿佛那里盛满她和郑松的过往,曾经的雀跃幸福随着时间流逝只剩下装裱起来供人观赏的照片,而此刻,那用来慰藉的照片都因怪物而碎裂,成了碎屑不久就会随着木箱一同烧成灰烬。 决堤的眼泪在干涸的瞬间,温惠有种被抽空的感觉。她四肢发软,软倒在怪物的怀里。 闭塞的心房因怪物的温柔对待悄悄地开了缝隙,她冲动地冒险地触碰了怪物不能触碰的底线,然而怪物没有发怒,更没有展现出恐怖的原型,或是威逼她,或是吞食她。 他只是很卑微地乞求,要她爱他。 温惠抬眼,瞥见怪物的脸。 此时细看,和郑松的面貌天差地别,虽有细微的相似,但在她的眼里,却更是一个全新的男人。他没有郑松的高傲,没有他的理所当然,没有他的冷淡...... 自从知道和自己相处的丈夫是怪物假扮的,真实的丈夫早已经被怪物吞食,温惠便被铺天盖地涌来的愧疚感淹没。但是事实上,郑松被怪物吞食是她造成的吗? 怪物的力量是强大的,是目前的人类所拥有的高科技技术无法攻破的难关。她只是弱小的人,就算早知道丈夫实际是怪物又能怎样呢?她没有丝毫办法。能够在怪物的身边活下来,是她侥幸,是她幸运。 她想,古时候就算是寡妇都有改嫁的机会,更何况是现代社会?她目前的状况算是什么,丧夫? 她不该被虚无缥缈的道德感拘束住,更不该被愧疚感控制——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死掉丈夫的女人。 又恰好遇见合适的男人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新遇见的男人身份特殊,是一只怪物。 就像那些被撕碎的相片,过去早已经过去。积压在她心底的,与其说是想念郑松,不如说是面对怪物不知所措、不知未来的彷徨无助。 怪物搂抱着明显哭到无力的妻子,压抑内心的痛苦,他不遗余力地贬低妻子从前的那位丈夫:“惠惠,你什么时候才能懂我的心呢。你能够接受郑松的虚情假意,难道感受不到我的爱意吗?他好吃懒做,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的付出,却还理直气壮地漠视你的价值。他在他父母贬低你的时候装聋作哑,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害你被他们家族的人嘲笑讽刺,惠惠,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 就算再压抑,还是泄露了浓烈的嫉妒:“你被他欺骗了!”不由得带着抱怨道:“惠惠,你的眼神很不好呢。” 温惠无言地任由怪物在耳边喋喋不休,沉默地听着怪物的控诉,以及怪物由郑松残留的意识里得到某些真实的想法。 曾经在乎的,现在竟觉得像是做了场冗长的梦。梦醒,她还有崭新的生活在等待。 温惠情不自禁地蹭了蹭脑后枕着的胸膛,立刻就有猩红血肉涌来,像绵云般裹着她的后脑。 她在最初的时候僵了僵,或许是耳边怪物的语气过于人性化,她渐渐放掉芥蒂,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枕到上面闭起眼睛。 怪物越说,语气越发激愤:“惠惠,不公平!你能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觉得我哪里都不比他差呢。” 他的委屈没能得到回应,垂眸一看,温惠早已枕着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怪物泄气般将温惠放到被窝里,猩红血肉缠住她的身体,怪物垂头,贴近她的脸,蹭蹭她柔软脆弱的面皮,由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惠惠啊。” ...... 温惠难得睡了沉稳的一觉,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神色萎靡阴郁的怪物,在和她目光对视的瞬间,换成温柔平和的面色,就算他的表情转化得再快,温惠还是捕捉到前一刻怪物散发出来的威压。 恐惧情绪涌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怪物的腰,蹭到他的怀里。怪物惊愣,还没等做出反应,温惠的额头靠着他的胸膛,竟然再次睡过去。 涌到喉咙的话憋进去。 怪物轻轻地回抱住温惠,被她迷迷糊糊间做出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猫似的圆瞳渐渐地溢出被妻子依赖的惊喜。就算她是意识迷失间做出的举动,但他还是因她的亲近而欢喜。 昨天哭了很久,既哭诉逝去的丈夫,又哭诉连日来的恐惧日子,哭也是很耗力气的事。 温惠睡到中午才醒来,刚睁开眼睛,还没有彻底清醒,怪物就覆过来,凑到她的耳朵边哀求道: “我们也拍照片吧。我也想和你拍婚纱照呢惠惠。” 温惠:“......嗯?” 怪物将手机举到她的面前,怕她拒绝,先说了遍这家店铺的优点,然后道:“家里不能没有婚纱照的呢。我在附近搜索了好几家,这家的风格惠惠肯定会喜欢的吧?我们用完早餐,就过去吧惠惠。” 温惠透过缝隙看向昨天放置木箱的位置,空空如也,不仅如此,卧房里肉眼可见曾经郑松的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怪物正在以不容抵挡的势力侵占曾经属于郑松的空间,包括温惠的心房。 194. 丈夫(31) 【1更】“不想惠惠被别…… 温惠还没有醒过神,就被怪物连哄带骗地带到婚纱店的门口。 这家婚纱店的好评率很高,在挑选婚纱的时候曾在温惠的考虑范围内,但当时因距离郑松的工作单位太远,被郑松以浪费时间为由排除掉了,最后选定的是距离他工作单位近且耗费时间短的婚纱店,随意选了两套中规中矩的婚服拍摄...... 站在装修华丽的婚纱店门口,温惠不由得想到出门前怪物和郑松老师的那番交涉。 他推掉了部分的工作,并且承诺晚上的时候会把资料补发过去,从而得到了和温惠白天拍摄婚纱照的时间,这就意味着怪物晚上要熬夜。 温惠盯着男人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也不怪她没能发现丈夫其实是怪物假扮的!哪有人会怀疑白天认真工作、耐心给来访者梳理情绪解答疑难,晚上和妻子温柔小意耐心安抚的丈夫,其实是一只怪物?怪物能有这么强的社会责任感吗! 肯定会把工作弄丢的呀!可偏偏扮成郑松的这只怪物不知道是比其他的怪物多长了什么,竟然连郑松的职业都能胜任,郑松可是心理咨询师,是名牌大学毕业,可不是那些没有正规执照的人随意能够假扮的。 “惠惠。”怪物穿着笔挺的西装,浅灰色将他衬托得如同雪地里一杆孤傲的冷松。 然而面部的表情却和孤傲没有半点联系,眼眸低垂,隐隐泛着猩红的眼瞳盛着不安,五指扣住温惠的手腕,用不易察觉的力道带着她朝婚纱店里走去。 “我们进去吧......”生怕温惠临阵脱逃的语气道:“我已经付了定金,不可以退呢。” 温惠的腰间横来一截手臂,她跌进男人的怀里,被他带着朝婚纱店里走。 怎么可能没察觉出男人的心思?她只是想到从前的事情,有些出神罢了,虽然面前的人实际是怪物,但温惠还是因把他和郑松比较而产生了轻微的愧疚感,不由得放松了身体,轻声说道:“......别推我,我自己走。” 怪物像是做错的小孩站直,眼神无措地望着她。 温惠整理了被弄皱的衣物。 抬眼,不经意地扫过男人明显经过细心装扮的模样,熨烫整洁顺滑的西装,柔顺的黑色碎发,内里的白衬衣微微开着两颗,露出蜜色的肌肤,有股诱人的慵懒。 再看自己,是随便套上的。 怪物提出要拍摄婚纱照的行程突然又仓促,以至于温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赶鸭子上架,直接带到婚纱店的门口。相比较怪物稳重正式的装扮,白毛衣、牛仔裤、运动鞋,就显得随意到有些敷衍...... 温惠抿着唇,在怪物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怪物回头。 温惠略带抱怨地说道:“以后再有重大决定的时候,要提前跟我说,不要像今天这样,突然把我拉过来,我都没有准备好!”她嗓音偏柔,哪怕是带着不满的语气,仍旧像股春风,郑松凝神望着她,听她继续说道:“......要是我昨天没有休息好,状态差拍出来的照片丑可怎么办?还有我的衣服,你都不给我时间打扮,你自己倒是知道穿西装......” 男人耐心听着,终于明白温惠的意思——她是在教育自己该怎样做一个好丈夫吗? 他说道:“惠惠,我都记下来了,还有吗?” 温惠的话截然而止,他都记下什么了?不由得带着疑惑地看向他,男人因她的眼神挺直脊背,不等她询问,便主动解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家里的重大决定要两人商量,我的想法要及时汇报给你,寻得你的认同才可以进行......还有出门,惠惠你放心好了,我会认真学习服装搭配的,你是觉得这一身不符合你的审美是吗?” 男人的目光扫视了温惠的全身,露出困惑的表情,“惠惠你难为我了呢。” 垂头,猩红眼眸逼近温惠,眼瞳里流露着浓浓的委屈和讨好,他说道:“很漂亮呢。惠惠是哪里不满意?还是说,我穿西装不配你这样的装扮,我应该怎么穿才能让旁人一眼看出我们是夫妻呢惠惠?” 温惠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她觉得来到婚纱店自己起码要稍微打扮一番,而不是随便套着衣服出来,但不知怎么的,和怪物的话题竟然偏到如此地步。 耳边是怪物撒娇般的声音“惠惠很漂亮呢”“惠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们是夫妻吗”,温惠的脸颊骤然滚烫,她连忙垂头,反握住怪物的手腕。 “......快点进去拍照吧。” ...... 婚纱店里生意冷清。 四处空空荡荡的,不负从前热闹。 店员热情得有些过分。 刚踏进婚纱店的门槛,百无聊赖托腮等待顾客上门的店员便猛地跑到温惠的身边,面部表情洋溢着欢喜:“小姐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温惠给她解释是上午的预订。 店员输入手机号查询一番,带着温惠朝二楼走。 温惠警惕陌生人的靠近,毕竟怪物可以披皮,她遇见的可不止两个!面对店员过分的热情,她脑内的神经猛地一紧,带着明显抗拒的神色往后退。 店员是二十来岁的姑娘,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温小姐您误会了!我不是怪物......哎呀,是店里很久没有顾客上门,自从怪物降临后,哪还有人来拍婚纱照啊!” 店里冷冷清清,除却温惠和“郑松”,再就是领路的店员和二楼刷视频的摄影师。 店员不好意思道:“您别看这里就我们几人,摄影师的技术可是蓝城市里数一数二的。我敢保证,我们店里的成片质量和从前是没有区别的,就是有些外景拍摄不了,毕竟外面的环境温小姐您是清楚的......” 温惠表示理解。 店员请温惠坐到干净的椅子上,她随便拖了把坐到她旁边,拿着一本摄影集给她介绍。 温惠耐心听着。 在精心修饰的影集里,得到怪物的暗示后,温惠彻底放下对店员的戒备,在店员热情的介绍下,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怪物的身上。 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呢。温惠默默地想到,与此同时,暗含打量的目光由怪物的面容落到他的躯体。 怪物捏造的躯体宛若造物主精心制造的艺术品,皮肤没有丝毫瑕疵,郑松的面貌在男性里面算是俊美优秀的,经过怪物修饰后显然已经到达完美的程度。 西装包裹着一具饱,满诱,人的躯体,宽肩窄腰,微微挽起的袖口显露出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蜜色肌肤在婚纱店晃眼的水晶灯下散发着蛊惑油光。 温惠不由得审视自己的内心。 当初究竟是喜欢郑松优越的外貌,还是他温和的性子?但不管怎样,人都是虚荣的,会对美好的事物产生喜欢乃至于侵占的心理。 怪物捏造的样貌更加符合温惠的择偶标准,她脆弱、柔软,早在原生家庭里便体会到被忽视的失落感,嫁给郑松后,失落没能终止,反而愈演愈烈。 怪物的到来满足了她的需求。被怪物拥抱在怀里,弥漫的血肉裹住她的双脚乃至于周身,她缄口不言,实际沉浸在这种诡异却格外踏实安全的怀抱里。 她不禁怀疑—— 怪物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在对婚姻失望后幻想的产物? 冒着热气的水杯递到嘴边。 温惠回神。 “惠惠,喝点水,嘴唇很干了呢。” 水杯是家里捎来的,淡红色的水波荡漾着几朵绽放的玫瑰花瓣。香气徐徐升起,温惠道了声谢,心里越发满意怪物,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想到这里,她抬头对着怪物粲然一笑。 怪物微愣。 婚纱店里并不是全然没有危险的,他暗中戒备着,又忍不住分出心神留意温惠的情绪。眼见她被店员勾过去,两人头挨着头靠在一起讨论影集,心底便生出股难言的情绪。 理智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可他控制不住,目光紧紧黏在温惠的身上,略显委屈失落的表情,可她一眼都没有看自己!他在心底哀求道:看看我吧看看我吧看看我吧...... 直到她盯着影集里的男士出神。 敲碎过水晶相框、撕扯过相片的手指隐隐发痒,就在他想要说点什么吸引温惠的注意的时候,察觉到温惠含着审视的视线,他倏地摆出最能引起温惠喜爱的表情,眸底柔光泛起,唇角含笑,像春日粼粼的湖水,周身散发着温和气息......温惠果然露出满意的微笑,他趁机递上温热的玫瑰花茶,拖了把凳子挤到她的旁边,用狗狗般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 “这张不好看。”他指着店员夸赞的照片,积压胸口的嫉妒无处发泄,只能化为贬低照片的恶劣行为,将这张照片由布景、光线,到服装都挑剔一遍。 然后将影集往前翻,“我喜欢这张的衣服,惠惠觉得呢?” 温惠就和怪物讨论起影集。 店员插不上话,尴尬地站起来,往后退到摄影师的旁边,给足夫妻俩挑选的空间。 怪物的眼神不经意地划过摄影师。 摄影师掩饰般地竖起领口,遮住脖子泛起的红点,店员偏头和摄影师说话。 这一幕落在怪物的眼里,激不起半点波澜。他只是轻轻地抬了眼睛,看到他们和看到墙壁、花草、树木,没有丝毫区别,空洞死寂的眼神落到旁边的妻子身上时,才骤然沾染艳丽色彩,变得含情脉脉,深情流转。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两人进入摄影棚,由摄像师指挥动作,店员在旁边负责递送道具,帮忙搭景。 聚光灯下,温惠美得仿佛枝头凝满雨露的花,抹胸裙勾勒出丰秀身姿,堆叠的花瓣裙层层荡开,肌肤若凝脂,面颊染红霞,颔首垂眸,散发着一股柔媚感。 摄影师的目光隔着屏幕凝在女人的身上。 脖颈间的红点蔓延。 倏地,他和男人的眼睛对视,猩红眼眸蕴着疯狂的杀意和威胁,摄影师周身僵硬,那截几天前钻到口腔的断肢,停止痉挛蠕动,安静得仿佛死掉。 店员催促道:“赵哥你拍呀......温小姐和她对象都摆好动作了......”声音低下去:“你怎么在发呆?这可是我们开门的第一笔单子,再搞砸了就喝西北风了,店铺租金付不起了!” 摄影师歉意一笑。 指挥温惠和“郑松”摆动作。 摄影师和“郑松”的眼神交锋温惠没有注意到,腰间锢住的手掌微微用力,将她按到男人的胸膛前,新换的优雅贵族风的西装,领口开到腰腹,边缘镶嵌着晶亮的碎钻,和温惠腰间点缀的碎钻相得益彰,华丽的布景,华美的衣裙。 却在拍摄的最后一步出了差错。 男人暗含悔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应该来这里的。”他微微嫉妒:“不想惠惠被别人看到。” 温惠的耳根被呼吸一烫,捶捶他的胸膛,“我们是在拍照,不穿成这样难道裹棉袄?你乱想什么呢。” 男人呢喃道:“想惠惠。” 温惠脸一热,躲避他的目光。 搭在温惠腰间的手慢慢上移,裹在浅色西装里的手臂遮住肩头,和后背那两块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骨,温惠整个人被按到他的胸前。 “你......”温惠惊呼一声,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有怪物呢惠惠,他快要出来了。” 温惠噤声。 他一只手按住温惠的后颈,一手护住她的肩膀,侧头,看向摄像机后那张逐渐显露异态的摄像师,严肃又冷漠,“店员小姐,请你处理一下。摄影师的情况很不好呢。” 店员惊讶地捂住嘴。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竟然变成这样......我这就处理!实在是抱歉,你们稍等一会儿......”她边说着,边举起旁边的椅子对准摄影师砸过去。 温惠紧张起来,询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她被怪物按到怀里,睁开眼睛只能看到他的胸膛,耳边是店员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不由得担忧起来:“是摄影师被感染了吗?她能够制服摄影师吗,你......你能帮帮她吗?” 怪物脱下西装罩住温惠的肩头,“惠惠想要我帮她?” “......如果没有危险的话,你帮帮她吧。”温惠的目光不敢乱看,只仰头盯着男人。 