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朝五》 1、第 1 章 乔谨穿着浴袍沉默了片刻,最终推开了书房的门。 路家的每一个房间他都可以随意进出,即便路评章在里面。 门在身后阖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路评章靠着椅子在开视频会议,搭在桌边的手里无情无义地把玩着漆黑的钢笔。他基本上不说话,偶尔发出一个单字音节,以难以忽视的静漠眼神示意会议是否继续。 乔谨顺着视频盲区进去,抵达宽厚浓重的书桌一侧。他刚洗过澡,发尾湿漉漉的,整个人带着潮湿的气。 也许是明亮的灯光不够暖,以至于让那眉眼看起来寒凉气息浓重,相较白日显得过分冷淡。 路评章能看到他下颌上反着并不清晰的水痕。 桌上的日历显示十一月。 “凉水洗澡。”路评章伸手摸了一下他露出来的脖侧:“冷吗?” 正在电脑另一端做报告的助理顿了一下,随即装作没听到,简短地做出了总结。 屏幕上的人心有灵犀般接二连三地离开,最后剩下分公司组织部的经理郑荣光。 “路哥,”郑荣光迟疑地说,“小乔的事,您看?” “一会儿我跟他说。”路评章说。 “一会儿”这个词太暧昧不清了,尤其现在已经是晚上。郑荣光在那边勉强笑了两声,没有退出会议室。 路评章示意乔谨坐过来,对着郑荣光道:“要么你跟他说。” 乔谨没动地,抿唇站在他手边。 郑荣光没敢深想,陪着笑了几声:“我哪敢呀,两句话就挂脸,我可说不过他。路哥,那我也挂啦?” 路评章眼眸轻轻一阖,郑荣光也退出了网络会议。 书房内彻底没了动静,乔谨闷不吭声转到后面,给他揉额角。 路评章靠在椅背上,钢笔仍旧捏在手里,下头压着一沓需要签字的文件。 “听见老郑怎么说你了?” 乔谨没立刻吭声,专注于给他按头。 路评章微微闭着眼:“今天法务部一起面试的有四个人,三个是研究生学历,其中两个曾经参与过重点项目建设。”他坐在椅子上,放松地抬着头,“是什么让你放弃了他们,选择了最后一个毫无亮点的新人。” 乔谨张了张嘴,没有回答问题,转而问:“现在说的是公事还是私事。” 路评章抓住他的手,把人领到跟前。 他看着乔谨,张狂的灯把他眉目映照的很深邃,五官的边缘乃至轮廓尤其清晰深刻。 而乔谨垂着袖口站在他身前,不靠谱的衣带松松垮垮垂在腰间,领口已经滑到锁骨之下,隐约可见斑驳新鲜的吻痕。 这模样比不穿衣服好不了多少。 路评章望着从领口延伸下去的白皙,吐出来俩字:“私事。” 乔谨点点头,慢慢道:“人事部经理是我,法务部可能确实考虑了我的意见。” “什么时候法务部也要看你这个人事经理的脸色了。” “那也轮不到看组织部的郑荣光。”乔谨皱了皱眉,这使他看起来年轻而生动,“他……” 他眛下了后面的话,只是别开了眼:“新人团队协作方面确实不太行,但是扣细节很厉害。这也算亮点吧。” 他身上的水汽还没干透,垂到额前的发丝微微弯着,像朵吹过了整个冬天寒风的花。 路评章搁下钢笔,拍了拍自己的腿。 乔谨仍旧站着没动。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无声地拒绝。 “过来。”路评章盯着他。 乔谨沉默片刻,最终坐到了他怀里。 路评章半圈着他,给他暖手。 “冬天别洗凉水澡。”他捏着他凉涔涔的手说,“听说新人长得不错。” 乔谨没点头,拿起他的钢笔来看文件,随意“嗯”了一声,“这也算亮点之一。” 路评章看着他,那目光令人无法揣测:“法务部重新面试。” 乔谨一顿,偏头去看他。 路评章捉着他的手,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乔谨看了那签字一眼,又去看路评章:“已经发了offer,不能改了。” “那就卡实习期,”路评章不抬眼皮道,“该赔钱赔钱。” 路评章更多的时候是在会议桌上听报表,然后做一些重要决策。低于八位数的合同,经理和他的秘书都可以代签,像招聘人数和入职人员这种小事,从未曾过问。 乔谨不知道是什么挑起了他的兴趣。 “不愿意?”路评章又问。 乔谨垂着眼皮,停了一下,说:“没有。” “不高兴了。”路评章没去管他那摇摇欲坠的领口,拉起浴袍给他擦头发,“想要什么,补偿给你。” 乔谨光洁的额头露出来,跟他白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相差无几,但是眼神截然不同。 “那你把郑荣光炒了。”他说,“我看他很不爽。” 路评章拢了一把他的头发,把浴袍归回原位,又堪堪挂回了锁骨下。 “健身效果不错。”他意味不明地鼓励,“继续坚持。” 乔谨扯开浴袍,跨在他腿上,勾着他脖子道:“等等,不炒他了。” 路评章托着他,听他趴过来低声说:“月底你陪我过生日。” 路评章按着他亲了一口。 衣带滑到了地上,乔谨呼吸有些重,险险克制着:“你知道是哪天吧?” 路评章往后仰,好把他看得更完整。 乔谨催促他。 路评章一手扶着他腿,一手按着他后脑,掌控着他的全部,含混不清道:“知道。” . 闹钟在早晨八点半准时响起,乔谨关了闹钟,又缓了一会儿才起床。 昨夜的两次已经把他的力气压榨地一干二净。 房间内空空如也,路评章早已离开。他身上有着乔谨从未有的优良习惯,比如说不论早睡还是晚睡,都一定会早起。 大概成功人士的相同点就是看凌晨五点钟的城市。 乔谨错过早高峰,迟到半小时,郑荣光正站在打卡机旁边翻报纸。 乔谨没打卡,目视前方从他身边路过。 “小乔,”郑荣光叫住他,把手里的报纸翻了个面,“又迟到了啊。” 乔谨没看他,整理了一下袖口:“堵车。” “公司弹性上班的规定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吧。”郑荣光又说,“只有你当真。” 乔谨脚下一顿:“看来又该出新规定了,早晨到了公司没坐办公位上的,也算迟到。” “你,”郑荣光把报纸拍到桌上,忍了一下,把火气压了下去,“你跟路总,到底什么关系?” 乔谨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浮现出一起兴致和促狭来。 郑荣光瞪着他:“什么意思?” “乔总,”人事部小张匆匆过来,看了一眼他们对峙的架势,见怪不怪地把材料放在乔谨这头,“这是上个月的转正名单,您看一下没问题需要签字。” 乔谨扫了一眼名单,没接过来,朝郑荣光那边抬了抬下颌,用上了昨晚刚学到的称呼:“要不老郑签吧,老郑对我们人事部虎视眈眈。” 郑荣光:“?” 小张:“……” “我今年四十二岁了,”郑荣光听着这语气耳熟,但是没多想,他就快要压不住音量,“你直接跟我叫老、老郑?除了路哥,公司里没人敢这么叫我。” 乔谨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包涵的神色比看一份死气沉沉的文件有深意多了。 郑荣光没搞懂他的眼神,声音愤怒起来:“乔谨,你……” “不好意思,”乔谨拿出手机,朝他抱歉地微笑了一下,从容示意道,“接个电话。” 身后响起郑荣光咆哮的声音,还有小张碎嘴地劝阻:“算了算了算了,您别生气,我们乔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刀子嘴,豆腐心’的乔谨心情良好,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关上,把嘈杂声也隔绝在外。 手机上真的有一条来自路评章的未读语音,乔谨顿了顿,点开听了,但并不是路评章的声音。 是他的秘书:“乔先生,路总问茶桌上的药是您的吗,您身体哪里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吗?” 乔谨兴趣缺缺,还是打字回复他:不需要,谢谢。 那边回地很快,仍旧是几秒语音:“不用客气,都是路总吩咐的,职责所在。” 乔谨:替我谢谢路总[微笑]。 小张敲门进来,把需要签字的文件放在他桌上,然后说:“余风找您。” 乔谨报以疑惑的目光,小张提醒道:“新人。” 乔谨点头,示意他把签好的文件拿走。 余风有些怯怯的,拘谨地站在门边。经人提醒,乔谨发现他长得确实好看,皮肤干净,眼睛稍圆,里头装满纯真。 乔谨的视线没在他身上大一码的西装上停留:“有事找我?” 余风浑身充满活力,但是在他面前依旧腼腆地垂下头:“西装来不及买新的,今天下班就去。” “公司会发工装,在这之前你可以穿平常的衣服,比如昨天的运动服。”乔谨说,“跟你很搭。” 他说话时习惯直视对方,漆黑的眸停止不动。这令余风更加无措了,他不敢直视他,连偶然的对视都觉得做不到。 他只能僵硬地垂着手,想说谢谢。 乔谨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单调的来电铃声。 他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才接。他以为是路评章的秘书,没有立时开口出声。 电话那边传出路评章的声音:“你病了?” 乔谨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拿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屏幕上‘路评章’三个字。 路评章又问:“怎么不说话。” 乔谨似乎刚刚确定真的是他,嗯了一声才慢吞吞地说:“小感冒。” “感冒了还洗凉水澡。”路评章说。 乔谨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变得谨慎起来。 他穿着合体的西装,袖口露出看不出价格的半块腕表,只在特定的角度能反射出一片锐利的白光。 像他这个人一样,从头到脚,到横着的眼梢,再到圆润的指尖都告诉所有人,他从容淡定,游刃有余。 2、第 2 章 余风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局促地等候,手心里逐渐出了满把汗。 从乔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起,他就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不温不火,沉着稳重,好似把所有规则都掌控于心。 光照在他脸上,将他跟这间装修风格简约单调的办公室融合在一起。 余风小声问:“我能请您吃饭吗?”不等乔谨看过来,随即他补充道:“看您的时间。” 乔谨顿了一下,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端庄的、体面的微笑:“好啊。” 余风飞快地笑了一下,心里高兴,迟疑道:“那我,去工作啦?” 乔谨略一点头:“加油。” 他没有目送余风出门,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公司临近年底,员工福利和年会流程要尽快敲定。再加上两部门合并,要招收一部分员工,也要裁掉一部分。 不怪郑荣光总是追在他屁股后面阴阳怪气,他外甥就在初拟定的裁员名单里。 忙活一天,临近下班时郑荣光又来了。 “弹性下班,乔总要晚半小时才能走,公司给你留着灯喽。”他特意加重‘乔总’二字,唉了一声说,“年轻人,办事不要那么绝嘛,路哥跟你提了余风的事了吗?” “提了。”乔谨撑头看着他,点了点额角。 郑荣光腰板停得更直了,但仍旧端着闲悠悠的神态:“我就说嘛,当年我一毕业就跟着路哥干,那是一起打天下的情意。” 乔谨看着他,朝他竖起大拇指,那表情跟对余风说加油时没什么区别:“厉害厉害。” 郑荣光笑了两声,迟疑了一下问:“你……跟路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乔谨张了张嘴,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你猜猜。” 郑荣光真的开始猜起来:“父子吗?” 不等乔谨反驳,他自己就否定了:“不对,年纪似乎对不上,姓也不一样。而且路哥没结婚啊。” 乔谨示意他继续,他则伸手拿起笔在最上面一份文件上签名。 郑荣光继续说:“是外甥吗,还是表兄弟?” 乔谨反应过来自己把名字错签成了路评章,大概是昨天在书房签了太多次留下的后遗症。 他连内线给助理没有人接,猜测应该已经回家了,于是自己去重新打印了一份。 郑荣光视线追着他跑,跟着他站起来又坐下:“没听说路哥有走得近的亲戚呀。” 乔谨重新签好字,然后拿好中午时被年轻女同事投喂的小饼干,站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一下。 “郑总,不好意思,”他这次格外有礼貌,歉意打断道,“我下班了,先走一步,您随意。” 随即‘咔哒’一声把灯关了。 “哎!”漆黑的办公室内留下郑荣光l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陡然站起来带动椅子的摩擦声,“你最近太过分了,一点都不尊敬我,小乔,好歹我也是长辈。我跟路哥算是一个辈分的。” 乔谨没管他乱七八糟的排资论辈,私心里若是非要论起来,指不定谁的辈分更大。 他出了私人办公室,路过狭长通畅的办公区域。 “乔总,”余风守在门边,见他走出来,局促地站起身,“您忙完啦?” 乔谨脸上的笑一时没来得及收,被余风看了个正着。 “我,”这大男孩挪开视线又飞快地移了回来,“请您吃饭的事……” 乔谨想起来这茬,笑着叹了口气:“抱歉,我给忘记了。” “没关系。”余风说得很快,“今天,今天您有空吗?” 郑荣光从里头出来,靠着黑漆漆的门口,难为他安静了数秒钟,再开口先哼笑了一声:“我说怎么破格录用呢,原来有后门啊?” 余风一下慌了起来,但是乔谨好似没听到一般,率先朝外走去:“我们边走边说。” 郑荣光看他真要走,跟在他后面商量:“不如这样,你把小伟从裁员名单里撤下来,我也不会再追究你给新人开绿色通道的事,友好交互一下,这样行不行?” 乔谨不发话,郑荣光继续说:“不然我就继续找路哥说这事。” 乔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时间刚刚六点,他先吃完饭再回家时间也完全够。再晚一些也没问题,因为路评章昨夜回家早,今天不一定会回去。即便回去,也不会很早。 出了办公大楼,乔谨脚下不由一顿。 路评章的车等在楼前,漆黑的外形跟昏暗的夜景几乎融为一体。 他很少猜错路评章的行程。 保险起见,乔谨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余风说:“吃饭改天吧,我今天有点事。” “嗯,”余风连忙点头,“好。” 大概因为他是乔谨招进来的,所以对他有着一些雏鸟情节,总是下意识的信任他。 乔谨朝着余风身后脸色发青的郑荣光风度翩翩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堂而皇之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路总今天不忙吗?”乔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司机。 司机看着他没说话,下一刻向后转头,看向车后座的人。 乔谨手上动作一顿,跟着去看。 日理万机、经常忙到无暇分身、在路上还要开视频会议的路评章竟然出现在后座上面。 车内静了几秒。 路评章看他一眼,靠在后座上没动。 乔谨摸不清他的突如其来,但是紧接着就解开系了一半的安全带,乖觉地从副驾驶下去上了车后座,坐到了他的旁边。 路评章这才动了一下手,贴了他手背一下。 乔谨刚吹了深秋的风,穿得又少,本就温度不高的手更加凉,下意识的往回一躲。 路评章撩起眼皮看他。他眼角投下的阴影很重,不笑的时候几乎没有纹路。 乔谨没敢再动。 车窗被轻轻敲了两下。 路评章扫了一眼窗外站着的人,司机按下车窗。 郑荣光堆着满脸的笑在外头打招呼:“路哥,您怎么过来啦?” 路评章维持着那副表情,动了动唇角:“来接他下班。” 这个‘他’指的是谁郑荣光当然知道。 此刻乔谨正坐在路评章身后的阴影里,脸上全无白日里的轻松和调侃郑荣光时得逞的坏笑。 车内太暗了,郑荣光刚要仔细看,就被路评章打断了:“老郑。” 郑荣光应了一声,隐约觉得这语气跟乔谨上午那声有点雷同。 他亲切热络地等着路评章开口。 路评章:“他太年轻,公司里有些事,需要你帮衬的时候你要搭把手。” 郑荣光探着车窗,体会着他话里深意,眼皮都要抽筋了。 “那是肯定的。”他哈哈笑着,不敢再称呼乔谨为‘小乔’了,“乔总在这里,您尽管踏实着,保证妥妥帖帖的。” 车窗缓缓升上去,路评章没动,仍旧望着窗外:“那就是刚入职的新人余风?” 乔谨诧异他竟然知道名字。像他这种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老板,不会无缘无故的去知道一个小员工的名字。 乔谨决定明天找余风打听一下他的身世。 路评章紧接着给出评价:“一般。” 乔谨不置可否,车内温暖舒适,他的手温恢复了一些,主动碰了碰路评章的手背。 路评章仍旧是那副不辨喜怒的姿态,片刻后反手扣住他手指:“吃饭了吗?” 乔谨说话时没有多余的小动作,他在路评章身边时像躲在蚌壳里不见天日的珍珠:“没有。” 他想了一下,另一只手把剩余半盒饼干拿出来,展示给路评章:“如果不算这个的话。” 路评章皱了皱眉:“谁给的?” “公司的同事。” 乔谨没有吃这种小零食的爱好,他在路评章的耳渎目染下养成了定时吃饭的习惯,唯一的零嘴是低血糖时的几块糖。 更别说这小饼干的包装盒还是粉色的。 路评章顿了一下:“女同事。” “唔。”乔谨说,“记不清了。” 路评章收回视线,沉声吩咐司机:“先去吃饭。” 暗沉漆黑的车头无声趴伏着驶入黑暗中,到吃完饭,再到回到家,乔谨依旧没能捋顺清楚他今天的目的。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路评章只要晚上回家,肯定会做。 乔谨对这方面的需求并不频繁,甚至算得上冷淡。他的抒解周期全看路评章一个月回来几次。不定时,也不定量。 手机在昏暗的室内响起来,因为久不接听,铃声逐渐变大。 终于,一只骨肉匀亭的手从堆叠的被子里伸出来,修长的手指堪堪在铃声结束之前抓住了它。 乔谨误点了接听,里面传出阳光开朗的声音:“乔哥,今天怎么没来健身呀?” 乔谨克制着急促不定的呼吸。 手机那边的人说:“哥,我是达达,您能听清我说话吗?” 身后的人仍在继续,好似压根不在意这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乔谨额头抵着床,把声音都闷在被子里。他两处命门都在别人手上,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发出动静。 路评章示意他说话。 “……教练,我今天有事,”乔谨用力攥着手机,咬牙缓了缓,道:“明天去。” “好的好的,”电话里的声音匆忙应了,顿了顿,疑惑地问:“您现在干嘛呢?” 乔谨被钳着钉在原位丝毫动弹不得。 他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那一定会露出端倪。 路评章撑起身,拦腰将他往上提了提。 乔谨承受不住他过于浓重的占有欲,泄露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模糊音节。 下一刻,路评章伸手越过他,把电话挂断了。 3、第 3 章 乔谨在第二天上午再次接到了健身房教练的电话。 “乔哥,我是达达,”健身教练活泼开朗又很小心地问:“您今晚能来吗?” 乔谨想了一下,没说定:“应该能,我尽量去。” “好嘞,”达达笑了一下,犹豫着问:“您昨天晚上是去其他健身房了吗?我听着你好像是在运动。” “我,”乔谨卡了一下,视线短暂地移开了电脑屏幕。 路评章从他脑海里闪过,他说:“没有,我跟朋友打球了。” 达达松了一口气:“好的好的,那我今晚等您来!” 挂断电话,乔谨按了按额角,又去按腿。 昨夜毫不节制的后遗症此刻开始返现,令他坐立都有些难受。 早晨时他来得早,公司里人尚不多。等中途去卫生间的时候,路过开放式办公区域,大家一齐看向他。 乔谨知道他们在看什么,看他脖子上顶着的吻痕。 他没有办法消除它,干脆不去自欺欺人地采取其他掩耳盗铃的方法遮挡。 大概这张斯文禁欲的脸与这吻痕尤其不匹配,因此诸多八卦的目光一齐随着他走了一个来回。 乔谨本人和平时没两样,淡定极了,以至于与暧昧的红色印记达成了奇异的平衡。 这点反差感落在青天白日下,简直妙不可言。若不是有公司的规章制度管控,前台的姑娘们恐怕要一齐尖叫。 午休时余风敲响他办公室的门,乔谨没坐在桌后,而是站在窗前望远处。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率先彬彬有礼地挑动唇角:“找我有事?” 余风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并不敢直视他:“您……这里……” 乔谨用并不抱歉的语气说:“不好意思,情难自控……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想必都能理解。” 余风连忙点头,耳朵红了,有些尴尬和懊恼道:“我以为您不知道。” 他的纯情大概取悦了乔谨,因为他很快弯着眼睛笑起来:“今天的衣服很合适,年轻真好啊。” 余风穿着面试那天的运动服,他个子高挑,四肢舒展,稍长的头发都难以抵挡浑身蓬勃的朝气往外冒。 乔谨一直没有坐回去,端着杯冒热气的水站在落地窗前,没有喝过一口。 余风鼓起勇气说:“吃饭的事情……” 乔谨已经把晚上的时间许给了健身房,推拒道:“改天吧……要么今天中午也行,我从员工食堂拿了饭,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吃。” “可以吗?”余风问。 乔谨点头嗯了一声,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时间,慢吞吞坐到椅子上:“刚好,到午饭时间了,坐吧。” 他拿出餐盒,挑了几份菜推给余风,自己只留了一小份水焯土豆丝胡萝卜。 余风坐在他对面,宽大的办公桌把他们隔开,像两个世界的人。 “乔哥,我可以叫您乔哥吗?您吃,”余风望着他,把大部分菜推过去,“我很羡慕您。” “我?”乔谨摇头笑了笑,挡住他推拒的手,把筷子递给他,“我最近减脂吃素。” 余风说了谢谢,也笑了:“您身材这么好,根本不用减。我在政法念得大学,每天路过那里的白领很多。他们穿着熨帖的西装,扣着精致的手表,戴着墨镜开着车,气场强大,不苟言笑,好像无所不能……就像您一样。” 乔谨微笑着听着,此时才道:“‘气场强大,不苟言笑’,那可能是上班路上堵车堵的心烦的怨气吧。” 余风噗嗤一声笑了。 乔谨把土豆挑出来吃了:“大学挺好的,有自由和梦想。” 余风歪头笑,年轻又腼腆:“我不想成为别人眼里无所事事的大学生,我还是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乔谨边听边点头,不再接话。 他吃饭很细,斯文的表象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所以我想跟你郑重地说一声谢谢。”余风站起身朝他鞠了个躬,认真道:“谢谢您能给我这次机会,让我有机会成为这样的人。” 乔谨腰痛作祟,扶了一下桌子才起身:“我站在公司角度考虑,决定最终是否录用。” 他拍了拍余风的胳膊,玩笑道:“你自己优秀。伯乐再好,也要有千里马不是?” 余风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起来,但是在视线触及到乔谨脖子上的吻痕时收了一半。 乔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坐回去,继续夹土豆片吃。 他兴致不高,余风也不再多说,两人安静地吃着午饭。 乔谨吃完了土豆片才开始吃胡萝卜片,最后放下筷子又捧起水杯。 “你是本地人?”他转着水杯问。 余风摇摇头:“我考过来的。” “你认识路评章?”乔谨又问。 “不认识,看过关于他的报道,商业巨头,金融领路人。” 乔谨停了片刻,才继续问:“你认识其他姓路的人吗?” 余风想了想,迟疑着摇了一下头,小声说:“大学舍友有个姓路的,但是……” 他静默一下,有点哀愁,小声说:“这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乔谨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真的能挖出什么来。他轻轻揣摩着杯壁,恢复了一惯的从容矜持。 余风见他不再动筷子,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距离午休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乔谨收到了路评章秘书发来的信息:乔先生,您忙吗? 不忙。乔谨回复他。 秘书紧接着把电话打了过来:“你好,乔先生。” 乔谨也说:“你好,尹秘书。” 尹秘书用他那机器人一般没什么起伏的声调问:“路总说家里安全用品没有了,需要我去买一些。您有什么要求或者建议吗?” 乔谨看了一眼收拾餐盒的余风,不动声色道:“没有。” “好的。”尹秘书说,“那我就按照路总的喜好来定了。” “嗯,”乔谨顿了一下,问:“是路总让你问的吗?” 尹秘书语速比常人稍快,可能是路评章要求的:“是的,路总的原话是‘家里没套了,你多安排点,牌子问问乔谨’。” 乔谨松了松领口,余风看过来,他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余风犹豫片刻,站在旁边没动。 乔谨不着痕迹地把音量调小,面不改色道:“我……我自己选吧,不劳烦你了。” “好的,”尹秘书应下,没有对他的朝令夕改做出丝毫评价和质疑,“需要我的话,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挂掉电话,乔谨呼出一口气。 余风小心地问:“乔哥,这次不算,我还能请您吃饭吗?” 乔谨又露出那种毫无破绽的笑容,温和道:“当然。” 十一月的天降温迅速,黑得很早。 乔谨今天依旧加了班,如果不是好友的电话打来,他意识不到已经下班有一会儿了。 “出来吃饭了,”付霖啸在电话那头说,“天天加班,用不用这么卖命。” 乔谨看了一眼时间:“……我等下要去健身房。” “吃了饭一起去。”付霖啸催他,“快点出来,五分钟后楼下见。” 乔谨挂了电话,望着窗外霓虹灯星光烁闪,眼睛里都是璀璨的光斑。 ——那都是人工镀出来的和谐表象,与他本身的心情并不相符。 乔谨叹了口气,拿出抽屉里的滴眼液滴在眼睛里,闭眼休息两分钟,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 付霖啸开着车按喇叭,透过敞开的车窗叫他:“上车,晚上你开回家,明天我再过来开。” 乔谨坐上副驾驶,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你自己开回家,明早我打车上班。” “开不了,”付霖啸看着他,“我想喝点酒。” 乔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付霖啸视线下移,定在他脖子上。 “最近挺滋润。”他评价道。 乔谨无奈道:“你哪天不滋润?” 付霖啸笑起来,汽车驶入主道,走走停停,乔谨有些晕车,打开车窗透气。 付霖啸被堵地心烦,想抽烟又有些顾忌。 乔谨一眼将他看穿:“抽吧,我没关系。” “你年薪一百四十万。”付霖啸余光看着他,不偏头就能猜到他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态度,“不抽烟喝酒,没有购物欲望,唯一的兴趣就是加班。你钱往哪花呢?” 乔谨望着远处笑笑,没说话。路灯在他脸上留下一半痕迹,显得肤色暖而滑润。 大多时候他都是沉默而包容的,像是对所有事情都满不在乎。 付霖啸没抽烟,剥了根棒棒糖搁嘴里,也给了乔谨一根。 俩人一块咬着棒棒糖,跟身上的西裤衬衣不太相符,但很养眼。 “路总最近回家很频繁?”付霖啸含糊不清地问,“看你状态不大好。” 乔谨咬着棒棒糖没出声,默认了。 付霖啸想了想:“他外边还有其他人吗?” 乔谨摇摇头,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清了清甜到发腻的嗓子,说:“不知道。” “不知道?”付霖啸没什么反应,像是司空见惯,“你没问过?他不回来的时候都去哪里,在哪里过夜,和谁一起,这些。” “没问过。”乔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新公司怎么样,不光升职,也加薪了吧?” 付霖啸并不追问,意气风发地一笑:“事儿也多,大老板的公子下个月空降过去,不知道要处理多少麻烦。” 汽车爬行了一段,乔谨看了看表。 付霖啸扫了一眼时间:“迟了就别去健身了,少去一天腹肌也不会立刻少一块。” “不好吧,都跟教练约好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付霖啸不怎么在意,“改天你带我过去,我在他那里也办个会员,补偿他一下。” 乔谨犹豫了一下:“行吧,那我跟他说一声。” 他翻到通话记录里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教练,不好意思,今天有事不过去了。 那边回复的很快:好的,哥。你能加我微信吗,有事可以在微信上面跟我说。 乔谨:好。 几秒钟后,他手机响起好友申请的提示音,应该是教练通过他的手机号添加了他。 乔谨点了通过,那边立刻发来语音:“哥,那你明晚有空了一定要过来呀,我等着你。” 乔谨听见他的声音就条件反射想到昨晚的路评章。 那人在床上跟在床下时一样霸道,习惯掌控全部。 付霖啸在旁边笑了一声:“听声音挺阳光啊,身材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乔谨说,“他上课的时候穿着衣服。” 付霖啸又是一顿笑,好一会才说:“把微信推给我,有时间我找他办卡。” 俩人堵了很长一段路,到湘西私房菜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八点。 按照之前的推测,路评章已经连续两晚回家,今晚应该不会再回。但是乔谨依旧不敢断定,因为他身上毫无规律可言。 他最好九点之前到家,再晚可能会撞上正进家门的路评章。 4、第 4 章 菜还没上来,付霖啸先倒了酒:“速战速决,我直接开始了,你就别喝了。眼睛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乔谨说,“周末去复查。” 付霖啸端杯朝他举了举:“光明来之不易,好好保养。” 乔谨给自己倒了点应景,被付霖啸倒掉换成了水。 今天人真的多,光等菜就超过半小时。 付霖啸快喝够了:“反正是要迟了。你也别急了,万一路总今晚不回去呢。” 尽管路评章不回去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但乔谨天生抵触心理作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轻易试探他的底线。 菜依次而上。他从容不迫地卷起袖子,跟付霖啸一起剥炸开花的虾。 两人身上的白衬衫一个比一个干净妥帖,高冷的精英感被烟火气冲散一半,露出不合时宜的为所欲为来。 “想开点。”付霖啸把领口扯开,“阿姨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 付霖啸点头,叹了声气:“慢慢来吧。” 时间将要抵达九点,付霖啸还剩下半杯酒,站起身:“走吧。” 乔谨看着他的酒杯:“喝完再走,不着急。” 付霖啸扶着桌子笑起来:“你大概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喝够了,走了。” 他身上已经沾染了浓重的酒气,转身的时候几乎站不稳,乔谨没法放任他不管,先把他送回家。 返回途中路过药店,他买了几瓶眼药水,外加几盒安全用品。 到家时接近十点,路家静悄悄的,随着他脚步声走近,卧室里的声控灯亮起来,仍旧一丝人声也无。 乔谨松了口气。 路评章今天果然没回来。 乔谨准备先洗澡,进入卧室的一瞬间顿住了。 路评章躺在床上,听见动静坐起身,靠着床头直直看过来。 乔谨浑身都要僵硬了,关节更是轴的发紧。 路评章按了按额角,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灯光而微微眯起:“去哪里了?” 乔谨张了张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吃饭吃到现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健身房。” 路评章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哪里的健身房,十点还在给客人开小灶。” 乔谨喉咙一滚,不等开口就被打断了。 “过来。”路评章说。 乔谨站在原地没动,随即匆匆拧开卫生间的门:“我先洗澡。”