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记》 第1章 第1章 凌晨四点,李枫站在公司楼下等待网约车的到来。 这座号称不眠的巨型摩登城市此刻也异常的安静,灯火通明的马路上没有行人,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嗖嗖地从李枫面前窜过,里面拉着和她一样的夜归人。 没两分钟,一辆白色电动汽车风驰电掣地奔过来,停在李枫面前时带起好大的尘土,真是个风风火火的司机师傅。 李枫晃晃悠悠蹭进后座,整个人的动作都是慢八拍,她感觉心脏在突突地乱跳。前几天体检,给她做心电图的医生就很严肃地问她是不是经常熬夜,当时在医院唯唯诺诺地说以后注意,结果转眼她又熬了个大夜。 “乘客请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李枫一眼,一脚油门噌一下已经飞出老远,现在车少路宽正好供他尽情展示车技。 “加班到这么晚呀?”开夜车寂寞,没几分钟司机就开始和李枫搭讪了。 “嗯,有急事。”李枫很疲惫,头靠着车窗玻璃闭目养神,淡淡地应付一句。 “这么晚有两倍工资吧?” “……” 李枫有点儿尴尬,又感觉有点儿苦涩,她这加班在公司那边美其名曰弹性工作制。一通忙活下来,就得了辛苦了仨字。一阵短暂的沉默,李枫潦草地嗯了一声。 “哎呦,虽说赚得多,女孩子啊不用这么拼!”司机絮叨起来,“你看我是没办法,得给儿子买房才跑这么晚,女孩子又不用……” 李枫对他话里带的男女成见不以为然,也没心思反驳,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声,实际上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不挂心,思绪已经飘出车外,游荡在茫茫黑夜中。 她学的是设计,做的工作属于新媒体一类,因为她格外的认真负责并且积极主动有想法,公司还让她做了负责人,从此以后她便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朋友说她这是遭遇了职场pua,活活变成了一颗卷心菜。卷得比谁都厉害,心里不乐意,一问工资又很菜。 玩笑归玩笑,却也让李枫从忙昏头的状态中拔/出/来,重新思考了这份工作对于她生命的意义。她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工作的消耗,消耗她的精力,消耗她的健康。“拼搏”没能成长,她好像一块橡皮一样被用掉了。 正在她思考怎么跟公司里说辞职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李枫整个人突然天翻地转。 李枫没有反应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飞了出去,突然落在一个陡坡上,刹不住地往下滚,沾了满头满身的落叶。 这得要多强的撞击才能把好好系着安全带的自己甩出车厢,还一下越过马路把她甩公园里了,不然眼前哪来这么多密密匝匝的树枝和落叶呢? 李枫感觉这很不合理,但是身上剧痛,脑袋剧痛,只想闭上眼睛。在彻底合上沉重的眼皮之前,她好像隐约看到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 之后的小半个月,李枫都是半昏半醒的状态。虽然一直睁不开眼,但是她还是能感受到周围,每天都是分外嘈杂的状态,绝不可能是在医院。 最后她感觉到有人给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塞进一个木盒,耳边炸裂般响起了唢呐的声音,李枫感觉不行了,必须要赶快睁开眼来看看到底咋回事!她还没死,怎么全村人就要吃席了?! 当李枫终于睁开久未张开的双眼时,入眼的却是一片喜洋洋、暖烘烘的红色。 还不待她疑惑,有一个人轻柔地将覆在她头上的那片红色挑去了。房间里是跳动的烛火光芒,一样透着温暖的红色。面前还是那个男人,在她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上次模模糊糊只看到轮廓,这次却贴得这么近,就连汗毛都根根数得分明。 李枫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的面容,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黑白分明的眼里透着柔和纯良的神色,这样的眼睛看一眼就让人放下心防。 至于他的其他五官,未能给李枫留下深刻印象。因为在他这张不算很大的脸上,上面是浓密到有些潦草的粗眉,下面是自带卷曲所以显得格外蓬松的大胡子,简直是自带蒙面人特效,连他的脸型都模糊了。 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李枫自然欣赏不来这种粗犷的胡子,但是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气质却是和胡子全然相反的,他安静、温柔,又让李枫舒心。 “丰儿姑娘,你醒了!老天保佑!” 李枫一脸茫然,等着男人给她解释一切的原委。 据那男人所说,她昏迷半个月并非车祸,而是去山里拾柴被山猫袭击,慌不择路从山坡上滚下去摔了重伤。这一幕正好被同样在山上砍柴的男人碰上了,就将她带了回来。 剧情到这里都还正常,但李枫低头看看两人身上的衣服,抬头又看看燃得正旺的红烛,不依不饶地眨着探究的眼睛看那男人。 要继续往下说,男人明显有些迟疑,但斟酌着用词照实说了:“我带你回去,你娘家人不乐意,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抱着你从山里一路这么久,一准是……”他顿了一下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只说:“所以后来就约了媒人,把亲说下了,正好今日抬了你过门。” 男人说着露出微笑:“算命王说今日是大吉的日子,看来没错,你竟然醒了。” “你放心,我、我会对你好的……”男人看到李枫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有点儿慌乱地安慰她。 李枫呆住了,她要消化理解的不仅仅是突然嫁了个不认识的陌生男子这一件事。她好端端一个现代都市职业女性怎么变成了古代乡村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的身世是怎样、小姑娘生活的村庄是怎样……大量的信息繁杂琐碎,让李枫现在这个不太灵光的处理器直接宕机了。 男人的讲述好像是一根撬棍,将封在过去的记忆撬开一道缝隙,让李枫陷入回忆的狂潮中。 原来她现在的身体是属于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好巧也姓李,闺名两个字:丰收。 丰收出生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但想起这些家人,记忆里只有抗拒与害怕的感觉,就连爹娘的脸都透着不熟悉的气息。在丰收心里真正的亲人只有祖父,在祖父的身边过得虽然不富裕,却是开心自在。爹娘一年前把她从邻村的祖父家接了回来,说姑娘大了要寻婆家,不能耽误了。 在家里待嫁一年,媒婆确实没少往她家跑,但是说了好多家都没成,总是因为价钱谈不拢。媒婆从她家出来就偷偷地啐上一口:“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门第,一个土头土脑的毛丫头,黑脸上涂了粉就跟驴粪蛋上下霜一样,还在做梦想要去当填房,呸!” 正巧丰收被她娘赶出来洗衣服,迎头就撞上这一句刀子似的话,登时眼圈就红了。 富户的路走不通,媒婆又开始给她家说村里那些娶不上媳妇的人家。跛脚的、眼瞎的、痴呆的,也是这媒婆好本事,几乎把这十村八店里的残疾人都搜拢了来。 其中竞价最高的倒是一个健全人,因为他前年打死了老婆,附近知道详情的人家就都不愿把女儿许到他们家去,便托人到远一点的地方来说亲。 本来这其中原委是用不着说透的,媒婆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不小心骂了丰收内心歉疚的缘故,还是一五一十说清楚了,并道:“你们呐也别光看着彩礼高低,还得为五丫头着想着想,那边可远呢,丫头去了就是受了委屈也没人说去了。” 娘一听却道:“张妈,那你再去说说,姑娘远嫁再添一笔才是。” 就在媒婆再次去给说项的期间,丰收又被爹娘派去山里拾柴。他们村这背后的大山里有各种猛兽人人皆知,平时进山打柴的都是家里的男人,去的时候还要带上些防身的家伙以防万一。丰收这么孱弱的小姑娘去了,自然是立马被狡猾的山猫盯上了。 丰收从山崖上滚落的时候天旋地转,李枫在车后座上被撞得也是天旋地转,时空或许在这一刻交叠,一不小心转晕了,让她们来了个灵魂大互换。 李枫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看得到小丰收这一年来在娘家受的苦。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天不亮就要起来去村中心的水井里打满满两桶水回来,洒扫庭院,伺候她的爹娘和她两个懒惰的兄弟起床。一日三餐自然也都是她来张罗,洗衣打扫属于她的分内应为,时不时还被拉去地里帮忙干农活。到了夜里还要对着一盏小小油灯缝缝补补…… 李枫实在是太感同身受了,她自打毕业这一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哪里辛苦往哪搬,什么都要她去做,丰收这一年熬得油尽灯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搞坏了身体? “丰儿?丰儿?”男人摇晃着李枫,刚才他还陪着她静坐,但看到姑娘眼里马上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就慌了神。 李枫抹了眼泪,转头对男人绽开一个笑容,说道:“谢谢你,锦大哥,若是没有你,丰收她可能早死了。” 第2章 第2章 面前的这个大胡子男人其实也算是丰收的老熟人了,名叫锦源,是村里的外来户,说是当年老家闹旱灾逃难过来的。虽然说是外来的人,但实际上已经是锦源父辈的事情了,他在这村子里生长了十几年,比丰收这个本村人待得久多了。 丰收回到村子后,去打水的时候时常会碰到锦源。第一次锦源见丰收,锦源问:“怎么你一个人来打水?”丰收不答,自己提着水艰难地走了。第二次锦源见丰收,锦源说:“我帮你提吧!”丰收脸红红的低着,咬着嘴唇,还是闷声不响地走了。 等到第三次碰到,锦源也不说话了,等丰收艰难地汲好水,他上前一把提过来,大踏步帮她送到家门口。丰收就顺着墙根远远跟在他身后。 锦源的娘有腿疾,做不了体力活,所以每半个月都是锦源这个大男人到河边去把全家的衣裳洗一洗。聚集在河边洗衣服的媳妇婆子都跟他混得熟了,每次见到他来都好像见了大明星一样唧唧呱呱地热闹一阵子,取笑他怎么还不讨老婆。 锦源虽然不擅长应付这些吵闹的女人,但是对她们的请求大部分时候都是有求必应的。 每次锦源出村到镇上去办事,她们就央求着锦源帮忙捎带各种东西回来。那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等小玩意听着好像很容易采购,实际买起来十分琐碎费事,但锦源却没有报怨一一都给带到。 正巧那次一群女人围着锦源欢声笑语地拿东西的时候丰收也在,她不敢朝欢乐的人群望一眼,洗完衣服就赶紧低着头揣着盆往家回。锦源很自然地对她说了一句:“李姑娘,你要的东西也带来了,快拿着。”说完往她的洗衣盆里丢了一个小包包。 丰收自然是没托他带过任何东西的,抬头想和锦源说拿错了,却见他已经又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正给人发东西忙得不可开交。丰收不敢上前,回家立刻把东西藏在柴堆里,半夜全家都睡下了才敢偷偷拿出来看是什么。 小纸包一打开丰收的眼泪就开闸一般哗哗流淌,那是一小罐伤势膏,深红色润泽浓稠的药膏涂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丰收的胳膊上有纵横交错的深色淤青,那是她不接受娘的无理安排反驳几句时被他娘顺手用火钳子抽的。 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翻起袖子就被人看到了,引得一众婆子媳妇好一番感叹议论,当时赚了大把的眼泪,过后也没人记得。 没想到旁边一言不发的锦源默默记下,这伤势膏其实就是村里卖的,想是怕旁人议论私相授受,便以这种不留痕迹的方式送了来。 那时候的丰收已经想着一死了之算了,就因为这这小小的一罐伤势膏,她想着怎么也要等伤好了再说,不然对不起锦大哥的一番关心。可怜她的伤还没好,又从山上摔下来,三魂七魄不知去了何方,内里换了个出车祸的李枫来。 李枫这半感叹半叹息的道谢是锦源自打认识丰收以来听她说的第一句话,那脆生生的带着哭腔的话语打在他心头,莫名让他生出一股子暖意与冲动来。他一把搂住了李枫的肩头,柔声说道:“好丰儿,以后你跟我在一块儿,我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这一抱让本来还处于第三视角看故事状态的李枫一惊,现在她就是丰收,锦源的新婚妻子,这新婚之夜,红烛高挑的暧昧时刻,岂不是…… 果然锦源接下来开口说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咱们睡觉吧?” “这个……这个……” 李枫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她忽地一下从床沿上跳起来看着锦源把被褥上撒的大把的红枣、莲子、桂圆、花生等吉祥寓意的果实一一捡拾干净,又看着他麻利地铺床叠被,心里咚咚咚地直敲鼓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我、我……” 李枫平时还算口齿伶俐,哪知现在这个那个的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锦源回头瞧她一眼笑道:“你要梳洗是吗?你等下,我给你打水去。”说着他就拿起脸盆架上的木盆跑出去给她端了满满一盆清水回来。 卸去头上的红绒花,爬到炕上,李枫还是没说出话来,她鸵鸟藏头一样地扭过身子面朝着墙僵硬地躺着。她屏住呼吸打定主意,一会儿若是锦源碰她一指头,她就大喊救命跑出去。 身后有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衫与被褥摩擦的声响,之后便彻底地安静了下来,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在离谱地响着。李枫等了很久,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锦源已经安静地睡着了。虽然两人同榻而眠,但好像他们之前有一道看不到的屏风一样隔开了一段距离,井水不犯河水。 李枫长吁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刚才缺根筋的脑子也开始活跃运动起来,思考着前世今生、未来过去种种琐事。 “丰儿……丰儿,醒一醒。” 李枫几乎是弹起来的,晚上梦到老板给她打电话说最近的数据不好,让她好好找原因,梦里就在不停的工作和焦虑,等到有人叫她起床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以为自己是上班要迟到了。 等到看到面前的大胡子还有大胡子身后晃晃悠悠烧到根了的两根红烛,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用上班了。 锦源道:“丰儿,走去给咱妈行礼去,她见了新媳妇不知道得多高兴。” 李枫对旧时代的婆婆没有好印象,听说这帮心理变态的老女人最喜欢折磨儿媳妇了。要小心伺候她也就算了,好些婆婆还是家庭暴力的主导人,好像可怜的小媳妇没挨过打她这个婆婆的地位就不稳固一样。现在天刚蒙蒙亮就得去给这个婆婆行礼,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了。 抱着这种想法,她打着哈欠及其不行愿地跟着锦源到了他娘的屋子。 “妈,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门内一个没好气的大嗓门喊道:“滚进来!” 李枫的心更沉了,这样的老太太岂是好相与的?她站在门口向内观瞧,见一个方长脸的中年女人盘腿坐在炕上,正在纺纱。并非李枫想的那种头发花白老太太,那个女人浓密的头发乌云一样的,有点儿轻微的自来卷,越发显得发量爆炸。但肤色不白,额头上还有几根长长的皱纹爬着,可见已经并不年轻了。 婆婆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磨蹭的李枫,欢喜地喊道:“哎呀,醒了?快过来我看看!” 婆婆的手有点粗糙,在手背上摩挲着感觉痒痒麻麻的,她笑眯眯地说道:“早知道一冲喜你就醒了就早点儿把你抬过来,李家那帮势利眼我是看一次烦一次。” “妈!”锦源打断母亲,不希望她当着丰收的面说她娘家的坏话。 “咋咧?那样的女人你还当她是丈母娘啊,你可出息点吧!”婆婆骂得理直气壮,“闺女是她生的,又不是她养的,她哪来的脸收那么些彩礼?按她这样,那母鸡天天下蛋,咋不见哪个鸡赚钱嘞?” 李枫噗嗤一声笑了,不过被骂的那个现在顶着自己亲娘这个名头,她实在不好跟着附会几句,不然她也真想好好地跟着一起数落一下那个恶毒的女人。 婆婆瞧她这个反应心里很是畅快,对这儿子道:“你看看,接回来好好的一个娃在她手里一年没有磨害成什么样咧,不知道的还道她是恶婆婆呢。”她转头对李枫道:“你放心,我虽然是你真婆婆,可在我跟前不用立规矩,你跟阿源把日子过好,我自是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待。” 闲话已毕,小夫妻双双下拜,算是丰收这个新媳妇正式见过了婆婆。 婆婆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红包,让他们快起来,又笑着劝勉了几句。对于给陌生人行大礼,李枫心里本是抗拒的,但对方这样和善亲切,又有红包加持,让她多少平复了心态。 正要起身,李枫却感觉到一阵胸闷心悸,好像心跳每一次都没跳在点上,说不出的难受。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熬夜加班之后时不时就会有这种情况出现,这便是在她体检表上写着的窦性心律不齐的症状。 昨天晚上和锦源说话到半夜,后来她又独自胡思乱想了半天,早上还一大被叫起来,睡眠时间严重不足。也不知道丰收这小身子板被她亲娘摧毁到了什么地步,小小年纪也有如此症状。 锦源一把扶起李枫对他娘道:“丰收她大伤初愈,身子太弱,我扶她回房休息了。” 婆婆道:“快去吧!丰收啊,你就好好的养身子,别的什么都不用想,知道吗?” 重新躺下的李枫怎么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出去看看。 锦家的小院虽然干净整洁,可也十分的萧索。房是落成一排,东边大间是婆婆的房间,西边小间就是小夫妻的新房,东墙根堆着只够烧两三天的柴火,西墙根摆着水桶和两个大大的水缸,除此以外整个院落中空无一物。 推开柴门往外走去,又看到外面围着两个牲口棚,其中一个里面圈着两只鸡,另一个却是空荡荡的。李枫朝里望了望,看里面还铺着新鲜的草料,想必养的是牛羊一类的动物。 家中无甚可看,李枫沿着石子铺平的小路跑了出去,随即她就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色震撼到说不出话,最后呆呆地吐出两个字的质朴感叹:“哇塞。” 第3章 第3章 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当她极目远眺时,所见到的是温柔环抱着村庄的青山,高、奇、秀,仅仅是用目光去丈量它漂亮的轮廓线就能让人沉迷,还有那山边缠绕着的洁白的云雾,更为一切的美丽增添了神仙幻境一般的氛围。 李枫的脑海里立马就跳出两句诗: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诗里的终南山具象成真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望着白云一路向下走,李枫发现地上也有白云在流动。那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宛如闪动的琉璃。白云无心水自闲,溪水两岸的人群却忙碌欢腾,李枫认得,这是女人们洗衣服的地方。 在这里有一道石桥,一株古柳,穿着鲜艳的女子们在蜿蜒的溪水边劳作谈笑,李枫用手指做框景器,将这如画的一幕记录在心中。 李枫觉得这座诗情画意的小村庄仿佛是为自己准备的,帮她实现过上田园生活的梦想。 “丰收来了,丰收来了!”洗衣服的女人们瞧见她了,嘻嘻哈哈地朝她打招呼,问她:“丰收,你男人咋样呀?对你好不好呀?” 李枫不答她们的八卦,笑着给她们挥挥手,从石桥跑了过去。桥的那一边是田地,耕地将这一片平整的土地分割成了一块块积木,别有一番几何图形的美感。 现在正是农闲季节,地里没有作物,也没有多少人在地里劳作,李枫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翻整土地的锦源。李枫跑过去,笑着问道:“你干嘛呢?我帮你。” 锦源抬头擦擦汗,诧异道:“你怎么不在家休息?” 李枫踢着脚下的土块笑道:“过了困劲了,躺着反而不舒服,出来转转就看到你了。怎么这里就你一个?” 锦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家里杂事多,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所以总是比别人慢些。” “家里有多少地呀?” 锦源脸红了,伸出三根手指,“三亩田,从这边的田埂到那边的一排杨树下就是咱家的地。” 对于家底锦源实在有些羞于启齿,三亩地他打理一年也就得九石粮食,刚好够他们娘俩的口粮,结余实在少的可怜,还要靠他偶尔去山里打野货补贴家用。现在又多了丰收一张嘴,只怕靠这三亩地是要饿肚子的。 李枫这个三十平米都买不起的现代城市人却是激动得要命,听说眼前这两千平方米都是自己家的,种植经验只限星露谷物语的她脱口而出:“以后有我帮你一起种田!” 轻飘飘一句话在锦源听来好似天上雷音,打到他心窝里,过了一把电。 李枫朝他望了望,笑着感慨:“我本来觉得丰收的人生挺苦的,现在感觉我能成为丰收也是件挺幸福的事。”李枫的脑海里进行着美好的畅想,她决定以丰收的身份在这个美丽的小山村生活下去,落实她的养生大业。 至此,李枫正式更名为李丰收,转职做一个农民。 这句话中的玄机锦源当然听不出来,在他耳朵里这又是一句实打实的情话,丰收说嫁给他很幸福!要不是现在两人站在地头怕给人看到,他又要激动地抱一下丰收了。 俩人一起把剩下的地都翻了一遍,听锦源讲这样做是为了来年的好收成,一是翻过的地土质松软利于吸收水分,二是将留在地里的一些植物根茎埋下变作肥料来年滋润作物,三还可以将土层深处的虫卵翻出在冬天冻死,预防来年的病虫害。听到好处多多,加上第一次做这种工作,丰收那叫一个卖力,一圈下来满头大汗,比她在健身房撸铁还要畅快。 虽然锦源舍不得让丰收干活,没一会儿就让她在旁边休息,但毕竟还是多了一个劳动力,加上有丰收在旁边锦源干劲十足,大约下午三四点就做完了。两人坐在田埂上分食了锦源带来的干粮,并肩往家回。 此时正是阳光晴好的时刻,丰收让锦源带着自己在村里散散步,锦源欣然从命。他们穿过石桥,挨家挨户地逛过去。 村里一共二十几户人家,三百多人,其中最大的一户就是当地士绅陈家。从陈家祠堂门前走过的时候,锦源介绍道:“陈家人口最多,加起来一百来口,陈员外的父亲原来在县里做过官的,有些积蓄,所以祠堂就建的这样气派了。”丰收打量着祠堂门上两张巨幅的门神暗暗赞叹,将这里定为第二个写生地点。 再往前走就是一座土地庙,对比之下就显得简陋了一些,但里面却很宽敞,锦源道:“村社也在这里,村里有什么事情大家都是在后院商讨。”既然已经来了,两人给土地公公上了一炷香拜了拜才离开。 眼看到村中心——就是丰收之前打水的水井所在——忽然听到叽叽喳喳似乎有人吵架。其中一个女人的声音格外高,锦源一听说了句:“哎呦不好!”提着锄头就跑了过去。 果然是锦源的娘。 此刻她拄着一根竹制拐杖在一群妇女的簇拥下大杀四方呢,对面那个女人明显不是她的对手,气得满脸通红。 原来婆婆下午到丰收房里去看她,怕她饿着给她带了一只鸡蛋,哪知一推房门发现媳妇不见了,担心的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跑出来找人。 村里的小路给正常人走非常平坦舒适,但是对于腿脚不便的人就是一番挑战了。谁知手里的鸡蛋还给她找事,走到半路从她手里掉出来,咕噜噜地沿着小路一路朝水井滚了过去。好巧不巧正碰上了丰收的娘,被她捡起来揣在自己怀里。 两位早就互相看不顺眼,现在为了这一只鸡蛋彻底引爆了她们之间的战争。 她们先是围绕着鸡蛋的所属权展开了激烈争辩,随后就对彩礼再来了一次锱铢必较的对账,同时夹杂着不少人身攻击。争吵的声音好像一块臭肉,立刻吸引了全村的婆婆妈妈们,苍蝇一样飞来,围着两人嗡嗡地小声议论着。 丰收夹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大概。当时锦源救了丰收回来,李家毫不感激反而说他污了女儿清白,索要高额彩礼。锦家掏光了家底凑够了他们说的数,谁知道娶亲那天李家又关着门怎么都不放姑娘出来,最后牵走了锦家一头羊这才顺利把人事不省的丰收抬到了花轿上。 丰收这才知道原来她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空空的牲口棚养的是羊,一想到这是自己实打实的损失,不由得怒由心头起,拨开人群就往里走。 锦源已经在劝他娘不要吵了,可是锦大娘还在疯狂输出指着丰收娘骂得不亦乐乎:“攒棺材本也没有你这样的,把个姑娘折磨成那样心眼子里还只有钱,咋咧,你以后想多睡几个棺材呀?” 丰收娘气得结巴,跳脚着骂道:“你、你们家那穷样,我看你死了是没棺材睡!跟俺家攀亲事那是便宜你了!一头羊一直说个没完,啐,穷酸样!” 此时丰收沉着脸走到了中间,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部分人不知道丰收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大为惊讶,一部分是猜测丰收会如何处理婆家和娘家之间的矛盾,一时间嗡嗡声一片。 丰收径直走到自己所谓的“娘”面前,把手一伸说道:“鸡蛋还我!” 丰收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想到自己之前唯唯诺诺的小女儿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她没动,丰收可就动手了,上前一把将她手里那个破破烂烂的倒霉鸡蛋抢了回来。 全场都安静了,心想今天这事儿可能发展成斗殴。 哪知丰收抢回了鸡蛋冷哼一声,回身扶着锦大娘高声说道:“娘,咱们回家!”三人便要走。 “小蹄子,你给我站住!”反应过来的丰收娘追着丰收的背影穷凶极恶地吼叫。 丰收才不理她,头也不回地往家走。突然头皮一痛,被那个泼妇扯住了头发,丰收尖叫一声,一时间不能挣脱。 “撒手!”看到小妻子受委屈,锦源也不管对方是谁了,上前一手捏住丰收的发根避免再次拉扯,一手去掰丰收娘的手指。锦源人高马大,就算丰收娘再疯狂力气也不及他十分之一,轻轻松松就将两人分开了。 丰收惊魂未定地揉着头皮,半头秀发都披散下来,狼狈不堪,她可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但是经过这一下,她完全没怂,反而被点燃了熊熊怒火,既然对方不要脸,她也不用客气了。 丰收一边归拢头发,一边大声说道:“好哇,既然你不要脸面了,那咱们就报官,定帖上写的彩礼数是明明白白,你再拉走那一头羊就是敲诈勒索,走!咱们见官去!”说着上前扯着丰收娘的手臂一副拉她见官的架势。 一时语惊四座。 丰收来村里一年了,所有人都没听她大声讲过一句话,平时她总是低着头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迫不得已开口也是蚊子哼哼一般。现在她不但声音高,这脆生生、明亮亮的声音还高喊着要带她亲娘去见官,气势十足。 “你疯了,放开我,你个死丫头!”丰收娘的脚好像长在地上了一样,全身向后倾斜抗拒丰收的拉扯,一只还自由的手臂不断拍打着丰收钳制自己的双手。 丰收看她重心后移,冷哼一声,当即松手。丰收娘噔噔噔连退数步,在围观人群的惊呼声中跌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丰收嘴角勾了勾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小嘴一撅还挺委屈的模样说道:“你说放开就放开咯,死命的打我,你不如当初就把我打死算了!”说着挽起袖口,露出爬满伤痕的半截小臂。 第4章 第4章 吃瓜群众的情绪在不断的左右摇摆。 一开始锦大娘和丰收娘吵的时候,大家都向着锦大娘。李家讹诈恩人事情村里人都知道,背地里都不少人议论,义愤填膺。更何况锦大娘是个跛脚之人,她颤巍巍地往那里一站就让人心软。 后来丰收上场和她亲娘直接开怼,虽然是丰收娘先动手扯了丰收的头发,但锦源这个大男人也下场对自己丈母娘动手,不由得觉得这两个小辈实在不知礼数。 但是现在丰收露出的伤痕又让大家倒吸一口凉气,其实这伤已经恢复了小半个月了,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惨不忍睹。 有个女人啐道:“砍脑壳的,打骡子打驴都没下这么狠的手!” 这时人群外又有喧嚷声,是丰收的两个兄弟持枪动杖地拿着家伙跑来了,要给他们老娘壮声势的。 方才这边撕扯起来的时候,就有人怕事情闹大了,跑去通知了村正和李家人。村正还没到,两兄弟跑得挺快先赶来了,远远的就骂骂咧咧的。 丰收看到两个精壮的男人确实有些胆寒,但是她气势上不肯露怯,怒目等着这两个毫无亲情可言的兄弟。大哥叫做李大有,二哥叫李大旺,看着都挺精神的小伙子,可一个比一个懒,没少支使丰收做事,想到过去存在脑海里的记忆,丰收的拳头又硬了。 丰收娘看到撑腰的来了,呼天抢地,痛哭号啕,坐在地上跟几岁的小娃一样拍手跺脚的,好像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见到如此情景,二哥指着丰收大骂:“小丫头片子,有了男人给你撑腰你涨能耐了,敢对娘动手,欠揍不是?” 锦源抢到丰收前面,怒视李大旺,无声的对他表示:丰收就是有人给撑腰! 战争一触即发,李家两兄弟抄起棍棒就朝锦源挥舞。丰收尖叫起来,她怕锦源吃亏。锦源的应对十分沉着冷静,灵活的步伐接连闪避开了对面的几次进攻,同时瞅准了时机对着身手不怎么样的李大旺肚子上就是一拳,缴了他的械。 许多人都在劝架,也有人吓得闹哄哄地喊叫,一片混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喊了一句:“都给我住手!” 虽然是低音,却挺有穿透力和威严感,大家都停住了。 人群分开,一个背着长烟杆,有些驼背的老者迈着八字步进来了,虽说这一身的仪态不佳,但愣是让他走出了个虎虎生风的感觉,瞧上去挺有官威。 “你们——挺有能耐啊!”这人说话拖着长腔,老领导的味道十足,“村里头严令不准械斗、不准械斗,咋着,你们都不听是不是?非得让我找人来把你们都抓去打板子才舒服嘞,是不是?嗯?” 把所有人批评一番后,他留了一段空白时间给众人反省,接着开始逐个批评,他先指着地上的坐着丰收娘说道:“还不赶快自己爬起来,等着我扶你嘞?无怪你这脸丑得跟那野地里的榆树皮一样,那么厚的脸皮能不糙吗?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呀,咱们这个村山清水秀的,咋娶回来你这么个煞风景的女人嘛!” 又指着斗殴三人组骂道:“你们三个可以啊,下一次人家乡里来人你们也不用交钱了,直接就跟着人家去当兵么!在咱们这个村里把你们埋没咧,一个个都蛮会打仗的,出去没准就升官发财当老爷啦!看把你们一个个能嘀!” 接着他回头对着锦大娘放叹了口气数落道:“你说你,不好好在家待着你天天乱跑啥嘞?跑出麻烦来了可高兴了不?” 锦大娘回嘴道:“呀,哪来的村规不准瘸子出门了?” “那你就逛嘛!哪天掉到沟里了,我看哭的是我还是你儿!”他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出了一口长气,嘟囔道:“一天就你最有理。” 烟斗朝丰收指了指,由于他不知道刚刚丰收要拉她亲娘去见官的壮举,所以想不出有啥好说的,嗯了一声也就作罢。 他把烟杆又别回腰里,说道:“走吧,去庙里和和气气的坐着说去!”说完自己先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了。 除了村正,村里的大户陈家老爷也被请来做公证,调解这一次的矛盾。 一行人跟着村正到了土地庙,村正一看乌泱泱跟来百来号人有些无奈,骂道:“那不是这事的相关人都回去嘛!修修你的犁头,喂喂你的鸡,实在不行打孩子!农闲还真把你们都闲出屁了?一个蛋大的热闹也要看到底?” 众吃瓜群众虽然不说,却都不肯走,甚至还偷偷地拉人来看热闹,把小庙快挤满了。 开始讲鸡蛋的事情的时候,两位调解员非常镇静,还有空抽烟喝茶,等听到丰收拉着她妈去见官的时候,两个人都惊了。一个人把烟从鼻子里往外冒,一个人喀喀喀地止不住地咳嗽,显然是被水呛得。 “女子,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那可是你亲亲的老娘,胳膊肘可不能这么拐啊!” “咳咳咳,是啊!一朝怀胎,十月分娩,父母的高天厚地之德怎能忘怀,这样实在不孝啊!” 锦源和锦大娘都站出来想替丰收说话,丰收自己却是抢先一步说话了。 “黄大爷,陈员外,请教两位养恩与生恩孰大?救命之恩该如何回报?” 村正语塞,他自然知道丰收的经历,李家对她如此,刚才他以寻常女儿家的角度去指责丰收,未免有失公允了。但是他还是觉得做儿女的不应该忤逆双亲,因此掏出烟斗郁闷地抽个不停。 陈员外虽然经常被请出来替村里调解矛盾,但更多时候还是在他的深宅大院里种花逗鸟,于丰收的身世不但不知,就连丰收这个人都是第一次见。眼前这个小丫头虽然村姑模样,可谈吐文雅,气质恬淡,见之可喜。所以他很认真的思考并回答了丰收的问题。 “有言道,生恩大于人,养恩大于天,养育之人若非有国仇家恨,那自然是比自己的双亲还有恩德。有救命之恩,那便如再生父母,以死为报也无可厚非。” 丰收勾勾嘴角,既然是要跟古人辩论,自然就是按照他们的理论来,有了这位德高望重的陈员外帮她提携纲领,她便可以此为主题好好地做一片小作文来控诉自己的“娘家”。 丰收道:“小女子不幸打一离娘胎就被抛弃了,但又万幸有祖父将我抱回身边抚养。可怜他老人家因为和儿媳不合,儿子又不能孝敬,带着我搬去郭家村住。本想在祖父身边多侍奉,但无奈父母严命要我回此待嫁。纵然不想从命,但祖父怕耽误了我的终身逼了我回来,小女子是想尽孝,但是对那个长我育我,顾我复我的老祖父尽孝!” 两个主事的老人都想起李家这位老故人,黄村正一磕烟斗说道:“啥!老扁担是叫人家挤兑走的?” 村里几个老人都有外号,村正因为成日里背着个烟枪所以叫做老烟斗,而丰收的祖父则因为长得又瘦又高叫做老扁担,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 李家这翁媳不合的事情捂得严实,因为老祖父好面子,对外宣称是要去修道才搬走的。现在一下子被丰收这个假孙女揭了老底,他本人虽然不知,但一班老友却好生唏嘘,对李家人更加鄙薄厌恶,这个不孝的名头自然而然地从丰收的头上转移到了她的爹娘身上了。 丰收继续说道:“回来在父母身边一年多,便是为着要报答生恩,爹娘怎么使唤打骂我都不曾吭过一声,就是他们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也不敢说话,毕竟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她说着就假装抹了一把泪水,实际是假借擦泪的动作又亮了一次手臂上的伤痕让大家看看。 张媒婆简直向跟她事先排练过一样,立马就接茬说话了:“可不是么,先是要卖姑娘去做妾,后来又尽找着下流人家只图人家给的彩礼多,丝毫不在乎姑娘的死活了!要不是丰收前儿跌下山去摔个半死人家不要了,现在一准嫁到那个打老婆汉的手里了!哎呦呦,我是怎么劝都不听啊!” 众人一阵嗡嗡之声,丰收看到气氛如此之好,紧接着说道:“锦大哥救了我,他们非但不感谢,估量着我是要死的人了,便非要锦大哥拿钱出来娶了我去,两位觉得这该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吗?