怪物点头,“你坐好,不要乱动。我马上就回来呢。” 195. 丈夫(32) 【2更】“惠惠,不能反…… 温惠安静地坐在摄影棚内,明亮耀眼的灯光将她衬托得仿佛一枝无依无靠的白色花朵,孤零零地绽放枝头。四周是被摄影师狂化后弄碎的器具。 在她的裙边凌乱地散布着,瓷砖地面纤尘不染,唯有浓郁的血腥味道传来,却不见丝毫血液。 店员的尖叫声和道谢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悲鸣—— 摄影师被“郑松”制服。 店员软倒在地。 即使目睹和亲历了很多这样的场面,天生胆小的她还是无法适应。 目光感激地看向穿着浅色西装却还能保持干净整洁没被血液污染的男人。 店员哀切的哭声响起:“......谢谢你!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店是我姐姐开的,可是她家里出现了问题,姐夫被怪物披皮,在几个月前就把我姐姐吃掉了!留下婚纱店给我,可是店里的工作人员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我和赵哥了,没想到赵哥也......呜呜呜呜该死的怪物到底什么时候能彻底灭绝,我过够这样的日子了......” 怪物皱眉。 店员接连遭受到亲人、朋友的离世,精神受到极大冲击,不管不顾地发泄负面情绪,俨然将怪物当成倾吐的垃圾桶:“......我姐姐和姐夫好幸福的一对夫妻,都怪可恶的怪物,杀掉姐夫变成他的模样,我姐姐伤心哭泣,怀抱着最后的希望觉得姐夫能够打败怪物夺回身体,隐瞒情况,结果却被怪物吃掉......怪物残忍邪恶!我姐姐当时要是没有隐瞒现在就还能活下来......” “很可怜的遭遇呢。” 怪物安慰道:“店员小姐,如果很难过就哭吧,负面情绪要发泄出来才行呢......”他语气温和地安抚店员,阐述生命的意义,鼓励店员要坚强地生活,即使面临怪物入侵依旧要保持积极的态度,勇敢面对,早晚能够迎来胜利的曙光。 然后—— 怪物面露怨恨:“店员小姐,我对你姐姐姐夫的遭遇表示同情。可是麻烦你不要随意下结论,怪物当然是残忍冷酷的,可这不能代表全部!” 他据理力争,难过地想着店员的话肯定被温惠听到了,她本就没有对自己敞开心扉,再听见这种耸人听闻的事件,往后又该恐惧到不和他亲近了...... “......那些都是最低劣的物种!被食欲、杀戮支配,就算披着人皮也还是同本质一样的恶劣软弱。就算是怪物,也不能否认他懂得感情的可能......” 店员呆愣地捂住脸,起初还因男人的安慰产生好感,随后便是被他接连吐出的明显带着谴责的语气弄得不知所措。 她好歹在店里工作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格外出众,但是眼前男人的话语令她迷惑—— 他话里的意思是在为怪物开脱吗? 认为怪物可以习得人类的情感......怎么可能!他是疯了吧? “不!”店员的脑海回放姐姐死后凄惨的画面,被怪物啃噬的只剩碎骨,浓烈的怨恨使她忘记眼前的男人是顾客,激烈地骂道:“......怪物就是怪物!怪物根本不懂人类的情感,它们就是畜牲,是最邪恶的存在!” 怪物的眉头越皱越深。 考虑直接绞杀她的可能,除却温惠,这里所有的有生命的物种在他看来都是无需顾忌的存在。店员的嘶吼触碰到他的底线——他无时无刻不恐惧温惠会因某些没有注意到的因素疏远、冷待,乃至于逃离自己。 店员的姐夫明显是导火索,如果温惠放到心上,借此以为他们终将会重蹈覆辙怎么办? 怪物的肃杀气息涌出。 沉默地盯着哀声哭泣的店员,猩红血肉自脚底涌出,纯白裙摆映入眼帘,蠕动的血肉骤然停顿,再以迅猛的速度收回到体内,怪物若无其事地温柔安抚道:“店员小姐,很抱歉我的话引起你的不满。我只是随口乱说的,请你不要介意......” 怪物回头,故作惊讶道:“惠惠,不要过来,这里很脏呢。到处都是血,味道很臭,不要把裙子染脏了。” 他走到温惠的身边,牵住她的手,力道收紧,眼神紧紧盯着她的面部表情,生怕她流露出半点抗拒的表情。 “惠惠,我们到里面去吧?摄影我来进行,我们拍完婚纱照就回家吧好吗惠惠?” ...... 温惠搀扶店员到空余的房间,关起门安抚她的情绪,和她商量好拍摄的事情,只付定金,尾款不用再交付了,毕竟接下来的拍摄店员无力也无心负责,他们俩愿意照就照,照完拿走底片回家自己修改,不照就退掉定金...... “这是我的电话,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打给我。”温惠握住店员的手,安慰地捏了捏。 店员捂住脸哭道:“谢谢温小姐!我想自己静一静,这间店铺大概再也不会开了,只剩下我自己了呜呜呜。” 温惠离开房间。 店员的遭遇使她感同身受,都是在世间无依无靠孤零零的人。 她清楚地知道世界在怪物的冲击下早已变化了模样,变得颓败、血腥,充满危险,倘若没有“郑松”的出现,此时此刻的她大概早已在怪物的威胁下变得麻木,行尸走肉般,也可能勇敢地拿起武器却最终不敌死去。 有太多太多的可能,但是没有一条可能指向美好的结局。 温惠深知自己的能力,就算在和平年代都无法做到脱颖而出,更何况充满危机与挑战的世界。 ——她大概早已沦为怪物的食物,消弭在世间。 想到这里,温惠看向僵硬站立在门外的男人时,不由得带上真切的感激和柔情。 她到现在才产生了点原来幸运是会眷顾她的感觉。和“郑松”相处的时候,他流露出的情感并非作假,虽然无法确定感情能在怪物的身上维持多久,但起码现在的她受到怪物的庇护,是怪物给她安全稳定不亚于和平时候的生活,她由心底感激他。 温惠提起裙摆,正要走过去。 怪物提步,朝着她走来,隐隐透着股阴翳的表情,走到她的身边,毫无征兆地抱住她的腰,用不可撼动的力道将她拥到怀里,语气委屈又焦急,带着恶意地猜测道:“她在屋里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提她的姐姐姐夫,惠惠,不要被她误导了好不好......就像人类有不同的性格,怪物也是同样的!我不会那样做的,你要我做什么才能信任我,发誓......不行,你肯定不会相信,那该怎么办呢?” ......又开始走向无法预料的癫狂。 温惠还是怕,怕到不敢抬头看他的面貌,生怕像遇见的怪物那样面目全非,心底两种情感交织,她抖着手抱住“郑松”的腰,不断收紧力道,感觉到身前的人骤然一僵,她微微仰头,闭着眼睛,吻落到他的颈部。 绯红唇瓣,沾染温惠自带的香甜气息,棉絮般柔软的触感,怪物骤然紧绷起来。 黏稠血肉无声无息地蔓延出来,完全不受怪物的控制,温惠的主动对他是致命的诱惑。 ——从前不算。 那时候温惠的对象是郑松,从来都不是怪物本身,而此刻,她眼底、心里的位置,能有他一席之地吗? “......谢谢你。” 温惠真诚道谢,余光瞥见瘫倒在地成了血泥的摄影师,面皮是被撕扯开的恐怖恶心,露出内里怪物面目全非的模样。 胃里翻滚,眼泪涌出,不自知地蹭到“郑松”的胸口。 还好他的西装是领口大开的类型,否则就把婚纱店的婚服弄脏了......其实也没必要如此小心翼翼,摄影师死亡时喷溅的鲜血染脏地面和附近的婚纱,“郑松”的衣服不可避免地被溅到几滴,但都是在不起眼的地方,温惠没有注意到罢了。 因惧怕涌出生理性的泪珠,沾湿睫毛,温惠将脸埋进怪物的颈窝,像只可怜的乳猫蹭了蹭,话音可怜又可爱:“......你能一直保护我吗......好可怕好恐怖......” 即使没有亲眼目睹摄影师的场面,但脑补的画面足够使胆小的她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到了现在,温惠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运气不好来解释遇见怪物的行为,她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如今的世界到处都充满危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丧命。 她需要怪物的保护。 她也需要怪物的爱。 闭着眼睛扬起头,亲昵又讨好地亲他的脖颈,留下温热的吻痕。 她扯住他背后的衣料拽了拽,语气催促道:“......行不行?” 怪物意识溃散,那落在脖颈的吻像点燃的烈火,烧得他眼花耳鸣,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的! 惠惠怎么可能主动亲吻他呢? 他紧张垂头,瞥见温惠沁出的泪花,用指腹擦干净,“怎么哭了呢惠惠?” 他察觉到温惠落在背后的视线充满恐惧,明白原因,连忙承诺道:“我们是夫妻,我是你的丈夫,有我在你的身边,绝对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惠惠,我发誓。” 紧接着,他面颊染红,垂头,额头触碰她的,低语带出的热气喷洒到温惠的脸上,含着清晰的哀求,“惠惠,再亲亲我吧......要这里呢。” 男人微微动了动唇。 温惠左右看了看,“回家再说。” 他失落地垂下眼睫,湿漉漉的眼神仿佛带着水光,就那么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温惠,语气温柔又隐隐夹杂哀怨:“......惠惠,那你要发誓呢,是你说要回家亲我的,不能反悔呢。” 温惠在他的注视下,产生了一股仿佛自己做错事的错觉,一时被他含糊的语气混乱了思绪,踮起脚就吻上他的唇,腰间一紧,男人的唇角翘起来,眼神流露出得逞般的欣喜笑意。 毕竟不是在家中,怪物不懂事,温惠不能由着他乱来,推开他的脸,在男人带着侵略的气息中,无力地喘了两口气,手臂发软,慢慢地由他的脸部滑落到胸口。 他循着她的唇往前贴,被温惠偏头躲开。 “......好了,先怕婚纱照!” 怪物终于记起萦绕在他心间执念般的事情,目光恋恋不舍的滑过她莹亮唇畔,掌心遮住她的眼睛,走过被怪物杀死的摄影师,迈过流淌的浓郁鲜血,回到摄影棚里。 蠕动的血肉代替摄影师的作用,拍下一张张柔情满溢的婚纱照片。 拍摄完毕,温惠请求怪物将摄影师的尸体处理干净,免得店员出来的时候再次被吓到。将婚纱店的血痕擦干净,两人回到车里,准备回家。 196. 丈夫(33) “惠惠,我好幸福呢”…… 未经修饰的照片传到手机,男人低头目光仿佛沾满糖浆落到女人的脸上,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战栗和紧张。 温惠虽然在看照片,余光却能发现怪物偶尔投过来的视线,等到红灯路口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在安全带的最大限度内侧起身子,探到她的身侧,和她共同欣赏手机屏幕里的婚纱照。 “这张很好看呢。”怪物甜腻的嗓音响起,专注望着照片里妻子含羞的笑脸,由衷地喟叹道:“和惠惠的婚纱照暂且弥补不能举办婚礼的遗憾......还是觉得好可惜,如果我们能够举办一场婚礼就好了!可是现在大概没有哪家酒店是安全的吧,讨厌那些丑陋的怪物搞破坏呢。” 温惠提醒他开车,盯着照片的眼神慢慢地茫然起来,不由得顺着他的话思考。 举办婚礼?丧夫改嫁的既视感越来越强烈了! 照片里男人的面貌是脱离郑松的俊美蛊惑,开领的西装将男人健硕的身材显露出来......郑松再怎么用健身弥补身材的缺陷,都做不到坦然地大秀身材,更何况和怪物的资本相比,郑松还算引以为傲的身材实在没处炫耀。 蓄满力量的肌肉和宽阔的胸背,还有怪物与生俱来的强大能力,曾经在温惠眼里是威胁生命的存在,在此刻,亲眼目睹外界环境的凶恶之后,便转换成给她足够安全的保护伞。 “......最好还是不要了,想想到时候婚宴现场会出现无数未知的怪物,就毛骨悚然......”温惠脑补出画面,顿时苦了脸,怕怪物把这件事情付诸实践,连忙表达立场:“不要办了。我们俩都没有亲友,就算真的办成功了,大概连一桌子人都凑不齐吧。” “惠惠说得很有道理呢。”怪物暗暗嘟囔道:“不办就不办,惠惠穿婚纱那么好看,不想让别人看见呢......” 当时还保留意识的摄影师盯着摄像机出神的场面回放,怪物恨不得戳瞎摄影师的眼睛,最后就算被怪物侵蚀变得面目全非,想到他曾看到过温惠美丽的样子,心底便被浓稠恶意嫉妒笼罩。 怪物又想到妻子的前夫,那个给他提供机会和温惠认识并且相爱的男人——郑松,他求婚成功后竟然没有和温惠举办婚礼!怪物一时替温惠委屈,一时又感到庆幸。 怪物说道:“惠惠,等这里恢复安定之后我们一定要补办婚礼呢!还应该求婚的吧,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不行不行,就算是夫妻也应该求婚、举办婚礼,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惠惠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类型呢?” 温惠被怪物跳脱的思绪弄得不知所措,满脸困惑地盯着他看了会儿,怪物自顾自地开始阐述起各种类型的利弊,从前那位温柔沉默的丈夫哪里去了?或许是她盯得时间过于久,她发现怪物的耳朵竟然红了。 郑松本身的肤色便是健康的麦色,怪物吞噬这具躯体,自然而然地按照他的样貌捏造崭新躯体,再加上怪物本身的特质,捏造出来的躯体便呈现泛着油光的蜜色,在阳光照耀下像是洒了蜜糖,俊美精致的五官使怪物看起来充满诱惑力和野兽般的侵略性。 蜜色皮肤能够很好的遮掩住羞意,但怪物的耳尖乃至整个耳廓都变得烧红,是无法忽略掉的红意。 温惠困惑起来,她并没有做什么,他怎么突然红了耳朵? 怪物面色如常开车,直到速度越来越慢,停靠在路边。 温惠看了眼四周,问他:“怎么停到这里?附近没有超市,也没有商场啊......” 怪物解开安全带,猩红眼瞳泛着莹亮的光,他正面对着温惠,于是温惠看清楚他的两颊也是红的,像两颗熟透的苹果,没有夸张,怪物的两颊的腮肉像是被烈火烤熟,红艳艳的刺目。 温惠:“你的脸怎么,怎么烧起来了......” “都怪惠惠呢。”怪物自然而然地捧起她的双手,侧脸贴上去,温惠冰凉的掌心触碰到怪物滚烫的脸,他的目光紧紧地黏在温惠的脸上,语气带着明晰的羞涩: “......啊,只要想到惠惠是我的妻子,就控制不住的激动了。惠惠在婚纱店里主动吻了我,是什么意思呢?我仔细思考了很久很久,是接受我的意思吗,我说要和惠惠举办婚礼,惠惠也没有反驳拒绝我,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吗?惠惠同意做我的妻子,我就好开心好开心呢!” 他越说,脸越红。 温惠倒是没有那么恐惧他了,再说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前些日子和“郑松”的相处和谐且甜蜜,那些和郑松婚后遭受的冷待失望被“郑松”力挽狂澜,最开始的抗拒退缩只是因为对象变成随时可能吃人的怪物...... 在确认他暂时不会伤害到自己的时候,温惠的心境就稍微改变,她想:怪物确实符合她幻想中的丈夫。 温惠的心在刹那间盈满柔情,抬头看一眼怪物专注凝望的视线,柔情荡开,她到底是庸俗的人,倘若面前的是怪物的原型,她绝做不到心动神摇,但坐在她旁边,用卑微语气表白内心的是俊美的男人的面貌,她的脸也跟着红了红。 矜持地嗔道:“......花言巧语!” 怪物绯红的面颊白了白,委屈地扬了扬声调:“我没有撒谎!惠惠,我说的都是真话呢。难道在婚纱店里你是骗我的?不行不行,你答应回家要继续亲我的,不能反悔......惠惠,我是真心的,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呢......” 温惠微愣,伸手捂住他的嘴,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她那句话的意思,只能瞪着他:“我相信你!” 怕他嘴里再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她及时转移话题,说道:“......好了,不要胡思乱想,这么长时间没有进食,你饿了没?” 怪物不确定是温惠的试探还是怎样,他斟酌地回答:“是饿了呢惠惠,车里有零食。”他伸手将后车座的零食袋子拿来,里面有面包和饼干,他贴心地撕开面包袋递到温惠的嘴边,“先垫肚子,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说着,他发动汽车。 怪物由会造成生命危险的存在变化为保护伞,温惠将他的位置悄悄的挪移到相同阵营,她的安危需要怪物保障,无论是否关乎情爱,她得出当前的认知—— 她得维护和怪物的关系,就像当初尽心尽力维护和郑松岌岌可危的婚姻。 温惠攥住怪物的手臂,和人类皮肤相似的触感使她最后的忐忑消失,眼前的男人虽然是怪物,却从没有在她面前随意展露猩红血肉,只要她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情绪,那些骇人的血肉便会在眼前消失,想到这里,对怪物的好感又涨了涨。 “我是说你......这几天一直跟着我用餐,现在出来了,我不会干涉你的。” 温惠笑容温柔,内里藏着的关切使怪物心神荡漾,不由得看呆了眼,听她继续说道:“总是吃人类的食物有弊端吧?我都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可以尽情地捕食。” 她往前,贴到怪物结实的手臂上,温热呼吸洒在上面,怪物的皮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猛地裂开细微的缝隙,贪婪地吮,吸妻子甜蜜的味道。 “惠惠不怕吗?” “怕。”温惠诚实道。 身前的胳膊僵硬起来,她不用抬眼就知道怪物的脸色很难看,那条胳膊离开她的脸,落到她的腰间,慢慢收紧,温惠被怪物推到他的怀里,耳边响起委屈疑惑的声音:“惠惠你又在骗我。