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乔谨确保自己身上闻不到一丝酒气才走出去。 他慢吞吞地系着浴袍带子,余光看着床头靠着的路评章。 路评章放下手机,望着他。 乔谨有点不喜欢他卧室里冷白的灯,它总是把人照的没有丝毫暖意,在暧昧的夜里也看不出一丝温柔。 “最近不忙吗?”乔谨问。 “背着我干什么去了?”路评章问。 乔谨冷静下来,坦然道:“跟朋友去吃饭了,今天堵车,有点晚了。” 路评章没问是谁,只是盯着他:“刚刚为什么撒谎。” “确实打算去健身房的,”乔谨站在床边,发梢往下滴着水,水珠消失在身上的浴袍上,“说顺口了。下次不会了。” 路评章坐着不说话,鼻梁看起来十分无情。 乔谨想了想,从他身上爬过去,坐到他旁边:“你看看我脖子上面的印还有吗?” 他扬起下巴,把脖颈牵出一道流畅的线条:“今天大家都在看我,再有这种情况,我就请假不去公司了。” 路评章的视线从他脖子滑到领口,眼神幽暗了下去。 乔谨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坐在办公室跟穿着睡袍躺在床上时的状态截然不同。 前者衣冠楚楚、斯文禁欲,后者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路评章没再提刚才的事,显然他对此刻的情形更加感兴趣。 乔谨把刚刚系上的衣带解开,手主动摸过去,声音和深夜很配,一样的低暗喑哑:“直接跟你请假行吗?” 路评章抓住他的手,重重揉捏,像把玩珍玉名器。 “周六去复查眼睛。”路评章说,“我跟你一起去。” 乔谨:“我又不是小孩子,去医院还要大人陪。” 路评章摸了一把他半干的头发,把浴袍扯上去,顺手擦了两把。 “上来。”他说。 “直接开始吗,”乔谨顿了一下,“现在还不行……” 路评章重复了一遍:“上来。” 乔谨咬了咬牙,自己伸手草草处理,片刻后觉得可以了才上去。 路评章伸出手卡住他下颌,将他拉向自己。 乔谨动弹不得,被迫注视着他。 他们离得很近,呼吸在鼻尖交错,路评章亲了他唇角一下,盯着他眼睛深处,不容置疑道:“以后不许跟我撒谎。一个字都不行。” · 昨夜乔谨买的两盒套少了其中两个,他把其他的收进床头柜里。 他深觉现在这样不行,正坐在床头发呆,路评章从外面进来,几步到了床边,弯腰亲了他一下:“醒了?吃了早饭再去上班。” 清晨凛冽的清凉味和他若有若无的木质淡香混合扑面而来,乔谨愣了愣,立刻清醒了。 西装革履的路总无疑帅的惊天动地,成熟男人的泰然自若与掌控独揽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乔谨没料到他这个时间还在,后知后觉他最近应当真的不忙。 这很不应该,因为快要年底,正是各大集团拼kpi的冲刺时期。 路评章揉了一把他的头,问道:“昨晚开谁的车回来的?” 乔谨想起停在楼下的车,抿了抿唇角:“霖啸的。” 路评章点了一下头,听不出态度和语气:“昨晚跟他一起吃的饭?” 乔谨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路评章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道:“我出差一天,明天上午回来带你去医院。” 乔谨迟疑着又慢慢点了下头。 “这么乖。”路评章笑起来,按着他又亲了一口,“有事给我打电话,事情紧急就找老郑。他嘴碎,办事还是能用的。” 乔谨有点疑惑,但还是慢吞吞地点了头。 这点疑惑一直持续到乔谨抵达公司后看到尹秘书发过来的消息。 尹秘书把他们当天的飞机票拍了过来—— 以前路评章也会交代自己的行程,但没有这么详细。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郑荣光先是把门推开一条缝朝里望了望,见只有乔谨自己在,随即挺直腰板进来站到了门内。 乔谨扣下手机,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郑荣光浑然不知他早晨被路评章变相夸奖了,视线在乔谨面前的文件上徘徊不去,盯着他手里的钢笔说:“咱俩聊聊。” “坐吧。”乔谨脚在地上撑了一下,把自己从桌边推远了些。 郑荣光咔嚓点燃了一根烟,咬着烟喷出一口烟雾。 乔谨看着他。 郑荣光动作停住,问他:“你抽吗?” 乔谨无声的拒绝,起身去窗边把窗户打开了。 风灌进来,把他额头的发往后吹。三十楼的风凛冽而生猛,刹那间把烟味吹散了。 乔谨站在窗边吹风,背对着来人。郑荣光望着他舒展的背影,哆哆嗦嗦地把烟给掐了:“冷冷冷,关上关上,不抽了。” 乔谨轻笑一声,顺手把窗户关小了一半。 郑荣光抽出纸巾把掉在他桌面上的烟灰擦了,没找到垃圾桶,就把脏了的纸捏在手里:“你年初空降过来,我确实不服。一开始我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路总的心腹。可是你表现的对这个公司没有热爱和感情。” 他看向乔谨脖子的视线饱含深意:“你甚至都不在意别人的视线和对你的看法。” 乔谨没回头,风吹得他眯起眼。 “我又猜你可能是路总的亲戚。想不到,”郑荣光哼笑了一声,“竟然是老板娘啊。” 乔谨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尽管他内心不认同。 郑荣光看着他,嘴里似乎残留烟味,有些含糊不清:“你故意的吧,给我个下马威。” 室内烟味消失无踪,乔谨关上窗。因为吹了会冷风,他手白的不像话,指尖几乎要透明。 郑荣光的视线从他身上兜转,在他清晰的眼睛和鼻梁线条上面寸寸巡视,轻易地接受了他的身份。 “早说嘛。”他说,“我认了。” 乔谨拿起裁员名单推向他,郑荣光扫了一眼,没看到外甥的名字。 他迟疑了一下,把名单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咧嘴笑了起来:“嗐,我就说,都是自己人。” 这名单上面单是组织部的人就裁掉了十几个,但是郑荣光完全忽略掉了这一点,高兴地眼睛窄成了一条缝:“你放心,以后有哥罩着你,保你安安稳稳,轻轻松松。” 乔谨微微一笑,低声问:“那余风的事……” “余风确实不关我的事。”郑荣光坐直了些,语重心长道,“路总不想要他。” 乔谨恰好表露出一点疑惑来。 郑荣光犹豫一下,说:“他跟路总的弟弟在一个大学。” 乔谨没听说过路评章还有个弟弟。他只知道他父母早早去世,独来独往,亲戚都很少。 郑荣光手里拿着裁员名单,确认了一遍门关好了,才嘘声说:“路总的弟弟上大学的时候出了车祸,在icu住了两个月,还是去世了。” 乔谨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他从未听路评章提起过。 “不能提啊。”郑荣光有种这话会被远在千里之外的路评章听到的担忧,声音很小心,“提了路总要发火的。大概是看到余风触景生情,不愿意接触这方面的相关信息。” 乔谨回想公司法务部人员众多,确实没有一个是来自这所大学的。 他捋顺着路评章这些年的异常行为,问道:“是三年前的事吗?” 郑荣光想了想:“好像是,那段时间几乎见不到他的人。” 乔谨眼睛刺痛起来,他闭上缓了缓,郑荣光打量着他,要伸手扶又不敢:“你怎么了?” 乔谨睁了两次眼才睁开,勉强笑了一下:“没事,这两天没休息好……我趴会。” 郑荣光讪讪收回手:“那我走了,有事你叫我。” 乔谨点头,等他出去后,拿出抽屉里的眼药水滴了几滴,仰着头发呆。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给尹秘书发消息:在忙吗,尹秘书,想跟你打听件事。 尹秘书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乔谨接通了,说:“你好。” “刚下飞机。”路评章在电话那头说,“想打听什么事?” “……” 昨天的惩罚给乔谨留下了一些阴影,但不是很多。 他说:“想问问飞机票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到底去了哪里。” 路评章挂断电话,紧接着把视频拨了过来。 乔谨把衬衣最上面的扣子重新扣好,接通了视频。 路评章出现在视频里,两人同时没第一时间开口。 路评章看着乔谨,神色凛了一刹:“你哭了?” 乔谨眨眨眼,笑起来:“刚滴了眼睛。” “不舒服?” “有点酸。”乔谨问,“这是广州机场吗?” 路评章给他看指示牌,然后说:“下次查岗找个靠谱的人,从尹向东这里可不好问出来。” 乔谨敛着眼睛笑了片刻,顺口问:“那我应该问谁?” 路评章当真想了想,说:“问小常,或者戴姐。” 小常是他的司机,戴姐是定期家政,路评章难得不忙的时候常住家中,她会定时上门做饭。 乔谨没什么反应,伸手按眼睛。 路评章收了笑,交代道:“挂了,你注意休息,今天不能再看电脑和手机。” 5、第 5 章 中午路评章把电话给小常打过去。 嘟声没响完第一下就被接起来:“路总。” 路评章的声音一如既往不带什么感情:“乔谨联系你了吗?” “联系了。”小常说,“说让我下午去医院接他一下。” 小常作为路评章的专属司机,接送乔谨的时候其实更多一些。 但这仅限于路评章在本地的时候,路总本人不喜欢乔谨开着车到处转。 而路评章出差的时候,乔谨一般不会找小常接送,他似乎有点晕车,还更喜欢独处。 路评章默不作声几秒:“去吧。如果下午他有事跟你打听,你看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知道的,事后帮他查清楚。” “好的,我记下了路总。”小常说。 “嚓”一声,路评章似乎是点了根烟,声音有些郁沉:“如果他给你送东西,你看着收。” 小常有些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应了:“好的,路总。” 乔谨没等路评章明天回来,当天下午就去了医院。 一直负责他眼睛的医院主任调出他的档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乔谨坐在对面等着他开口。 医生先是沉吟片刻,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接通后严肃板正的脸色才所有缓和。 手机被打开免提放在桌上,医生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做过眼角膜移植手术的眼睛很脆弱,极容易感染,还是要多注意防护。” 乔谨看着他手里屏幕上的“路总”二字,没有吭声。 医生全然不介意他的冷淡,柔和道:“不能再长时间看电子产品,尽量不要抽烟喝酒,剧烈运动,不要熬夜。按时按量点液。” “一旦有不舒服,立刻来检查。”医生继续说,“定点复检还是老时间,每年十一月二十二号左右。如果状态不好,就由一年改为半年。” 乔谨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 路评章是看不见他点头的,代替医生问:“病人听见了吗?” ‘病人’盯着手机,这才开口道:“知道了,谢谢主任。” 王主任拿起手机来,热络道:“路总,那我先带小乔去拿药。” 路评章道:“好,他不省心,麻烦你多叮嘱。” “不麻烦,”王主任立刻笑着说,“都是自己人。” 乔谨跟在他后面去拿药,到了没人的地方,叫了一声:“主任。” “怎么啦?”王主任轻柔的问。他把药装在一起,把使用方法写在纸上。 乔谨:“当年给我捐赠眼角膜的志愿者,他家还有其他人在吗?” 王主任笔尖停住,疑惑地抬头看他。 “我想感谢一下他。”乔谨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解释道,“如果他有家人在,有什么困难的话,我看能不能帮帮忙。也或许他们想看看我……的眼睛,也说不准。” 王主任低头继续写注意事项,许久才说:“医院规定不能透露双方信息。” 乔谨沉默不语,王主任没抬头:“但眼角膜并不是他唯一捐赠的器官,志愿者是全身遗体捐赠者,其他健康部位给很多患者都带来了希望。” 乔谨并没有想这件事的唯一性,他只是心怀感激,如果机会恰当的话,可以尽所能的付出一些东西,表达感谢。 王主任沉吟了一声:“你想谢谢他,不如好好保护眼睛,不要浪费难能可贵的志愿者资源。” 乔谨点点头,没继续追问,拿着药上医院的顶层。 他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站着发了会呆。护士已经跟他熟了,朝他友善地打招呼:“来看妈妈啦。” 乔谨点点头,也轻松回:“嗯,你们辛苦了。” 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但如果他想进去还是可以进。 只需要给路评章打个电话。 但是他没有打。 他不愿再惊动路评章。即便他能毫不费力的掌握到他的每一处行踪。 他在门外站了片刻,叫路评章的司机准备接自己回家。 小常就等在楼下,给他拉开后座的车门,看着他坐好。 “谢谢。”乔谨说。 小常竭力展现自己的体贴,甚至绕过了容易堵车的中心街,走车少无人的小公路。 他给路评章开车,要求很多还要有眼力劲,而给乔谨开车,只需要稳。 “需要开窗吗?”小常问。 后视镜里的乔谨微微抿着唇,眉梢习惯性地舒展着,垂着眼望车外的风景。 小常打开了一条窗缝。乔谨吹着风,他总算有了些鲜活气:“又快一年了,小常,谢谢你今年对我的照顾。” 他从手提袋里取出两条烟来,中间夹着厚厚的信封,一起放到了副驾驶上。 小常看了一眼,立刻惊到了:“乔哥,这不合适,我……” “不要怕路总,他不会知道。”乔谨说,温和地安抚他,“我想问你件事。” 小常一瞬间表情震惊且钦佩,但是乔谨没看到。 小常有些紧张:“您问。” “评章的弟弟,是政法大学毕业的吗?”乔谨问。 路评章才给他了建议,他果然立刻去实行了。 小常执行着路评章交代的任务,点点头。 乔谨沉吟道:“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吗,什么时间?” 大概‘评章’二字太过亲昵,小常从后视镜偷偷看他,勉强道:“对。内脏破裂,抢救了很久,受了很大罪,最后也……没活成。” “还有路总的父母,也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当场死亡。” 他等过了一个红灯,才想起来:“大概是十一月份,那天节气是小雪。” 乔谨沉默不语,脸色有些发白。 他如梦初醒般拿出手机翻日历,翻到三年前的小雪那天,手机上显示是十一月二十二日。 他做手术移植眼角膜的那天。 小常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车在路家门前停下,乔谨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向。 小常把信封取出来,交给后座的乔谨:“乔哥,烟我收下了,这个你拿走吧。” 乔谨摆摆手,脸色更加沉默:“路上小心。” 小常看着他平安进了家门,看着房间里亮起灯,又等了片刻,这才离开。 没有路评章的路家是自由的,只是有些冷。 乔谨想不通。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串联成一条线,但他越是想要理清楚就越是抓不到那至关重要的点。 他想直接问路评章,但是担心自己想得太多,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后果。 因为路评章从未提起过,他贸然去问,就显得‘不懂事’。 他似乎陷入了两难境地,因为他很想‘不懂事’。 乔谨坐在沙发上短暂的沉思片刻,换上运动服,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到了约定时间,就动身去健身房跟付霖啸碰面。 付霖啸说到做到,动作迅速,当天办了健身房的年卡会员。 乔谨到的时候他已经跟教练聊的火热,见到他过来朝他挥挥手。 “真慢。”付霖啸坐在卷腹椅上,搭着胳膊垂着长腿,“路总出差不回家,今天不着急了吧?” “哪天也不急。”乔谨笑着坐在他旁边的卷腹椅上。 “哥你总算来了,”教练达达亲亲热热地凑过去,一笑就露出干净洁白的牙齿,健身房贴身的教练服把他身材凸显的很结实,跟实际年龄不相符,但一开口就听得出来很年轻开朗,“我都盼着您好几天啦。” “哎哎,这还有个人在边上呢。”付霖啸调侃道,“这就不是刚才甜甜蜜蜜一口一个霖哥的时候了。” 乔谨对他招蜂引蝶的做派已经见怪不怪了,对达达道:“别搭理他,不是什么好人。” 达达哈哈笑了两声,原地跳了跳:“乔哥,霖哥,你们先热身,我去给你们拿水和毛巾。” 乔谨看着他背影,示意付霖啸也看:“看到他的腿和后腰了没,练多久才能练出来?” 付霖啸上下打量他,评价道:“你这样就不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挺拔,腿还长。去gay吧下海转一圈,全北京的零都得疯了。” 乔谨看着他,他看回去,附带耸了一下肩。 乔谨评价道:“你最近挺浪。” “还行吧。”付霖啸一副美好的夜晚刚刚开始的模样,长长“啊”了一声:“一会儿去按脚?然后再去打两局球。” “别发骚。”乔谨活动胳膊和肩颈,“按完脚回家,最近不能熬夜。” 付霖啸:“去医院复查了?医生怎么说?” “还是那些。”乔谨缓缓深呼吸几次,做好了准备动作,“路评章有个弟弟,你知道吗?” 付霖啸刚开始热身,不紧不慢的,闻言道:“没听说过。” “奇怪了,网上一点都查不到。”乔谨推了两下,觉得有点费劲,把重量调小了。 达达从远处拿着水回来,短短的发茬闪着水光,像是在阳光下悦动。 付霖啸多看了两眼,不怎么在意:“这个小教练有点意思,他一路过来,跟所有人都叫哥……路总那样的人物,查不到也正常。” 乔谨停下动作,跟他一起看达达:“有空了你帮我查查看。” “知道住的哪家医院吗?”付霖啸看他:“查这个干什么。” “不知道。”乔谨没说自己的猜测,只说,“我总觉得路评章有事瞒着我。” 付霖啸沉吟着观察他,他却已经把话题又转回了达达身上:“他走路也好看。” 达达很知道自己的优势,大大方方的向他们展示:“你们比例本来就好,有针对性的练,用不了几个月就能练出喜欢的身材来。” 乔谨接过水喝了一口,推完卷腹机休息了几分钟去拉小腿。 付霖啸在跑步机上招呼他:“来跑会步啊,跑步消耗快。” “医生刚说不让我剧烈运动,不跑了。”乔谨说。 达达一只手按着他大腿内侧,另一只手贴了贴他臀侧:“踩下去的时候这里要用力,对,可以慢一点,您感受一下。” 乔谨照做,他认真的时候尤其专注,但是不过分僵硬着强求,很放松。 付霖啸把速度调慢下来,变成走。 “快算了吧。”他擦了擦汗,恢复呼吸,“路总在家的时候你少剧烈运动了?那不比这个危害大多了。” 乔谨抬头看他,跟他相视哼声一笑。 付霖啸从跑步机上下来,达达过去给他松腿上的肌肉,他摆摆手:“准备走了,我先去洗澡。” 乔谨点头,站起身呼出一口气。 路评章视频此时打过来,乔谨看了一眼,转成了语音。 “忙完了?”他率先说。 路评章在那边顿了顿:“你没在家?” 乔谨深呼吸两次,但还是有点不稳:“嗯。” “喘什么?”路评章立刻问,“在哪?” “健身房。”乔谨说,“准备回去了。” “又是健身房。”路评章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比直接扑在耳边时清晰许多,但依旧低沉,带着成熟的、酥麻的磁感,“真的假的,不会又骗我吧?” 乔谨笑了笑,没提他家人的事,路评章也没提小常的事。 “不会。”乔谨说。他的呼吸平稳下去,尾音却开始带上小钩子,“想你了,明天几点到?” “十一点。” “先去公司吗?” “先回家。” 乔谨于是说:“等你一起吃午饭。” 付霖啸擦着头出来,往他身上溅了一点水:“我洗好了,你去洗。” 乔谨退了一下:“躲远点擦头发。” 路评章那边不出声了,他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不等乔谨收起手机来,视频电话再次拨了过来。 乔谨接通了,搭着毛巾往淋浴室走。 路评章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一接通就问:“你跟谁在一起。” “跟霖啸,”乔谨浑然不觉他的审查,“我去冲澡,你先休息,我收拾好回家。” 路评章从他身后看到了健身房的场景,心里踏实了:“到家给我打电话。” 乔谨迟疑了一下,这点停顿叫路评章警觉:“怎么?” “……没事。”乔谨回头望了一眼付霖啸的方向,“到家给你发消息。” “开视频。”路评章看着他,重复道。 乔谨点头,眼神沉静,但是刚刚运动过后的汗挂在他下颌和脖颈上,看上去放浪不驯,并且有恃无恐:“嗯,开视频。” 6、第 6 章 付霖啸打出去的电话有了回音,但是口径出奇的一致。 “查不出来啊,霖哥,这件事捂得太紧了。”电话那边抱歉而为难地说,“路家确实出过车祸,路评章的父母当场去世,弟弟路柏杨住了三个月监护室也没了。” “住三个月还能没了,是放弃了吗?”付霖啸问。 “应该是。”那边又说,“不确定。涉及到的人嘴都很严,根本不会给确切答复。” “好,我知道了。”付霖啸爽朗道,“谢了,明晚有空吗?盛唐斋聚聚。” “您太客气,我这事都没办好……”那边客套了两句,干脆应了,“那成,我再给咱们继续打听打听。” 付霖啸挂掉电话,朝乔谨扬了扬眉:“已经在监护室住了两个月才没的。你知道的,他们这种人,即便家属脑死亡,也会用呼吸机维持生命,一天不放弃,就不可能突然去世。” 乔谨靠在椅子上,白皙干净的脚被软凳架起,落在技工灵活的手指下。 付霖啸躺在他旁边的位置上,被按得接连皱眉:“在父母已经骤然去世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会放弃唯一的弟弟……帅哥,不行,轻点。” 技师说了句不好意思,放轻了动作:“这样可以吗?” “可以。”付霖啸问乔谨,“还要继续查吗,可能会被路总察觉到。” 乔谨心里有点闷,问题一旦出现在路评章身上,他的直觉总是很准。 “肯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他闭上眼,努力的回想那个冬天,“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晚十点钟,路评章打来电话,乔谨接通了。 “一个小时,还没到家?”路评章声音压得很低。 乔谨晚回家的时候极其少,他摸准路评章的作息时间,在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五点之前,精准覆盖,准时出现在家中。 有个别几次情况,也都会和路评章报备。 今天这种行为可以说是胆大妄为。 乔谨意识到了,仍用一如既往地语气说:“在按脚,完事回。” 按摩店里的门门道道没人比路评章更清楚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语气饱含胁迫意味:“十分钟。十分钟后跟我开视频,如果你没在家,我就找人带你回去。” ‘带’字包涵的威胁意味手机根本无法阻挡,乔谨整个人陷入椅子宽大柔软的靠背上,他的思绪断断续续:“十分钟太短了,来不及。” 他听着手机里的呼吸声:“至少要四十分钟。” 路评章一时间没有说话。 乔谨屏住呼吸,听到那端模糊的语音播报声,紧接着被路评章刻意压制火气的声音盖了过去:“医生今天刚交代你,不许熬夜。” “不算熬夜吧。”乔谨说,“我没有加班工作,也没玩手机。就是放松一下而已。” 路评章今晚被他频繁的顶撞,火要压不住了。 “乔谨。”他叫他的名字。 乔谨半晌没出声,许久才呼出一口气:“我不能放松吗?按脚,洗头,汗蒸,打球……各种娱乐会所,你不是经常去吗?” 路评章大概知道自己远在千里,摸不到也教训不了他,生硬地缓和了语气:“你想放松,等回去我带你去。” 乔谨不吭声。 他用沉默就能拿捏住路评章。 路评章刚发出声音,下一刻,乔谨切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在旁边,重新陷进躺椅中。 旁边的付霖啸撑起身,对他伸出大拇指:“厉害,佩服。” 乔谨长长叹了口气。 “想到路总这个身份地位的人,还要受感情的气。”付霖啸找了个舒适位置,踏踏实实地躺好,“我这心里,得到了一点令人唾弃的平衡。” 会所内悠扬的音乐还在继续,技师的手法经过特别交代,放得很轻缓。 乔谨看着顶上悬挂的彩缎发呆,慢吞吞地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妈还没有病得这么重,但是也没办法工作挣钱。有位企业家愿意资助我四年大学费用,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就是路评章。” 他一动不动,优越而冷淡的五官在璀璨的灯光下无所遁形,像静止的雕像:“一直到我毕业那年,一直拒绝见我的资助人突然提出要见我一面,我才知道原来他叫路评章。” 付霖啸不由看向他,皱起眉。 乔谨似乎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眉心浮现的痕迹幽微而清晰。 “当时我的眼睛生了病,刚做完眼角膜移植手术。我蒙着眼,看不见他的模样,但是他给了我一个拥抱……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三年前,十一月二十二号。” “也是那一天,路评章的弟弟去世了。” 他望向远方,用力回想初见时的情景,却因为眼睛没办法看到,而无法回忆起更多细节。 他陷入了深深地怀疑。 “这中间好像没什么联系,但是他把这件事瞒的太严实了。他从来不会这样瞒着我一件事。” 技师用眼神示意是否继续,付霖啸朝他无声地点头。 技师礼貌地垂下眼睛,继续轻柔地服务。 乔谨还在回想,但是一无所获。 “为什么时间这么巧。” 他像是在问自己,也像隔着时空在与路评章对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在监护室内熬了两个月的路柏杨,又改变主意决定去见一见他的被资助人。” 乔谨这天夜里睡得格外不安。噩梦将他反复惊醒。 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他决定停止毫无益处的睡眠。 路评章当晚搭乘十点半的航班,在凌晨一点抵达亭园别墅区。 即便如此,他身上的西装依旧熨帖,看不出一丝疲倦和憔悴来。 乔谨以为是噩梦后遗症,拧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路评章被楼下深夜的冷风吹透,站在卧室的门边散寒气。 乔谨只开着一盏小夜灯,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他目光移到钟表上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再不回来,恐怕你就要反天了。”路评章离开门边,边走边把手表摘下来,站在床边俯视乔谨,“遵医嘱,不熬夜,嗯?” 他把手表放在柜面,伸手把乔谨手里看了几页的书拽出来扣在它旁边。 “不按时回家,还想去‘放松’?”他又“嗯?”了一下,鼻音厚重。 乔谨望着他。 他这副皮囊太适合骗人了,但是路评章不为所动。 “你不敢,你怎么不敢?乔谨,”路评章弯腰盯着床上的人,手将柔软的床垫撑下去一个凹陷的低地,气势逼人,“现在说说,我不在,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干的?” 长久的对峙无声无息,小台灯检测不到声音,继续坚持了片刻,主动将光调暗一个度,然后缓缓熄灭了。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连窗帘都暗沉沉的,仿佛巨兽的眼睛虎视眈眈注视着他们。 乔谨喉咙轻轻滚动,咽下唾液湿润干涸的嗓子。 “……你回来了也好,我有一些事,”乔谨开口,灯光检测到人声,重新亮起来。 乔谨轻垂着的眼睫微微撩动,被灯光映出来一些似是而非的孱弱:“想问问你。” “关于什么的。”路评章说。 “关于……”乔谨罕见地迟疑起来,长达半分钟的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乔谨最后说,“你的家人。” 路评章看着他,那距离近得令人发慌,每一下呼出的气扫在面上都感觉正在被危险的舔舐。 乔谨在弱光中同他对视,深埋于眼睫之下的眼神带着隐约探究而冷峻的光:“我不要猜,也不想再查。路评章,你直接告诉我,三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二号,发生了什么事。” 路评章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月光侵袭落地窗,把窗帘染上一场模糊朦胧的皮影戏。 他身上木质的香水味已经消散干净,一夜过后,他将沾染上乔谨身上的味道。 良久的对视之后,路评章说:“那天我第一次见你。还有,路柏杨去世了。在我父母意外去世两个月后,那天,我弟弟也离开了。” 听别人说跟听他亲口说出来感觉截然不同。 乔谨眼睛酸涩地睁不开,他想伸手抱他,但是狭窄的空间内没有动作的余地。 路评章侧脸绷得僵硬:“我很怕你也出意外,所以一直不想让你开车。你想问什么?” 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只要略一想象就能体会到当事人当时面临着怎样的境地。但是乔谨仍旧听出了他在转移重点。 他没有退缩,低垂的眼睫挡住一半视线,他仿佛正在圈画出来的领地上审视着主人:“你当时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见我?” 路评章:“我供你念了四年书,还不能见你一面吗?” “当然能,”乔谨说,“说实话。” “……”路评章看着他。 乔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但是他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他凑过去亲他,快要触碰到时,乔谨偏开了头。 路评章豁然抓住他的后脑,强迫他的视线看过来,命令道:“亲我。” 乔谨受制于人,但此刻更像一个掌控者。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不说,我就自己查。”他冷静地看着他,“最好你没事瞒我。” 路评章肯定,他什么也查不到。 但他还是提心吊胆起来,怕他真的查到什么。 他们再一次僵持住了。 直到路评章开口:“那段时间我也病了,集团股票不停跌,公司策划开了一个公益专题,准备力挽狂澜。” 乔谨隐约能回想起来那段时间路评章的身体和精神状况确实都不好,因为他总能在他身上闻到消毒水味、听见嘶哑的声音。 但他前一刻无论跟电话里的人怎样咆哮,面对乔谨的时候总是大度而包容的。 “我去见你那天,拍了很多照片。”路评章说,“只是当时你眼睛刚做完手术,看不到有人正在拍我们。” 他自嘲般笑了一下,说自己:“万恶的资本家。” 乔谨表情松动了些,但是仍旧绷着眼梢:“当时的报纸或者报道网址还有吗?” 路评章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让他们发。” 乔谨看着他。 路评章如愿亲了他一口:“仅剩不多的良心作祟,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不应该把你曝光出去。” 他松开支撑身体的手,整个人扑在乔谨身上,闻着他肩窝里干燥温暖的气息:“还好没有。” 乔谨伸出手来抱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 路评章这时才说:“我家人离开以后,我用了一段才能接受现实。还好你当时陪着我,不然我恐怕过不去那个坎。” 乔谨有些后悔了。 他既想要彼此开诚布公,又很怕伤害到路评章。 但他可能已经伤害到他了。 “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乔谨低声说,面对路评章的时候,他很容易心软,也极其能共情,“我如果早点知道,就可以抱一抱你。” “像现在这样?”路评章松了口气,心仍旧提着,“……当初我资助你,确实是为了博名声,你别生气。” 乔谨不在审视他,半晌说:“不会。我要谢你,你资助我,又给我妈付医疗费。” 路评章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但是照旧坐起身,用难以承受的眼神望着他:“你是为了谢我,才待在我身边吗?” 乔谨伸手摸他的侧脸和后颈,用很小的力气就把他拉到面前。 他没有回答他,主动吻他微凉的唇,然后鼻尖相抵:“对不起,我不该揭你伤疤,我不是有意的,我想了两天,觉得蹊跷,睡不着……” 路评章有些不忍:“你不用道歉。” “用的,”乔谨万分后悔,吻他眼角之下,似乎要吻去他当初孤身一人时流下的泪水,“我以后都不再问了,你别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来当你的家人。” 7、第 7 章 三年前,乔谨坐在病床上,学子计划的公益负责人敲门进来,温柔地对他说:“路先生来了。” 乔谨坐直了些,偏头听着门边的动静。