我本是三魂七魄去了一半,都走到奈何桥上了,被那鬼差赶了回来,说定是要报答了锦大哥的救命之恩才能死呢!” 后面的话自然全是胡诌,这是丰收抬头看到神像时的临时发挥,古人对这些鬼神之事甚是笃信,说不定能唬住不少人。 有没有唬住人倒是不知道,但是加了这个元素众位吃瓜群众都甚是着迷,深感这一次来得太值了,赶得上过年看大戏了。 “哦,我就说怎么丰收突然就醒了!还吓我一跳呢!” “原来是回来报恩了,刚刚还看到他们俩一起在地里干活咧。” 老烟斗敲了敲桌子让众人安静,又对丰收道:“既然是回来报恩,那你就好好在锦家过日子么!锦源是个好汉子,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你那不中用的老子娘你不理也就罢了么!” 丰收道:“我们不曾招惹别人,别人却赶着上来欺辱,难道我作为锦家的媳妇就看着婆婆受欺负?好人就该一直被人骑在头上不成?” 丰收将他娘对婆婆的辱骂以及两人对那一头羊而发的争执又做了详细的描述,随后说道:“定贴上已经将文定之礼写得明明白白了,李家也是回过帖的了,那这事情早就定下了。花轿都抬到门口了还硬要一头羊去,现在还要当面折辱,是个什么道理?本来给她占了去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对婆婆如此不敬,偏就要回来才能正公理!不然以后人人都这样闹得了?” 第5章 第5章 黄村正和陈员外简单商议一下,一致认为李家该将羊归还锦家。“判决”一下,众人纷纷拍手,欢呼赞成。李家兄弟俩黑着脸搀扶着瘫软的老娘回家去了,背后留下啐声一片。 丰收本可以只说最后这一段,但是她不能让自己背着不孝的骂名在这个村里生活下去,既然如此只能剥碎别人的面皮。以前的真丰收可能下不去这个手,但是现在的假丰收可就毫无顾忌了,凭借着自己以前在公司开大会的本事把不孝、贪婪、无耻的形象给李家坐实了。 老烟斗叹着气走了,也催看戏的吃瓜群众们快走,他是为晚景凄凉的老友伤心,也看清他这个伶俐的小孙女身上散发出的对家人的杀气,他走到丰收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得空去看看你祖父。” 丰收一怔,没来得及应承,只能目送着他迈着八字步走远了。 陈员外倒是挺喜欢丰收的,招手叫她过去问话:“小姑娘,听你谈吐不凡,可曾读过什么书?” 听到这个问题,丰收的脑海中几乎闪电般回放了红楼梦中黛玉初入贾府的情节,黛玉第一次回答读了四书,听祖母说姐妹们读书只是不当睁眼瞎而已,第二次回答宝玉的时候就谨慎地改了口:“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丰收想她应该跟黛玉学习一下,对自己的学历进行谦虚表达。她的那个老祖父虽然总是嘴里念叨着要家中子弟读书,但他本人大字不识,自然教导不出来什么知书达礼的孩子的。丰收先前只为争辩不曾考虑这些细节,虽然不曾引经据典,但用词已与普通村姑大不相同,现在回答不当只怕要露马脚。 思索一下,丰收道:“不曾读,只是我和祖父住在道观旁,有位老道爷爱讲故事,小时候跟着他听了不少,有些耳濡目染。” 陈员外点点头道:“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此语出于《诗经》,那道士不光知道求仙问药,也懂得圣人所授‘不读诗,无以言’的道理,实属难得。”接着他又说些以后若有子嗣可将她所听故事再讲给孩子们听,大有益处等语。 锦源在一旁脸上发烧略有羞涩,丰收却是听惯了催婚催生的段子,面不红,心不跳,大大咧咧地应承着,但让锦源更是一阵小鹿乱撞,偷偷瞧她。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大喊:“锦李氏,锦李氏,出来!” 挺没礼貌地喊了好一会儿,直到锦源拉着丰收走出去的时候,丰收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意外发现自己变成了“锦鲤”,丰收的嘴咧得老开,对着那个浑身上下透着无礼的二哥笑得老甜了。在她接过栓羊的麻绳时,二哥拿食指快戳到她鼻子上了,“好你个臭丫头,你等着,有你哭的一天!” 丰收扯过小羊摸摸它的头,并不是想象中软绵绵的触感,倒是有些粗硬,但自己的羊怎么摸都顺心,她依旧笑得挺灿烂:“二哥,别放狠话,以后日子长着呢!” 空羊圈里重新住回了一只贪吃的羊,丰收和锦源在它面前堆了厚厚的草料,看着它欢快地咀嚼,两人脸上都堆着笑意。 锦大娘在厨房里忙活,她把头天办婚礼时撒的那些红枣桂圆花生加了一把米炖了一锅甜粥,香甜的味道从砂锅的排气孔中不断的喷薄出来,好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老实说她早上还是憋着闷气的,她本来就不同意娶丰收过门,但儿子却说救人要救到底,她只好叹息着掏出母子俩积攒了几年的家底来娶一个不知道会不会醒来的病女回家来照顾。她已经认栽了,没想到人家还追着她讹上了,她准备一撂挑子走人让那家人自己唱大戏去,没想到她不知道造的什么孽生的这个软蛋儿子,二话没说就把她刚牵回来的小羊羔送了人了。 她就奇怪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十恶不赦,嫁个老公是个短命鬼,三十岁上就撇下她一个人带着儿子;没想到她这么要强的女人,儿子却是软得好像没骨头,总是叫人家欺负。她听说过丰收的性格,也就是个任人搓揉的面瓜,就算她能醒过来,这家算是没指望了。 老天爷终于开眼,让她在这一天一扫了往日所有阴霾和不快,羊回来了,最重要的是终于争回来一口气! 锦大娘在厨房里慢慢地挪动着,她的脚实在碍事儿,不然许多事她都大有可为。她从地上抱起一个小罐,从里面捞出来几个腌辣椒,手起刀落将它们变成了一堆剁椒,再把白天丰收抢回来的那个可怜的不成样子的鸡蛋剥开剁碎,和辣椒拌在一起做了碗鸡蛋酱。这边忙着,另一边还分出心思来热了几张烙饼。 “阿源,来端饭!丰收,吃饭啦!” 锦大娘喊着拄起拐杖一晃一晃地走出厨房,提前到自己卧房的炕上坐下,等着小两口过来。 因为她腿脚不便,娘俩平日里都是坐在炕上围着一张小几吃饭,忽然之间多了丰收,小几就显得狭小拥挤了。 “阿源,赶明闲了去山里砍点木头回来,再做个大点的桌子,以后就在堂屋里吃。” 锦源应了一声,手里倒没闲着,往烙饼上涂了鸡蛋辣酱,麻利地卷成一个卷递给他娘。丰收打算依葫芦画瓢,锦源卷好的第二个已经递到自己面前了。 丰收有点儿汗颜,她刚刚正腹诽锦源是个贪吃鬼,竟然把大部分的鸡蛋都夹到他和他娘的饼里,竟不给她留一点儿。现在这个卷饼递到她面前,好像反打她一巴掌,说她才是贪吃鬼。 丰收恨恨地咬着饼,直骂自己没出息。卷饼入口辛辣咸鲜,令她胃口大开,配着熬的黏稠甜美的粥,又连吃了两个才罢休。 没有电灯,太阳落下最后余晖的瞬间小山村就入了夜,很快就安静下来。丰收神经还处于兴奋之中,睡不着,她搬着一张小竹椅坐到院子里看星星。 冬日的夜空分外地晴朗清晰,猎户座大咧咧地占据了天空的中心,它的三颗明星组成的腰带格外的明亮。这正是三星高照,等到这三颗星爬上最高点,除夕夜就要来到了。不过丰收不懂这些,在她生活的年代抬头只有沉沉黑色,现在看着漫天繁星,丰收震撼到几乎不敢呼吸,仿佛呼出的二氧化碳会使星星蒙尘一般。 “丰儿,怎么还不睡,冷不冷?”有人把夹袄披在她身上,不用问就是锦源。 丰收指着天上璀璨的银河对及暖说道:“锦大哥,你看这银河多漂亮,小时候常念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的诗句,可他们相隔的盈盈一水间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今天才看到。真是太美了,我感觉我像是读到了全新的诗。” 锦源抬头也看,但是他很奇怪,这条银河不是这样日日夜晚都悬在天空上吗? 好在他不在乎这些细节,他对丰收嘴里的诗更感兴趣,他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诗?” 丰收看了他一眼,觉得完全没必要在这个男人面前隐藏,虽然只相处了一天,但她看得出这个男人的品质如钻石一样纯净而珍贵。 在锦源认真的注目下,丰收大方地背诵了整首诗,并讲了诗的意思。两人都望着天,望着星星,锦源说:“丰儿,你懂得真多。” 丰收笑了:“不懂的更多,以后你看到了可别笑我。” 锦源说:“我永远不会。” 如果这个时候丰收回头,就可以看到一双眼睛正凝视着她,恰如牛郎织女隔河相望般沉默又温柔。 一阵冷风吹过,丰收裹紧身上的夹袄跳起来,“回去睡觉!养生第一步就是要从早睡开始!” 锦源笑着摇摇头,吹着冷风看了这么久的星星,还叫早睡?他要是知道丰收的熬夜标标准是要超过凌晨一点,可能他的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了。 没有电子表,丰收靠感觉估算一下,大概是晚上十点。躺在床上,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实际上除了黑色什么都看不到——她想自己一定是睡不着的,因为按照她的生物钟,现在正应该是努力加班的时候呢! 但是显然她错了,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十分钟左右,她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摩登时代的人总是说睡觉太难,到了床上他们就会说再看一会儿手机放松一下,于是黑着眼眶熬着夜,瞪着眼睛几乎要把面前那块神奇的小屏幕瞪出窟窿。要是不幸身边正好还连着一根充电线,那这个小屏幕就可以带着他们通宵达旦地“放松”了。 这一次丰收睡得很舒服,她梦到了星辰,梦到了高山,梦到了溪流。人睡着了,细胞内开始悄悄修复白天受损的dna,丰收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睡眠时进行了什么样的神奇工作,但是这样美美地连睡了几天之后,她感觉到了许久未有的舒畅和活力。 “又是美好的一天!” 早上丰收对着朝阳开心地大喊,然后带着小羊去溪水边吃草,在小树林里就能瞎晃一整天。 但是到了回家的吃饭的时候,丰收就苦着脸了,她实在不想表露出来,但是看着那一成不变的杂米粥和腌渍菜她很难不是这个表情。 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肉! 第6章 第6章 这几天丰收格外关心家里那两只鸡的生活状态,但是每次去看,都没能看到她希望看到的圆滚滚的新鲜鸡蛋。当她第三次去确认有没有蛋的时候,锦源叫住了她。 “它们怎么不下蛋呢?”丰收撅着嘴巴好委屈地问。 锦源笑道:“它们都是养了三年的老母鸡,早过了下蛋多的时候了。之前吃的那个蛋属于是意外收获。” 丰收的嘴巴撅得更高了:“那就杀掉吃肉嘛!” 锦源觉得这丫头撅嘴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真想在她脸上捏一捏,他笑道:“妈养出感情了,舍不得杀了。” 丰收看看鸡笼看看锦大娘的房间,没想到她这么直率泼辣的婆婆竟然会有包惜弱一样的行为。只要她不捡回来个金国王子给家里招来灭顶之灾,丰收当然是尊重她给两只鸡养老送终的愿望的。 但是吃肉的事情也还是不能让步的。 丰收对锦源科普道:“你知道吗,根据《中国居民膳食指南》的推荐,每七天要吃够一斤肉一斤鱼还有半斤蛋,还有每天要喝半斤奶呢!这样营养物质才够。”丰收以前都是超标吃肉,没想到现在会经历连日不见荤腥的茹素生涯,真是馋肉馋得不行。 对于丰收的怪词,锦源理解不了的通通把它归为丰收的博学,他说:“这是那个老道爷教你的养生法?听起来不像出家人的日子,倒像皇帝老子。” 笑归笑,锦源对媳妇的小要求自然有求必应,吃过早餐他打包了点干粮,对他娘说:“妈,上次砍回来的木头还不够用,我再上山一趟!”实际上他是要去打猎。 丰收一听也要去,其实上一次锦源进山的时候她就申请过一次了,但是被双票否决了,让她好好在家养身子。这一次锦大娘还是不乐意,锦源思索了一下说道:“让丰儿跟着去也行,正好帮我抬木头。” 锦大娘数落儿子那么壮的身子不会自己搬等语,但架不住丰收自己一直嚷着要去,就不放心地把两人送到门口,还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你两个注意安全!阿源,看好丰收!” 山上的风景与村里的田园风光大不相同,两人才顺着小路走了半个时辰,便听得山林风声飒飒作响,未落尽的枯叶风铃般响着摇着,不可挽留地纷纷飘落。这是在小村庄中绝听不到的美妙声响,从响动中透出静谧。 锦源拉着一架拖车,是用来拖木头的,丰收看到里面藏着一个大包裹。丰收问:“你藏了什么东西?” 锦源笑着看了看她,也不回答,两个人继续走了半个多时辰,丰收已经感到脚酸的时候,锦源停了下来,朝丰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丰收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看看四周的环境,他们现在身处于一段缓坡上,周围长着一丛丛圆滚滚的灌木。锦源在拖车里掏了掏,拿出一把弩出来,看那做工明显是他自己打造的。 “小声点,前面有一个水塘,不少呱呱鸡在这附近觅食,它们胆小可别惊跑了。” 丰收的心狂跳起来,虽然她很想问问什么是呱呱鸡,但是她可不敢出声了。 他们两个人猫着腰慢慢地朝缓坡另一边的小水塘前进,锦源蹲在一株灌木丛的后面,轻轻地给小弩上了膛。丰收紧张得两手出汗,好像锦源是让她去射击一样。 不知道蹲了多久,天上云卷云舒地变换着形象,就在丰收第十次在云朵中看出烤鸡的造型的时候,受害鸡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那是一只体型不大的灰黄色小鸟,身上一排褐色的花纹,有一个白围脖和红嘴巴。它黄色的眼睛机警地来回巡视,缓步朝水塘走去。 嗖! 锦源早就准备好的弩箭激射而出,正中在那只小鸡的白围脖上,还没来得及低头喝水的呱呱鸡就到在地上,十分安静,并没有发出丰收想想中的呱呱声。 倒是丰收自己激动得想呱呱大叫,要不是锦源之前提醒过她不要太大声吓到鸡,她早就跳起来了。 锦源快步跑过去捡回猎物,再次藏身在灌木丛后,继续等待。 天光西斜的时候,他们的拖车里躺了三只呱呱鸡。 锦源掂量了一下这些战利品的重量,笑着对丰收说道:“一个七天的量。” 丰收有些抱歉地看着这些可怜的小鸡,心里向它们默默起誓,绝对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浪费,让它们不能死得其所。 这是以前在超市随手拿起来一只已经褪去羽毛安安静静包在保鲜膜里的整鸡时绝不会有的心情。 “走吧,去砍树。” 锦源挑了一棵树,丰收打算帮他一起砍的时候,锦源却递给她一柄砍刀,笑道:“去砍点竹子,能不能吃上鱼就看你的表现了。” 丰收有点儿疑惑,鱼跟竹子有什么关系,但是她还是照做了。锦源选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小片竹林,丰收走了进去,挑选目标。 锦源追着她的背影喊道:“别跑太远!让我看得到你!” “知道啦!”丰收眼睛在一根根竹子间来回打量,嘴巴里应承着他,心里暖洋洋的,毕竟谁不喜欢被人关心保护的感觉呢? 这里的竹子不知是什么品种,但丰收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她在南方见过的又粗又壮的毛竹。眼前的竹子最多也就五六厘米粗细,仰望竹子尖端弯弯地垂下,晃晃悠悠地好像是渔翁的钓竿。 挑了几根长得最好的,丰收的柴刀锋利异常,朝着竹根处用力砍了几次,十米高的竹子簌簌响着倒在地上。鉴于锦源说这与自己吃鱼的愿望相关,丰收可卖力地干着,希望将来可以多吃些鲜美的鱼。 她一连砍了十几根,额头上就起了一层薄汗,擦汗的时候再抬头看看弯弯垂下的竹梢,丰收突然猜想难道锦源是要做钓鱼竿? 轰——锦源那边传来一声巨响,那棵树已经倒在了地上。两人齐心合力,将树和竹子堆上了拖车,慢慢往山下走去。 “竹子你打算怎么用?做钓竿吗?” 丰收问锦源,但是锦源却打算卖个关子,他摇头晃脑地学着村里的算命王的模样说道:“天机不可泄漏,不可泄漏哇!” 丰收笑着在他宽阔的臂膀上捶了一拳,“没想到你这么皮!” 两人说笑着一路走下去,身上的重担也好像没有了分量一样,车里似乎只满载着欢声笑语。 说着说着,锦源指着小路上的一些黑色颗粒说道:“有鹿!” 他们走的这条小径本就是动物踩踏出来的,现在还有十分新鲜的排泄物出现,证明鹿此刻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徘徊。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丰收看遍左右都没见到一个活物的影子,很是遗憾地说道:“没看到,可能已经跑远了。”锦源一言不发跟着踪迹追了一段,又有些懊丧地停住了。“没带家伙出来,就是追着了也打不着。” “你不是还有弩箭吗?” “那个小箭射到了也就是给鹿做做针灸。” 丰收噗嗤一声笑,又提议:“那不如做个陷阱?” “好是好,可是夹子也没带。” 丰收也有些遗憾,她低下头看到放在车上的竹子,想起那些竹子方才像钓竿一样弯垂下来的样子,灵光一闪,指着,小道旁的树说道:“不如让这些树帮我们把猎物钓上来!” 面对锦源不解的眼神,丰收连比划带讲解总算说明白了。她是要做一个简易小陷阱,用绳将树枝拉弯,在地上设置一个相互契合的木桩作为扳机,拴住绳套,一旦触发机关就可以利用树枝的动能将猎物紧紧套住,吊在半空中。 丰收还给锦源画了个简易的说明图,悟性极好的锦源同学连连拍手,当下就动起手制作起来。 其实丰收只是碰巧爱看一些荒野求生类的节目,大概记住了里面教的捕兽陷阱,属于理论巨人,实际上让她操作那她大概只有饿死的份了。 好巧不巧,偏偏她身边的锦源是个行动巨人,绳结、机关做得一气呵成,看得丰收目瞪口呆,连连竖起大拇指夸他厉害,夸得脸皮薄的锦源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两人试了试这个陷阱是否有用,触发了一次,那树枝嗖地一下就高高弹起,要是旁边有一只可怜的小鹿看到这个,它绝对要回到族群中号召大家都不要再从这里经过。 试验成功,两人重新搭好了绳圈陷阱,还阴险地将剩下的一块杂面饼放上做诱饵。在他们两个的辛勤工作下,这条小径对于小鹿们变成了惊险的闯关之旅。而这两个坏人则高高兴兴哼着歌,回到了山下的家中。 晚上,锦家的餐桌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一盆清炖呱呱鸡是小桌面上最养眼的菜品。热气腾腾的砂锅里,鸡汤清凉,黄登登的鸡油花飘在上面。鸡肉已经炖得极其软烂,只看一眼,就知道它有多嫩,根本用不着牙齿去跟它较劲。 这一天,丰收又痛快地吃了三大张杂面饼,那个能吃的丫头又回来了。锦源和锦大娘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笑容里也闪着满足的油光。 吃饱喝足,丰收伸了懒腰,拉着锦源的衣袖恳请道:“那些竹子到底怎么用,你快跟我说嘛!” 第7章 第7章 一大清早丰收就被院子里吱吱嘎嘎的声音吵醒了,摸一下床边早没人了。丰收揉着眼睛,趿拉着鞋子出屋一看,是锦源正在院子里劈竹子呢!手中的刀在竹子上横劈而过,圆圆的竹筒就不断的被分割开来,变成了一根根修长的竹条。 丰收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这一过程太过流畅,看起来实在有些解压。 看到丰收,锦源灿烂一笑,“吵到你了?” 丰收摇摇头,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竹条,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干什么用的了吧?” 锦源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你起来了,帮我装点干粮吧!我今天得进山去看看陷阱有没有套到鹿,万一给别人拣去或者给别的野兽吃了就不划算了。” 丰收一听到嘴的肉肉可能落入他人之手,连忙踢踏踢踏地跑到厨房去,装了满满一大包的干粮跑了出来。她也不顾自己没洗脸,就准备跟锦源一起出发:“快走吧!路上你再给我讲。” 锦源接过干粮,带了长叉、柴刀和一捆绳子走到门口,却把丰收拦下了:“我今天快去快回,你就在家陪陪咱妈。” 丰收看看老太太那屋,想到她腿脚不好,一个人在家实在不便,锦源都开口让她陪了,她怎么好意思拒绝。丰收只好点点头,有些委屈地嘱咐:“那你可快点回来。” 锦源都走出老远一段路了,她又追在后面对他愤愤地喊了句:“我看你就是不想告诉我那些竹子到底干嘛用的!别当我傻,我知道肯定不是做钓竿!”惹得锦源在路上笑了好久。 丰收洗漱一番,做了个简单的早饭,估摸着婆婆已经起床,端着餐盘到婆婆房里一起吃饭。 “阿源又上山去了?” “嗯,抓小鹿。” “你们两个捣蛋鬼!”锦大娘在丰收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教训道:“你们昨天跑了一整天我就知道是去偷偷打猎了。一点也不知道危险。”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跟着去了才知道上了贼船。”丰收很不讲义气地卖了队友,随后又狡辩道:“我们这不是没事嘛!” 锦大娘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怕呢,才被山猫扑没了半条命,这刚活过来就给忘了?那山里不光山猫,狗熊、老虎那都有的,碰上那些家伙岂是好玩的?” “老虎狗熊会下山吗?” “早些年下过一回,那一次冬天异常的冷,大雪封了山,可能老虎在山里没吃的,跑下山闯到陈员外家里咬死了几头羊。还好陈员外家里的牲口多,没给伤了人。 村里人吓坏了,可咱们村里也没有猎户,老烟斗连夜去了县里请人来,村里一伙有个把力气的男人也都一起去了,这才把那个老虎给打死了。从那以后,那些老虎也不怎么敢下来了,但是村里人也都知道它们厉害,去了山里不敢往深处走。” 听锦大娘这么说,丰收有些担心今天孤身往山里去的锦源来。锦大娘看她这样,心中宽慰,笑道:“那个臭小子还算懂个三拳两脚的,也不用太担心他,他自己有分寸。”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锦大娘将锦源这些年在山里猎到的胜利成果一一细数了一遍,她笑着说道:“打点东西回来,除了能吃肉,还有皮草可以买,快过年了补贴家用。” 补贴家用的方法除了打猎,锦大娘另外还有妙计。 吃过饭,锦大娘让丰收把装针线布料的筐拿来,给丰收看她最近忙活的作品。 几条绣着吉祥花样的手帕和香囊,最多的则是用彩绳打出来的络子,各式各样的都有。丰收拿了一个络子起来细细观瞧,不明白这是什么,最中间的地方做得好像一个网兜一样。 “傻丫头,这是装玉的络子。”锦大娘笑道:“人家城里人讲究,身上总得带个玉呀坠子呀才觉得好看,有玉自然要有好看的络子配才好呀!” 丰收这才恍然大悟,络子这个词她并不陌生,《红楼梦》中贾宝玉就曾请莺儿来帮他打过络子,不仅配色讲究,花样还繁多。丰收当时囫囵吞枣,看过一遍也不细查具体是什么,全凭自己的浅薄的生活经验去想象,还以为是和中国结一样的东西,现在看了锦大娘的络子才知道这实际是一种用彩绳结成的小网兜。 锦大娘看丰收不识得络子,自然知道她肯定也不会编,便把针线筐里一个小绣绷拿来给她,“这是我做了一半的,你帮我续上吧!咱们一起多做点,过节了拿到集上去卖,总能换个好价钱,来年家里的用度就出来不少。” 丰收接过来一看,上面绣着五蝠祥云的连环纹样,也甚是精致,想来成品是一条手帕。丰收有些窘迫,抬头看看锦大娘,那神情就像考试是发现自己一道题也不会做将要交白卷的学生。 锦大娘看她这样,也愣住了,张了半天嘴不知道说啥。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最后以丰收的破罐破摔结束,她搔搔头坦诚地说:“我只会缝沙包。” 这点可怜的成果还有赖于小学一年级时的手工课,老师教了缝沙包和钉纽扣。但是丰收现在大咧咧地说自己“会”实在是属于自信心过于膨胀了,实际上那天她缝的沙包还大咧咧地露着嘴巴,纽扣则歪歪扭扭,如果稍微用力就可以扯下来。 现在在锦大娘的注视下,她穿了针,可是给线尾打结的时候她就露了马脚——她为了打一个结真是用尽了最大的努力。 锦大娘哈哈大笑,笑得简直停不下来,咯咯咯好像一个下不来蛋的母鸡。 最后她终于肯停下笑了,擦着眼角的泪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丰收的洋相太好笑,因为这泪也有可能是娶了这么个笨媳妇而落下的悔恨的泪。 “我的傻姑娘呦!”锦大娘的话里还带着大笑后的余韵,“哎,真是没办法,咱们也不能要求老扁担那个粗手粗脚的老汉会拿绣花针。你看,这样。”她的手指在绣线上灵活地一捻,结就按照她指定的地点一分一毫不差地在线尾安了家。 锦大娘拿了一个小绣绷出来,随便找了一块用剩的布头绷上去,仔仔细细地教丰收针法。她教了最基础的平针绣和回针绣以及绣花瓣时常用的长短针,这在她看来应该是一教就会的,可是她忘了自己在教的是丰收,接下来她一直保持着高血压的状态消磨了一个时辰。 “哎呀,我累死了!”丰收终于放下了针线。放过了它们,也放过了自己。主要是她的颈椎实在是受不了了。 “哎呦,我也累死了。”锦大娘长叹一口气,拿起丰收扔在桌上的绣绷看了看,针角乱得好像是醉汉的步伐。但锦大娘还不能批评她,因为这是笨丫头认认真真地绣了一个时辰的成果。 一个人懒,该骂,但是一个人笨还怎么忍心骂她呢?笨已经很可怜了,再说骂她也只会能让她更笨而已,那何必费力让她笨上加笨?所以锦大娘只是叹气,啥都说不出口。 丰收自然把婆婆的无奈看得是明明白白,但她心中毫无愧疚,还在心里偷偷打趣锦源:相公啊相公,你娶的老婆,德言容工,四德皆空,你可真是亏本啊亏本! 心里虽然想着不着调的事情,可她的行动还是很乖巧,立马起身给锦大娘捏肩捶背,并保证一定多多练习,熟能生巧。锦大娘又长叹一口气,这一次是因为舒心。 吃过午饭,又睡了半个小时的午觉,精神饱满的丰收觉得有必要抓紧宝贵的冬日午后时光,再做一些更有贡献的事情。她收拾了家里的脏衣服,连同皂团和棒槌一起装在盆里准备去河边洗洗。这次出门她乖乖地报告了锦大娘,并说“很快回来”,而锦大娘觉得没她在自己做活更快,便让她“多玩会儿去”。 小溪边,石桥畔,可谓是小村中最大的信息集散地。 丰收刚刚过去找好一个合适的位置,周围的女人就凑上来笑着说:“听说你家男人昨天带你去打猎嘞?小两口怪腻乎的。” “是真打猎呀,还是找个小树林儿你俩……” “哈哈哈,说啥呢,你个没脸没皮的货,人家小姑娘都脸红了!” 丰收确实震惊于这些女人们的口无遮拦,聊天尺度大得她一个现代人都有点儿受不了了。在这里一件衣服还没洗完,各家各户的生育计划差不多已是了如指掌了。 “丰收,你也来洗衣裳呀。”有个轻轻的声音钻入丰收的耳朵,她回过头一看,是一个瘦高的年轻女人在跟她打招呼呢。 丰收眯眼细瞧,认了出来,这是自己的大嫂子郑氏,至于她的闺名丰收从大哥嘴里听过几次,叫做小荷。 至于是不是荷花的荷,丰收也不清楚,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女人的名字应该是往花朵上靠的。 不过丰收觉得嫂子是肯定不喜欢大哥叫她的名字的,因为大哥人懒嘴巴也懒,叫着叫着把小字吞了,只嗬嗬地发声,本来挺好听的名字让他念得好像要吐痰一样。 搜索记忆,这个女人似乎对丰收不算坏,最多就是个不作为。但是想想她的身份也没啥可作为的,丰收就对她笑了笑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好巧呀,嫂子。” 郑氏在丰收身边找了个位置,明显是想聊天的架势。 果然她开口了:“丰收,你在锦家过得习惯吗?” 第8章 第8章 丰收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脸上挂着和气的微笑,眉尖微微轻蹙,好像真是在关心一样。丰收不太能确定她是真的善意还是想要从自己这里打探什么消息。斟酌之后,她笑得一脸灿烂地回答:“很好呀!相公和婆婆对我好得不得了!”她可以把最后几个字的读音咬得很重。 “他们自然是会对你好的。村里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人家了。” 显然郑氏想说的并不是这方面的习惯,她垂下头用力捶打着面前的衣服,声音随着身体的发力也变得更大了一些:“其实你出嫁之后,你哥把你的东西都拿给我了。本来你就没带嫁妆走,我个做嫂子的怎么好意思用你的东西。” 这一番话大出丰收的意料,登时觉得这嫂嫂人如其名,可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她静静地等着郑氏接下来说什么。 “本来我还寻思该怎么办,现在碰到你倒是省事了。下次约个时候一起出来洗衣裳,把东西混在里面给你便是了。” 自己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丰收立马就跟她约好了时间。鉴于郑氏光风霁月的品行,丰收很乐意跟她继续聊聊天,没想到却聊出不少烦恼来。 “我跟你哥闲的时候也算过,锦家就那三亩地,一年到头打出来的粮食还不够他们娘俩的用度,你嫁过去又多个吃饭的人,将来可怎么办。只是你哥哥……”郑氏叹了一口气,又说:“虽说锦源他身手好,可以上山打猎补贴家用,但是咱们的山里多危险呀,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就更难办了。” “你是说,我们家很穷吗?”丰收迟疑着问。 郑氏轻轻地笑了:“傻妹子,你自己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这种事情要自己上心呀。” 丰收手里的动作慢慢地停下来了,回忆着生活中的细节:难怪锦家的小院子坐落在村子的最边缘,难怪房间又小又挤,难怪晚上烧炕的时候总是舍不得用柴,难怪一天到晚的餐桌上见不到荤腥,原来这不是时代的错,这其实是贫穷的真相啊! “你从小不在村里不知道,当年锦家是逃难过来的。听说原本家里也是有点儿积蓄的,可是这一路上多艰难呀,再多的银钱也都散掉了。他们本没打算在这里落脚的,可是当时锦大娘她身怀六甲,又在路上摔坏了脚,锦大爷就拿了身上最后一点儿钱在村里买了房子置了田地。要说他们都是极好的人,锦大爷年轻能干好好积攒个几年也是能攒点薄产,偏偏他早早的去了。你说孤儿寡母的,家道怎么能不艰难呢?” 丰收没有说话,听着这番往事陷入沉思。 郑氏叹口气说道:“只能怨老天不公,总拿捏好人家。” 她手头的衣服洗完了,把东西收拾好后,对丰收再确认一次:“妹子,三天后中午你再来,嫂子把你的东西带来。” 丰收胡乱答应她一句,仍然深陷在混乱的思绪中。偏偏这时候别的妇人又来要烦她,凑到她的身边沉声打探:“哎,你嫂子刚刚跟你说啥呢?” “能说啥,说闲话呗!”丰收没好气地答道。 “哎呦呦,你两家闹成那样了,她还跟你有话说呀。”那妇人自己说着就亢奋起来,颧骨上都泛起红晕,“她是不是问你咋生娃娃嘞?” 丰收奇道:“我又没生过娃娃,她问我做啥?” 那妇人笑嘻嘻的,还是压低了声音,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兴致勃勃回答道:“那咋么,她嫁到李家都两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她能不急?病急乱投医,那不得逢人就问?你不知道,昨天她还从算命王那讨了一副汤药来,还以为是你娘咋了,一问才知道是壮阳的药,你看给她急得!” 那妇人捂住了嘴,若不是有这个动作,她那幸灾乐祸的笑一准要顺着河水传遍整个村庄。 丰收厌烦地皱皱眉,她把衣服在水里涤荡干净,快速离开了,再跟这个女人聊下去,难保她不会爆粗口。 一路上生着闷气,丰收看什么都不顺眼。一只狗子不知深浅的窜出来挡住了丰收的道,还挺理直气壮地呲着牙对她叫唤。丰收拿着棒槌冲狗子挥舞两下,气愤愤地骂道:“你这坏东西,谁想理你,冲上来就对着人叫唤,以为人家想听你那狗叫?” 正指桑骂槐,方才那个妇人慌里慌张地过来一把拉住了丰收的胳膊,把丰收吓一激灵,以为自己的小小泄愤行为被人家看出来,现在找过来要打架呢!丰收把手往后一抽,戒备地问道:“干嘛?” 那妇人自然不知道刚刚被丰收背地里骂了,慌得大声道:“有人看到你男人被熊追,一人一熊下了山沟沟里不见了!” 丰收的心像是也突然被熊捏了一把,手里的洗衣盆也摔在了地上,她啊了一声,眼泪就涌出眼眶,她反扯着那妇人焦急地问:“他怎么样了?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啊!” 土地庙里,老烟斗正大口大口地吐着烟,白色的浓雾几乎把他的整个脑袋都罩住了,这样人们就看不到他脸上与村正这个身份不相符的焦急与惊慌。 目击者——一个砍柴人——在嘀嘀咕咕地絮叨着:“我老远就看到锦源在那站着,走过去一看才知道他对面站着的那是个熊瞎子啊!当时我吓就是大叫一声,谁知道那熊就看到我了,朝我过来了。锦源他就拿啥东西丢那个熊,把熊惹恼了,就去追他去了。” “然后……然后他俩就往坡下跑去,嘀哩咕噜地就没有影了。” “你说你,喊啥嘞呀!”跟着丰收一块来的妇人照着那人身上连拍了好几巴掌,“你安安静静的说不定就没事!现在你让俺丰收妹子咋办?这才几天,就要守寡了!” 丰收心急如焚,没工夫理那妇人说了什么,妇人却唧唧呱呱如同倒豆子一样说了一大篇:“你说这怪不怪,当年锦源的爹就是让熊给吃了,尸骨都没有,怎么如今又是这样!哎,真是可怜,这是不是有啥诅咒啊……” “好了!你不会说话就把嘴嘬住!给我滚,在这儿叽歪的人心烦!”老烟斗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喝断了妇人的唠叨,鼻孔里冒出来的浓烟证实他此刻确实火冒三丈。 等了一会儿,村里壮丁们拿着家伙组成了救援队,风风火火就要往山里开。 “等等!我也要去!” 丰收突然追了出来,手里紧紧地擎着一根钢叉,她坚定无比地要求一起去寻找锦源下落。 大家都面面相觑,觉得女人不应该参和进来——尤其是她这么瘦小的一个女人,说不定只会拖了后腿。 但是老烟斗却拍拍手,说道:“好女子!走,跟着,一准把人给找回来!” 村正都发话了,别的人也都没了异议,一群男人把丰收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保护层,往山里进发。 太阳已经西斜,不过一会儿,那无限好的夕阳就褪去了耀眼的橙红色,灰色渐渐染上天空,不一会儿夜里的黑也翻滚起来,大山里越发暮霭沉沉。 天色阴沉,人人手中都打起火把,在林间好似一条飞行的火龙。 呼唤锦源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是回答的声音只有林间扑簌簌的惊鸟声。 带路人走在最前面,盯着地上的痕迹,辨别当时的方位。忽然他高喊一声:“是这里!他们从这里下去了。” 众人围拢过去,火焰照亮了眼前的景色,丰收看到地上有血迹,有人或者动物跑过的脚印。 看到血迹,丰收的心就凉了半截,难以想象一个人在一头熊的攻击下受伤是怎样惨烈的场景。但是丰收又努力燃起一点点希望,血迹不多,证明受伤不重或者受伤的不是锦源。再看看跑动的痕迹,应该速度不慢,说不定锦源可以跑开。 老烟斗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脑子不浑,要是往那边坡上跑了,说不定早让熊追到了,走!跟过去看看!” 下坡的山道特别的陡峭,众人小心地跟着脚印过去,却见在半道急坡上脚印飞了出去,显然这一熊一人都滚了下去,难怪那个砍柴人说他们滚下山沟不见了。 丰收想起自己当时就是在这种陡坡上摔落遭了不测,没想到锦源也立刻有了相同的遭遇,不由得呜呜哭起来。 老烟斗说:“莫要哭,跟下去找人。说不定没事。” 于是丰收强忍住眼泪,也不用人帮扶,自己快步下了陡坡。再往下便是一片平地了,这里的落叶被搅和的混乱一团,丰收往前跑了几步隐约觉得前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倒在地上,连忙喊大家一起去看看。 人人都小心地挪动着脚步,终于蹭着走到了跟前,紧接着人们就呼喊了起来! 地上躺着的是一头黑熊,熊的怀里还躺着个人,正是锦源。 丰收想冲上去,被老烟斗拦下了,他们不能确定熊已经死了,还是要保险起见。几个身手好的人上前用钢叉猛戳那头一动不动的熊,熊的身子晃了晃,把锦源摔到了地上。众人这才看到,熊的心口上插着一柄长刀,正是从它最脆弱的地方直贯入心脏,再没有活命的可能。 摔在地上的锦源却发出唔的一声,动了一动。 这下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同时高声欢呼着,一群人围着这位了不起的勇士又是喂水又是推拿,好一会儿锦源幽幽转醒过来。 原来锦源与熊搏斗巨斗,体力消耗太大,最终在被熊抓在怀中的千钧一发之际将长刀刺入熊的胸口。熊倒下了,他也就顺着倒了过去,就此昏迷。现在被众人唤醒,方知在鬼门关上有惊无险地走了一遭,长嘘了一口气。 老烟斗激动得连烟锅都拿反了,想吸一口烟压压心神,反把自己的嘴巴烫了。他颤抖地拿烟锅指着后面,对锦源说:“你小子命大,你看看那人急成啥样了。” 