我不明白,你害怕为什么还要我去做?是想借机推开我......惠惠,我向你保证,我会学习怎么做真正的人,曾经的食物我碰都不会碰,看都不会看!” “不是这样的,”温惠捶捶他的胸膛,解释道:“怕归怕,可总要适应。况且你总是食用人类的食物,营养跟不上,再碰到‘陶倩’那样的怪物,难道甘心被它吞食?” 她语气略显惊惶,又带着轻微的哀求:“你答应要保护好我的......” “陶倩”的狂言犹在耳边回响。怪物拥有庞大的身躯和强大的能力,岂是食用人类的食物就能够补充的?想要在如今的世界里安全的生活,温惠只能寄希望于身边的怪物不断强大,强大到足够抵御所有的危险。 想法自私又卑劣,尽管对怪物产生了些微的爱意,可那点爱意是基于他的能力和他能够贡献给温惠的爱护深情。 温惠感到愧疚,然而马上就推翻。 就算是利用它的爱意又能怎样呢?她同样也奉献了怪物想要的回应啊!想到这里,温惠吻了吻怪物的脖颈,突破羞涩的心理防线抱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肢,温热气息吐到他耳边:“你答应要保护好我的,必须得好好进食。” 停靠的位置在荒无人烟的废弃工厂附近。 温惠的视野里没有怪物出现,但她相信面前的男人肯定有寻找到食物的途径,她需要做的就是明确告诉他自己的态度——她允许他自主进食,而不是每日跟着她吃那些对怪物来说毫不合适的食物。 “惠惠。” 怪物激动地吻住她的发顶,“我好幸福呢。” 他将车门锁好,再三嘱咐温惠待在车里哪里都不要乱走,关闭车门,停顿片刻,在温惠看不到的地方,锋利牙齿猛地撕裂血肉,留下一团尚且保持生命的血肉保护温惠。 他独自前去觅食。 ...... 男人离开之后。温惠安静地待在车厢里,哪里都能不敢乱看,生怕不小心瞥到怪物觅食的场景。尽管她接受丈夫是怪物的现实,要她亲眼目睹野兽般残忍可怖的进食场景,她做不到。 将近半小时,男人由场后的密林走出来,冷灰色笔挺西装碎成布条挂在身上,捕猎过程中难免露出怪物的面貌,撕裂西装,勉强留住布料遮盖身体已经是他有意控制的结果。 回到车上,男人讪讪地道:“我回家洗澡,惠惠别嫌弃我呢。” 话落,温惠靠过来,带着花香的湿巾落到他的面部,男人微愣,望进温惠故作镇静还是显露惧怕的眼睛里,她语气温和道:“脸上有血,别动,给你擦掉。”纸巾柔软擦掉他面部的血液,男人拟态的胸腔里心脏怦怦震动不歇。 他想说些什么表达此刻激动的心情,又怕吓到胆小的妻子,最后只是说了句“谢谢惠惠呢。” 温惠朝着他粲然一笑,“回家吧。” 197. 丈夫(34) 他确实做得很好,比大部…… 尽管怪物在捕猎的过程维护自身形象,但是面临异世界物种的挣扎,不得不变化原型裹缠住它们,犹如滑腻粗壮的蟒|身紧紧缠绕住猎物直至闭气,吞食结束又像猫科动物那样用舌面仔细清理过,还是残留血液。 味道也不好闻。 温惠率先打开房门,敏感地察觉到怪物紧跟着进来后,便想要伸臂揽抱她,她神经一紧,浓郁血腥弥漫,略显厌恶地皱了皱眉,躲开怪物的怀抱。 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说道:“先去洗澡!我不喜欢这股味道......” 话落,温惠打量怪物的表情。 和非人的怪物相处到底还是充满恐怖的威压,无论他做出再多的承诺,亦或是从前的无害表现,都无法消除人类在面对自身力量无法掌控的怪物时由心底产生的战栗和不由自主的臣服。 上一段夫妻关系里,温惠温柔大度,体谅郑松忙碌一天的辛苦,耐心收拾维护和郑松的家庭,在郑松忙于工作的同时,忍耐着挑剔替郑松照顾他的父母亲人,在那一段关系里,温惠伏低做小、唯唯诺诺,渴望用满心柔情换来丈夫能够有她一半的对待,当渴望被长久的蔑视和理所当然消耗的时候,她感到疲惫和空寂。 怪物的伪装是压倒她的最后稻草,紧绷的神经倏地断裂,她在面对怪物时的恐惧和战栗,由一种极端慢慢地走向另一种心绪—— 她不想再看别人的脸色生活,不想再因另一半的喜好委屈自己,就算她面对的是随时可能将她吞食的怪物,和她有着绝对力量悬殊的怪物,都不能够再支配她的生活。 她在心里想着: 怪物在给她提供安全环境的同时,如果能够做到尊重她,她愿意回馈给怪物所需的爱,倘若他像前夫那样趾高气昂,利用怪物的身份强迫、逗弄她,使她像笼里被观赏的雀鸟一样,哪怕丢掉性命她也要离开他。 温惠眼底的泪痣被白亮灯光照耀,雾霭般的冷意迷蒙地罩着她的脸,那股温温柔柔的弱气便显出几分冷静的审视。 怪物亲昵的举动被阻止后,便陷进无可避免的委屈里,他始终想着温惠的承诺,在婚纱店里那个被迫终止的深吻,在回到熟悉的密闭的环境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妻子兑现,奈何温惠满脸温柔的神情里藏着显而易见的厌恶。 “惠惠。” 怪物在温惠的眼里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健硕身材袒露,挂着破碎的西装,蜜色肌肤溅落显目的血点。他顿时僵住,不由得懊恼起来,竟然用这副肮脏邋遢的模样向温惠索吻......怪物抿着唇,局促起来,往后退几步,和温惠拉开距离,免得她因血腥味道迁怒自己。 “我这就洗澡。”怪物蔫头耷脑地走向浴室,拧开浴室门的时候,他微微停顿,回头看向温惠,“惠惠,你别嫌弃我。我保证以后会注意的,绝对不会再这样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的表情很可怜,像只被雨淋湿随时可能面临主人遗弃的大型犬,使劲摇晃着背后的尾巴渴望得到主人的垂怜。 温惠联想到这副画面,面部的冷色缓了缓,怪物的表现在她的意料之中,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她的语气便带着真切的笑意:“......要说到做到哦。我不喜欢这股味道,以后进食的话,最好把自己清理干净再回来,地毯都被你弄脏了!” 温惠指了指进门的位置铺展的浅灰地毯。 暗红血液像繁花盛放。 怪物听到这句话,连忙表明:“惠惠,确实是我没有做好呢。你回屋里休息吧,绒毯我来收拾......我现在就清理!”他挂着破碎的西装,走向门口,避开温惠,拎起绒毯走到浴室,回头目光不舍凝望温惠:“......惠惠,我清理的时候要恢复原型呢。不要进来,会吓到的!” 浴室的门关上。 和怪物的交涉很顺利,其实曾经的相处种种都表明屋里的这只怪物温和的脾性,在扮演郑松的日子里,他的所作所为让温惠重新燃起对于婚姻的期盼。 ——他确实做的很好,比大部分的男性都要好。 只是怪物终究是怪物。温惠看着地面因他的走动洒满的血花,嘴角不自知地勾了抹无奈的笑。她拿了湿巾半蹲着使劲擦拭,将未干的血液擦干净,就拿了拖把将地面拖了一遍。 怪物偶尔流露的憨傻确实可爱,只要他是能够听得进意见且愿意做出行动的,温惠便觉得可以接受——就算是怪物也没什么的不是吗? 她暗暗给自己鼓鼓劲。 想到怪物给她带来的便利,瞬间又被感激盈满。 她回屋里换了身家居服,沉默了会儿,径直走到客厅的浴室,没敲门,直接拧开浴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浑身纠缠着血肉的躯体,超出认知范围的怪物样貌。 怪物愣住,迅速地恢复成人类的面貌,四肢由凝结成股的血肉纠结缠绕出形状,还未模拟出人类的皮肉,猩红丑陋的血肉上便落上一只白皙的手。 红和白。 在浴室刺目的白亮灯光照耀下,对比鲜明。 怪物微哑的嗓音响起:“惠惠.....惠惠,我吓到你了呢,别怕,别怕我。” “就这样。”温惠阻止他继续变形。 尽管做足心理准备,在看到面前聚集而成的恐怖血肉,四肢颤抖,她垂眸,只敢盯着瓷砖地面上瘫着的那团仿佛黏稠沼泽般的黏物质。 “总要适应你的,就是,就是你能不能变成我更能接受的样貌?” 怪物在浴室门敞开的瞬间就在变化身形,捏造出人类的躯体,却没来得及变化出蜜色的皮肤和五官,因此这具躯体显得格外诡异。 温惠柔软的掌心触碰着怪物最真实的血肉。 猩红血肉焦躁地蠕动,恨不得涌动到温惠的脚边将她缠绕起来,将她的每寸肌肤都和自己紧紧相贴,激烈欲念在心底滚动,拟态的胸腔里心脏震动的声音在浴室回响。 流水淙淙。 晶莹的水珠顺着怪物猩红的表皮滑落,血肉捏造出的骨骼脏腑随着水珠滚落的轨迹,仿佛蜜糖慢慢地溶解成液态平摊在白瓷地面。 眼珠在猩红色血肉里,是更加暗沉的颜色,两颗红宝石般随着波澜涌动的血肉静静地注视妻子。 在妻子的面部观察到震惊,不可思议,畏惧,继而是平息后的坦然和平和,于是怪物便安心地裂开缝隙,猩红血肉里露出牙齿和舌头,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惠惠,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我觉得不可怕呢,是吧是吧。” 相比较有人的躯体却没有五官和皮肤,像是被刻意剥掉表皮的恐怖形态,面前的这摊仿若黏稠沼泽的东西显然更在接受范围内。 温惠虚弱地笑了笑,蹲在地面,伸手试探地触碰离得缝隙最远的位置,怪物骤然发出一声口申吟,带着哀求的嗓音说道:“惠惠,别乱碰呢。我还没有变化完全,再等我一会儿,把人类的躯体都溶解就好了。” 那团仿若水泡状凸起的血肉缓慢地消融在周边的黏物质里,在温惠的眼里,面前的怪物彻底变成猩红色湖泊。和湖泊不同的是,水面荡漾着两颗眼珠子时刻注视着她,眼神缠绵温柔,裂开的缝隙里有白亮的牙齿和舌。 还是挺恐怖的。 但尚在温惠做足心理建设后的接受范围内。 “太不讲究了。”温惠柔声谴责他,“到浴缸里去,怎么能直接躺在地面呢!” 她用平常的语气掩饰内心的紧张,等到怪物听话地涌动到浴缸里,她便拧开水阀,问他:“哪里脏了,我帮你清理吧。” 紧接着,怪物在她的眼皮底下骤然变化成烧红的烙铁般的颜色,透过展露的颜色都仿佛能够感知到他炙热的温度。怪物要是有人类样貌的话,此刻必定脸颊羞红,眼珠在血肉里滚动两圈,始终望着温惠,半晌,磕磕绊绊地洋溢着欣喜地说道: “......惠惠!我哪里都很脏呢。工厂好脏的,林子里都是垃圾,还有好多腐烂的尸体,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食物,费了很大劲......嗯,很简单就吞食掉它了,但是它弄脏了我的衣服!还有我的身体,惠惠看这里......”一截表面撕裂流露血液的血肉聚拢成触足般的东西在她眼前凭空停住。 “这里被弄破了。” 温惠默默无言地盯着,继而攥住拿过胶纸手套套在手上,抹上沐浴露便开始搓洗。 怪物的低,吟时不时地响起,一会儿是激动的嗓音“惠惠!我好喜欢你呢!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会儿是羞赧“惠惠,很辛苦的吧,我自己来就好了呢”,一会儿又神经分裂般变成哀求“别走呢惠惠,就在浴室里陪我吧!你看我一点都不可怕呢,把我想象成温泉就好了呢,惠惠要泡温泉吗”...... 温惠再如何表现得镇静,都抵不住怪物毫无遮拦的胡言乱语,她红着脸敷衍地搓,洗两下,怪物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她累得手臂酸涩。 自认为在怪物面前做足了温柔小意,在清洗下去她的手臂就算是酸死都不一定能把他的身体全部清理一遍。索性放弃道:“......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我很累了,既然你已经吃饱的话,那晚饭就不做你的了。” “好呢惠惠,辛苦你了。”怪物依依不舍地攀附到浴缸边缘,目送温惠离开。 198. 丈夫(35) 黏黏糊糊 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天幕骤然破开巨口。 亲眼目睹的人颤抖地软倒在地,被空前的绝望笼罩——曾经被乌云覆盖的天空,随着巨口的出现,展露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红潮,带着恶意的黏稠和刺目的猩红。 ——是异界。 祸福相依。 就在众人被绝望恐惧淹没的同时,新闻报道了研究院的最新进展:成功研制出抵御怪物的药剂! 此消息一出,各大电台、收音机、社交软件的宣传如火如荼。 “令人振奋的消息!新海研究院成功研制出抵御怪物的药剂,接下来请马院长给大家讲述——” 实验数据表明,怪物的五感远甚于人类,它们在食物的挑选上并不是来者不拒的,马院长研制出的药剂可以有效的扼制人类气息带给怪物的诱惑力,在很大程度上延缓被怪物捕杀的时间,继而得到及时的救助。 他们经过无数次的实验,数不清的鲜血牺牲,终于确定044号实验药剂的作用是最有效果的!他们的实验过程直白又伟大—— “在确定化学药剂可以有效扼制怪物的捕杀欲时,便将研制出的化学药剂分组试验......勇敢的实验者敢于奉献,哪怕面临的是未知的生死,依然奋不顾身......” “......有许许多多的实验者牺牲在研究进程里,如今的成果离不开他们的奉献......” 那瓶名为“希望”的药剂很快就由专员派发的社区,温惠按照人头领取到两支。 许多人没等回到家便喷洒在身上,淡蓝色的药剂,没有特殊的味道。领到药剂的人不敢浪费,毕竟按照马院长阐述的,药剂的作用时间只有寥寥数天。 此方法治标不治本,却是目前能够在黑暗绝望里得到的仅有的救赎。 指肚大小的药瓶里只有指甲盖深浅的淡蓝液体,温惠珍惜地存放到挎包里。被男人揽着往家里走,他肩背挺直,面色如常,温惠悄悄观察他。 回家的过程,男人一语不发。 房门关闭,隔绝楼道楼底吵吵嚷嚷的声音,温惠还没来得及脱掉鞋子,就被怪物由后抱住。他的手探到她的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两瓶药剂,紧皱眉头,本想扔掉,停顿片刻,放到玄关的鞋柜上,使劲往里推了推。 “惠惠。”他的声音充满委屈的娇意,低低的嗓音倾诉道:“好难闻的味道!不要打开。” 温惠挑眉,“什么味道?” “很臭。”猩红血肉蔓延到温惠的脚底,自从浴室事件后,怪物坦然地在温惠的面前展露躯体,当然不是傻瓜般信了温惠的假话,不受约束地展露真面貌,而是带着点小心机,维持俊美男性样貌的同时,使猩红的血肉顺从本心地蔓延出来,汪洋大海般铺满地面,并且时刻观察温惠的表情,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裹缠住她。 怪物深深地嗅闻妻子的味道,思考片刻,用比喻的手法形象地形容在他的感知里嗅到的味道:“......就像是密封的茅厕突然敞开,里面成吨的排泄物经过封闭后骤然散发出的刺鼻味道......” 排泄物的味道在怪物嗅来自然是臭的,但并非不能忍受,药剂的气味给怪物带来的伤害要猛烈很多,嗅到这股味道,食欲都降低了不少。 按照人类的经验,他只能找到茅厕这一形象的解释。 “够了!别再说了。”温惠捏住鼻子,苦着脸,仿佛真的闻到那股味道。 紧接着便是喜悦涌来,“郑松”在怪物里是有目共睹的强大,连他都受不了这股味道,就更别提那些不如他的怪物。她的脸上不自觉的盈满笑意,觉得未来充满希望。 “惠惠。” 温惠的喜悦使怪物沉迷,同时又刺激到他那根敏感脆弱的神经。他双臂搂抱着温惠,到沙发上,抱她在怀里,坐姿稳重正经,血肉却争抢涌动缠绕住温惠的双腿,慢慢朝上,使温惠陷进棉絮般的猩红里面。 “......就算味道确实能够给异世界物种带来一定的伤害,期限却是有效的,而且不排除怪物在饥饿的情况下吞食掉所有能够得到的食物,所以啊——还是待在我的身边最安全呢!惠惠,如今天空的异界通道开启,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的异界物种降临,它们长期待在资源匮乏的异界,降临到这里势必会展开激烈的厮杀,药剂根本就不管用的呢!” 温惠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怪物真的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怎么可能数月过去半点进展都没有,只能靠着研究院暂时研究可以提供保护的东西。 就像疫病影响下的疫苗,药剂的作用甚至连疫苗的作用都不如,接种疫苗起码有大几率不会感染疫病。药剂却只能起到暂时性的作用......这样想着,温惠顿时被哀切无助攫住,不由得抱紧怪物精壮的腰。 “那你要保护好我!”温惠哀求道。 怪物如愿以偿地得到妻子的拥抱,怜惜地回抱她,细细密密的吻落到她的发丝,语气缠绵温柔。 “惠惠要待在我身边,我肯定保护好你的呢。” 自从知道枕边人是怪物,温惠就不愿意和他在床上亲昵。她幸运地在怪物降临的时候得到很好的保护,和平期间的道德良知仍旧存在,那张和郑松躺过的床就像是一杆天秤,要是和怪物躺在上面做亲昵的事,道德就会谴责她。 ——尽管郑松的死和她毫无关系。但在曾经和丈夫温存过的床上接纳怪物,她始终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怪物的吻越发沉迷炙热。 他抱起温惠,朝着卧室走去,俊美的面容流露出深深的爱意和哀求,喉间溢出腻人的嗓音:“惠惠......”他眼神迷离,提步远离沙发,泄露出些微的哀怨:“不要再拒绝我了好吗?惠惠,我们是夫妻了,我想你了......想要惠惠了!” 温惠脸颊涨红,扯住他胸前的衬衣,仿佛一朵颤巍巍不肯绽放的花,羞答答地合拢花衣,隐约露出的绯红花蕊映在她的两颊,说不出的漂亮诱人。 语气低微羞赧:“不想到床上.....就在这里!” 怪物微愣,蜜色皮肤继而爆发出浓郁的鲜红,蔓延到地面的猩红血肉蠕动起来,不自知地纠缠住温惠的脚腕,像捕食到猎物的巨蟒那样渐渐地收紧,直到温惠惊呼一声,怪物回神立刻道歉:“疼不疼?惠惠我做错了呢。” 然后他掉转步伐,将温惠小心翼翼地放到沙发上。 