他的眼睛刚刚做完手术,还围着纱布,只能依靠听力。 负责人小声说:“你眼睛手术的全部费用,包括后期的医药费,路先生一并承担了。” 乔谨紧张地点点头。 他知道他的资助人姓路,但不知道就是大名鼎鼎的路评章。 门边响起几声简短的对话,都是围绕着‘乔谨’,紧接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乔谨感觉到了一种寒凉的、高不可攀的、像大片乌云压顶般闷沉沉的逼人气势。 这股陌生的气息停止在床前,乔谨朝着他的方向仰起头。 “路先生,我是乔谨。”他无措而又竭力表现的镇定,“谢谢您这些年的资助。” 眼角一凉,被来人的手指轻轻触碰。乔谨下意识想躲,但忍住了。 路先生始终沉默,只有手指在他眼睛的纱布上徘徊不去。 乔谨忍不住道:“路先生……” 紧接着他就被抱住了。 路先生紧紧抱着他,呼吸沉重而灼热。那温度烫的不正常,他似乎正在发烧。 乔谨再次道:“路先生……” 学子计划的负责人在旁边用悲伤的语气低声解释:“路先生最近生病了,状态很不好,不好意思。” 乔谨刹那间温顺下来,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 他一定很难受,乔谨心想,如果能多抱我一会儿就好了。 路先生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而低迷:“我以后能再来看你吗,乔谨。” 乔谨想安慰他,又怕适得其反,他甚至没法看到他的长相,只能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当然可以!” 路评章第二次去看乔谨,他的眼睛已经可以自由的看东西,只还是看不清晰。 医生带着成熟高大的男人走进病房,乔谨就知道,他是路评章。 “现在还在水肿期,视物很模糊。”医生说,“每天都要进行消炎和抗菌治疗,还有抗排异的眼药水。” 乔谨的眼睛有些干涩酸胀,于是闭了闭眼。 路评章皱起眉。 “正常情况。”医生伸手撑了一下他的眼皮,“三个月之后角膜状态会达到比较稳定的水平,到时候在进行评估。” 乔谨睁开眼,他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但直觉告诉他,路先生正在盯着他。 大学时期的乔谨青涩、腼腆,像含苞的栀子花,远没有现在这样游刃有余,他又紧张起来。 路评章俯身直视他,离得很近,他能听到呼吸声。 乔谨感觉到路评章的状态依旧不好,听负责人说他家人已经全部去世。 那肯定很孤独。乔谨想。 路评章盯着他时常失去焦点的眼睛,轻声询问:“医院床位紧张,你愿意搬去我那里养眼睛吗,家里有私人医生,能恢复的更好一些。” 这距离近得过分,声音仿佛贴在耳边。 乔谨屏住呼吸,没有后退。他终于看清了路先生的脸。 乔谨后来想,可能当时他打量路评章的视线过分探究而好奇,以至于路评章跟他对视良久,直到眼角发红,才再一次的,拥抱了他。 . 周六一整天,乔谨都泡在健身房。教练守在旁边,偶尔出声提醒他的动作。 直到乔谨说:“你去忙,不用一直看着我。” 达达阳光灿烂地笑着说:“vip卡都是一对一服务的,哥你要是觉得烦的话,我就不出声了。” 乔谨示意没关系。 尹秘书打来电话时他刚从器材上下来,正在休息。 “乔先生,你好。”尹秘书的声音一如既往,像没有感情的播报员,“现在忙吗?” “不忙。”乔谨擦了擦汗,“你说。” 尹秘书这才开始说:“路总想约您参加今晚在融圣大楼的慈善拍卖会,六点钟司机过去接您可以吗?拍卖会七点开始。” 乔谨犹豫道:“我还没吃饭,也需要洗个澡。” “拍卖会结束后有晚宴的。”尹秘书那边停了停,大约在核对信息,“大楼内有专门的洗浴间,您可以过来洗,衣服已经为您准备好,那我现在派司机过去接您可以吗?” 乔谨低头看了一眼,他还穿着运动裤和短袖。 他没过多犹豫:“可以。” “好的。”尹秘书匆匆说,“司机已经出发了,大约十五分钟以后,到您所在的健身房。” 十五分钟后,小常准时到健身房楼下。 乔谨把外套拉链拽到头,坐到了车上。 “怎么穿这么少?”小常把暖气调高了,“这两天降温啦。” 乔谨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 他刚运动完,头发还没干透,小常担心他真的着凉感冒,把车窗都关严实了。 乔谨拿出手机看付霖啸给他发的信息。 他一皱眉,小常就怀疑他晕车,立马把车速平缓下来。 汽车开出去两条街,等红灯的时候小常小心地说:“乔哥,要不别玩手机了吧?”他从后视镜看他,小声地提醒道,“医生不是不让玩手机啊。” 乔谨没抬头,眼睛仍旧看着屏幕上的内容:“你怎么知道?” 小常笑了笑:“路总交代的,让我看到你拿手机就提醒你一下。” 乔谨对身边常接触的人没有待在公司时那种虚伪的板正腔调。 当初他从医院出去,转到路评章家里养眼睛,就是小常开车接送。他没有必要跟这几个人掩饰什么。 因此他毫无心理负担,坦然地继续拿着手机:“有点事要处理。” 融圣大楼很快到了,小常拉开车门,尹秘书已经等在门外。 乔谨下了车,尹秘书关上车门。 “我先带您去洗澡。”尹秘书顿了顿,音调总算出现了波澜,“……您有事可以电话沟通,屏幕对您的眼睛不大好。” 乔谨拿着手机,抬起头看他。 他穿着运动装,外套拉链从头到尾,把转折流畅的下巴收了一半进去,散发着运动过后的活力和余温。 年轻干净的犹如刚刚大约毕业那年,只是那时头发要稍长一些。 “这是一个友好的建议。”尹秘书迎他进门,看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松了口气,常年严肃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路总正在开会,还有十分钟结束。” 他带乔谨上顶层,为他打开门,又开了灯:“都准备好了,需要什么就叫我,我就在门外。” 这不知是哪个大老板的私人浴室,大的活像个室内温泉场,除了浴缸和桑拿间,连按摩椅和石板床都有。 淋浴在里头偏居一隅之地,乔谨找到后,试了一下水温,开始冲澡。 浴室内逐渐弥漫起重重水汽,门外响起轻微的开门声,乔谨以为是尹秘书,便没在意。 他闭上眼冲头发,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乔谨一顿,继续洗头发的动作。 他仅凭感觉就知道是路评章。 路评章伸手脱掉西装,正要解衬衫的扣子,乔谨动作没停地道:“毛巾拿一下。” 路评章只好先给他拿毛巾。 乔谨正在冲干净头上的泡沫,路评章便拿着毛巾等在一旁。 乔谨冲干净,抹了一把脸,仍旧有些睁不开眼,很快,柔软的毛巾贴到眼睛上,为他擦干了水。 乔谨将水关了,带着水珠的身体坦然站在他面前。他本就身材修长匀称,又坚持运动健身,一脱衣服就像是在纵火。 路评章三两下把衬衣脱了,回来的时候顺手在中央桌子上的收纳盒里拿了个精致的小方袋。乔谨看见了,却没有制止。 在这种事上,他习惯性地顺从路评章。 路评章撕开袋子,乔谨目光十分清明,只是轻轻蹙着眉,这时才说:“医生不让剧烈运动。” 他承接着路评章看过来的视线,低声补充:“我最近眼睛也不太舒服。” 路评章动作顿了一下,停顿的那几秒钟里他不知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以至于他再开口的时候带上了罕见的躁气:“知道了。” 乔谨迟疑了一下,路评章已经逼近,重新打开了淋浴。 路评章伸手按着他的腰,用直白的眼神盯着他。 乔谨嘴角紧紧抿着,伸下手去。 浴室里的水声唰唰响着,薄雾又起,逐渐比刚刚还浓重。 他们迟了一些,抵达会场的时候拍卖已经开始。 因为乔谨当着他面咽下去,眼神还有些难得一见的无辜。 大概是男人天生的欲望心理作祟,路评章很吃这一套,拉着他又多腻歪了一刻钟。 8、第 8 章 这次拍卖会分为两部分,一开始先是公益性拍卖,路评章的位置在第一排,乔谨则坐在他的旁边。 因为来迟了一段时间,主持人等他们双双落座之后,才说道:“第二件藏品是我国作家季老先生的珍贵手稿,稿集一共三百页,它经历过火灾、地震之后虽然有了一部分的损伤,但是残缺更增添了它的独一无二,起拍价是三十万。” 场上无人竞拍,乔谨微微歪头,偏向路评章,小声道:“我知道他,他靠写生活发家,早年喜欢记录一些人生疾苦的故事,后来写爱情故事,还写过许多现代诗。” 路评章侧目看他一眼,但是乔谨的视线在那本泛黄的手稿上面,只留下流畅的侧颊线条。 他眼睛被灯光照得发亮,头发也将干未干,泛着柔软的光泽,侧颈白得似乎正在发光。 路评章想起刚刚浴室里的乔谨,想伸手摸一摸他。 他把手牌递给他,顺带实现了这个想法。 乔谨愣了一下,路评章的手已经离开了。这时候场上终于有人举了第一次竞价牌,主持人道:“三十五万。” 乔谨不是第一次跟路评章参加这种竞拍,公益性竞拍的物品本身价值远不及起拍价。 他没有举牌。 路评章朝他这边倾了倾身:“喜欢就拍。今天怎么都要捐钱的。” 乔谨谈不上喜欢,但还是问他:“把它放在哪里呢,你的书房吗?” 路家装修简约,一切复杂而有生活气息的东西一概没有,书房里除了书和合同只有另外一些收藏品,那些价值远超这个。 路评章轻声笑道:“你想放哪里都行,书房、卧室、保险柜,或者你的吊椅上。” 阳台上圆形的镂空吊椅,或许是路家唯一无关紧要但又温馨舒适的一个超大摆件。 周末的时候乔谨有时会坐在上面看书,推门回家的路评章看到那一幕时常不忍惊动,会刻意的放轻动作,就连脚步声都轻不可闻。 那画面满足了路评章对家的全部幻想。 主持人热情道:“三十五万第二次。” 乔谨举起了牌,主持人眼中一亮:“四十万。” 本以为会就此收官,结果场中那人竟然继续竞价:“四十五万。” 乔谨来不及思考,路评章抓着他手,将牌子的另一面举了起来。主持人激动道:“六十万!” 场中一时侧目,大概相熟的人并不明白路评章在抽什么风。 乔谨也看他,路评章笑着对他说:“就放在你的吊椅上,每次我回家就能看到你坐在上面看它。” 场内安静了几秒,之前举牌的人再次举了起来:“六十五万。” 这只是个公益性竞拍而已,乔谨没有路评章那么专断和强势。 “算了。”他低声劝。 路评章表情纹丝未动,毫不在意地抓着他的手举起牌:“我说要的东西,就一定要。” “八十万!”主持人没想到第二件竞拍品就能拍到这个价格,立刻对着后面的摄影师使眼色,让他凑近拍特写。 还好之前的竞拍者没有继续跟下去,乔谨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件竞拍品他都兴致缺缺,之前奋力过的手腕酸痛不已,喉咙也隐隐作痛,他有点渴:“什么时候结束?” “觉得没意思?”路评章看了一眼时间,摸摸他的额头,温度没有异常,说:“快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主持人终于道:“中场休息的时间到了,各位可以稍作休息,下半场拍卖即将开始。” 乔谨如蒙大赦,去外面的会场中端果汁。 路评章也去,走到一半就被围上来的朋友拦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啊路哥,”这家酒店的老板端着两杯酒,拆了一杯递到他手里,简短地碰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附庸风雅,跟人抢作家的手稿了。” 路评章眼睛追着乔谨,喝了一口酒,再慢吞吞地咽下去,不着四六地说:“明天开始。” 对方一看他那副表情,眼皮狠狠一跳,吐了句脏话出来:“……你没在我浴室里瞎搞吧?” “你那浴室不就是用来瞎搞的吗?”路评章没搞到人,但对那柔软的舌头与灼热的口腔意犹未尽,“不是什么正经浴室。” 旁边的人瞪着他,又问:“没用我的东西吧?我那里头的东西可都是有数的,缺了不好跟我老婆交代的。” 路评章没脸说自己撕了一个还没用上,含含糊糊道:“回头给你补上。” 乔谨喝了两杯冰果汁,总算解了渴。 他转悠着吃点心,有人跟他站在一起取。 “您也是季先生的粉丝吗?”那人问,有些惋惜和不舍,“他文章里有一篇的主人公写的是我,可惜被你拍走了。” 乔谨看他一眼,礼貌地说:“不好意思。” “我知道这样很冒昧,”来人带明显却不令人反感的笑,抱歉地说,“我能不能用六十五万,买那其中的一篇呢?” 乔谨倒是没有执念,他一直很豁达,没什么东西是非要不可的,但这是路评章拍下来的,他有点不舍和忌惮:“我需要回去看一下,是哪一篇?” 来人没料到他冷淡的精英外表下竟然这么好说话,一时间有些错乱:“就是那篇《起风》,我可以加您的联系方式吗,如果您考虑好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声音十分儒雅,带着丝丝缕缕的震,让人听在耳朵里很舒适。 乔谨掏出手机来,付霖啸给他发的几条信息他都没来得及看,鲜红的未读消息置顶在第一条。 来人加上他才问:“抱歉,不是有意窥探,请问这个霖啸……是南氏药业的付霖啸吗?” 乔谨一顿:“你们认识?” “老熟人了。”来人放松地笑起来,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舒适的弧度,“您跟他提隋冉,他一定知道。” 乔谨这边吃着东西谈笑风生,路评章在那边看得心底直冒火气。 好不容易等乔谨走过来,下半场拍卖会也要开始了。 “碰见熟人了?”路评章坐好,又给他扶了一下椅背。 乔谨“嗯”了一声,不欲多说。 路评章目视前方,场上正在小心地抬藏品,他压着眉梢问:“谁啊?” 乔谨没在意:“霖啸的一个朋友。” “那算什么熟人。”路评章道。 乔谨刚察觉出他不痛快的情绪来,肩膀靠过去说:“刚刚拍的那本书,他是其中一篇的主人公。他问我能不能转卖。” “不能。”路评章说。 他看了一眼乔谨,发觉他正盯着台上看,似乎没在意,便清着嗓子威胁道:“你敢卖给他就试试看。” 乔谨默不作声地看着台上,半晌转过头问:“他出双倍呢?” “十倍也不卖。”路评章绷着脸看他,“刚才你们拿手机干什么了,拿出来,我看看。” 乔谨对他的强势早已习惯,他知道怎么最快速地消除他的怒火,避免进一步的冲突:“已经拒绝了。” 他往路评章那边又靠了靠,只需要微微偏头,声音就能抵达耳畔:“后面有我们要拍的东西吗?” 他刚刚应当喝了葡萄汁,凑过来一股甜蜜的果香味。 ‘我们’二字极大的取悦了路评章。他手滑下去半扶在他腰间,隔着衣服轻轻捏了一把:“有。” 乔谨不动声色地又坐直了。 前半场只是顺手而为,路评章本次的目标在后半场,一座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宅。 主持人将它的模型缩影方一亮相,场上就有人开始竞价。 后半场的价格与前半场天差地别,每次加价的跨度也令人心跳加速。 几分钟后,此起彼伏的竞价声逐渐消了,场上仅剩两三个人仍旧继续攀涨,已经比底价高出了六百万不止。 路评章的表情非常放松,直到场中角逐出最后的赢家,主持人开始倒计时,他才又在乔谨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拿下它。” 乔谨在昏暗的灯光下举起牌:“两千万。” 场中一时侧目,这比刚才最后的价格高出了四百万。 乔谨在汇聚过来的视线中舒适而自由地坐在第一排,身上的西装平整贴合着他的肩膀和后颈,耳后的皮肤干净清爽地犹如木兰花的瓣面。 这老宅并不在本地,是清代二品官员的一处私产,气派是气派,就是有价无市。场中窃窃私语声中都在讨论这是谁家金尊玉贵的继承人,竟如此一掷千金。 先前竞拍的喜盛地产老总侯务德看到是个面生的新人跟他抢东西,没从脑子里搜索出来相关人物。 他身旁的女伴贴着他撒娇,于是他面色不耐,又举了一次牌:“两千二百万。” 总以为这次稳了,谁知乔谨面不改色地又举起了牌。 “两千四百万。”主持人高声重复道。 乔谨没回头,甚至没去看身旁的路评章。 侯务德盯着他的背影,很快发现了搭在他身后的手,手的主人纹丝未动,就连眼神都没有歪一下,正是轻易不现真身的路评章。 侯务德预算不能再超,为了身边这个小模特情妇也实在不值当,于是咬着牙根,扔掉了手里的牌。 9、第 9 章 拍卖会结束后,路评章本来准备离开,但是乔谨之前没吃饱,想继续吃点东西,于是反常地又多留了一会儿。 侯务德戴着无框眼镜走过来,旁边的女伴端着盘子,不时用叉子取点心喂给他吃。 侯务德吃着点心,心里仍旧不痛快:“路哥哟。” 他嗓门很大,声音像总卡着一口痰,不干不净的:“想要那个宅子可以直接同小弟说嘛,干嘛还要抢来抢去的,这不是给拍卖会创收嘛。” 路评章审视他半晌,笑起来令人摸不清喜怒:“既然喜欢,多点少点无所谓。钱嘛,身外之物。” 侯务德挤着脸笑了几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故意道:“那是令弟吗?真是青年才俊,我一见就尤其喜欢。” 路评章有弟弟这件事对外没有公开,在他们的圈子里却不是秘密。最一开始,死对头们还等着他弟弟长大,上演一出争权大戏,谁知道没来得及等到那时候,路评章全家就都出了意外。 虽然这件事当时没有报道,但很多人尤其是对手都或多或少拿到了消息。 乔谨追问这件事,路评章不在意,因为他最初能度过那段时期,就是依靠他的陪伴。 但别人提起来,路评章就像被戳到了肺管子。 “瞧我,真不会说话。”侯务德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不是弟弟,肯定是新宠啦。” 路评章冷下脸,眼角嘴角一齐垂下不虞的角度。他审视着侯务德,视线锐利而暗沉。 侯务德没退,耷拉着眼皮阴恻恻地盯着他。 他们之间是新仇旧账了。 路评章的一块地承包给侯务德十年,现在刚打完地基。六亿多预售款本来全都进了侯务德的口袋,然后路评章截断他另一处工程地结给施工方的尾款,又让他吐了出来。 前前后后折腾进去不少人。 乔谨填饱肚子,端着杯温水捧在手里,慢吞吞地转回来找路评章。 路评章看到他过来,脸色立刻生硬地转缓了:“饱了?” 乔谨“嗯”了一声,手里冒着热气的温水在这场合中简直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侯务德打量着他,那视线明目张胆地令人厌烦:“你好,鄙姓侯,是路哥的生意伙伴,交个朋友?” 乔谨垂眼看着他伸出的手,就在侯务德都认为他会退缩到路评章身后的时候,乔谨展颜一笑,十分春风化雨般伸出手跟他轻轻握了一下:“你好,乔谨。” 侯务德用了些力气,并且在他松开手的同时握得更紧了。 侯务德得意地看着他:“喜盛和瑞意的友好交流年会就在下星期。” 他视线锁在乔谨身上,却森森笑着对路评章说:“希望到时候路总携伴儿参加。” 路评章跟他之间还有旧账没清,本来不打算跟他翻脸,一看这架势,肾上腺素飙升,想立刻弄死他。 “侯总,”乔谨轻飘飘打断他。他手劲也大,侯务德的表情马上变了。 乔谨挂着他那虚伪的微笑,毫无波澜道:“以后都是朋友,还望您多多关照啊。” 他舒展自信锋芒毕露,一言一语间比在场的‘成功人士’还要阳奉阴违。 根本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小玩意儿。 侯务德扭曲地看着他。 路评章踏实下来,伸手接过他另一只手里端着的水杯,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 侯务德眉头连连蹦了几次,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乔谨轻飘飘松开手,又恢复成那个从容冷淡的旁观者,对路评章道:“走吧。” 路评章透过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侯务德,那里头包涵的威胁和压迫令侯务德没能再发出声音。 侯务德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过熙攘的大厅和金碧辉煌的夹道,手指麻痛,神情晦涩。 出了大楼,乔谨一伸手,路评章把水杯递过去。 乔谨当着他面抿了一小口热水。 “早晚我要弄死侯务德。”路评章拧眉看着他比平日还要偏白的脸色,“是吃凉的东西了吗,胃里难受?” 乔谨摇摇头,路评章接着问:“来的时候吹冷风了,小常没给你开暖气吗?” 乔谨足足盯了他五秒钟,才张嘴道:“就是渴了。” 上了车,付霖啸电话来得很快,乔谨接起来,先说:“我在车上。” “你跟隋冉怎么认识的?”付霖啸没接收到他的意思,在那边直调笑,“他跟我打听你,为什么要打听你啊?” “我怎么知道。”乔谨余光看了路评章一眼,路评章也确实盯着他瞧。 “我有些晕车。”乔谨说,“回家再聊。” 付霖啸这次接收到了他的含义,沉默了几息,把笑收了:“路总在旁边?” “嗯。”乔谨说。 付霖啸低低地“啊”了一声,冷静了许多:“挂吧,早点睡。明天健身房见。” 乔谨挂断电话,路评章表情不虞地看着他。 乔谨抿着唇角,转开目光去看窗外的夜景。 “隋冉是谁?”路评章问。 乔谨看着车窗上他的影子:“霖啸的朋友。” “想买你书的那个?”路评章沉下脸,加重语气重复道,“不许卖。” 乔谨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手里握着半杯水,汽车开得平稳,暂时还没有撒出来。 路评章取下他手里的水杯,找到车里放着的维生素片,拧开倒进去两粒。等溶解开,再把水杯还给他:“喝光。” 乔谨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但还是默不作声地喝干净了。 十一月的风干燥无情,夹道两边落了一半的树叶四处游荡,被车轮夹带起来的风卷得无力挣扎。 偶尔经过的行人埋头匆匆而过,发丝被吹的一齐向后飞舞。 温度无情地持续降低,车内却暖烘烘的。乔谨窝在宽敞的后座上,平稳的车速没让他有一丝不适。 路评章打电话的功夫,乔谨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他睡相很板正,同时又很放松。路评章难以从他身上发现三年前的青涩与紧张,但又总能发现他与之重合的习惯。 那时候他一夜之间失去父母,路柏杨也因为过于痛苦不断央求他放弃。 心理医生对他的失眠与焦虑束手无策。 最后,乔谨出现了。 这个受过自己资助的冷峻挺拔的青年,因为移植了路柏杨的眼角膜而注定与他有无法割舍的关系。 他有多少个夜晚没睡,乔谨全部知道并且参与。 一开始他眼睛看不清,仅靠着呼吸声就能判断身边的人是否醒着。后来,他眼睛逐渐恢复,弯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路评章仿佛看到了路柏杨。 他知道他不能也不该把他当成路柏杨。 可他没办法不把他当成路柏杨。 路柏杨的眼角膜在他眼睛里。 “嗯…”怀里的人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梦到了什么导致眉头微微蹙起。 路评章示意小常再绕几圈,伸手给他把眉心揉平整。 乔谨恢复了安静,睡得很沉。 路评章看着他,像看着三年前同样躺在他怀里睡觉的乔谨。 ——那天阳光实在好,能透过宽敞明亮的玻璃窗照到地板上,给全部家具都蒙上温暖的色调。 乔谨作为家里的一部分,皮肤也是暖的,平静光滑得像浸泡在浓郁白酒中的绸缎。 路评章那时候恢复了一些,他盯着这幅可以称之为‘家’的画面不知多久,才惊觉呼吸都在刻意放轻。 乔谨已经拆了纱布,长长的眼睫垂落在空中,投下朦胧参差的影子。 他无知无觉自己的处境,仍旧沉沉睡着。 路评章低下头,轻轻吻在了他的唇上。 然而下一刻他便猛然清醒,倏忽坐直了身体——这种行为不应该出现在乔谨身上,因为他是‘弟弟’。 路先生消失了。 他发疯般宠溺乔谨几个月,然后猝不及防地放开手,面都不再露一下。 乔谨从医生那里接过药,有些着急。路先生已经连续消失半个月,每次问别人都说他最近很忙。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乔谨坚持问,“听说他的生日就快到了,我给他准备了礼物。” 医生微笑着站起身:“等忙完这段时间。” 乔谨泄气般垂着手,跟着他走到门边。 医生打开门:“请留步,您现在不能吹冷风,以免感冒影响恢复。” 乔谨看着他,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说:“如果路先生是因为讨厌我而不愿意回家,那我可以离开。” 其实一开始他同意来,只是因为医生说路先生需要陪伴。 他很高兴路先生愿意接纳他,他们相处时候的状态亲昵得像是老朋友。 大概现在路先生已经好了,也不再需要他的陪伴了。 他有点失落,又打定主意:“麻烦您转告路先生,这段时间谢谢他的照顾。我今天收拾好东西,明天就离开。” 乔谨没能在第二天离开,因为路评章在当天晚上就回了家。 半个月没见的路先生很颓废。他好像喝了酒,眼睛里有许多红血丝。 他盯着乔谨,一动不动的。 乔谨从沙发上站起身,有些无措:“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我明天想出去面试,之前投的简历都有了答复。” 路评章审视着他,心说不是的,下午医生给他传达的意思明明是‘如果再逃避,那他就离开’。 乔谨在威胁他。 或许那天他亲他的时候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没有睁眼。 他根本不是路柏杨。 他们之间没有丝毫的共同点。 他不要把他当成路柏杨、当成弟弟,以寄托自己无家可归的心。 他要乔谨。 路评章高高在上注视着他,乔谨紧抿了下唇,问他:“你吃饭了吗?今天菜很好吃。” 路评章没吃饭,但他不打算吃。 他朝着乔谨走过去,结实的大腿每一次抬起都会把西装顶起威慑的弧度。 乔谨情不自禁退了一步,身后就是沙发,他被绊了一下,坐回了沙发上。 路评章大步到了跟前,伸手抓着他睡衣的衣襟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领口在行动中被扯坏,乔谨被扔到了卧室的大床上。 紧接着,不等他起身,路评章就覆了上来。 他从来没用过这种视线看他,他总是随意的,宽容的,以成熟的兄长姿态出现。 乔谨心跳得很快,他张了张嘴:“路先生……” 路评章强硬地亲上去,堵住他的话,率先将腕上的表摘了,“咚”一声重重扔在了床头柜上。 乔谨挣了一下,路评章反手将他按下,紧接着把食指上的戒指环也摘下来丢在一旁,继而把满腔热意倾注在占有欲浓重的吻中。 更加强势的禁锢使乔谨动弹不得。 路评章灼热的体温几乎把他烫伤。 他的眼窝暗得骇人,乔谨望着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心甘情愿让自己深陷于此。 他没有继续挣扎。 10、第 10 章 小常在楼下多兜了四十分钟,直到乔谨转醒,嗓子哑着说:“到家了?” 他坐直身体,望向窗外,路评章的手臂麻了,但是他没什么反应,只坐在原位没动:“快了。” 小常把车停在门外,两人下了车,站在花园中央铺出来的小路入口处,路评章看了一眼时间:“我待会,你先回家,洗个热水澡。” ‘待会’的意思一般就是抽烟。 “嗯。”乔谨应了。 他刚睡醒,说话还有些慢吞吞的,路灯下的眼睛不似白日机警但依旧很亮:“医生说,不能剧烈运动,你……没忘吧?” 他最近实在超负荷,甚至借口都用的老一套。 路评章看着他,大衣的肩线被他撑得笔直而修长,他拨开大衣,从裤子侧兜里摸出烟来咬在嘴里:“知道。” 乔谨转身要走,他又叫住他:“等下,点根烟。” 乔谨抬眼看他,没从他向来不辨喜怒的脸上发现其他暗示或者明示。 他伸手摸进他大衣的口袋里,从那里拿出打火机来,“咔嚓”一声打开盖子。 幽蓝橙光的火焰冒出来,将他手和脸都蒙了一层色调昏暖的蒙版。他把手上抬,挡着风,凑过去给他把烟点了。 路评章后退了两步,避着他吐出一口烟:“去吧。” 乔谨没把打火机还给他,捏在手里转身进了家门。 路评章看着他进门,看着屋子里的灯亮起,几秒后,卧室里的灯也亮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万家灯火,又重新仰望着自己别无二致又独一无二的家。 他抽完了烟,又在楼下站了许久。心里同此刻应该响起的浴室水声一样,热意氤氲,汹涌澎湃。 乔谨今天实在不想再做,便在听见门声响起后,闭上眼装睡。 他以为路评章会叫醒自己,因为他重欲又霸横。 或者更干脆点,直接提枪上阵。 但路评章没有。 他把灯关了,短暂地洗了澡,轻手轻脚地甚至没有吵亮声控灯,掀开被子钻进去,然后将手轻轻搭在乔谨腰间,半环半抱地把人拥在了怀里。 几分钟后,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路评章什么也没做,睡着了。 乔谨在黑暗中睁开眼,月光被阻隔在外,只能泄露进来一点点。 室内安静而温暖,黑暗中的呼吸轻和而富有韵律。两人的心跳与呼吸逐渐趋于一致。 片刻后,乔谨重新闭上眼,也睡了。 晨起的闹钟响过很多遍,乔谨才从初冬温暖的床上挣扎着爬起来。 他休了个周六日,但好像没休一样,甚至比上班还累。 路评章早已离开多时,身旁的位置已经彻底凉透。 乔谨反思了几分钟,慢吞吞地起床去公司上班。 不出所料,他又一次迟到了。 这回郑荣光没叨叨他,心情还格外美好地跟他打招呼问好:“早上好啊,年轻人冬天是起不来,咱们能理解。” 乔谨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保温杯,也跟他打招呼:“早上好。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要注意保养啊郑总。” 郑荣光嘴里抽了抽,立刻转身走了。 人事部又打了胜仗,一片嘻嘻哈哈。乔谨笑着穿过他们,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余风抱着一摞资料,跟在他后头:“乔总,我昨天申请加您好友,您能通过一下吗?” 乔谨脚下没停:“好。” 余风仍然跟在他后面走,于是乔谨停下脚步,侧身让他先过。 余风顿了顿:“我……我没事,我不着急。” 乔谨笑了笑,看了他怀里的东西一眼:“刚来就这么忙?” 余风“啊”了一声:“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最近搬家,这些不方便寄快递,先带来公司放着。” 乔谨温和道:“工位放不下可以先放我办公室。” 余风真的睁大眼,犹豫着问:“可以吗?” 乔谨点头。 “谢谢,谢谢!”余风一副得救了的表情,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乔谨指挥他放下东西,看了一眼最上面的照片:“毕业照?” “嗯,”余风拿起来给他展示,“乔哥,能找到我吗?” 乔谨接到手里看,他们班的人数很多,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倒是角落里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蓝底的证件照,方方正正的一小块,贴在右上角上。照片中的人微微笑着,神采飞扬,眉眼跟……路评章很像,但是远比他三年前还要年轻。 而且路评章绝不会露出这种阳光的充满活力的神情来。 乔谨盯着这照片,他心里似乎猜到了,但是仍觉过于巧合:“这是,路……柏杨?” “您认识他?”余风站在他对面,眉梢飞扬刹那又落回原位,带着些伤感地说,“是柏杨。我们是舍友,可惜他已经……” 难怪路评章抵触余风进入公司,他们之前有着这层关系,这无异于每次听到余风的名字都在伤口上撒盐。 乔谨很自责。 他不应该追问路评章关于路柏杨的事情,他回想起来一定很难过。 中午的时候乔谨给路评章打电话,是他的秘书接的。 “你好,乔先生。”铃声响了许久,尹秘书才匆匆接起,“有什么需要吗?” “你好。”乔谨说:“路总什么时候忙完?” “路总正在和北极影业的老总打球。”尹秘书用一种回答查岗的语气说,“‘瑞意’打算拓出一条影业线,入股北极影业,大概还要二十分钟结束。您有话需要我传达吗?或者等路总忙完给您回电话?” “不用了。”乔谨拒绝了,沉默片刻又问,“路总今晚回家吗?” 大概他从来没问过这一类的问题,从来口齿伶俐对答如流的尹秘书也卡了一下壳。 “……路总还没交代。”他没提什么其他的,恢复了他的出厂设置,“需要我询问一下吗?” “不、不用。”乔谨有些懊恼,因为‘路评章不回家的时候都去哪’一直是他规避的问题。 他不挂断,尹秘书也不挂,两人短暂地停止了交谈。 “我给他发信息,”乔谨说,“等他忙完了再看吧。” “好的。”尹秘书说。 乔谨挂掉电话,编辑好信息发给路评章:我前几天不应该和你提之前的事,我考虑的不周到,你别伤心,以后我不会再问了。这几天哪天回家,给你做排骨虾赔罪。 这菜他能拿得出手,但是因为要先过油炸,所以不常吃。 路评章倒是评价很高,只是也因为厨房有油烟担心对乔谨眼睛不好,没吃过几次。 乔谨把发出去的话看了几遍,又加了一句:哪天都行。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路评章那边才回复道:好的。 乔谨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下班,路评章也没有再发来信息,乔谨猜测这应该代表着今晚不回去吃的意思,于是他在公司吃了晚餐才走。 付霖啸在健身房等了乔谨有一会儿。 等他拿了新毛巾过来,付霖啸忍不住道:“总不能天天加班啊,你们这企业文化也太要命了吧?” 乔谨站在他旁边热身:“别提了,累。” 付霖啸坐着休息,等周围的人离开才问他:“星期天你和路总去哪里了?” “拍卖会。”