人群分开,露出了泪流满面的丰收。 第9章 第9章 丰收满脸的泪水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光,锦源看到她的泪水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正想爬起来,那个小小的柔软的身子就扑了过来,一把紧紧抱住了锦源。 锦源呆住了,过了一会儿这才敢轻轻地把手抬起来,也搂住了丰收。 自打他们成亲以来,他们之间还没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新婚之夜那晚,锦源怎么可能会感受不到丰收的紧张和害怕呢,他就假装若无其事,坚定的不越雷池半步。他相信,只要慢慢的和丰收接触,她一定会放下心防的。 但是他没想到,幸福会来得这么快。 “她们今天总说山里危险得很,害得我好担心,结果一语成谶,立马就听到你被熊袭击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刚刚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丰收刚刚勉强止住了哭跟锦源说这些话,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趴到锦源怀里呜呜的停不下来,眼泪洒在锦源的胸膛上,湿了一片。 倘若我就此死掉,她不知会有多伤心啊!锦源哄着怀里在哭个不停的丰收时忍不住这样畅想起来,一但拥有了爱,就连死亡也变得甜美温柔。 想到死后会被妻子如此怀恋,锦源心中满是安乐。即便现在跳出来个不解风情的理中客替他算账,说他要是真的升天,老母亲没人照顾,小妻子一准改嫁等等煞风景的现实推演也改变不了他现在从恋爱中收获的愉快心情。 大家欢呼凯歌簇拥着锦源和他的战利品回了村子,一群女人正站在村口等着,两片火把聚拢在一起,人人的心情都好像手中跳动的火焰一样火热激动。 锦大娘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一把拉住儿子,哭得撕心裂肺:“我以为你要跟你那个没良心的老汉一样撇下我走了!我可怎么活呀——” 晚上,丰收和锦源躺在床上都睡不着,为白天发生的事情心潮澎湃,他们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忍了半天,最终还是不约而同地倾过身子,小声地问对方:“你睡了吗?” 异口同声的话让两人都先是一愣,然后都嗤嗤地笑了。 丰收说:“你先说。” 锦源也说:“你说吧。” 这么说完,反而房间里寂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锦源先开了口。 “你知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没的?” 丰收轻轻嗯了一声:“听说也是被熊袭击了。” 锦源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当年根本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我是说——被猛兽啃咬怎么也会留点痕迹出来。” 丰收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会突然想起你爹爹的事,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锦源说:“实际上是我今天被熊追着跑下山坡,那里太陡了,我几乎摔下去了。但是下去之后,我见到了一身衣服,很陈旧,几乎完全腐烂在落叶和泥土中了,但是我当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我爹爹的衣服。只有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有。” 丰收他们去找锦源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昏暗,能看到锦源躺在那就不错了,自然不会注意到有没有什么衣服。丰收迟疑着说:“你是说——你觉得你爹的死另有原因?” 锦源顿了顿,小声说:“我是在想,他会不会没有死。” 可供推理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丰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直率地给了个意见:“不如我们明天再去那看看!” 锦源笑道:“难道你不怕熊吗?” 丰收吐吐舌头:“真的有那么多熊吗?你今天怎么遇上熊的?” “说起来倒霉,我们昨天设的陷阱还真逮了一头鹿,那鹿活蹦乱跳的我也拿不回来呀,所以当时就给杀了,背着回来。谁知道血腥味把熊给引来了。我想那熊也就是肚子饿,虽然心疼也只能把鹿丢给他了。然后我就慢慢地往后退,想要远离那个熊的视线,谁知道二狗子看到了大喊大叫的把熊给惊了……我也不能看着他让熊咬死啊,只好想办法把熊引走了。” 丰收听他云淡风轻地描述这一番惊心动魄的生死场景,心头一热,“你这个人……”她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说锦源。 锦源问:“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哦——其实没什么。”丰收话到嘴边又感觉难开口问了,本来她是想打听打听家里的真实的财务状况的,但是关于钱的事情,丰收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不好意思问。脸红了半天,丰收还是没支吾一句话出来,最后说了句:“我就是想说,你没事就好啦!” 说完她就懊恼着自己的扭捏,强行结束了谈话,转过身去强迫自己睡过去。 她不知道她这么一句话,又害得锦源半天睡不着觉,傻乎乎的乐了大半夜。 第二天,锦源又早早的起床了,继续收拾前一天丰收砍来的竹子。昨天和一只狗熊搏斗到筋疲力尽,晚上又睁着眼在黑夜里想象爱情之花绽放,但他还是充满了无尽的能量——他要给丰收抓鱼吃。 丰收这丫头也起的挺早的,不过她是因为昨晚锦源所说的离奇发现。为了亲眼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才这么早爬起来,约锦源一起再度进山。 “咱们早早的走,免得给人看到在娘跟前说闲话,又要害得她担心了。” 本来昨天很想知道竹子到底是个什么用途,但是现在更有意思的事情摆在眼前丰收就全不在意了,拉着锦源就想走。锦源笑着拖住她道:“你等等,我这边马上就好了。小馋猫难道不想吃鱼吗?” 他指给丰收看,那些竹子已经整整齐齐地变成了细竹篾。丰收若有所思,大概知道锦源要做什么了。果然锦源很快又将这些竹篾编成了一大一小相互配套的两个小竹篓,显然这是捉鱼用的陷阱。 “啊,我懂了,我懂了!”看到锦源要跟自己解释,丰收举着手抢先回答。她将两个竹篓扣在一起,小号的竹篓的形状颇似一个漏斗,一头大一头小,大的那一头和大竹篓的口正好契合。丰收笑着说道:“在这里面放上食物,鱼儿顺着大口钻进去,可是想要反着再从小口钻出来就难了,是不是?” 这个捕鱼小陷阱可谓简单省事,找到合适的地方丢下去,等待一段时间再寻回即可。如果现代人想要效仿更加便捷,只需寻一个矿泉水瓶子切开,将瓶口倒扣进瓶身即可。 锦源手指灵活,没一会儿又编了几个,丰收在一旁欣赏他干活,不由得感叹:“锦大哥,你可真厉害,什么都会。” 锦源笑道:“这有什么,村里人都会,我的活还算粗的了。” 丰收吐吐舌头,她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人看来还要多多努力呀。 拿着鱼篓当幌子,丰收和锦源跟锦大娘请示了一声,高高兴兴又出门去了。他们放置好了捕鱼陷阱,便从溪水边顺着小路往山中进发。 锦源看丰收格外的兴奋,忍不住问她:“怎么你都不害怕的吗?昨天这里可才碰上了熊。” 丰收不以为然地回答道:“熊又不是蚂蚁,一窝一窝成千上百地出来,再说了刚有一头熊熊在这里倒了霉,其他熊难道不会奔走相告,都躲的远远的吗?”而后她朝锦源看上一眼,笑意盈盈地说道:“真的不幸还能碰到熊,那不是还有你呢吗?我还可以近距离看看大英雄是怎么打熊的,嘻嘻。” 说得锦源脸一红,挺起胸膛,握紧刀,自觉责任重大,最主要不能在媳妇面前丢了份。 这一路道路难行,难免走得久了,闲话说尽,丰收又想起昨晚想问却好意思问的家庭经济问题。现在正好说了不少闲话做铺垫,问起来也不显得突兀。 丰收轻咳一声,尽量自然地问起:“我听娘说你以前经常会到山里打打猎补贴补贴家用?那些山货能卖多少钱呀?” 锦源毫无察觉随口答道:“得看成色,也得看行情,要是皮毛靓、没破损就能卖得好。村里时不时会有人来收,卖给他们就便宜,要是去到镇上卖,就能卖得更高点。当然,也远的很,一年也去不了两三回。” “哦……”丰收觉得毫无收获,继续往深入问下去:“咱们种地的收成不够家里的开支吗?打猎总是危险多点。” 这下锦源就反应过来了,有些支支吾吾,最后说道:“那几亩地一年的收成总还够家里的口粮,若是年景不太好,交了粮之后就不太够了,所以得打打猎补贴一下。” 简单来说就是运气好可以刚刚填饱肚子,运气差就只能赚点外快勉强过活。丰收这才相信了自己嫂子在河边对自己说的话,他们家确实够穷的了。 她想了想之前跟着锦源一起劳作过的那么一大片土地,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连两个人都养活不起。从拥有过袁隆平的时代来的人,见识过一亩千斤的超级水稻,自然不懂古人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一石半的艰难。一亩地一二百斤的收成,还要留出粮来交赋税,这三亩地能维持住母子俩一年的生活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她还是可以很快接受现实,没有钱没关系,她跟锦源两个人有手有脚又年轻能干,难道还不能做大做强了? 秉承着这种创业心态,丰收决定问问有多少本钱够她发挥:“那咱们家里现在存了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问完,锦源直接没声了,闷头往前走了几步,正好已走到了那个陡坡,大步流星就冲了下去,把丰收给落在后面。丰收侧着身子手脚并用地小心滑下去之后,这家伙早溜得更远了,丰收嘟囔一句:“狡猾鬼,竟然还跟我保密。” 锦源远远地跟丰收挥手,喊道:“就在这,你来看!” 第10章 第10章 丰收和锦源重返山林,探查锦源昨天看到的衣服遗迹。现在丰收正对着它,如果她不仔细看,只会觉得这就是一个小土包而已。在锦源的指点下,她这才看到那小土包上隐隐约约显现的衣服纹路和绣花。 锦源指着那衣领上残存的绣花,说道:“这个菊花就是我妈亲手绣的。绝对没错。” 丰收奇道:“这你都能认出来。” 锦源道:“这是自然,我的衣衫都是妈亲手做的,一针一线是什么样我当然清楚。”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丰收一眼,仿佛在说以后你的针线我也会牢牢记在心上。 丰收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她的手艺还是不要有人记得为妙。 二人小心翼翼地清理了那一身衣服上的泥土和落叶,捧起这些陈年腐烂的织物,没有再发现衣服下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周围探索一番也别无收获,眼看时间不早,只能将这身半是泥土半是织物的旧衣裹起来往家走。 丰收奇怪道:“你爹爹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跑到这里脱衣服呢?” 锦源沉默一阵,说道:“我爹走的时候我年纪还小,许多事情记不清,也不太懂。我记得是我六岁那年生辰的前几日,有人给家里送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裹。爹爹读了信,很高兴,还把包裹给了我,说是友人赠我的生辰贺礼。然后在我生辰那天,爹爹说要到山里打点野味,让妈整治一桌好吃的庆贺。没想到……就一去不反……” 丰收问:“那信上写了什么,你可知道?” 锦源摇摇头。 丰收又追问:“那信现在在哪儿呢,可还留着?” 锦源又是摇摇头,丰收心一沉,心想线索可就此断绝了,锦源却又开口说道:“或许在妈那里收着吧!自从爹不在了,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但我没见她丢过爹爹的旧物,信件还在也未可知。” 丰收喜道:“那回去问问娘。” 锦源迟疑,还是摇头道:“算了,别惹她不开心。” 这是人家难解的心结,丰收就不再探问了。想要继续查找信息,丰收自然要想点别的办法。 已过午时,两人中午回到河边检查陷阱里的收成。丰收接连翻开两个看,空空如也,不由得好生失望,把竹篓重新丢回水里。对于其他的陷阱完全没有翻看的兴趣了。 锦源说:“远处还有两个,咱们过去看看。” 丰收朝他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水流又急又深,河里的石头又滑脚难行,就摇摇头,赌气道:“一准儿也没有,要去你去吧!”说着就退回了岸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依旧是沉着脸,撅着嘴,仿佛河水欠了她好大债。 这一路爬山涉水,再加上许久未曾进食腹中饥饿,丰收早累得撑不住了。失望加上又累又饿,让她终于没了耐心。 锦源没说什么,丰收不肯去,他就自己慢慢地摸石头过河,去检查那最后两个陷阱。 丰收瞧着他独自前往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愧疚感噌噌地往外冒。当初吵着要吃鱼的人是自己,结果最后任劳任怨努力的人是锦源。 正在丰收胡思乱想的时候,锦源到达了第一个陷阱处,从水里捞起了竹篓。 丰收屏住呼吸看锦源的反应,看到锦源笑着回过头朝自己挥手,丰收开心地站了起来,两个手放在嘴边做喇叭,对锦源喊道:“有鱼吗?” 锦源喊回来:“有!” 丰收高兴极了,忍不住在河边蹦蹦哒哒,溅起好多水花,她喊:“多少鱼?” 锦源举起手,喊道:“一只虾。” 丰收瞬间就蹦跶不动了,她看到了锦源的手,两根手指捏着什么,虽然看不清也能知道这虾身材娇小。 丰收恨恨地踢了一脚水面,对锦源道:“你回来吧!别再往里走了!” 锦源却说快到了,仍旧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进,去看最后一个陷阱。这一次看到锦源捡起竹篓,丰收都没有兴趣问了,就静静地看锦源的反应。 这一次锦源没笑,就是低着头把竹篓捡起来,默默地回来了。 丰收又坐下了,嘟囔着:“早说了别去,去了不也没有吗?”等到锦源回来,她看到锦源衣服都湿了大半,更忍不住说了:“让你不要去了,不听,一会儿就要着凉了。” “谁知道早上我们扔得那么远,没事,也不冷。” 虽然现在太阳高悬晒的人身上暖暖的,但是毕竟是冬日,锦源身上湿了之后还是直发抖。丰收着急忙慌就拉着他往家里跑。 回到家,丰收连忙催促锦源进屋去换下身上的湿衣服,她自己坐在院里的小竹凳上想着等会儿做点什么充饥。正想着,就听见扑棱扑棱,什么东西在响。丰收顺着声音找过去,是锦源最后拿回来的那个竹篓。 一只小虾能有这么大劲?丰收奇怪,踢了那竹篓一脚,声音更响了。明显不是一只小虾能发出的声音,丰收心一跳,谨慎地取下了竹篓上扣着的那个小口。 锦源在房间里换衣服换了一半,就听到丰收在院里发出的欢呼声,不禁莞尔。他之前故意不说逮到了鱼,就等着看丰收的反应。 没一会儿,房门就被丰收拍的啪啪响,丰收在外面兴奋地问:“锦大哥,你衣服穿好没?” 锦源上衣还没穿,很想逗一逗丰收说穿好了,然后吓她一跳。毕竟自己老婆,换衣服何必还要避开呢?但是丰收既然害羞,锦源就也矜持得要紧,所以赶紧套好衣衫,这才给丰收开门。 丰收一进门就兴奋拉着锦源的手,说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刚刚我吓了一跳!”说是吓一跳,实则是百分百的惊喜。 锦源笑道:“你不是一直说让我别去,那我要是告诉你了,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丰收脸红了,小声对锦源说道:“都怪我心浮气躁,幸好你没听我的。” 锦源温柔地笑道:“不是不听你劝,只是我这个人总觉得事情不做完就不能安心,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若是放弃了,以后总还想着这事,要是当时就尽了最大努力,即便最后一条鱼也没有,我也安心了。” 这一番话让丰收又钦佩又自惭,叹道:“我应该向你学习。” 不料丰收的励志发言却让锦源扑哧笑出声来,“妈最烦的就是我这一条道走到黑的倔脾气,你要是也跟着学,她不知道烦成啥样了。”说得丰收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老太太不知道这俩人拿她开玩笑,听说他们抓了鱼回来,也挺高兴,再次撑着拐杖到厨房展示高超的厨艺。 丰收几次想帮忙,都被她拦住了,前面还说怕丰收累着之类的场面话,最后实在不胜其烦说出了实情:“万一把苦胆搞破了,一条鱼都给糟蹋了!一会儿烧火你再来吧!” 搞得丰收好没面子,锦源在一旁哈哈发笑,戏称丰收是“烧火丫头”。要不是他亲妈在跟前,丰收多少都要给他两拳解气。 两条鱼,一小篮子虾,很快就被锦大娘料理妥当。 鱼被刨开身体,中间用一根小木棍撑着,平平展展地挂在了屋梁上。锦大娘起锅烧火,将粗盐与花椒、干辣椒、香叶、桂皮等香料一起炒香,均匀地涂抹在鱼身上,再次将鱼放回阴凉处风干起来。 虾则当场爆炒,依旧是和锦家餐桌上常见的烙饼和酱菜一起搭配上桌的。锦源继续发挥自己优秀男人的品德,一刻不停地给母亲和妻子剥虾皮,自己吃的却不多。 锦大娘和丰收满足地放下筷子的时候,他这才自己安稳地最后打扫了整个饭桌上的食物,就连盘子里的菜汁也用烙饼擦得干干净净。 锦大娘道:“你们两个别成天往外面乱跑了,家里的事情还没干完呢,就知道往外跑。”她对锦源说道:“你说,让你再做个大桌子多少天了,咱们还挤在这小几子上吃饭。” 丰收见锦源挨训,正准备幸灾乐祸,很快就轮到她头上,锦大娘说她:“那天教了你点刺绣功夫,也没见你练习,多早晚能学会?” 锦源一听丰收正学刺绣,连忙就提出需求说道:“丰儿,你给我绣个手帕吧!” 丰收还未答话,锦大娘就嘲笑她道:“她给你绣个抹布还是可以。” 这一下倒起了激将作用,丰收脖子一梗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就是绣个手帕吗?我多学多练,总能绣出来的。” 于是小夫妻俩便在锦大娘的督促下开始了各自的功课。 两天下来,丰收的技巧果然大有提升,锦大娘总算不看着她的手艺直摇头了。时不时的,丰收还能给锦大娘打打下手,帮她做些打络子绣手帕的活。 丰收知道锦大娘做的这些东西是年前要拿到集上去卖的,便提议做一些应节的花样,别人买回去过年有气氛,说不能能提高一些销量。锦大娘对丰收的这个提议很是赞同,拿出一些纸样来给她,让她帮忙参详再做些什么是好。 丰收可乐了,这不是到了她展示专业的时刻了吗?一边参考锦大娘的纸样一边加入自己多年设计积累下来的见解,埋头画一大摞,最终提交了三份花样设计方案交给了锦大娘。 第11章 第11章 看到丰收递过来的花样子,锦大娘拉着丰收的小手来回摩挲,啧啧称奇:“你这孩子,你说你的手到底是巧还是拙,绣花的时候那么笨,画画的时候又这么巧!” 丰收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因为她分不清她婆婆这话到底是赞美还是讽刺。 丰收将这三份设计方案展开了,好像当年在公司讲ppt一样地一一介绍起来。 第一份是四幅香囊的花纹样式,分别是“柿柿苹安”、“柿柿如意”、“好柿莲莲”、“四柿同堂”。以黄腾腾圆滚滚的柿子为主题,与苹果、如意、莲花搭配成谐音吉祥话,装饰上四方连续的缠枝纹,循环往复变化无穷,既有来自现代的俏皮活泼,又不失来自传统的富贵规整。 第二份是一对情侣款花鸟手帕纹样,单独看仅仅是漂亮的团花小鸟花样,可两张手帕放在一起,便是两只鸟儿比翼双飞美丽画面。 第三份是四幅福字纹,有楷书、行书、方形、圆形四样。这一套算是偷懒凑数的方案,全仗着小时候学过几天书法,丰收只要把字写得漂漂亮亮的这一套福字纹也就完成了,既简单又应景。 丰收讲完满心期待地等着锦大娘点评表扬,尤其是花了些心思的柿子主题香囊和情侣款手帕。 没想到锦大娘最喜欢的却是最后那套福字,夸个不停也就罢了,还断言:“这个好,一准儿卖得多。” 不知怎么的,丰收突然生出些怀才不遇的感觉。也没心情看锦大娘兴致勃勃地绣新花样的香囊了,正好想起来跟娘家大嫂的三天之约,便随手捞了今天早上弄湿的衣衫,又跑到河边去了。 河边似乎永远有妇人在说说笑笑地洗洗涮涮,可是丰收打眼瞧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她嫂子的身影。 丰收洗完了衣服,又等了一会儿,总也不见人来。有的同洗衣裳的妇人瞧出她来回张望像是在等人,便问她:“妹子,等谁呢?” 丰收笑笑答道:“姐姐有没有见我嫂子来过这边,哦,就是李家的大媳妇。” 那个妇人道:“一个村住着,还能不知道你是谁?她今儿没来,听说家里吵架了,闹得天翻地覆呢!” 别的人听她们说李家的热闹,都叽叽喳喳地八卦起来:“哎呦,早上我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可听见了,那可真叫一个热闹!那李婆子可真有力气,前儿跟亲女儿在外面吵,今儿啊关起家门跟儿媳妇吵。”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吗?我听见他们院里面乒乒乓乓的,准是打起来了。” 丰收一听打起来,有点儿紧张地问:“为了什么打闹呢?有没有出什么事呀!” 妇人们就哈哈哈地笑起来,口径一致地说:“能为了什么,娶个不下蛋的母鸡,哪个婆婆不得闹将起来呀!” 起先答丰收话的妇人就呸了一声:“你们可别瞎传了,人家家的事儿,你们就那么清楚。” 立马有人反唇相讥:“孙寡妇,就你清高,说你了吗?” 孙寡妇立马回头骂道:“下贱的长舌妇,天天管不住嘴,当心下拔舌地狱!”说完拉着丰收走开了几步,小声跟她说道:“妹子,我就住你娘家斜对门,他们吵的时候我还真听见了一句两句的。” 丰收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孙寡妇叹口气说道:“还不是你那个娘!早上我听着六姐儿——哦,就是你的嫂子,她在娘家排行老六,我跟她向来亲厚,这么叫惯啦!”孙寡妇看到丰收对六姐这个人名脸现困惑,便笑着解释。 她继续说道:“六姐她说是要拿什么东西给她小姑子送去,她男人说她傻,结果两人就在门口拌了几句嘴。这原也是不打紧的,小夫妻俩不过说笑而已,可恨她婆婆偏生听见了,还只听见后半场,她又掺和进来,非说六姐是偷了东西要送给娘家。” “六姐虽然性子柔,可是这骨子里也是有一股傲气,别的事让一让、忍一忍无所谓,说她偷东西那她可不能认!婆媳俩就这么理论起来。六姐说她嫁过来两年,从来都是从娘家拿东西来补贴婆家,她手里拿的这些东西也是她自己的东西,可不能受这个诬蔑。说着就一五一十算起来李家有多少东西是她家拿来的。” “哎呀,李大郎瞧见我在门口坐着看,脸上就挂不住了,他又劝不住他老娘和媳妇,就把她们往屋里领,关起了院门。原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没想到两个女人进了屋更无所顾忌了,叮铃咣啷把家里的东西砸个稀碎。”孙寡妇说到这里就笑了,好像看到的场景不是吵架,而是什么滑稽戏一样。 丰收听了这个原委,感觉颇对不起嫂子,若不是她好心要送还自己东西,也引不起这一场风波,不光在家受气,还被村里那些无聊人议论。 丰收关切地问道:“那我嫂子她没有吃亏吧?会不会我娘和我哥合起伙来欺负她。” 孙寡妇笑道:“哪能啊,他们欺负她,去哪儿再找这么好个儿媳?这两年郑家给他们贴的钱不知道有多少了,财神娘娘还敢打吗?哼,笑话。”孙寡妇看来比丰收更了解李家的情况,说得气定神闲,还颇有为自己的小姐妹骄傲的感觉。 丰收这就放了心,对孙寡妇说道:“多谢孙姐姐告知。也劳烦姐姐帮我跟嫂子递个话,说我对不住她了,东西我也不要了,嫂子她自己好好的就是了,犯不着为了我为难。” 孙寡妇就拉着丰收问是什么东西,丰收就把那天跟她嫂子在河边相遇的事情告诉她。 孙寡妇听完不干了,“你自己的东西凭什么不要,那是你从你爷那带来的,干嘛留给别人?再说六姐也不是贪图东西的人,你也别为难,回头我从你嫂子那帮你把东西拿回来,再给你送你家去!” 丰收连连道谢,很是感激这位热心肠又泼辣的大姐,第一次觉得村里的妇人还是有可以交流甚至交朋友的人存在。 果然过了两天,孙寡妇就给丰收把东西送来了。 她还数落了丰收一句:“小丫头,这么些好东西就不要了,那天看你在陈员外家说话叭叭的还倒你是个伶俐的,没想到这么傻!难怪你娘就逮着你克扣!”不过她话锋一转,又笑道:“哎呀,不过还要你好运气,有锦大娘这么好的人给你当婆婆。” 丰收也觉得自己运气是在好,能够生活在这样风景如画的淳朴山村,有两个村里最善良的人给自己当家人,实在是应了自己现在锦李氏的名号。 毕竟穿越的死亡率细想一下实在太高,别的不说,万一摊上自己老娘那样的人当婆婆,只怕两年就要归西了。 和孙寡妇又寒暄几句,丰收抱着东西进了屋。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些是什么,听孙寡妇说是好东西,心里颇有点儿期待。 最外面包的是一床被和一床褥子,被面看着不新,但是里面的棉花还是软蓬蓬的,又厚实。最里面是一个油纸小包,都是些女孩儿日用的东西和一些小首饰。 丰收拿起来梳子和镜子看了看,随手在头上梳一梳,对于手里的小镜子的清晰程度啧啧称奇。从那亮晶晶的镜面上看到自己红扑扑的健康的小脸,丰收感觉心情好极了,终于不必再用锦家那个磕破一块镜面的祖传铜镜了。 旁边是一个小药瓶,正是从前锦源送的那个。丰收嘴角含笑,拿起来闻了闻,气味清凉。 挨着药瓶的是和小木盒子,里面是丰收的首饰:一个纯银的小狗吊坠,两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簪子,几个彩绳编的手环。 唯一值点钱的小狗吊坠是丰收祖父按照孩子们出生属相打的,她跟哥哥们人手一个,她大哥是一个小银蛇,二哥是一个小银猴。 丰收把这些东西把玩一遍,还原样收好。虽然都不是值钱的玩意,但是对于过去的丰收也是一份难得的珍宝,再加上她嫂子完璧归赵的情谊,丰收都要将这些好好保存起来。 丰收觉得最棒的还是那一床被褥,软绵绵暖烘烘的,躺上去整个人都感觉被治愈了。没铺这床被褥的之前,丰收还不怎么觉得那土炕冷硬,现在再躺上才知道啥叫天壤之别。 午休的时候丰收激动地请锦源一起感受被褥的柔软。看着丰收在床上开心地翻滚,锦源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随口问道:“真的有那么舒服吗?” “真的!”丰收一骨碌爬起来,向锦源详细说明:“原来睡觉的时候翻个身,就感觉肩膀硌得慌,胯骨也有点儿疼,我还以为是我太瘦了,但是现在——”丰收说着又躺下去,在床上肆无忌惮地翻滚,“一点儿都不觉得硌啦!” 丰收在床上用手撑着头,对锦源开玩笑道:“以后我可要赖床了,我又找回床的乐趣了。” 这次锦源没有笑出来,而是背过身去勉强应付道:“那没事,你想睡多久都成。” 锦源心里有点儿难过,他说不清这种感情的具体原因,总之他是横竖睡不着了,翻身起来继续去院子里做他的桌子。 这桌子锦源认真做了几天了,现在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他提着一桶清漆慢慢地往桌面上涂抹,这个重复性的工作慢慢地使他烦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第12章 第12章 傍晚时分,在房里做了一天活的两个女人到院子里来伸伸懒腰、透透气,便看到锦源把那张方桌战利品似地摆在院子当中,桌面闪着光,好像等着谁去夸一夸它似的。 最先赞不绝口的自然是丰收了,一块淳朴的原木可以变成如今精巧的家具,这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是魔法般的存在。虽然她亲眼看着锦源把木头刨平、拼接、雕刻的每一步,但是看到成品还是连连地赞个不住。 锦源虽然早就等着她来夸了,但是面对此人疾风骤雨般的赞美,还是不由得红了脸,既高兴又不好意思。 锦大娘一旁笑他:“哎呀,得亏是丰儿画的花样子,你这活才做得这样快!”搞得锦源脸更红了。 桌子四边锦源还雕了花,梅兰竹菊四君子,看着颇为雅致。但原本锦源可没打算做这个花活。 当时锦大娘嫌那桌子粗笨不好看,让锦源弄些花纹装饰装饰,锦源觉得麻烦又没用,母子争论了一番。等到晚上锦大娘吃饭的时候又提起了,丰收一听,自告奋勇要帮忙设计花样,倒让锦源没话说了。 丰收就问两人喜欢什么花,锦大娘说喜欢梅花,锦源说喜欢兰花,过世的公公酷爱菊花。丰收便笑称自己爱竹子,“我喜欢竹子,又能帮我捕鱼,又能做香喷喷的竹筒饭。哈哈,咱们家里凑齐了四君子了。”于是当晚画好了花样,锦源一言不发地拿着工具就去干活了。 经过两天的精雕细琢,这才有了这张漂亮的四君子桌。 锦大娘挽着丰收的臂弯笑道:“哎,有了丰收才有这样漂亮的桌子呦!讨这么个儿媳是我的福气嘞!” 丰收并不知道锦源和锦大娘曾经意见不同,不然她此刻就该心中响起警铃,听得出婆婆这是拿她做由头,讲酸话来刺激儿子的。她因为不知道,还傻乎乎地看着锦源脸红,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看着小两口,一个含羞带臊,一个得意洋洋,锦大娘嘴里真就咂么出酸味来了。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一类的俗语就按不住地从她心里冒出来。要是老太太读过后世神书《红楼梦》,此刻准要学着黛玉说上一句:“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锦大娘虽然心里倒醋,但是她做出来的饭菜非但不酸而是越发的喷香。三个人一如往日挤在炕上的小桌旁吃饭。锦大娘笑道:“今天估计是最后一次挤在这里吃饭了,以后你们两个也都可以把胳膊腿伸展开了。”说着,锦大娘慈爱地给两人都夹了菜。 丰收谢过婆婆,却没像往常一样说些俏皮话逗大家开心,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锦大娘瞧她魂不守舍,不由得笑道:“丰儿是不是累了?一整天盯着针线,其实比下地干活劳神得多了。” 丰收刚摇头说不累,锦源在一旁接过话来道:“说书的秋老头昨个就到咱们村里来了,妈,明天让丰收陪着你去看看吧,一年到头也该休息休息。” 锦大娘本想说秋老头的故事她都听烂了,不必再去白送钱,但看了丰收一眼,她又止住了,点头说道:“也行,反正手头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丰收啊,明天就辛苦你陪着我这瘸老婆子出去一趟吧!” 听说有新项目,丰收来了兴趣,缠着锦源打听那秋老头到底何许人也。 锦源挠挠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想道:“他是咱们这一带挺有名气的老艺人了,逢年过节的他都要来的。“ 锦大娘扑哧一笑,“统共就他一个人,还论什么名气。” 一瞬间,丰收就体会到了他们村的文化娱乐业是多么的落后。带着喜忧参半的心情,第二天早上丰收和跟着锦大娘出门听书去了。 锦大娘是难得出门的,村里的男女老少见了她都挺热情地打个招呼。 锦大娘的心情也格外地好,胳膊紧紧地抱着丰收的手,逢人就笑着说:“你好啊,我?我好着呢!这不是跟着丰儿听书来了嘛!我这个儿媳妇孝顺啊,亲女儿也没这样暖心窝子的!” 逢人就要这样大喇叭一样的宣传一番,倒是把旁边的丰收说得脸红了。 之所以锦大娘如此高兴,倒是要从昨晚说起。他们三人吃罢了晚饭,收拾妥当,转眼到了要歇息的时候,丰收抱着她新得的棉被褥跑来锦大娘的房里。 锦大娘还没问,丰收二话不说就把被褥给锦大娘铺上了。丰收笑着跟她说:“娘,这一床软和,今天孙嫂子给我送来的。您来试试舒服不?” 锦大娘被丰收搀着坐上了床,她当然知道孙寡妇来给丰收送东西的事情,手摩挲着柔软的棉被边缘,半欣慰半心疼地对丰收说:“你自己的东西就自己留着,不用啥好的都往我这儿送。” 丰收笑道:“我不是想着睡软和点对您腿脚好嘛!一床被褥而已,算什么好东西呀。” 说着她又忙忙活活地跑出去端热水,张罗让锦大娘泡脚。 丰收自己就有泡脚的习惯,原来在现代每天上完班褪下一身精致但拘束的通勤装备,换上宽松的睡衣,她就整上一大壶热水一边玩手机一边泡脚。水凉了就拿起水壶再添点,直到水盆里的水快要溢出来为止。盆里再加点艾草之类的中药包,带着草药香气的水雾氤氲而起,带走一天的疲惫。 所以到了这儿,本来就是要搞养生的丰收当然不会放弃这个项目。锦大娘腿脚不好,丰收自然而然也要拉着她一起泡脚,还帮着给她做一些按摩,希望可以改善她腿部不适。 锦大娘自然觉得这儿媳挺孝顺,自打她来了,炕烧得比以前暖,晚上还陪着她说话按摩,不过这个程度也就只到满意喜欢。 今儿晚上坐在暖和柔软的被褥上这心里就升腾出不一样异样感,酸酸的,却也暖暖的。 等丰收走了,锦大娘独个躺在炕上,不自觉一串眼泪从她眼角滑下来,窜到鬓角和枕头里,静默地消失了。 永远忘不掉的那个恐怖的黑夜,逃难的路上摔断了腿,丈夫抱着她一路跑出来。从此重伤的腿落下残疾,好在还有丈夫日日在身边守护,那样的温柔缱绻,无处不在地体贴她。 锦大娘那会儿是万想不到说要照顾她一生的丈夫会走得那么突然,没有了贴心人又该如何的凄凉。但是事儿真的来了,她反而格外的坚强,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变得愈发的泼辣爽直起来。 锦源又那么孝顺,锦大娘有时候也惊讶地发现,没有丈夫她也能活得那么开心。只是偶尔夜里惊醒,摸一摸身侧凉冰冰的另半边床,总觉得空落落的。 忽而又闯进来丰收这么个小丫头,对她的关心这样细致,却又是儿子不能比的。让她忍不住就想起从前她被呵护的日子来,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 如果白天是打翻了心里的醋瓶子,那这一会儿便是泡进了蜜罐子,锦大娘含着泪、带着笑,在回忆中沉沉入睡,第二天精神抖擞地拉上丰收去听书。 秋老头的书摊早就支起来了:一桌、一抚尺、一杯粗茶,一个精瘦的秋老头笔直地立在桌后头,这便组成了小村最受人瞩目的节日大戏台。 村里人家里没事儿的老爷们、大姑娘还有成群叽叽喳喳的娃娃们就各自搬着家里的长条板凳出来,在摊子前面一坐,磕着瓜子听书,那叫一个轻松惬意。 今天早上讲的段子是一出新本子,话说一本地恶霸,专爱抢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回家强占,搞得满城人人自危。 有一个长相俊秀又爱多管闲事的书生赶考路过,听说这事儿便男扮女装,想戏弄戏弄那个恶霸。此书生还真被恶霸抢去,关在家中二人周旋了一番,那恶霸并未看出真相,又找来从前抢来的女子让其劝说书生服从。 哪知这女子与书生一夜相处,竟是生了情愫,二人反倒成就了好事。后来书生在朋友的帮助下逃走,很快考取功名,做了大官,回来办了恶霸。皇帝听说他与那女子之事,便点了鸳鸯谱,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其中故事周折,加上秋老头讲得动听,把那书生与恶霸周旋的情节说得诙谐有趣,书生与女子共处一室的忐忑惶恐和后来的情不自禁又讲得缠绵悱恻,得了满堂喝彩。 等他拿着扇子下来要钱的时候,大家都纷纷解开口袋往他扇上多放了几个铜钱。 丰收也听得格外的高兴,虽然秋老头的技艺其实远比不上后世从电视、收音机里听的那些国家级评书大师,但是临场感却带给了她极致的享受,等到故事以非常传统的大团圆做了结尾,她便兴奋地鼓起掌来。 锦大娘也笑着说还不错,亦是多给了几个钱。 等到中午散场休息,便有许多热情的人家请秋老头去家里吃茶喝酒。最后照例是让老烟斗这个做村正的抢了头彩,拉了秋老头去喝酒。 锦大娘和丰收回了家,兴高采烈地给锦源讲今天听的有意思的故事。锦大娘说:“这秋老头看来今年是长进了,下午你也别在家闷着了,一块儿去听听。” 可谁知到了下午,秋老头只讲了半场,村民就去了大半,剩下的也不认真听书了,都磕着瓜子开始聊起家长里短来了。 说话声刚开始还小,渐渐地人人都说起话来,搞得丰收都听不清秋老头讲故事了,不由得恼火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第13章 第13章 锦源还没来得及回答,锦大娘也站起来了,对他们小夫妻俩说道:“没意思,我也不想费那个钱了,先回去了。丰儿要是还想听,阿源你陪着她听吧!” 说罢也不要锦源夫妇送她回家,和几个老姐妹们一边聊天一边慢慢地去了。 丰收又忍了半场,无奈周围嘈杂实在是听不下去,便问锦源道:“怎么回事,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这样了。” 