温惠的眼前覆来怪物温柔羞涩的面容,浓郁的茉莉花香笼罩着她,怪物在知道她喜欢茉莉花后,在某个清晨将掉落的花瓣搅碎在血肉里,使他的每寸肌肤都沾染着浅淡的花香,温惠被这股纠缠着花香和怪物散发出的甜腻味道捕获。 在怪物腻人的眼神里,温惠仰着头,纤细的脖颈勾出宛若天鹅颈的优美弧度,两颊仿佛醉酒弥漫的酡红,眼神盛着的柔柔春水勾得怪物胸腔震颤,寂静的房屋内只听得咚咚咚的剧烈响动,间或夹杂其他的异响。 修剪圆顿的指甲扣住怪物勾勒流畅肌肉的臂膀,温惠颤着嗓音提出要求:“......以后都要在这里!不要到床上。”在怪物疑惑的眼神里,糊弄道:“我不喜欢......” “我听惠惠的呢。”怪物的唇落到她布满湿汗的额头。 温惠心满意足,由衷地抚摸怪物的脸颊,赞叹道:“你真好......” ...... 温惠由黑甜梦境醒神的时候,身侧传来黏物质蠕动的声响,睁开眼睛细看,险些惊叫出声。怪物仍旧维持着男人的面貌,俊美帅气,眼皮遮住那双流露浓重爱意的红眸,睫毛像蝶翼微微扇动,有股静好的温柔感。 ——忽略掉满身铺展的猩红血肉的话。 怪不得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温惠愤愤地想着,挪开一滩盖在胸口比冬日棉被还要厚实的血肉,然后曲起双膝,滑腻的猩红血肉便滚落到床面。 “惠惠,你到哪里去?”怪物时刻践行保护妻子的诺言,利用妻子休息的时间捕捉异界食物,回家清理干净就遭受到“希望”药剂的冲击,正是最疲惫的时候。 他眼皮虚虚地抬起,手早已经勾住温惠的手腕。 一派缠人的粘糊劲。 温惠缺的正是被人时刻惦记的安全感,并不觉得烦扰,眼底映照着怪物昏昏欲睡却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她的模样,黑夜放大敏感情绪,她油然生出股被珍惜的感觉。 温声细语地道:“我想喝杯水,是不是吵醒你了?但是你的躯体盖在我胸口,我快要憋死了,以后千万不能这样......你睡吧,我马上就回来。” 怪物被温惠的神情弄得晕乎乎的。 幸福得快要融化成水。 眼巴巴地凝望着温惠离开自己的视线,猩红血肉悄悄地分出股随着她离开。拥有男人躯体的血肉则慢慢闭上眼睛,陷进浅眠。 ...... 温惠倒了杯温水,浸润干涩的喉咙,然后走向厕所。 厕所单独有通风的窗户,后面是紧挨着的楼房,自从天幕破开洞口后,暴雨停歇。但窗户口仍然有窸窸窣窣的敲打声音传来,迷迷糊糊间没在意,直到哗啦一声破裂的巨响响起。 温惠骤然跌倒在地,恐慌淹没,破裂的窗户里有潮热的腥风袭来,她一眼都不敢往后看,变故袭来她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消失了,双手撑着地面,朝着厕所外面爬去。 高声呼喊:“快来!”声音带着浓郁的哭腔,她的腿被缠住,正是绝望的时候,男人出现在眼前,温惠顾不得脸面,双手并用爬到他身边,边啜泣边喊道:“......有怪物!有怪物!吓死我了......” 眼泪糊了满脸,温惠藏到男人的后面,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裤脚,地面冰凉,她屁股坐着的东西却仿佛烘烤过的棉毯,温柔地包裹住她。 耳边响起熟悉的关切嗓音:“惠惠别怕,我在这里呢。” 他说了很多遍别怕。 直到此刻,温惠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有他在身边有多么的安全。她抽噎着嗯了声,明知道要远离战场,可她不敢离开男人半步,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恨不得缩到血肉里面。 “惠惠,闭眼睛。” 怪物留下团血肉包裹住温惠,凝结出的水泡状的空间包裹住胆小脆弱的妻子,给她营造出安全的空间。紧接着,他目光冰凉望向前方,被毁坏的厕所破败不堪,里面站着只刚刚降临的怪物。 是他的同族。 男人迎面而上。 猩红血肉宛若锋利的刀刃,带起激烈的旋风。和那只觊觎他血肉的怪物缠斗起来。 与此同时,温馨的小屋正在遭受着摧残。 肉眼可见的家具在怪物们搅弄出的旋风里碎裂成渣,只有裹着温惠的绯红血泡完好无损。 199. 丈夫(36) (修,新增两千)斩断过…… 罩着温惠的血泡和怪物的血肉相连,里面蓄满温惠所需要的空气,随着怪物的进攻、后退,铸造保护膜的血肉间或收缩膨胀,温惠跪坐在地,掌心贴着温热的肉膜,视野被保护膜阻隔仿佛笼着层绯色的薄雾,她使劲睁大眼睛,男人和同族的战斗场面尽收眼底。 “啪——” 维持着男人身形的怪物周身弥漫出浓郁的猩红,倒树催崖般朝着同族挥斩。他没有辜负妻子的期盼,连日充足的进食使他的血肉充满力量,挥舞到同族的身上,那只展露原型颇具威压的怪物便被击打成泥。 整栋高楼随之晃动,男人站立原地,俊美面容流露出些微的冷色,和妻子温存后残留的气息被怪物死亡的血液覆盖,他毫不留情地将那团营养十足的血肉吞食。 吞食前期,男人回头看了眼温惠,主动报告进程:“我进食的样子很丑,不要看我呢惠惠。” 褪去凶狠模样的男人满脸柔情,得到温惠的回应,他就背对着温惠,蹲在地面,拢起血泥,吞食起来。与此同时,血泡里分解出一股血肉模仿出血纱的质地遮住温惠的眼睛。 彻底隔绝温惠偷看的可能。 知道男人没有受伤,温惠松心,伸手揪住垂落的血纱,那块柔软的血纱趁机缠住她的手指,亲昵地蹭了蹭。眼睛被遮住,听觉敏感起来,黏物质和墙壁接触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东西在爬,温惠缩起肩膀,扬声提醒:“......有声音!在窗户外面,是怪物吗?” 窗户口蠕动着粗壮的血肉,互相争抢挤压涌到卫生间。卫生间的空间窄小,被怪物侵占后,里面的东西就被挤到边角,承受不住压力猛然碎裂。 两团鼓涨的血肉遍布蛛网般的裂痕,腥臭血液汩汩,沿着缝隙滚满室内。 没有得到回应,但是能够听到声音,耳边接连响起物体爆开的响声,紧接着,周围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怪物进食泄露出的声音刺激耳膜,温惠无助地蜷缩起来,泪珠滑落,被血肉舔舐,怎么都舔不干净。 “到底怎么了?”她脊背紧贴着血膜,温热熟悉的气息暂时缓解她的紧张。 除却保护温惠的血泡,蔓延屋内的血肉尽数朝着卫生间挥舞,怪物放弃维持男人的躯体,融化成绵绵的血肉,血肉膨胀直至塞,满室内空间,携带着狠戾朝着涌来的同族们攻击。 嘴上温柔安抚道:“没什么事情呢,惠惠累了就睡一觉吧!只是有几只异种掉落在附近,我会很快清理干净的......”话未落,整栋高楼骤然崩塌。 天花板碎石砸落,崩到血泡上砸出黏稠的血糊,然而血泡只是微微凹陷,内里的温惠除却听到异响,依旧被稳稳地保护在里面。 男人的声音带着股紧绷感,温惠只是最初紧张恐惧的时候出声,然后就缄默不言。 她深知自己的能力,就算情况危机是怪物都无法应对的场面,那她就更没有办法了。她依靠怪物平安活着,在这种时候,她能够做的就是降低存在感,减轻给怪物造成的压力,就算血泡滚落,失重感袭来,温惠都只是微微地泄出低吟,再然后捂住嘴巴不发声。 高楼坍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惨叫声仿若黑暗泥浆抓扯着耳朵,温惠抱住双膝,指间缠绕着遮挡视线的血纱,察觉到妻子的不安情绪,无力却讨好地蹭了蹭,温惠张张嘴,因高空跌落心脏紧促跳动,稍稍平复后就说:“......别管我,我很好。” 她眨眨眼睛,纤细睫毛蹭着血纱,补充道:“你安心应对,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血纱骤然收紧,似乎很不满她话里的意思,温惠在危机中感到丝难得的满足,她垂低脑袋,冰凉唇瓣碰着勾缠指间的血纱,带着真意说道:“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 ..... 漫天血雨洒落。 等温惠的视野恢复清明,呈现在她眼底的是废墟般的昔日家园,宛若经历过无情屠杀的猩红血肉散步各处,破布般悬挂在钢筋水泥上。 温惠眨眨眼睛,抹掉脸颊洒落的血液。 保护她的血泡融化成泥浆蠕动回男人的身边,他面朝地面,抬头,面色虚弱,恢复人类躯体的皮肤肉眼可见都是凹陷的伤口和见骨的血痕。 他喃喃地呼唤她的名字:“惠惠,惠惠......” 温惠呆怔地坐在原地,失去血肉的阻隔,她坐着的是碎落的瓷砖地板。 茫然环顾四周,小区里的高楼尽数崩塌,怪物的血肉凌乱散落,间或有悲鸣响起。 迟钝的大脑慢慢地猜测事情发生的原委—— 小区业主交流的时候,经常庆幸地感叹他们的运气好。原因是自从怪物降临后,周围的,亦或者蓝城市的各处住宅都发生过惨烈的事件。 唯独这座小区除却最开始发生过几例伤人事件,再之后就算是暴雨连绵,这里却像是桃源般安稳无害。 因此,在研究院派发药剂,所有人迫不及待喷洒周身,使所在的地区弥漫着能够驱赶怪物的味道时,这座小区的居民因长期生活在与众不同的安全环境里,失去警惕的防范心。 那些异界物种齐聚曾经不敢光临的小区,妄图展开屠杀,却忽略那位因为妻子隐藏气息,兢兢业业扮演人类丈夫,希望在妻子面前维持勇猛形象的怪物,因为连日的饱食,比曾展现的能力还要强大。 尽管在这场战斗中他同样负伤惨重,但以一己之力灭杀敌人不可不谓之强悍! 经历惨烈的战斗,男人躺在血泊里,眷恋地凝望妻子,渴盼着她能来到自己的身边。 双手无力地抓握两下,他撑着上半身,离地半拳又脱力地落到地面。 “惠惠......” 将怪物方才那番场面收进眼底,温惠的后脊倏地僵硬起来,环抱双膝的手臂同样僵硬。 他虽然恢复人类的形貌,然而那张蜜色俊美的皮却干瘪得仿佛抽掉果核的干皮,血与肉,骨与脏腑碎布般凌乱洒在周围,彼此之间靠着蠕动的血丝相连。 诡谲场景扼杀了温惠上前查看伤势的行动,她被钉在原地,含着泪的目光胆怯地凝望着血泊里的画面。 怪物的能力只能支撑他捏造出人类的形貌,原本血肉的结|合充满粗糙劣质的质感,即使皮囊捏造的再完美,猩红血肉缓慢地朝着皮囊内里涌动,仿若泥浆里布满滑腻脏污的泥鳅,缠绕蠕动,短时间内却撑不起那具人类皮囊。 只有头部是饱满滚圆的。猩红眼眸在深色的夜幕和凌乱废墟的映衬下,残留和同族战斗的森冷阴戾,视线落在温惠的身上柔和了很多,但还是充斥着非人的恐怖威压。 ——他是怪物。 一句又一句灵魂深处升起的警告出现在脑海。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崩塌,温惠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唇,撑着地面鼓足勇气想要把瘫软在地面的怪物扶起来,然而表现在动作上,却是双脚发软,在行动的瞬间便往后撤离半步。 ......不经大脑控制,全凭身体本能做出的逃跑行为。 温惠望着不远处男人凄惨的形容,他站都站不起来,因战斗消耗掉体能。那股曾被她为求保命狠狠压制的念头倏地涌出来,倒海翻江般不容忽视。 此刻显然是最好的远离怪物的时机—— 研究院研制出驱赶怪物的药剂,两瓶药剂睡觉前被她装进睡衣口袋,这是她自保的最后手段。如今,凭着这两瓶药剂,她可以到没有“郑松”的地方独自生活。 在怪物们集合攻击下,被“郑松”护在羽翼里保全性命,却在胜利之后产生想要远离他的心思,温惠感到愧疚,可要她放过这次时机,和一颗不知何时炸裂的炸弹生活,她总觉得不安惶恐。 温惠面部血色尽褪,心神被两股情绪撕扯。 最终,她还是决定顺从本能。 情感丰富的人尚且无法保证爱情的长久,更何况是一只初初懂得情感的怪物,和郑松的婚姻在她能够承受后果的范围内,和怪物的负面结果却是无法承受之重。 向来脆弱的面容展现出决绝,避开怪物哀求的眼神,温惠撑着地面站起来。 察觉到温惠的想法,怪物委屈渴望夸奖的面色僵硬,紧接着,不经思考的吼叫起来。 “惠惠!你回来,别不要我,别不要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别不要我!” 温惠抿紧唇,自我安慰地想道—— 怪物终究是怪物,在她遇见的怪物里,无一不是残忍血腥的,怎么就他是特殊的?或许此刻愿意忍让,百般宠爱,等将来他还能保持同样的温情吗?郑松好歹是人,就算发生争端不必担忧生命安全,怪物的本能却令她恐惧,夜不能寐。 胡思乱想了很多,在她做下最终的决定——远离怪物的时候,那些纷乱嘈杂的声音翻江倒海涌进耳洞。 “惠惠,惠惠。” “别不要我。” “我爱你,我爱你,我不愿意做怪物!如果可能,我想做普通人类和你生活在一起,惠惠给我机会好吗?” “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惠惠!惠惠!” 灰败、破碎的废墟中,唯独温惠安然无恙地站立,纯白家居服溅落不显眼的血点,乌发散落在身后,眉眼温柔,眼底泪痣营造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背对趴俯地面的怪物,眼睫颤抖不歇,泪珠被睫毛沾染,倏地滑落到地面,她攥紧拳头,想着冷硬些,不能被同情控制,可在她这样想的时候,那些往日画面便浮现脑海,她想着只是看一眼,只看最后一眼—— 脱离郑松样貌的俊美男人满脸血痕,四肢呈现扭曲的攥着碎裂石板,尽管得知温惠要离开自己,他依旧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只是有源源血肉蔓延而出,却受限体能消耗,只能不甘心地停留在温惠半臂之外。 眼底流露着浓郁的绝望,嘴唇蠕动间说出的仍旧是那句哀求:“别丢掉我......” 他心脏剧痛,恨不得将自己的胸腔剖开,要温惠亲眼看看那颗因她跳动,因她而沾染情感的心脏。 温惠的眼泪涌出来,她僵硬了瞬间,转身的同时耳边响起怪物凄厉的嚎叫,那是自认识以来从没听过的悲惨声音,她的心脏被无形大手攫住,往前行进的脚步顿住。 眼前是灰暗的天幕,曾经生活的家被无情摧毁,遍地是猩红血肉,深深地刺痛她的眼睛。 低声回应他的挽留,“我想离开这里,离开你的身边。” 和“郑松”相处的画面电影般一帧帧播放,那些甜蜜的画面使她仿佛含着颗蜜糖,心脏悸动的同时,她止不住地猜测那颗甜蜜的糖果,内里是毒液还是甜液。 她怕再一次的交心后,得到的是比最初还要惨烈的后果,她不能忍受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不要。”怪物的嗓音含着浓浓的哀求,“惠惠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是刚才的画面吓到你了吗?我在尽快恢复了,不要看我,我知道我现在丑陋恐怖,可是我很快就能恢复了......惠惠,求求你,再等我一会儿。” 蔫掉的血肉不知从哪里得到股强悍的能力,正在竭力地朝着皮囊涌动,慢慢地填满那具干瘪的肉皮,怪物勉强坐起来,用双手捧起糊满地面沾染脏尘的脏腑,一股脑地完全不顾及原本位置地塞到腹腔。 怪物望着妻子的背影,由心底生出股寒意,他高声喊道:“惠惠,我爱你!别离开我,不要丢掉我,你不喜欢我哪里我都改,我发誓以后不在你面前暴露原貌!不要离开我......” 脱口而出的话使温惠的动作微微僵硬片刻,棉鞋脚底踩着碎裂的石块,凹凸不平甚至显露尖锐锋利钢架的地面,使她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 身体的疼痛加剧内心的恐慌,她望着眼前黑暗无尽头的夜色,面容流露些微的凄楚,茫然地发问道: “你真的爱我吗?” 怪物急切地回答:“我爱你惠惠!” “你懂什么是爱吗?” 不等怪物回答,温惠自嘲的扯了抹笑,自顾自地说道:“你在最开始占据郑松的身体,和你接触的是郑松的妻子。她温柔贤惠,她体贴耐心,别说是你,要是有这样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会喜欢她的,谁不喜欢被捧在掌心的生活呢?” “......可是你知道吗,那样的生活很累,时时刻刻以他人的需求为先,压抑自身需求,表面温和柔善,实际内心早已疲惫不堪。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甚至不想和曾经的人有接触,你很厉害,无论是毁灭世界还是融入世界,都能生活得很好,只要你想要,会有很多人愿意寻求你的保护像曾经的我那样对待你......你就放过我吧!” 怪物拟造的声带被他遗忘,喑哑凄惨的嗓音哀鸣般传进温惠的耳朵里:“不要,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我爱的是你,是最真实的你,无论你温柔还是冷漠,无论你贤惠还是随性,我爱的只有你!是你教会我人类的感情,是你让我抛掉怪物皮囊学会做人,如今你却要抛开我,不公平!温惠,你不公平!” 话音一转,他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声音急促起来—— “你是不是还爱着郑松?你可以把我当成他!惠惠,我可以恢复成郑松的样貌,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吗?” “惠惠,只要你要我,想要我变成谁,变成怎样的样貌,或者怎样的性格,我都可以,惠惠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能接受我......” 怪物因绝望痛苦,腐烂的内部脏腑器官率先生长出泪腺,从前摆设般的泪腺,如今竟然自发地渗出眼泪,合着血花滚进废墟里。 由爱生怖。 生活在异世不懂爱的怪物,残忍血腥地捕杀着所有能够遇见的猎物,在降落到这里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体会到从前不屑的情感,因绞杀而生的血肉学会小心翼翼,学会怜惜曾做为猎物的人类女性。 