乔谨想起来,问他:“那个隋冉,是你的朋友?人怎么样。” “哪方面怎么样?”付霖啸靠着垫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情场老手了。你要是为别人踹了路总,我认为有情可原。要是为了他,那可不值啊。” 乔谨不接茬:“想太多。” 付霖啸也只敢背着路评章的面调侃两句,笑了一会儿说:“他跟我提了,想要的书被你拍走了。你说你又不爱好这个,跟人家书迷抢什么绝版手稿集啊。” “路评章要拍的。”乔谨说。 “路总也不像是沉迷看书的人啊。”付霖啸摸着下巴,往他身边凑了凑,“要送人?送给谁啊?” “不知道。”乔谨嘴角没绷住,“滚蛋。” 付霖啸也跟着笑了:“既然归你了,不然让隋冉多给你添点,卖给他得了。” 乔谨看着他。 付霖啸跟他对视几秒钟,率先拧眉别开脸,无奈道:“操,我就说这话让我说不合适,就算当说客,我也不能对着你来啊。” 乔谨拍拍他的肩膀,开始热身,调整呼吸:“也能来,该送礼送礼,空手套什么关系。” 付霖啸用肩膀撞他,没个正形:“想要什么礼?” 乔谨热着身,达达快步到他旁边来:“你来啦,哥,我那边很快完事。” 乔谨摆摆手:“你去忙你的,我自己练会儿。” 达达笑起来可阳光,在整个身材卓越的健身房里都属于拔尖的:“谢谢哥,马上我就过来,你们等我啊。” 达达回去对面,付霖啸小声对乔谨说:“嘴多甜,学学,你要是跟路总叫哥,那多刺激。” 乔谨哼了一声:“有叫爸爸刺激吗?” 付霖啸朝他竖起大拇指,回到垫子上:“打扰了。” 其实乔谨刚去路评章家的时候,叫过他几次哥,一开始路评章非常高兴。 自从两人上过床之后,乔谨再跟路评章叫哥,路评章的脸色就说不上来的沉暗,眼睛里也满是阴霾。久而久之,乔谨就不再叫了。 现在想来应该是跟路柏杨有关,这个称呼令他触景伤情。 乔谨叹息一声,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路评章还没有回复定下回家的时间。 付霖啸唉了一声。 “还早呢。”他槽道,“你这家教也太严了。” 乔谨放下手机,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是觉得被拉扯着落不到底:“我之前托你查的事,别查了吧。” 付霖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乔谨摸了摸鼻子:“怪不礼貌的。” “滚蛋。”付霖啸笑骂一声,“饭都请了,礼也送了。怎么他也要给我个说法的,我不深问就是了。” 乔谨直觉路评章对路柏杨的事过于遮掩,就算有沉伤旧疤,按照他的个性,不至于把路柏杨的痕迹抹地一干二净。 但他不想再追究了,他怕伤害到路评章。 11、第 11 章 两天以后,乔谨再去健身房,就碰到了隋冉。 付霖啸在旁边拉伸,对着正在跟着达达办卡的隋冉跟乔谨使眼色:“实在推不掉了,我怀疑他根本不是冲着书来的,是冲着你来的呢?” 乔谨在他旁边,两人并列着拉腿:“滚蛋。” 办完卡,达达带着隋冉过来,一说话就弯眼睛:“哥哥们,你们总是一起来,我可能指导得不是那么到位。” “影响你上班吗?”付霖啸问。 达达笑着,一口一个哥,喊得更勤快了:“当然不会,按次数扣卡嘛,对你们来讲可能有点不合适。” “我们无所谓。”付霖啸朝乔谨抬下巴:“是吧乔谨?” “嗯。” “我也没什么问题。”隋冉走过来,站在乔谨旁边,“我来就是跟付总作伴来了。” “唷,”付霖啸揶揄道,“付总在这儿呢。你跑那边去做什么?” 两人一起笑,乔谨也跟着笑了一声。 隋冉摸了摸鼻子,这时才说:“乔总,晚上好啊。” “晚上好。”乔谨说,“接下来要问吃了吗,还要问吃的什么?” “差点就问出口了。”隋冉被他逗笑了,觉得他比外表要好相处一些,“难怪身材这么好,原来天天泡健身房啊。” 乔谨礼貌地说:“你也不错。” “看都不看就说不错?”隋冉跟他一起压腿,膝盖把运动裤撑起紧绷的转折弧角。他没穿外套,只穿着短袖,露出胳膊上的肌肉跟文质彬彬的外表完全相反,看起来不像是从文人员。 乔谨真转头看了一眼,不吝夸奖道:“真不错。” “摸摸吗?”隋冉顺口问。 乔谨低笑了一声,仍旧搭了话:“自己有,不必了。” 随后他站起身,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握住了下拉杆。 付霖啸往中间挪挪,眼睛看着乔谨,小声对隋冉说:“兄弟,乔谨不是妹子,不吃这套啊。他看你身上的肌肉,跟看教练身上的肌肉是一样的。你到底来干嘛的?” 隋冉挑了挑眉,笑起来没什么攻击力,文质彬彬的:“我还想着把关系搞好,然后他就能卖给我书了嘛。” “那可能吗?”付霖啸望了一眼乔谨,见他正在专注的锻炼,才说,“你别乱搞啊,别人你随意,他不行。” “为什么?”隋冉问,“你们什么关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付霖啸道。 隋冉停下动作:“真的?” “真的。”付霖啸说,“但我们是兄弟情,你搞他就是搞我,咱俩就没得玩了。” 隋冉盯了他几秒,换了条腿继续抻,叹气道:“好,知道了。” 乔谨做了两组高拉,达达跟过来,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使劲的时候尽量不要憋气哥,缓缓吸气,吐气。” 达达手放在他腹部,带着他继续做。 隋冉望着这一幕再次停下动作,有点不解:“……他是直男吗?” 付霖啸想了想,说了实话:“我不知道。” 隋冉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付霖啸耸了耸肩:“真不知道。” “他没对象?”隋冉问,“男女对象都没有?” 付霖啸不知道路评章算不算,他有些犹豫和无奈:“……操,您别跟这瞎打听了。” 于是隋冉给了他一个表达歉意的眼神,当真不再问了。 那边达达看乔谨能适应了,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等付霖啸两个人活动完,挨着乔谨坐下,达达刚要张嘴,隋冉自己做了两下:“对吧?” 他动作很标准,之前应该特意练过。达达没找到问题,于是点点头,专门盯着付霖啸去了。 乔谨目不斜视做自己的,有些出汗的额角使他看上去很热。 但是他没擦,任由汗珠攀在上面。 “我能叫你小乔吗?”隋冉跟上他的节奏,在他旁边问,“这样听起来不生分。” “可以。”乔谨习惯了不憋气,但还是忍不住抿起嘴角。 隋冉想着再找个什么话题跟他聊,不料乔谨主动道:“对了,那个书大概不能给你了。不好意思。” 隋冉顿了顿:“能冒昧问一下是什么原因吗?” 如果不是刚才隋冉冒出来的那句‘摸摸’,两个人聊得一定比现在好。乔谨天生对礼貌和谦虚的人有好感。 “那本书不是我掏钱,我只是个受益人。”乔谨委婉道,“我们商议了一下,想留着做纪念。” 他说‘我们’的时候很温和,好像眼睛里的距离缩短,甚至将要消失,连眼梢也变得不再锋利。 隋冉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今天的问题已经足够多,多得不像个绅士。 他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个结果:“好的,谢谢。” 大约过了十分钟,乔谨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瞥了一眼,立刻起身擦了一把汗,伸手拿了起来:“喂?” 陌生如隋冉,也能听得出这个字中隐隐包含的期待。 路评章大概也被他罕见的富有情感的语气诧异到了,沉默几秒才说:“在哪?” “在健身房。”乔谨很快地说。 路评章问:“吃过晚饭了?” 乔谨担心说吃过了他就不回来了,于是说:“还没有。” 路评章:“一会我开个会,大概九点到家。”他停顿了一下,询问道:“你想做饭?时间上来得及吗?吃完我就得走,十点半的飞机。” 乔谨拿远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来得及。” 路评章放缓了语气:“我先去开会,不用等我吃饭,做好你先吃,不要饿肚子。” 乔谨一点都不饿,但他还是顺从道:“好的,迟到也没关系,注意安全。”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乔谨已经起身朝着更衣室走去。 一分钟,或许没有一分钟。他换好衣服出来,虽然面上仍旧端着从容镇定的模样,但是匆匆的脚步却暴露出他似乎有点着急。 隋冉和付霖啸一起看向他,乔谨说:“我有点事,先回家了,你们继续练。” “路总吗?”付霖啸小声问。 乔谨点点头:“他说今晚回家,如果他回去,我们要一起吃个饭。” 他明明已经吃过饭了。 付霖啸“啧”了一声。 乔谨抬起手跟他对了对拳,又朝着隋冉略一点头,转身毫不留情的离开了。 隋冉一直避嫌,没去听他们讲话,等乔谨走了才忍不住问:“他真的没有对象?” 这会他不需要再维持什么绅士姿态了,就连动作都松懈下来,怀疑道:“这好像是要赶着去接女朋友下班一样。” 付霖啸“唉”了一声:“没意思。” “什么意思,我没意思?”隋冉看着他,“我没意思我大晚上的不去酒吧、k歌、打球、按摩……开一个小时的车过来这里健身?” “你这些提议都很有意思。”付霖啸也看着他。 俩人对视了几秒钟,同时站起身,一起往更衣室走:“走了!” · 乔谨回去的路上频繁地看时间。 他买了虾,也买好了排骨,店老板已经给处理干净,他只需要尽快回家把这些弄熟。 路评章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家,时间上应该是完全够的。但乔谨还是有些急,他想面对面地认认真真地跟路评章道个歉。 到了家,衣裳来不及换,他匆匆脱掉大衣洗手进厨房,等差不多把虾炸好,排骨也炖在锅里,这才解开围裙,进浴室里洗澡。 刚刚直接从健身房里出来,一身的汗没来得及擦,被冬天的风一吹,冷得差点成一块冰。 洗完澡出来,时间距离九点还有半小时。乔谨怕炒出锅太早凉了口感不好,于是关了火,坐在沙发上看书。 时间过了二十分钟,他放下书,重新进入厨房,把排骨捞出来,起锅烧油,按照记忆中的方法一步一步的翻炒。 把菜盛出来,他从酒柜里挑了瓶葡萄酒放在餐桌上,面对面地摆好两个杯子。 时间刚好九点。 乔谨松了口气,略一犹豫,又去浴室飞快地冲了个澡,把身上沾染的油烟味洗掉了。 九点半,路评章迟了半小时,仍旧没到家。 乔谨拿起手机又放下,坐在沙发上继续看书。 十点,他打开电视,但是没开声音。他并不一定非要弄出点什么声音来显得热闹,他喜好独处和自由。路评章迟到了,他只会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而并不会觉得孤独。 但有一些动着的画面会让他不犯困。 十点三十分,这已经是路评章飞机票的起航时间,乔谨拿起手机来,先给他发了信息:在忙? 乔谨没有收到回复,如果计划不变,路评章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面了。 他把桌子上的菜重新热了一下,自己坐在餐桌上尝了几口。 寂静的房间里影片在无声地播着,夜越来越深了,逐渐只留下吃饭的轻微咀嚼声。 乔谨全无兴致,草草吃掉两口,把剩下的放进冰箱里,然后关上电视,独自洗漱后回卧室里睡了。 他是第二天睡醒后看到了路评章的短信。 那口吻一看就是尹秘书编辑的:开会超时,开完直接上了飞机,现在刚落地。 接收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八分。 那会儿乔谨已经入睡了,因此没有看到。 路评章应该也知道他睡了,所以没有过多的交代什么。 乔谨想了想,回复道:知道了。 他把手机刚放在一旁,路评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醒了?”路评章说。 乔谨大概是晨起话少的原因,简单“嗯”了一声。 路评章不知道在哪里,背景声音有些嘈杂,这显得他的声音就尤其稳:“昨晚上没来的及回去,开完会十点多了,怕你睡了就没给你打电话。” 乔谨又“嗯”了一下。 路评章不知道哪里升起来小心翼翼的感觉,清了清嗓子才把这感觉驱逐出去,依旧用没什么起伏的声调说:“十点半给我发消息,看来昨天又睡得很晚。” “是有一点晚。”乔谨说。 路评章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微妙的抗议。 “你等我了?” 乔谨顿了顿,并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像被豢养的金丝雀,除了等他没有其他的事情做。 那未免太粘人了。 之前路评章也说过,晚归和突发状况不能赴约,让他不必等,该吃吃,该睡睡。 乔谨说:“没等你,我吃饭了。” “还算听话。”路评章笑了一下:“睡得也不算晚,十一点多给你发消息没回,那会应该真的睡了。” “嗯。”乔谨说。 “又‘嗯’,还没有起床?” “正准备洗漱了。” “迟到也没事,不着急。”路评章说,“等我回家,再陪你一起吃饭。” 乔谨不语。 路评章等了等,这次连“嗯”都没有了。他说:“赔罪就不用了,我们之间不用这样。想吃点什么,我带回去。” 乔谨心里一动,从善如流道:“等你有时间,亲自下厨吧。” 别说路评章忙得在路上都要开视频会议,就算他不忙,也几乎没有进厨房的想法和情调。 然而这次路评章只是笑了一声,回答他:“可以。” 12、第 12 章 早晨到了公司,听见两名前台小声讨论喜盛和瑞意交流会,乔谨隐约听到了‘路总’两个字,于是停下了往里走的脚步:“美女,咱们公司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前台两个小姐妹一起笑了几声,显然很喜欢跟他聊天:“交流会呀,郑总也去了,您怎么没去呢?” 她们拿着平板给乔谨展示,让他看清楚上面的标题:喜盛瑞意交流会,路总携女伴出席。 比起交流会上乏味的商业内容,显然路评章第一次公开携女伴出席宴会倒是更有卖点。媒体争相报道,把照片传得满天飞。 乔谨把文章滑到底,没什么多余的反应:“谁知道呢,没接到通知。” 他眉梢微微扬着,看起来内心毫无波澜:“我没有郑总受宠呗。” 乔谨刚到办公室坐下,手机就响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的‘路评章’三个字足有七八秒,才点了接通。 “到公司了吧?”路评章在那边问。 乔谨沉默听着,从抽屉里拿出滴眼液来,仰着头滴眼睛。 路评章没听到动静:“乔谨?” 乔谨这才“嗯”了一声:“什么事?” “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路评章呼出一口气,烟雾登时翻涌着扑了手机一脸。如果手机是乔谨,那他现在已经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挥散烟雾后退,或者干脆掐灭烟。 抽烟室里没有人,路评章独自站在窗户前,望着外面的青天白日:“在做什么?” “为你的公司卖命。”乔谨终于说,他嗓子还是有点哑,“你在做什么?” “抽烟。”路评章说。 他没提交流会的事,于是乔谨也没提他新闻上的女伴,也没有继续昨夜晚饭的话题。 他们分明早晨刚刚通完电话,但路评章还总想要听他讲话。 乔谨只觉得最近通话次数过于频繁,不符常态:“……我要开始工作了。” 路评章听他那边的门似乎是响了一下,随后传来助理模糊的声音。 他笑了起来:“怎么你这个部门经理比我还忙。” 乔谨再忙也就是签字的文件多与少的问题,但他顺着路评章“嗯”了一声:“怎么办呢?” “再给你加个助理。”路评章说,“你选好人直接提就行,自己打印了申请表,签上字存档。” “我签吗?”乔谨问,“签‘路评章’?” 他平时真没当着路评章的面喊过他的名字,路评章此刻听着,不知道是否是手机电路的原因,觉得耳朵酥酥麻麻,心也跟着软了。 随即,他颇有兴趣地笑了起来:“几十亿的合同都签过了,不差这一张。” 吸烟室的门被推开,侯务德进来,站在他旁边,也点了根烟。 “路哥,”侯务德眯着眼,眼镜片擦得很亮,“巧了真是。怎么一个人,伴儿呢?” 路评章的女伴不抽烟,他保留着最后的绅士风度,没让她跟在身边。 手机里嘟的一声,路评章拿下来看了一眼,乔谨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一会儿,舔了舔牙齿,把黑掉屏幕的手机丢回口袋。 “白苑是个大明星啊,拍过好几个电影。”侯务德望着他,眼神直白而疑惑,“您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路评章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女伴叫白苑。 他偏头吐出一口烟,在烟雾中八风不动地笑起来:“分人。” 侯务德眯起的眼睛被烟熏地更窄了,不良居心都装在那条缝里,快要溢出来了。 “要不这样,咱们今天一送泯恩仇。”他笑着说,“上回古宅让你拍走了,这回女伴让给我怎么样?” 他指了指门:“今天出了这道门,明天我就让工地动工。” 路评章看着窗外风景,偶尔低敛的眼睫懒散又毫不在意:“我们之间有什么恩仇。” 侯务德抽烟很快,为了赶上他的即将燃烧完的烟蒂。 “别这么记仇嘛,都是老熟人了。”他手里的烟也只剩下一截,跟路评章手里的相差无几,“我今天也带了伴儿,跟你上次拍卖会上带的那个助理,是一个类型的。要是你感兴趣,就送给你。” 他总是执着于从路评章手里弄出点东西来,什么都行。尤其路评章越不愿意撒手的,他越是要铆劲搞来。 “不换。”路评章看着他使劲,觉得有趣,“我有点洁癖,不爱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侯务德皱眉,信了这女伴确实是他精挑细选的,所以才不愿意撒手也不给面子。 他沉默着笑了几下,没翻脸:“考虑考虑,女伴而已嘛。” 路评章吐出最后一口烟,把剩下的按灭在烟灰缸里,转身出去了。 侯务德盯着他背影消失,把剩下的烟屁股狠狠按在那截烟上,势在必得般冷冷笑了一下。 出了吸烟室的门,尹秘书等在门边,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 路评章说:“乔谨有电话就接了拿给我,其他人就说我在忙。” 尹秘书跟着他走向宴会厅,语调比见多识广的大理石地面还要见怪不怪:“好的。” 进了宴会厅,尹秘书跟他拉远距离,不远不近地盯着老板动向。白苑婀娜多姿地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嗔笑道:“去了好久。” 路评章根本不吃这套,连眼神都没有牵动一下。 周围的人纷纷过来敬酒,等撤了一波,郑荣光才挤到了他跟前,小声说:“路哥,不知道侯务德死哪里去了,刚才一直跟着白小姐转。白小姐今天真是艳压群芳。” 路评章带她出席,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厌恶侯务德,纯粹不想让他那苍蝇一样烦人的视线一直盯在乔谨身上。 小部分原因则是拓展新业务线,合同里写明了要捧一捧新公司的顶梁柱。 白苑带着自信的笑容朝四周点了点头。 “看着吧,一会儿就过来了。”路评章对着入口处扫了一眼,果不其然,侯务德正站在门边张望。 白苑浑然不知成为今晚被角逐的猎物,摇曳生姿的红裙配着烈焰红唇,走到旁边的桌子上端酒,像一朵绽开的玫瑰。 侯务德锁定了目标,快步走了过去,径直停在白苑身边,微笑道:“白小姐,或许我刚刚说得不够明确。” 白苑端着高脚杯看着他,酒面上映出的眼妆精致而高贵。 “不管路总许给你什么,侯某都出双倍。”侯务德也端了一杯酒,跟她轻轻一碰,凑近了他道,“而且我确定,在床上他肯定没有我怜香惜玉。” 白苑没有退步,她见惯了追求者也见惯了名利场。 “不好意思,侯总。您确实很大方,只是我有一些疑问。”她挂着得体的微笑说,“如果我今天,朝三暮四下了路总的面子,您能确定他不会封杀我吗?作为一名称职的女伴,必要的职业操守还是要有的。” 侯务德会心地笑了起来,他摸出名片塞到她手里:“宴会结束后联系我,背面有房间号。我保证,他不会知道。” “您是因为喜欢我,想要追求我吗?”白苑问,“那恐怕要更加尊重和有礼貌一些。” “当然不是。”侯务德一副她在讲笑话的表情,“我就是单纯想睡路评章的人。” “我靠,敢光明正大挖墙脚。”郑荣光往那边走,手里的酒杯都要捏醉了,“白小姐怎么不用酒泼他呢?” 路评章看见了,但并不在意。 “少看点电视剧。”这场合熙攘,他喝了点酒,又想出去抽烟,“交代给你件事,你听清楚。” 郑荣光以为他终于要出手搞侯务德来了,立马兴致勃勃地凑上前。 不料路评章说:“路柏杨的事情是你告诉乔谨的吧。” 郑荣光一愣,点了点头。 “你如果继续大喇叭,”路评章看着他,唇边还带着猜不出心情的微笑,“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了。” 郑荣光立刻闭紧嘴,半晌又解释:“……没必要瞒着吧,乔谨知道了也没什么啊,大家谁还没有弟弟啊?” 路评章笑意加深了,盯着他。 三秒钟不到,郑荣光就战败了:“好嘞好嘞,往后保证一个字都不提了。” 白苑端着酒回来,手里的名片不知所踪。 侯务德也跟着一道过来,跟路评章半亲不疏地碰了一下杯:“真热闹啊今天,希望以后咱们每年都能办一场交流会。” 路评章也说着没人信的鬼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一幕被等待多时的记者拍下,成了当晚的特大新闻。 第二天,新文头版早已换了劲爆的新内容,因为前一天被拍到跟路评章一同参加宴会的白姓影星,晚上又被拍到跟侯务德同进一间酒店。 各类猜测喧嚣而上,最明显就是:路评章被绿了。 还是被死对头给绿了,绿的如此之干脆之迅速。 路评章看着电脑上跳出来的新闻头条,脸色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说出来的话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就找人去蹲侯务德,露面就撞死他。” “请您一定要冷静。”尹秘书战战兢兢站在他旁边,“侯务德死了,手铐第一时间就会把您拷走。” 确实如此,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差。当年路评章家里出了车祸,确定的嫌疑人第一个就是侯务德。 只是前一晚侯务德在会所里约了几个小鸭子玩,第二天被敲开门的时候腿软的站都站不稳,勉强洗清了嫌疑。 路评章的手机响了,尹秘书看了一眼,递给他。 ‘乔谨’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中央。 路评章靠到沙发背上,整个人放松下来,接通了电话:“找我?” 乔谨在那端问:“不忙吗?” 他把路评章亲自接电话的时候定为‘不忙’,而尹秘书接电话则是‘正在忙’。 这规则制定地有趣,路评章不去纠正他:“怎么了?” “没事。”乔谨很快说,“晚上回家吗?” 这会时间还早,路评章不能确定晚上有没有约,无声地看向尹秘书。 尹秘书连忙点头,用口型说了一个名字。 “吃完饭回家。”路评章反问他,“你晚上有事吗?” “没有事。”乔谨语速慢下来,“那我就在公司吃了。” 路评章听他呼吸也浅慢了,忍不住道:“没事就早点回家,年底车很多,不要到处乱跑。” 乔谨“嗯”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挂电话,以至于路评章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立刻扫了桌面上的台历一眼。 乔谨的生日在下周,路评章松了口气。 “生日想要什么礼物?”他笑着问。 乔谨沉默片刻,仍旧用那慢吞吞的语速说:“一起吃顿饭吧。” 这算什么生日礼物,路评章想起前两天错过了跟他一起吃饭,心里有意补偿,便说:“吃饭随时可以。礼物你想好跟我说,有求必应的。” 乔谨难得也笑了一下,气声通过听筒传到路评章的耳朵里,再现了昨天早晨在吸烟室里那断掉的酥麻感。 “你叫我一声。”路评章说。 乔谨一顿,但还是叫了:“路总。” 路评章的手机有其他电话打进来,他看了一眼,没搭理,继续提要求:“不对。” 乔谨改口道:“路先生。” 路评章心里痒得厉害,勉强按捺片刻,又觉得痒也无所谓。 他望着落地窗外的蓝天,随即又毫无留恋地收回视线,低声道:“叫名字。” 大概他喉咙滚动的声音被乔谨听见了,以至于他沉默的时间稍长了一些:“路评章。” 路评章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拿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麻痹,电脑上的新闻和尹秘书放在他跟前的记事本,都不能吸引他的思绪短暂停留。 他想立刻见他。 13、第 13 章 路评章挂了电话,之前拨过来几次都被‘正在通话中’给挡回去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一接通,那边就用非常抱歉加得意的语气说:“路哥,一直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把我拉黑了呢。” 路评章不想跟他瞎客套:“什么事?” 侯务德笑了一声,那纵欲过度的嗓音嘶哑的像喘不上来气一样:“诶呀——新闻看到了吧?实在是不好意思,感谢路哥割爱,肯把白小姐让给我。” 路评章把手机搁在桌子上,掐了掐眉心,尹秘书主动上前给他按太阳穴。 他做这些有一套,但是路评章脑子里总是出现那晚穿着浴袍的乔谨给他揉按额角的画面。他摆摆手,尹秘书收起手,站在一旁。 “难怪你喜欢,那滋味,果然不同凡响。”侯务德在桌子上说,“你公司离城东远,在办公室能听见东边的轰隆声吗?我这个人言而有信,城东的项目今天就启动。” 路评章嗤笑了一声:“好啊。一会儿我就让人给你送合同过去,今天不动工,你就等着传票。” 侯务德停了停,再开口时终于不笑了:“这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进去了,你也没好。” 路评章冷冷道:“话我放在这儿了,你看着办。” 侯务德呼哧几声:“不管我动不动工,这顶绿帽子你是戴……” 路评章伸手挂断他电话,顺手把他的手机号拖进黑名单。 “现在就找人做局,年底之前,要么让他的人进去,要么命进去。”路评章说。 “咱们两家还有合作呢。”尹秘书小声地提醒,“现在城东的项目靠挂在他身上,如果他进去了,那债主们都来找您了。” 不得不说,有这家伙在确实省了路评章不少麻烦事。如果不是实在烦人,留着也没关系。 关键就是他不老实,天天跟苍蝇一样,无时不刻都让人想拍死。 路评章脸色黑得厉害。 尹秘书问:“之前答应给白小姐的资源,暑期新剧那个女主角,还给吗?” “你说呢?”路评章看着弹窗出来的新闻,这位白小姐甚至连衣服都没换一身就跟着侯务德一起进了酒店,生怕别人认不出来是她一样。 “‘商圈大鳄追求影星不成反被绿’‘横刀夺爱,喜盛瑞意再添新仇’,这他妈谁写的?”路评章脸色难看极了,“这要是被乔谨看到,我还要不要脸了?” 尹秘书:“我这就让律师起诉……按刚刚乔先生说话的语气,应该还没看到。” 路评章捏着鼻梁:“那还不快去。” 昨日那一场宴会影响到的不仅仅路评章一个人,郑荣光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去年刚刚结婚,昨天去宴会的时候没带老婆,带了个小模特当女伴。晚上没回家,骗老婆说在公司加班,结果早晨的新闻里路评章那张照片的背景上,正好把他跟女伴笑嘻嘻喝交杯酒的身影给拍进去了。 他老婆一大早就去公司里堵人,在大门口骂了一个小时,最后被乔谨请进会客室去了。 “喝点水,”乔谨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横着张宽敞的茶水桌,他倒了一杯水给她,温声道,“消消气。” 郑荣光脸上被抓破了相,瑟瑟发抖地坐在乔谨这一边。 乔谨也给他倒了一杯:“有话好好说,公司里人多,如果两位觉得不合适,那咱们就出去找个清静地方聊。” “就在这里!”郑荣光的老婆头发散了一半,红唇也被蹭掉了一块,面色不善地瞪着大眼睛,“怕丢人啊?敢作敢当,这会儿怕丢人了,昨晚上脱裤子的时候怎么不怕啊?” “嫂子,”乔谨打断他,和和气气带着笑,“先听听郑总怎么解释。咱们坐在这里,不就是要解决事情吗?” 他说话语速平缓,声音温和,看起来脾气很好,跟那些夜不归宿的男人们不是一个路数的,郑荣光的妻子勉强收敛了一些,端起水来喝了一口。 郑荣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脸色涨得青红交错:“我昨天开完了会,就是去ktv玩了一会儿,太晚了就没回家……路总,路总可以为我作证的,他也在,也没回家,我们一起打牌了。” “打完牌呢?”他老婆问,“在哪里睡的?开的哪间房?总不可能你跟路总在一个屋睡的吧?” 乔谨跟着她一块看向郑荣光,等着他回答。 见鬼。 郑荣光好像从乔谨的脸上也看到了好奇和探究。 “打完牌就六点多了,当然是准备上班啊。”他摊开手说,“我早晨洗漱要不要时间,坐车要不要时间,今天八点多到的公司,时间上是不是对的上?” 乔谨思考片刻,点点头:“确实对的上。” “我信你?”他老婆完全不吃这套,伸出手拍拍桌子,“给路总打电话,让他给你作证。” 乔谨又点头,看向郑荣光。 郑荣光坐不住了,拧着眉也看他。 俩人对视一眼。“哦对,”乔谨对他老婆说,“路总太忙了,电话就不必打了。” “必须打。”他老婆道,“男人不疼不长记性的。今天这个电话你不打,下午你就请假,咱们去民政局离婚。” 乔谨朝郑荣光耸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郑荣光咬着牙,哆嗦着手拿出手机来,抬手在路评章的电话上犹豫半天,也没敢按下去:“不要闹了行不行,路总是什么人物,为这点小事就闹到他耳朵里去……” “你打不打?”他老婆站起身指着他,看起来又要动手。 “打!”郑荣光豁出去了,一咬牙拨了路评章的电话。 铃声响过几下,被接通了。 电话那头没说话,会客室里的三个人也一起沉默着。 郑荣光的老婆最先道:“郑荣光,说话。” 郑荣光咽了口口水:“路哥……” “嗯,”路评章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来,没什么多余的感情:“跟谁在一块呢?” “我老婆。”郑荣光快要哭了,“路哥,我们昨天一起去的ktv是不是,然后一起打牌。” 路评章好一会儿才出声:“嗯。” 乔谨觉得他心情有点不好,因为声音比往日要低闷。 郑荣光的老婆小声道:“问路总,几点结束的?” 郑荣光瞪了她一眼,硬着头皮对手机道:“咱们几点结束的?” 路评章似乎是猜出来他正在被查岗,感叹自己自由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怎么乔谨从来不查他的岗呢? 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觉得有趣,就笑了一声。 郑荣光有些莫名其妙:“路哥?” 路评章心情稍稍转好,反问他:“你说几点呢?” 郑荣光的老婆立刻往这边走了两步,小声问乔谨:“他们是不是在串口供?” 乔谨点点头,也小声说:“好像是在串口供。” “嗯?”路评章那边一顿,“老郑,乔谨在你旁边吗?” 郑荣光看了乔谨一眼:“……在啊。” 长达数十秒钟,会客室内与手里一同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乔谨盯着那漆黑的、在刚刚的争斗中已经被摔出裂纹的手机。 “郑荣光,”路评章的声音从手机里率先传出来,心情似乎比刚刚更加不好了,“你是不是有病。” 郑荣光愣了愣,皱眉看看手机,又看看乔谨。 路评章紧接着没好气地说:“让乔谨接电话。” 郑荣光把手机递给乔谨,乔谨摸了摸笔直而顺畅的鼻梁:“喂,是我。” “知道是你,”路评章说,“你跟着掺和什么呢?” “我调解公司员工家庭矛盾呢,”乔谨一本正经道,“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路评章顿了顿,低声交代道:“晚上别在公司吃饭了,早点回家。一起在家吃晚饭。” “你晚上不是有事吗?”乔谨问。 郑荣光的老婆盯着他,郑荣光也盯着他。 乔谨清了清嗓子,不等路评章回答就说:“好的路总。那郑总这事……郑夫人说如果他交代不清楚,就跟他离婚。” “……”路评章有一种自己正在交代的错觉。 乔谨问:“昨天你们打牌,几点结束的呢?” 路评章不吭声。 郑荣光觉得自己好像惹了更大的祸。 “我问一下秘书,有点记不清了。”路评章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说,“四点多。” 郑荣光整个人都僵硬了,乔谨“嗯”了一声,小声对着话筒说:“对不上。” “不可能对不上,”路评章在对面义正言辞地说,“五点我已经到了公司,电脑上面有开机时间。不信你可以问秘书。” 尹秘书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都在他旁边,闻言立刻大声道:“是的乔先生,我可以作证。” 乔谨有点莫名其妙,同时又有点难以言喻的心满意足,声音比刚刚更小了:“是郑总这边对不上。” “那没办法。”