锦源笑道:“下午讲的这个故事我打小就听过,许是有七八年了,听个一遍两遍的还有些兴味,现如今书里什么词我都会背了。” 丰收恍然大悟,再看看前面的秋老头虽然面上有些挂不住,但是还是如上午一样十分卖力地表演着,心里就有些可怜他。但是这也怪不得观众,老故事听多了确实没了趣味,也难怪大家把这儿当作聊天场了。 下午表演结束,还在场的看客还是给了赏钱,可这收入与上午相比就是大大地缩水了。该吃晚饭了,也没人说请秋老头了,各人搬着自家的板凳,说说笑笑做鸟兽散,只留下了一地的瓜子皮。 秋老头苦笑着收起自己的摊子,正欲回下榻处休息,却见一对和善的小夫妻来到他面前。那小伙子浓眉大眼,他是见过的;那小媳妇笑嘻嘻的却是生面,想来是新嫁来没多久的。 那小媳妇倒挺大方,脆生生地开口相邀:“秋先生,今天辛苦,要是不嫌弃请到我家来用一顿便饭吧!” 今天下午这个情况,秋老头是没想到还能得此礼遇,自然受宠若惊,挺开心地答道:“怎敢嫌弃,多谢多谢!” 晚上既然有客,锦大娘便将家里存的些鱼干肉脯拿出来整治了两个硬菜,又开了一小坛家酿的果酒让锦源陪着秋老头喝上一杯。一桌饭菜虽然称不上豪华,却也是丰盛美味。 几杯酒下了肚,秋老头眼里就泛出泪来了,絮絮叨叨地诉起苦来:“哎,实在是苦啊!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山里山外地磨腿子跑,还不是赚个辛苦钱。列位看官往那边一坐,却是无一人肯听我这老头再讲老故事,可我有什么办法?这年头,想弄着个新本子难啊!”说着他端起酒杯,嘴一撅,咻地一声将一杯酒喝干了,抹抹眼泪。 丰收问:“为什么这么难呢?难道七八年也得不了一个好故事吗?” 秋老头未答,锦大娘先笑道:“咱们这偏僻的小地方,哪有那么多文人骚客写话本?便是有了,也是县里的馆阁茶楼先得了话本去讲,想要传到咱们这小村庄里且得等呢!” “可不是!”秋老头接话道:“早上那一出便是花了我五两纹银才得的,哎!掏钱的时候简直是在剜我的肉呢!只好请各位再听上几年咯!” 送走了秋老头,锦大娘颇为无奈地说道:“这老头真是倚老卖老了。”她瞧着丰收笑道:“可怜你这么爱听故事却偏来了这小村里,若是在京里,那好故事花一样的,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艺人名伶也不止这一个只会磨腿子的秋老头,那真是……” 说着好像她曾在京里听过如此繁华一样,只是话说了一半却打住了,不往下再说。 丰收却并未曾注意,心里还想着秋老头刚刚说的五两纹银。 先前她和锦源聊天时打听家里的存款情况,可是那人却是支支吾吾就不肯说。虽然不说,但丰收在家里还真就没见过白花花的银两,平日里用的都是铜板。 丰收手里现有的钱就是第一次见锦大娘的时候得的红包,一小串二百枚铜钱。现在听到秋老头说他那一个中篇话本就价值五两,对丰收来说不啻为一笔巨资。 她立刻就想到了穿越者常有的生存模式,靠背后世的文学经典来发家致富。但是她并不像其他优秀的穿越者一样会全文背诵《红楼梦》,一晚上搜索枯肠在想自己还能记起来的传奇故事。 第二天起来把自己从前爱听的一些戏曲故事大略写了一些下来,念白未必全记得,但是经典的唱段又好听又好记,她还是能哼个几段。 一番思索过后,丰收写下了评剧《花为媒》、京剧《锁麟囊》、粤剧《刁蛮公主》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正能量欢喜结局,和早上那场大获好评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丰收猜想这样的故事是会受村民喜爱的。 写了一天,总算把故事顺了下来,丰收舒展腰身,走出房门。 锦源今天早上又去听书了,昨天的新段子又二次返场,还是获得好评,不少错过第一场的村民都去听了,丰收听锦源的意思,现场是比昨天还要热闹一些的。不过到了下午还讲旧书的时候,便又复旧模样了。 丰收又去将秋老头请到家中吃饭,这一次,锦大娘就有些不乐意,偷偷在厨房数落丰收道:“咱们啥人家啊,天天地请那老头吃吃喝喝的。过两天没肉吃,你可别找我啰嗦。” 丰收笑道:“娘,我就是为了赚钱才请他来的。” 酒足饭饱后,丰收将话题引到话本上,对秋老头说道:“秋先生,你看大家都喜欢新鲜故事,你何不多讲些新故事呢?大家高兴,您老也能多赚几个钱。” “我哪不想呢?”秋老头觉得丰收在说废话,“一是没有那么多的好话本,二是我也没有那么多的五两银子。” 丰收道:“我倒是有几个故事,您老有没有兴趣看看?” 秋老头想,你一个小村姑哪能有什么好故事,心中不以为意,但是好歹吃人家两顿餐饭,自然也要好言好语地应答,当即便道:“自然要看看,若是真的好,可是救了我的命了。” 丰收便起身回房取了草稿来拿给秋老头看。 一摞妇人画花样子的草纸上,躺着一片极其普通的字迹,时不时还有许多怪字。据那小媳妇说,这叫简体字。秋老头想:许是这小丫头读书不多,繁杂的字记不得,偷懒减了许多笔画。单从这字迹来看,便必定不是什么好故事了。 秋老头硬着头皮看了下去,却越看越觉得不错,先是看到王俊卿与表姐李月娥互赠香罗帕定情时点头微笑,再看到李家不同意婚事,王家转而求娶张家五可姑娘又眉头深锁。等他看到王俊卿拒婚不肯娶五可,气得张五可对着菱花自叹那一段经典唱词,不由得连连点头说秒。 接下来他再看到了媒婆阮妈妈安排了王俊卿的表弟贾俊英偷入张家花园做代相亲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是屏住呼吸直往后翻去。 才只大眼瞄到了最经典的唱段《报花名》,那一沓草纸却被人用手按住了,秋老头不禁失声:“哎,怎么——” 抬头却看是锦大娘,她笑着把丰收写的那一沓草纸抢了回来,说道:“都让你瞧去了怎么成,你若觉得好,先议定了价钱再看不迟。” 秋老头立刻露出苦大愁深的模样,问道:“你这要多少?” 丰收柔声接口道:“我可不敢要你五两银子,现在我先不收钱,您老演练了到村里说一说,若是不好,我倒还请您到家里来吃喝一顿赔个不是,若是好,赚了多少咱们四六分账,这么着,您看成吗?” 秋老头已看了这么多,料定绝对是好的,心里对丰收的提议也算满意,不过脸上还收皱着,结结巴巴地问:“谁四,谁六啊?” 丰收笑道:“自然是我四,您六。” 秋老头还是唉声叹气的,说:“这故事好,也有些妙词,只是许多地方却也描写得太傻太白……”他这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摊开手拿眼来回溜着看丰收和锦大娘,砍价的意思很是明显。 丰收自己心里有些怯,她知道秋老头说的地方,那都是她实在记不住原词自己用大白话描补上的。经过这一番砍价,便顶不住,最后让步成三七分账,但是要求秋老头不管在哪里说的书,只要说一场就得记一次的钱。 事情就这么商定了下来,锦源把黄村正给请了来,大家见证着写了契约。 完事,老烟斗把他的长烟斗吸得嘬嘬响,说道:“怪事儿,小丫头片子还会写话本?我可等着听呢!”说完冒着烟迈着八字步走了。 第二天,丰收特地梳洗打扮,带上了红绒花,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地搬着长条板凳坐在村中心的大树下等着听书。能把自己从前喜欢的经典在这里重现,她还是挺期待的。 可是秋老头却姗姗来迟,大树前的空地上渐渐聚集起不少人来,闹哄哄的可就是没见这个主角来。妇人婆子还有小孩子们吃着瓜子笑闹一会儿,感觉没有秋老头这个背景音乐还是怪怪的,便渐渐都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儿?往年没这样啊?” “他年纪也大了,别不是病了?” 丰收听得惴惴的,担心出什么岔子。老烟斗也嫌等得烦,叫了几个年轻人去秋老头住处去看看。等那几个人拖着秋老头出现的时候,丰收向那老艺人望去,不由得暗自心中大呼:“完了!” 第14章 第14章 丰收瞧见秋老头的模样,心里拔凉拔凉的,可是其他观众却轰地一声齐声大笑起来。 有小孩指着秋老头嚷起来:“他鞋子穿反了!” “他的纽扣也歪了!” “他帽子也没带!” 小娃娃们仿佛参加“找衣冠不整”竞赛一样,尖声把秋老头的狼狈像给一一喊了出来。每喊一句,观众便都又笑一次。 “对不住,对不住!睡迷了,睡迷了……” 秋老头羞惭地给众人作揖,背过身去整了帽子,系好扣子,把左右脚的鞋子重新调调个,这才抬头挺胸重新站在众人面前。 丰收瞧他恢复如常,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倒还庆幸这秋老头有一身的喜剧细胞,这样狼狈像反倒逗得人开怀大笑。 她不知道,秋老头之所以如此狼狈,是因为昨晚一夜未睡,记词排练,直到天光亮了这才困倦的不行躺了一下。谁知想着只是躺一躺,便睡过了头,最后闹了如此一出。 秋老头稳了稳心神,一拍抚尺,朗声开口:“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 众人本还因为刚才的闹剧笑个不停,一听这是新词,一个个都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直勾勾盯着秋老头。 秋老头见人人都认真的瞧着他,精神愈发好,嘴皮愈发溜,一连串精彩的剧情仿佛自带生命一样从他嘴里跑出来,活灵活现竟比真正的生活还要真。 一波三折过后,两对新人双拜花堂,故事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结束了。这一次,收到的赏钱秋老头的纸扇可装不下了,叮叮当当地往地上落,听得丰收又是舒爽又有点担心——毕竟那钱也有三成是她的呀! 晚上秋老头和锦家三口聚在黄村正家里吃饭,桌上摆了四壶烧酒是秋老头酒铺里打来的。老烟斗和锦大娘本都拦着不要他请客,秋老头高声说着不是请他们,是请丰收这位女相公的话,两人方才罢了,听凭他打了这许多酒回来。 四壶酒,三个男人一人一壶,两个女人拼着喝一壶。吃饭前本是这样分配的,可喝起来秋老头就收不住嘴,直把锦源那一壶也喝了个精光。 丰收也不遑多让,对着秋老头频频举杯,眼睛则是一直盯着他怀里的钱袋子,直把那秋老头喝得眼睛发直、头脑发晕。 秋老头打着酒嗝说道:“痛快,今天真是痛快啊!”说着豁朗一声,把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掷在杯盘狼藉的桌上,颤抖着的手好容易解开了袋子,露出了里面闪着光的铜板来,对丰收说道:“女相公书写得好,酒量也好,跟你这样的姑娘打交道实在是痛快极了,今日的营收都在这儿了,你们点点。” 丰收虽然早等着他拿钱出来了,可现钱如今摆在她面前她倒不好意思起来,推让给别人来数钱,最后轮了一圈,还是黄村正揽了这个差事。 “哎呦,我成你们的账房先生了。”黄村正嘴里抱怨着,却点数的十分仔细,数出五十便分成一份整齐地码放好。铜钱们好像是一队小兵,都站得笔直,等待着黄村正检阅。不一会儿,黄村正点数完了,深深吸了一口烟,这才幽幽说道:“总共三百六十六,没有想到啊,你这人看着穷酸,一天比我这村正赚得还多咧。” 秋老头打个酒嗝,眼睛还是红的,讪讪地笑着,说道:“不敢这么说呀,这一日看着多,你再等两天看看么,说一天能赚一口茶钱都算好的啦!” 秋老头说着从那一排铜钱小兵的队列中推出来两列到丰收面前说道:“再说还有人家女相公的一份嘞!” 黄村正哼了一声说道:“别借着酒打马虎眼,既然找了我给你们做公正,那是一分也不能少了的。”说着又数了十枚铜板塞到丰收手里。 秋老头嘻嘻笑着,又嚷着要喝酒,直到最后一头醉倒在桌上。 之后的几天,秋老头又在村里说了几场,虽然不如第一场火爆,但依旧反响不错。中间还有一次陈老爷听说他的书新奇,特地请了他去陈家单独演了一场,那一次陈老爷一个人就赏了五百,还送了好些吃食点心给秋老头。 最后都在黄村正的主持下,分了款子,丰收又得了二百五十八文并陈老爷所赏的全部点心。 眼瞅着年关将至,秋老头也见好就收,结束了一年一度巡回表演,收拾行李,带着赚得鼓囊囊的钱袋,挥手告别。 当晚丰收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秋老头,抱着她那个已经有些分量的存钱罐到了锦大娘房里。 锦大娘依旧是坐在炕头做着针线,看到丰收带着她宝贝的不得了的存钱罐进来,便丢出来一句:“自个的钱自个拿着,用不着来我这儿表这个孝心。”说完她还是低头绣她的活。 丰收未曾想到婆婆如此干脆,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说道:“娘,您就这么视金钱如粪土呀?” 锦大娘呵呵笑道:“金银谁不爱,就是皇帝老子富有天下,他也是爱钱的。可这钱呐,是各有各的份,不该得的钱硬要攥到自己手里头,将来可就是祸事啦!所以你的钱你自己拿着,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会盯着你的钱罐子?等过几天阿源去县里头赶大集的时候,你不拘是想要胭脂水粉也好,钗环首饰也罢,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丰收未曾听到胭脂水粉等语,却是对赶集颇有兴致,忙不迭地问道:“还要去赶集?什么时候去?远不远?” 锦大娘拍拍她的脑袋笑道:“赶集你也不知道?老扁担是怎么带的你呀,真是全丢给道士不管了?” 丰收的脑海里是残存着关于过节的记忆的,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瘦高的祖父抱着她到街上看那过会的热闹,花灯、舞龙、焰火,五光十色。只是后来祖父就变得老迈,甭管外面什么日子,他都是窝在屋里的,至于赶集这事儿应该是从来没有过的,祖父家里总是家徒四壁的模样。 至于在现代的赶集经历,那就只有一年几度的电商狂欢节,而且越往后过越如同做艰难的算数题,失去了购物的乐趣。 回想下来,丰收觉得自己在赶热闹这类事情上实在少了太多经验,便央着锦大娘跟她讲讲赶大集有什么好玩的。 锦大娘咬断了手里的线头,叹了一口气,一时也说不出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憋了半天说了句:“自然是热闹人多啊,十里八乡的人只有这一个时候才齐齐地凑到县里去呢!” 人多,丰收一听头皮就发麻了,人多算什么好处吗? 结果她还没发表什么看法,锦大娘就继续说了:“既然你从来没去过,那今年就跟着阿源一起去吧!见见世面!” 丰收想说她以前下班挤地铁的时候见的人就挺多,小长假出去旅游的时候见的人更多,她实在是受不了人多的。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来了这个世上,就应该什么事情都亲身体验一下,说不定是别有一番风味的,便也就开开心心地应下了。 听说丰收要一起跟着去赶大集,锦源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晚上睡觉也没睡好,第二天带着一脸的倦容爬起来的。 丰收依旧是精神奕奕,看到他这样很是奇怪,问他怎么了,锦源也是不答,匆匆吃了早饭就说有事要出去。 丰收有些生气,明明已经商量好今天一起做新春大扫除的,没想到这个人却脚底抹油溜了。但是秉承着万事不求人,独自能顶一片天的想法,丰收还是撸起袖子开干了,她决心要把家里收拾得焕然一新,等锦源回来吓他一跳,看他到时候羞不羞。 面子工程的第一步当然是从院子开始,丰收拿起大扫把轮圆了就扫,一时间把那小院扫得尘土纷飞,锦大娘养的那些老鸡哪受的了这个刺激,咯咯咯地又飞又跳。 锦大娘听见她这个动静,放下了手里的活,出来察看什么事情,一出门也被尘土扑了满脸,她一边挥着手一边眯着眼,瘪着嘴讲道:“丰儿,打点水来洒一洒再扫!” 丰收也被尘土迷了眼,点头应着锦大娘的话又一边说道:“这院子里得铺点地砖才是。” 锦大娘笑着在她肩膀上一拍道:“就等你俩出息了铺呢。” 丰收总算掌握了扫这土院子的方法,收拾干净,又给刚刚受了惊吓的鸡们撒点粮吃安抚一下。既然照顾了鸡,羊自然也不能落下,丰收一鼓作气将羊圈也全都清扫了一遍,换上清水和干草。 给羊铺草料的时候,丰收突然摸到食槽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硬硬的,掏出来一看,是一个瓦罐。 把那瓦罐口堵着的草拔掉,丰收的嘴巴就咧开了,那罐子里满满的都是铜钱。 “好个锦源,竟然藏私房钱,我问他有多少钱支支吾吾就是不说,这回倒让我逮到了。”她自言自语着,抱着瓦罐一溜烟跑回房里,把门一锁,打算数数看锦源有多少家当。 不知怎么,心情还有些紧张,好像是做贼一样,似乎她现在不是作为女主人去了解家庭财务,而象是偷看别人的日记,总之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她锁了门了,还怕锦源突然进来,反复推了推确认打不开,又从窗缝往外张望一下没人,这才轻手轻脚把那罐铜钱都倒出来,挨个地数起来。 第15章 第15章 其实这钱倒是很好清算的,因为锦源已经整齐地用绳串好了。丰收拿出来两串半,那整的两串都是一千不必数了,剩下半串丰收粗粗地点了一遍,约莫七百多。 偷看了锦源的“私房钱”,丰收赶紧趁着他人没回来,又把罐子塞上草,放回了羊圈。平日里都是锦源在打扫羊圈,要不是这次他大扫除开溜,丰收兴许还是看不到这个钱。 这就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了吗?丰收有些好奇,带着怀疑的态度将院里的鸡窝、柴堆,屋里的箱子、柜子全都假借着大扫除的由头扫了个遍。除了高出人够不着的积年的灰尘扫出来不少,丰收是一个大子也没再见到了。 “哎呦,累死我了。”丰收把灰尘都清理出去,就再没力气把东西们归置回原位,她把身上头上蒙的防尘的旧麻布罩衫脱了,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感觉腰都快要断掉了。 至此丰收也算是多少明白了点为啥她问及家里积蓄的时候,锦源就默不作声了,总共不到三两银子,确实没啥好说的。 不过钱虽然没找出来,却翻出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两本画着打拳小人的旧书,一大堆小玩具。大概都是锦源小时候的东西,小泥娃娃、小灯笼、小铃铛、不倒翁,虽然旧了,但看着都十分精致,对于没见过啥世面的丰收来说真是琳琅满目。 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丰收就把玩这些小玩意儿。那几个小铃铛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是黄澄澄地看着最耀眼,丰收猜测可能是从小孩儿的长命锁上掉下来的,虽然这玩意亮得闪眼,不过想到自己家中如此家徒四壁,绝不可能是金银等物了,也就丢在一边玩起那些玩具来。 那个小不倒翁是一个可爱的官员造型,大概是年岁最近的东西,上面涂的漆还泛着润泽的光芒,丰收一个指头把它戳下去,它便忽悠一声又弹起来,面上还笑的和蔼可亲,官帽上的两根常脚幞得意地晃悠着,仿佛在笑话将它按倒的人。 正玩着,锦大娘推门进来了,看到丰收这弄得一屋子狼藉叹道:“你说你这收拾的比不收拾之前还乱呢!” 丰收笑道:“大扫除就是这样的,过程是从乱到更乱,但是最后绝对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她起身将锦大娘扶了过来,不然她这一屋子障碍物,真要绊着老太太可不是玩的。 锦大娘笑着哼了一声,说道:“你呀,就在你自己屋里大扫除吧,可别到我屋里霍霍。” 说着婆媳俩总算坐到了炕上,锦大娘看到被丰收翻出来的那些玩具,不由得脸上就露出了感慨怀念之态,她拿起那个小泥娃娃说道:“原来家里还有些旧物呢!你不翻出来我也就忘了。” “这个磨喝乐还是阿源三岁的时候给他买的呢,你别看他现在乖,小时候倔着呢,不给他买就不肯走。那年七夕已经给他买过一个了,其实比这个好多了,按着娃娃头还会动呢!结果不知他怎么了,就是看上这一个,当时就喊着:‘要绿衣服的,要绿衣服的!’扒着人家的摊子,怎么哄都不肯走,哎呦给我气的。” 听别人小时候的糗事是最有意思的了,丰收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现在成熟稳重的锦大哥小时候也是熊孩子一个。 锦大娘回忆起来仿佛当年事犹在眼前一样,说得活灵活现:“其实也不是心疼钱,就是那个摊主可恨,看小娃想要,故意加了一百文卖我。我能受那个气吗?就趁着个脸立在一旁看锦源能闹多久。” “那后来呢?”丰收笑着看了看锦大娘手中的小娃娃,既然这个娃娃现在在这儿,看来最后是没能拗过熊孩子了。 锦大娘得意一笑道:“哼,跟我斗,都还差一招呢!我后面站着,前面一个小孩扒着摊子闹着,过路的人看热闹的多,想买的也不在他这儿买了。足足跟他们熬了大半个时辰,那摊主熬不住了,降了价求着我买了赶紧走。” 丰收竖起大拇指,直夸锦大娘牛,如果自己对着个熊孩子躺在地上不肯走被人看热闹,绝对立马当了冤大头买了就走。 锦大娘把玩着这个磨喝乐,也是不无感慨地说道:“不过啊,经过这一场大战,我也懂了,你给孩子选的东西再好那也是你自己觉得好,人家自己选的才是人家喜欢的呢!哎呀,这年岁也久了,绿衣裳也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哎呦——”锦源推门而入,立刻就被丰收部下的迷阵绊了个趔趄,引得房内婆媳两个哈哈大笑。 锦大娘笑道:“说你的小绿珠呢!” 锦源一眼就看到锦大娘手里的磨喝乐,脸一红,讪笑着走过来说道:“怎么好端端的把她翻出来了?” 锦大娘一指丰收道:“问你的好媳妇。” 丰收听说这小娃娃还有名字,饶有兴味地追问道:“你还给他起了名字呢?” 当事人在场,锦大娘揭人老底的性质更浓了,笑道:“何止有名字呢,单是这娃娃的衣服不知道央着我做了多少套,费了我这不知多少精神,还好那会儿整日清闲……” 丰收瞅着锦源现在一脸大胡子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玩着娃娃过家家的样子。 锦源早就瞥见丰收脸上憋着的笑意了,搞得他一阵阵羞惭涌上心头,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竟是把锦大娘给请出去了:“妈,您就别让我丢脸了。您先回去,这里乱糟糟的我得先收拾了。”说着红着脸半抱半架的把笑个不停的锦大娘给送回了去。 等锦源回来,丰收就举着那个磨喝乐凑到他面前:“小绿珠,好久没跟锦大哥玩了想不想他,要不要再跟他一起玩,嘿嘿。” 锦源一把夺过来,假装沉着脸说道:“两三岁的事情了,谁还记得。”说着便把磨喝乐和那些旧玩具聚了一堆准备收起来,跳过这个让他出糗的话题。 那个不倒翁被他一拨弄,前后左右一阵乱摇起来。 锦源拿起那个不倒翁,对上它面上那不阴不阳的笑容,表情倒真的渐渐沉了下来。 丰收看他不再玩闹,也静了,瞧着锦源认真地问道:“锦大哥,你怎么了?” 锦源抬眼看了丰收一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叹气道:“也没什么,这个就是我六岁生辰收到的贺礼。” 丰收立刻就明白了,就是那天锦源的爹爹一去不返,难怪他看到这东西心情低落了。 丰收连忙打着哈哈道:“哎呀,你看看我,本来说要收拾东西的,反而把东西都翻出来了,还是赶快收拾好吧!不然晚上真没地方睡觉了。”说着轻轻拿过那些玩具,原样不动地重新收回了箱子里。 锦源也是一笑,也动手跟丰收一块忙了起来。 两人一边做事一边也就闲聊起来,丰收问锦源道:“你今天一大早的就跑出去有什么事呀?” 锦源笑道:“我去借车。” “借车?你要去哪?” 锦源举起一个大木箱重新摆回衣柜顶端,这才喘口气道:“你怎么忘了?咱妈不是说让你跟着我一块去镇上赶集去吗?” “哦——”丰收还真给忘了,现在知道原来是这个原因,想必是锦源怕她路上太累才有此举,不由得甜甜的一笑冲锦源道:“锦大哥你可真好。” 就这么随口一句夸奖,立刻让锦源一扫今早拉下面子去村里借车的所受的郁闷之气,就连收拾起东西来愈发有力气了,不一会儿房间里便收拾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 说实话,之前经过锦大娘的介绍,丰收已经对赶集没有特别的兴趣了,但是真到了出发的那一刻,丰收还是感觉到了兴奋。 毕竟自打来了这儿就还没出过这个小小山村,此刻的出行就仿佛一场新奇的旅行,不知道有什么新鲜事在前方等待着她去探索呢! 锦大娘拄着拐杖送到了院门口,将一大袋的干粮塞到锦源手里,嘴里嘱咐着:“你俩路上可小心啊!” 丰收早就坐上了锦源借来的小驴车,对着锦大娘挥手喊道:“知道了娘!您快回去吧!” 锦大娘的这句小心可是从出发的前一晚就念叨到现在了,丰收昨天跟着她一起在厨房里烙饼的时候就一直不停的答应着“知道了”“会小心的”,现在锦大娘一开口,她就知道下句是啥了。 “莫要和生人多言语。住店的时候锁好门窗,可不敢睡死了!啊,还有……” 丰收正要接下句“小心财物可不敢外露”一句,却有一个女人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她和锦大娘,丰收回头一看,是孙寡妇。 丰收忙下车笑道:“是孙姐姐,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孙寡妇走到驴车前,摸了摸小毛驴同丰收玩笑道:“我是来看看我的小毛驴,它要走这么远的路我不得送送它啊!” 丰收这才知道原来这驴车是从孙寡妇家借来的,忙谢道:“原来是姐姐家的车,多谢姐姐了。” 孙寡妇过来拉住丰收笑道:“你们两夫妻也忒多礼了,昨个你男人不知谢我多少句了,我呀,真是把这辈子的谢都听完了。嘴上谢还罢了,又帮我做了好些重活,反倒是我要谢你们了。” 说着孙寡妇凑到丰收耳边悄声说道:“你不知道他昨天为了借车赔给人家多少好话,遭了多少抢白,就是为了妹子你不受那几十里的山路的累。说实话,姐姐我啊真羡慕妹妹你的福气。” 一番话说得丰收心中一阵酸酸甜甜,不由得偷眼朝锦源望去,瞧那人正一脸正经地听着他娘教诲的老实模样,不知怎么觉得眼眶里有些湿热,连忙快速眨眼掩饰过去。 孙寡妇说完这女儿家的私房话,抿嘴一笑,也不再提,又转回正事道:“其实我这么早过来,一是来送妹妹你。”说着她从袖里拿出来一个小白布包塞到丰收手里,笑道:“这两个咸蛋你拿着,路上就干粮吃。”丰收正要谢她,孙寡妇止住她道:“你别谢我,我也有事儿求你呢!” 第16章 第16章 丰收听孙寡妇有事求她,忙问是什么事。 孙寡妇笑道,“你别看我是个寡妇,可偏生就是爱个花儿粉儿的,妹妹你这次去赶大集,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花帮我带两盆,不拘是玫瑰牡丹月季芍药的,只要那种开花的都成。这有二钱银子,妹妹你先拿着,不够了回来我再补给你。” 丰收收了银子,又问道:“帮姐姐带个东西自然没话说的。只是现在正值冬日,不知道可还有没有花卖的。小妹自然是尽力为姐姐寻访,若是没有姐姐可别怪罪。” 孙寡妇忙不迭答道:“这是自然,我不过想着这出去一趟机会难得,若是没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丰收又问:“若是有好花,孙姐姐你最多可以接受多少钱的呢?我也没买过花,对于价钱不懂得,怕真的有缘碰上了,又因为价钱买不成。” 帮人代购自然没问题,但是万一到时候因为钱的问题闹了纠纷就尴尬了,不如现在多问一句。 孙寡妇迟疑一下,说道:“哎,听说有人为了好花,几十两几百两都花出去了,咱也不是那有钱人家,至多妹妹再帮我补二钱罢,再多我也生受不起了。” 一切打点妥当,锦源手中小鞭子一扬,小驴车嘚嘚地出发前行了。 沿着山路慢慢地蜿蜒而下,依旧是一片青山绿水,景致颇佳。丰收远眺层层叠叠的山峦,方才忽觉天地之大。 偶尔路上还有谁家散放出来的牛,堵在路上一脸闲散的嚼着草,看着走过来的二人一驴。这样清闲的日子,就连这些劳苦的老黄牛都显得格外的舒适。锦源朝它们挥挥鞭子它们才慢悠悠的散开了。 这一切在丰收看来都那么有趣,一路上拉着锦源东指西看,叽叽喳喳。 山道边也有一两户散落的人家,丰收透过林木瞧去,也见是一派殷实模样:那门前载着果树,院里种着花草,屋檐下晾晒着果脯、腊肉、香肠,就连房顶上还趴着几个黄澄澄的大倭瓜看着喜人。院里养着一条肥肥的大黄狗,瞧见他们吠叫两声,看他们只是路过又趴了下去晒冬日暖阳。 丰收的眼睛一直离不开那户人家,恋恋不舍直到看不到了这才转回了头,说道:“真好,这家人准过得挺幸福的。” 锦源悄悄看了丰收脸上的期待,啥也没说,就嗯了一声。 丰收倒是开始畅想起来了:“咱们的院子多空呀!将来咱们也在院子里种点果树,嗯——种点杏,种点枣,种桃子也好,春天来了桃花开得粉红,多热闹!” 锦源还是嗯了一声,心里默默记着丰收说过的品种。 “还可以种一颗无花果,我感觉那玩意挺好养的,结的果也多,熟透了的无花果新鲜摘下来就吃,可甜了!” “咱们若是有闲心,也学孙姐姐一样,在院子里种点花,又香又美。” “哦对了对了,也应该养一只狗,再养一只猫,那才有意思呢。你说猫儿狗儿会打架吗?哈,打架也有意思。” 锦源就是不停的点头,专心的记。 早上起得太早,五更天就被拉了起来,丰收这一路虽然兴奋,但是渐渐的也就又被困劲蔓延了头脑。终于叽叽喳喳的嘴巴慢慢停了下来,晃晃悠悠又要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到了山下了。 适从碧山下,又至绿水畔。眼前的具有别样风味的美景再次激活了丰收,她指着那条翠带一半的河流问锦源道:“这条河好漂亮啊,它有名字吗?” “有。”锦源催着小驴车缓缓从石桥上走过,带着丰收从那河水上横跨到对岸去。“叫做牛叫河。” 丰收伸头去看桥下的河水,是她难得见到的清澈,因他们这片地域氤氲着来自南方的温暖和湿润,河面未曾结上厚冰,还能看到有灵活的鱼在石头间往来翕忽。本以为这样灵秀的水会有一个漂亮的名字,听见锦源说出牛叫河三个字,丰收忍不住笑了。 他们过了桥,丰收再回首观望,瞧见他们方才走过的桥是用色彩斑斓的石头砌成,与剔透的河水和苍翠的远山形成一幅色彩鲜明的画卷,她忍不住又伸出手比做画框,默默在心中构图。碰巧这个时候一个老农赶着牛车从桥上悠哉而过,丰收莞尔一笑,这老农与牛车出现的妙,画面立刻有了生活气息。 丰收放下手笑道:“牛叫河这名字不错,又好记又有生活趣味。” 此刻已到正午,丰收感觉肚子越来越空,不一会儿便开始咕咕叫起来。 锦源像是早猜到她的窘境一样,在她身边柔声说道:“再往前走一点儿就到了崖底村了,我们去那边讨点水,吃点东西再上路。” 果然没一会儿便见密密的一排村落,就连他们走的土路也变成了石砖铺路。这崖底村的房屋鳞次栉比,家家都是砖瓦房,有的殷实人家还起了高高的门楼,瞧着很是气派。 有一户人家门口有一个老婆婆抱着娃娃在门口晒太阳,锦源赶着车过去,笑着说道:“大娘,我们是山上赤霞村的,赶了半天路了,跟您老讨口水喝。” “哎呦,好,你们等着。”那老婆婆放下手里的娃娃,转身就进了屋。那小娃娃便站在原地,睁着豆子一样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丰收,把她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正手足无措之际,那个老婆婆已经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白瓷茶壶和两只茶碗,给丰收和锦源一人满满倒了一杯。 热腾腾的水进了嘴里,竟是满口的甜蜜,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茶水,没想到是老婆婆熬的红糖水。 丰收仰脖子一饮而尽,未曾想到自己对糖竟有如此的渴望。在现代总是一不小心就摄入过量的糖,此刻变成了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老婆婆看丰收这个样,笑眯眯地又给她满上一杯。 “你们赶着车是去干嘛呢?回娘家?走亲戚?” 锦源笑道:“哦,不是的,我们去县里面赶集去。” 老婆婆咂嘴道:“哎呦,要跑那么老远去买东西啊,咱们崖底不是也有大集吗?” 崖底村是方圆几十里内的大村落,平时赤霞村的人赶集一般也就到此就足够了,老婆婆故此有这一问。 锦源忙答道:“小可手里有些山货,到县里或可买个好价钱。” 老婆婆点头道:“不容易,多跑点路也好,省得钱都给那些二道贩子赚去了。来,你有水壶没有,这些热水都给你装上,路上还远呢!” 锦源连忙再三谢过,取过了随身的水壶来接了老婆婆的水。 说话期间,那小娃娃还是一直盯着丰收看个不住,那老婆婆抱起他来笑道:“怎么,瞧着这小娘子漂亮,你这臭小子眼睛都不舍得眨了?” 那小娃娃不会答话,只管一个劲的看,这下彻底把丰收闹了个大红脸。 告别了老奶奶,锦源找了一处清净地方停车歇息。丰收这才偷偷朝锦源笑道:“第一次听人家说我漂亮呢!” 丰收自认长相清秀,但觉得自己是够不上漂亮的,猛的有人夸她,虽然觉得虚受了,也忍不住心里偷乐。 锦源一脸诚实的说道:“是漂亮。” 丰收道:“得啦,顺嘴的奉承我可不听。” 锦源一怔,更加认真地说道:“是真的,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了。我只是不说。” 丰收听了本当是喜,但一想到他第一次所见的彼丰收并非此丰收,便又觉得不该喜,之后只得悠悠然叹了一声,实在是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儿心事。 锦源于此细微之处自然察觉不出,只是哄着丰收吃了干粮喝了糖水,休息足够了,这才上路。 丰收问道:“咱们那个赤霞村是哪两个字?” 自打穿越而来做了村民,丰收很长时间都不知道村名具体是什么,此刻既然提起,不妨细细问问。 锦源思索一下道:“就是天上晚霞的意思。”一时他也想不清楚该怎么解释是哪两个字。 “哦——”丰收立马就懂了,她也时长在晚饭后欣赏满天红霞,确实美得醉人,用来做村名倒也雅致。 “其实听说原来不是这个意思。”锦源又说道,“小时候听黄村正讲故事,他说之所以在这个偏僻山窝窝里有一个村,那是因为前朝战乱的时候,有一位女侠带着她救下的人们一路逃到这里,发现这里山清水秀,又远离战火,便将让众人在此安居,自此一代一代安居乐业便扎了根。” “噢,原来是红妆女侠,好,这个赤侠更好!”丰收先是称赞,接着又不忿,“既然村民们受了女侠恩惠,就该铭记于心,改成虚无缥缈的晚霞做村名不就是忘恩负义了吗?丹青史册上只见王侯将相,让这些巾帼女儿悄然掩于天际。” 这一番言论,若是让黄村正或者是陈员外一类人听到,绝对要大呼一番离经叛道。 但现在听的人是锦源,他虽然一句话未说,但心中却是感叹丰收眼光独到,这样的想法他原来怎么一点儿没想到过呢? 正自思索着,听到丰收又在问他:“这位女侠姐姐是何方人士?她是什么人有这么打的本领能带着一村老幼逃离战火?” 第17章 第17章 红衣女侠的故事是每个赤霞村小朋友的童年必备故事。 话说当年——这个当年黄村正和陈员外说法不一,一个说是一百五十年前,一个说是一百七十三年前,为此两人经常争论不休——终归是一段已经久远到黯淡褪色的年代。 那个时候天下分裂,南北两朝裂土而治,除了两个大朝还有许多小国盘踞一方,在夹缝中求生存。 赤霞村民都是来自一个叫做陈的小国,国被南朝所灭,臣民自然就做了俘虏。 南朝将军抢空了陈国皇宫与百姓财物仍是不足,便打起陈国皇室陵墓的主意。于是将陈国氏族百姓一批批的抓来,拷问、屠杀。 就这样血腥的询问持续了两天,也不知牺牲了多少无辜百姓,突然南朝将军帐中有个随军的姬妾说她破解了陈国皇陵地宫的方位。她是个聪明非常、美貌非常的女子,将军对她素来宠信,此次听她破解的十分合理,称赞她又立一功。 这第三批陈国百姓本以为逃过一劫,未曾想这女子虽然生的天仙一般,心思却歹毒非常,说这些百姓不识大局,居然这个时候还为了陈国皇室保守秘密,不如将这些百姓也带到皇陵,到时候将他们活埋在空坟之中,全了他们对皇室的“忠义”。 将军实际已有屠城之意,倒也乐得陪这个姬妾玩,便答应下来。第二日便带着一伙亲兵押着二百余百姓一同去了皇陵。 果然如那女子推算找到的地宫入口,众兵士喜出望外,强盗一般砸破墓门,将里面的金银珠宝统统搬上地面,甚至连棺椁中的枯骨也凌乱地搬了上来。 百姓们见此情形想到一会儿自己要被填入那可怕的深坑之中,呼天抢地哭喊起来,他们忘了是他们的国君昏庸招致国灭城屠,忘了是敌军将领烧杀抢掠才会血流成河,他们只记得是这个女人说要活埋他们,只将那姬妾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姬妾同将军笑道:“这些人实在聒噪,妾去亲手杀几个,看他们还敢摇唇鼓舌,请将军赐宝剑一用。” 将军大笑应允,那姬妾便抽出将军腰间寒光凛凛的长剑,跃下马车。 众百姓皆不敢言,却见那美人笑意盈盈,手中长剑嗤嗤几声,却是将几个看管百姓的兵士刺倒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女子斩断身边一百姓手上绑缚的麻绳,大喝一声:“跑!”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跑动起来,他们的手还被串连在一起,因而乌泱泱都往一个方向奔逃。 这一场变故始料未及,加上兵士们的注意力大多还都集聚在宝物上,一时追赶之人极少。即便有几人追赶,也被那女子以宝剑斩杀,未曾想这些亲兵勇将竟不敌一个女子。 将军见状大怒,取出随身的弓箭,一箭破空而去,正中女子背心。 一个女子即便有一身高强武艺,冰肌玉骨却如何能承受钢铁之箭,她一声痛呼摔在尘土中,如玉山倾倒,揉碎满地桃红。 人群中有人折返回来,将女侠架起,一阵风似的逃去。