如今,更因情感痛不欲生。然而所有的痛苦,对于如今的怪物来说甘之如饴。他唯一的渴望便是温惠的心,渴望着她有曾经对待郑松的半数喜爱,就足够他惊喜雀跃了。 温惠捏紧双拳,按耐着回头的。 怪物的话语使她动摇,然而她始终还是有担忧的,在怪物悲切的背景音里,她惶惶不安地揪住遮盖胸口的衣服,以一种充满自我保护的姿势,她抿紧唇,低语般开口道: “......我并非你见到的那样温柔,我有很多阴暗的心思,甚至和你在一起都是因为你能够给我带来安全,能够消除我周围出现的危机,我是抱着利用的心思和你在一起的。” “惠惠可以尽情利用我!能够被你利用,是我的幸运,惠惠,哪怕要我付出生命我也愿意的!” “......可是我怕,我怕终有一日你会性情大变,你清楚的,我胆怯无能,别说怪物,就连人类的恶意都没办法逃脱,我怕终有一日在无知无觉中被你吞食。” 温惠转身,双目含泪。 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要在怪物面前剖析自己,就算她说出自己的担忧,可她清楚的明白,只要他是怪物,担忧就永远不会消除,告诉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环境骤然寂静,她在异样的寂静里,遥望着男人惊悚的形貌,破碎腐烂的腹腔,盛满混乱的脏腑,腹腔的骨骼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隐隐心痛。 纠结又矛盾的心绪互相撕扯。 怪物泡在腥臭血水里,良久,嗓音嘶哑道:“惠惠,我的心脏给你。” “心脏含有能量。这里的世界已经和异界相通,未来将会有大量的怪物降临,如果你离开我,真的很危险,随处可见的怪物,仅凭药剂无法保证绝对安全,你拿走我的心脏,得到我的力量,以后再遇到怪物,就不用害怕了.....” “如果你无法接受我,就让我融入你的血肉,成为你的骨骼脏腑,以另种方式陪伴保护你。” 怪物的脸上挂着缠绵笑意。 他用尽力气翻转身体,仰面朝着天空,耳边响起鞋面踩地的声音,离着他的距离越来越近。熟悉的气息涌进鼻息,敏锐的嗅觉清晰的嗅到温惠散发出的畏惧胆怯的情绪,他顿时心酸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血肉凝结成的利刃剖开胸膛,露出鲜红的心脏,他面色如常地伸手探进去,没有立刻取出。 ——想在生命最后时刻,再看一眼妻子的面容。 “惠惠,我爱你。” 沾染沙砾的掌心触碰到柔软脆弱的心脏,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温惠顾不得恐惧,上前跪坐到他的身边,本能地扣住他的手腕,“拿出心脏你会怎样?” 怪物说道:“我会永远爱你。” 莫名情绪抓住温惠的心绪,心底涌来战栗的暖流,她稳住心神,问他:“心脏给我,你就死了是吗?” “嗯,但是——” “我从前做为怪物存活,每日浑浑噩噩,过得泥沼般黑暗阴郁,遇见你,习得情感,能够短暂地陪伴在你身边,我已经无憾了。” 他朝着温惠笑道:“惠惠,我心甘情愿把心脏交给你。” 腕部覆盖冰凉的掌心,怪物眼睫微颤,豆大的泪珠滑落脸庞,雨点般密密集集盈满他的脸,他无助地睁大眼睛,望见温惠通红的眼,还有眼眶里盛满的泪珠。 ——她哭了。 是为他哭的吗? 温惠声音哽咽,“可是我和你在一起,可能永远都是利用大于爱意,这样的感情对你不公平。” “只要你要我,怎么对我都好!” 怪物察觉到温惠动摇的情绪,眼角勾勒出委屈的红意,面部融合温惠和他的泪珠,显得格外凄惨可怜。 “惠惠,别离开我,我只要你......”恰到好处的哀求嗓音,流露着浓郁的悲伤情绪,像有只无形的手勾住温惠的心脏,把她慢慢地朝着怪物的方向扯近。 她的思绪彻底乱了,只有扣住怪物手腕的手,正在以一种坚定的力道朝外拿,直到远离那颗鲜活的心脏,她骤然吐出一口气。 “惠惠,你这是什么意思?” 怪物问她,不等她回答,得寸进尺般环抱住她的腰,将脸颊埋到她的怀里,染脏她纯白的衣服,充满依赖不安地蹭了又蹭,感受着妻子散发的浓郁气息。 “只要你要我,哪怕打我骂我,怎样伤害我我都情愿的!” 怪物暗含期待的嗓音说道:“惠惠不让我掏出心脏,是心疼我吗?惠惠,你还要我,我们还是夫妻是吗?” “对不起......”温惠小声地呢喃一句,掌心不可避免地沾染怪物的鲜血。 怪物胸腔里那颗剧烈颤抖的心脏刺痛她的眼,汩汩冒出的血液似乎沿着她的皮肤渗到她的血管,温暖流动周身冰凉的血流,她在怪物充满不安的怀抱里,在他一声声哀求的嗓音里,纠缠的思绪慢慢理出一道清晰的念头—— 她愿意相信他。 或许是怪物剖胸取心的举动给她震撼,那些蠢蠢欲动的哀婉思绪渐渐地消失。 他连生命都愿意给自己,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这样想着,温惠一瞬间被愧疚情绪淹没,想到怪物刚刚经历了殊死搏斗,结束本应该是开心的时刻,却又遭遇她的无情抛弃,此时此刻,怪物在她眼底宛若被摧残的小花,五指不由自主地抚摸他纯黑柔软的发。 眼神柔情满溢,还含着股自责。 怪物愣愣地抬头,视野被泪珠模糊,只能依稀看到温惠嘴边挂着的笑意,似乎愧疚,又似乎怜惜,像蜜糖般浇灌着他,他咬着唇,话堵在喉咙里,温惠见他欲言又止,问他想说什么,怪物才凄凄惨惨地问她真的不会丢掉他吗。 温惠双手捧着他的脸。 “真的。”她说:“我们离开这里,你和我一起。” 200. 丈夫(37) 这是我们的家 没等到救援队来到,温惠就带着怪物离开废墟。 她在蓝城无依无靠,自从知道身边的丈夫是怪物后,她便无暇顾忌到公婆的情况,自此和公婆的联系斩断,婚房崩塌,将她和郑松最后的回忆同样埋葬。 既然接受怪物,她就不会再任由自己陷入道德漩涡里,计较郑松和怪物的恩怨。 ——她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温惠搀扶着怪物来到最近的旅馆,怪物以一己之力战胜聚集而来的怪物们,全是凭借着“要快点生长否则吓跑温惠”的心思,这才勉强维持人形,但他的躯体却软绵绵没有力气,挂在温惠的身上,猩红眼瞳紧张注视她。 “我们刚逃出来,身份证件丢失,麻烦开一间门房间门吧。”经常性的发生这种事情,旅馆前台看到两人鲜血淋漓的模样,并没有太过惊讶。 熟练地敞开机器识别温惠的人脸信息,成功扣款后告诉她:“标间门,在四楼。旅馆里什么东西都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另外还提供跑腿服务,价钱优惠哦。” 温惠计算了未来的开销和存款后,决定要俭省些,果断拒绝前台,扶着怪物到达四楼的房间门。 这也是她没到安全设施更好的大酒店,反而来到街边小旅馆的原因。 婚后郑松的工资交给父母,美名其曰防止夫妻俩乱花钱替他们保管,温惠没计较,体谅公婆买房的不易,反正郑松每月会留足生活开销打到她的账户。 不过没剩多少了,倒是怪物降临的这几月都将工资转到她的账户,彼时温惠还纳闷,询问他是不是转错账户,得到“郑松”否定的回答。温惠还以为是和郑松关系更进一步,取他的信任,哪知道是连皮肉都换了新的。 既然是怪物劳力所得,温惠用起来安心,她婚前的工资也攒了些,虽不算多,但杂七杂八加起来足够应付最近的生活。 敞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脏乱得宛若血腥现场的画面,窗口玻璃破碎,被用碎木板钉起来,两张窄小的床铺被单凌乱,其上遍布猩红血花,仿佛经历过厮杀。 环境是真不怎么样。 “......先在这里凑合一晚吧。” 温惠扶着怪物寻到还算干净的位置放下他,正想上前整理,手臂猝不及防地被缠住,猩红血肉凝聚成腕足般的东西环绕她,在她垂眸看来时迅速消失。 怪物的双臂耷拉在两侧,因为要减轻温惠搀扶的重担,他将更多的血肉凝聚到腿部,使他能够正常行走,然而血肉的力量是有限的,顾及到腿,就顾及不到双臂,毕竟他还要撑着胸膛和头部,不能表现出任何惊悚的形貌。 血肉沿着臂内的脉络迅速填充到指根,男人动了动手指,新生的皮囊蛋白般软嫩、蛇般滑腻,触碰到温惠的手臂就不舍得松开,借着座椅的支撑,他微仰头注视温惠,自责的嗓音响起:“......如果我当时注意,就不会弄塌房子。” “不是你的错。”温惠面色温柔,“我虽然没有看到具体的情况,但通过当时发出的声音,是有很多只怪物爬上来了吗?” “是。” 怪物的手由温惠的手臂转移到她的腰,没察觉到温惠拒绝的姿态,就得寸进尺地勾住她往前到自己的怀里,充满依赖地环抱住她,填充完美的脸部扬起,眼神紧紧黏在她的身上——不安,紧张,讨好。 尽管温惠答应和他在一起,可怪物的心脏还是剧烈颤抖,他总担心温惠还会抛弃他。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你保护了我。”温惠的瞳孔里盛满怪物的模样,俊美得脱离原本的轮廓,已经看不出郑松的影子,对着这样一张焕然一新的面容,她真切地意识到过去的结束。 旅馆的环境差到极点,温惠就算有心整理,真正面对肮脏血腥的床铺时,被恶心到了。 本想着坐到椅子上将就一晚,沉默安静的怪物小声提议道:“可以睡在我身上。” “啊?”温惠没想明白话里的意思,深夜遭遇到怪物袭击,又和怪物进行了一场自我剖析,她此刻精神萎靡,只想倒头睡觉,奈何旅馆环境太脏太乱。 怪物思考瞬间门,悄悄地暴露出猩红血肉,沿着地板蔓延,见温惠只是平静地盯着,仿佛已经熟悉的模样,他就毫不顾忌地用血肉填充满整间门房间门。 用最温热柔软的位置包裹住温惠,嗓音轻柔道:“惠惠,你眼睛都睁不开了呢。” 温惠确实累了,没有想很多,试探地躺在上面,温热的血肉立刻翻涌而来,将她包裹在里面。 睡意席卷,她很快睡着。 ...... 温惠在旅馆里续了两日,怪物受伤严重,旅馆里经常性潜进异界物种,正好给他补充营养,修复体力。而温惠最近在挑选房子,手里的钱有限,她挑选的都是怪物频发的小区,那里的房价跌破历史新低,很快,她便带着新办好的身份证明和房产证书来到新房子。 新房子曾经是寸土寸金的学区房,附近紧邻蓝城的重点高中和小学,自然而然的,怪物同样聚集在这里,短短几月就将曾经千金难买的房区变成如今烫手山芋般的存在。 温惠挎着包,包里露出透明袋子,里面盛着温惠的身份信息和房产证明。 朝着新家走的时候,温惠屡次察觉到身侧男人欲言又止的目光。 她站定,疑惑地看向他。 怪物在旅馆里捕猎到充足的食物,短短几日就恢复从前的精力,俊美的面容显露出难言的情绪,仿佛带着美瞳的红色眼睛珍珠般散发着耀眼的亮光,频频看向挎包里露出的透明袋的一角,他张了张嘴,又紧张地抿起来,抿成一条平直的略显冷硬的线。 “惠惠。” “嗯?” “惠惠。” “嗯?” 温惠思考了会儿,问他:“你不喜欢这里的环境?” 怪物摇头。 他在温惠耐心地注视下,带着点期待的开口:“惠惠,我没有身份证明。” 他往前一步,沉沉的阴影笼罩住温惠,和高壮的身躯不符合的是他的面容,仿佛要糖的小孩,满脸都透露着哀求和讨好,牵住她的手,脊背弯曲起来,猩红眼眸溢满紧张情绪。 再次重复,“......我没有身份证明。” 温惠恍然。 她在怪物委屈哀求的眼神里,骤然想起他曾经说过许多遍的话,他说他想成为正常人类和温惠生活,他说他真心喜欢温惠,但是温惠的认知里他始终是怪物,因此在做决定的时候下意识的忽略他的意愿,直到此刻,面对着那张展现出浓郁情绪的脸,她不得不承认,她必须得把他当成人看待,而不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更甚至,他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温惠露出歉疚的笑容,“那我们再回去吧,把你的身份证明办好。” “只是名字的话......” 她咬住嘴唇,意识到自从怪物暴露身份,她在心里一直用“怪物”称呼他,导致就算他表现得再像人类,始终有层无形的膜罩在她的眼前,给她的言行举止增加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疏远和畏惧。 思绪理清楚,温惠难免生出弥补的心思,她慢慢地牵住怪物的手,语气放低不自觉带着股轻哄,“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我们现在就回去,名字的话应该取个什么呢。” 她牵着怪物的手回到停车位,沉浸在起名字带来的思考中,忽略掉身旁怪物骤然惊喜,继而流露出浓郁爱意和占有欲的面庞。 他渴望很久的爱人,同意他注册人类的身份信息,是不是说明温惠真的接受自己了呢? 他面色如常,按耐着激动的心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小区对面挂牌的店铺。 店铺的上方用显目的颜色标注着名称—— 陈记炸货铺、春美内衣店、xx街道王朗卫生诊所...... 他打开副驾驶车门,温惠坐好,他回到驾驶位,探身到温惠的面前,指腹抚摸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低声问道:“很难想吗?” 温惠:“一时半会想不起字,连姓都不知道选哪个......” 怪物凝神望向对街店铺,提议道:“惠惠,别费神了呢,”他做出沉思的模样,开口:“陈朗怎么样?” 直接取王朗的名字不太好,陈春朗、陈春美、王春美......怪物按照眼前的姓、字自由排列组合,最后一一否定,唯有陈朗还算顺口。 “陈朗。” 温惠念了一声,其实哪个名字都很好,但怪物满脸紧张期待,温惠不想随便想个字词敷衍他,因此便觉得格外费脑,她觉得陈朗两个字太普通,但是要她想出惊艳的名字,头脑空白。 “陈朗,陈朗......” 温惠默默念叨的时候,男人低低嗯了声。 ——他迫切地想要把这件事情落到实处,免得横生事端。 “惠惠,名字而已呢。” “好吧,陈朗?” “嗯。” 陈朗凑到她的面前,黑色碎发质地柔软地蹭蹭她的面颊,眼眸流露出难抑的欣喜,狗狗般依赖地盯着她。 阴郁森冷的气质都仿佛因他名字里的朗字而变化,像晴空般明亮温暖,怪物自带的惊悚气质被阳光消融,在他如朗日般和煦浓烈的眼神里,只剩爱意。 温惠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浑身战栗,脸颊慢慢地红起来,躲避灼烫的目光,“......别看我了,还要办理身份证呢!回来还要收拾屋子,快点开车吧。” 脸颊骤然一暖。 陈朗同样红着脸,嘴唇残留温惠脸颊的触感,他心脏跳动剧烈,猩红血肉控制不住地溢出来,铺满车厢的地面,悄悄地托举着温惠的双脚,饱含眷念地轻蹭她裸露的脚踝。 他坐直身子,目视前方,嗓音带着微微颤意,“好呢惠惠。” 两人的办理速度很快,办理处最近经常处理这样的事,甚至有很多是蓝城市外偷跑进来的人,用点钱就能办理新身份。 回到新房里,陈朗亦步亦趋地跟在温惠的身侧,眉眼不自禁地跃上抹温柔笑意。 这里是新房。 是他和温惠的家。 他不再是偷盗者。 温惠没换鞋子,新房子有很多地方需要清理,不过这里曾经有过住户,家具虽然老旧但很整洁,只是地面带着久不住人的灰尘,正要找出扫帚清理,陈朗骤然拥过来。 温惠侧眸,瞥见男人脸颊涨红,堪比成熟的红苹果,贴着她的脸颊,滚烫热意源源不断蹿到她的皮肤,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呼吸急促片刻,嗔道:“......怎么突然过来,吓到我了!” 他情不自禁地表白:“这是我们的家呢惠惠。” “只有我们呢。” 201. 丈夫(38) “要永远爱我呢。”…… 首发晋江文学城,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 这是自楼房坍塌后,两人第一次搬离旅馆。旅馆的环境脏乱,虽然标间里有卫生间,但花洒的出水位置蒙着层深黑污垢,就算身体再脏,温惠也不愿意用旅馆里的水清洗。 所以陈朗贴在背后,以绝对拥护的姿势拥抱她,且长时间没有松开的迹象时,温惠就挣了挣,怕他凑得太近闻到没有清理的味道,其实在怪物的鼻息里温惠代表着甜蜜、诱惑,是浓郁的花香,是永远的沉迷。 温惠离开陈朗的怀抱,抬手撩了缕发丝挽到耳后,低眉垂眼,“......我要清理卫生了。” 说完,她到阳台找到扫帚。拿着扫帚从主卧开始清理,时不时打量卧室的环境,眼底慢慢地沉进切实的满足。 好不容易熬到证件办好,搬到新家的这天,温惠感到浑身充满力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新房整理干净。 房子的面积和从前居住的没有可比性,两居室,面积不足一百平方米,但站到新家的瞬间,油然生出股满足和踏实的感觉。 ——这是她的家。 而不是以妻子的名义借住在前夫家中,哪怕尽心尽力维持家庭、孝顺老人都得不到尊重和信任的“保姆”。 “惠惠,我来吧。” 陈朗走到她的身边,接过扫帚,高高壮壮的身躯弯起来,气息侵略般的掠过她的身旁,她闻到满鼻子的杂糅茉莉花和男人味道的气息,和女人似有若无的柔软气息不同,男人是刚硬的仿若坚固高墙的感觉,沉沉向她压来。 温惠的目光落到男人的背影,认知里畏惧他是怪物的时候,她所做出的行为带着刻意的讨好,和隐隐的求饶,此刻意识到怪物是真切的做为男人待在她的身边,那些曾经刻印在心间的警示和讨好消散。 剩下的,是不由自主发散的羞涩。 陈朗是以全新的面貌来到她身边的。 温惠仿佛尝到和郑松初见时那股青涩羞赧的感觉,没经思考的便扯住陈朗的袖子,“你歇着,我来收拾吧。” 陈朗蓦地顿住,回头看她。 脱离郑松的样貌基底,男人的眼瞳呈现出无辜的圆顿感,微微垂低的眼尾带出股纯善的温柔,仿佛懒洋洋趴在地面的大型野兽,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吃饱喝足的野兽身上,只剩下微憨的愉悦,专注地望着温惠,眼神充斥着浓烈爱意和讨好依赖。 他走近,语气紧张无措,“惠惠,你把我当什么呢。” “......