路评章松了口气,十分无良地笑了一声,“他真要离婚的话,我给他批假。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娶上老婆不容易。” “好,”乔谨说,“我转达给他。” 他根本不用转达,免提都开着呢。 电话刚一被挂断,郑荣光的老婆就几步扑了过来,吼道:“郑荣光,你敢骗老娘!” 她伸手去抓郑荣光为数不多的头发,脱了手转而去揪他的耳朵:“走,现在就去离婚,谁不离谁是孙子!” 他提溜着郑荣光一路从会客室出了公司的门,前台的姑娘们要上前去拦,乔谨朝她们摆了摆手。 他跟着一道走出去,一边走一边慢吞吞地劝:“有话好好说嘛……” 郑荣光挣扎中冲他喊:“下午去开会,南极娱乐公司,谈产业链和分成!” 他老婆拦着一辆出租车,提着耳朵把人扔上去,“哐当”一声甩上了车门。 出租车扬长而去,乔谨看着消失不见的车屁股,意义不明地“啧”了一下,转身笑着进了门。 前台挤了一群人看热闹,乔谨一进去就朝着自己部门的人问:“有手机录像的吗,谁录了?录下来的发给我一份。” 本来看他进来要散了的人群立刻一团哄笑,嘻嘻哈哈地回到自己工位上去了。 14、第 14 章 下午乔谨带着律师代郑荣光去南极娱乐签合同,对方也派业务经理来对接。 两个律师在那里敲合同细节,乔谨和业务经理坐在旁边看着他们。 他人年轻,样貌上又过于出挑,再加上一身名贵西装和腕间的手表都让对方不敢贸然开口。 还是乔谨先说:“贵公司环境真好。” “绿植稍多一些。”对方谦虚道,然后问,“乔总平时看电视吗,对我们公司的明星有没有喜欢的?” 乔谨微笑道:“抱歉,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没关系没关系,”对方笑道,“青年才俊,肯定对时间管理很严格。” 乔谨笑笑,没说话。 他衣冠楚楚,又文质彬彬,像是见惯了名利场的人,即便不热衷于交流也不显失礼,倒是对方一直想要跟他找个话题来谈,显得过分热络。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一个着装干练理留着半长发的男人走进来,忽略了本公司的经理和看合同的律师,径直对着乔谨道:“抱歉,请问是瑞意集团的郑总吗?” 乔谨猜测着他的身份,看着他道:“郑总今天有事,我是瑞意的乔谨,你好。” 对方站着,视线自觉高高在上:“既然也是瑞意的人,我就直说了。我是白苑的经纪人,昨天我们白姐作为路总的女伴出席宴会,说好了给我们暑期新戏的女主角,我们联系不上路总,尹秘书让我们找郑总,郑总没来,现在算怎么回事呢?” 乔谨并不打算多说:“我不太了解。” 对方哽了哽:“或者你能把路总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跟路总联系。” 乔谨投以抱歉的目光:“我没有路总的联系方式,平时有事都是找尹秘书。” 他油盐不进,对方张嘴停了足有一分钟,才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就要爆料了。” 乔谨示意他自便,站起身来,系上了西装的扣子:“我们带着诚意而来,如果这是贵公司的待客之道,那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律师见他站起身,也放下手里的合同站起身。 南极影业的经理没想到他这么硬,本来还打算探口风,一看他起身立刻急了,一边给经纪人使眼色一边赔笑道:“都是误会,以后咱们两家成了合作伙伴,有什么事情不能说清楚呢?白苑的事情确实是之前跟郑总谈妥的,这事在合同里也都写明了。” “详情我不了解。”乔谨请他留步,“只是白小姐朝秦暮楚,吃相未免难看。” “纯属误会!都是天杀的狗仔作孽,白苑对外营造的可是玉女人设,酒店照片一出,损失最大的是我们南极影业。” “你们损失大?”乔谨天方夜谭般反问,“你们没看到报纸上怎么写,这份名誉谁来赔偿路总?” 业务经理擦着汗,拉着他不让走:“有话好好说嘛咱们,先把眼下的合同签了,白苑的事情以后再说。” 乔谨甩开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冷笑道:“不必说了,告辞。” 会议室的门敞开着,业务经理跟经纪人面面相觑。 业务经理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难以理解道:“路总有什么名誉?年轻的时候深夜酗酒、郊区飙车、赌场开台、钱权交易一把抓,他难道还在乎这点名誉吗??” “不明白,”经纪人说着掏出手机,“我继续找尹秘书。” 他把电话拨过去,等到快要挂断,尹秘书那边才接起来。 他立刻道:“还是我,南极影业白苑经纪人。郑总没来,你们分公司的乔总来的……” “乔总?”尹秘书一反常态,打断他匆匆问:“乔谨?” “好像是。”经纪人压着火,说话也不太好听,“我们不过是问了一下这个事应该怎么解决,他倒好,合同也不签了,起身就走了。你们公司不要欺人太甚好伐,大家都是要皮要脸的人。” “你等下。”尹秘书的声音从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人,添加了烦躁和震惊,“你是不是疯了,你找乔总问这事干什么?” “我、这他妈……”经纪人刚要开口骂,尹秘书那边已经嘟一声挂断了。 经纪人盯着黑屏的时候拧起眉,跟业务经理面面相觑。 业务经理想了想,犹豫着拿出自己手机来:“我给老板打个电话说一下这事吧,看这合同还能签吗。” 他叹息一声,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才打开手机准备打电话。 电话没打出去,自己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正是‘老板’二字。 业务经理倒吸一口凉气,战战兢兢地接了:“喂?” “你们搞什么?”南极影业的老总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这投资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敲定的,在牌桌上输掉了将近七位数,你们给我搞黄了??” 业务经理:“刘总……” 刘承续打断他,气结道:“路总刚刚亲自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为难他公司里的人。你怎么回事,会议室随便让人进进出出吗?板上钉钉的合同都能给我谈飞,告诉白苑的经纪人,让他立马给我滚蛋!” 经纪人脸色变得很难看,业务经理的也差不了多少。因为紧接着刘承续就说:“这合同要是真黄了,你他妈也给我滚蛋。” 业务经理跟经纪人对视一眼,同样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慌张。 乔谨不过一个部门经理,为什么尹秘书会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跟路评章通气。而路评章又为什么一秒都不耽误地直接联系刘承续? 其中关系不言而喻。 部门经理之前揣摩的不错,那年轻人有如此气质和胆量,身份果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乔谨下班前给路评章打电话,尹秘书接了,声音比之往常多了些小心翼翼:“乔先生?您找路总吗,稍等一下,我马上……” “不用找他。”乔谨这两天跟他通电话的时长和次数已经严重超标,说话的时候自在了一些,“尹秘书,路总今天回家吗?” 尹秘书没听清:“什么?” 乔谨道:“路总上午说今天他回家,但是我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加重了‘多’字的音:“他可能晚上会有其他的安排。我的意思是,今晚我想去医院一趟,跟我妈待会儿,如果他不回家的话。” 尹秘书今天也经历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他心理防线厚重且结实,感情代入的并不深。 “需要我帮您问一下路总吗?” “不问他,”乔谨说,“你能直接告诉我吗,尹秘书?” 尹秘书沉默了。 这超出了他的理解和职责范围。 乔谨叹了口气:“好吧,你帮我问一下,尽量别说是我问的可以吗?谢谢。” 尹秘书没传达过这种掐头去尾的话,为了节省路评章的时间,他缩句的本领炉火纯青,但是这么含糊的问话还是第一回。 “路总,”尹秘书敲门进来,手里拿着手机,迟疑了一下,“您今晚跟南极的刘总谈完事情后回家吗?” 耽误的这一秒时间在他身上非常罕见,路评章立刻察觉出了异常,停下了写字的手:“谁让你问的?” 尹秘书没有丝毫犹豫的出卖了乔谨:“乔先生问的。您早晨说过要早点回家,跟他一起吃饭。” 路评章当然记得,但是审了一半的合同还在桌子上躺着,今晚怎么也要跟南极影业的人碰个面,把章程说清楚。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忙碌的,路评章觉得即便他不回去,乔谨也要吃饭,也要睡觉,该做的事情也要去做。并不会因为自己特意告知他,就能改变什么结果。 很多情况下,他自己也不能断定究竟几点能忙完,或是会不会有突发事件需要解决。 尹秘书在一旁道:“乔先生说,如果您今晚不回家,那他就去医院探望母亲。” 路评章诧异了一刹,眉角跟着拧起,似乎没反应过来‘路评章回家’跟‘乔谨去医院探望母亲’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相悖关系。 “去啊。”路评章手里的钢笔搭在保养得当的手指上,他拧起眉,“我回不回家,他都可以去医院,没人拦着他。” 尹秘书沉默站在一旁。 路评章摩挲着手里的笔,望着宽敞的办公室沉思。笔尖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在桌面上,发出接连的哒哒声。 这笔是他从家里带到办公室来的,只需偶然一瞥,就想起那个夜晚乔谨捏在手里签字时的场面。 乔谨的笔迹锋芒明显,字与字之间有着明确的界限。而路评章写字大刀阔斧,比划勾连。 但是乔谨把他的签名模仿得很像,都是路评章在数不清的夜里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路评章把钢笔搁下,朝尹秘书伸出手。 尹秘书拨出乔谨的电话,然后把手机放在他掌心里。 电话刚好被接通了,传出来乔谨询问的声音:“尹秘书?” “是我。”路评章说,“今晚我不确定能不能回家,几点回家。” 乔谨沉默不语,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从听筒内模糊传出来。 路评章稍作停顿,继续说:“你想知道的话,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提前告诉你。” 15、第 15 章 乔谨从医院出来,付霖啸开着车等在门口。 后面还有车在等,乔谨下意识拉开后座的车门,顿了一下关上,匆匆坐进了副驾驶。 “路总给你养的都是些什么毛病?”付霖啸启动车,在堵成一条红灯长龙的马路上加塞挤进去。 “大概坐后座死亡率低吧。”乔谨拉上安全带,往后望了一眼,“路评章的父母兄弟都是车祸死亡,郑荣光说他父母当时一个开车一个坐副驾驶,路柏杨坐在后座,受伤程度确实要轻一些。他可能对坐前面有一点心理障碍……后面的车在骂我们。” “骂吧。”付霖啸说着,打开窗户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中指,“傻逼。” 后车顿时响起愤怒的喇叭声。 乔谨不是很赞同他的做法,叹了口气。 “说起路总的弟弟,”付霖啸看着路,把车距压得很近,“我之前找的那个人给我透了点底。路柏杨住院期间做过的手术很多,开颅、开胸、四级骨科、脊椎置换……都是大手术。但是他意识是清醒的,他的脑子受到了一些损伤,但远不到植物人的地步。” 也就是说,他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乔谨再次沉默了。 他望向窗外,眼睛干涩异常,想要拿滴眼液缓解一下。 “他的内脏也全都不行了。”付霖啸也静了片刻,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听说当时路总已经找人做了大规模的血液筛选,有部分人也通过了抗原。全都是跟路柏杨年龄相仿的大男孩儿。” “霖啸,”乔谨没拿滴眼液,只是打断他,“路评章一年给医院拨款十几个亿,用来救那些重症和因为意外而需要移植来救命的人。” 他别过脸,打开车窗,以缓解过于严重的晕车症状。 付霖啸等他缓过那一阵,才轻声道:“我没有说他不好,我知道他做了很多慈善事业。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想提醒你,小乔,路评章远比你看到的要可怕,他向你展现出来的,都是能出现在阳光底下的那一部分。” 乔谨没有任何反应,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夜更加暗,马路上的车逐渐拉开车距,从窗外兜进来的风很大。 乔谨吹着风,总算凉快了些。 “他资助我上大学。”他任由冷风吹着,静静地说,“大四那年,他拿钱找医院给我做的眼角膜移植手术。” 道路两侧的璀璨灯光不停倒退,把繁华和喧闹一齐带向后。 风把乔谨头发吹起来,扫向额角,他眯起眼,似乎陷进了回忆中的场景。 “我给他写过三封感谢信,他都没有回复。”他轻轻抿了一下嘴角,“大四那年没写,因为眼睛坏了。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没有见面的机会。” 他微仰着头,却垂着视线,面色被冻得苍白:“然后我妈病情恶化,住进监护室,三年。她并发症很多,每个月基础费用一百四十万,诺西那生钠注射液六十八万一针,两个月打一次。最好最贵的药,专家级别的手术会诊,三名高级护工……这些都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我那会眼睛还没有恢复好,都是路评章一手操办。” 车内短暂的安静了片刻。 乔谨呼出一口气,无力地笑了一下:“人不会一直得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何况,”他低声道,“他是路先生啊。” 付霖啸没听清,忍不住问:“什么?” 乔谨额发被潮湿的空气打湿了,黑的像墨,他垂着同样漆黑的眼睫:“我今天能坐在这里,都是因为他。” 路评章确实是他的恩人。 有这头衔压着,所有人都要往后排。 “哎,”付霖啸心里明白,有意转开话题调解气氛,“别去健身房了,累死了。去打牌?” 乔谨眼角有些红,转过头问他:“咱们两个打牌?” “还有隋冉,这家伙天天跟我念叨你。”付霖啸说,“你就当交个朋友,多出来一快玩玩,散散心。” 今天路评章确定不回家,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乔谨完全的自由。 他随和道:“行啊。” 金域良缘是老牌会所了,最初风声紧的时候查封过几次,但这老板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始终没倒闭。 隋冉进来的时候已经从会所里找好了牌搭子,是个戴着领结的服务生。 “放松。”隋冉拍了拍他,“输了不用掏钱,赢了的归你。” 服务生连忙道:“谢谢几位老板。” 付霖啸拉开乔谨旁边的椅子坐,隋冉则坐去对面。乔谨反身合上门,留了道缝隙透气。 牌推出来,隋冉摸了一把,看向乔谨:“来多大的?” 乔谨说:“我都行啊。” “也是,”隋冉叹了一声,“你可是能花几十万买书的人。” “老板就不要跟我们按点上班的打工人哭穷啦,”付霖啸接话,“都是能当财经杂志封面的人物了。” “离职潮啊,”隋冉又叹了一声,“不景气。” 乔谨看着面前的牌,把废牌码齐,一张张挨着打。 他会一点麻将,但仅限于新人的等级,不习惯做大局。 隋冉吃了他一张八万,礼貌地说:“谢谢乔总。” . 路评章跟南极影业的刘承续吃了饭,由之前拍卖会的老板北开源做搭桥,再加上刘承续自己带来的那个业务经理,四个人在金域良缘开了一局牌。 刘承续拿烟出来递给路评章,路评章接了,刘承续给他点了,然后自己也点。 旁边的北开源抬手挥了一把烟:“呛死人了,给我拿个口罩。” 刘承续看了业务经理一眼,业务经理立刻起身,出去跟服务员要了个口罩进来。 “吸烟有害健康,二手烟更是了不得。”北开源一边戴上口罩,一边说,“见笑见笑,老婆管得严。” 路评章看了他一眼,刘承续陪着笑。 牌局剩下最后一庄,刘承续打了张牌出去,这会儿才说:“路总,下午的时候我不在公司,几个新人不懂事,也不会说话。乔总今天没来,不然我让他当面给乔总道歉。” 他旁边的业务经理连忙道:“是是,我办事不周全,改天我一定单独跟乔总去赔不是。” 路评章挂着那张毫无波动的脸,烟雾在面前扑朔升起,扔了张八万出去。 刘承续手里捏着三张八万没吭声,北开源摸了牌,笑着调和:“老路是当大哥的,脑袋清醒心胸开阔,若不是在老婆面前死要面子,这事也黄不了嘛。” 刘承续跟业务经理对视一眼,都没搞清楚路评章的‘老婆’是谁。 “可以啦,”北开源朝路评章努嘴,“他们没搞清楚乔谨是谁,若是清楚了,这事也没得发生,对不对。” “噢噢,”刘承续人精一样,被话一点就通,“原来是大嫂啊!难怪我今天听他们说乔总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比公司里的男艺人还要标致,看来名不虚传啊。” 路评章咬着烟,总算屈尊降贵,泄露出一丝含混不清的笑。 他大概嗓子正在被烟浸泡,音调有些低沉:“合同能签,但要改一改。” 刘承续屏息望着他。 路评章自摸一张,把牌推了。 “草,”北开源说,“又是清一色,把把这么大,要不要脸啊。” 刘承续从开始只推过一把牌,还是小和,他的业务经理更是牌都没吃过一张,好在路评章松了口。 他那口气却没敢松,笑着道:“改,回去我就让律师改。” 路评章把烟两口抽完,将暗淡下去的星火按灭在烟灰缸里:“你说改哪里?” 刘承续又给他拿烟,路评章抬手挡了,那腕间的手表冷硬又毫无人情味,跟他的表情相差无几。 刘承续把烟放回去,沉思片刻,道:“把白苑的部分改一改,之前把带她上宴会抬身价和对她资源倾斜这条写进合同里去了,谁知道她自己不争气……不过新闻爆料这事我要解释一下,这可不是我们公司搞出来的,照片也不是我们放的。” “知道。”路评章道。 刘承续原本以为路评章同意带着白苑出席宴会,可能是对白苑有点意思。哪怕她当不了正儿八经的太太,当个情妇还是有希望的。 刘承续还指望着白苑晚上爬路评章的床,好抱紧这条大腿。 没想到晚上她确实去了酒店,爬的却不是路评章的床,而是喜盛老总的床。 关键还被人拍了。 当时他就觉得白苑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毕竟侯务德跟路评章比起来,不说背景和资产,就是脸和身材也差十万八千里。 “年轻,眼皮子浅。”刘承续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公司里决定藏她一段时间,过过风头。您看藏多久呢?” 这只是个委婉的问法。 艺人一旦被藏,能不能在荧幕露脸还是其次,主要手里的资源都分给了其他人,再想复出很难。 路评章没把白苑放在眼里。他知道这事是侯务德干的,白苑只是被迁怒的、可有可无的一部分。 刘承续在桌底下踢了业务经理一脚,业务经理赔着笑,拘谨地说:“乔总说,白苑这事影响您的名誉,所以才那么生气,合同没签就走了。这件事由白苑引起,公司一定要处理她的。” 刘承续看向北开源,希望他能出来帮忙说句话。 北开源靠着椅子“嗳”了一声,搭腔道:“直接雪藏吧,给乔谨消消气,回去床上也有个交代。” “嗯?”路评章说话的声音有了起伏,“他是为这事生气?” 业务经理大胆揣测‘他’指的是乔谨,努力维持着笑容:“是是,本来聊得很好的,合同也要签的。后来提起白苑来,才生气走了。” 北开源笑了几声,拿出手机来给他看上午的时候郑荣光被老婆挠脸的视频:“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事就怪你自己,宴会直接带着老婆去,还能有后头这些事吗,自找不痛快。” 路评章皱眉看完了视频,眼睛一直盯着里面乔谨的身影。 视频中郑荣光被提着耳朵走,乔谨跟着后头拦着,从那不紧不慢的动作和格外淡定的表情上,路评章怀疑他在拱火看热闹。 “够给你脸了。”北开源拍了拍桌上的手机,“赶紧回家哄老婆要紧。” 路评章跟乔谨的关系一两句说不清,外人也只能看个表象。 他做不到北开源那样把老婆放在所有人面前,光明正大的秀恩爱。乔谨一旦出现在大众视野中,那身份必然将遭受深挖,严重一些,他会受到很多的伤害与诱惑。 就像路柏杨与白苑一样。 路评章哪样都不能承受。 他只想把乔谨藏在家里,悠闲的,自由的,时刻都在的,自己打开门就能看到。 路评章在严肃紧张又烟雾缭绕的氛围中沉默了数秒,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才清了清嗓子,对刘承续道:“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改吧。” 16、第 16 章 隋冉把手里的二筒扔出去,乔谨迟迟没反应。 付霖啸要摸牌,隋冉拦了他一下,提醒乔谨道:“该推就推,别老想着自摸。” 乔谨看他一眼,又盯了自己的牌片刻,最后把牌推倒了:“和。” “草,”付霖啸收回手,笑骂,“公然徇私啊。” 隋冉把牌倒扣着推出去,笑着眯起眼:“乔总手气真好。” 路评章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听见这声“乔总”格外耳熟。 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听里面的人说:“我公司正好缺人事经理,乔总,什么时候来支援一下?” ‘人事’‘乔总’两两结合,路评章觉得不对劲,停下脚步。 北开源愣了愣:“里头有熟人吗,进去看看?” 路评章猜测应该不是乔谨,他看了一眼时间,九点。 这会乔谨大概已经洗完澡,正窝在窗下的吊椅上看书。手边或者放着一杯热水,或者几个橘子。 他这样想着,腿还是不受控制地留在原地,偏头从门缝中往里瞥了一眼。 背对着门坐的那人头发漆黑,低头的时候露出的后颈白皙细腻,比领口洁白的衬衫还要精彩几分。 他每一次伸手摸牌都能牵动肩侧起伏,从细长的手指到腰侧一路伸展,拉出一道畅通无阻的线。 路评章一眼认出乔谨的背影,伸手推开了包房的门。 里面打牌的人均是一愣,一齐看向门外。 乔谨也跟着无知无觉回过头。 路评章站在门边,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包厢内的情景,眼睛在走廊昏暗暧昧的光线中肃杀的让人不敢直视。 乔谨诧异地望着他,拧着身,似乎僵在了椅子上。 路评章站在乔谨身后,过于暗沉的视线微微一偏,对上了一侧的付霖啸。 “付霖啸是吗,”他垂视着他,“嫖赌饮荡吹,带着他沾了几样了?” 付霖啸仓促起身,碰倒了身前的牌。 乔谨在这动静中用力抿紧唇角,冷眼看着来人:“是我自己要来,跟别人没关系。” 北开源怕出事,连忙挤进去打圆场:“……乔谨也在这里呀,正好我们那边有一桌,一起过去玩啊?” 路评章重新看向乔谨。 乔谨跟他对视,半晌问:“我不能来吗?” 他今天肤色与唇色都比平日浅淡,不知道是不是包厢内灯光的原因。 他跟这里格格不入,可他偏偏又出现在这里。 他坐在椅子上,姿态很随意。但是肩颈拉出的那道线充分展示了他优良的体态,同这里的糜烂有着不可消磨的距离。 太阳穴附近的神经跳个不停,路评章深吸了一口气,用来压制即将失常的理智。 北开源的手机响起来,他接通了,匆匆道:“你们过来吧,碰见熟人了,这是……” 他退出去看了一眼房间号:“206,来吧,凑一局打。” 不等他挂断手机,路评章深吸一口气,问乔谨:“走不走?” 牌桌上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搭话。 乔谨仍旧毫不胆怯地跟他对视着,沉静得像大雪中的深夜。 路评章动了一下,那压迫性非常强:“还是说,今晚不打算回去了?” 沉默的这段时间在场的人都非常难熬。 好在这时间很短暂。 乔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温声对付霖啸和隋然道:“改天再玩,我先回家了。” 路评章紧紧盯着他,‘改天’两字听在耳朵里,令他的眸色更深了。 路评章转身走在前面,乔谨跟在他身后。 “老路,”北开源望着他背影喊,“还打不打了?” 路评章走出去几步,快到门边,才压着火气道:“不打,回家。” 门童为他们拉开门,在一触即发的氛围中,谨慎的没有说“欢迎下次光临”。 夜风刮得很凶,把两人衣角掀起来。 乔谨站在台阶上,在闪烁的‘金域良缘’四个字霓虹灯下,慢慢的又把之前的话问了一遍:“这里,我不能来吗?” 路评章看着他,灯光把他鼻梁打亮,那冷硬的骨骼支撑着,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我当你打听我今晚回不回家做什么,原来是自己有想法。”路评章一身烟味消散不去,问道,“要是刚刚没碰见你,你就真打算夜不归宿了?” 小常把车开过来,为他们打开后座车门。 乔谨站着没动,路评章问:“是你自己上车,还是我把你抱进去?” 乔谨抿紧唇,片刻后,走下台阶钻进了车里。 路评章挨着他坐下,小常不发一语,沉默的启动汽车。 街上的路灯不停后退,路评章收到一段视频,他打开一看,正是刚才乔谨他们在包厢内打牌的场景。 北开源的语音随后就到:“我都看过了,就是普通打牌,没干其他的。你也不要管的太紧,该放松就让人家放松,打打牌而已嘛。” 路评章稍稍平息,点开那视频看了。 乔谨扫了一眼,没说话,在沉闷的车内望着外面的街景。 路评章把视频的后半段倒回去又看了一遍,皱起眉,问道:“对面这人是谁?” 乔谨说:“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会喂你吃牌,一直点你的炮。”路评章忍无可忍道,“转过来,看着我。” 乔谨顿了顿,还是顺从地转过头,面对着他。 “我再问你一遍,”路评章审视着他,目光中的暴戾已现端倪,“这是谁?” 乔谨似乎有些晕车,但症状被掩盖住了,他只是皱了皱眉。 “你告诉我,今晚不回家。”他轻声道,“我以为的意思是,我是自由的,我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 路评章:“我告诉你,是让你去医院看你妈。” “去过了。”乔谨在光影中说,“时间还早,然后就……” “然后就出去鬼混?”路评章打断他。他已经尽力冷静,但是视频那小子看向乔谨的眼神让他无法忍受,“你知道金域良缘是什么地方,就敢跟人去那里打牌。” “我当然没有你知道。”乔谨跟他说不通,声音也渐渐高了,“你随随便便就可以调取我的录像,叫我一声我就要立马站起来跟你走,这样还不够吗?” 路评章震惊地看着他。 乔谨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正在无理取闹、寻衅滋事。 小常瑟缩着停稳车,却不敢下去为他们打开车门。 下一刻,路评章反手按开车锁,一脚将车门踹开了。 “反了你了。”他克制了一路的火气再无遮拦,瞬间冲破了头顶。他拉着乔谨下车,抱起他大步朝家里走去。 乔谨长手长腿,身量并不瘦弱,这姿势令他感到十分危险。 “路评章,”晕车后遗症让他的脸白了一下,“路评章!放我下来。” 路评章充耳不闻,抱着他进家门,又将门“咚!”一声踹上。然后片刻不停,几大步进了卧室,一把将乔谨扔到了床上。 乔谨想起身,被紧接着压上来的路评章卡住了脖颈。 压力迫使他仰起头,那一刹那间他要冲口而出些什么,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很多次都是这样,面对路评章时总是率先退缩,哪怕偶尔起冲突,吵两句嘴,也肯定是他最先服软。 他一旦摆出这种类似于休战的表情,路评章就拿他毫无办法,低声道:“乱七八糟的场合我从来不带你沾。” 脆弱的大动脉就在他手下跳动,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淌。 “家里连他妈指纹锁我都不敢让你换,就怕你出什么意外,被人剁了手。车也不敢让你开。”他的眼神沉淀下去,嗓音也开始愈发低,“你倒好,打听好我的行踪,大晚上出去乱跑。乔谨,我管不了你了,是吗?” 他们喘息着对峙片刻,路评章伸手打开灯,突然的光亮让乔谨闭起眼。 路评章挨着他的皮肤,拇指忍不住揣摩了两下,看他在无所遁形的灯光下轻轻颤的眼睫。 乔谨已经冷静下去,恢复到寡言无害的状态。 “能管。” 他太脆弱了,好像稍一用力就能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他深陷在柔软的床被上,没有丝毫反抗,耳侧的血管透明的快要消失了。 在这场景中,路评章的火气很容易渐消下去:“……今天为什么生气?” 乔谨胸膛起伏着,声音却没什么波动:“你不回家的时候,我也有属于自己的正常交际。” “不是这个。”路评章打断他,手上的动作由钳制变为抚慰,冰凉的戒指依旧硌着他的皮肤。 “我说的是下午的时候。”他败下阵来,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皮,用近在咫尺的声音道,“你去南极影业签合同,为什么生气?” 乔谨疑惑地看着他,他还没有适应这光,眼睛勉强微微眯着。 这一刻他简直性感的要命。 路评章勾着他接了一个单方面汹涌热烈的吻:“他们的业务经理说,你生气是因为他们的艺人影响了我的名誉。对不对?” 乔谨闭紧嘴,无声地别开脸。 路评章看着他,强迫他看着自己:“是吗?” 这光线令人不适,乔谨想要爬起来关灯,路评章没让他关,从床头拽过缎带将他眼睛蒙了。 乔谨下意识往后退,路评章前进的距离更多,压的他退无可退,低声道:“开着灯,我要看着你。” 他即将进攻的信号压迫性很强,乔谨没由来的戒备着。 路评章盯着他,看他因为被蒙住双眼而变得无措的表情。 乔谨张开嘴,他知道此刻说什么才能平息路评章的怒火。 他太了解他了。 “以后晚上不去会所玩了。”他嘴唇轻轻开合,带着示弱和求饶,“按时回家,早睡早起,在家等你。” 苍白了一天的唇色终于在深夜中显现出特有的带着热气的红。 路评章视线移上去就再也挪不开。 或许开灯不是一个好选择,这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只能沉迷在情爱之中。 但这的确是一个好结果,因为他弥足深陷,甘愿沉沦。 17、第 17 章 路评章昨夜火气重,按着他一直干到三四点,还好乔谨勤于锻炼,又有打工人的生物钟作祟,仍旧按时醒了。 他赖了会儿床,磨磨蹭蹭地洗漱完了,没找到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昨天落在会所里了。 他在去找路评章还是去找付霖啸之间毫无疑问选择了后者。 如果付霖啸还没被吓掉脑子,那肯定会把他的手机捎走。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昨夜大风之下落叶飞舞,今早枝头都枯成一片。地上的落地交叠着压在路上,踩上去很软。 许久不见这么干净的天了,乔谨身体酸痛,心情倒还不错。 他开车去付霖啸公司找人,结果付霖啸没在公司,只能又去家里找他。 付霖啸家住十六层,好在有电梯,不至于让乔谨再多劳动他行动不便的双腿。 他站在门外按铃,里面许久才传出响动。 付霖啸打开门的时候格外烦躁:“谁啊,大早晨的按门铃,要死啊?” 乔谨清爽干净地站在门外,跟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纵欲过度形成鲜明对比。 “几点了,还在睡,今天不上班?”乔谨西装笔挺,手插着裤子侧兜,微微偏头望着他。 付霖啸反手把门关了,靠在门上伸了个懒腰,哑着嗓子道:“请假了。” 乔谨看着他动作,打量着他笑起来:“怎么,屋里藏人啊?” 付霖啸垂眸笑了一下,不说话。 “谁啊?”乔谨问。 付霖啸想了想,没想起来名字,就避过这一茬:“说事儿。” 通宵熬夜的结果在他身上有了深刻体现,脸上的倦感很重。 乔谨昨夜也操劳了一晚,但是远没他看上去这么疲惫。 这大概跟他习惯以冷静的衣冠齐楚的刻板形象出现在人前脱不了干系。 “昨晚打完牌又去哪浪了,”乔谨悠闲地评价道,“这么放纵。” “酒吧。”付霖啸有气无力的叹了声长气:“求求你,说事儿。” 乔谨也跟着叹气,不再继续调侃他:“昨晚我手机落在会所里了,你昨天走的时候帮我拿了吗?” “隋冉,拿走了。”付霖啸抓了抓头发,满脸痛苦的回忆:“他说今天要去你公司附近办事,给你捎过去。” 乔谨啊了一下,看着他。 “他没去吗?”付霖啸也看着他,摸睡衣的口袋,“我给他打电话。” “不用打了,说不定已经放到前台了。”乔谨说,“我等下去公司看看。” 付霖啸还靠在门上,搭着门把手没动。 乔谨没忍住笑了一声:“赶紧回去吧,看你这一脸肾虚样。” 付霖啸没为自己辩解,有气无力地抬抬手。 乔谨迟疑道:“我走了,你不会晕这儿吧?” “不会。”付霖啸道,“求求你,快走吧,都给我冻精神了。” 乔谨一边笑着他,一边转身进了电梯。