那将军眼看他们逃远,只恨此番出行未曾带弓兵一同来,不然几轮强弩射过去,哪还有一个活口能逃? 众人一路逃,渐入山林,追兵终于甩脱,这才有暇停下来查看女侠伤势。只见鲜血早已染透罗衫,一探鼻息也微弱难查,眼看是不行了。有人不肯放弃:“还是先把箭头拔下来,止住血,兴许还能有救。” 于是几人狠下心,撕开血衣,拔出了箭。剧烈的疼痛刺激了濒死的女子醒来,她瞧见眼前情形,知道众人已是逃出重围,微微一笑,张口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微弱听不清楚。 一个伶俐的妇人趴在她口边,方才听清,她说:“儿家本也是陈国人氏,生如浮萍,几番辗转,没曾想会以这样的方式重回故土。将军早有屠城意,我只有此法救……可惜……” 往后所言便听不清楚,那妇人见状忙问:“姑娘叫什么名姓,好歹要给恩人立块碑!” 再问哪里还有回音,佳人已逝,芳魂消散。 众人本是忙个不停,止血裹伤,渐渐一双双手都慢慢停了下来。此刻,悲伤变得格外安静。 殓埋了香骨,众人重新振作起来,清点了人数,原本二百余人已少了一半,被追兵杀害者有之,体弱落队者有之,众人垂泪,在女侠坟前一起祝祷一番。 不知是否真有英灵保佑,村民真在这山中找到一处世外桃源,便在此处扎根,一代代生存下来。 故事至此全是告一段落,丰收听得难过,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滚下泪来。 “原来这红衣竟是她的血染出来的,我……我……”丰收觉得心中有千百句话想说,可张口却讲不出来,她只是觉得心疼,世道两个字压在一个人的头上实在太重。 “她最后说可惜,是可惜什么呢?”丰收抽抽鼻子,又忍不住遐想起来。 “或许可惜不能救下更多的人吧,留在城里的父老乡亲想必难逃一劫。” 丰收点头,又道:“也许可惜自己不是男子,否则她一身武艺,早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又何须做人姬妾像个物件一样被人送来送去。”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想,若是一个身怀大才之人,仅仅因为是女人就被世人轻贱,那该说可惜的应该是制定了这个不公法则的世界。 如此一想,未免又要灰心,自语道:“我今日能坐在这里品评她的不幸,实际不是她太不幸,只是我太幸运而已。” 这句话声音低得近乎耳语,锦源只察觉她说在说话,却一个字未曾听到,忙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丰收忙掩饰地笑了笑,提高声音对他说道:“我刚刚是想说,这位女侠不知在哪里学得一身的武艺?按理说她一个弱女子,生的美丽,又是侍妾出身,琴棋书画、歌舞弹唱,谁会教她习武呢?” “你这么一说,确实出奇。”锦源听到妻子又问出他从未想过的问题,苦恼的摸着胡须思索,终于试探着给了个答案:“既然她是将军的身边人,也许将军喜欢她,教她些武艺做闺中情趣也是寻常事。” 这个解释中规中矩,倒也挑不出错处,不过丰收总是不满足于这样缺乏想象力的答案,她说道:“也有一种可能,女侠姐姐可能是北朝安插在南朝的刺客,就等着她什么时候刺杀了将军,既然是刺客自然是有武功的啦。她临终前叹的一句可惜,或许是可以没能杀了那个残暴不仁的将军。” 锦源便十分赞同她所说的,两人又一番探讨,终究属于空想了,当年的种种根由,早已淹没在时间洪流之中。就像一个耐人寻味的谜题,想要解答,却无法再找到正确答案,只能各人心中自持观点了。 两人一路说去,意犹未尽,丰收又将许多书中千古留名的奇女子的故事搬出来讲给锦源听。从西施昭君,讲到红拂绿珠,从怎样的生有意义,谈到怎样的死有价值。 小驴车一路缓缓而行,二人挥洒谈笑,不觉竟已又过了半日,便已来到了城楼之下。 还未进城,丰收便察觉到与山村中大大不同的繁华来。城郭两旁道路上有许多茶铺、面摊、小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的招呼着来往的行客。 继续往前行,绕着城郭有一圈河流,想必是护城河了。河岸两边植满绿柳,紧贴着河水的地方还密密匝匝地种着迎春花,此刻虽然正值冬月没有绿叶,迎春花却好像早早地透过寒冷发觉了春的存在,星星点点地开出金黄的花。 “哇,好漂亮啊!”丰收不可避免的还是产生了村里人进城的兴奋感,虽然她原来见过更多的高楼林立和灯红酒绿,但是摆在眼前的新场景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惊叹。 丰收的反应让锦源心里偷着乐,他说:“城里更漂亮呢,你看了就知道了。”小驴车欢快地驶进县城。 刚进了城没多久,就听见悠扬的暮鼓声响起,太阳在鼓声中一点点的沉落在城墙之下。 这鼓声让丰收产生了一股浓烈的历史沧桑感,千年后的她也曾买了张门票上过鼓楼,看见一个大鼓空荡荡的伫立在那。此刻她虽未见到鼓楼,只听到声音便体会到其中的厚重,一日日一年年,不知有多少人伴着晨钟暮鼓起床、休息,真是人生代代无穷已,鼓声年年闻相似。 “夕阳西下,飞鸟归巢,锦大哥,我们去哪?”丰收幽幽地问道。 锦源笑道:“我们马上也到了。” 锦源熟练地驾着车在县城的小道里左拐右转,在一家位置偏僻的小客店门口停下了。 店伙听到门口有动静,立马跑出来迎客,瞧见是锦源立马更加亲热:“锦大爷,好久不见!可巧,您爱住的那间客房正好空着呢,马上给您收拾出来,您先里面请。” 丰收从驴车上蹦下来,店伙瞧她一眼,笑道:“锦大爷恭喜啊,有了位这么好的夫人,路上也不寂寞了。” 小店虽小,服务却极其殷勤。帮着锦源停好驴车喂上草料,又是打水洗脸洗手,又是上热茶点心,虽然房子简陋,但让丰收硬是感受了五星级体验。 被褥一眼看去也是干净舒适,丰收赶了一天的路早累坏了,往床上一座就要歪下。锦源笑着拦她:“别忙躺,出去吃了晚饭再休息吧。” 于是二人又重新下楼,刚走到大街上,忽听背后有一人高声喊道:“锦源!锦源!”丰收回头望去,却不知是何人。 第18章 第18章 丰收还在寻找是谁在喊锦源,锦源本人则是一点儿都不好奇,他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真倒霉,又叫他碰见。” 显然,锦源非常清楚喊他的人是谁,而且非常不想见他。 这愈发让丰收感到好奇,锦源拉着她一个劲的往前走,丰收就抻着脖子一步三回头,想看看到底谁在喊。 人群中冒出一双手活跃地摇摆着,好像这个人是淹没在茫茫人海中,以最后的力气伸出了双手求救。 但是这双手的位置前进的非常快,蹦蹦跳跳的就跑到的丰收跟前了。 实在是一长过分喜庆的脸,方方圆圆,嘴角边挂着两个大酒窝,一双小圆眼亮晶晶的,这样一张带着诚意微笑的脸突然靠近,跑到锦源前面,喜气洋洋地喊道:“锦兄弟,干嘛走这么快呀,我喊你你都不理。” 锦源被迫停住身,叹口气答道:“街上太吵,我没听到。”多余给人接话的机会一点儿不给,拉着丰收还想走。 “哎哎哎,锦兄弟,别忙走啊!”这人连忙拦着锦源,他个头矮,两人一靠近也就只到锦源脖颈处。丰收估摸着他比自己可能还低点,瞧着他跟锦源挨在一起的样子,莫名奇妙觉得这是吉娃娃和德牧的搭配,忍不住就笑了。 那人早瞧见了丰收,现在看她笑,连忙把话题转移到丰收身上:“啊,这位一定是弟妹了,锦兄弟你怎么也不介绍一下,第一次见面我也好打个招呼啊。” 锦源看实在是躲不过这个难缠鬼,只好停下脚步,给两人做了个相互的介绍。“丰儿,这位是安庆县衙门上的武都头。武都头此内子李氏,见过都头。” 丰收脱口而出:“武都头,可打过老虎?” 丰收仅仅是从武都头三个字想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打虎武松,没想到面前这个矮子一听面上一喜,笑道:“怎么,弟妹听过我打虎的事迹?” 丰收一愣,难不成这人真是武松,正听他说下去,锦源却又拉着她要走:“武都头,见也见过了,我与内子赶了一天的路,还未用饭,先不奉陪了。” 那武都头赶忙拉着锦源道:“锦兄弟这是什么道理,你今日既然来了,我自然应该做东道请你才是。”说着不由分说,强行夺过锦源的手拉着他就往安庆县内最好的酒楼奔去。 一边走,武都头一边兴奋地问丰收道:“弟妹,锦兄弟是怎么给你讲我们那件英雄事迹的?里面关于我的细节他讲得清楚不?” “啊?”这话倒是把丰收问得一脸茫然,看向锦源寻求答案,但后者却是一脸无奈的摇摇头。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的丰收、无可奈何的锦源还有兴致勃勃的武都头三个人就坐进了酒楼。武都头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店伙见了他点头哈腰地笑问:“武都头来了,还是老样子?” 武都头摆手笑道:“那哪成?你没见我带了贵客来吗?多加两坛好酒,再加个烧鹅。哦对了,有什么好的果品点心也来两盘。” “好嘞!”店伙快活地应了一声,转身去张罗,不一会儿杯盘碗盏一样样摆上桌,丰收看得眼都亮了,立刻对这位武都头多了几分好感。 那店伙最后抱着两坛酒上桌,忽然“咦”了一声,笑问道:“客官是锦英雄吧?” 这句话一出,丰收更是奇了,忍不住跟着店伙念叨了一句:“什么,什么?锦……英雄?” 武都头笑道:“可不就是他么!你还号称什么过目不忘,这半天才认出来,可对不起你的名号了。” “真是做梦没想到恩人来了。”那店伙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连连说道:“恩人来了,这点儿酒菜哪里能够?我再去让厨房加几道好菜。” 锦源连忙起身拦住,郑重说道:“店家,不必如此,若真要这样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武都头一旁笑道:“就是,可别把他吓走了。今儿是我做东,你还怕我招待不好他?”店伙这才去了。 武都头酸溜溜地搭上锦源的肩膀,另一只手给他满上一杯酒笑道:“还是你有面子,我天天在这儿转悠,也没见谁这么热情的喊我一句英雄。” 二人刚举起杯,丰收一把按住了锦源的酒杯,终于插上话问道:“你们先别喝,先给我讲清楚到底咋回事儿?” 武都头诧异了一下,放下酒杯挠挠头,看了看面前这夫妻俩的表情,突然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原来那事儿锦兄弟一句没跟弟妹提过?” 丰收点头。武都头连忙摆手说道:“不对不对,真要一个字没提,你见我的时候怎么提打虎呢?” 丰收已经大概猜到是什么样的事情了,她从容答道:“实在误会了,因为我家乡也有一位武都头,他打虎的事情大大的有名,所以听到您也姓武,也是位都头,才不经意说了这么一句。” 话已至此,武都头岂肯罢休,非央着丰收讲一讲这另一位武都头的英雄事迹。 面前有酒有肉,丰收兴致不错,便从武松在景阳冈豪饮十/八/大碗酒讲起,一直说到武松奋起双拳打死那只吊睛白额大虫。这一小段故事讲完,武都头听得大笑,连连称好,又给三人倒满了酒,笑道:“实在精彩,实在精彩,比我们那段可神奇的多了。他那酒是三碗不过冈,咱们试试咱们这酒能喝几碗!” 丰收自是能饮酒的,嘴里嚼着大块的鹅肉咕咚咚一口气喝光了这一碗酒。这酒与之前和秋老头喝的烧酒不同,大概是店家自酿的米酒,甜丝丝的,入口格外清爽,随随便便就能喝一碗。 武都头笑道:“哈哈哈,弟妹和那位武都头一样都是好酒量啊!”说着就又给丰收满上一大碗。 丰收问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们的故事总该讲一遍给我听听吧?” 武都头扭头对锦源叹道:“没想到你竟然忍得住一个字不给人讲,我在这边早讲得没人乐意听了。”锦源给他一个那你还不闭嘴的眼神,但武都头看不懂,兴致勃勃地对眼前的新听众从头讲起。 “咱们安庆县周围山高林密,时长的有些野兽出没。好巧,碰巧也有一窝老虎。”武都头道,“其实往日都相安无事,虽然时常见到那些大虫的足迹,却没有出现过伤人事件。大家都说这老虎有灵,是个灵虎。平日里虽然小心戒备,但是也未曾真为了老虎害怕过。”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打虎呢?”丰收不解。 武都头痛饮一口酒,叹道:“哎,说起来倒也是我们的不是。” “既然有老虎,便有老虎爱吃的东西。山林间的梅花鹿,长得漂亮又健硕,别的地方少有这样好的鹿。鹿肉、鹿皮、鹿血、鹿茸样样是宝。有一次,猎户们上山打到一只极好的雄鹿,想着这样好的东西怎么能自己留着呢,就献给了知县老爷。” 丰收冷哼一声,立马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把想说的用酒又顺回了自己的肚子里。某些不合时宜的话跟锦源说可以,当着外人面还是小心些,莫要惹出麻烦来。 武都头继续道:“咱们王老爷收着了之后,也想着这样好的东西怎么能自己留着呢,便差人送给了知府大人。哪知知府大人也是这么想的,这好东西理应进献给皇上啊!” 丰收道:“两位老爷倒是挺忠心。” 武都头笑道:“这也不光是忠心,你想啊,咱们这儿的土产若是皇上都说好,更有幸者列为贡品,岂不是名声大噪,将来靠着这一匹鹿儿就能造福一城百姓呢!” 丰收听完是又干了一大碗酒,心想:说什么造福百姓,实则是为自己升官发财。皇帝老儿享受百姓供奉,在他嘴里小小的一句不错,便不知要耗费多少百姓的劳力血汗,将来说不定又要成就一篇《捕鹿者说》了。 “没想到,这一件好事,后来反倒成了坏事了。”故事走向果然开始如此发展,武都头叹道:“当时这事交给了咱们县里专做皮草生意的大户,他们家也是想要好好的完成县上交代下来的任务,派得人手多了些,一时间把山里的鹿打得差不多了。这鹿一少,老虎没了东西吃,便开始袭击人了。” 丰收又是一碗痛饮下去,这次却还是堵不住她的嘴,她叹道:“哎,罪过啊,鹿群丧生不少,老虎也是无妄之灾,它们只是想吃饱饭,又有什么错呢?” 武都头一时无语,过了半晌才说道:“话也不错,但是那些老虎下山伤人,也只能除了它们了。人命大过天嘛!”他说着朝刚才来招呼那个店伙一指,说道:“老张多好的人,那天就是出城接一批送到店里羔羊,就被老虎盯上了。当时老张的妹妹跟着一起去帮忙,可怜她一个弱质女流,当时就被猛虎按在地下。” 听到这里,丰收捂住了嘴巴,面露不忍。武都头拍了拍锦源笑道:“好在有咱们这位锦英雄同路,当时所有人都下惨了,他手拿钢叉第一个冲上去救人。老虎吃了他一叉,恼羞成怒立即反扑,可身手竟不及锦兄弟快,只扑得满地尘起。此时其他人也都壮起胆量,纷纷拿起家伙事就跟那老虎干起来。那虎见人多不敌,负伤逃走,这才救下张家妹子一条命。” 丰收刚松一口气,武都头又补充了一个凄惨的结局:“可惜姑娘手指掉了两根,胳膊还有大腿上都是尺长的伤疤,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丰收看看锦源,又看看武都头,问道:“那你们最后杀死老虎了吗?” 第19章 第19章 丰收的这个问题,锦源和武都头一起回答,内容却不一样。 锦源:“没有!” 武都头:“那当然!” 话一出口,两人对视良久,终于武都头气急败坏地说道:“咱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就说已经把老虎杀光了嘛!” 锦源道:“没必要跟丰儿说谎。” 武都头看看锦源又看看丰收,最后终于一咬牙承认了:“得,今天没外人,我也不扯谎了。这谎话我逢人都讲,说得自己都信了,今天就算重新警醒我自己一回。” 原来那日发生了那起严重的老虎伤人事件后,王县令就勒令武都头组织民兵上山围剿老虎,维护百姓安全。但是猛虎岂是说打就打的,一伙人上山仅仅是听到了那震撼山林的虎啸声,就吓得丢盔弃甲,更别说打老虎了。 武都头身负使命,十分的发愁,听说锦源曾与猛虎搏斗过,便连夜将准备回赤霞村的锦源喊了回来,拜托他一同上山打虎。 “那天我们依旧是上山寻找,果然碰到了一只斑斓猛虎。这虎十分凶悍,当时我们还提前设好了陷阱,可困兽犹斗,反而打得十分激烈。三个兄弟都受了伤,就连我自己也差点因为一个大意丧生在虎口之中。 好在锦兄弟关键时刻出手,这才救下我。老虎负伤逃走,我想它绝对活不了多久,为了交差还是硬追了过去。那老虎拖着伤跑到水边,径自重伤倒下了。我正高兴的时候,没想到河岸边又窜出一只老虎,猛扑过来将我拖走了。” 武都头讲到这里,手有点儿发颤,显然心有余悸。他饮下一碗酒这才壮了胆色继续讲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只觉得那老虎将我一路带到了一处山崖下。被树枝、干草掩盖的岩缝里冒出几个小玩意,原来是那母虎的崽子。就在我以为要葬身在此的时候,还是锦兄弟救了我一命。我是万万没想到,他能一人独斗猛虎。 带着崽的母兽都比往日凶猛,那只母虎也不例外。可惜它身上早有了伤,坚持没多久就败下阵来。我本想一刀结果了那畜生,锦兄弟却认出这只老虎正是那日被他钢叉刺伤逃走的那只。我现在还记得锦兄弟说的话,他说:‘原来是你。难为你一个要拉扯孩子长大,实在不易。我们今日互有损伤,就此罢手如何?’ 要说这山中老虎是灵虎也真非谣传,或许真有那么点儿灵气,他们对峙了半晌,突然老虎就软了下去。锦兄弟缓缓放开了老虎,它真不再进攻,一瘸一拐带着她那几只小崽离开了。” 丰收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果然什么故事要是有了锦源,就变得让她顺心多了。 武都头道:“后来我们在河边捡回了那具已死的老虎,跟县里面交了差。王老爷知道有锦兄弟这么一位人物,也很是器重,想要他到咱们衙门里做副都头,哪知人家不肯,一溜烟跑了。留下我这么一个假的打虎英雄在这儿给人讲故事。” 锦源道:“我答应我妈,这辈子是不当官的。” “这是什么话!”武都头对锦源的理由嗤之以鼻,他说:“只要兄弟你肯来,你就是正的,我来做副的你看怎么样!老太太那边定是舍不得你远行才这样说话,没关系,你就将她老人家接来,我武某人一定给你们安排妥当。” “并非如此,虽然不知是什么情由,确实是不让我做官的……” 丰收看锦源似乎招架不住,连忙插话问道:“武都头,那后来进贡的事儿怎么样了?” 武都头已经喝的有些飘飘然了,说话也略显迟钝,突然转移的话题让他思索了半晌这才傻呵呵笑着答道:“还能怎么样,黄了呗!上面说了,鹿肉、鹿茸、鹿皮寻常玩意儿,不必路途遥遥送入京中,劳民伤财嘛!”说完他又连连摇头:“哎,可惜,可惜啊!” 讲了这么久的故事,菜吃尽、酒喝干、夜已深沉,宾主尽欢而散。 武都头临走了还对锦源再三地说:“锦兄弟这次来,莫要急着走,下次再请!”这才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走了。 丰收看着武都头的背影,痴痴地笑起来:“他这个人,才喝了几杯就醉了。”丰收说别人醉了,自己转身迈步脚更软了,哎呦一声斜着就往路边歪去。 锦源今夜一直未怎么饮酒,他看到丰收一碗接一碗的大口喝酒就担心,所以现在他清醒地箭步上前扶住丰收。 他的手刚拉住丰收的胳膊,丰收却是一个返身主动趴在他臂弯里了。锦源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丰收自然而然地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顺着他的胸膛站直身子,露出灿烂的笑容:“锦大哥,你扶着我嘛!” 心脏!在狂跳! “你、你放心,我扶着你呢!摔不了。”锦源听着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还要这样故作镇定地对丰收说话。 正巧这个时候有两个年长妇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似是看了他们俩,似是没看,嘴里却总是窃窃私语着。锦源顿时觉得脸上发烧,好似路人都瞧着他们俩的热闹似的,忙搀着丰收朝客栈走去。 丰收脚步虚浮,走的歪歪斜斜,却还是不肯老老实实的扶着锦源走。 “丰儿,你醉了。” 此刻的丰收觉得自己清醒无比,但天是晃的地是摇的,实在没想到自己能在米酒上翻了车,所以她十分倔强,坚持要自己走出一条直线来。一边走一边口出了所有醉汉的经典语录:“我没醉!我自己能走!” 眼瞅着丰收要走到沟里去了,锦源心一横,上前半抱半架地揽住了丰收,将她的小脚抬离地面,嘴里还温柔地说道:“你没醉,咱们回去。” 丰收就这么脚下生风,腾云驾雾一般地回了客栈。 锦源刚放下她揉一揉酸到发抖的肱二头肌,丰收就飘飘摇摇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路往前向着地板栽去。 为了拯救这个即将脸着地的美人风筝,锦源想都没想一把上前抱住了她。这本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举,可随即温香暖玉抱满怀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心猿意马起来。 回想与丰收成婚以来,只拥抱过两次。第一次是新婚之夜,他揽住了她的肩膀,可是立马就感觉到丰收的慌张和僵硬,他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淡然。第二次是他被熊袭击险些丧命,丰收关心则乱,当众拥抱了他,但是恐慌过去之后似乎生活也没什么变化。 这一次…… “哎呦,尊夫人这是饮醉了酒吗?要不要打些热水,整点酸梅汤解解酒?”正胡思乱想,店伙迎了过来,才一下把锦源拉回现实。 锦源红着脸强做镇定回了一句“要热水”,俯身横抱起丰收,大踏步躲回了自己房间内,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丰收小心地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袜,擦了一把汗,有些哭笑不得。 此刻的丰收在床上翻了个身,熟练地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巨型寿司卷,半张脸藏在被子里,乜斜着眼睛偷看锦源。 她确实是醉了,但意识远比她的身体清醒活跃的多。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不了直线,但是她知道是锦源一路护着她。 她更知道方才锦源将她抱起来时她心里的小鹿乱撞,是心动的感觉。 人一心动就容易激动,人一激动就容易情绪失控,丰收眼前好像突然开了幻灯片一样回放着这段时间以来和锦源相处的点点滴滴,然后她就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锦源这时候刚给屋里点上灯,一回头看到丰收哭了,以为她喝多了酒难受,连忙上前柔声问道:“怎么了丰儿,哪里不舒服?” 他这样一问,丰收更是开了闸,呜哩呜哩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口齿不清地说道:“锦大哥,我怎么会碰到你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这个问题倒是把锦源窘住了,有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在心里,就是回答不出口。 “我……我……”锦源看着丰收泪眼婆娑的眼睛,也磕绊起来,“还能有什么,我、我喜……” “客官,热水烧好了!”门外店伙敲着门,声音响亮。 “好,来了!”锦源立马站起身跑去开门,那身形多少有些丢弃盔甲仓皇逃窜的架势。 等他接了热水回身,却看到丰收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嚷着要自己梳洗。还没等他说一句小心,丰收果然又摔在地上,结结实实坐了个屁股蹲儿。 锦源赶忙放下水,跑过来把她从地上捞起来。可是丰收不肯起,呜呜地胡言乱语着,锦源就一边随口应和着一边要抱她起来。 “对不起,锦大哥,我是不是很烦人?” “不烦人。”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不讨厌。”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刚才憋了半天憋不出来的话突然这么顺嘴说了出来,锦源一愣。 地上那个哭着耍赖的女孩听到这两个字,破涕为笑,朝他伸出双手。锦源轻轻抱起了她,而她含着笑把带泪的脸埋进他的颈窝,让他重新将自己放在床上。 第20章 第20章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射入房间,锦源疲惫地从床沿边起身。回头看看丰收安稳的睡颜忍不住又露出笑。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客栈里静悄悄的,就连那个勤快的店伙也还未起。锦源是熟客,也不用人招呼,径自到后院,打水洗漱,又给驴子添上水和粮,为今日的出行做准备。 忙完一切,天光渐亮,外面街市上也开始有了喧闹的人声。 锦源转出巷子到外面大街上,各色早点摊子已经支起来了。有的支着油锅炸油条油饼,有的在案板上卖力地揉着胡饼,有买粥的、有卖面的、还有卖馒头的,摊子前都一般模样地滚出一团团白色的热气,看着就喜人。 在这样充满浓烈生活气息的街上走,免不了都要左顾右盼瞧瞧哪一家的早点最合自己胃口,好给这个冬日的早晨一个最温暖惬意的开始。 但是锦源不看,径直朝前走去,在一家挂着“容记珍味馒头”招子的小摊前停住了脚步。 摊主是一个丰腴的中年女人,圆圆白白的脸庞和她大蒸笼里的馒头一样喜人,见到客人来到,她立马笑脸相迎,“小哥,想吃什么?肉的素的都有,羊肉馒头、猪肉馒头、鹿肉馒头都香着呢,你看,还有素馅的,地耳、韭菜、酱萝卜的都有!甜口的也有,乳糖馒头、豆沙馒头。您说要哪个,我给您包起来!” 房间里,丰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还觉得有些头蒙。下意识伸手往身边一摸,哪里还有锦源的人,就连被褥也已经冷了。 丰收慌了,连忙爬起来寻找,房间里一眼就看得出没有其他人在,可丰收还是不甘心在床下、桌子下、衣柜里找了个遍,万一锦源突然调皮想玩做迷藏呢? 找了一遍自然是毫无收获,丰收搔搔后脑勺承认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无厘头了。 打开房门看看,走廊空空如也;打开窗户向外往往,正对上客栈后院,只能看到店伙打着哈欠洒扫庭院,还好丰收看到驴子还在院子里悠闲地吃草料,不然她真要怀疑锦源偷偷跑路了。 整疑惑张望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了,丰收惊喜地回头,果然是锦源回来了。她关上窗户嗔怪地说道:“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跑了,害我担心半天。” 锦源笑呵呵地跑到她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包裹,才打开一个缝就有一股香喷喷的热气涌了出来。 “哇!好香啊!”丰收的口水立马被香味勾引。 “我猜你醒来准要饿,给你买了好几个,你多吃点。”锦源近乎宠溺地说道。 丰收脸红了,昨天晚上她酩酊大醉,晕乎乎睡着以后又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又是哭有是吐,折腾了一晚上。最后总算把胃里吐得只剩锦源给她灌的清水,这才安歇。 一想到昨晚在锦源面前全无形象,还要他处理自己呕出来的秽物,丰收就忍不住脚趾死命扣地好扣出一道地缝让她躲进去避避。 本来应该是表明心意的浪漫一夜,却被自己把气氛破坏到极致! 锦源立刻察觉到丰收脸上遮掩不住的懊丧,忙问:“怎么,你不爱吃吗?那我再去给你买别的。” 丰收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口水都流下来了,怎么不想吃!”而后她尴尬地笑笑,解释道:“我就是不好意思。” 锦源一笑,拉着她坐下,拿出一个圆滚滚的鹿肉馒头塞到她手里笑道:“别不好意思了,赶紧吃!我一路上把它们裹在怀里怕冷了,好不容易护送回来,万一再说一会儿放凉了可就大大的不值当了。” 丰收心中一暖,一口咬下去,顿时迷人的肉香充满口腔。柔软蓬松的面皮吸收了大量咸鲜的肉汁,里面包裹着的是大块的肉粒。肉虽然都是瘦肉,但是口感极其细嫩,香嫩软滑,是丰收从未品味过的鲜美。 “这也太好吃了!”丰收嘴里还嚼着一大口肉,就开始含混不清地称赞起来。 锦源心满意足地瞧着丰收的样子,笑道:“这是鹿肉馒头,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丰收赞叹地点点头,难怪知县老爷想用这鹿肉跟皇帝献宝了,确实是一味珍品。第一次吃鹿肉的丰收开始小口小口的品尝起来,突然她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对。 明明自己吃的这东西是包子,怎么锦源管这个叫馒头? 下意识想直接开口问问锦源他的包子和馒头是什么概念,但是转念一想,武大郎卖的“炊饼”其实就是馒头,各类食品在历史上时常有这种张冠李戴的命名,还是不要问出来露怯。 抛开这些细枝末节,丰收和锦源大快朵颐,美美地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吃完,丰收还拍着肚皮暗自感叹,人啊还是要多出来走走才知道世间又多少不曾体验过的美好。 两人梳洗更衣,打扮齐整走出了客栈。今天的计划是上午先到县城的成衣铺里把锦源打的熊皮卖了,下午到最热闹的街心市场去摆摊卖锦大娘做的手工品。还有晚上的计划锦源没说,他打算带丰收去他珍藏已久的美食宝地,虹桥夜市吃小吃——这本来是昨天就打算去的宝地,却被武宝那小子给破坏了。 丰收原来在后世也算没少逛过街,但在赤霞村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渐渐已经忘记了商业生活。现在跟着锦源从僻静的小客栈慢慢走到熙攘热闹的主街上,便被眼前的繁华给惊艳得张圆了嘴巴,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好漂亮啊!” 街道宽阔笔直,两边商铺鳞次栉比,每家店铺都挂着招子,高低大小不一,颜色花纹不同,瞧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招子有的是纯文字设计,有的搭配上简洁大方的图案,高高地挂在门楣上,随着微风摇摆,仿佛在招呼客人快快光临。 小驴车缓缓前行,丰收目不暇接观察着各个店家,金银首饰铺、布庄、杂货铺、书肆、饭店、药店等等应有尽有。丰收尚未看完,小驴车咯吱一声停了下来。 “到了。”锦源从驴车上跳下来,抱上那张宏伟的熊皮往店门进。 丰收抬头打量这家郭记锦绣成衣铺,心中更是默默赞叹,店面高大漂亮,往店内一望也是非一般的轩敞。成堆的绫罗布匹分门别类摆放整齐,中间悬挂的男女成衣精美漂亮,当然也少不了各色色样或大或小但都毛皮光亮的皮草。 还未细看完店内的摆设,便有店员热情地迎接他们,“两位需要什么?” 锦源手里抱着的东西还是挺显眼的,还不等二人回答,店员就立马猜到了他们的来意,说道:“收皮草的事儿得须我们掌柜的来,他现在在里面和东家说事,两位里边坐着等吧。”说罢将二人引到靠近柜台处的空地,找了两把椅子给他们坐了。 丰收坐下又开始观察,只见店里人群来来往往,店员各个笑脸迎人。正是新春时节,不管贫富、不论男女都要做一身新衣过年的,只听得嗤嗤的裂帛之声和叮当的银钱碰撞声此起彼伏。 丰收暗暗惊叹,这样的店一日不知多少流水。 正想着,忽感觉一阵暖香扑到脸上。原来内屋有人掀门帘出来,带出了房间中的热气。 出来了三个人,一个妙龄女子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个长须老者,最后是一个小丫鬟替他们打着帘子。 女子边走边说:“方才说的事吕掌柜对费心注意,店中人多事杂,更要小心出错。” 那老者忙点头称是,笑道:“大小姐指点的是,吕某记下了,自然小心不让他们再出乱子。” 女子笑道:“吕掌柜这么说可让我脸红了,我年轻不懂事,只不过替爹爹跑跑腿,店里大小事还都是要仰仗着吕掌柜呢!”二人又是气氛热烈的相互客气了一番,这个档口那小丫鬟已快跑出去让人给小姐张罗着备车了。 丰收离他们距离很近,偷偷将一切都观察在眼中,心想:“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见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得不说确实与村里那些女子大大不同,年纪轻轻却有一身总裁气质。” 店员得空将锦源二人来意同吕掌柜回禀了,那吕掌柜便将二人引到内屋来,将锦源带来的熊皮好好查看一番。最后他拈着胡子思索了好一会儿,出了价:“别的都好,只是这熊爪处有刀伤痕迹,美中不足,老夫出十二两收了,小兄弟你看如何?” 丰收听到十二两如此一笔巨款,立马紧张起来,她也不知是高是低,目不转睛地盯着锦源,看他怎么说。 锦源则是端起了吕掌柜倒的热茶,喝了半晌,看来也是纠结思索着。 正在这时,门帘又被人掀开了,方才已说了要走的大小姐又回来了。面对房间内三人的惊讶,她丝毫不在意,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不慌不忙地看了吕掌柜已经验过的货,轻描淡写地吐出她的报价:“十两。” 丰收立马就站了起来,这次她不用小心翼翼等锦源决定了,高声否决道:“那可不行!刚才还说是十二两,你开口就少二两,别人拿命拼来的东西,有这样砍价的吗?” 那位大小姐听到丰收激烈的反对只是淡淡一笑,和吕掌柜对视一眼,而后者则略尴尬地清清嗓子,低头喝茶去了。 女子笑道:“这说的是皮草的价格,可不是人命的价格,这样的成色就是十两。姑娘觉得不满意,我也可以再退一步。正巧现在新年了,姑娘也要扯布做新衣,小店内各色粗麻丝的布料任姑娘挑一匹,算是额外赠送。” 她这个所谓的退让在丰收听来好像是更深的讽刺一般,她二话没说抱着熊皮就跑出了郭记锦绣成衣铺。 第21章 第21章 买卖没做成,还白白生了一肚子的气,丰收坐在驴车上抱着熊皮,一句话不说。锦源追了出来,弯下腰把脸凑到丰收面前,睁着明亮亮的大眼睛望着她,好像想要透过丰收的臭脸上表现出来的一丝丝细节去窥视她心里的想法。 丰收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伸手推开他,嗔道:“干嘛啦!” 锦源小心地问她:“生气了?” 丰收抬起头看看他,眼中露出怯怯的神情,刚才对那位大小姐的气都变成了对锦源的惭愧。丰收道:“怎么办,我被她的话激到,什么也没想就跑出来了,这下全被我搞砸了。” 锦源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只要你没有生气,别的事儿都好说。这家不成别家还能卖嘛,难不成天下就她郭记一家了?” 听着锦源轻松至极的语气,丰收也放下了心,小驴车晃晃悠悠又继续前行。 日头从低慢慢抬高,渐渐爬上正中天,两个人几乎逛遍了整个县城,可是那块漂亮的熊皮仍然摆在车里。丰收的兴头与日头正好相反,渐渐的落下去,最后低到尘埃里。 “怎么办,我真的把事情搞砸了。”丰收说着眼圈都有点发红了。 锦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也没能预估到现在的情形。 别的店家都说自己的生意小,怕卖不出去不敢收,偶尔有的说要收的也是抱着捡便宜的心态把价格压得更低,两人满县城跑得心焦口燥,愣是毫无结果。 似乎眼前只有这么一条路了,锦源和丰收赶着小驴车又回到了郭记铺子的门口。 看到丰收垂头丧气的样子,锦源有些心疼,他柔声说道:“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了很快就来。”安抚完丰收,他很快抱着熊皮再次进入了郭记。 丰收只在门口五味杂陈等了一小会儿,锦源就出来了,左手捧着一个小布包,右胳膊下夹着一匹绛色的布。丰收迎上前去,这回换她凑在锦源的脸跟前看个不住了,她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看着神色不大对。” 锦源没有推开她,而是抬高了脸让丰收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丰收拉住了他的胳膊,倔强地说道:“你不肯说,那我就不走!” 锦源无奈,只得把左手的小布包往前一伸递到丰收面前说道:“又少二两。” 短短四个字让丰收气得五雷轰顶、内外俱焚。这个郭家小姐真是欺人太甚,丰收现在想起那个第一眼还暗暗夸赞的女人的脸就恨不得给她两个大耳光。 八两碎银子在丰收的手里被捏得咯吱吱的响,她要是握力再足一点儿,这些银子就要被她攥成一整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找她算账去!”丰收终于还是没忍住一个转身,又杀进了郭记成衣铺去。 看到丰收气冲冲的跑进来,正在柜台后的吕掌柜第一反应是放下手里的茶杯要往里躲,他人还没迈开步子,丰收的行动更快,两个闪身越过了阻拦她的伙计,一把揪住了吕掌柜。 “奸商!还我的钱!” “别别别,姑娘有话好好说。”吕掌柜哪见过这种阵仗,立马抱拳求饶。“这个事儿啊,你找我也不行,我也是要听东家的吩咐。是我们大小姐亲口说的,如果你们再回来,出价就只能是八两。