嗯?” “惠惠。”他抿着唇,又露出看温惠身份证明时的表情,平直的唇角泄露委屈,脚底铺展的血肉微微蠕动,和他同样蔫巴巴的纠缠在一起,只敢轻轻触碰温惠的鞋面。他试探地牵住温惠的手,继而慢慢地全部攥住,紧紧的生怕她抽离的力道,“惠惠!我们是夫妻,这是你亲口承认过的,不能不认账......你现在又要把我推开是什么意思?我是陈朗,我有身份证明,是你亲自带我到派出所办理的......你要对我负责呢!” 什么跟什么呀。 温惠只是后知后觉,在面对陈朗的时候产生了难以言喻的羞涩,曾经的亲密和讨好都随着怪物的身份证明办好的刹那,随着陈朗以全新面貌出现在眼前,统统消散,她感到不知所措和紧张羞涩。 “不是你想的意思,”温惠余光扫到怪物侵略十足,又委屈十足的眼神,咬了咬唇,“算了!你要打扫就全交给你,我要洗澡啦,你......你清理完卧室别忘了还有其他房间。” 将陈朗留在身后,温惠拿出新买的换洗衣物到了浴室。冲洗干净,她擦着头发离开浴室,出现在眼前的是铺展地面的猩红血肉,它们蠕动着挤满所有能够触碰到的空间。 “......你在做什么啊?” 陈朗带着胶质手套,袖口挽到手肘,手臂线条流畅勾勒出诱人的肌肉弧度,拿着抹布擦拭,木质餐桌被他擦得锃亮,他光脚踩着地面,以他的双脚为中心,朝四周散发出满溢的血肉,仿佛被红色的泥沼包裹。 见温惠出来,贴着天花板的血肉讨好般来到她的面前,将沾满灰尘的血肉表面呈现到温惠的眼前,陈朗温润的嗓音同时响起,“惠惠,这样清理速度会快很多,你看地面的脏污都被我打扫干净了,天花板也很干净!如果你不喜欢看到我表现出这种模样,那我以后不会了......” 说是这样说,他却没有收回血肉,反而眼睛亮着光,充满期待的注视着她。 那团呈现在温惠眼前的血肉非常刻意的将脏掉的位置在她眼前轻晃,急不可耐地想要妻子认识到它们的用处。 温惠愣了愣,经历了那么多恐怖场景,她的心理建设已经做的很完善了,“我已经习惯了,以后不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体,怎么舒服怎么办就行.....还有,你做的很好。” 得到夸奖的陈朗立刻绽放出耀眼的笑容,他看了温惠一眼,带着抹布到了浴室,先把抹布洗干净搭好,又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清理干净,在周身打上和温惠同样的沐浴露,仿佛被温惠缠绕的感觉。 离开浴室,他走到厨房里准备午餐的温惠身后,小声叫她:“惠惠。” “你今天没进食,中午是和我吃,还是自己......” 陈朗在温惠旁边站立片刻,伸手抱住她的腰,像树袋熊似的挂在她的身上。 他是健硕的身材,弯曲着脊背,像坐沉闷的大山压靠到温惠的后背,尽管他刻意控制力道,还是把温惠压得朝着流理台倾了倾,温惠脸颊涨红,含嗔轻轻瞪他一眼。 没说让他松开。 陈朗说道:“和惠惠一起呢。” 温惠就敞开两筒挂面,放到锅里,“只有面,要是吃不饱你就自己想办法。” 购买房子后手里的钱就紧张了,买不起牛排和大量的肉,好在温惠的饭量小。怪物可以自己打食,等以后她找到工作再改善家里的伙食吧。 温惠心里计算着未来的打算,陈朗突然贴过来,紧紧贴着她的脸颊。 “惠惠。” 猩红血肉控制不住地在窄小的厨房里蔓延,攀着她的小腿往上,停留在腿窝处缠绕。怪物散发出来的非人气息涌来,温惠后背僵硬,旋即在陈朗含糊轻吟的“惠惠”里放松身体,她扯出抹羞涩无奈的笑容。 “怎么了?” 陈朗黏人地蹭着她的侧脸,唇花瓣似的软软地吻着她的脸,声音含糊道:“惠惠,我把家里打扫干净,你没有夸奖我呢!” 温惠想了想,“你做得很棒。” 陈朗沉默片刻,得寸进尺地要求道:“惠惠亲亲我吧——” 他拖长了音,沉稳的男人骤然露出讨要糖果般撒娇的表情,厚实有力的胸膛支撑着她的脊背,双臂揽抱着她的腰,她被完全禁锢在男人的怀里,锅里蒸腾的热气熏红温惠的面颊,朦胧的视野里,温惠仿佛能够察觉到怪物此刻期盼又紧张的面容。 男人含着娇意的嗓音魔音般环绕在耳畔:“惠惠,亲亲我吧。” “......好啦好啦。” 温惠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原因,将火关掉,然后侧头,贴上去的同时,锢在腰间的双手便捏住她的腰将她翻转了个个,两人面对面。 她就知道关火的举动是明智的,自从楼房倒塌,或者追溯到发现怪物的身份后,两人便极少做出亲昵的举动。就算有,温惠的姿态更多是讨好和隐隐带着恐惧。 怪物得到妻子的回应,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雀跃,暗红的眸像宝石那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不知满足地探进唇缝,在甜蜜气息的吸引里,尝遍她的口,腔,湿,热的舌含着温柔意味留恋在齿间、微微起伏的上颚,最后咬住舌羞涩地耐心地口允吻。 狭窄的厨房空间霎时间被猩红血肉包裹,血肉散发出来的暖热气息和锅里冒出的热气交织出暧,昧的热意。 “惠惠,惠惠......” 怪物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嗓音含着浓郁的爱意,轻易将温惠拖入欲,望的漩涡,温惠仰着头,耳侧喷洒着男人暖暖的气息,她的意识早已经被驱散,眼神有些发虚,视野朦胧望向同样有些呆怔的男人。 温惠是缺氧的怔,和在男人充满侵略占有的吻里迷乱的羞。 陈朗则是品尝到妻子的回应,被心脏迸发出的巨大喜悦冲击的暂时性的留在云端,嗓子里不由自主溢出一声又一声含着讨好乞求的,“惠惠......还想要。” 温惠满脑子只剩下舒服两个字。 双腿酸软,往地面倒,被猩红血肉缠住,支撑着她绵软的身体,腰上覆盖的双手则将她按向宽厚的胸膛,意识昏昏沉沉,氧气被无限度的剥夺,舌面发疼,口,腔里遍布异样的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和黏,连的陌生唾液。 温惠在怪物一声又一声的撒娇般的嗓音里彻底丢掉意识,等她回神,就发现自己被陈朗抱在怀里,男人含着满足的眼神望着她,夹起面条递到她嘴里。 “惠惠没有力气了呢,我来喂你吧!”陈朗凑到她耳廓,轻吻了下,哄着她张开嘴:“啊——” 温惠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垂着头想要离开陈朗的怀抱,起身的时候,双腿脱力跌坐回去,红意立刻由她的脸烧到脖颈。 薄薄的面皮覆盖一层夺目的红。 陈朗重复道:“惠惠,你的腿没有力气呢,胳膊也软软的。”他露出怜惜的表情,“好脆弱的惠惠,要吃饱才行呢,啊——” 哄小孩的语气,温惠产生异样的感觉,心脏泡在温水里又暖又涨,这样的感觉并不讨厌,甚至有点令她沉迷。她就缩到陈朗的怀里,轻轻捶捶他的胸膛,“别看我......”等到陈朗的目光看向别处,她就张开嘴含住筷子,咬断面条,咬断的被陈朗夹起来放到他的嘴里。 目光重新落到怀里的妻子身上。 在她含羞垂眸注意不到的地方,猩红眼眸露出些许野兽注视猎物的侵略性的疯狂和霸道。 无论在温惠面前表现得多么温柔、善解人意,都无可避免他是怪物的事实。 等面汤被陈朗全都吞进肚子里,他环抱着逐渐恢复力气的温惠,不舍得松开。 凑到她耳边一遍遍的表白:“惠惠,惠惠......” “要永远爱我呢。” 202. 丈夫(39) 你的眼神能不能只停留在…… 翡翠园在怪物降临的初期,沦为一座死亡小区。曾经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寸土寸金,如今住户们死得死,逃得逃,然而就在最近几天,翡翠园竟然又飙升到蓝城市安全感最强的小区,赶超曾经最安全但是毁于坍塌的清水园。 翡翠园的房价再次飙升,温惠后悔当时没能多买几套房子,看了看卡里的余额,后悔消散。 就算她有心多买,也没有多余的存款了。 和陈朗在家里过了几日清闲的日子,温惠决定重新应聘工作,但是每家公司看到她瘦弱的身板,直接拒绝。由于怪物的存在,公司在招聘新员工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更加偏向于身强体壮的人,只有那样才能长久的干下去,而不是被怪物的出现吓到惊慌失措,连自保的手段都没有。 最终,温惠在翡翠园对面的小型超市里应聘了收银员,老板张劲原本就是翡翠园的住户,怪物降临后将他的妻子吞食,当时他很幸运地在超市里,逃过一难。 “小温,你自己在翡翠园住吗?”张劲问道。 他在地段最繁华的地方还开着家规模更大的超市,翡翠园这里的小型超市他很少过来,但看到收银台内温婉漂亮的女员工的时候,他的双脚不自觉地就钉在原地。 在货架旁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一番,歪着身子靠到台边,最近翡翠园的安全度上升,连带着他的超市生意好起来,他面带红光,自以为充满魅力地向温惠笑了笑。 温惠:“和我老公。” 张劲傻眼了,“你,你有老公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舍得让你出来工作?” 温惠不明所以地瞥他一眼,想着他是老板,她就没闲着,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超市里的收银工作她没打算干长久,只是最近缺钱,暂时找到这个就先干着。在陌生人眼里,她是那种稳重踏实的性格,纤细手指在键盘敲打,盯着电脑屏幕的侧脸有股岁月静好的柔婉。 她随意嗯了声。 张劲在旁边,闲聊似的问话。 温惠面上没有任何不耐,随意回复他的问题,看到有顾客进来后,就借机噤声,张劲见此,离开了店铺。 温惠重新回到结婚前的生活,无论是来到蓝城市,还是青城市的她,每日都在为着生计奔波。 她是没有家的孩子,只能凭着忙碌的工作填补内心的缺失。 随着翡翠园的安全系数提升,小区对面的商铺人来人往,她工作完,主要就是看店和收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她做起来却感到丢失已久的满足。 夜幕深沉,温惠关掉电闸,还未离开商铺,就见张劲开着车停到店铺门口,副驾驶的车窗滑下,张劲单手支着方向盘,身子朝着她倾靠,“天都黑了,今晚上有雨,那雨有多可怕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回家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你老公呢?这么晚,多危险,他不来接你。” 温惠应聘的时候,张劲一眼被她周身散发的温柔气息吸引,觉得她是会持家照顾老公的女人,更何况她的相貌又是非常漂亮的那种,如今工作不好找,她虽然住在翡翠园,却来应聘收银员,想必日子很不好过吧? 得知她有老公的时候,张劲没来由地生起股怒气,就好像温惠的美好应该是他的,而不该被其他的男人糟蹋,闷气不畅,本想着就此放手,可回到家里女人的容貌浮现眼前,跟有根针在扎他似的......他经营着大小两家超市,温惠跟了他是她的福气,她家里那男人指不定跟温惠同样,不知道是哪个厂子里的男工,如今下岗无业,指不定哪天就被怪物吞食了。 这样想着,张劲的眼神掠过温惠,在她柔顺的长发、美丽的脸蛋、姣好的身材来回看了两眼,越发满意,坐在驾驶位上,没下车,探身敞开副驾驶的车门,“快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在车厢里没有感觉,车门开启的瞬间便觉得有股凉风贴着他的面刮过去,活像是要刮掉他面部的皮一样,搭在车门的手僵硬失去知觉,他感到脚底蹿起的寒意直逼脑门,眨眼的功夫,额头冒出涔涔冷汗,滴到他的眼睛里。 怎么回事? 张劲的视野里出现陌生男人高壮挺拔的身影。 陈朗由黑暗阴影迈进车灯照亮的地方,明亮的灯光将他的面容照射得格外显目,猩红眼瞳仿佛裂开蛛网般的缝隙,藏着不能道出的晦暗情绪,最夺目的,引得张劲无法转移目光的,是那双鲜红的唇。 ——仿佛被鲜血染红的。 就在温惠结束工作的前一刻,店铺附近造成威胁的异界怪物被陈朗解决,鼓着肌肉的手臂轻易将怪物撕碎,没有妻子在身边,不再伪装,宛若野兽进食般的场景充满令弱小的人类无法直视的恐怖血腥。 填饱肚子,陈朗以最饱满最舒适的样貌,来到超市旁边接妻子下班。 沾染血腥的衬衣扔掉,随手换上崭新的衣服,因察觉到陌生气息沾染妻子,陈朗急不可耐地,没把唇畔的鲜血擦拭干净就匆匆来到。 这个男人...... 陈朗以绝对占有的姿态伸出手臂环抱住温惠,将妻子的身躯拢在自己的怀里。 宽厚的胸膛隔绝夜晚寒风的侵扰,源源热气渗过衣服传递到温惠的周身,温惠自然知道张劲的心思,但对方没有直言表示,她不好拒绝,更何况这份工作她挺满意的,主要是离家近,不需要技术含量,正适合她由居家到工作的过渡阶段。 男人温暖的气息驱散工作的劳累,温惠情不自禁地贴到陈朗的怀里,“张老板,我老公来接我了,不麻烦你了。我们回家了,您也注意安全快点回家吧!” 张劲讪讪地应了声,眼神四处乱瞥,那股冷意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没心情仔细观察温惠的男人,关闭车门扬长而去。 温惠没当回事,挽着郑松的手臂回家,到厨房温了两杯牛奶,郑松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背后,温惠抬眼,撞进男人春水般温柔的眸里。 她将牛奶递过去,问他:“学习的怎么样了?” 陈朗吸收郑松的记忆,又有心理诊所工作的经验,更何况他本身就有特殊的技能,那怕隔着电子屏幕都能奇迹般的使对面的人陷入沉睡,梦里的景象由他构造,对心理学驾轻就熟,他综合考虑各项工作,最终还是决定要进入心理学的行业。 ——首先,他需要考取相关的证书。 他最近正在准备考试的相关知识。 “我有信心呢惠惠。”回到家里,猩红血肉放肆地涌出来,铺展到温惠踩着的地面,眨眼间就替代地板的作用,甚至得寸进尺地拿掉棉拖,温暖柔软的内里裹着温惠白皙的双脚。 陈朗感知到温惠的脚趾缩了缩,仿佛有根羽毛在他心脏处轻挠,他脸颊红起来,没骨头似抱住温惠的腰,脊背弓起来,埋到她的颈窝。 喃喃道:“惠惠,惠惠......工作好辛苦呢!回家吧,我考到证书后,我们还像从前那样行吗?” 温惠被他沉重的力道拥到墙壁,冰凉的墙壁没能碰到她的后背,在她跌过去的瞬间就攀爬上猩红血肉。 她被彻底裹起来,像陷在棉絮里。 “不行......以前的生活我现在不喜欢了,”温惠推着陈朗的脑袋,她拒绝后陈朗就不再多说,只是像得不到零食的狗狗不住地用额头、鼻尖、唇瓣,黏黏糊糊又娇娇柔柔地蹭她露在衣领外的胸前皮肤。 温惠的耳根很软,但经历和郑松的婚姻,她意识到永远都不能丢弃自己的生活,永远都不能成为男人的附庸。 两人的家庭,一方有能力完全负担生活开销和额外的游玩费用,另一方又有能力将家里的事情、双方的老人照料舒适的话,这样的婚姻模式未尝不可。 可人性自私又恶劣。他们看不到家里那人的付出,否定家里那人的价值,认为是以自己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狂妄自大,卑劣恶心。如此,就算是曾经商量得井井有条的婚姻模式,到最后陷入无尽头的争吵和指责中。 她虽然在做着收银的工作,可是得到的金钱是她靠努力得来的,谁都不能否定她的价值。 她坚定地道:“我不要在家,我更不要辞职......陈朗!”皮肉被咬在嘴里,啃噬过怪物的牙齿、轻易能够撕扯最坚硬的牙齿,轻轻地摩挲着。 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反倒被他的啃咬弄得溢出轻吟,声音出来的瞬间,温惠整张脸红透了。 侧眸一看,视野能够看到的地方全部被猩红血肉充斥,浓烈气息和炙热温度滚滚袭来。 把她的脸越烤越红。 那些带着生命的、其间藏着血脉涌动的血肉像最优美最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每一寸,每一寸...... “我知道了呢惠惠。”陈朗的眼神晦暗,猩红血肉彻底裹住温惠,用浓烈气息淹没那男人和她说话时不经意残留在她周身的味道,“惠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呢,只是工作很累的,超市里味道好臭,惠惠好坚强呢,那么臭的味道都能忍住!好想和惠惠永远待在家里,我们都不出门好不好?” 肯定是不行的! 而且超市里是正常的味道,哪里有他说的臭味?她平常的工作就是坐在收银台哪里等顾客结账,超市的生意和怪物降临前没法相比,空余的时间她可以接收新知识和出神发呆,如果张劲没有在旁边监工的话。 温惠没有出声的机会。 陈朗温柔地将她缠裹起来,温柔地亲吻她的唇角,温柔地舔舐她的口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旭日般明朗的男人面部呈现的是诡异的癫狂和无法控制的嫉妒。 ——在决定成为人的时候,感知到各种美好的情绪的同时,他学会了嫉妒、痴狂,还有贪婪。 在意识的爱的时候,他想要的是能够以郑松的身份永远待在她的身边,那怕丢掉自己的身份,永远地藏在郑松的皮囊之下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后来,随着的增加,想要的渴盼生活逐渐带上可怖的恶意和嫉妒,他想要彻底取代郑松的位置,他想要温惠的眼神看见的人是他而不是郑松,想要她的心脏装着的是怪物的他,而不是虚假的披着郑松皮囊的他,他想要她的手指抚摸的是怪物最真实的血肉! 在尘埃落地,他拥有和温惠的家的时候,应该停止,他应该满足,可他却看到无尽深渊呈现眼前,那些丑陋恶心的男人总将目光落到她身上......甚至于由异界降落的怪物会不会同他那样痴迷于温惠?会不会和他抢夺他的妻子,就像他曾经对郑松做的那样...... 