等下降的时候,他想问问郑荣光离没离婚,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没在身上。 他自嘲般笑了自己一声,对着光滑平整的电梯镜面,调整了一下袖扣和腕表。 乔谨开车到公司,没进门就被隋冉接应到了。 他靠着自己前车盖的一侧,温柔而体贴地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着急了吧,手机。” 乔谨接到手里,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又把纸袋递还回去。 隋冉没接:“路过甜品店,给你带了点早餐。” “我吃过了。”乔谨说。 “我也吃过了。”隋冉并不在意他的拒绝,笑着说,“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吧。或者,送给你们部门的小姑娘。” 乔谨大大方方说谢谢,把纸袋提在手里。 隋冉眼神动了动:“昨天去会所找你的人,是……路评章吗,你们?” 不等乔谨答话,他又抱歉般摇了摇头:“这个可以问吗?” 乔谨笑笑,没说话。 “抱歉,”隋冉立刻道,“我随便问的,没有打听你隐私的意思。” “没关系。”乔谨说,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剩余电量,跟昨天没什么差别。 隋冉跟着他一起看向手机:“没人给你打过电话。” “谢了。”乔谨客气道,“听霖啸说你过来办事情,希望没耽误你的时间。” 隋冉始终维持着他嘴角的笑,眼睛在这秋风之下很明亮,他直视着对面的乔谨:“如果我说,我没其他的事,是特意过来给你送手机来的,你信吗?” “当然。”乔谨把手机丢进口袋,这动作令他看上去格外彬彬有礼。他的语调和刚刚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朋友之间这很正常,改天我请你吃饭。” 于是隋冉兀自笑了片刻,移开了追逐的目光:“好。” 快递员抱着箱子路过他们,进去公司送邮件。 乔谨的视线追随着他一起进了公司的门,隋冉道:“进去吧,怪冷的。” 乔谨回过头,朝他礼貌地点头致谢,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走进公司里面去了。 余风正在签收邮件,看到乔谨进来跟他笑着打招呼:“乔总好。” 他脱掉了跟他匹配度很高的运动装,换上了没有个人风格的新西服,一下子成熟起来。 乔谨拍了拍他,夸奖道:“不错,别有一番风味。” “谢、谢谢。”余风耳朵尖红了红,把签完字的邮件拆开,把里面的纸拿出来扫视了一眼。 前台吃惊道:“无偿捐献证书……余风,你要捐眼角膜呀?” 乔谨进去的脚步一顿。或许他是这件事的受益者,因此格外关注这些,也对这一类的字眼很敏感。 他转头看了一眼余风手里的捐献卡。 余风更加不好意思了,把卡收进邮件袋里,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用不到了,或许能帮助到需要的人。” 前台两个姑娘“哇”道:“好帅啊!” 乔谨也跟着说:“好帅啊。” “没有没有,”余风脸也跟着红了,连连朝他解释,“这很常见的,不是什么大事。我几个大学舍友都签过,我是最后一个。” 乔谨没往心里去,到了办公室门口心里才咯噔一声,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余风的大学舍友,其中就有路柏杨。 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些什么,狂跳起来的心脏提醒着他不要再刻意忽略。 十一月二十二日。 他茫然地想。 十一月二十二日。 路柏杨去世,自己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还第一次见到了路评章。 初次见面的路评章,抱住了他。 乔谨在突然袭来的头疼中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睛干涩无比。 他几步进了办公室的门,坐在桌子前仰头将滴眼液挤进眼睛里,在酸涩刺痛中回想起来—— 那天路评章的手在他眼睛上徘徊不去。 他抱他抱得那样紧,铺天盖地的悲伤几乎将他淹没了。 不,不仅仅有悲伤。 乔谨将自己陷入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中,一遍一遍回想着久远的情景,每一处细节都不肯放过。 电脑启动的声音响起来,就像医院里陡然打开的空调,嗡嗡作响。 乔谨睁开眼,眼睛因为药水强烈的刺激而酸涩难忍。 路评章那样的身份地位,注定他从来不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如果仅有悲伤,他的声音不会带着盼望和期许。 除了悲伤。 还有……失而复得。 付霖啸在床上接到了乔谨的电话,他刚要笑着要打趣手机‘失而复得’的过程,就被那哑透的嗓子惊到了。 “半小时的时间。”付霖啸看了一眼床头上的表,“你嗓子怎么了?” “没事。”乔谨用沙哑的快要撕裂的声音说,“现在有空吗,帮我查一下路柏杨。” 付霖啸沉默数秒,才问:“不是说不查了吗?” “现在要查了。”乔谨用祈求的声音说,“越快越好。” 付霖啸无法把这个声音跟早晨意气风发出现在门外的人联系到一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手机里消沉下去,空旷的办公室和卧室里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到走针拨动的声音和刻意屏住的呼吸声。 “我怀疑,”过了许久,乔谨才发出声音,“我的眼角膜是,路柏杨的。” “……草。”付霖啸没忍住,然后猝然挂断了电话,“等我。” 办公室内的指针在转,但是很慢。 桌子上压着需要签字的表格,助理进来催了一回,看乔谨在桌子前出神,便放下一杯热水又离开了。 乔谨脑海中空白一片,他想把昨夜的路评章跟三年前的路先生联系一起,却失败了。 他又尝试把三年前的路先生和路柏杨联系起来,这次成功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就像当初路评章摸‘路柏杨’的眼睛那样。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把乔谨彻底惊醒。 他盯着来电的‘付霖啸’三个字,犹如望着侵袭到眼前的洪水猛兽。 铃声响过一轮,再开始第二轮的间隙中,乔谨接通电话。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乔谨望着窗外偶然滑过的飞机,和错落延伸的高楼大厦,率先开口:“说吧。” 他冷静下来跟刚才判若两人,倒是付霖啸深吸了一口气。 “查到了。”他在手机里轻而肯定地对乔谨说:“是。” 乔谨终于确定了。 他在阳光遍布的办公室内,颓然无声地坐在椅子上,开始重新复刻这三年里发生的一切。 18、第 18 章 乔谨刚来路家一个月,眼睛已经基本能看清事情,只是还需要按时吃药和滴液。 他的电子产品被严格管控了起来,路评章告诉他,看手机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 无所事事的乔谨,把眼睛使用最多的时间都留给了落地窗外的绿植。 他买了一个圆形吊椅放在阳台上,这样既能随时望远方又能闭上眼睛晒太阳,很舒适也很暖和。 路评章今天回来的很早,开门进来的时候乔谨正窝在宽敞的吊椅上看书。他穿着棉质的家居服,厚实的绒垫将他团团围住。 夕阳的余晖烂漫的不像话,将他的脸镀上一层金色,像一幅保存多年的古典油画。 路评章屏息驻足看了片刻,直到乔谨转过头,看到是他双眼瞬时亮起来:“路先生。” 他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转头时边缘都是参差的光。 路评章走近,把他手里的书拿下来,看了一眼封面。然后把书放在桌子上:“书也不能多看。” 他很高大,以至于乔谨要仰望他。 “嗯,好,”他指着客厅内的时钟解释道,“一天的时间,我只看了几页。” 路评章不置可否,望着他身下吊椅。 “你要试试吗?”乔谨以为他介意自己随意布置他的家,小声道,“我走的时候会搬走的。” 路评章一顿,跳过了这个话题,不知是在评价他还是评价吊椅:“挺好的。” 戴姐敲门进来,看到他们两个都在立刻便笑了起来:“路先生今天回来的真早,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排骨和虾,还有很多其他的菜。” 乔谨看向路评章,路评章反倒问他:“想吃什么?” “都可以。”乔谨很快地回答,然后站起身,迟疑地询问他,“今天我可以做饭吗?我做排骨虾很好吃。” 路评章站在原地,乔谨期待地望着他。 路评章没立刻答应,但是被他的眼睛盯着,说不出拒绝的话,片刻之后道:“我打电话问一下医生。” 医生说可以做饭,只是要注意油烟,高温对眼睛也不太友好。 路评章挂断手机,虽然竭力温和,但是音调仍然没什么人情味:“油烟对眼睛不太好,过一段时间再说,等你的眼睛再恢复一些。” 乔谨有些失望,但是很快调整过来:“好。” 路评章要去书房,乔谨又叫住他:“路先生。” 戴姐进入厨房做饭,给这个过于安静的家增添许多声响。 阳台上被夕阳拉成的棱格逐渐变得模糊,吊椅上面的余温似乎正在消失。 路评章有些没由来的烦躁,但是面对乔谨,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事?” 乔谨思考了一下,小声地问他:“我想,我眼睛已经能看清了,明天开始,想试着出去找工作。” 他看着路评章的脸色,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了:“我投了几份简历,有公司约我去面试。” 路评章看着他,来不及换下的西装笔直挺括地穿在他身上,冷酷内敛的香水味经过一整天的挥发已经快要消散,但是乔谨依然能隐约闻到。 乔谨似乎是怕他不同意,飞快地补充:“我的同学都已经实习了几个月了,有一些已经通过了试用期。” 路评章短暂地沉默过后说:“公司里应该正缺人,我问一下,明天给你发合同。” 乔谨诧异了一下,他时常怀疑怀疑路评章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但是‘学子计划’的负责人说,是因为路评章要做一期专题。 他沉默不应,路评章顿了顿,放缓和了声音:“正常实习与晋升。” 乔谨没应声,只是望着他。 路评章本可以转身就走,但是他没有。他在属于自己的家里观察着另一个人。 乔谨肩膀垂下去,有些怏怏地,终于点了点头。 路评章莫名松了口气:“你吃完饭早点休息,不要再看书。” “那你呢?” “我吃过了,”路评章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暗下去的阳台和亮起来的灯光,“有事可以来书房找我。” 路评章在书房待到九点,其实他今天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必须要回家,但他还是回来了。 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时间拖的越久,他越是坐立难安。 他的心一整天都悬在家里的年轻人身上。 直到他回到家,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确定了乔谨的安全,一颗心这才尘埃落定,掉回胸膛里。 九点十分,路评章忍无可忍离开书房。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仅在楼廊一侧留着两盏壁龛内的小夜灯。 乔谨已经睡了。 他独自睡在床的一侧,后脑深深陷入柔软的枕头中,被子从头到脚,盖得很整齐。 他睡觉一向很老实,路评章从没见他踢过被子。 他轻轻走进去,站在床边沉默观察他的一切。 床头幽弱的夜灯发出同夕阳一样的黄色暖光,他毫无防备地闭着眼睛,就像下午时毫无防备地坐在阳台上专注地看书。 路评章伸出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感觉到绵长的热气挨到手指上,才又悄无声息地收回。 他看着床上睡着的人静止不动的眼睫,片刻之后再次伸出手,把搭在上面的几根发丝给拨开了。 路评章好似被深夜中的温暖蛊惑,他在床边流连不去。 沉静柔软的呼吸声有规律地涨缩着,沉默良久的路评章终于又一次有了动作。 他摸了摸乔谨那薄薄的一层眼皮,眼睫不经意间扫在手指上的感觉奇怪而酥痒,甚至让整条手臂感到麻痹。 他关上灯,下一刻俯身亲了一下那温暖的、纤长的眼角。 那吻一触即分,像亲鸟离巢前的告别,带着怜惜、宠溺和不舍。 随后路评章尽量放轻脚步,离开了乔谨的卧室。 关门的声音没有响起来,但是乔谨确定他已经离开了房间。 他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望着那方向出神。 ·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喧闹不停。 乔谨从回忆中惊醒,浑身的冷汗让他心跳加速,手脚冰凉。 他望着闪烁不停的手机,在最后一刻接通了电话。 “在哪里?”手机里传出路评章冷静地质问。 乔谨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正是路评章经常到家的点。 他应该是回到家,打开灯发现家里没有人,于是拿出手机打了这个电话。 乔谨能想象到那画面。 手机里又一次传出来路评章的声音,比刚才那句略微加重了些,似乎是不满他的沉默:“你在哪里?” “在公司。”乔谨说。 他一整天没有喝水,嗓子哑得不像话。 路评章停顿了一下,挂断电话,下一刻,视频紧跟着拨了过来。 乔谨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他望着屏幕上的名字,就像望着路评章本人。 但一个名称远没有路评章本人那么有压迫性,直到铃声响到挂断,乔谨也没有接起。 路评章放弃了视频,把电话再次拨过来。 乔谨一接通,就听他压着火气道:“接视频。” 乔谨缓缓吸气,他在这种时刻竟然还能保持冷静。 “我今晚加班,要晚一点回去。”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有可能不回去了。” “我叫你接视频。”路评章重复道,声音低得吓人。 乔谨明白今天绝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一旦被路评章知道是付霖啸透露出来这个消息,那他可能没办法保住付霖啸。 他必须要考虑付霖啸。 但是他没办法面对路评章。 路评章开始变得烦躁,好在乔谨只是沉默了很短的时间。只是接下来他说出的话更加刺激到了路评章:“不用开视频了,我只是在公司加班,没有出去玩。” “没说你出去玩。”路评章压着嗓子,“有工作明天再处理,我让小常去接你。” 路评章以为乔谨会像之前一样妥协,因为他总是冷静的,成熟的,顾全大局的。路评章在他身上没有见过‘反骨’。 最多,他可能会像昨天一样反问他两句,以用来发泄不满的被限制的生活。 想不到乔谨竟然挂断了电话。 这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路评章看着因为被挂掉而回到联系人页面的屏幕,一时间难以置信。 二十分钟后,乔谨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路评章带着一身寒凉的气和隐而不发的怒火,出现在门外。 乔谨仍旧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听见动静后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望了过来。 路评章满腔怒火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他的表情消磨掉了。 “……怎么了?”他走近了,隔着桌子看他通红的眼角,“眼睛难受?” 乔谨在他的注视中垂下眼皮,然后靠在椅背上,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那根本称不上笑,只是勾了勾唇而已。 路评章皱起眉。 办公室内的灯光明亮冷清,就连地上的影子都缩成很小的一团。 路评章余光看到了堆在办公桌旁的箱子,里面放着一些法律相关的书。 乔谨平时不看这一类的书。路评章伸手拿起一本,从封面上看到了余风的名字。 “放下。”乔谨说。 路评章换了一本,粗粗翻了几页,把书扔回了箱子里。 乔谨俯身在他书旁边的夹角里拿出余风的毕业照,搁在桌子上向他推过去:“在找这个?” 路柏杨的证件照贴在照片一角,阳光而充满活力地望着镜头。 路评章喉咙里一动,用指尖摸了摸那照片。 乔谨盯着他的动作。 “怎么又提起他来了。”路评章收回视线,手仍然放在那上面,“之前不是说过了。他确实考上了政法大学,但是……” “之前没说过他签过眼角膜捐赠协议。”乔谨盯着他,问:“我眼睛里的眼角膜,捐赠人是谁?” 路评章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动,就连语气都没发生变化:“这个医院不会说。” “你知道吗?”乔谨问。 “问这个干什么?”路评章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乔谨重复了一遍问题:“你知道吗?”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路评章说,“我让助理去查一下。” 他伸出手想拉乔谨起来,但是乔谨微微退后,避开了伸过来的手。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维持着那仰靠在后的姿势,异常冷静地说,“是路柏杨,对不对?” 路评章无声地跟他对视。 乔谨扛着威压,片刻后之后才别开脸:“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路评章沉沉问。 “没有必要的,路总。”乔谨的心又开始跳起来,沉闷的,郁塞的,压抑的,令他的头也跟着眩晕起来。 路评章伸手摸他的脸,这次他没法再躲开。 滚烫的手指在乔谨的侧颊上揣摩两次,然后向后扣住了他的后脑,使他被迫仰起头。 “我也猜一猜。”路评章盯着他的双眼,还有因为不适而蹙起的眉。 他没说自己猜什么,而是在审视过后,头也不回地冲门外的尹秘书道:“去把付霖啸带来。” “站住。”乔谨呵斥道,“跟他没关系。” “有。”路评章笃定道,“仅凭一张照片还有余风的口述你根本不会相信,你一定会去查。你的朋友只有付霖啸认识医药系统的人,你肯定找了他求证。” 乔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把后脑上的手拉掉。 “伪装的很好,乔谨。但凡你有一点犹豫和不对劲,我都会直接去找余风或者小常。”路评章不为所动,“但是我太了解你了。” 乔谨松开手,转而去拿桌上的手机。他解了锁,然后当着路评章的面拨付霖啸的电话。 铃声刚刚响起,付霖啸就接通了:“小乔?” 乔谨“嗯”了一声,眼睛盯着路评章,“从现在开始,每天早晚九点钟给我打电话过来,我等你。” 付霖啸察觉到了对面剑拔弩张的氛围,呼吸停顿了一下,飞快道:“好。” 乔谨无视后脑加重的力气,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回宽大的办公桌。 “威胁我?”路评章审视着他。 “我当然有这个资格。”乔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付霖啸如果不在了,那你的‘眼睛’,也就不在了。” 路评章看着他,豪掷千金的淡定和杀伐决断通通见鬼去了,对尹秘书怒道:“现在就去把付霖啸给我请过来。” 他两步越过办公桌,一把将乔谨拉起,反手将他双手往身后一扣,拦腰提着人就往外走! 桌上的资料被碰掉了,凌乱散到地上,但是两人谁都没理。路评章一脚踹开了办公室的门:“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眼睛不在。” 他发起火来是非常骇人的,但是乔谨已经过了最初畏惧的时候:“你敢,路评章!” 路评章嗤笑了一声,冷着脸道:“今天回家就把你绑在床上,蒙起眼睛,一日三餐找人给你喂饭。你看我敢不敢。” “放开我,”乔谨一路被带出公司,下台阶时被他的手臂在胃上垫了一下,脸色都白了。 他挣扎起来,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我不是路柏杨,你不能用限制你弟弟的方法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路评章冷笑一声,并不跟他争辩,而是不容抗拒地把他扔进车里,紧跟着,自己也坐了进去,“嘭”一声关上了车门。 19、第 19 章 自从那个叫乔谨的年轻人搬到他家里去之后,路评章经常性的坐立难安。 他已经减少了去外地出差的频率,也推掉了相当多的一部分应酬,却还是无时不刻想回家。 一天下午,秘书带着心理医生进来,路评章起身,主动坐到了沙发的对面。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傍晚。 心理医生坐在沙发上,把厚厚的外套脱了叠放在一旁,微笑着说:“路先生,下午好。” 路评章看了一眼时间。 心理医生也跟着看了一眼:“你有些着急,是接下来有什么行程吗?” “没有。”路评章说。 心理医生点点头,似乎非常信任他。 路评章沉默了片刻,主动说:“我最近很焦虑。” 心理医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完全无害的坐在对面,耐心地望着他。 片刻之后,路评章才在安静中再次开口:“我总想回家,一旦离开家里,就没有安全感。我分析认为是乔谨的原因,他眼睛里有路柏杨的眼角膜,我总是把他当成路柏杨。” 心理医生没有打断他。她每个星期来两次,知道他焦虑所在,但是不能直接道出。 因为路评章极度自负,他只允许别人在他划定的范围内进行‘交涉’,而不能‘插手’。 路评章道:“他前段时间想出去找工作,我让他到公司里来当我的助理可以吗?” “当然,那是您的自由。”心理医生说,“不过,我建议您询问一下乔谨的想法。您为什么想让他当您的助理呢?” “这样我就能每天都看到他,不然我总是分心,想要回家。”路评章果然很焦虑,表情已经开始不耐烦,“在家里的时候也一样,我睁开眼一定要确定他的存在和安全,不然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去做。” 心理医生发觉他的抵触,把声音放的更加柔和了:“如果能确定乔谨完全安全的情况下,您还会有这种总想和他见面的想法吗?” 路评章沉默下来。 他闭了闭眼然后睁开,透过窗望向远方。 心理医生温柔道:“车祸是一个概率事件,我们不能完全避免。您家人的去世是一个意外,这和您的对手侯务德没有关系,您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放乔谨出来,他也不会因为您而遭受到任何的不测。您要相信自己,何况乔谨本身也需要自由。” 路评章依旧沉默。 “您是乔谨的资助人。他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会出于一些感恩的心理对您有着很大的包容性。”心理医生说:“但这对他来讲其实是不公平的,他没有通过任何非法途径去得到这些,我指的是,您的资助,和路柏杨的眼角膜。” 路评章盯着窗外的视线开始犹疑,偏头看了一眼时间。 他一旦开始看时间,就在短时间内重复了三次这个动作。 心理医生看着他,低声提建议:“您的焦虑症已经很严重了,建议您用一些药物辅助治疗。” 路评章拒绝吃药。 他认为事情仍旧在掌控之内,但他已经失去了这场心理治疗的耐心:“我能不能把他当成路柏杨?或许这样我会好一些。” “您已经在这样做了。”心理医生委婉道,“我想提醒您,这样可能不太好。” 心理医生走后时间还早,路评章没再耽误时间,他遵从内心想法,回了家。 打开家门,乔谨一如既往地坐在他新买的吊椅上,夕阳的阳光总是那么软,像层毯子一样笼罩着他。 “路先生回来了,”乔谨像是正在等他回家,一看到他就露出一个笑来,“今天比平常早了十分钟。” 路评章点点头,眼眶发热。他难以克制地想:如果他能叫我一声哥哥,该多好? 同时他又忍不住地否定:不行。 到底为什么不行呢? 不行就是不行。 他所做决策,从未失误。 · 乔谨被路评章强势地从公司里带回家,路上一些无谓的挣扎和反抗都被忽略掉了。 路评章亲自喂他吃晚饭,给他洗澡,最后将他双手分开绑在大床上,防止他情急之下做出过激行为伤害眼睛。 关灯之前,路评章侧身俯视着他,目光怜惜又说一不二:“如果这样被绑着睡觉,你整晚都不能翻身,双臂也会麻木甚至抽筋。你想好了吗?” 其实乔谨并没有做出什么绝食或者制造不自量力的冲突,甚至言语上的暴力都因为他刻意的压制而杜绝了。 他连反抗都非常冷静而微小,多余的眼神也尽量避免掉。 但路评章已经被挑战到了权威,他绝不允许有人威胁他。 “我应该想好什么?”乔谨躺在床上,被子盖住身体,露出尚带潮湿水汽的锁骨和脖子。 路评章审视着他。 乔谨动了一下手腕,那绑带是牵引绳改造成的,里头裹了一圈毛,勒的并不疼。 “我只是不明白。”乔谨没有挣扎,平静地躺在床上,“从你打来电话的时候开始,我就想问你,如果我眼睛里没有路柏杨的眼角膜,过去的三年你会这样对我吗,我们会是这样吗?” 路评章头痛起来。 因为卧室内只留了一盏小夜灯,亮度也被调到了最低,以至于他整个人身上都像深冬里的燃烧的壁炉一般,温暖而安静。 路评章知道,这只是他的表象。 他内心一定不安于现状,迫切地想要改变,只是因为没有寻找到最恰当的解决方法,所以没有表现出来。 路评章同样想改变。 “你不要无理取闹。”他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三年我就差给你打个玉像把你供起来。” 乔谨偏开下颌,避开了他想要摸上来的手。 路评章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到底要怎么样,用不用我找人把路柏杨的眼角膜取出来,给你换上别人的。” 乔谨总有办法一句话挑战他的耐心:“好啊,你换。你舍得吗,这可是路柏杨的眼角膜。” 路评章忍无可忍,摸遍口袋里没有找到烟。 手机在床头响起来,他伸手泄愤般打飞出去,手机接连在地板上磕磕碰碰滚过一路,摔在墙角上。 他在接连不停的铃声中掰过乔谨的脸来,盯着他眼睛问:“你的意思是,我舍不得路柏杨的眼角膜,舍得你再做一次手术?” “难道不是吗?”乔谨承接着他的目光,“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路柏杨,哪怕一天。你的所作所为,从来不是因为我眼睛里是路柏杨的眼角膜,哪怕一件事。” 路评章额角青筋直跳。因为在某一段时间内,他确实把乔谨当成路柏杨来对待,他尽可能的展现作为一个兄长该有的包容与宠爱。 “果然。”乔谨挣动了一下,“放开我。” 路评章终于从床头柜里发现了烟,拿了一根点燃吸了几口,然后把烟雾缓缓吐出,借此平复他暴躁的心。 乔谨盯着他,低低地重复:“放开我。” “放开你,”路评章吐出烟,一把掀开被子,看着他全身的光景,伸手卡在他尝试后退起身的双腿之间,“然后呢?” 乔谨躲了一下,没躲开:“别碰我!” “连碰你一下都不能碰了?”路评章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升高,“以前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说?” “滚,”乔谨伸手要打,刚一动就被绑带勒回原位,他出离的愤怒起来,“你既然把我当成路柏杨,为什么又要跟我上床?” 他接连质问道:“那我到底是要当路柏杨,还是乔谨?” 不等路评章答话,紧接着他就自己否认了:“不对。我从来不是乔谨,你一直把我当成路柏杨。” 路柏杨,路柏杨。他只知道说路柏杨。 路评章火大地按灭烟,两下将他腕上的绑带解开,不等他起身就将他翻身按到身下。 他轻轻揣摩着他发红的腕骨,倾覆下去的胸膛十分危险。 “一开始没有告诉你移植的是路柏杨的眼角膜,是因为人性太过贪婪,我不想节外生枝。”他朝着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把领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后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一旦告诉你,你肯定会多想。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你就瞒着我,我当初有没有给过你机会?”乔谨连声调都变了:“路评章,你别碰我!” “我为什么不能碰你。”路评章把衬衫脱下,又把皮带解开,挨着他耳朵低声答,“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乔谨没有同之前一样因为改变不了就沉默顺受,他这次反应比任何一次都激烈的多:“路评章!” 路评章伸手卡住他的下颌,将他要开口的话变成含糊不清的唔声。 拆开的安全t盒子就在床头柜上,但是他没打算伸手去拿。 乔谨被他手指的温度烫到了,察觉到他想干什么之后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路评章一手按着他,不容置疑地推进着。 乔谨觉得自己应该受伤了,因为他很痛。 第 20 章 路评章停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 他和心理医生再见面的时候是在几个月之后。 他们仍旧坐在上次的位置上,办公室里的布置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连医生的外套都是上次那一件。 “路先生, 好久不见。”心理医生跟他打招呼, 这次率先道, “您看起来有些苦恼。” 路评章皱着眉,眉间都是不耐。 他这几天应该过得很糟糕,虽然着装仍旧干净得体, 但是心理医生从他身上闻到了烟味和酒味。 路评章在漫长的沉默中终于说:“我亲了他。” 心理医生听出了他的后悔和懊恼, 她沿用着一如既往的倾听姿态,对着路评章报以包容和鼓励的视线。 过了许久, 路评章才继续说:“还起了生理反应。” 心理医生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她的声音永远那么有条不紊和温柔:“这是正常的。成年人之间, 这很常见。或者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产生爱慕的心理, 就会想要占有。” 路评章伸手捏了捏鼻梁, 放下手去的同时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时间。 “您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心理医生说, “您又开始焦虑了。” “十四天十九个小时了。”路评章又看了一眼手表, “我可能需要一些药。” 心理医生没有给他开药, 继续着这场对话,“您对乔谨产生感情,导致您想跟他进行一些亲密接触, 这很正常。” “这不正常。”路评章烦躁道, “他是我的弟弟。” 心理医生第一次明确地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 “那路柏杨是谁呢?”她轻声问。 路评章愣住了。 从来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哑口无言,无论是在谈判桌上, 还是任何一处名利场内。 他脑海里似乎正在进行艰难地斗争, 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无力而颓废地下垂着, 跟各大新闻采访上面意气风发的照片相差甚远。 路评章又看了一眼时间, 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立刻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心理医生的眼神第一次像一个需要帮助的患者。 “如果我今天再不回家的话,乔谨明天就要搬走。他以为我讨厌他才不回家,我怎么可能讨厌他。”他痛苦地问,“乔谨不是路柏杨。我怎么才能不把他当成路柏杨?” “他从来就不是路柏杨。”心理医生笃定地告诉他,“您心里将乔谨嫁接的对象一直都不是路柏杨,而是家人。这和您对他的感情并不冲突,您从他身上得到‘家’的温暖和陪伴,从而产生安全感、依赖感和归属感。” 