本来我这个做掌柜的是有自主决定的权限,可大小姐既然已经亲口嘱咐了,我也不能违逆啊!” 看到丰收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怒气,吕掌柜小心翼翼地从丰收的手里溜出来,站直了身子压低嗓音对丰收说道:“姑娘你要是对这个价格不满意,东西我还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这一笔账就当没有过就是了。我们这里不收,未必整个安庆县里都没有人收啊。做生意嘛,别着急,好买家有的是。” 丰收听出他后面几句话似乎是话里有话,像是在提点她什么,迟疑着问道:“请问掌柜您有什么好买家推荐吗?” 吕掌柜却有些讳莫如深地捋捋胡子,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更是把丰收看得摸不着头脑了。 重新抱着熊皮从郭记铺子出来,丰收沉声不语,一直在思考那老头的两根手指是什么意思,她心想:这人总不能是给我比了个耶吧? 锦源看她一直不说话,总是惴惴不安地以为丰收是还在生气,他也就噤若寒蝉,小心地坐在丰收旁边驾着车。 这样来回折腾了半天,早过了午时,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突然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锦源的名字:“锦兄弟!你等等我啊!” 不用想这就是武都头在喊他们了。锦源轻轻拉住了驴车,武都头就呼哧呼哧地追了上来,他拍拍锦源的肩头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我喊了半天了,没一个人理我。” 善于察言观色的武都头没有等锦源二人回答就立马又问:“怎么了?碰上不顺心的事儿了?有没有兄弟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锦源不想说话,但丰收看到这送上门来的人脉关系怎么可能不利用一下,忙说道:“确实有事,不过一句两句还说不清楚,不如我们找个馆子坐下边吃边聊……” 话没说完就被武都头给打断了,他颇为惊异地对丰收说道:“现在过了午时,哪有卖饭的,不如找个茶馆坐坐。” 这下该丰收诧异了,虽然过了午饭时间,但是也不算特别晚,怎么就没有饭店营业了呢? 武都头接下来的话解释了丰收的疑问,他道:“一般人家都是早晚两顿饭,我敢说整个安庆县城里也就咱们王老爷家吃午饭,最多还有郭大户家,别的就没人吃午饭的。他们两家都是自己养的有厨子,还用巴巴的跑出来到小店里吃?既然没人吃,自然也就没得卖了。” 丰收忍不住嘟囔道:“可是我们家都是吃三餐的啊。”这难道和早上吃的名为馒头的包子一样是习俗不同吗?但是锦家似乎本来就是一日三餐并不是自己来了之后才有的。 武都头看向锦源露出赞赏的神色道:“没想到啊锦兄弟,你这看着挺低调,实际上也挺有实力的嘛!” 三人说着也就一路往附近的一家茶馆走去,叫了一壶香片两碟点心,围坐一桌。 “弟妹你刚刚要说的是什么事,只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 丰收虽然早上吃得特别饱,但已经消耗了一上午,此刻看到有吃的出现在面前立马就感觉到饿了,很没有出息地抓了一个塞了一大口,这才跟武都头说道:“是这样的,锦源他之前猎了一头黑熊……” 这话又是没有说完,武都头就兴奋地接了下去,拉着锦源的手就是又羡慕又钦佩地感慨起来:“好厉害啊锦兄!啥时候咱们去练武上场切磋切磋呗,交流一下武艺嘛!” 丰收有些好笑地发现武都头对锦源的称呼从锦兄弟悄悄地变成了锦兄。 等武都头进行完他那一套赞美的说辞,丰收已经吞了两块点心,这才从从容容地跟他继续讲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想给那块熊皮找个好买家,可是……” “这还用问,肯定是郭记啊!他们家是县里数一数二的……” 丰收咚地一声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磕说道:“我们刚去过,碰了一鼻子的灰呢!” 武都头奇道:“不应该啊!这是怎么回事?” 丰收暗暗地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好好听我说完,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想到还要跟他打探消息,只能强行耐住性子解释道:“本来我们跟那个店里的老掌柜说的价是十二两,结果突然他们郭记的大小姐冒出来,开口就给我们砍到十两。你说可气不,我们自然不依,想着再找找别家,结果没有别的店家肯收,无奈只好再回郭记,结果他们又说八两才收!” 武都头立刻同仇敌忾,一拍桌子道:“这个郭家大小姐我从来就听她很不好,又尖酸又刻薄,怎知郭大户还想要她接管郭家。如今看来果然不行!” 丰收赞同地点点头说道:“我看那个老掌柜也是挺无奈的,他跟我说县城里除了他们家还有别人能收,我问他是不是有人推荐,他也不肯说,就是比了这么个手势。”丰收说着也学着吕掌柜的样子畏畏缩缩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没想到这个哑谜打出来,武都头立马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笑容,说道:“自然,自然。” 丰收瞧他像是知道根由的样子,追问道:“武都头,你知道这个是指的谁嘛?” 武都头点点头,笑道:“不光知道,还熟得很呢!” 丰收喜道:“真的,太好了!可否请你引荐引荐?若是成了,自然重谢。” 武都头的笑脸一下又跨了下来,他惨兮兮地说道:“我也想见她啊,可是我见不到。” 被他这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去,丰收的心立刻从充满希望的高台掉入绝望的冰窟,她忍不住问道:“她是谁呀!” “她!”武都头眼中含泪深情地说道:“她就是安庆县的绝代美女、郭记成衣铺最有资格的继承人,我的梦中女神,郭家二小姐——郭怜芳!” 第22章 第22章 郭家乃是安庆县内第一富户,郭大户为人乐善好施,奈何一生行善却未得福报,膝下子嗣单薄,如今只有两位小姐养在闺中。大小姐闺名绿罗,二小姐闺名怜芳,姐姐已是双十年华,妹妹方值二八,都是待字闺中尚未婚配。 郭家既无男丁,便想招一赘婿与女儿共同打理商铺。只是这女婿还未招到,两个女儿却已经相互竞争许久。 大小姐精通算数,为人端庄;二小姐活泼热情,长袖善舞。总之是各有各的特长,两个人暗戳戳地斗了两年了,互有胜负,郭大户从没有明确表示过到底属意哪个女儿,所以这场超长比拼还在继续着。 武都头的讲述中,自然将大小姐说得一无是处,而那位梦中女神二小姐就无一处不是,完美得仿佛天上之人。 “你放心,二小姐绝对不会压你的价格,她这个人豪爽的很。”武都头问掌柜要了纸笔,给丰收他们写了个地址,说道:“虽然我见不着她,你们可以按照这个地址来去找她。说明了来意,她一准儿见你们。” 丰收再三感谢了武都头,武都头连连摆手道:“不必谢,你若去了见到她帮我带句话给她,说她若是在家觉得闷,就来找小宝,还有好地方带她去看呢!” 丰收问道:“小宝是谁?” 武都头红了脸,锦源一旁解释道:“就是他,他叫武宝。” “哦——”丰收捂嘴偷笑。 武都头忙擦擦嘴站了起来道,“跟你们也说了多时了,我得去巡街了,我走了啊弟妹!”说着就落荒而逃。 锦源还是挺不满意地瞅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明明我比他年长,他还好意思叫你弟妹。” 丰收笑道:“你不在意他叫你锦兄弟,却在意他叫我弟妹?哈哈,不过我倒无所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嫂子,显得我年纪大了。” 既然又有了新门路,两人心情也就放松不少,在茶馆安心吃饱了肚子,又将些剩茶点打包这才起身结帐准备出发。结果掌柜却说武都头已经结过帐了,丰收不由得感慨,“他这人看着咋咋呼呼挺烦人的样子,其实做事倒是十分周到体贴,咱们倒是受他不少照顾。走之前必得好好回请他一次。” 锦源对前半句比较认同,后半句不以为意,只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从茶馆出来,二人就直奔了武宝给他们写的地址。走到那条街上,远远就看到郭家高高的门楼,显得气派轩敞。 丰收笑道:“果然好认,不知道好不好进去。”说着不由自主地携了手锦源的手,锦源强作镇定,心里怦怦跳,忍不住给了小毛驴一鞭子。 可怜的小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好端端走在路上叫人打了一鞭子,只好赶快加快脚步,冲到了郭家一个角门前。 好在锦源驾车技术还算高明,及时拉住了车。刚刚停稳,两个坐在角门内喝茶聊天的小厮指手画脚地出来了,高声喝问:“哎,干什么的,冒冒失失的就往咱们郭府门前停,走走走,这儿可不能停驴车。” 锦源一拱手说道:“两位大哥好,我们并非无故停在这里,是有正经事想要求见二小姐的。” 丰收也下了车,忙忙地从怀里掏出方才在茶馆打包好的茶点,捧着送给两人陪笑道:“两位辛苦,新鲜的茶点正好喝茶吃。” 这两人一个一脸不耐烦,伸手欲推丰收,被锦源悄无声息地挡在丰收前面,拦下了他的无力举动。另一个却是喜吃甜食的,就着丰收手里一看正是他喜欢的,便朝着他的茶盘一指说:“放到那吧!” 头先那个人在锦源那暗暗吃了个瘪,又见自己的同伴收下的茶点,也就不管这事,哼了一声又转回门内坐下喝茶。 那个收了茶点的跟丰收两人问道:“二小姐哪里是说见就见的,你们什么事?” 锦源便将欲出售熊皮的事情说了,“小可猎了一张上好的熊皮,不知什么地方出手。可巧与武都头相熟,听他说二小姐是喜欢这些物什,经他推荐便前来一试。” 那小厮听如此说,笑了一声道:“二小姐未必见了,倒是可以见见她手下的大丫鬟桑麻姑娘。你把车停到这儿,进了门一直走左拐,能见着个小门,再进去,问问冯妈在不在。若是见着了冯妈,那就还把方才的话跟她说一遍,她自理会得。” 丰收再三谢了这人,紧紧拉着锦源的手,抱着熊皮按那人说的往里走。偶尔有一两个仆人从里外走过,拿眼睛斜他们,搞得丰收还有些紧张,挨的锦源更近了。 进了那扇小门,原来是郭家预备车马的地方,这里就更杂乱了。有人搬着大筐横着走也不看路,险些撞到锦源,他倒高声骂起来:“荣三儿怎么回事儿,又胡乱往里放人!不懂规矩的乡下人也往家里放。” 丰收撇撇嘴,心中吐槽:难道在有钱人家搬马粪就更高贵些? 正不知哪里去寻冯妈此人时,便有一个眉眼倒竖的中年女人走出来冲那人喊道:“放进来自然是该放进来的人,把你那嘴闭紧了,好好干你自己的事!”喊完便朝丰收两人走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又问:“请问您两位来是什么事儿啊?” 锦源便再行礼,将方才说过的来意又大致说了一遍,那女人听完便伸手摸了摸丰收怀里抱的熊皮,点点头说道:“我就是冯妈,你们跟我来。”说完带着两个人到一间小屋里坐下,她进去传话,又再回来带着两人往里进。 过了一扇垂花门,锦源和丰收又被安排在一间挺轩敞的厢房里等着了。 这次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看到纸窗外面有一个高挑丫头笑吟吟地跟着冯妈走来,她还在跟冯妈说着话,只听清半句:“……又麻烦您跑一趟。” 冯妈笑道:“给二小姐做事有什么辛苦的,今儿这个我先摸了一把,应该好着呢,姑娘一会儿看看。” 两人说着一起进来了,冯妈给他们介绍道:“这是桑麻姑娘,有什么事儿跟她说一样的。桑麻,你们细谈吧,我后面还有事儿,就回去了。” 送走了冯妈,这个穿着光鲜靓丽的桑麻姑娘便挂着灿烂的笑容转向锦源与丰收道:“我先看看东西。” 丰收忍不住打量眼前这个丫鬟,她的穿着样式和先前在郭记锦绣成衣铺的那个丫鬟的衣裳差不多,只是装饰颜色上略有不同。不由得想起今早受得大小姐的气,又想起刚刚进门时碰到的两个仆人都极其傲慢无礼的模样,便对眼前的这个人也有些警惕。 可这位桑麻姑娘仔仔细细看过了货,喜滋滋地抬头笑道:“这一件我们小姐这个价收了,怎么样?”她嘴里没有说数目,却用手比划出十五给他们两人看。 有了前面这个被疯狂压价的痛苦,现在看到桑麻出了十五两的高价,丰收立马喜出望外,但是还要赶紧忍住上扬的嘴角。锦源也没有再犹豫,立马就答应下来。 桑麻见两人同意,也就笑眯眯地说道:“你们稍等一等,我去取了银子来。”说完便转身快步出去。 桑麻一走,丰收激动得无声地给锦源做了好多夸张的开心鬼脸,惹得锦源偷偷捂嘴笑起来。桑麻拿着银子回来,丰收赶紧收了表情,还装起正经。 桑麻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装着剪好的银子和称银子的戥子,虽然已经将银两称过,她又在丰收两人面前再称了一次给他们确认。丰收哪里认得这个,最后也不看戥子上的星了,就看到锦源点了头她就放了心,喜滋滋地接过了银子装了起来。 桑麻笑道:“以后还有这样好的货,也不必去外面了,就还来找我们。下次来直接说找冯妈就行。” 丰收连连答应,有这么个好买家,怎么可能还去别的地方受气。高高兴兴站起来准备告辞,突然又想起来武宝给她嘱咐的话,在门口又站住了脚,踌躇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说道:“我还有句话要帮人传达,请姑娘帮忙给二小姐带去。” 桑麻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但是转念一想又笑道:“你放心好了,二小姐让我全权定价,我给的价只有多不会少的。” 丰收笑道:“不是这个,原是我们过来的时候是由武都头指点着来的,当时他有句话请我捎给小姐。他说,若是在家觉得烦闷,就去找小宝,他还有好些好地方……” “姑娘!”丰收的话才说了一半,桑麻的笑脸就变成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怒脸,声调也提高了八分打断了丰收的话,她道:“来做买卖自然是好招待,但若是旁的话那可别怪我说得难听。您呢看样子是乡下市井里的女人,不知道礼义廉耻,我们小姐那是朱门绣户,岂是外面什么混账男人的鬼话都能传到小姐耳朵里去的?” 说完她冷哼一声,高高仰着脖子像是一只战斗成功的大白鹅,甩着胳膊大步走了,让丰收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 吃了这么个硬钉子,丰收吐吐舌头朝锦源又做了个鬼脸,毫不在意的也转身离去。 两人并肩而行,锦源叹气道:“只要沾上武宝,准没什么好事儿。他这话本就无礼,倒带累了你挨骂。” 丰收没想到锦源对武都头原来一直是这么个评价,忍不住笑了,她答道:“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更何况本是我先有求于他,这句话怎么着也要帮他带到的。” 锦源听罢轻柔地拉起了丰收的手,赞道:“那小姑娘说的是气话,我知道你是最讲礼义的,只怕学馆里的先生也没你的道理多。” 见锦源安慰自己,又这样轻轻地拉自己的手,丰收心中一阵的欢喜,可也装得与平常一般,笑着打岔问道:“刚才你说沾上武宝就没好事,难不成有什么故事?” 第23章 第23章 虹桥夜市人来人往,天色已近黄昏,可是街景却越发热闹起来。琳琅满目的各色小摊让丰收几乎挪不动步子,正好兜里有钱,丰收逛街的兴致也格外高涨。 一路上丰收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是什么东西?” 两根表木高高地立在长街的两头,两根表木的连线内小商贩们整整齐齐地各自占位叫卖,有的摊位上精光闪闪买的是漂亮的日用器具,有的摊位上蒸汽腾腾卖些蒸梨枣一类的甜品,有的摊位清香袅袅卖的是香药果子,还有的摊子上五彩缤纷卖的是妇人的钗环首饰……丰收一个个看下来都觉得好,反倒什么都没买成。 走着走着,还听见鼓乐之声,那是些有才艺的小商贩们在吸引小孩观看,卖他们糖果吃。丰收混在孩子堆里也看得开心,总算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包牛皮糖吃。 吃着牛皮糖,转身看到锦源凑到了一个小摊前,丰收赶忙凑上去兴冲冲地还是她今晚的经典台词:“这是什么东西?” 锦源笑道:“我看这位老伯卖的牙香甚好,买点回去给咱妈。” 小贩听客人夸他的东西好,连忙就跟着自卖自夸起来:“客官真识货,我这可不是一般的牙香,这里头加了麝香、冰片,把香料和药材碾成精细的粉末熬出来的,您闻闻!”说着举起作为样品的那一个小瓷瓶给丰收闻。 丰收听了暗暗咋舌,这倒比她后世所用的牙膏要贵重的多了。 不好意思多闻,她笑笑又随便打量起摊子上其他东西。有洁白的牙粉、印着各种花纹的香皂团子、还有大大小小的牙刷。摊主随着她的目光是挨个介绍,热情的让丰收都不好意思了。 最后介绍的是牙刷,小贩拿起一把递到丰收面前说:“小娘子看看,这把刷牙子可好着呢,挑选的最柔软的马尾毛!” 丰收下意识接过来,锦源瞧见就她手里看看,笑道:“看着是不错,你原来用的那支是旧的,不如再买一把新的。”说完也不等丰收说话,便将挑选好的牙香、牙粉和这支牙刷一起让摊主包了起来。 丰收看着锦源付钱,不由得又想起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武宝说普通人家是不吃午饭的事。现在再仔细回忆回忆,确实在原来那个丰收的记忆中,家里为了省下柴火钱是不吃午饭的,早晚更没有刷牙这种事情。只是丰收作为后世来的穿越者,才未曾注意到这些生活细节的不同。 丰收嘴里嚼着牛皮糖,若有所思地看着锦源。 锦源好半天才发现被丰收盯着,他有些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我的脸上有脏东西?” 丰收摇摇头,突然冒出一句:“锦大哥,你不会是什么落难王爷一类的人物吧?” 锦源差点没被她这个问题吓得绊了个趔趄,赶忙压低了声音说道:“瞎说什么,叫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 丰收道:“我看咱家的生活挺不一般的。” 锦源心想有什么不一般,明年能不能填饱肚子都另说,确实算是不一般。锦源心里又泛起一丝焦虑,好在早上刚刚有大笔银两入账给他撑住了底气,不然他现在面对丰收这句话估计要当街崩溃了。 来年的生计还要好好计划起来才行呀! 锦源想到这里便对丰收认真地说道:“丰儿,有些话这里不方便说,晚上咱们回去好好合计合计。” 丰收一听,什么什么,难不成还真有惊天动地的身世大瓜?难不成接下来回去是要自己帮忙合计复出大业?她连忙咽下嘴里的牛皮糖心虚地说了句:“好啊。”心里已经开始闪电般地回忆起《金枝欲孽》、《甄嬛传》等宫斗大戏,好晚上商议重大世间的时候也能有点儿建设性建议提出来。 两个人又逛了两步,丰收的牛皮糖也吃的差不多了,锦源看到表木后还有个空位便提议:“不如我们在那里也支起摊子,把咱妈准备的那些香囊、手帕也卖卖。” 丰收没有什么经验,锦源说什么她就照做,跟着他过去把包袱皮铺开,将自己和锦大娘之前做的那些小玩意都一个个的摆了出来。 刚开始丰收还是跟着锦源亦步亦趋,毕竟她想着往年的东西都是锦源卖的,肯定还是他有销售经验。可是跟着锦源在路边傻坐了一炷香的时间,丰收渐渐感觉不太对。 “我们是不是应该吆喝两声呀?” “吆喝什么?” “嗯——就是招呼客人过来呗,不然人家怎么会来买呢?” 锦源挠挠头说道:“多等一会儿会有人来问的。” “从来都不吆喝?” “没有……” 这样一番对话后,丰收又坐下来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僵了,毕竟大冬天的一动不动坐在街边,能不冷吗? 再看看别人的摊子,又是吆喝又是鼓乐表演还挂着漂亮的招牌,不停的招揽客人,丰收终于坐不住了。 她站起了身,先是蹦蹦跳跳活动了一下筋骨,热了热身,突然就拉开嗓子:“各位南来的北往的,行路的赶脚的,大姑娘小媳妇,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嘞——” 声音又清又亮,不知吸引了多少路人倒是把身边的锦源吓了一跳,他连忙拉着丰收的胳膊小声说:“你干嘛?” 丰收直接甩开他的手接着喊道:“精致漂亮的香囊、手帕、彩绳编的玉络子,小件的十五,大件的二十,买不了吃亏是买不了上当!这么好的香囊买回家,腰上挂、纱帐垂,送给情哥哥蜜姐姐;身上彩、身后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丰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词,大概是见到旁边的铺子生意红火激出的急智。果然这生意就得吆喝,丰收正喊得声嘶力竭的时候,就有顾客凑了过来。 那是一对母女,女儿天真活泼,母亲精明干练。那小女孩先看到了丰收地摊上的香囊,冲过来看了看,回头对着她母亲说道:“娘!我喜欢这个,多好看呀!” “啊,小妹妹,咳咳咳……”丰收想切换个甜美的声音跟小姑娘说话,没想到方才喊得太激情,这一转嗓反倒劈了音,咳嗽起来。锦源连忙取下身上随身的水壶,倒水给丰收喝。 喝水的空挡,女孩的母亲就走了过来,也不细看拉起女孩就想走:“哎呀,买这干嘛,回去娘给你做一个。” 小女孩显然不乐意,手里捏着香囊不肯走。 第一个客户怎么能轻易放了她们走,丰收连忙把水壶塞到锦源怀里,笑对二人说道:“大姐,小姑娘拿这个香囊才十五文,不过一包桂花糖的价钱,可它能香一季、美一年,物有所值呀!” 那位母亲没回答丰收,转头对小女孩道:“回去娘给你做,不光有香囊,还能有桂花糖吃,好不好?” 丰收吃瘪,可那孩子却不依,举着那只香囊仍然坚持:“可是人家喜欢这个嘛!” 丰收灵光一闪,连忙换了个方向说道:“孩子眼光真好,大姐,这个香囊可不是一般店家买得到的,这可是京城皇家绣娘的手艺!” “真的假的……”那母亲终于理了丰收,也终于愿意正眼看孩子手中的香囊,她原本是想嗤笑,可仔细一看又收了声,最后嗯了一声,改口道:“便宜点。” 丰收大喜,但连忙做出为难的样子说道:“大姐,我们小本生意,已经给的是最低价了!我这来一趟不容易,东西是真的好东西,一文没敢多收您的,您要再还价我得赔本了。” 小女孩见她娘松了口,连忙拽着她娘的胳膊来回摇摆:“娘,我们买吧!买吧!” “哎呀,你这孩子,娘讲讲价……”那母亲颇为无奈,和丰收来回了几趟,后来耐不住孩子在旁边催促,还是按原价十五文买了回去。丰收谦恭有礼地接下了钱,礼貌微笑着送客:“您慢走,下次再来!” 那对母女刚走远,丰收就哇地一声欢呼起来,举着刚刚赚到手的十五文小白兔似的蹦蹦跳跳。“成了!成了!” 锦源在一旁也很高兴,但又被丰收之前张口就来的胡说吓得不行,又拉拉丰收的衣角小声说道:“丰儿,你怎么跟她胡说呀,咱妈啥时候成了京城皇家绣娘了?” 丰收一指头戳在锦源额头上,笑道:“你呀,撑死胆大的,饿死你这胆小的。我说的是京城皇家绣娘的手艺,我的意思是咱娘的手艺堪比京城皇家绣娘,又没说她就皇家绣娘。难道你的觉得娘的手艺不好?” 锦源笑了,“那怎么回,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她老人家手艺好的人呢!” 丰收开了第一单,情绪更加高涨,继续大声吆喝起来。一晚上,靠着丰收的大嗓门,卖出去十几单。 钱罐子叮当响,可是丰收的嗓子却哑了。 “哎,要是有复读机就好了……”丰收终于撑不住了,小声的自言自语,“这样也不是办法呀,得换个轻松省力又独特吸睛的法子才好呢!” 第24章 第24章 第二天,虹桥市场上出现了一块漂亮多彩的广告板。 明黄色为底,工整的楷体大字黑亮亮的写了两行:尺幅鲛绡可传情,仅需二十;七彩香囊赠情郎,就要十五! 下面还写了一行小字:京城绣娘,十指春风,描龙刺凤。 广告词写完不算,周围还精心地画了上了锦大娘绣出的花样,做了放大版展示给路人。 广告板旁边立着一个脸色微白,眼下乌青的女子,那是不听劝告通宵加班做广告设计的丰收。正指挥着她的男人立起两根杆子,搭上几根长绳,将色彩缤纷的手帕、香囊、璎珞一一挂在绳上展示。 清风吹来,手帕上绣的花枝轻颤,蝴蝶型的香囊左右摆动,竟自然形成一幅刺绣版的蝶戏图,在这冬日显得格外靓丽夺目。 改变了展示方式,吸引力比昨日提升不少,路过的男男女女很难有不往这边瞧上一眼的。 锦源今天接替了丰收的班,亮开嗓子吆喝起来,不断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丰收坐在一边捧着鹿肉馒头吃得津津有味,瞧着锦源的样子就感觉更别有一番风味了。 锦源的声音里露着一点羞涩,他不好意思喊,可为了让丰收能安生地在旁边坐着吃早饭,他又尽了十二分的努力做好这件事。丰收瞧着他这副样子,感觉就像是一个小毛孩在故作成熟,忍不住偷偷地笑他。 虽然丰收眼里看着他多少有点儿别扭,但锦源的货还是卖得挺好的,钱箱子里时不时就传来叮当的铜钱碰撞声,绳子上挂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丰收吃完鹿肉馒头抹抹油亮亮的嘴巴赞叹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锦源叹口气道:“我都说了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让你在客店休息,你偏不听。” 丰收嘿嘿笑着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没事儿,熬夜这事儿我还是挺擅长的呢,偶尔一次没啥问题。” 锦源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他伸手理理丰收鬓边的乱发,沉声说道:“我爹还在时曾教导我事事要以养身为先,便是再重要的事也重要不过身体。更何况这件事真就这么紧急到要你熬红了眼必得一晚赶出来才行?难道这一晚不画出来咱们家就要破产了吗?” 丰收虽然被锦源给教育了一番,但反觉得欢喜,心中笑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犯了职业病,倒忘记了养生大业了。 她握住锦源的手承诺道:“你放心,我再也不这样了。从前我熬夜干活都是被人家逼的,昨晚却是甘之如饴,想到是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努力就觉得充满干劲。” 锦源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有客到,忙转身去招呼,可说话间隙却又没忍住回头对丰收笑。丰收也没忍住想笑,努力抑制着嘴角上扬,小声娇嗔道:“傻样。” 未过午时,绳上挂的香囊已经基本销售完毕,只剩下两个情侣款花鸟纹样手帕还在绳上挂着,摇摇摆摆就是等不来它们的主人。丰收上前轻轻取下来捧在手中看了看,叹道:“没想到我画的样子还不如娘原来那些老花样受欢迎。哎,最后都没人买了,还是得多多学习才行。” 锦源道:“我觉得这一对手帕挺好看,其中的新意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看到丰收仍有些怅然出神,锦源从怀里摸出来四十枚铜钱放入钱箱内,笑道:“谁说没人买,我买了,送给娘子。” 丰收笑了:“你这什么意思,把钱从左口袋掏到右口袋吗?” 说笑着两人收了招牌和摊子,便径直回了客栈中。锦源早晨买了几两熟肉、两碟小菜,此刻拿出来配上锦大娘给他们带的烙饼,又命店伙倒了热茶来,便是简单对付过一顿午饭去。 吃罢,也不去休息,连忙将门关好,把钱箱搬出来核对了一番数目。香囊七十三枚、络子二十条、手帕三十八条,共计两千一百五十五文。再去掉锦源自买的四十文,昨晚买画材颜料一百文,共得银二两。 丰收还生怕数错了,又来回的数了一遍,最后叹道:“哎,赚钱可真辛苦呀!” 他们卖出去的这些香囊手帕都是锦大娘一针一线辛辛苦苦做了大半年的成果,平日里但凡有空她就要做这些针线活,丰收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辛劳。再算上彩线布料的成本,再算上两人卖东西的时间,丰收一时算不清楚这一趟的净利具体是多少,但不用算也知道可以说少得可怜。 锦源心情倒是不错,如今有二十余两傍身,倒是可以好好计划一下来年的生计。 本来这事儿是打算昨晚就和丰收商量,奈何丰收沉迷加班,他总也插不上话,只得暂且搁下了。如今正好一切事都办妥,手里多少本钱也一清二楚,正是讨论此事的好时候。 “丰儿,有件事儿咱们合计合计,托那熊皮的福,今年手里银子宽裕,我想着这些钱不如拿一部分出来再买点地。我问过黄村正,村里还有几亩空地,价格还算公正。” 丰收的第一反应是:“我们家的地还不够多吗?” 锦源噎了一下,最后慢吞吞地给丰收细细解释了原来家中一年的收支,丰收这才知道原来种田的收入是如此的微薄。 丰收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钱箱,不由得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到县城里来生活?在这里你也有工作,我跟娘也可以靠卖香囊做些小生意为生,这里可比村里繁华便利多了。” 锦源摇头道:“咱们家的积蓄可不够移居到安庆县,一家三口须得租上两间房,一个月总也要三贯。县城也比不得乡下依山傍水,吃水用柴可都需银两。” 丰收越听约觉得头大,仿佛回到当时打工漂泊的日子。相比这样捉襟见肘换来的一点点热闹和便利,丰收自然更爱如今在赤霞村闲云野鹤的日子,实在没钱吃饭也还能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更何况一家人齐心协力有什么好怕的呢? 丰收正要打断锦源这番念叨,又听锦源说道:“且不说妈总说不让我去官家做事,便是乐意去也并非什么好差。名字上听着好听,是个都头,实则是县官老爷自己掏银子组的小队。不过拿一份工钱,并没有什么前途。这样不算,实则还要受那些规矩管束,应声点卯决不能少,还要与衙门里的人应酬,实在是无福消受。” 丰收摆手笑道:“你莫要念了,紧箍咒似的说得我头疼。”转而接前话问道:“再买些田地,需得多少钱?” 锦源道:“上次我问的时候是七贯五百文,本是要买的,不过出了些事,又把钱花掉了。时间过得不久,想来应该没有变化。”这事儿便是在山里救下了丰收,为了娶媳妇备彩礼,花光了积蓄,锦源不敢提,只怕丰收听了又生李家的气。 二人一番商议,便将买地的事情定下,先挪了八两银子出来存着不动。剩下的钱作为未来一年生计的本钱,就需要从长计议,好好算算该怎么用才能发挥其最大的效果。 经过写写画画、反复计算,讨论到喝了三壶茶还是口干舌燥的地步,总算是有了一个大略方案。店伙帮他们续热水的时候问要不要叫东西吃,这两人方才突然惊觉已经过的午餐时间,临近傍晚了。 丰收笑道:“咱们自己在这里空想也未必成,既然大框架已经有了,不如现在就出去逛逛看。正好吃点东西。” 于是两人便一同向外走去,夜市上已经华灯初上,开始日复一日的热闹起来。 锦源自打来安庆县第一天就想带丰收来这里好好享受一番夜市美食,没想到一直耽搁到了今日。如今再无闲事挂心头,他也十分轻松,兴头头地给丰收介绍各种美食。 他深知丰收乃是深度肉食爱好者,向她推荐的第一个摊位便是肉脯摊子。还不待锦源开口,丰收就冲了过去,用眼睛先在摊子上饱食了一遍。 “呜呜,好香啊!” 小贩见她这副样子,料想这笔生意必成,十分热情地给丰收推荐:“姑娘,都是今日新上的鹿肉,尝尝,味道好着呢!” 丰收接过小贩递过来的肉干,入口麻辣鲜咸自不必说,一同而来的还有一股和肉味完美配合的香味。这味道是自家做肉脯难以模仿的,不知商家费了多少心思、配了多少香料才炼制出来的一股微香,立马霸道地抓住了丰收的味蕾。 “嗯——好吃!”丰收连连点头,又指着别的肉脯问道:“这些是什么?” 小贩笑道:“这是野狐肉,姑娘尝尝。”说着也扯了一块递给丰收。丰收忙连连摆手道:“这个就罢了,我不吃了。” 丰收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吃野味呢,吓得连忙跑开了。 那小贩不知道自己这一单生意怎么突然就失手了,还不肯死心地追着丰收的背影喊道:“姑娘,别走啊!这可都是新鲜肉现制的,别处可买不到这样好的!” 然而丰收已经跑得见不着人影了。 这丫头跑得太快,不光那小贩了,连锦源都没反应过来。等他拨开人群追过去的时候,竟找不到丰收,急得他大冬天忽然出了满头大汗。 第25章 第25章 “丰儿!丰儿!” 左右四顾都没见丰收,锦源也顾不得了,一手聚成喇叭状对着人群呼喊起来。行人都纷纷侧目而视,打量这个焦急的男人。 锦源伸长了脖子快速搜寻着视野范围内所有跟丰收年纪、身形相似的女生,却并没有一个人是他要找的丰收。 锦源攥紧了手里刚买的那一包鹿肉脯,分外后悔刚才自己为何非要先买两斤肉脯再来追丰收,自以为行动迅速,没想到一转眼就把人丢了。 一霎时,锦源心里闪过无数个坏念头,难不成丰收让拐子拐走了不成? 锦源越想越心惊,展眼望去人群中忽然有个穿枣红官服的官兵走来,想来是日常巡街的衙役捕快,便立马冲上去报案:“官爷,方才人群混杂,我娘子不慎走失了。我寻了半日也找她不着,说不定叫人拐骗走了!她身形小巧的很,个头也就到我胸口这里,轻轻巧巧就抱起来了……” 差人听他说乃是拐卖人口案子,忙正色问道:“你娘子长什么模样?什么年纪?穿什么衣服?具体走失在何处?” 锦源急忙便比划着描述道:“我娘子穿一身青绿粗布短衫,配一条鹅黄的褶裙,衣服虽然旧了些,可在她身上好看的很。梳的头……是两根麻花辫子盘在脑后,用一根绿色发带系着,那发带上还绣着小梅花。模样清秀的很,总是笑笑的模样……” 差人越听眉头越皱得紧,最后拍拍锦源的肩膀指着他身后问道:“那个是你娘子吗?” 锦源猛转身,果然丰收站在他的背后,手里举着两串烤肉,脸上挂着慌张的笑瞅着他。锦源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丰收的手说道:“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把你丢了。” 丰收举举手里的肉串,小声地哼出一句:“买烤肉去了。” 差人走过来对着锦源拍拍腰间挂着的一副铁镣,没好气地说道:“下次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拷你回衙门!” 锦源忙连连作揖认错,这才送走了那人。丰收看他转回身来,又有些心虚地冲他笑笑,递出一串烤肉问:“吃吗?” 话说丰收方才被野狐肉吓跑,走出五十步左右这才回头看锦源跟上没有,瞧见他正跟小贩买鹿肉脯,却也不想回去,免见了那小贩尴尬。 正这时忽闻一阵喷香扑鼻的烤肉味传来,她想着反正锦源也在买东西,不如自己趁这时间也买点烤肉吃,便凑到了烤肉摊子上去了。 好巧不巧,那烤肉摊却刚刚将所有烤好的肉卖完,此刻丰收来买只能等着摊主现烤。饶是摊主手脚麻利,却也还是多等了好一会儿,丰收拿上肉转身回去肉脯摊附近找锦源的时候哪里还见得到人。 少不得沿路来回找了几遍,只见夜市上车马如龙,直看得乱花渐欲迷人眼,却也未曾看到锦源的身影。 最后终于找到了,却看到他正拉着一个捕快样的人报案呢!本来想要上前相认,却隐隐约约听到锦源正极其认真地描述自己的样貌,还跟捕快夸自己好看,一时间又羞又慌,倒不敢上前了。 此刻,两人于先前这一场风波都闭口不谈。只是锦源悄悄拉住了丰收的手,生怕她再跑丢了。 丰收一阵欢喜,将方才的慌张全抛之脑后了,只暗想:“这个傻瓜,总算敢主动一回。”面上仍装得淡然,仿佛这乃是十分平常的事情一般。 二人携手同游,都觉得今日的虹桥夜市比前两日有趣百倍,左看看右看看,总游玩不够。他们在果子铺买了些杏片、梨干、金丝党梅等四五样蜜饯果干;路过点心铺又被香甜的味道吸引,买了豆团、麻团;再往前又被卖盘兔和鸭翅鸡皮的熟食店绊住了脚…… 最终两人手上实在拿不下这些小吃,才在一家锦源热情推荐的馄饨摊子上坐下了。锦源要了一碗鲜肉馄饨一碗野菜馄饨,馄饨还未上桌,锦源就帮丰收擦好了筷子和小碗碟放在她面前说道:“先吃些小吃垫垫饥,一会儿馄饨就上了。” 丰收将点心铺买的豆团和麻团出来,一手拿了一个,笑嘻嘻地问锦源:“你吃哪个?” 锦源道:“都可以。” 丰收便随手分他一个,自己先将手里的剩下的咬了一大口,只觉满口的香甜软糯。豆团里面煮得软烂的红豆还有些烫口,丰收呼呼地吹出热气,觉得这个团子实在太适合冬天。 好吃的东西自然立马要跟锦源分享,丰收举着被她咬了一口的豆团凑到锦源嘴边说道:“这个好吃的很,你尝尝。” 锦源本想说他以前吃过,让丰收自己吃这样的话,可抬眼看到丰收脸上满足又期待的笑容,心忽然一动,有些羞涩地凑上去咬了一口,这句话便和豆团一起吞进了肚子。 正要把自己手里的麻团也喂给丰收尝尝,忽然有一人大笑着从他身后走来:“好巧好巧,锦兄弟,我今日刚好听了你的传奇,没想到马上就遇到你了。” 不用问,又是武宝来了。 丰收笑请他一同坐了,问:“又有什么传奇?” 武宝望着锦源又哈哈大笑一番,这才说道:“方才有一位兄弟巡完街回了衙门,跟我们说今日遇见一位爱妻如命的情圣,他那如花似玉的妻子不过转身买些烤肉的功夫,他就要报人口失踪案了。锦兄弟,你说这是不是情圣?” 丰收脸红了,忙道:“快别说了,羞死人了。难不成你专门来取笑我的不成?” 武宝笑道:“不敢,拼桌吃碗馄饨,顺便讲些新闻罢了。”他转头对馄饨摊老板喊道:“来一碗鲜虾馄饨。” 老板连忙答应着,手里先将丰收和锦源的两碗馄饨端了过来:“这碗是鲜肉,这碗是野菜,两位慢用。” 锦源将两碗都往丰收面前推,问她:“你吃哪碗?” 