惠惠,惠惠。 怪物用行动讨好温惠,看到那朵幽静的茉莉花染上绯红,在猩红血肉制造的海浪里翻滚,浓郁的花香飘散而来,他面上是极致的痴迷和欢欣,心底却是不甘的渴望——她的视线为什么不能永远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惠惠,惠惠...... 他畏惧,紧张,生怕某一日温惠的心到了别人的身上,哪怕有眼可见张劲和他完全没有可比性,可他还是疯癫似的陷进无可挽回的嫉妒情景。 “惠惠,我爱你。” ——你能不能也像我这样只爱我? “惠惠,我爱你。” ——你的眼神能不能只停留在我的身上? “惠惠,我爱你。” ——你的心能否放在我这里永远不收回? “惠惠,我爱你。” ——只爱惠惠,最爱惠惠,永远爱惠惠。 温惠仰着修长脖颈,枕着猩红血肉,浓郁的红色映照出她白玉似的肌肤,像被血海细心照料的纯白花朵,那些狰狞蠕动的血肉托举着她,浓郁爱意跃然其上。 汗珠由她的额头滚落,落到覆盖床面的怪物躯体上,水洗般不自知地溢出舒服的难,耐的吟声...... 男人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一句又一句表白燃烧了她,她手指不自觉地揪起来,揪住赤着的怪物血肉,那团被她揪住的血肉羞涩地蜷缩起来,恨不得永远待在她的掌心。 “好吵啊。”温惠趁着空隙吐出句低低的羞涩的话,实际心底早因他毫不遮掩的爱意充实。 “惠惠!”陈朗话语委屈,动作却温柔。唇轻轻慢慢地吻掉她额上、鼻尖、脸侧的细汗,“不要嫌弃我呢惠惠,我爱你......你也最爱我只爱我好吗?” 温惠胡乱地嗯了声。 后半夜的意识沉入香甜梦乡。 ...... 温惠每日上班都由陈朗护送,她到达超市后,陈朗就自由闲逛,顺便捕捉食物填饱肚子。 这天,温惠在核对账目,张劲穿着崭新西装,抱着冒着热气的水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时不时地落到温惠的身上,越近距离接触温惠,越被她周身散发的温柔气息吸引。 ——这就是他想要的妻子! 张劲说道:“在我这里工作,不用那么辛苦的,账目什么时候核对都行,我信得过你,休息会儿吧。” 他拖着椅子坐到温惠的身边,笑道:“我们说会儿话......你上下班都由你男人接送,他没有工作吗?靠你养......” 话没说完,超市门口传来尖叫声,刺破耳膜,粘腻水液嘀嗒嘀嗒仿佛就在耳侧响起。 原本安静平和的街道,由阴暗处骤然出现两只被怪物感染的异种,维持人类的形态,却没有人类的皮囊,外翻的血肉像被火烧灼般惊悚。 连日安全的生活,使张劲失去面对危险的应对力,他尖叫了一声,腥潮的风刮过他的脸,骤然被股清淡甜香的味道掩盖,温惠抖着手,绕过僵硬的张劲,关闭超市的玻璃门。 隔着透明的玻璃和怪物对视,她心脏沉到谷底,嗓子里涌出陈朗两个字,知道他就在附近,依赖之情骤然升起,仿佛浪涛般将她淹没。 她趁着陈朗带给她的安全感,不断在心底暗示自己,陈朗就在附近,他会保护你的,不要怕、不要怕......温惠将超市门口的东西一股脑地堆到玻璃门口。 见张劲依然是呆愣的模样,脱口而出埋怨的话:“......你别愣着啊!快点把桌子椅子都搬过去挡着,怪物进来我们俩人都要死!” 张劲木呆呆的,手臂无力,温惠皱着眉头,紧咬唇使劲也没能将柜台推动。 眼睁睁看着怪物一拳锤碎玻璃门,嘴边莹亮的唾液流了满地。 小型超市只有一个门,后面是货架,但只有往后跑还能争取时间,温惠不假思索地扯住张劲的手臂,拖着他往货架深处跑,张劲提线木偶般随着温惠跑动。 货架的零食洒落满地。 张劲摔倒,“啊啊啊啊......别丢下我救命啊!!!” 怪物慢悠悠的,猫逗老鼠般看着两人的乱象,腥臭的气息随着玻璃门外的风吹进来,瞬间充斥整间超市。 温惠狠狠心,掉头往更深处跑。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满脸都是泪水,心底不停地呼唤陈朗。 时间被无限拉长,温惠在绝望的笼罩下,耳边响起陈朗焦急的声音,“惠惠!惠惠你在哪里?”看到温惠的身影,陈朗的面部表情放松起来,脚步未停往超市跑。 陈朗出现的瞬间,支撑温惠的力气骤然松懈,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带着哭腔地指着张劲的位置,“陈朗,你终于来了!你救救他......” 在温惠泪眼朦胧的视野里,陈朗的脚步慢下来。 男人的面部除却熟悉的温柔和担忧,还有陌生的属于怪物的被刻印在血肉深处的淡漠森冷。 连那双朗日般莹润的红眸,都因背对阳光而显得诡异癫狂。 203. 丈夫(40) 我也爱你 一小时前。 张劲到达超市,没有注意到暗中窥探的陈朗。事实上,陈朗当时的形态是滩黏稠血液,藏匿在阴影,是肉眼无法捕捉察觉到的存在。 因此,陈朗亲眼注视着张劲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理由亲近温惠,像只臭苍蝇,他恨不得将他拍死。 从前他和温惠时时刻刻待在一起,温惠找到工作后,陈朗借助亲昵时间,又是撒娇又是委屈的,想要温惠能够丢掉那些没有用处反而害他们夫妻相离的工作远远的...... 温惠不同意,陈朗尊重妻子的意愿,一面回忆着从前白日两人窝在家里的场景,一面跟在温惠的身边,在她工作的时候,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行动,借此勉强压抑蓬勃的欲念和疯狂。 直到张劲出现。 陈朗的眼球迅速涨红——恨不得将妻子身边所有出现的公苍蝇拍死。 他不能那么做。 陈朗暗暗告诫自己,惠惠是人类,人类需要正常的社交,他不能以卑劣的苛求约束惠惠。他能做的,仅仅是在自制力将要爆炸、胸腔被嫉妒的酸水腐蚀的时候,转身,远离那幕刺目的画面。 然后,他就遇到了一只初初降临的怪物。 要是在从前,只要不是饥饿的时候,面对同类的降临,他视若无睹,这也是异界的怪物们共有的特性。无论怎样,他们就算伪装得再像人类,始终无法改变怪物的内核,他们的思想立场永远都不会站在人类的那边—— 但陈朗会以温惠为立场思考问题。 翡翠园的怪物已经被他处理干净,他不能容忍有怪物的存在威胁到温惠的安全。 只是在他处理怪物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有结伴而来的人类目睹了他进食的场面,旋即又沾染怪物濒死飞溅的鲜血,不可避免的成为被感染的异种。 陈朗被濒死怪物拖住脚步,等他赶到超市,就看到刚才的那幕—— “你救救他......” ...... 超市门口唯一的透光处被挡住,男人面色晦暗,高高壮壮的身影如同一座山压下来。 温惠在看到陈朗出现的那刻,攀升的安全感骤然停滞,睫毛挂着泪珠,眼角勾出抹无助惶恐的红意,那颗泪痣更是显得颤颤巍巍的。 她感到有股陌生的恶意袭面而来,等她和陈朗沉暗的视线对视的时候,那股奇怪的感觉消散,只是男人的脸色看起来并不算好,面部有细小的痉挛闪过,仿佛是那团构造人类面皮的血肉不堪重负,正在面临崩塌。 温惠四肢僵硬,手指紧紧揪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救我!”张劲濒死的嚎叫响起。 温惠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落到张劲的身上。 那只血肉暴露在外面的异种面目狰狞,张劲在它的手里完全是一只弱小的鸡崽,三两下就被异种撕扯成块,塞到嘴里,血液汩汩流落满地。 场面血腥,温惠只是略略看了几眼,就在怪物抓住张劲撕碎他身体的时候,眼前被遮住,是陈朗的血肉沿着地板蠕动到她的面前,将她颤抖冰凉的身体缠绕在里面。 “......啊。” 温惠轻呼了声,血肉模拟的薄纱安抚性地蹭蹭她的眼皮,散发出来的善意使她骤然安心。 前一刻,她满心失望,亲眼目睹陈朗在她出口求救时停顿的脚步,感受着自他周身散发的恶意,她脑海涌出可怖的念头—— 他不会救他们。 他会任由怪物撕碎他们的身体。 念头涌出来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仿若坠落深渊的无助,她承受不住再一次的背叛,她承受不住再次被辜负的痛苦。 熟悉的温热血肉遮住她的眼睛,将她和面前的血腥场景隔绝开,温惠感到屁股接触的地面也变化成棉絮般的触感,再然后,她被抱起来。 “惠惠。”陈朗的额头蹭了蹭她冰凉的脸颊,“我来晚了。别怕呢。” 血肉褪去,陈朗健硕有力的双臂环绕着她,和温惠接触的瞬间,狂乱思绪得到安抚,他带着不易被察觉的恐慌紧紧抱住怀里的妻子,转身离开那家充斥着恐怖声响的超市。 温惠的思绪彻底乱了,陈朗的手按在她的后脑勺,她被迫埋在他的怀里,随着陈朗的脚步,他们离开了超市。然而耳边仍然回响着张劲的惨叫和怪物进食的声响,她控制不住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视野还未清明,那截褪去的血纱再次遮住她的眼睛。 超市血流成河,支离破碎的血肉四处飞溅,随着陈朗的离开,新生的异种由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被关在黑屋里积满怨毒和饿意的猛兽,铁笼破开的瞬间,就争抢着撕扯、残杀脆弱美味的羊羔。 ...... 温惠被泪水糊满的脸被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温水泡湿的毛巾盖住她的脸,她闭起眼睛,由着陈朗在她的脸部轻轻地擦拭起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陈朗微垂的头、半跪在面前的身影。 他用毛巾擦拭她的手指,十根手指头全都细心地擦拭一遍,察觉到温惠的视线,握住她手腕的手不自知地颤抖了两下,然后,他始终维持垂头的动作。 “我们回家了惠惠。” 说完,陈朗站起来,还未站稳,就被温惠扯住手臂,他晃了晃,单手撑着沙发没做出在妻子面前摔倒的丑相,稳住后坐到她的旁边,始终没敢和温惠对视。 温惠的脑海是蒙的,尽管目睹过怪物吃人的场景,当对象换成自己认识的人的时候,那股冲击是常人都不能忍受的,表现在温惠的身上,她感到思绪空白,四肢僵硬,哪怕被温热的毛巾捂住,还是有些冷。 那是活生生的人,在异种进入超市之前,张劲还在和她聊天,结果眨眼间就血溅在她的面前。 温惠知道陈朗的能力,超市里只有一只被感染的异种,陈朗赶来的时候,异种明显僵硬在原地,做出想要逃跑的举动,然而陈朗的脚步停住了,他非常生硬地在张劲可以活命的关键时刻停下脚步...... 温惠回想起陈朗来到超市的瞬间,在他面部捕捉到的恶意,那时候她以为那股恶意针对的是他们,实际上只有张劲,并没有她。 “我不明白。” 温惠收紧攥住陈朗的手臂,眼里藏着茫然和恐慌,如果陈朗,准确说是怪物,对他人的死亡并不在意,那是否证明他没有基本的同情心,那这样的话,他还可靠吗? 从前和陈朗生活,他们之间只有对方,温惠所有的判断都是基于陈朗的行为,他是个合格的丈夫,是个完美的爱人,可若是他连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甚至在目睹血腥场面的时候,心底展露的是快意和沉迷,那这样的他还可信吗? “在超市里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救下张劲,为什么......为什么没这样做呢?” 温惠仰着头,眼眶满是泪珠。 “惠惠。”陈朗念了声她的名字,没抬头,笑着说道:“是我没有做好呢,没有及时赶到,吓到你了吧?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呢,肚子饿了吗?我来做饭吧......” 温惠看着身侧的陈朗,他的脊背弯起来,绷在裤子里的双腿微微叉开,手肘搭在上面,攥起的拳头和绷紧的下颌线,显露出男人此刻犹如脚踩钢丝的紧张。 隐形的压迫感袭来,面前的男人终究是怪物的内核,这种时候应该保命要紧不要再问下去。 温惠眼底那股想要得到合理解释的期盼淡下去,她咬紧唇,以此缓解情绪。 手臂失去桎梏,实际上温惠的那点力量对陈朗来说不算什么,就像枝头雀鸟那般的力道,他重新站起来,朝着厨房走去,还未走动两步,就被人从后扯住。 温惠转到他的面前,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伤感,“你有事情瞒着我。” 语气难得带着点强迫:“陈朗,你说实话,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手指揪紧,修剪圆润的指甲无意识地扣进怪物的血肉,顿了顿,鼓足勇气抬眼注视着他,说道:“你不能瞒着我!你肯定是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在话问出口的时候,温惠感到陈朗周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恶劣情绪,像股狂风要将人掀翻,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手指松了松,本能地想要往后退,腰后猛地覆来一只手,推着她狠狠撞向前面的胸膛。 “啊......”温惠是真的疼,眼圈红起来。 然而她无暇顾及胸口的疼痛,有冰凉陌生的气息贴着她的头皮,慢慢地竟然渗透进她的身体,使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僵,恍惚害怕的时候,嘴唇被含住,带着狂躁的力道,在她的口,腔内侵,占空间,口允着她的舌用力缠弄。 “你是我的。”不同以往温柔式的撒娇呢喃,语气带着股偏执的疯癫,还有幻想中逃离的痛苦绝望,杂糅在语气里像是暴雨过后泥泞潮湿的泥地,带着要将人拖进黑暗巢穴的阴郁。 微微狠戾的语气,“谁都不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除非要我死!” “惠惠,惠惠,惠惠,惠惠......” 一遍遍的呢喃带着最深最深的已经变质的爱意,那是足够像铁链般栓住恋人永生的禁锢。 温惠被意料之外的场景弄慌了神,舌头被口允得生疼,宛若经历了残酷的夹板。 肯定都已经红了吧!好疼好疼......眼泪断线珠子般顺着脸侧滑下来,滑进陈朗的嘴角,他微微愣住,旋即是更深更深的恐惧攫住他的心绪,他松开肆掠的唇舌,在她脸颊舔舐湿润的泪痕,慢慢舔到她的眼角,像不知餍,足的怪物在回味残留爪上的血液。 ——这是在干什么啊! 温惠的眼泪决堤般流下来,混合着男人的舔舐残留的水液,面部黏糊糊湿答答的,她的睫毛粘住在眼前拉出朦胧模糊的视野,男人面部展露的疯狂偏执展露在眼前,她又愣了愣神,本能地因他的举动露出惶恐不安的情绪。 她本意是想和陈朗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她和陈朗经历了很多事情,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不算短,自认为对他的了解还算可以,但就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能在自己开口要他救人的时候,对抗似的突兀地停下脚步......他是故意的还是有隐情? 却不晓得,怪物身上带着的隐秘的开关被她按下去,他彻底抛开温柔的伪装。 俊美的面皮流转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意,那已经不能算是爱意了,而是使人窒息的占有欲...... 陈朗离开温惠红肿的眼睛,拇指按在她同样肿起来的唇部,“这里是我的。” 紧接着,按在她的眼睛上,“这里也是我的。” 沾着泪珠的指腹按住她的胸口,洇湿她胸前的衣料,不同以往冰凉的触感使她浑身一颤,就听陈朗以一种谁都不可以抢夺的霸占语气说道:“这里也只能是我的。” 嗯......嗯?温惠不明所以,眼睫眨动的速度快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不明白陈朗的行为的意义,亦或者说前一刻还癫狂像只挣脱束缚的野兽大开杀戒,下一刻就开始深情告白......应该算是深情告白吧? 温惠满心疑惑。 刚想开口回应,没想到陈朗面色突变,猩红血肉猛地涌来堵住她的嘴巴。 他的脸色紧接着就变得痛苦绝望,仿佛等待他的是可怖的刑罚。 “惠惠,你回到家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在想那个男人,在惋惜他的死亡是吗!早知道这样,我就留下他的性命,免得他在你的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响!惠惠,我为什么不救他,我为什么不救他......” 温惠被他时而温柔,时而癫狂的语气弄得头脑混乱,但是好的方面是,最初因他骤然变化生出来的恐惧消弭,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陈朗,就见他似乎沉浸在幻想的恐怖场景无法脱身。 “......我不想救他!你有自己的生活,有不可干涉的工作,这是人类正常的社交需要,我愿意融入人类社会,愿意忍受离开你身边的痛苦,可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他凭什么日日和你相对,他凭什么在我不能陪在你身边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我早就恨不得他死,我早就恨不得吞食他,他自己没有能力在异种出现的时候脱身,他自己懦弱得还需要惠惠的帮助,那样的垃圾、弱鸡、败类,凭什么日日和惠惠待在一起!