她稍稍停顿,建议道:“只是我必须要提醒您,这种依赖感如果过重,在将来你们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对您会很不利。” ‘现在’路评章都没有掰扯清楚,更不用提什么‘将来’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钟了。 如果他现在离开公司回家,就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看到乔谨坐在布满阳光的吊椅上看书。 他已经连续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那幅深植于脑海中的画面了。 光会打在他身上,尤其是挺直的鼻梁和暖阳一般的唇。 他想狠狠亲在那上面,在阳台上,客厅里,卧室的大床上。 再晚一些,夕阳就会下山,光也会消失。 去他妈的。 乔谨从来都不是路柏杨。 他不会想亲路柏杨,也不会想睡路柏杨,那些画面的对象他只能想到乔谨。 乔谨只是乔谨。 心理医生微笑着鼓励他:“眼下您是幸运的,乔谨是一个很适合您的对象。恭喜您,拥有了自己爱的人。” 路评章决然起身,追着夕阳回到家,在余晖落尽后打开大门。 夕阳已经消失,乔谨没在吊椅上看书,而是坐在沙发上。 不过没关系。 他在哪里都可以. 路评章好不容易把自己掰明白,他决不允许乔谨陷入同样的境地中去。 可乔谨已经陷了进去。 时隔三年,他躺在床上,手腕上的绑带已经消失,只留下一圈交错的红痕。 他彻夜不睡,把三年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反复捋顺,望向路评章的目光远比他当初望向心理医生的要悔恨和痛苦。 他没办法。 他无法一边用着路柏杨的眼睛,享受着路评章无微不至的如兄长般的照顾,被当成一个替代品。 一边又跟他的大哥在床上做这种事。 他看向路评章的目光中带着祈求。 他从没有求过路评章。 路评章打断他混乱的思绪,试图理顺和安抚他:“我一直知道你是乔谨。” 乔谨根本不相信他,别过了脸。 路评章这次没去动他,而是轻轻摸了摸他昨晚在床上硌红的下颌。 乔谨同样躲了一下,他没办法,他开始抵触路评章的触碰。 乔谨没有伤害自己的眼睛,而是开始拒绝吃饭和交流。 最让路评章焦躁的是他开始频繁望向手机等待付霖啸的来电,还有整夜的失眠。 这跟他当初的症状太像了,他不得不采取一些积极的做法,把当初的心理医生请了来。 心理医生的变化不大,良好的皮肤状态和整齐温婉的发型,让她一如既往地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 她第一次出现在路评章家里,隔了三年,第一次见到乔谨这个人。 路评章在她的建议下走出门,乔谨看着他关上门,收回视线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心理医生坐在他对面,看见了他脖子上未消褪的痕迹,但是视线并未在那上面停留。 她微笑着说:“看来您最近的遭遇让您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乔谨垂着眼,盘着腿坐在沙发的一角。 心理医生不介意他的抵触和沉默,放缓声音道:“您想喝点水吗,或者想吃些什么东西?听说您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乔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没吭声。 她面对着他,远比面对着当初的路评章还要棘手。 因为路评章希望解决问题,而乔谨拒绝沟通。 “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一直看手机吗?”心理医生微笑着,没有丝毫一探究竟地欲望,只是平静地陈述,“你在等电话,还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资料需要你保存好。你可以拿起它来,确定一下。” 乔谨没有听她的建议去拿手机,而是再次望了一眼,随后把视线转向了她。 “我大胆猜测一下,是路先生限制您,不允许您拿吗?”她在他的目光下指了指门的方向,路评章应该站在那外头,“如果有需求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呢,或许我可以帮你达成。” ‘路先生’这个久违的称呼引起了乔谨的一些反应。 他蹙眉想了片刻,摇摇头,终于解释道:“不是。如果我执意要做一件事,他最终会妥协的。他对我很……宠溺。” “这很好,让人羡慕。”心理医生很快地肯定了他。 乔谨却皱起眉:“但他的宠溺,是对着路柏杨的,他的弟弟。不是我。” 心理医生示意自己知道路柏杨。 她知道路柏杨,也知道路评章和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这让乔谨放松了一些。 但他还是频繁的望向手机和时钟。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能透过阳台上的窗户照进来一些光,时钟上的长针指向九,还差十五分钟就九点钟了。 心理医生道:“您怎么知道,路先生的宠溺是对着他的弟弟,而不是您呢?” 乔谨疑惑地看着她,想了很久说:“有一次我们出去散步,小区里有一个很大的足球场。” 他回想那场景,但是陷入了迷茫:“足球朝着我们踢过来,他最先保护的是我的眼睛。” “怎样保护的?” “他伸出手,挡在我的眼睛前面,把球拍掉了。”乔谨说,“如果那个球砸到我,一定会砸到我的眼睛。” 他转头望向门,沉默了片刻,终于用嘶哑的嗓子说:“我不能确定他看着我的时候,看的是我,还是在看他的弟弟。” 他的声音比刚刚还要哑涩,脸色也因为失眠和过于奔迸的思绪而变得苍白。 “是因为位置的特殊性。”心理医生说,“眼科医生告诉我们,您的眼压有一些问题,承受不了第二次的眼角膜移植手术。” 乔谨静静听着。外面大概在刮风,有枝叶不停地敲打在窗上发出声响。 室内温暖祥和的氛围给了他安全感,心理医生把声音融入这一氛围中,好显得不那么突兀:“比如说,如果您的手指断了,接上了路柏杨的手指,那您还会认为自己是路柏杨吗?” 乔谨迷惘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一眼时间,指针刚好抵达十二。 乔谨摇头的同时呼出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付霖啸在对面问:“小乔,你还好吗?” 乔谨没回答:“你还好吗?” “我很好,像往常一样。”付霖啸说,“路总知道那事了?你跟他闹翻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好吗?” “我还好。”乔谨回答他,交代道,“你记得明天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他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靠在沙发上的姿态也变得没那么板正和拘谨。 心理医生没有追问这通电话的含义,而是轻声道:“三年前我就听说过您,乔先生。” 20-30 第 21 章 乔谨看向他。 心理医生笑了笑, 说:“路先生在生活中应该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听他说您和他完全相反,对他非常的包容和温和。” 乔谨没有出声反驳。 “您的这种包容的态度, 和路先生对您的资助人身份有关吗?”心理医生试图让他理清楚, “您能分清楚和路先生的这种关系是因为感恩, 还是因为爱情吗?” 乔谨常常想这个问题,但是从没有得到过答案。 因为他的重重困难,路评章资助他上学, 给他母亲看病, 就连轻松的工作和优渥的生活也一手包办。 他欠路评章太多。 心理医生似乎看透他所想,接着问:“这对路先生公平吗?” 乔谨额头抵在交叠的掌心里, 在阴影中闭上眼。 他思考了许久,把内心深处的想法层层剥开, 艰难地披露在灯光之下:“……我不配对路先生说爱。” 他的表情太消沉了, 以至于心理医生有些不忍继续。 “我没有资格。”乔谨维持着颓废的姿态, 终于说, “可是路柏杨是他的弟弟, 他爱他也是正常的。”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心理医生说, “爱情是唯一和独占的。您不需要说服自己接受‘路先生也爱其他人’这件事。” “我不知道。”乔谨又陷入了痛苦中,“路先生身边从来不缺人,或许我只是其中一个。我不能反抗, 也不能争取。我妈还在医院里, 她的生命靠路先生在支撑。” “您可以反抗,可以争取。”心理医生鼓励他, “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 您都可以拒绝或者争取一些事情。这并不冲突, 路先生不会把您和您的家人怎么样。我想, 如果他知道您对他一直是这种想法,他会伤心的。”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乔谨抿紧唇角,望着她。 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她从无数个患者眼睛里都看到过类似的目光。 “我完全可以理解您。”心理医生安抚他,轻声询问,“您想通过这场‘斗争’,改变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乔谨又说,“我可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我想要理理清楚。” “我先帮您问一下能不能继续出去工作,可以吗?”她询问道。 乔谨点点头,整个人脱力般窝在沙发中。 心理医生穿好外套,跟他道别,然后出了门。 难怪外面枯枝乱响阴沉寒冷,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下起来了。 只是那雪花虚弱式微,以至于透过窗看不清楚。 路评章站在门前的路上,身旁矮绿的四季青已经蒙了一层白色的面纱,脚下因为他来回的踱步不见一丝雪花。 司机小常和尹秘书不远不近地站在树下,不时皱眉望过来。 心理医生面对着路评章松了一口气,一张嘴白气先呼出来:“乔谨目前是轻度焦虑和抑郁,但是程度正在加重。” “我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路评章比这黑夜更加暴躁,掉在身上的雪花加重了这种沉闷的感觉,“他为什么就是抓着这件事不放。” “似乎还有其他的原因,跟您前段时间被拍到和其他人共同出入宴会有关。”心理医生说,“乔谨出于感恩心理,对您的要求几乎从未反抗过,这件事压的越久,阈值就会越高,现在已经爆发了。” 路评章拧着眉看着她:“他对我仅仅是感恩的心理?这不可能。” 心理医生明确地露出了同三年前一样不赞成的眼神:“之前我曾经两次提醒过您,对于乔谨,您和他之间的关系最好能做一些改变。” 路评章深深呼吸,压制下雪都浇不灭的火气。 这心理医生的每一次的预判都准确的令人发指,所以路评章才如此的焦躁难安。 “我该怎么做?”路评章问。 心理医生欣慰地笑了笑,围巾绕着她,保留着从室内带出来的温度:“我还是建议您放开手,给乔谨自由。” 路评章沉默了片刻,按了按额角:“不可能。” “他需要正常的社交,这对于缓解他的焦虑很有必要。”她无能为力般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然等下一个节点到来,你们会有更加严重的第二次爆发。” “什么时候?” “听说乔谨的母亲情况不太好,或许是她去世的时候。”心理医生说,“乔谨一直认为您和他之间之所以不平等,是因为您一直是‘付出者’,他是接受者。您一直在这段关系中占据着非常有利的地位。” 路评章从没觉得自己占过什么有利的地位,但是出于对这位医生的尊重和敬畏,勉强没有出声反驳。 “您应该庆幸这件事爆发出来了,不然拖的时间越久,伤害就会越大。” 心理医生建议道:“给他一段时间思考吧,这期间您可以继续表达自己的爱意,以单纯的倾诉的方式。他会明白的。” 天上的雪花仍在飘,风也继续刮着。 窗户上透出月色一般冷清的光,仰头就能看到。 路评章被吹了凉透了,沉默许久,才终于动了动麻木的双脚:“我试试。” 路评章回到家,乔谨仍旧坐在沙发上。 路评章把濡湿的外套脱下来扔在门柜上,不知口袋里什么东西没取出来,砸在柜面上当啷作响。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因为烦闷,领口的扣子开着两颗,袖口也卷起来,露出整条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走进沙发,乔谨垂着眼,无视了他习以为常的压迫感。 路评章把头发向后抓了一下,坐在了茶几上,只要他身体前倾,他们就会离得很近。 “想去上班?”路评章问。 乔谨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么干脆的开场,犹豫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路评章也点点头,看着他问:“还想要什么?” 乔谨没办法回答。 路评章消耗着自己的时间,等着他提出要求。 室内温度攀升着,路评章又解开了一颗扣子。 “我想先搬出去住。”乔谨抬起眼,望着他,“可以吗?” 路评章呼出的气都变得灼热,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来,捏来手里片刻,又扔回桌上。 “你想走。还要问我可以不可以。”他盯着乔谨,眼神深不可测,“为什么?” 乔谨别开眼,又微微垂下头。 路评章身体往前压了压,问道:“医生说,是因为我是你的资助人,你念着这份恩情在,对吗?” 乔谨思绪变得很难,过于安静的氛围让他耳朵快要发出嘈杂的鸣响声。 路评章死死盯着他,在这如有实质的视线中,乔谨幅度极其微小的慢慢点了一下头。 路评章险些心梗。 他付出了多少,钱、时间、心思,最后只得来一句‘恩情’。 “只是这样吗?”他克制着没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忍不住质问道,“只是这样吗?” 那压迫感太强了,乔谨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路评章咬了咬牙:“你看看我是谁,乔谨,看着我。” 乔谨当然知道他是谁。他下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 路评章拿起被自己扔掉的烟盒,从里面拿出来一根咬在嘴里,点烟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室内烟雾开始弥漫,乔谨在他开始抽第二根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他。 路评章沉默地继续着。 他抽完第三根烟,室内属于乔谨的气息和室外带进来的肃冷的松雪气息全部被呛人的烟味掩盖掉了。 路评章把仅剩短短一截的烟蒂按灭在茶几上,没去管烧出一个黑印的桌面。 “行。”他丢掉烟蒂,抬起撑在腿上的手肘。一夜未过,下巴上的胡茬仿佛冒了出来,显得他懊丧而颓废。 他声音嘶哑道:“你走吧。” 乔谨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住进路家,三年后,又将要在深夜的细雪中离开。 他没什么东西可以带,收拾了日常用品之后,正要去衣柜里收拾衣服,哑了半晌的路评章说:“明天再走吧,外面很冷。” 乔谨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拉开了衣柜的门。 他怕自己明天会反悔。 路评章也怕自己反悔,狠了狠心道:“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收拾不完。你明天给司机列个名单,让他收拾好给你送过去……准备去哪里住?” 如果现在乔谨说出付霖啸三个字,那路评章真的会立刻去宰了他。 好在乔谨对他很了解,没有继续挑战他的底线:“还没想好,先去酒店吧。” 路评章从钱夹里摸出一张卡来,递给他:“嘉丽酒店。” 乔谨停下动作,但是没接。 路评章一脸的阴郁,看起来就快要爆发了。 乔谨猜测如果不接过来,他可能连卧室的门都走不出,于是无声地伸出手把卡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路评章总算能喘过来气了。 乔谨简单拿了几件衣服,犹豫了一下,又把放在阳台上的书拿了。 路评章看着他的动作。 乔谨拉着行李箱,拧开了门。 路评章的视线追着他,直到眼睁睁看着他拉开门:“乔谨。” 乔谨脚下一顿,垂着眼没吭声。 路评章喉咙滚动,深深望着他:“要走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吗?” 第 22 章 乔谨维持着开门的动作, 声低而涩地说:“我走了。” 路评章紧紧盯着他扶在门上的手。 乔谨抿紧唇角,在那视线里打开门。 路评章伸出手撑了一下,没让他关上:“等一下。” 乔谨看向他, 路评章顿了顿:“让小常送你去。” 乔谨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外, 转身时似乎毫不留情, 门边的灯光打在他肩上,没什么暖意:“不用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顺着小花园里石子砌成的小路往外走。 身后的视线仍然在, 乔谨没有回头。 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尤其他转身时路评章看着他的眼神, 他怀疑如果自己再晚一秒,那就会被他拉回去, 重新绑起来。 出了小花园,站在四季青旁, 乔谨抬头望向天。 小雪细盐一般轻轻地洒, 落在他鼻尖和眉梢。 下雪了。 乔谨想, 难怪刚刚路评章的衣服都湿了。 他把围巾裹紧, 托着行李箱在薄薄一层雪上行走。 他走得很慢。 他自由了。 路评章站在门边看着乔谨的身影逐渐消失, 客厅的光泄露出来, 却只能照到他的后背,照不到他阴沉骇人的脸色和深渊般的眼睛。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跟着乔谨, 看着他进酒店的房间。” “好的。”小常等在马路边, 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乔谨远去的身影,犹豫了一下问道:“乔总怎么了?” 路评章彻底被激怒了, 暴怒道:“快去!” 乔谨深夜住进嘉丽酒店, 这应该是路评章的全年包间, 里面的衣柜里还挂着他两套衣服, 日用品也一应俱全。 乔谨不能确定这房间除了路评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夜。他猜应该有,因为桌子上有几盒安全t,还有两瓶润滑油。 他站在门边,拖着行李箱望着里面的一切。 他自由了,又好像并没有。 他似乎被困住了。 他根本找不到出路。 乔谨没有动里面的任何物品,他无声地退出来,在前台重新开了另一间房。 躺在床上,乔谨久久不能闭上眼睛。他起来关了一次灯,又拉上两层窗帘,把房间内弄的漆黑一片。 已经太晚了,他头疼,眼睛也开始干涩。 他需要一场睡眠。 他不断地给自己暗示。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在簌簌声不停的漆黑的深夜里艰难入睡。 第二天早晨九点,付霖啸打来电话,还是那句:“你还好吗?” 乔谨刚睡着没多久,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望着酒店里奢华的顶灯,声音喑哑道:“我搬出来了。” 付霖啸吃了一惊,过了很久才说:“……他肯让你搬出来?接下来要怎么做?” “再说吧。”乔谨看了一眼时间,坐起身,“没事了,他让步了。” 挂断电话,乔谨起床赶去公司。他之前请假出差也是常事,这次隔了这短短几天没来,公司里没有任何人发现在昨夜雪下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失控的事情。 余风给他递了一盒热过的牛奶:“喝点吧,乔哥。” 乔谨看了牛奶一眼,又看向他。 余风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声说:“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 乔谨没做解释,微笑着朝他道了谢,然后当着他的面把牛奶喝掉了。 午休时间一小时,乔谨没在公司食堂吃,就近去了公司对面的餐厅。 付霖啸一来就匆匆道:“中午也堵,晚上也堵,堵死我算了。” 他抬手看表,脱掉外套:“等下还要回公司,草。” 乔谨推给他一份海鲜粥,示意他先吃。 “这能吃饱吗?”付霖啸抬手又要了两个菜,喝掉了温度正好的一杯水,“怎么回事你们,真的搬出来了,路总同意?” 乔谨点头,小口盛着粥喝。 付霖啸拿勺子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便放下不再动。 窗外车流拥挤走走停停,餐厅内人也正是最多的时刻,一片吵吵嚷嚷。 “这样也好。”付霖啸在这杂乱的声响中,赞同了他的做法,“省的他被拍到跟其他人在一起,你连句话也不敢说。” 乔谨沉默地喝完粥,用餐巾擦了嘴,望着餐厅对面的大楼说:“我想辞职。” 付霖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能行吗?” 乔谨不置可否,而是呼出一口气:“应该吧,我想休息一段时间,陪陪我妈。” “也是。”付霖啸知道医院的情况不太好,想了想拿起手机来给他转了一笔钱,说:“你先用着,阿姨那里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再帮你想办法。” 手机适时响起“叮”的一声,乔谨看了一眼那数字,忍不住笑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存款不少。” 付霖啸“去”了他一声:“上个月刚把水湾那边的房子卖了,想着换个大点的,没来得及。房子一时半会儿看不好,你先拿去用。” “不用,”乔谨要给他转回去,被他伸手挡了。乔谨叹了口气,调侃自己:“又不是净身出户。我之前的积蓄都在医院的卡里,上午查了一下,还剩下很多。不够了再跟你张嘴。” 付霖啸指着他,两人对峙片刻,乔谨垂眼笑了一下:“谢了。” 付霖啸继续吃乔谨给他剥好的虾,他既担心乔谨钻路评章这边的牛角尖,又担心乔谨过不了母亲那道坎,犹豫半晌也没想好说词,含糊不清道:“其实路总未必会停了阿姨那边的看护。” “停了也没关系。”乔谨顿了一下,慢吞吞用湿巾擦着手,“欠他的,我慢慢还吧。” 下午,乔谨果然提了辞职。 部门经理提辞职是直接提给公司副总的,但是副总年前都在国外,目前是郑荣光挂着办公系统来处理。 郑荣光看见消息弹出来,第一个跑到了办公室,炮弹一般发射到乔谨办公桌前,震惊地望着他:“啥意思啊这是??” 乔谨往后靠了靠,躲开他因为激动喷出来的唾沫。 郑荣光凑过去看他的电脑,页面还停留在离职申请那一页,理由写的是需要看顾家人。 “看顾家人请假就行了,没必要离职啊。”郑荣光皱眉来回看了几遍,最后转头看向乔谨:“嫌公司给的少啊?” 乔谨挑了挑眉,用腿撑着把椅子往后撤了撤,给他把办公桌前的空间腾了出来。 他不说话,郑荣光立刻就慌了。 他皱着脸“哎”了声,摸了摸自己颊上未愈合的血印:“吵架了,跟路哥??” 乔谨轻轻啊了一声,说:“怕请假时间太长,影响公司运转。” “你少跟我来这套。”郑荣光飞快地堵住他的满嘴胡诌,坐实了刚刚的猜测,“吵架没关系啊,夫妻离了还有复婚的,不至于吧。冷静几天和好了还不成,提什么辞职啊?” 乔谨做出决定后整个人都放松了,弯起的眼睛里能发现隐约的笑意:“你跟嫂子复婚了?” “我俩没离!”郑荣光强调,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转换换题,“到底是为什么要离职啊?” 他前几天才把明年的涨薪申请提上去,理由是路评章要求过的对乔谨适当照顾。 几乎是他刚提上去,立刻路评章就直批通过了。 不等郑荣光高兴,眼看着这就要黄了,这简直比他被抓破脸还要难受:“你不能走,人事部里的刺头都是你招进来的,没人镇得住他们。” 乔谨又往后躲了躲他,嘴欠道:“谁还管这个啊,过完年就跳槽了。” 郑荣光哽了半晌,想探究出他此刻的真正心情。 但乔谨在人前向来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他永远穿着干净合身的衬衫西裤,头发理的清清爽爽,跟人之间有着永远都存在的距离,但并不过分高高在上,身上的气质跟这座城市中心的大厦融为一体。 得体,精粹,游刃有余,占尽优势。 乔谨站起身,郑荣光以为他要走,立刻上前抱着他的胳膊:“不行,不说清楚,你不能走。” 乔谨无奈地往前拉着他走了两步,把废纸扔进垃圾桶里,又把人拖了回来,坐回了椅子上。 “你先放开我,”乔谨抽了抽自己的手,受不了这黏糊劲儿,“我现在不走,今天还得加班呢。” 郑荣光当即掏出手机来,要给路评章打电话。 乔谨拦了一下,没拦住,听他把电话拨出去,大声地说:“尹秘书,我找路哥。急事,很急。” 乔谨无奈地看着他,背过身去。 很快,郑荣光的音调变得狗腿热切极了:“路哥,我,乔谨提辞职申请了你知道吗?” 路评章不知道在对面说了些什么,郑荣光答了一声“在”,又说“好的”,然后把免提打开了。 乔谨听那嘈杂的手机里传出一声明显的喷气。 紧接着,路评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当初招你进公司,是我直接签的字。乔谨,你要离职,也要跟我直接申请。” 乔谨盯着那手机,沉默半晌“嗯”了一下,问道:“路总,我想辞职,可以吗?” 路评章没想到他真的敢直接问出来,当即手机都要当场捏碎了。 一时间,手机相连的两个办公室同时变得寂静无声。 第 23 章 郑荣光浑身僵直着不敢动, 只有眼睛敢偷偷地在乔谨和手机之间巡视。 良久,路评章终于问:“理由呢。” 这声音沉得吓人,郑荣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乔谨一眼:“说是要看顾家人……” “没问你, ”路评章的语气活像是下一刻就要顺着电话网线过来杀人, “让他自己说。” 乔谨顿了一下, 说:“要看顾家人。” 路评章沉默了不短的时间,再开口时,难得的转换了语气:“能不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年底了, 公司现在正缺人。” 公司现在根本不缺人,虽然裁员已经执行完毕, 但是人员配备依旧有富余。 乔谨张了张嘴,刚要否认。 路评章又说:“至少等跟新的人事经理交接清楚。” 乔谨说:“新的人事经理我在部门内部选定了一个……” “不从内部提。”路评章选了时间不可控的另一个选项, “直接对外招聘。” 乔谨犹豫片刻, 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 乔谨掐着时间下班, 去医院看母亲。 乔母从三年前身体每况愈下, 一开始她住疗养院, 后来频繁的病痛发作, 就直接住到了医院的监护室。 除了植物人,很少有病人能在监护室住这么长的时间。 最初的时候乔母精神还好,醒后能意识清醒地聊天。后来逐渐不行了, 病痛把她的健康和精神全都夺走了。 她醒来的时候很少, 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沉的睡着。 乔谨换上无菌服,坐在她的床边, 今夜值班的护工在一旁对乔谨说她最近的情况:“最近一次醒是在三天前, 还是在半夜两点, 刚好我起床去卫生间看到了。老太太睁着眼望着会儿房顶, 就闭上眼接着睡了。大概两三分钟。” 乔谨点点头,对她道谢。 护工整理了一下手套,主动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乔先生有事就叫我,我出去一趟,就在外面。” “好,”乔谨又说,“谢谢。” 护工给他们带上门,病房里冷清清、白惨惨的,只剩下乔谨守着她。 他攥着她干枯的手,伏在床边叹了声气。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看不到枝头残留的哪怕一点雪。今冬里的第一场小雪就这样匆匆地逝去了。 乔谨没什么倾诉欲,现在更甚。 二十分钟,或许半小时。 护工敲敲门进来,提醒道:“快到时间了,乔先生,老太太也该擦身体休息了。” 乔谨点点头,把乔母的胳膊放回被子里,站起身来活动麻木的双脚。 他站在床边注视着她全无血色的灰败脸颊,伸出手摸了摸,但是带着无菌手套,不能感受到那皮肤的温度。 护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乔谨:“这是前两次老太太醒过来,想要说话。她说不清,我就拿笔带着她一点一点地写的。” 乔谨展开看了一眼,那字迹杂乱而扭曲,一时间分辨不出写得什么内容来。 护士敲了敲病房的门,催促他离开。 因为乔母免疫力低下的缘故,医生怕引发更严重的并发症,建议乔谨把探视次数减到最少,但是每次他只要决定进来,就会把无菌措施做好,待到时间走尽。 乔谨沉默地看着母亲,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出声,就这样离开了。 他换下无菌服,穿上衣服,一个人走出医院。 马路地面上干净而干燥,路灯在上面留下昏黄色的光,树影偶尔摇动,画着斑驳的动画。 冬季的风干燥冰冷,马路上行人匆匆,根本猜不到昨夜曾经下过一场雪。 乔谨站在路灯下呼出一团气,他拿出那张纸来仔细辨别上面的字迹,隐约猜测出来开头是‘小谨’两个字。 手指被风吹得麻木起来,乔谨收起纸,顺着马路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不想回酒店,也不知道该干嘛,一个人在深夜里游荡,像游离在这座城市之外。 身后的黑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将速度压得很慢。 一条马路走到尽头,乔谨站在十字路口等着漫长的红灯。身后的车不敢离他太近,直到红灯跳绿,乔谨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黑车远远等着,小常探出头,看到他伸出手,朝自己招了招。 小常连忙把车开过去,从里面出来几步跑到他身边,小声的询问:“乔哥,要坐车吗?” 乔谨盯了他很久,才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路过……”小常干巴巴地笑了笑。 乔谨审视着他,冷风把他眉间的不耐逼出来一些,看上去淡漠而冰冷。 小常挠了挠头,改口小声道:“……路总让我跟着你,怕你有事找不到人。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吧乔哥。” 乔谨注视着他足有一分钟,然后才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常把温度调高了一些,袭来的温暖把乔谨炙烤的很难受,他靠在后座闭着眼:“去酒店。” 小常闷不吭声地往回开车,小心地从后视镜里看着乔谨。 乔谨不知何时睁开眼,一直盯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片刻之后,把头靠在了窗上。 小常把温度调低两度,轻声问:“乔哥,晕车难受吗?” 乔谨摇摇头,又点点头,吸了一下鼻子:“有点,没关系。” 小常不敢再出声,他尽量把车开得流畅,让后座上的人没什么颠簸感。 乔谨手指麻木消褪,从口袋里拿出纸来就着窗外的光研究上面的内容。 小常见了给他把车内的灯打开,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仍旧拧着眉,仔细辨认着散开的笔画。 抵达嘉丽酒店时多用了一些时间,乔谨知道到了,但仍然坐在后座没动。他拿着那张纸,手指冻得直发抖。 他终于辨认出来了上面的内容。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呼吸困难。 小常不敢贸然出声,心惊胆战地偷看着他。 乔谨把纸放回口袋,推开车门独自下去,茫然地望了灯火璀璨的嘉丽酒店片刻,才抬步朝里走去。 他手在大衣的口袋里把那张纸攥成了一个小团,掌心被那边角硌得生疼。 那上面写的是:小谨,再有下次,不要抢救了。 小常亲眼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进了酒店大厅,拿起手机来对着那背影录了个视频,直到乔谨背影消失在电梯间,才点了结束,把视频给路评章发了过去。 