丰收厚着脸皮笑道:“我都想吃。” 锦源嗯了一声,两人又像方才吃豆团一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吃起馄饨来。 武宝本来还喜滋滋地蹭吃两人买的盘兔,见眼前这一幕立刻吃不下了,啪把筷子放下叹道:“天哪,你们两个给我留点活路成不成!你们两个卿卿我我,我一个人在这儿孤苦伶仃,我还怎么吃?” 丰收低头一笑,忙转移话题问道:“你那位梦中女神呢?” 她不提还好,一提武宝更加气愤了,他说道:“对啊弟妹,你不是说要帮我捎信的吗?怎么现在倒悄无声息了?” 锦源没好气地说道:“莫要再说这事儿了,丰儿替你捎话,可哪知你跟郭家二小姐半点交情也无,反倒唐突了人家,倒让那丫鬟一通好骂。明明该骂的是你,反倒丰儿受难!我们也早拜托店伙去你办公的地方捎去了消息,怎么能说是悄无声息了,难道你没收到口信?” 武宝于他后面的话全没听到,只听锦源说他与郭家二小姐半点交情也无,不由得目瞪口呆,心碎当场。 丰收听锦源说得过于直白,忙在旁粉饰道:“想来她是闺阁小姐,名声是最重要的,有无情谊岂是我们两个外人随便能知道的。” 武宝呜呜咽咽,拉着锦源的胳膊说道:“是了,兴许她是属意你的,锦兄弟!” “什么?什么?!”丰收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来了,拉住了锦源另一只胳膊问道:“你什么时候还跟郭家二小姐有瓜葛了?” 锦源惊慌失措,忙将武宝的手甩开,严正声明:“没有的事儿,你可不要乱说!”转身又握住丰收的手认真解释:“从来没听过此事,我跟你一样连郭家二小姐一面都没见过。” 这苍白无力的解释还没说完就又被武宝打断了:“怎么没有!那个时候你跟她手拉着手,又是谈人生又是聊理想。哦,后来……” 武宝正说得热闹,鲜虾馄饨也正好上了桌,那么大个的馄饨还堵不住他的嘴,接着说道:“后来还抱着二小姐说,‘别怕,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你还说没有!” 武宝模仿锦源的声音惟妙惟肖,听得丰收脸都绿了。 “有没有这回事?”丰收指着锦源问。 本以为锦源会像刚才一样立马否认,没想到他却思索半日,迟疑着说了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听啪地一声,火冒三丈的丰收拍案而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锦源忙要追上去,却被馄饨摊老板拦住了:“客官,还没付钱呢!”等他们两人掏了钱,胡乱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追过去的时候,丰收早跑得没影了。 丰收也不管自己是往哪里跑,眼前有路就横冲直撞过去。她心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会儿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锦源看着是个专一深情的人,没想到花花肠子倒很多,不过见一个爱一个罢了。人家逢场作戏,自己倒跟他动起真情来了,真是丢人。 一会儿又想:若是这事儿发生在与我相识之前呢?为人家过去的事发这么大火只怕也不太妥当。应该听完他说什么才是。 立马又推翻此想:他和郭家二小姐有那么一段过往,现在他却没事人一样和我成亲,岂非始乱终弃?这样人品又如何与他共度一生? 此刻丰收跑入暗巷,忽觉眼前一片漆黑,心里也同样黑茫茫一片。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离开了锦家她又该如何立足于这个陌生的世界?丰收抬头望天,忽然觉得天地第一次收得这般紧,让她透不过气。 第26章 第26章 “你们两个组一队,在虹桥东南四坊寻找;你们三个组一队,在虹桥西北六坊寻找;你跟我组一队,就在虹桥夜市上排查。时间紧迫,立马出发!” 武宝连夜纠集了手下衙役们出来加班,众衙役听说又是之前闹了乌龙的那一对夫妻,都不大当回事儿。 “都头,那小娘子大概只是在夜市里玩耍,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呢?” 武宝喝道:“让你找就找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哪那么多废话?” 众衙役嘟囔着都散了开去,去寻找跑丢了的丰收,之前还把这事儿当做玩笑取乐,没想到这会儿真要二半夜跑出来找人。 待众人都走了,武宝这才懊丧地自打一个嘴巴,悄声道:“哎,瞧我这张臭嘴。” 这边众人在大街小巷里寻找丰收,锦源则先回到了客店等待。左等不来,右等不到,锦源急得团团转,直想跑出去寻找,可又怕丰收回来见不到他,又不敢走,便一直坐立不安。 “哎,锦大爷,您看那不是回来了吗?” 果然街上远远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彳亍而行,她低着头,垂着手,着一身青绿,仿佛一棵因狂风呼啸而摇摆的小草。 锦源冲到她身边,一把紧紧抱住了丰收,抱了许久,方才放开她,轻轻说道:“你可吓死我了。这件事,原是误会……等回房我再跟你细说。”他扶着丰收往回走,进了客店门跟那店伙说道:“劳烦再跑一趟,给武都头捎个话,就说人找到了。” 才一坐下,锦源开口第一句话又是:“我就说只要沾上武宝,准没什么好事儿。” 这段故事若是两天前就讲出来,或许就没有这一番风波了。锦源的语气里全是后悔:“其实那是一年前的时候,我跟今年一样到安庆县采办过年的东西。那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只背着一个包裹走着来的。途中遇到商队进城,便结伴而行。” 不用问,定是郭家的商队了。 果然锦源续道:“那商队的少东家就是郭二小姐。当时传言有一伙强人流窜到安庆县附近,是以她一路上都十分紧张。” “哦——”丰收拖着长音,语气讥讽道:“所以又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故事喽。” 锦源叹道:“实非如此。郭二小姐做男装打扮,若非今日武宝提起,我一直当她是个男人。” 言及至此,丰收总算是气顺了。她平缓了语气问道:“那你还抱着她说那些肉麻话?” 锦源叹气无奈地说:“哪里是肉麻话,不过是看她吓得那样安慰几句。” 当时因为强盗的传闻甚是恐怖,郭大户便重金请了衙门的两个小队保护商队入城。一队先发是与商队随行,一队后至在最后一程的岔路口等待。 武宝便是先头那一队的,他自见了郭家二小姐便十分倾心,一路上总想多与之亲近。哪知他越是显出这样的意思,却越把郭二小姐推得远了。 碰巧这个时候锦源也加入了队伍同行,郭二小姐便将锦源当了挡箭牌,时时与锦源说话,好躲开武宝纠缠。 武宝与锦源早在打虎时相识,自认锦源人品武功高他数倍,难免自惭形秽,心生落寞之感。 锦源道:“你不知我那个时候多难受,还道他们二人有龙阳之癖,闹了别扭,郭二小姐故意跟我说话要引武宝吃醋。我左右都觉得不是,只能勉强应付着听那位小姐讲她的生意经,只盼望着能快点儿进城。谁知武宝却又搞出事来。” 原来武宝虽然不再去郭二小姐跟前献殷勤,却也总想着展示一番自己的英武,心里竟然盼望着真有歹人出现,他能一招将之擒获,在郭二小姐面前出一回风头。 眼看着快要进安庆县城,郭怜芳的马突然惊了,带着她一路绝尘地奔了出去。武宝想也没想便跃上马背也冲了出去。 他们二人不知奔出去多远,武宝终于追上了郭怜芳的马,他用腿夹紧马肚子立起身去拽郭怜芳的缰绳。总算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突然路前出现些持着刀剑的人在呼喝。 马上颠簸,风声又大,听不清喊些什么。 武宝心里一直期盼着来个歹人,现在便下意识觉得这些绝不是好人,当时在马上便踹倒两个。可那伙人还有四五个立着的,武宝怕双拳难敌四手,便也不停下缠斗,反倒催马加速跑得更快了。 郭怜芳吓得大叫起来,方才她一直强做镇定死死抱住马脖子,好容易等到武宝来救她,刚以为要脱离险境放了点心,没想到又莫名其妙打起来了,这下支持不住不慎摔落下马。 武宝的反应也真神速,从马上一跃而起,扑过去抱住郭怜芳将她护在怀中。两匹受惊的马嘶鸣着疾奔出去,在他们头上留下满头尘土。 灰头土脸的郭怜芳咳嗽几声擦擦眼睛,看到武宝垫在她身下一脸的痛苦。她吓得起身详询,这才知道武宝为了救她将腿摔伤了。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方才那伙人骂骂咧咧叫嚷着追了上来。 武宝道:“你快跑!不用管我。”说着将她一推。 郭怜芳试着拉了武宝两次,哪里拉得动他。一咬牙一跺脚,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入了路旁树林,果真跑远了。 武宝回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脸色几分欣慰又添几分落寞,随即视死如归地转回头去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几个人。 郭怜芳跌跌撞撞在树林了跑了一会儿,便听见锦源的呼喊声。郭怜芳钻出树林,当即扑入了锦源怀中,呜呜咽咽地讲述刚才的事情。她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锦源大半都没听清,只能生硬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别怕。 这个时候,武宝被那一伙人搀扶而来,正将这一幕收入了眼底。 “哈哈哈——”丰收听到这里已经绝倒,她笑道:“我知道了,被武宝踹倒的所谓贼人,定是前来接应的另一队护卫,哈哈哈,他可真是……” 锦源摇摇头无奈道:“所以我每次都躲着他,碰上这小子实在难有好事。” “阿嚏——”客栈楼下坐着的武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搓搓手站起来蹦跶着暖和身体。他看到一直守望的那扇窗户中的两个人影紧紧相拥在一起,这才终于放下心,揣着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嘴里念叨着:“真好啊,啥时候我才能……唔……怜芳小姐……” 第二日,和好如初的丰收和锦源两人手挽着手一起下楼,倒是比昨日更加亲密了一层。 此番来安庆县的任务已完成了大半,只需再将昨日计划购买的生产资料配齐便圆满成功。 这次去的集市于虹桥市场不同,没有绚烂夺目的招子迎风招展,也没有此起彼伏的精彩吆喝,所有的商品也都充满了乡土的气息。 丰收再次看得目不暇接,时不时就拉住锦源的袖子兴奋地问:“我们要不要也买一个?” 锦源十分无情地拒绝了她的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严格按照昨日两人制定好的计划购买生产资料。丰收虽然一路上各种意见不断,可是她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种地这事还得听锦源的话,就笑着接受了锦源所有的“不行”,仍是逛得开心。 可没一会儿,在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面前,丰收就走不动道了。 “多可爱呀!我们就买一对嘛!” 丰收将两只雪团一样的小兔子捧到锦源面前试图萌住他,殊不知在锦源眼里最可爱者莫过于丰收。他脸上忍不住笑意,点头应允。 于是这两只小白兔便被放入了锦源手里那只竹笼中,里面早住进了十只同样毛茸茸的小鸡,从笼外向内看,晃动着的仿佛是黄白的糯米团子,甚是有趣。 丰收从锦源手中抢过笼子,高高提起在两人面前,笑问道:“我说一个有意思的题目你解一解,现在鸡兔同笼,上有头三十五只,下有足九十四只,请问鸡与兔各多少只?” 锦源指着面前的竹笼笑道:“这里只有十二个头,二十八只脚,哪有你说得那么多?” 丰收垂下手臂,跺脚嗔道:“哎呀,谁说是这只笼子啦,你快解!” 锦源道:“解出来有什么好处没有?” 丰收奇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想要什么好处?我且听听。” 锦源笑着凑到丰收耳畔悄声问道:“若是解出来,能不能……能不能亲你一下?” 丰收登时觉得面上发烧,向锦源肩头捶了一拳,道:“好啊你!你、你爱解不解!我不跟你玩了。”说着便快步向前走去。 锦源不敢再逗她,忙拉着她正经地回答起方才的题目:“鸡两足,兔四足,总共有三十五只,也就是说……”他在心中默算了一会儿,得出答案:“鸡有二十三只,兔有十二只,我算得可对?” 丰收拍手称赞:“正解!正解!题目虽不难,你算得倒很快,厉害。” 锦源解释道:“我三四岁的时候学过算术,《算经十书》家中都有,那会儿年纪小没学会什么,但平时用也足够了。” 丰收好奇地问:“你学的算术都是什么内容?” 锦源只跟她讲了讲方田、粟米两章中如何丈量计算土地面积和如何按比例折换谷物粮食的题目,就把丰收听得云山雾罩。她这个数学学得稀碎的文科生只能自叹,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拿着小学奥数题出来显摆。 不免又忍不住问锦源:“你不是说未曾读过书,怎么学了这些呢?” 第27章 第27章 锦源回忆过往,只觉已是一片云烟,模模糊糊似乎有些场景,若要细想却也难以连缀成可以讲述出口的故事。 锦源一声叹息说:“那时候是外祖父教我,听母亲说他老人家于算学一道很在行。后来全家逃难,活着已是万幸,父亲虽然自己颇有学识,可哪里还有心思教我读书。” 丰收问:“那外祖父呢?” 锦源摇头:“不记得了。” 丰收沉默,这么多年过去,外祖父想必也已不在人世了,再说下去徒惹锦源伤心。 正不知道换什么话题,面前出现一片用围栏圈起的空地,放眼望去里面是各色各样的牛、马、驴子等牲畜等待售卖。丰收忙拉锦源道:“那边好热闹啊,我们也过去瞧瞧吧。” 围栏内人来人往,卖家站在自己的牲畜旁边夸耀讲解,买家成群的来回相看,还有专业帮人相看牛经纪穿梭人群中很熟练地查看品相,帮买家说价。 当然也不乏丰收这样看热闹的,这些人脸上都挂着逛动物园的快乐笑容,看人家做买卖或成或败,瞧得津津有味。 正好有人成交,丰收忙窜过去瞧人家的买卖价格,等她看到那个买家掏出两块亮闪闪的雪花纹银时,丰收嘴巴都张圆了,她摇晃着身边的锦源问:“那是多少钱呀?” 锦源看了看,估摸着说:“少说得有十两。” 丰收脸上不由自主的就露出钦羡的神色,登时觉得能在此买牛的人都是比她富有的有钱人。想到这一头牛就要花掉她跟锦源手里的全部积蓄,顿时就觉得眼前的事甚是索然无味,便拉着锦源道:“咱们走吧。” 两人刚准备离开,路过几人围着一大一小两头牛吵吵嚷嚷,又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热闹。原来那买家已是相中了那头母牛,可却觉得小牛瘦弱,不肯一起买去。而那个卖家不愿将小牛单独留下,坚持要买家一起买走才肯卖大牛。 卖家道:“这头小牛两吊钱给你已经很便宜了,它就是瘦小点也值这个价。牵回去养两天也就肥了!” 买家道:“有那个钱养肥它,早还不如买一头好的小牛犊呢。这么瘦,只怕它有什么毛病哦!我就要大牛,又不是不给你钱,哪那么多话。” 丰收和锦源说起悄悄话:“小牛都卖多少钱呀?” 锦源答道:“一般三吊半,或则四吊钱。” 丰收又问:“你觉得这个小牛有什么毛病吗?” 锦源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上前认真地相看起小牛的情况,他看了牛眼睛、上手摸了摸小牛的皮毛、甚至连地上的牛粪他也俯下身观察了一阵。最后他点点头起身对那两人说:“不如这小牛卖给我。” 买家当即同意:“好啊,两吊钱你拿走咯。”那个卖家倒不乐意了:“那不行,你买了大牛小牛才便宜绕给你的,旁人买得多加半吊钱。” 这一句话俩人又掐起来了,买家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不讲道理。”卖家道:“我的牛愿意怎么卖就怎么卖,哪轮得到你帮我做主了?”买家道:“哦——我知道了,一准是你看这小病牛坑不到我,故意找两个托来骗我,引得我以为你这牛好,掏这冤大头的钱。”卖家道:“谁是病牛,你再胡说八道,我不卖你了!” 丰收被他俩逗得哭笑不得,上前笑道:“这还不容易,我们把两吊钱给这位大哥,这位大哥再拿钱买下这两头牛。既然小牛是这位大哥的,他两吊钱卖还给我们您也不必再管了,对吧?” 如此这般一番折腾,这才拉上了小牛的缰绳牵着走了。已经走远了,还能听见那两人仍不知争辩着什么。 丰收长叹一口气道:“人有时候真是容易钻牛角尖,因为一语不顺起了争执,便必定要辩赢了对方才肯罢休。结果最后倒把自己的本心给迷往了,眼前只有胜负了。” 锦源道:“旁人看着觉得可笑,但局中人一时未能体会得出。还好我们两个从没口角,凡事都是你敬我我敬你,有商有量的。” 丰收憋不住了,捂嘴偷笑吐槽他:“昨天才闹得那样,怎么就忘了?” 锦源也笑了,他真将昨晚的事儿忘却脑后了,嘴硬道:“这是不同的,昨儿那是一场误会,都是武宝闹的。更何况我们也没起半句争执,算不得。” 二人相视而笑,丰收忽然灵光一现,拍手笑道:“不如我们就给这头小牛取名‘牛角尖’,以后日日念起它的名字,便提醒我们莫要争执。”锦源自然点头称赞,“妙极!这便是陈员外所说防患于未然也。” 于是这头连牛角都还没长的小牛就这样荣获“牛角尖”的称号。 意外收获了一头小牛,丰收购物的兴致更高,拖着锦源和牛一起愣是把偌大的市场逛了一个遍,所有能看的商品都看过,所有能凑的热闹都凑完。 等他们出了市场,已是下午,人与牲口都处于极度疲惫中。停在门口的驴车上堆满了杂物,俨然变成一个浓缩的农贸市场。各种小动物闹闹哄哄关在几个竹笼占据了驴车一角,几个崭新发光的新农具紧随其后也有占据半壁江山之意,其余诸如盐、糖、菜种等瓶瓶罐罐则是见缝就钻把能占领的地方统统填满。 丰收和小牛犊挤挤挨挨地也上了车,便将所有空位填满了。锦源扬鞭呼唤小毛驴走,那可怜的家伙走了两步后不忿地长鸣一声,钉在原地怎么也不肯动了。 丰收忙下车查看,见那毛驴气哼哼地喘着粗气,颇为歉疚地道:“真难为它了,一准儿是饿了,结果还要拉我们这么一大堆东西。”说着伸手摸摸毛驴的头,从怀里掏出早上吃剩的小半个玉米面饼喂给那毛驴吃了,这才见那驴儿心情稍顺。 丰收也不坐车了,拉着小牛下来与锦源一起步行回旅馆。丰收有些担忧:“我们的东西这样多,到时候怎么回去呢?这才半天就把车装得满当当了,还有年货不曾置办,孙姐姐要我买的两盆好花我也还没买呢。总不能用了人家的车,东西却不给人家买好。” 锦源见不得丰收操心,忙不迭地打包票道:“别担心,今日这些杂物是随便散着没有装好方才这样挤,走的那天我好好归置一下能腾出不少地方。至于买花,城里还有一处迎春花市,我虽未曾去过,但听说极为热闹。既然是专门卖花的地方,不愁买不到一两本好花。” 如此安慰着丰收,两人回了客栈。先将各色牲口都喂过,锦源吩咐店伙在客栈小厨房里通了火,随便下了点面与丰收一起吃了,二人便又往迎春花市赶去。 原来锦源所说的那迎春花市是在一座寺庙之内,两人赶去进门一看,却只有青烟缭绕,木鱼声响,却不见有什么人卖花——甚至连香客也寥寥,哪里有半分热闹的意思。 丰收好生失望,正巧有两个青衣尼姑迎面走来,丰收忙拦住了她们问道:“你好,这里原来不是有个迎春花市吗?怎么没有了?” 那两个尼姑互相对望一眼,模糊地回答道:“今年没有花市了。” 这算什么回答?丰收十分疑惑,不死心又问:“为什么突然没有了呢?” 一个尼姑讳莫如深不肯说,另一个尼姑看丰收二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料定他们是城外赶集的村民,便讲原委说了。 “这原是城里人人知道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几个月前,院里出了事,说是有反王余孽藏匿于此……唉——又是打又是审的几个月,总算是告一段落,花市谁还敢再开呢?” “啊?”丰收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消息,一时有些呆住了。 “施主若是想要买花,可以去十字大街上逛逛。”那尼姑补了一句,便躬身告辞了。 既然已来了一趟,丰收不愿扑了空,拉着锦源在院内前后参观。 整个庙规模不大,主殿供奉三世佛,侧殿一座观音堂,其余都是僧尼住宿的厢房,不过迈开腿走几步也就把所有能看者看完了。堂前屋后栽植着些枯死的灌木,格外显出这冬日的寂寥。 丰收叹道:“本以为能见到花团锦簇,没想到全是枯木。” 锦源道:“这些花是木芙蓉,此刻看虽然冻死了,待到春来气暖就会从根里发出新枝,秋日里再来看这些花方知道妙处。城中百姓给此处起个诨名叫做‘芙蓉院’可不是没有来由的。” 丰收打趣他:“刚刚说有花市,现在没有了,这要到秋日才能看的木芙蓉,谁知还有没有呢?” 锦源认真地应承她:“那等秋天花开的时候,我们再来看吧!” 说着两人已走出了芙蓉院,丰收回望一眼,感慨道:“真是想不到,这样清净的佛门之地,还潜藏的着这样可怕的事,反王余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那真是你听的少了。”锦源笑道,“大多佛门都非清净地,不过是换一种法存身罢了。很多僧尼往来富户官家之间,比之集市上的小商小贩们还要市侩十倍。之前乱的时候,更有盗贼匪患之流藏匿在佛寺之中,那才叫可怕呢。” 丰收很会抓重点:“乱的时候?是什么乱?” 锦源素日觉得丰收见识不俗,今日听闻丰收竟不知那一场震动天下的大祸事,不免诧异,瞅着丰收自顾思索起来。 第28章 第28章 丰收见锦源不答,也不没多想,又问了一遍。 锦源这才回过神解释道:“十六年前,有一个极受宠极有权势的王爷忽然造了反,趁着老皇上病危率了一众兵丁入宫自己要当皇帝。太子被逼得走投无路,穿着皇帝登基时的衣裳在东宫里烧了一把大火,自己从高楼跳入火海死了。皇位就这样被反王夺了去。” 丰收叹了一声,既然现在叫那位是反王,想必终究是谋反失败,白白挑起一段争端,死伤无数人命。 果然锦源继续说道:“反王要做皇上,可是大家不服他,到处都有起兵的。既然打起了仗,世道也就乱了。还好这一场乱也只两年多,新皇上重新掌了权,便很快又重新安宁下来。“ 说实话,这种宫廷政变、权力倾轧在史书上真是寻常见,丰收只当个故事听听,只哦了一声也就没什么反应了。 锦源忍不住问她:“丰儿你从未听过这件事吗?” 丰收摇摇头,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了解都是从这个身体里保留的记忆中继承而来的,而原来的丰收不过一个无人教导的小村姑,如何能有这种见识? 锦源其实心中早替她想明原因,反王之事已是十六年前,丰收也不过十六岁,婴孩之间怎会记得事。再加上他们居住的赤霞村本就偏僻,战火动乱未曾波及,别说小孩子,就是许多大人多也是不知的。丰收虽然读过书比他有见识,可小时候的教导她的人是道爷,那些人想来是一心修道无暇理睬这些人世纷杂的。 锦源不由得自嘲,锦大娘曾说过他对这件事关心太过,他当时还反驳说没有,如今对丰收有如此一问,岂不就是关心太过的表现? 但他真的忍不住,或者说天下所有为人子者与他一样的处境时,都忍不住他们的探究之心。 父亲在的时候曾经讲过这件事,很是愤懑,偏偏他消失的时候也和这件事结束的时间那么相近。 仅仅这两点,足以让他介怀。可身边无一个人关心这桩千里之外的往事,他也只得将这一份执念深埋,如今身边多了一个自觉得万分知心的丰收也不知此事,难免忍不住伤怀失落一番。 只是他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埋得极深,那失落之意心念电转之间便遮掩过去,丰收怎能察觉,两人仍是笑着相携驾着驴车去了。 方才尼姑所说十字大街,便是他们之前卖熊皮所到过的安庆县主街,郭记成衣店是在东西向的街上,两间花店却是在南北向上,因此上次来未曾见到。 花店自然比不上郭记门面辉煌,门口挂着花团锦簇的花篮招牌却也足够吸引人的目光。丰收兴冲冲地跑进去,却见店内只有松竹一类做成的盆景,却未见一棵开花的草木。 丰收问掌柜有什么花,掌柜笑道:“水仙倒是有,不巧早上我们这街上的郭老板来这里买了一大批走,店里暂时没摆着,两位若是要,劳烦稍等半个时辰。” 冬日里水仙案头添香确实雅致,只是并非孙寡妇所求,丰收又问:“水仙虽好,可不是我找的品。有没有牡丹、芍药、月季、玫瑰之类的呢?” 掌柜笑笑:“这也有,正巧小店有两本好的。一本乃事本店专从洛阳请来的牡丹名品大魏紫,已养了三年多了,枝繁叶茂,品相不凡;还有一株月季绿萼,更是稀少,那是两年前无意在一禅院内碰到的,苦求了半日这才求了来,一年可开好多次花,每朵花足有我半个巴掌大,绿油油的甚是喜人……” 可见掌柜真是一位爱花之人,讲开了花便停不住嘴了。丰收与锦源于此道的知识甚为浅薄,看牡丹就只知道一个牡丹,久负盛名的魏紫姚黄他们全然不知;看月季就知道月季花红,物以稀为贵的绿色月季他们更未曾一睹娇颜。掌柜说得热闹,他们诺诺听完也不知说甚,只干巴巴地问一句:”多少银子?” 掌柜的瞧出他们是不懂花的土老帽,兴致去了大半,将一双手一伸,比划着数字:“魏紫这个数,绿萼这个数。” 丰收看他先比了个八,后又比了个十,讪讪笑道:“八钱银子,也还好,那就……” 她话未完,掌柜的圆眼一睁高声打断:“什么八钱?!什么八钱!?那是八十两!” 丰收吓得闭了嘴,那不用问,那个十一准儿是一百两了。 不待掌柜的送客,丰收和锦源就逃一般地跑出了花店。 “我的天,再走慢点我真怕他打我。”丰收长长地吐了口气,现在再抬头看那花篮招子她的眼中充满敬畏,养花这种雅事真不是她这个升斗小民能轻易染指的了。 此处这个情形,丰收也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勉强去了第二家花店逛了逛。有了第一家现学来的经验,他们两个总算还是体面地从店里出来了。 “怎么办?”丰收苦着脸对锦源说道:”孙姐姐的预算就二钱,咱们再补个几钱也无所谓,可这动辄几十两银子,咱们哪有呀!” 锦源道:“这也没办法,咱们也尽了力了,实在买不着也只能看下次还有没有机会了。” 丰收心里过意不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此事暂且按捺心中。 两人正说着话,却碰到一个人。丰收一看那人的脸,当下冷哼一声,心道:这安庆县万般都好,就是实在小了点。 对面来人正是第一天到安庆县就结下梁子的郭绿罗。 两厢冲撞到一起,又受了丰收的冷眼,那郭家大小姐也不生气,仍是那天那副淡然的笑容挂在脸上。她笑着对身边打算呵斥的小丫头说了一声“不妨事”,紧跟着竟自己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一物递到了丰收面前:“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丰收这才发觉自己腰间挂的那个香囊掉了,刚才只顾着翻白眼只朝天上看,哪里能瞧见自己失落了东西在地上?现在被郭绿罗递到面前,反不好意思起来,好像她掉的不是香囊而是面子一样。 “多谢。”丰收嘟哝着伸手就要去接。 眼看丰收就要拿走香囊,郭绿罗却忽然一收手,反把香囊举在自己面前细看,说道:“这绣工倒很精巧。” 这就是郭绿罗令人血压升高的地方,丰收伸出去的手尬在半空,默默攥成了个拳头。 郭绿罗自然看到了这个明晃晃的小拳头,但她颇不以为意,反是云淡风轻地笑问:“这是你买的吗?多少钱?” 丰收道:“自家做的。”说着把手又伸过去,几乎要戳到郭绿罗的脸上了,“快给我吧!” 郭绿罗跟前两个小丫头跟着,她才不怕丰收,把那香囊往自己手心里一捏,仍是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好的手艺,卖给我吧!二两银子够不够?” 二两!何止够,实在是太够了! 丰收听到这个数目心都漏跳一拍,这个数目够把她当时所有的香囊都包圆了。丰收的脸色猛然一红,咬着牙坚持和郭绿罗刚到底:“要卖的都卖完了,这一只是情侣款式的,乃是自留,便是你给多少钱也不卖的。” 丰收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不知道把“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等金句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 郭绿罗一听,奇道:“情侣款式……有趣。请另一只也给我看看好吗?”她这后半句话却是对着锦源说的。 锦源虽然那日也恼怒郭绿罗的行径,但他生性宽大,且看对方乃是一女子,更不计较。听她好言好语的请问,当真也就把挂在腰间的另一只香囊解下递了过去。 丰收这个气啊,当下背过手去偷偷在锦源腰间拧了一把。锦源哎呦一声,这才知道又撞枪口上了,可是刚递出去的东西又不好意思要回来,只能把头一低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偷偷去拉丰收的手。 丫鬟们瞧见这小两口的小动作,都抿嘴偷笑,郭绿罗却没看到,全神贯注都在两只香囊上。她越看越觉得好,心中暗自盘算,“这样的手艺,我家便是最好的绣娘也比不上,不但这手艺奇绝,就是样式花色也都别出心裁。没想到小小一个村姑竟是位奇才,断不能给她走了。” 想到这里,郭绿罗的态度更是如春风般和睦,她将香囊双手奉还。而后冲着锦源笑道:“多谢相借一观。上次多有误会,今日还能与两位相见,乃是缘分。正巧舍下新购置了一批水仙、腊梅,甚是清新可爱,请两位到寒舍饮茶赏花,为上次不周之处赔罪。” 丰收心中明白,郭大小姐这一番说辞绝必定是另有图谋,想必是看上了锦大娘的手艺,这才礼敬有加。其实若是能跟郭记这样的大店铺稳定合作自然好过他们两个人辛辛苦苦去街上自己叫卖,但是眼前这位郭小姐的行商手段,丰收可实在不敢恭维,因此她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锦源应答道:“多谢美意,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们也已另寻买家,无需介怀。我们夫妇二人到城里路远,事多繁杂,无暇多留,辜负姑娘美意。”说罢便同丰收一同而去。 走得远了,丰收叹道:“可惜郭大小姐是那样的一个人,不然还真是一个好机会。” 锦源笑问:“难道你想去她家赏水仙花吗?” 丰收跺脚哀叹:“自然不是,你这傻子,我说得是做生意的事……” 正说着,忽听身后卡哒哒马蹄响声,不知是谁家的车马赶得甚是急迫,锦源闻声忙将小驴车往路边赶着避让。哪想那车赶到驴车近前却放慢了速度,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脆生生从车里传出。 “锦大爷,您请停一停,咱有话要说。” 第29章 第29章 丰收未看是谁,就先对锦源玩笑道:“没想到喜欢你的小姑娘却不少,先是一个郭二小姐,如今又来一个。” 锦源在她头上一敲,请她吃了一记爆栗:“不要乱说。你看看,那不是方才郭小姐身边的丫头吗?” 丰收这才笑着回头看,果然是郭家的人。 “给两位请安。奴婢绣华,是方才郭家小姐身边人。我们小姐听说两位要寻好花,在那花店里没有称心的。我们小姐说,正好家里有几盆上好的月季,不拘是软香红、粉妆楼还是紫香绒,抑或赤龙含珠和紫燕飞舞,都要好过花店里那一点儿花。万望两位不要嫌弃,亲自去挑一挑。” 郭绿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丰收由这一段话算是见识得清清楚楚,却也真真折服于她的用心。他们这才走出去多远啊,人家就把他们想要的东西调查个清楚,还说得如此诱人,让人难以拒绝。 “这个……”果然锦源踌躇起来,向丰收望去。 丰收也低头沉吟,她真的不想跟郭绿罗再搭上关系,但她又真的很想给孙姐姐买到好花!纠结再三,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绣华使命完成,欢天喜地地请锦源和丰收上她们家的大马车。至于锦源他们那套寒酸的小驴车,便由跟着的另一个家人驾了去,问明了两人下榻处,先帮他们停到客栈去了。 绣华还道:“两位莫要担心,他做事很妥帖的,绝不会出差错。等去咱们家里看了花,吃了饭,我们小姐再派车送两位回客栈。” 马车跑得飞快,丰收感觉还没在车里坐稳呢,转眼便到了郭宅了。 这里上次已来过一回,倒是也不新鲜,但这次进门是客,不必再从马棚经过,观感大大不同。一路往里,只觉得又清幽又安静,房屋装饰也更加精美。 进了角门,便是一处花园,虽然此刻冬季无甚花朵,但依旧可以窥其规模。绕过假山石,后面是一个小荷花池,池上具是枯荷,池上半悬出一处船房,上写着“听雨阁”三字。 绣华正式将他们二人往这听雨阁上引去,绕着荷花池转到船房背后,又由一处葡萄架搭成的凉亭,下摆着石桌石椅,想来是夏日在此纳凉之用。丰收抬头一看,船房这面的牌匾写得却又是“夜光楼”三字了。 丰收不禁拍掌称赞:“好有意思!” 锦源自然要问为何,丰收与他解释:“前面对一池残荷,有诗云:‘留得残荷听雨声’,便自然是‘听雨阁’了;这后面对的是葡萄藤架,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可不就是‘夜光楼’了?再说这前面的景色乃是秋冬时,后面的景色是春夏时,一年四季的好时光尽可在这一屋前后尽享,当然有趣啦!” 绣华听说笑道:“您这样一番言语,真好似在这见过我们老爷似的。他真是这样,夏天就在葡萄架子下面乘凉,下棋饮酒,他说树影漏下来的光落在棋盘上,是最好看的,比书房里那些重金买来的好画还让他着迷呢;等到秋冬天寒落雨就缩在听雨阁二楼,坐在火盆边上品茗,听着外面雨打荷叶噼噼啪啪的声音,他说比丝竹管弦都要好听呢!” 丰收闻言,心中感叹:这位郭老爷倒真是会享受生活,不愧是县城富户,有钱真好! 一边说着话,三人已进了屋内。刚一进门,便觉一股暖风拂面,如春天一样,甚至空气中的气味也有一股春意。 丰收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好香!” 原来这房间内层层叠叠好几盆月季花,因屋内烧着火盆烘得暖洋洋的,这些月季也就不辨四季时令,只管开它的花。有几朵开得好的,足有酱油碟那么大,好不喜人。 眼前的场景让丰收和锦源都惊喜不已,苦苦寻找的花如今就在眼前,总算是可以给孙寡妇交差了。 绣华给两人倒了茶,说:“我们小姐现在还没回来呢,两位先喝茶赏花,等会儿我们小姐回来再请去前厅吃饭。” 锦源与丰收连忙称谢,在群芳跟前坐下,虔心敬赏,脑海中已经幻想这样美的花盛放在赤霞村是一番怎样的美景了。 一盏茶的功夫,绣华又来了,捧着纸笔、绣盒等物。 锦源见了不解,问她拿这些是作什么。绣华笑道:“怕夫人坐着无聊,想着跟她一起做一些针线活解闷。” 跟锦源解释完,绣华又转向丰收笑道:“夫人你看,这样好的花,咱们给她绣下来岂不好?” 丰收真是呵呵了,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原来她这是被拉来面试了,还是个上机实操面试。 丰收心道:我还没说要跟你干呢,你倒先考较起我来了。再说我画画花样子倒还行,让我捻针动线那就是车祸现场了,只怕到时候力气废了不少,花也还是得不到,不如现在就走,省得受累又受气。 想到这里本想拉上锦源立马就走的,可转念一想,索性就顺了她郭大小姐的想法,倒要看看她瞧过自己的手艺之后什么反应,一次把这人看个清楚。 这样思量着,丰收就笑眯眯地接过了绣华手中的东西,假装高兴地说:“好啊,多谢你呢!” 面前花红叶绿,丰收确实不想浪费,半写生状态设计了一幅团花小稿。 到此已过了大半个时辰,丰收搁下笔,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变暗,故意对绣华说道:“哎呀,没注意都这个时候了,想是你们小姐已经回来了吧?” 绣华先见了丰收绘的这花样甚是欢喜,忙笑道:“我们小姐快回来了,等会儿我再去问问。您这花样画得这么好,快绣两针让奴婢也学学吧!若是不绣,真让人心痒痒的。” 丰收不动声色,依言拿线取针。可她的劈线、穿针的动作很快就让绣华面露难色,这次才真是心痒难耐,想上手替她做了。等到开始绣的时候,绣华觉得自己不能再多看下去了,不然她肯定忍不住要开口教训人了。 “您在这里慢慢绣,我去看看小姐回来没有。”绣华丢下这么一句就溜了。 等她走了,锦源凑过来看丰收手里的活计,称赞起来:“不错啊丰儿,比先前进步了许多。” 绣华在屋外尚未走远呢,听见这一句翻了个白眼,忙跑去给郭绿罗汇报去了。 这边丰收倒是在锦源不断地夸赞下绣得入了神,一下将一朵月季都绣出来这才停手。此刻天色渐深,想再绣也是不能的了。 丰收揉揉眼,喝了一口手边的冷茶,推开窗一看外面天空如墨染一般,几片黑云涌动遮蔽了天色。 锦源道:“不好,要下雨了。”像是老天要应验他的话一般,他刚说完,天上便噼噼啪啪地落下雨点来。 残荷雨声,愈显得整个听雨阁寂然异常。 “确实好听。”丰收笑道,“只可惜来得不巧了,我们该走了它才下。” “难道不等郭小姐回来了吗?”锦源还傻傻地问。 丰收将绣品从绣绷上取下来,卷好揣进怀里,笑道:“我辛辛苦苦做得,就是再不好也要拿走。”她绘制的花样却忘在了桌上。丰收上前挽住锦源的胳膊,指了指窗户外面越发黑沉的天色道:“正所谓:天留,人不留。咱们不走,郭大小姐怕是一晚上都回不来了。” 锦源心性至善至朴,但也不是傻子,听丰收如此说,便叹口气道:“好,我们走吧!不过她虽礼数不周,我们却不能像她一样,即便要走也留一张字条知会他们一声。” “还是你想得周到。”