不公平、不公平!惠惠,你说我存着这样的心思,看到日思夜想的画面出现眼前,我怎么可能救他......” 呓语般缠绵哀求的话语在温惠耳边响起,“惠惠,惠惠,我爱你,我好爱你,爱到想每时每刻都和你待在一起,爱到随便哪个东西出现在你面前就嫉妒得想要毁灭!惠惠,你别怕我,别怕我行不行......” 他语气逐渐变得正常,温惠被他噼里啪啦鞭炮似的话语弄得头昏脑胀,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他爱她。 嗯,再加一句——爱到发狂。 温惠仔细思考这两句总结词将会给她带来的后果,还没思索出所以然,被她认定为回归正常的陈朗再次发癫,话语含着浓浓的谴责和对已死之人的脏水: “他凭什么?那种卑劣、恶心、懦弱的男人根本不配站到你的身边,根本不配被你看到,出现在你的眼前都是对视野的污染,惠惠!惠惠!不要看他,不要接近他,不要爱上别人,不要不要不要.......” 视野所及的地方,猩红血肉覆盖,地板成为它的温床,源源不断的血肉鼓动着充斥所有能够充斥的空间,刺目的猩红浪涛翻涌,承载着主体波动起伏的剧烈情绪,就在它们将要毁灭屋内构造的同时,那些脆弱的沙发、摆设、电视,以及零散的小玩意,像是被无形的薄膜遮住,使它们免于被毁坏。 所有的不正常是在悄悄进行的。 温惠眼前的男人,始终是俊美温柔的面貌,只在说到激动处,脸部有微微的痉挛闪过。 然而那双眼睛,始终含着浓郁的哀求,像只乞爱的狗狗专注地望着她,渴望把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它带回去,只要带它回去,它就会贡献出它的所有......哪怕生命都愿意交给她。 ——这其中的交易不是没有代价的。 温惠恍惚间,脸部再次袭来黏糊糊的亲吻,陈朗凑到她面前轻轻地亲着,顺便舔舐掉流落的泪珠,把她的脸颊弄得亮晶晶的,她往后仰头避开,陈朗见此眼底的恐慌渐深。 一声声哀求响起:“惠惠,别不要我,别讨厌我,别怕我!” 以防陈朗再次发癫,温惠再思绪回归的瞬间,先开口堵住他的可能:“没有!”然后沾着泪珠的眼睛落到他的脸上,两人对视了会儿,陈朗面部流露的哀求越发浓郁,简直就像是故意蛊惑她的,她感到心脏酸涩,稍微定了定神,在混乱的思绪里找到一根明晰的线条。 她问道:“......你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那你的需求是什么呢?” 陈朗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眼神露出茫然,带着股纯然的单纯和朦胧,在此刻,竟然比发癫的时候更像只怪物,蠕动的血肉都因此滞了滞。 温惠轻轻捶捶他的胸膛,拉回他的思绪。 陈朗嘴唇微张,“惠惠......惠惠,我想你永远爱我,只能爱我......”语气带着不确定,先前那股疯狂得仿佛能够席卷落叶的狂暴气质彻底消散,他弓起后背,懊恼地盯着温惠微微肿的唇,“行吗惠惠?” 温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在陈朗缄默的等待里回答:“好啊。” 但是,“我不可能不跟别人交往。” 没等陈朗回话,她踮起脚捂住陈朗的嘴,另一只手按到他的眼皮上,男人微睁的圆眸愣了愣,听她用柔和的语气说道:“......我保证我的眼里只有你,”然后她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指腹点在他的唇上,“这里是你的,你的这里也只能是我的,还有我的心,”她捏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掌心覆盖住她的胸口,说道:“我保证这里只有你。” 时间在陈朗的世界里停住了。 他眼里只余温惠的眉眼,蠕动的血肉凝固,如同他拟态出的胸腔里面,心脏悬停在半空,失去生命力般停滞,血管里血液的流速停滞。 世界由灰暗慢慢地,在温惠的眉间、脸庞、唇畔渲染出艳丽的色彩,血肉里停滞的血液开始鼓动,鲜红色彩泼洒,胸腔里的心脏重重落下,继而又高高弹起,寂静的世界里骤然变得喧闹,怦怦作响的心跳声、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还有那句使他无限陷入彻底疯狂地步的—— “我是你的。” 他活过来的同时,耳边再次炸开温惠递来的响雷。 她说道:“虽然很晚,但是现在说也还算应景,嗯......我也爱你。” 204. 丈夫(完结) 丈夫篇完结 温惠从来没有表达过直白的爱意,话说完,她就低下头,触碰陈朗眼睛、嘴唇、心口的指腹微微发烫。 陈朗癫狂的面貌和造成其癫狂的原因相比较,显然不足以使温惠恐惧,她在怪物变质的爱意中感到的不是窒息,是满足,是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满足。 “惠惠......” 耳边传来陈朗含糊的呢喃声音,语气听起来很低,像是在呓语。温惠微愣,抬眸看他,男人原本健康的蜜色皮肤被鲜红色取代,他的脸部、脖颈,包括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统统变成刺目的鲜红。 温惠惊讶得连眼睛都忘记眨,愕然凝望他,因为面前是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她的急切盖住那股未知的恐惧,直接伸手捧住他的脸,毫无疑问温度滚烫。 她慌了神,“你这是怎么了!” 陈朗被胸腔的鼓噪声逼得头脑发昏,被温惠捧住脸,感受到她的温度和逼近的气息,他感觉头脑越发晕沉,情不自禁地往前倒在温惠的怀里,弓起脊背,亲昵地像是撒娇的狗狗般蹭她玉白的脖颈,蹭到和他同样染了红,才闷闷笑出声。 “惠惠。惠惠。惠惠。” “你爱我。” 温惠懂了,陈朗不是生病,而是激动过头,整个人,不,整只怪物烧成火红色,那团在地面蔓延的血肉聚集成火焰的形状,正贴靠在地面以非常不正常的速度扭曲、蠕动。 她收回目光,颈窝处被湿,软的的舌,留下黏糊糊的触感,她的脸也跟着红起来,不过做为唯一保持理智的人,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陈朗陈述一遍她的立场。 “......你是异界的物种,是比当前世界的物种更加强大的存在,我知道人类在你眼里只是蝼蚁般的东西......” 话没说完,温惠被陈朗揽住腰倒在后面的沙发上,陈朗双臂环绕着她把她转了个弯,就变成跨坐在他的腹部,他眼里闪着晶亮的星星,先是笑着说了声:“惠惠爱我呢,”然后睫毛一眨一眨的,流露出浓郁的爱意和讨好,“你不是蝼蚁,是我的妻子呢!” “......好啦,我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说这个。”温惠偏了偏头,想要躲开陈朗灼烫的视线,视野里倒是没有男人那张红扑扑的脸,反倒是模拟成触足的血肉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然后蓦地变成爱心的形状......猝不及防被献了爱意,她的脸已经不能用正常的红意形容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但是,但是我毕竟是人类,你是我的丈夫,又恰好是异界而来的怪物,我有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我看到那些能够帮忙的人,总是希望你能够帮一把的......当然,前提是在你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陈朗,我可以保证我将永远爱你,但你不许我和别人接触,我办不到,我......” 陈朗贴近她的脖颈,由她的下颌吻到嘴唇,不带丝毫的亲吻,只是非常单纯的想要和温惠贴近,嘴唇挨着嘴唇,舌探出来描摹了唇瓣的形状。 温惠的话被他堵到喉咙里,眼前漫出水雾,陈朗的胸膛有血肉鼓动,妄图冲出和妻子近距离贴近,但又被莫名的禁制束缚着,贪婪又克制地拥抱妻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呢惠惠!只要是惠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想要我的命都可以呢,只是帮助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我当然愿意啊!只要是能够让惠惠舒心的事情,尽管吩咐给我就好了......” 温惠垂头,被陈朗拥在怀里,声音闷闷的,“你不嫉妒了?” “惠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不等温惠回答,陈朗的面容扯出抹阴郁的癫狂,但很快被掩饰,又恢复成温润的模样,眼神温柔注视温惠,轻声道:“我爱你呢惠惠,只要我活着,我就无法停止对出现在你周围的所有东西的嫉妒,我希望你能永远属于我,只属于我,我希望你的眼睛只能看到我,只有我,但我同样希望惠惠能够自由快乐......所以啊,我当然是会嫉妒的,但是惠惠只要爱着我,我就可以忍受所有的痛苦!惠惠,惠惠,你会永远爱我的吧?” 自从彻底暴露本心,却没得到想象中温惠恐惧畏缩的场景,陈朗就越发自然的表露真实想法,与此同时,肢体的举动展现他的惶恐不安,双臂仿佛铜墙铁壁般缠住温惠。 血肉弥漫地板、天花板,将房间彻底变为猩红巢穴。 温惠得到想要的回答,按照以往的了解,她提出的要求陈朗没有不答应的,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那颗压在心口的巨石落地,她亲昵地搂住陈朗的脖子。 “嗯,不骗你。” “惠惠再说一遍好不好?” 温惠红着脸凑到他耳边。 那团覆盖地面的血肉在温惠说出爱意的同时,猛烈地颤抖起来。 ...... 血腥四溅的画面中,异种残忍地吞食血肉,满地浓稠鲜血,这样的画面在如今的世道是再正常不过的,然而画面处处透露着不正常—— 女人坐在地面,显然被眼前的画面吓呆,她的身边,那些鲜血绕过她,在她的周围留出干净的环境。随后,超市门口走来一位男人,他抱起女人离开超市。 遇到异种普通人能做的当然是逃离,画面里的男人女人应该是亲密的夫妻或者伴侣,男人逃跑的时候带着伴侣当然也是合理的!但是,画面里那些细流般的血肉涌到女人身边的时候,竟然在惊悚中显露出异样的温柔,即使隔着屏幕都仿佛能够感受到血肉的小心翼翼。 就在观看者为画面里的女人捏一把汗的时候,那团可以在瞬间将人毙命的血肉却裹住她的眼睛,赶来的男人更是无视那块血肉...... 助理说道:“马院长,这是我们经过长时间的努力修复的画面,曾经提出的乱帧的画面——画面里这位女性眼前的血肉,我们经过多方位检查,并非是录像的错误,而是真实发生的,只是这位女性,包括和她同行的男性,在异种的范围内还能逃命的原因正在调查中......” 这是助理两个月前的报告,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研究院寻得国家机关的同意,调取了目前最厉害的人员对画面里的人——温惠和陈朗进行跟踪侦查,得出的结果是正常。 这正是最大的不正常之处。 结合清水园和翡翠园,这两座小区的安宁来得莫名其妙,更何况翡翠园曾经还是“死亡小区”,仅仅几天之内就跃升为最具安全感的小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关于两座小区的异常之处,已经引起国家的关注,结合马院长这边的进展,他们都将目光锁定在“金源超市异种事件”的相关信息上。 “......我们先前研制的药剂,对异界物种只能起到一定程度的驱赶作用,当时清水园的废墟里检测的报告药剂的含量很少,这就说明在坍塌之前,被药剂驱赶的异界物种将清水园当做临时落脚点,但是为什么清水园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死亡呢?” 坐在马院长对面的中年女子,穿着规整的军装,利落短发,顺着马院长的思路说道:“......清水园的坍塌是怪物造成的,亦或者说是两方对立立场的怪物交战造成的......以人类目前的力量根本无法和那群怪物抗衡,面对入室的怪物,人类只能束手就擒,而只有怪物和怪物之间才会发生争斗。” “若两方是因为食物发生的争斗,在战争结束后,清水园的居民会被胜利的怪物大量吞食,但结果恰恰相反......” 有个结论呼之欲出,但屋里众人对望几眼,皆是不敢置信。 话题再度回到“金源超市异种事件”。 马院长身侧有位扎着马尾的女生,她开口说道:“调查资料都在这里了,画面里这位叫温惠的女性,几月之前在清水园居住,清水园坍塌后,她搬家到翡翠园,而她身边的男人,那位叫陈朗的男性,是在清水园坍塌后,新注册的身份......”女生眨眨眼睛,语气轻快:“......金源超市的录像已经被修复,画面就是我们看到的那样,我觉得,他是有意保护那位女性的。” 保护,是充满正面色彩的词语。 然而放在那男人的身上,还是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存在的身上,都觉得有股诡异的违和感。 马院长率先表达震惊:“这不可能!它们不可能拥有情感,或者说,它们不屑于拥有情感,怎么可能——” 屋里还有人表达同样的震惊。 “......怎么可能?这不对吧。” “怪物就是怪物,怎么可能保护人类!” “那怎么解释画面的问题,还有清水园的问题,再退一步,翡翠园的怪物都到哪里去了?” “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最后,有人叹息一声—— “如果......如果那只怪物真的像我们猜测的那样,对人类女性产生情感,这或许是我们唯一能够抓住的希望。我们别无选择,以目前的手段根本无法研制出消灭怪物的武器,再这样下去,等待我们的将会是灭亡......” 室内寂静。 这是摆在面前的难题,异界的半成以上的物种并非难以消除,但是如今异界通道开启,每次暴雨都会带来大量的异界物种,仅仅是那些东西还好说,最令人头疼的,是那团会吞食人类继而化身人类继续捕食的怪物。 人类曾通过高科技手段将怪物炸死,得到的是无数个被感染的异种。 如果像他们猜测的那样,怪物对人类女性产生情感,他是否会为了她和人类合作?是否甘愿协助人类度过难关? 不论众人心底有再多踌躇,这是他们目前能够看到的唯一希望。 ...... 温惠得到了新的工作,虽然和她要求的稳定有所差别,总体来说她还是很满意的。 她的工作地点包括但不限于学校、医院、工厂,甚至是人员聚集的商场,工作内容是组织策划,但侧重不同,例如在学校她的岗位类似于心理老师,但是她没有心理相关的专业,就是业余组织学生活动的老师,工作轻松,例如在医院,她就需要组织患者进行活动...... 这件事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超市出事后,温惠投简历成功入职一家小型公司,在那里认识了位女同事,那女同事说来奇怪,很自来熟,又很忧国忧民,天天在她耳根旁边感叹人类兴亡,最后在来一句—— “温姐姐,如果你有位怪物男友,这时候人类需要他的帮助,你觉得怪物男友会帮忙吗?” 听得多了,温惠就听出其中的暗示,她果断地辞职,在人类兴亡面前,她更在乎的还是陈朗的安全。 然而没几天,就有人上门。 温惠没敢拒绝他们,毕竟那些人在新闻经常见到,她客气地将他们请到家里,当时陈朗在场,他表现得像平常的男性那样倒茶聊天。 之后的几天,那群人经常性的来家访,最后是在温惠不在场的交谈中,他们似乎达成某种协议。 “暴露自己总归是不安全的。”温惠的担忧始终存在,陈朗却坦然地道:“惠惠,他们许诺给我高工资呢!我想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 没错,陈朗毫不犹豫同意协助人类的原因就是这么朴素。 温惠知道后哭笑不得。 但是陈朗有个问题,他并不在乎人类的死活,安排给他怎样的清剿工作,他就干怎样的工作,就算隔壁相邻的地区有怪物出没,到了规定的下班时间,他就头不回地赶到妻子身边,不得不说,他这种粘妻子的粘糊劲让很多和他公事的人不知不觉缓解恐惧。 这也是温惠的工作调动那么没有常理、那么跳脱的原因。 但凡是温惠工作的地方,连半点异界生物的影子都看不到,足可见得怪物对妻子的紧张程度,这样的行为同样使他的危险程度上又大幅度降低。 温惠回到家,陈朗还没有回来,她看到他的信息,在抱怨加班的问题: “惠惠,他们好讨厌哦!都已经到了规定的下班时间,那些异界生物的事情不关我的事,可我还不能走,好想好想你啊惠惠。” 温惠给他回个安心工作,然后到厨房准备晚饭,之后看会儿电视等待陈朗回家。 今晚他回来的晚,客厅开着盏暖黄的灯,温惠盖着绒毯躺在沙发睡觉,耳边呢喃似的传来一遍遍的“惠惠惠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陈朗温柔的面容,他凑上前吻住她的额头,然后是惺忪的眼睛,笑道:“我回家了惠惠。” 最近暴雨连绵,陈朗忙起来,一整个白天都没有看到他,此刻是最想念的时候,温惠顾不得羞涩,微微起身,双臂绕住他的脖颈,脸颊在他的脸颊蹭了蹭。 “终于回家了,我也好想你啊。” 陈朗的寒意被温惠驱散,血肉立刻涌来,裹缠住她,源源不断的热量隔绝开温惠和他带着凉意的胸膛的接触,他珍重地吻住她的唇,随后抱着她回到卧室。 “惠惠,睡觉吧,眼睛都睁不开了呢。”他脱掉脏衣,迅速清理干净,回到床上,抱着妻子。 温惠滚到他怀里。 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