丰收从善如流,便向桌上取来纸笔,趴到窗户底下借着一点儿天光,写下十二个大字。 “今日无缘,久候不至,后会有期。” “你看这样成吗”丰收吹吹墨迹,庆幸小时候还报过两年书法班,这几个字写出来总不至于太叫人笑话。 锦源接过来脸贴在纸上看,问道:“这是什么字?有几个字好奇怪。” “哎呀!”丰收朝自己额头上拍了一下,她怎么把字体繁简给忘了?但是实在想不出来合适的解释,她咕哝着说:“这叫简笔字,有的字笔画太多我记不住,简写一下!” 锦源竖起大拇指:“真改得似模似样呢!亏你想得出来!只是不知人家看得懂吗?” 那是多少文化人研究出来的,还能不像样?丰收心里默默吐槽,嘴里敷衍道:“看不懂也猜得到,咱们快走吧,一会儿天彻底要黑了。” 两人冒雨狂奔,都快跑到郭家大门口了,绣华打着伞追了过来。 “锦大爷,你们怎么走了?我们小姐马上就回来啦!您再坐会儿。” 丰收真想怼一句:“连盏灯都不点,你可真好意思说让我们再坐儿。” 还是锦源好涵养,淡淡回道:“我们还有许多杂事未完,今日等不及了,再会吧!” 绣华也就不再客气,径直把两人送了出去,转身便将大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什么人呐这是!”丰收终于忍不住对着他们郭家的大门啐了一口,“真晦气!” 郭家别说派车送他们回去了,就连一把伞也没借给他们,锦源解下最外面一层衣裳,两人一起顶在头上跑回了客栈。 丰收本来被郭绿罗气得够呛,结果跟锦源这么雨中慢跑一番,反倒心里甜蜜蜜的了。 “这简直是韩剧里的经典桥段了吧!看电视的时候感觉一般般,自己变成主角还真的挺浪漫的……”丰收咬着手指朝锦源偷看一眼,不由得红了脸:“浑身上下都湿了,是不是一会儿还要互相擦……” 丰收心里憋着尖叫和满床打滚的冲动,又朝锦源望了一眼,忽然撞上他的视线,连忙躲开,吓得心怦怦跳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 第30章 第30章 正想到面红心跳处,突然外面砰砰地砸门声,把丰收和锦源都吓了一跳,方才那点缱绻旖旎的暧昧氛围立马冷却消散,连个残渣都不剩了。 “锦兄弟,你在吗?”是武宝。 丰收气得想骂人,现在她也深深同意锦源那句话:有武宝准没好事。 锦源去给他开了门,武宝冲进来喊道:“十万火急,锦兄弟!你那儿卖的香包还有没有?” 锦源不解问道:“还剩两个我们自己用了,你问这作什么?” 武宝一听,两眼放光,立马缠着锦源恳求:“好兄弟!给了我吧,你要多少钱都行!小小一个香囊,可是救我的命呢!” 丰收此刻也好奇过来问他:“你先说到底是什么缘故,我们才好帮你呀?” 武宝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发现锦源夫妇二人都湿漉漉的,忙问怎么回事。 丰收想起来就没好气,哼了一声说:“说来话长,又是郭大小姐搞得。” 武宝听说便知有一段缘由要说了,便说:“你们先换衣服,正好也到饭点,咱们边吃边说。” 收拾完毕,三人仍去了第一次去的酒楼,原位坐下,点好饭菜。 武宝已是忍耐不住,连忙讲述起他的故事来。 却说父母官王老爷膝下也有一位千金,与郭家二小姐年龄相仿。这位小姐的四季衣衫,自然都是交由本县最好的郭记量身裁制,郭老板便让女儿一同陪着侍奉小姐。一来二去,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临近新年,小姐自然要添置衣服,武宝听说有要去郭记的差事,主动请缨,碰巧年根下事多繁杂人手不够,王老爷也未多考虑便让武宝如愿护卫小姐出行。 两个女孩相会,自然又是交流一些胭脂水粉、钗环服饰之类的事情。 王小姐说:“前几天我得了一个香囊倒是精致非常,如今再看你们店里的衣裳的绣工竟有些比不上的意思了。” 说着王小姐便将腰间悬挂的新香囊解了下来给郭怜芳看,“听说是县里哪位主簿娘子去京上买的,到底是京中的绣娘,手艺真是不一般呢!” 武宝本来只是在一旁偷看郭怜芳,于她们所说的话倒是全然没听一句的,此刻香囊在郭怜芳手里他这才跟着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出来,这不就是锦源卖的香囊吗,怎么成了京城货了? 这句话他是差点脱口而出了,但是这几年在官场里混,哪怕他是个直肠子到底还是学了些人情世故,没有贸贸然把这句得罪人的话露出来。 他这个咦王小姐未曾在意,可是郭怜芳却上了心,等王小姐要走她跟出去相送的时候便拉住了武宝问他:“你看到王小姐的香囊为什么咦了一声?” 问话的人是他的梦中情人郭怜芳,武宝哪还能忍得住,当即就透了个底掉:“因为那个香囊根本不是什么京城货,是俺一位兄弟的老娘做的,过年拿来城里卖些贴补家用的。往年他也不会卖,今年他新娶了一位伶俐的娘子,画了个大招牌在街心市场吆喝,为了卖得快假托说是京城绣娘的手笔。想那主簿娘子从她小摊上买来,就也这么假说是京城货,跑去献殷勤去了。” 郭怜芳反复确认:“你没认错?” “俺那兄弟的货与别人的都不一样,便是我这老粗不懂刺绣,也一眼认得出来。” “那你能买一只一样的香囊来给我吗?” “你放心,包我身上了!” 在心上人跟前夸下了海口,等两人分别了,武宝的头脑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他还不知道锦源那还有没有剩的香囊呢!这才立马鬼哭狼嚎地跑到锦源那喊救命。 丰收笑道:“算你好命,我这里剩了一对呢!给了你罢。只是若我们没有,你可怎么办呢?” 武宝千恩万谢,叹道:“我也不是没打算过,若是真没有,我就快马加急连夜奔赴赤霞村请伯母给我现做一只!只要能交差,怎么都行。” 丰收解下身上的香囊给了他,笑道:“你快别去了,就是你的马跑得快,我娘可没这么多的精神给你现做的。” 锦源捂着自己的荷包不想给他,“这是咱们俩人一对的,怎么能给了他去。” 丰收笑着劝解他道:“可我的已经给了他了,他这一只又要给郭小姐,难道你要跟郭小姐系一对的香囊吗?”锦源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身上解下香囊,掷给了武宝。 武宝忙接了揣在怀里,起身给锦源作揖,笑道:“锦大哥,今日起你就是我亲大哥!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丰收瞧着锦源不舍的表情,笑着趴在锦源耳边轻声说道:“这一对儿就给了他也算成就他的好事,赶明儿我跟娘好好学习,亲手做一对香囊给你好不好?” “当真?”锦源里面眼睛亮了,立马也就不留恋方才那一只了。 武宝看到锦源也露出笑容,这才放心地又将那两只香囊从怀里掏出来细看,啧啧称赞:“伯母的手艺真是没得挑,就真是京城里的绣娘也未必比得上呢!” 那香囊上均是绣得鲜花与圆月,月下有一只浑圆可爱的小兔子正在仰望月亮。武宝问:“这怎么是情侣款式呢?” 丰收笑道:“你两只放一起看看。” 武宝依言将两只香囊放一起比了比,这才恍然大悟:“哎呀,这两只小兔子依偎在一起呢!真是妙哉!”说完他的脸有些发红,他忍不住幻想起和郭怜芳一同赏月的浪漫情景来了。 丰收叹道:“哎,你是不知道,今天我们今天受了好大的气,也是从这香囊而来呢!” 武宝忙问端由,丰收便将今日如何遇到郭绿罗、如何去的她家、又是如何被她赶出来的事一一讲了。 “哎,怜芳那般可爱,而她姐姐却这般可恶!”武宝感慨:“难怪刚才看你们两个淋得落汤鸡一样,她就是不送你们回来,也该给两把伞才是。” 锦源道:“事已至此,也不必与她计较了,只是以后万不敢再跟此人打交道就是了。” 武宝道:“想来怜芳绝不会如此的,你们要那花儿,我回头去求求她。” 锦源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必麻烦了,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五日,不能再耽搁了。我们明日就要启程了。” “什么?明天就要走了吗?”武宝和丰收同时惊讶地问出声。 锦源无奈地摊摊手:“再不回去赶不上过年了,家里还要布置布置呢!” 一听还有过年这样的热闹事,丰收立马将对安庆县的恋恋不舍之情抛开了大半。可武宝却更难过了:“人人都要过年,又剩我一个孤独鬼。” 丰收问:“你不回家吗?” 武宝哀叹:“我哪有家呢,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一句话又碰了人家的伤处,丰收也不敢再说话了,忙低了头往嘴里塞了几大口凉拌菜堵住嘴巴。 武宝瞧她那个样子忍不住哈哈一笑,忙摆手解释:“不必替我难过,我连我父母什么样都忘记了,哪里还会想他们。” “他们把我扔在芙蓉院门口的时候,我还不记事呢!”武宝大大咧咧地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阿嬷说,我爹爹把我丢在门口时候正好给扫地的师父看见了,他就用衣服罩住头一溜烟的跑了,你说可笑不?” 说完他还真嗤嗤地笑起来了。 “真是巧了,我们今天刚去过芙蓉院呢!”丰收忙说。 武宝先是一愣,随机明白过来,笑道:“啊我知道了,准是去买花了是不是?这你得谢我,要不是我跟锦兄说过,他哪知道这好地方呀!是吧,锦兄?”说着转头举着酒杯寻求锦源的认同。 锦源跟他碰了杯,表示认同,将酒饮尽后他叹道:“可惜去了那里却是草木萧疏,人心惶惶之景。谁能想到……” 那十几年前的事还能沉渣泛起,桌上气氛瞬间低沉下来。 丰收是游离于这片灰色氛围之外的,她的身上充盈着的只有好奇。 丰收问武宝:“你说你被丢在芙蓉院,那你是在那长大的吗?芙蓉院里被抓走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武宝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竟把自己眼圈先搞红了。他叹口气说:“也就在那里待了三四年,我一个男孩子渐渐大了,芙蓉院里只有女子,又都是清修之人,留我在院里到底有些不便,阿嬷——就是主持——找了一家绝户的人家让我承继香火,所以我才有了姓氏。可惜我亲缘浅薄,这位爹爹也不过三四年便撒手人寰,又丢下我一个人了。 想来这辈子最亲的人,只有阿嬷和爹爹,他们都已不在了。若再说还有第三人那就是了静法师了,没成想她竟然是……哎,反正人都抓走了,又是那么大的事儿,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能有什么法子?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命格中带煞,凡是跟我亲近的人就会出事。” 简单几句,说得丰收也跟着落了泪,默默替武宝满上一杯苦酒。 武宝这哪是宝啊,分明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锦源问:“这位了静法师是什么人?她已是出家之人,怎么会惹上这等是非?” “嘘——”武宝连忙把食指竖在嘴巴上让两人禁声,左右看看并没有什么注意他们这才松了口气,挥手示意丰收和锦源附耳过来说悄悄话:“我听衙门里的人说,了静法师是反王妃。” 第31章 第31章 “啊?”这本来是一个爆炸性新闻,但在锦源和丰收这里并未能收获能与之对应的华丽反应,这两个都傻呆呆地张了张嘴巴,但是明显未能理解这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 “啧,这都听不懂?” 武宝对他们两个很失望:“就是十六年前那人的老婆!” “不是不是,王妃的意思我懂,但是他们怎么知道她是王妃呀?” “这个嘛……朝廷机密,我就不便相告了。”武宝摸着下巴咂摸了半天,故作深沉地回复了这么一句。 “其实你也不知道吧。”锦源很不给面子的戳穿了他。 武宝索性也就不装了,他痛饮了一口酒自嘲道:“这都是人家大内机密,我一个不入流的小喽啰能知道什么?若是真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我肯定得想个法儿帮她逃走。” 于是武宝开始回忆起小时候和了静法师相处的日子,在他的描述中,那是一个极其安静寡言的女人,但是却又十分温柔,十分体贴。 她的海清大袍的衣袖里似乎永远都藏着吃不完的水果和点心,每次碰到武宝都会远远地招手,说:“过来,你猜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武宝天上地下地混说,逗得了静法师捂嘴笑起来,这手里拿的宝贝也就跟着现了原形,随后一一落入武宝的肚皮里。 武宝吸吸鼻子叹道:“现在想想,她确实比芙蓉院里其他师父阔些呢!你说会不会有人嫉妒她有钱,把她害了呢!” 终究都是些无端猜测,三人吃饱喝足却仍然流连不去,这一餐权当是离别宴来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锦源就把黏在床上起不来的丰收给硬生生撬了起来,将她和一众货物一起塞上了驴车。 “啊,我困死了……”小车晃晃悠悠走出了城,丰收还觉得脑袋蒙蒙的,靠在锦源的肩头打瞌睡。“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我现在已经开始想念家里的土炕了。” 锦源揉揉她乱蓬蓬的头顶笑道:“就是顺利的话也得晚上才能到呢!才刚起床,就想着睡觉了?” 丰收撅嘴抗议:“我感觉我就没睡,刚一合上眼睛,就被你喊起来了。” “那你靠着我,再睡一会儿。”锦源一手赶车一手揽过了丰收,拉她倒在自己怀里休息。丰收先觉一阵羞涩却又有些兴奋,依言倒在他的怀里。刚开始还在胡思乱想,听着锦源有节奏的心跳声没一会儿她就真的进入了梦乡。 因为林间辩驳的阳光不停地在她的眼皮上跳跃,丰收这才慢慢转醒。 “你醒啦!正好差不多吃午饭了。”锦源看着她笑,他的肩膀上有一片丰收留下的口水渍。 丰收脸红了,悄悄伸手企图抹去这片让她尴尬的湿痕。锦源则默不作声,偷偷欣赏丰收可爱的小表情。 今天的午饭还是丰收最爱的容记肉包,锦源一直把它们捂在棉衣之下,还存着温度。再配上一小罐熬得香甜软糯的杂豆粥,丰收吃得格外满足,感觉自己并未离开充满各种美食的安庆县。 “喂——等一等,锦兄——等一等我!”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武宝的声音借着林间的风遥遥地飘送过来。 丰收以为自己听错,掏掏耳朵,那家伙的声音越发清晰地传入耳朵中。丰收正要问锦源她是不是出了幻听,却见锦源已经站起身,手搭凉棚向后回望了。 不一会儿便看到一阵烟尘滚滚而来,武宝在马上立起半个身子,奋力挥手,圆圆的脸上堆满兴奋的笑容。 丰收被他帽子上插着的两根树枝吸引了注意力,难道这小子骑马太快,在树林里挂上的? 武宝直冲到他们面前才勒马,喷了两人一脸的灰,丰收万分庆幸她刚刚已经把最后一口肉包吞进了肚子。 “可算赶上你俩了!”武宝跳下马来,帽子两边插着的那两根植物颤巍巍,丰收这才看清,似乎是两枝月季枝。 丰收打趣道:“头上插着花打马狂奔,你当了状元爷了吗?可惜就是花枝上的红花被你跑掉了。” 武宝从帽上取下月季花枝,递给锦源,指着丰收告状:“你也不管管吗?我拼死拼活地来给你们送花,还让你媳妇这样笑话我。” 两人谢过了武宝,正好将吃空了的装粥小罐当花瓶,盛了些清水将花放里面暂且养着。 做这些的时候,顺便问了问武宝这两枝花哪里来的。武宝颇为骄傲地扬扬眉毛,夸赞道:“自然是怜芳心肠好,听说是我朋友想要,专门偷偷到她老子的花房里,剪了两枝顶好的送给我。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她绝不会跟她那姐姐一样。” 夸起自己的这位梦中情人,武宝的嘴根本舍不得停下来,可是锦源并不愿为他的爱情赞歌驻足,该启程时就按原计划立刻开拔。 武宝意犹未尽不舍分离,就骑着马跟在旁边徐徐而行,嘴里还是讲着他去见郭二小姐的事情。 “我当时去的时候,她们姐俩正在正堂里当着郭老爷的面吵架呢!你们猜是为了什么事?”还不等丰收和锦源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解答了出来:“那郭老爷本是想历练一下大小姐,看看她管事的本事怎么样。可是她呢,尖酸刻薄又目无下尘,管了这两个月,不知闹出多少抱怨。” “怜芳虽是妹妹年纪小,可是心也惦记这家里,这两个月来对姐姐的做法虽然不说,可暗暗地在背后帮她处理烂摊子。” 听到这里,丰收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愉快的弧度。她们郭家姐妹内斗,倒是让她这个渔翁得利了,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那眼睛去瞥那藏钱的地方,那里可沉甸甸地装着卖熊皮赚来的十五两雪花银呢! “本来今日原该是高高兴兴的一家三口吃顿饭,可是……”武宝说着朝丰收看了一眼,满含歉意地一笑,“可是大小姐的丫鬟为了逗趣儿,便把今日你们去的事当笑话讲了出来。” 丰收一听便知定是笑话她绣花水平差呢,哼了一声。 武宝十分识趣地将这笑话的细节略去,接着说下面的事:“怜芳就替你报不平了,她让桑麻拿出一张你画的花样子给郭老爷看,说‘能画这样不俗花样子的人,怎么可能真如锦华说得那般不堪,只怕是姐姐识人不明。\''''这一下可好,当即点了火药桶一般,把大小姐给惹恼了,说她这个做妹妹的全不知礼数,日日只会在姐姐背后盯着下绊子。” “她说,‘别以为我平日里不说就不知道,让后院的冯妈帮你放人进来,花着家里的钱在外面给自己充大方,你以为你这就是会做生意?真像你这样早把家给败光了!\''''”武宝不自觉地捏起嗓子来学郭绿罗说话,真是有模有样,让丰收如临其境。 “怜芳也不甘示弱,她说,‘姐姐才是不会做生意呢,爹常说和气生财,你天天地锱铢必较管得掌柜的伙计们都不敢做事,还把供货的都得罪个遍,生意怎么可能兴隆呢?’姐妹俩针锋相对,郭老爷不胜其烦,两边都是心肝宝贝,左哄又劝的怎么也哄不住了,正巧这个时候我去给怜芳送香囊。” 丰收笑问,“那你这会儿才到,怎么前面的事儿都仿佛亲眼目睹一样呢?” “桑麻跟我说得呗!她看我送的香囊甚好,说这玩意拿去给郭老爷看了,一准儿就分出高下了。看她高兴,我就跟她说了要花的事,便得了这两支花枝来,桑麻说这花枝扦插也能长成一盆花的,我就高高兴兴地拿走了。我想你们走的虽早,但是驴车缓慢且东西又多,我跑快点兴许能赶上呢,就一路跑啊跑啊,可算没白费的辛苦。” 武宝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个锦囊并未成为怜芳小姐的制胜法宝,反倒又在郭家引起了一番小风波。 桑麻偷偷地将香囊送去,郭怜芳拿在手里一看,果然和王小姐佩戴的那一只一样的精美,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郭怜芳聪慧非常,立刻就将这只香囊和方才引发争吵的那张花样画稿联系在一起,自认那位被姐姐冷落慢待的必是位顶级绣娘。有了这只香囊便更能作证她的观点。 当即这香囊就被她送到郭老爷面前看:“爹你看这只香囊,就是方才被锦华嘲笑的绣娘的手艺。昨儿女儿陪王小姐试衣裳的时候,就看到王小姐挂了这样一只香囊,她还以为是京城里带来的好玩意儿呢!” “唔唔……我看看。”郭老爷眼睛已又些老花,郭怜芳将香囊一下怼到他眼前,他什么都看不清,只得将女儿的手轻轻推远点,往怀里摸索眼镜。 郭绿罗劈手夺过香囊,看了一眼又丢回桌上,冷笑道:“我当什么好东西,这我早见过了。那人不过是个小贩,一试便知了真假,你还当宝在爹跟前炫呢!我且问你,这香囊你从哪来的?” 郭怜芳亦冷笑道:“我自有朋友送我,用不着你管。” “朋友?”郭绿罗忽然间笑逐颜开,“这可是情侣款式的香囊,你这位朋友倒真不一般呦。” 郭怜芳听她姐姐这样讲,立刻脸涨得通红,吱唔半天想不出回击的话,又羞又恼又着急,两颗眼泪蓄在眼睛里来回打滚,却舍不得掉下来,好像一哭就输姐姐一筹一样。她最终使用终极武器拉着郭老爷的袖子撒娇道:“爹爹,你看姐姐这样欺负我。” “嗯嗯……”姐俩吵架的当,郭老爷总算是找到了老花镜捡起香囊看了个仔细,至于姐妹的争吵不休他恍若未闻。现在郭怜芳找他评理,他这才敷衍了事的摸摸郭怜芳的头,说一句常说的安慰:“姐姐怎么会欺负你呢,她可喜欢你了。” 姐妹俩眼神交错,互不相让,这眼神倒是一脈亲传的像。 就在大家以为这场争吵要像以往一样,以老父亲的和稀泥而结束时,郭老爷悠悠说了一句:“这个香囊倒让我想起来了,你们姐俩年纪也都不小了,是该择个夫婿了。” 第32章 第32章 一言既出,语惊四座。姐妹两个前所未有的默契,异口同声道:“我不要嫁人,一辈子不嫁,陪着爹爹。” 郭老爷甚是幸福笑呵呵地拉过两姊妹的手说道:“可是爹爹又陪不了你们一辈子,将来爹爹归了西,留下你们两个孤女是承继不了这家业的,必有族人出来找一个族中子弟继到我的名下。别说这番产业叫他们分去,就是爹爹棺前摔丧驾灵之人都不是我两个最亲最疼的女儿,反是不认得的别家子弟,爹爹看着该多伤心啊!” 父母之爱,计之深远,连自己死后都要替女儿们考虑周全。 几句话把郭怜芳的眼泪说得决了堤,就连老成持重的郭绿罗眼圈也泛起潮红。 郭老爷继续说道:“所以呀,你们趁我还硬朗,慢慢地挑一个如意郎君,一来解我日后顾盼之忧,二来亦可成你们的左膀右臂帮你们料理家业。” 一番话入情入理,不自觉就要往人的心里钻去。自此之后,两姐妹将比拼管理家业的心收了七八分,多些时间便留意起安庆县内的青年才俊来。郭家又恢复之前的和谐平静。 郭家这边暂且不表,却说丰收一行三人徐徐而行,已是离安庆县越来越远。武宝跟着驴车送了一里又一里,依依不舍,总想再远送一步。 丰收提醒他,他总说:“不妨,我的马快,不像你们的驴车要慢慢行,这点路我打马扬鞭一会就到。” 一直行到太阳西斜,沉沉欲落入远方山峰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哎呦,怎么这个时候了。” 锦源悠然地扬鞭催驴车前行,不紧不慢地说道:“至多再走一个半时辰也就到我家了,你也别回了,跟着去我家歇一晚再说。” 丰收笑嘻嘻地对武宝说:“武都头,古语有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今日可谓是亲身实践这句至理名言,受教受教。” 武宝咳声叹气:“一个村姑也会咬文嚼字的掉书袋了,这什么世道。” 锦源总是第一时间力挺丰收:“丰儿说的话总是有道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崖底村,丰收又看到那个老婆婆带着小娃娃在门口玩耍,丰收正想问一句好,那老婆婆先笑着开口了:“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这几天总想着怎么还不见赶集的人回来呢!大节下的可别出事了。” 未曾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惦念两个过路人,丰收心中感到无限温暖。 小娃娃也嘿嘿地笑起来,那一双豆子一样的小圆眼还是紧紧地盯着丰收,好像很高兴见到她似的。丰收这次没再手足无措,笑着迎上去往娃娃塞了好些糖果零食。三人又喝了老婆婆一壶糖水,继续往家的方向赶去。 太阳落下去后,很快山路就变得晦暗,丰收一行在向家的方向做最后的冲刺。之前半山见到的那些人家已经点起灯火,温暖的橙色点缀着墨绿色的山峦,更勾起途径的旅行者对回家的渴望。 出发时明明妙趣横生的路,此刻黑黢黢的仿佛永远走不完。丰收没过一会儿就要问锦源一句:“还有多远啊?”锦源总是耐心地回答:“马上就到了。” 当两人第十次重复这两句对话的时候,武宝终于忍耐不住开口了:“好嫂子,莫问了,我大哥说‘马上’就到,你们那是在驴上自然到不了。不如你下车来,上我的马,真就马上就到了。” 玩笑间,路程总算没那么难熬,很快进了赤霞村。 没走几步,村路上一盏灯摇摇晃晃地迎了上来,是锦大娘。 “娘!”丰收比锦源还先认出来那蹒跚的身影是谁,激动得从还在行驶的驴车上一跃而下——把锦源吓了一跳——朝锦大娘跑去。 锦大娘也有些激动,笑着迎上了丰收的手,在她身上摩挲几把,呵呵笑道:“小丫头,想死人了,你们两个不在,家里可真冷清。” “我也想您呢!在安庆县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可惜娘不在身边。”丰收顺势挽住锦大娘的胳膊,扶着她。 “嗯,我说摸着胖了,小馋猫准没少吃。”锦大娘道,“家里的饭以后吃着不香了。” “哪有,最喜欢吃家里的饭菜了,娘做的东西最好吃了。”丰收嘻嘻陪笑奉承锦大娘,同时偷偷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暗暗心惊,难道真吃胖了? 锦源和武宝也很快到了近前,武宝忙跃下马背,恭恭敬敬地给锦大娘行了一礼:“见过伯母。” 锦源介绍道:“妈,这是我在安庆县的朋友,武宝武都头。” “好,好……”锦大娘没有平日的热情爽朗,只是草草应着打了招呼,在锦源和丰收的搀扶下坐上了驴车。在黑夜的掩护下,锦大娘向武宝投去了警惕提防的目光。 “赶了一天的路,饿坏了吧!家里已备好饭菜了,回去热热就成。”这两天锦大娘估摸着两人快回来了,晚上总是备齐三人的饭菜,等不着他们回来这一顿饭就变成她自己第二天一天的口粮。连吃了两天剩饭之后,锦大娘总算盼到了孩子们回家。 丰收并未想到这些,她只顾惦记着锦大娘的腿脚不便,对锦大娘嘱咐道:“娘,天黑了,以后您就别出来了,万一真摔了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知道。我们在外面要是知道您这样抹黑走路,也担心呢!” “知道知道。”锦大娘再次敷衍,等回了家里就立马拄着拐杖跑到厨房去热饭热菜,她叫锦源好好招待武宝,又跟武宝说:“山里人家整不出什么好菜,可莫要怪罪!” 武宝根本不顾上想吃什么的事情,全身心地沉浸在那久违的家庭氛围之中。 锦源安排他坐在炭炉边吃茶烤火,他把手伸到炉边让暖烘烘的热气融化他被冷风吹得寒冷僵硬的手指。炉子上面烘着烤红薯和烤栗子,不知怎么地手不听使唤地就摸了一块红薯来吃了。 “呜呼,好烫好烫!”一块蜜色的烤红薯在舌尖灵巧地翻着跟斗,武宝嘴里呼呼地吹出热气,待到时机成熟,便一口吞下这柔软甜蜜的温暖。“啊——”随后嘴巴里就不由自主要发出这么一声舒适的叹息,紧接着便要开始第二口挑战。 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更能消解冬日寒冷的了,如果有,那就是两个烤红薯! 狼吞虎咽地吃完第一个红薯后,武宝的手蠢蠢欲动了半天,又伸向了第二个红薯。 “别光吃红薯,还有个好东西你尝尝。” 锦源用火钳子在炉子里来回拨弄,终于扒出两个灰头土脸的圆球来。锦源把这两个烫手的家伙递到面前武宝这才看清楚,原来是烤得表皮已经爆裂开来的洋芋。 “撒一点儿盐巴就香的不得了。”锦源一边说着一边给武宝手里来回倒腾的洋芋上撒调料。果然又是一道乡村的极品美味,与烤红薯正好相对的咸香。三口两口一个烤洋芋就下了肚,感觉沉甸甸地特别满足。 壶里的水此刻正好咕嘟嘟地冒气泡,锦源提起开水直冲入旧茶壶的碎茶叶中,茶香从壶里翻涌而出。 “好香!”肚里有了红薯和洋芋打底,两人可以安安稳稳坐着品一口茶,嗑两个烤栗子。厨房里传来了丰收的欢声笑语,武宝啃着栗子皮,眼前出现了幻景,仿佛看到郭怜芳也这样笑着闹着跟他说话,不免沉醉。 丰收跟锦大娘在厨房里忙活着,本来只需要将做好的饭菜热一热就可以上桌,不过锦大娘说有客还是要再整的丰盛点儿,又把之前腌的鱼取下来红烧。丰收就在一旁给锦大娘打下手,顺便讲一讲他们去安庆县的事情。 锦大娘听了一些后,迟疑着问:“那个……武都头是什么人?都头,是官府里的人吧?” 丰收就笑着跟锦大娘把武宝跟锦源结识的事情讲了,又说武宝在安庆县怎样多次帮他们,锦大娘这才稍稍放了心。 “我是真怕他们呀!“锦大娘攥紧手里的锅铲仿佛从中能汲取到一丝能量一般,她说,“我们那时候从北边逃荒,路上就碰到官府的人,他们可真狠!明明见我怀着孩子,是个大肚婆,也不肯放过我,抢了我的东西还要杀我。我一路跑,他们一路追,被他们一刀砍过来,又推我落高台摔断了腿。哎,这个武都头是个好人就好……” 丰收呆住了,她没曾想到锦大娘的跛腿背后有这样一番惨痛的经历,她想问锦大娘那些官兵是什么人,怎么倒好像强盗一样?但是看到锦大娘背过身去偷偷拭泪的动作,她不敢问了。 鱼烧好了,丰收把所有饭菜放到托盘上正要往堂屋里端,锦大娘拉住了她笑眯眯地说:“别忙,我还酿得有酒,今天客人来,就破例先开了喝吧!本来可是要留到过年才喝呢!” 锦大娘抱出一个小坛子,掀开盖子给丰收闻,丰收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被酒香拽到坛子里去了,想看看到底坛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好酒。 好酒好菜端上桌,丰收和武宝都显得格外兴奋,锦源瞧他们两个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笑道:“今日还不算什么呢,等到过年才真的热闹好玩呢!” 第33章 第33章 屋外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丰收躺在炕上艰难地撑起胳膊从窗户往外张望,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开心,可是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到,终于支撑不住扑哧一声又歪倒在土炕上。 “丰儿,头还疼吗?”锦源端着盆凉水进屋,看到她醒着就关切地询问。 “不疼了,就是还晕乎乎的。” 锦源放好水盆,走过来给丰收掖了掖散开的被子,摸了摸丰收的额头心疼地说:“还热着呢!”忙不迭去水盆里投洗一块凉毛巾垫在丰收头上。 一阵清凉,让丰收感到松快了不少。 锦源忍不住摸摸丰收烧得有些发红的脸蛋,轻声又坚决地说:“以后绝不能再喝酒了。” “呜呜……”丰收瘪着嘴发出委屈的声音,她也十分后悔,没想到贪嘴多喝了一些米酒竟然会发烧。 此时此刻,她十分想念布洛芬,药盒上那个仰着脖子小红人看起来真的是去除病痛一身轻松的样子。 锦大娘也走了进来,对锦源说:“药熬好了,快去趁热端来给她喝了。” 锦源应声而去,锦大娘过来也摸摸丰收的脸,叹道:“早知道就不该开那坛酒,酒也省下了,药钱也省下,你这丫头也省得受罪咧。” 丰收挣扎起来从锦源手里接过冒着热气的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吞下了整碗的苦水。接着用清水漱口时,她瞥见对面铜镜子里她那憔悴的脸色,就是她强打起精神瞪大眼睛,那张脸也是没了半点生气的惨败模样。若不是锦源立马就把她手里的空杯收走,她就要摔杯为号,大喊一声:“从今日起,戒酒!” 发下此愿,丰收老老实实地躺下,钻到被窝里等着身体慢慢恢复正常。 其实丰收很清楚,一天的可以摄入的酒精量也就十几克,换算成酒最多就是一罐啤酒。可是每次她喝到那种甜丝丝的酒,就仿佛忘了眼前的是酒,一杯一杯喝汽水一样的灌进肚子里。结果她的肝就不得不加班加点的工作,也需要消耗大量的营养素来修复肝脏细胞,可偏偏这次她在外舟车劳顿了好几天,正是身体弱的时候,再让她这么一整,躺倒发烧已经算是轻的了。 丰收迷迷糊糊地睡着,总是时不时地闻到诱人的香味,其实不光锦家飘荡着这样的味道,现在整个赤霞村都是香味弥漫,家家户户都开始热火朝天地准备过年了! 武宝早上在锦家帮着锦大娘炒一大锅红豆馅,他胳膊粗力气大,卖力地搅拌着锅里的红豆沙,听锦大娘给他讲红豆馅的妙用后留着口水干得更起劲了。 下午还没看到这些红豆馅变成什么好吃的呢,就又被村正请去到他家尝尝那新晾好的麻辣肉肠。 晚上几户好客的人家听说有远到而来的客人——还是位官差大哥——说什么也要请去家里吃酒。 盛情难却,武宝便被拉到了这场客人争夺战最终获胜者的家里美美地享用了一番。晚上回到家,武宝对正在吃清粥小菜的丰收大讲特讲每道菜肴的独特风味,害的丰收口水直流,碗里的粥喝了半天没见少反倒多了。 之后的几天,武宝都是在丰收羡慕的注视中嘻嘻哈哈地被人拉着出了门。而后丰收就被锦源拉回了屋里躺下休息,灌下苦药,丰收对那个不知何许人也的算命王真是恨入骨髓,恨他为什么定要让她卧床七日才行。 锦大娘满满一盆的红豆馅这几天已经见了底,变成了各色各样的年果子、豆沙饼和红豆年糕。丰收这两天有幸吃了几个红豆饼和红豆年糕,甚是软糯可口,最喜馅料的甜度是那种刚刚好的味道,让人吃了还想吃。 至于那些精致的年果子丰收不敢造次,只敢小心观赏,那些小面团在锦大娘的妙手中变成了核桃、寿桃、元宝、荷花、鲤鱼等造型,精致可爱倒比真物还让人喜欢了。难为锦大娘还收集来几种植物染料,将这些面团妆点起来,色彩斑斓,喜气洋洋。 面对丰收的连连惊叹,锦大娘似乎甚不在意地说道:“这有什么,若是模具还齐全,做得花样比这个多呢!”引得丰收又惊叹一回。 锦源干不了这些精致活,他放开手脚拿着大铲子对着铁锅热火朝天的炒干货和蜜饯,花生呀、豆子呀都倒在竹篮里晾干,糖莲子、糖冬瓜条、糖姜片、金丝蜜枣都装入白瓷罐内密封。 丰收身子已经渐渐恢复,时不时就窜到厨房来偷零嘴吃,又把嘴角吃得上火起泡。 为了避免这只“小耗子”持续偷吃耽误厨房进度,锦大娘便把她支出去买糖瓜。再过两天就是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要用。 于是丰收怀里揣着十几个铜板往土地庙去了,这里真是赤霞村所有热闹的中心点,村里但凡有个什么活动大家就都是聚在这里。 现在小庙里正热火朝天,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热,熬糖稀炒糖的那种甜丝丝的热。 村里有一户姓陈的人家——和陈员外虽是一姓,却并非同族——那家的主人村里人就叫他老糖瓜,就因为他家这一手熬糖的绝技。别人家都是年末休息,他们家则恰恰相反,年末的时候反倒忙起来:选麦、泡麦芽、熬糖,从十月他们就开始在附近各个村落卖糖瓜,等到临近年根再回赤霞村为村民们在这个小庙里上演精彩的糖瓜制作表演,外加提供价格优惠的大糖瓜。 丰收来的时候,糖瓜的制作已到后段,正是精彩的部分:熬好的糖稀挂在木钩上,老糖瓜和他几个儿子亮出结满肌肉的粗壮臂膀,通力配合,将黄澄澄的糖稀来回地拉长扭结再拉长,最终拉成一根洁白、粗壮的巨大糖条。接下来几人抱着糖,老糖瓜手里拿着细麻绳在糖条上缠绕再一拉:一个圆滚滚亮闪闪的漂亮的糖瓜就滚落下来。这个时候陈家的两个女人也配合默契,早拿着两个大簸萁在下面稳稳地接住了这些糖宝宝。 村民们就喝彩着上前,很快将糖瓜抢购一空。 丰收不甘示弱,挤在前面,摇摇晃晃地递出钱去,如愿拿了两包糖瓜出来。 总算出了土地庙,丰收感觉自己也像是糖一样被人浑身扭过一遍似的。长嘘了一口气,找了块清净地方,这才小心地打开糖的包装纸看看这些糖瓜有没有被挤坏,看到白胖胖的糖瓜完好无缺的样子,丰收这才放心地往家走去。 锦大娘给丰收的任务是让她买两种糖瓜,一种大的是给灶王爷吃的,一种小的是给人吃的。那个大的确确实实算是一个瓜了,丰收觉得在这个大糖瓜的下面插一根棍子,就可以冒充武将们用的金瓜锤了。小的刚好做成一口一个的样子,有带芝麻和不带芝麻两种,锦大娘没说买哪种,丰收就自作主张各买了一半。 两包糖拿在颇有分量,约莫得有七八两,走在路上她就想着反正这么多,先吃一个尝尝。 哪知刚塞了一个到嘴里,迎面就有个声音笑她:“哈,一出来就看到你在偷吃!” 丰收红了脸,下意识连忙把糖往嘴巴深处藏,这哪里藏得住,反倒脸颊上鼓出来圆滚滚一块好像一只仓鼠。 她含混不清地冲来人说:“哪、哪是偷吃,我吃得光明正大!” 锦源看她的模样只觉得可爱,伸手戳戳丰收鼓起来的脸笑道:“也给我一块。” 因他戳这一下,丰收忽然邪念大起,不由得想调戏一下锦源,问问他“是想要我嘴里的这块,还是我手里的?” 话在嘴边眼看就要溜出来,突然又有一个人的声音凑过来问:“吃什么好东西,分我一个!”是武宝。 丰收感觉自己一瞬间炸裂开了,一半是惊,一半是羞,恼怒之下的丰收冲武宝喊了一句:“吓死我了,才不给你吃!” 武宝一脸茫然,他问锦源:“我的声音很大吗?” 锦源耸耸肩,也不明所以:“没有啊。” 羞愤的丰收抱着两包糖瓜一口气跑回了家,锦大娘刚结束手上的活拍着沾到身上的面粉,见了丰收随口问道:“回来啦,见着阿源没?他说不放心接你去呢!” 丰收舌头打结,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先跑回来这件事,支吾一声决定说谎:“没有啊,没看到,可能刚好错过了吧!” 锦大娘也不以为意,只是嘟囔一句:“这倒稀奇,就那一条路还能碰不着……” 这件事自然过去无人再提,只是吃晚饭的时候,武宝还是莫名感受到丰收散发出来的飕飕的冷气。 好在过年事杂,忙忙碌碌一天天过得很快,武宝还没来得及琢磨到底哪里惹毛了丰收,小年就热热闹闹地来了。 一大早村里就噼噼啪啪地响起了爆竹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这声音一起瞬间将年味拉满,在烟雾缭绕中拉开了过年的序幕。 锦家自然是没这个闲钱去买那么多烟花爆竹来放的,锦大娘说听了别人家的鞭炮声也是一样,反正都是一样的响动,何必烧自己的钱? 于是四个人站在门口听了一阵别人家的鞭炮响,就返回了厨房准备祭灶——自己家的灶王爷还是要自己送上天比较好。 在这个家待了这么久,厨房也算没少来,可直到此时此刻丰收才算注意到原来灶台前面贴的纸就是他们家的灶王爷。接受了一整年的烟熏火燎,他老人家实在是有些面目不清了。 一家人外加一个武宝齐聚厨房,祭灶仪式便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