路评章的电话很快打了个过来。 “怎么样?”路评章问。 小常试图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乔谨的状态,但是失败了,他纠结而猜测地说:“乔哥好像……哭了。” 路评章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悄无声息地挂断了电话。 乔谨在半梦半醒间被人扶起喝了水,又被哄着吃了药。其实他神思倦怠,吃到嘴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路评章惯用的香水味,但是眼皮却沉重地无论如何睁不开。 这是麻木而混乱的一夜,早晨乔谨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不已,他迟钝地看到桌子上的退烧和感冒药,才意识到,昨夜可能并不是梦。 路评章在昨夜陪了他一段时间,在他退烧之后清醒之前又离开了。 乔谨坐起身,起床洗漱去上班。 他没碰昨夜那件大衣,换了另外一件更厚一些的,连带着口袋里的那张纸被一并遗留在衣架上,不敢触碰,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几乎是刚到公司,助理给他递过来几份资料,告诉他今天约了两个人来面试。 乔谨接过来看,都是硬件条件比较优秀的人。 助理知道他要辞职,但是态度依旧恭敬,甚至连他的打算都不敢多问:“第二个还没有跟原公司提辞职,要看薪资决定是否来。” 乔谨特意看了一眼,简历上确实比较漂亮,有骑骡子找马的资格。 他考虑着怎么把这个人招进来,手机来了电话看也没看就接起来。 “你好,乔谨。” 隋冉在那边笑了一声:“你好,隋冉。” 乔谨看了一眼屏幕,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跟着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要来面试的人,隋总有何指教?” 隋冉哈哈一笑:“听霖啸说,你要跳槽?” 乔谨笑笑没说话。 “来我这儿吧,”隋冉说,“现在公司给你开多少工资,现在方便聊天吗?” “方便。”乔谨靠在椅子上,报了个数,又说,“我准备先休息一段时间,家人生病了在医院,我想多一些时间陪家人。” “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咱们这可以申请半日制工作,只是周六日的假期就没有了。” 隋冉笑着说,“不过你嘛,可以例外。” 乔谨也笑了。 “都像隋总这么做生意,真是广大社畜的福音。”感冒让他鼻音有些重,但是不明显,他清了清嗓子,“特殊照顾就不必了,如果我决定去,会好好工作的,尽可能的给老板创造价值。” 隋冉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又评价他刚刚说的工资数:“大厂就是大厂,虽然工资数量不算低,但对你这个职位来讲不算高。如果你能来,我给你上提百分之三十。” 乔谨挑起眉梢,想起付霖啸调侃他的话,现拿现用:“真不愧是上过财经杂事封面的男人。” 隋冉“去”了他一声:“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我公司真的很缺人,尤其是人事部,快要运行不下去了。” 乔谨望着窗外萧瑟的风吹过对面大楼上热烈的LED屏幕,上面正在播着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广告。 此刻一位女星穿着摇曳长裙在红毯上走过,镜头上移,拍全了白苑美艳的脸。 字幕上隐约出现玉女道歉几个相关的字眼,距离太远有些看不清,乔谨便收回目光,对着手机道:“这周之内给你答复。” 第 24 章 隋冉在那边笑, 笑声打断了乔谨的出神:“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如果是因为工资不合,我们可以再继续调整。” 乔谨情绪不高, 隋冉继续道:“如果你带着其他的员工一起过来, 也热烈欢迎啊。” 乔谨有些提不起精神, 耳边手机上的温度就像昨夜时不时探在额头和侧颊上的手,使他不能集中注意力:“隋总可考虑好。在‘瑞意’,员工集体跳槽, 是一定要追责的。” 许是乔谨跟他接触不多的原因, 他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付霖啸提点过的一些缺点。反倒觉得这个人有趣而且随性,是个很注意他人感受的人。 乔谨对这种人有着天然的滤镜, 语气也比平时要温和随意:“如果你不怕路总追杀你的话,也不是不行。” “算了。”隋冉飞快地说, 顿了一下没忍住笑, “打不过, 你自己来我就很高兴了。” 乔谨没让自己的思绪继续乱跑:“你真缺人的话, 我给你推荐几个过去。” 他在这位置几年, 积攒下来了一些人脉和资源, 在外人看,这比他本身要有价值。 “缺也是真缺。”隋冉不置可否,只说, “你先来了再说其他的。” 乔谨望向窗外, 隋冉又继续说:“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乔谨犹豫了一下, 隋冉及时改了口:“明天也行, 总不能光锻炼, 不吃饭吧, 也太严苛了。” 乔谨便摇摇头笑了起来,没再拒绝:“叫上霖啸一起吧。” 下午,面试的人抵达公司,乔谨收拾了一下,准备去面试。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郑荣光已经坐在了主面试位上。 乔谨不在意,在他旁边挑了张椅子坐。 郑荣光看着他进来坐下,小心翼翼地说:“不用你面试。” 乔谨愣了一下,看向他。 郑荣光:“路哥说的。” 乔谨沉默了一下,把手里的简历放在郑荣光面前,推开门出去了。 郑荣光叫他:“也可以一起听听嘛。” 乔谨头也没回,自动门缓缓关上了。 郑荣光面试完,拿着资料回办公室,乔谨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哎——”郑荣光看了一眼确实是自己的办公室无疑,笑着说,“稀客啊。” 乔谨微笑着拍了拍桌上给他带过来的茶饼:“成了吗?” “没。”郑荣光过去看了一眼,觉得这礼来之不易。 他把茶叶放在自己面前,摸着饼盒说:“真不是故意拖着你,他条件不符。” “什么条件?” “985硕士起步,在大厂有十年以上工作经验,三十五岁以内,换过工作的也不行,还要长得顺眼。” 乔谨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郑荣光摊开手:“条件尹秘书说的,可能也是路哥交代的,没办法。” 这根本就不是在招聘,选妃都没有这么个选法。 乔谨站起身,好在没有发火,克制地说:“最多我只给半个月的时间,你看着办。” “其实有事你可以请假的,”郑荣光不放弃,冲着他的背影喊,“凡是你提的假,路哥直批的!” 乔谨走了两步,又转回去,把桌子上的茶叶拿起来,对着郑荣光举了一下,一并带走了。 “真小气。”郑荣光吐槽了两句,拿出手机给路评章打电话,这次是路评章接的。 “路哥,”郑荣光没说废话,看了一眼门边没人,才说,“乔谨下午的面试没参加。他问招聘条件,我照实说了,刚从我这里离开,这会儿估计回办公室了。” “嗯,”路评章没什么反应,“生气了吗?” “看不出来,”郑荣光说完又改口了,“应该有点,把要送我的茶叶也拿走了。” 路评章反问他:“你想要?” “不,不想要,”郑荣光连忙道,“就是,乔谨说只给我半个月的时间,不管招没招上来人,他都要走。” 路评章这次沉默了数秒,然后毫无波动道:“你继续面试,到时候让他找我。” “那行。”郑荣光尝试着问,“那我的加薪申请……” “加,”路评章即便刻意压着语气,仍旧能听出来很烦躁,“把该做的事做好。” 乔谨又加班了,他之前晚上就总是加班。只是这次更加心甘情愿一些。 他要提前把资料都准备好,等着新人一到,就直接进行交接。 余风敲敲他办公室的门进来,乔谨停下手里的动作,对待年轻人他一向有耐心:“有事找我?” “乔哥,”余风进来关上门,走近了些,鼓起勇气说:“听说你要辞职了。” “嗯,是有这回事。”乔谨说。 “为什么?”余风望着他,似乎很不解,“这里不好吗?” 这里对年轻人当然是很好的,一毕业就能进来工作,工资体面,环境好,福利高,如果能顺利转正,将是简历上非常漂亮的一笔。 乔谨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坐吧。”他对着余风说。 等余风拘谨地坐下来,乔谨倒了杯热水给他,过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你能跟我说说,路柏杨吗?” 余风愣了愣,手里扶着一次性水杯,乔谨就坐在他对面。 他的表情永远是那么冷静,行动总是波澜不惊,手上的皮肤总是那么的白皙干净。 余风把他当成自己的奋斗目标,乔谨对此毫不知情。 他有些抱歉,解释道:“路柏杨和我之间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应该说,我应该感谢他,他帮助了我。是我单方面的这样认为,他本人不知道。” 余风点点头,想了想说:“他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喜欢运动和听英文歌。” 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一些歉意:“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不到一年,但是关系很融洽,经常晚上一起通宵看球赛和电影。他出事的前一天,我们还约好了一起去吃……” 余风卡了一下壳,那段记忆过于久远,他有些记不清楚细节。 “去吃东西。”余风皱眉回想了片刻,仍旧一无所获,只能跳过这一段,“他家境很好,身上的衣服都是名牌,但是从来不因为这些就高高在上。他很爱笑,像个小太阳。” 乔谨不爱笑,也不像小太阳。 他又开始陷入焦虑中。 余风发现他正在频繁的望办公桌对面的钟表,停下话,迟疑地问:“怎么了,乔哥?” 乔谨被他打断,察觉到了自己刚刚的异常。 他呼出一口气,有些恼,也有一些不安,但还是坚持着问:“他出事后,你们去看过他吗?” 余风摇摇头:“我们联系不上他的家人,只知道是本市的,老师也不告诉我们关于他的一切。” 乔谨能理解,毕竟路评章这个名字过于响亮,被更多的人知道没有任何好处。 余风道:“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就传来了他去世的消息。” 乔谨听完许久没有动作,强迫自己对他说:“谢谢。” 他的眼睛开始酸涩起来,以至于余风还在,他就要忍不住去拿抽屉里的滴眼液缓解症状。 关于路柏杨的一切,他每听一遍就要遭受一遍酷刑。但他还是忍不住听,忍不住想。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路柏杨。以前不知道的时候是因为无知而愧对,现在知道了则更加难过。 他愧对路柏杨,也无法面对路评章。 · 乔谨不再缺席医院的探视时间,他总是提前到,时间结束再离开。 他偶尔会跟乔母交流,但因为从未得到过回应,而逐渐消沉下去,变回那个沉默的人。 算上前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没碰到过清醒状态下的乔母。 护工劝他照顾好自己,不用来得这样勤,乔谨解释最近工作不忙,时间也比较自由。 于是护工不再多说。他们之间原本也没什么好交流沟通的,医院这种地方根本不存在有趣的事情发生。 手机响过一次,但是在无菌服里面,乔谨没管这通电话,他守在床边,铃声将他衬托地更加安静。 电话被自动挂断,乔谨的视线比刚刚灵活了一些,在乔母的脸上回来观察。 “今天生日,”乔谨笑了笑,俯身用脸贴了贴她的手背,“谢谢妈妈,妈妈辛苦了。” 乔母安静地躺在床上,头发已经全部掉光,没有年轻时那么的好看。 但乔谨还是觉得她漂亮:“明天给你带顶新帽子来,咖啡色怎么样,你最喜欢。” 乔母没有回应他。 乔谨已经不会失望了,他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望着洁白的床单发愣,“不吃蛋糕了,也不要礼物了。” 他望着一处不动,许久才低着头说:“我辞职了,自由了。每天都能来看你。” “求求你啊。”他声音一小就像是在撒娇,带着不明显的鼻音,“再坚持坚持好吗?” 乔母一动不动,柔软的手指还是温热的,但皮肤松弛碎纹横生,嶙峋的骨架仅被一层皮裹着,关节明显的吓人。 乔谨轻轻揉着她的手指,给她活动着。 “坚持不了也没关系。”他说,“我永远爱你。” 第 25 章 付霖啸跟隋冉坐在医院大门外的车里等乔谨, 付霖啸看了一眼时间,说道:“快出来了。” 隋冉望了一眼医院的方向,对着车玻璃整理了一下头发。 付霖啸没忍住调侃他:“见女朋友没见你这么上劲呢?” 隋冉叹了口气, 真情实感道:“没碰到过这么难追的。约十次十次都约不出来, 好不容易成功一次, 还要带着你。” 付霖啸哼笑一声:“要不我走?” “别,”隋冉道,“他看到车里没你, 可能都不会上车。” 付霖啸看了他片刻, 眼神逐渐复杂起来,忍不住说:“你不要瞎搞, 乔谨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这样我们没法继续当兄弟了。” “我没有瞎搞, ”隋冉解释, 看起来很真诚, “我认真的啊。” 付霖啸沉默片刻, 问道:“真的?” “真的。”隋冉果然认真起来, 对着天伸了伸手, “我发誓。” 付霖啸看着他,又看他的手,头痛起来。 “那你就不要让他去你公司上班啊。让他给你干着活, 还要跟你搞对象, 到时候工资都不用发了,想白嫖啊?”他伸出手拍了他一下, “关键是办公室恋爱不长久啊。就连路……” 他坚持着说下去:“总, 那样的, 都要后院起火, 你就……” “嘘,冷静,你小点声。”隋冉打断他,看了一眼车外面,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乔谨。 这距离还有点远,一时半会儿过不来,隋冉赶着时间问:“他跟路总到底什么关系,那天在金域良缘打牌,看起来像是他的长辈,规矩很严的那种。” 付霖啸一时也形容不出来。 隋冉便问:“是包养吗?” “当然不是。”付霖啸皱眉看着他。 隋冉松了口气:“那就好。” 付霖啸没觉得哪里好,想找个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半天想不出来。 隋冉问:“那是情侣关系吗?” 付霖啸又摇头。 “那就是追求者喽,”隋冉说,“那没什么好怕的。感情面前人人平等,总不能因为他喜欢乔谨,就不允许别人喜欢吧。” 付霖啸觉得他可能是疯了,要跟路评章抢人。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一时间搞得他也踟躇起来。 “我建议你不要,但也……可以试试。” “要不,你试试?”付霖啸转头看他一眼,也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乔谨,忍不住叹气,“你要是真能跟他两情相悦,按照路总这会儿的情形,应该……也不会阻拦。” 乔谨从病房里出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刚刚的电话,是戴姐打来的。 这家政阿姨路评章用了好多年都不换,相处的时间久了跟家人差不多。 乔谨给她打过去,戴姐接了电话:“乔先生。” 不等乔谨问她打电话什么事,戴姐就主动问:“乔先生,你出差了呀,这几天都没有见过你人。” 她声音一直平平稳稳的,听上去很慈爱,让人没有丝毫不适的地方。 “嗯,”乔谨含糊地应了,说,“最近有点忙。” “年前这么忙呀,今天你过生日呢。”戴姐又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就给我打电话,我提前回家去做饭。” 乔谨顿了顿:“路总应该会回家,做饭的问题以后你问他吧。” “路先生最近也都没有回来。”戴姐笑着说,“你们两个都不回来,家里怪冷清的。乔先生,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应该不回了。”乔谨对这个年龄段的女性都抱以最大的善意,“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戴姐迟疑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你和路先生两个人吵架了吗,为什么都不回家了。” 乔谨望着医院内停车场塞满的车位,还有红色醒目的光屏,这环境让他感觉压抑。 “没什么。”乔谨把围巾往上提了提,将下颌收进去,走下台阶,“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戴姐应了,却迟迟不挂电话,乔谨察觉一点异常来,耐心着等待着。 戴姐小心地问:“等下你要去哪里呀?” 乔谨抿了抿唇:“去吃饭。和霖啸一起。” “好,好的,”戴姐说:“那我挂了啊?” “嗯,”乔谨他越过门边停着的一排救护车,看到了隋冉等在外面的黑色卡宴,不紧不慢地往那边走,“天冷,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乔谨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去。 里面的两人一起看他,乔谨冻得够呛,把围巾摘了:“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付霖啸和隋冉一起转回头去,一个目视着前方的道路,另一个用余光从后视镜里望着他。 “吃什么?”隋冉问。 付霖啸道:“病号说吧。” 乔谨自认是小感冒,没有特殊照顾的必要:“我都行。” 一般这种‘我都行’的情况下,都是付霖啸拿主意,他在吃喝玩乐上很有一套心得,想都不用想就说:“天冷,去吃铜锅吧。吃完饭一起去蒸桑拿,一蒸你那鼻子就通气了。” 乔谨犹豫了一下,隋冉立刻道:“别犹豫啊,有什么顾虑直接说。” 乔谨说:“明天还要上班,吃完火锅外套明天还能穿吗,一进公司都是火锅味。” 付霖啸是知道他衣服还没有搬出来的,刚要说换一个吃,隋冉就“嗳”了一声:“有,后备箱里有我的备用外套,新的,你明天穿去上班。” 乔谨跟付霖啸对了一眼,付霖啸说:“行啊,你俩身材差不多。” 隋冉朝他竖起大拇指,说:“今天我请客。” 乔谨不明所以看着他们俩打哑谜,神情比刚上车的时候精神了一些,气色也缓和了。 这种欢快的环境能让他暂时从医院里清冷寂静的氛围中抽离出来,能稍稍喘一口气。 也许是到了冬天的原因,也许是临近年度最后的一个月,街上的饭店尤其火爆,火锅店就更人多了。 他们选了临窗的包厢,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的热闹的街景。 隋冉开了瓶酒,给他们依次倒满,感慨道:“机会难得,总算把小乔约出来了。” 乔谨挡了一下杯:“等下我开车吧,你们喝。” “等会儿叫代驾,”隋冉拉开他手给他倒,倒完了那手还没松开。他倒是十分坦然,开着玩笑说,“皮肤真好,怎么保养的。” 乔谨并不是扭捏的人,也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他没少主持公司的全体会议,跟合作方在酒桌上谈项目的时候全程坦然自若、得心应手。 他自然而然地抽出手,反手拍了拍隋冉后背,挑了一下唇角:“半斤八两。” 隋冉眼睛亮了亮,被他反下了一城,一时间竟然没接上话。 窗外对面的马路上,浓重飘忽的树影挡住了低调稳重的车身。 路评章坐在那上面,微微偏着头,透过车窗与饭店的透明玻璃,冰冷地注视着里面的发生的一切。 那画面让他非常不适,立刻冲进去把他带回家念头被他险险压制着,就快要冲破牢笼。 小常坐在前面都能感受到他的不悦,但他不敢启动车,也不敢出声询问,哪怕发出一个音节。 他用挑剔的视线审视乔谨对面的两个人,又用柔下来的眼神看着乔谨靠窗的背影。 他盯着隋冉给他递过去烟和酒杯,看着他接过来,放在自己手边。 路评章想,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把他养的娇贵干净,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而他离开自己只要三天,就要开始抽烟喝酒,出入推杯换盏的场合。 “给他打电话,”路评章没动,说:“告诉他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小常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拿出手机来给乔谨打过去。 路评章看到乔谨拿起手机,盯着屏幕看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是我,乔哥。”小常说,“你这两天感冒了是吗?” “嗯。”乔谨说。 小常吞了口唾液,尽量自然地说:“我忘了提醒你,那天给你送过去的药里有头孢,你这两天可千万别喝酒啊。” 乔谨沉默数秒,转过头望向窗外,小常整个人都要呼吸暂停了。 好在乔谨只是寻找了一下饭店前面停着的车,没往远处看。 他转回头,问道:“那天晚上是你给我吃的药吗?” 小常看向路评章,但是路评章没有丝毫指示。 他望着外面,眼神比压下来的树影还要深暗,坐在后座的气势犹如深夜中没有月光笼罩的高大连绵的山脉。 “……是,”小常艰难的回道,“那天我见你回酒店的时候有点感冒,怕你晚上烧起来,就给拿了点药过去。不好意思哈乔哥,我不应该私自用房卡开你的门。” 这完全是在扯淡,酒店绝不会把客人的房卡交给一个司机。 不过也有理可寻,因为那是路评章的司机。 “没事。”乔谨没往下追究,而是说,“谢谢你。” “真不用。”小常笑了一声,又去看路评章。 路评章没有任何表示,车内暗的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察觉到绝无善意。 “就是跟你说一声,乔哥,没别的事。”小常硬着头皮跟他再见,“你接着吃火锅吧。” 乔谨在包厢内顿了一下,然后说:“好。” 第 26 章 五十分钟, 不长不短。 路评章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沉默地、居高临下地望着玻璃窗内的一切。 期间小常去了一次厕所,回来后,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 只是眼神更暗了。 乔谨他们从饭店里出来, 付霖啸和隋冉先上了车,他站在原地朝着四处张望,随后锁定了马路对面的车。 小常紧紧攥着方向盘, 看着他从远处走过来。 路评章说:“走。” 小常愣了一下, 看了看正在过马路的乔谨,又扭头去看路评章:“路总?” “开车。”路评章道。 小常只好启动车。 乔谨眼睁睁地看着漆黑的车从辅路开了一段, 然后转到马路上,车速飞快, 转眼便看不到了。 隋冉开车, 把另外两人拉到汗蒸馆, 下车时把乔谨的外套递给出来迎接的服务员:“洗完烘干, 明晚来取, 谢谢。” 乔谨拿着隋冉取出来的衣服, 没往身上穿。 “标签都没摘,真是新的。”隋冉说。 乔谨笑了笑,提着那羽绒服进了会馆。 三人开了个包间, 付霖啸想叫个牌搭子进来打牌, 被乔谨拒绝了:“我有点头晕,不打牌了, 待会儿想早点回去睡觉。” 付霖啸于是摆摆手, 让服务员离开了。 乔谨换好衣服, 进了桑拿房, 隋冉已经躺在了最里面的木板床上,房间内白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乔谨躺在靠门的地方,隋冉便笑了一声:“离我那么远,怕我占你便宜啊。” “都是男人,有什么便宜可占的。”乔谨说。 他感冒似乎真的加重了一些,鼻塞症状比刚刚要明显,说话时带着鼻音。 隋冉伸手把温度调高了,乔谨这边门没关严,还能呼吸到凉爽的空气。 付霖啸在门外不知道忙活什么,服务员去而复返,正站在他身前听他说着什么。 “隋冉,”乔谨没客气的称呼他为‘隋总’,而是直接叫他的名字:“商量件事,你别往我身上使劲了。” 隋冉不由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无奈。 乔谨又说:“你挺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是别的,可能不行。” 隋冉伸手抻懒腰,唉了一声,没说话。 乔谨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并不生硬,但是设身处地去想,可能有高冷的嫌疑,于是又补充了一遍:“刚刚吃完饭本来我不打算来了,但还是想跟你面对面的说清楚。你人是很好的,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隋冉接连被发了两次好人卡,更加无奈了:“追求也不行吗?” “最好不要。”乔谨默了默,直白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隋冉挑眉看他:“是……路总?” 乔谨不置可否,而是说:“希望我们的友情能纯粹点,彼此也会更放松一些。” 隋冉没遇到过这样敞开天窗说亮话的人,乔谨的自信和坦诚使他的个人魅力更上一层楼。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但他不是强势的人,立刻便体面的退了下去,变回了初次见面时的彬彬有礼:“好。我能问一下原因吗,你好像对我很戒备,是我的某种习惯还是哪一点,让你对我敬而远之?” “是我的个人习惯。”乔谨说,“我对不熟的人都这样,没有特别针对的意思。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氛围。” 他能接受暗恋,却抵触暧昧,哪怕和路评章当初也没有经历过这一阶段。 隋冉点点头,对着墙叹了口气。 付霖啸这时进来,带着三个按摩师,自己爬到中间的木床上,问:“怎么没人说话,吃饭吃累了?” 隋冉又重重“唉”了一声。 付霖啸没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按了一手水汽:“这么惆怅,失恋了啊?” 隋冉哼哼了两句,坐起身:“我去喝点水,你们先按。” 付霖啸看着他推门出去,笑得更欢了,问乔谨:“你拒绝他了?” “啊,”乔谨说,“也不算吧,他也没表现出明确的意思来,我提前给他打了针预防针。” 付霖啸啧声道:“惨。隋冉不错的,最起码遵纪守法,尊重体贴,也知道照顾朋友的感受。” 乔谨看着他,一言难尽道:“不是你说他人不行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 “是你说的,”乔谨说,“你说他玩的花,从来没有真心的,叫我选谁都不要选他。” “我……”付霖啸一时语结,压根不记得还有这茬。 隋冉从外边喝完水,推门进来,付霖啸看着他,拧着眉坚持说完自己的话:“……我没有,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具体人怎么样你要自己去发现的。” 隋冉站在原地有些懵,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败在了哪个坑里,疑惑看着他们:“你们说什么呢?” 付霖啸和乔谨一齐看了他一眼,又同时转开头:“没什么。” 今天项目安排的不算多,但由于中间换了场地,时间上难免耽误了一点。 虽然晚上十点只能算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但按照之前乔谨回路家的固定时间来看,已经算是晚了。 他在汗蒸馆顺带洗过澡,清爽却乏力的回到酒店,只想一头扎到床上睡觉。 用房卡打开门,乔谨在进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房间的灯霎时大亮,路评章坐在床边,手刚刚从灯开关上放下去,直直地看着来人。 那眼神在酒店偏冷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有一丝冷漠,跟他一惯垂下眼皮看人的眼神没什么区别。 乔谨穿着黑色羽绒服,围巾应该是刚进酒店就解了下去,此刻被他抓在手里。 路评章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他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表情沉闷、神色全无倦怠。 这副神情之下,他竟然没有发火,而是盯着他身上的外套:“也不算太晚。” 乔谨站在门边不动,他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潮意,被他向后抓,露出额头来,这让他看起来多了些攻击力和禁欲感。 路评章看着他,低低道:“过来。” 乔谨喉咙动了一下,把围巾挂在衣架上,又把羽绒服脱掉,也挂上去。 他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自然:“找我有事。” 路评章想伸手把他拉到怀里,看着他的模样,堪堪忍住了:“喝酒了?” 乔谨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说:“没有,小常不让喝。” 路评章忽略这话里饱含的抗议,看向衣架:“穿的谁的衣服?” “朋友的。”乔谨低着头说,问道:“找我什么事?” 路评章盯着那衣服的视线好像要把连同衣架一起把它们都一把火烧掉,但他只是冷冷收回视线。 “之前答应陪你过生日,”他伸手拿过桌上的一沓纸,连带着笔一起递给乔谨,“签字。” 乔谨看了一眼,是前段时间拍下来的在外省的那座老宅。 路评章手里拿着赠与协议和更名申请,只要在这上面签上乔谨的名字,那这就属于他的私有财产了。 乔谨没接:“如果是生日礼物,可以让小常拿给我的。” 路评章看着他,脑海里都是他跟别人在包厢里吃火锅的景象。 他跟别人一起吃饭蒸桑拿,还穿着别人的外套在夜里十点才回家。 而自己,在酒店里黑着灯,足足等了他两个小时,都换不来一句好话。 在他心里的地位甚至不如小常。 路评章压抑了整晚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伸出手一把拉住他。乔谨踉跄着被他按倒在床上。 带着火药味的吻轻易侵袭扫荡口腔,势必要把人完全占有。 浸泡了整晚水的皮肤柔腻而光滑,触感非同一般。路评章来回揣摩着他的后腰,这动作让乔谨感到危险。 他屈膝上顶的动作被路评章轻而易举压制了。 乔谨寻到可乘之机,偏头躲开了他继续亲下来的动作,喘息着道:“放开我。” 路评章没问“行不行”的废话,俯身就要继续。 乔谨抽手给了他一下,打在颈侧和下颌上,自己先愣了:“我不是……对不起,我今天,不太想来。” 他这一下没用几分力气,但路评章没受过这种待遇。 他脸色彻底沉下去,眼睛里汹涌澎湃,胸腔里的呼吸也开始加重。 乔谨不敢松懈,伸手抵着他:“放开我。” 路评章大腿不退反进,顶了顶他的:“已经这样了,还不服软?” 乔谨脸色变了变,只有这种时刻,才能看到与白天截然不同的他。 “路评章,”乔谨有些恼,眉紧紧蹙着,最后一字一顿地第三遍重复要求,“起来。” 路评章紧紧盯着他,像是在做艰难的抉择。 除了这一刻,恐怕谈判桌上十个亿的合同都不能让他如此失态。 乔谨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越是不能退缩。 一旦被路评章察觉到他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怯意,那立刻就会扑上来,像一头被激怒的求偶期雄狮一般,俯身撕咬下去。 乔谨跟他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路评章才陡然笑了一声,松开了他:“别紧张。” 乔谨飞快地爬起来,拿起笔在资料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递还给他:“签好了。” 路评章看了一眼,放回了桌上了文件袋里。 “还有事吗?”乔谨问。 路评章腿l间特征明显,坐在床边没动,他从来没这么憋屈过:“睡你的觉,下去我就走。” 第 27 章 乔谨跟他对视片刻, 最终别开视线。他要上床,路评章注视着他,示意桌子上的药:“把药吃了。” 乔谨看了他数秒, 默不吭声地掰开桌上的药片, 就着水吃下去, 然后从另一头上床,躺在枕头上用被子盖住一半的脸。 路评章看着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伸手把他的被子往下拽, 直到露出他的鼻尖和下颌。 那果然如自己所想, 精致有度而错落流畅。 乔谨没跟他对着干,闭着眼睛继续睡觉。 路评章来一趟, 不甘心就此离开,等了片刻状态不见好转, 于是起身把衣服三两下脱掉, 连被子乔谨一起拽过来, 抱在怀里。 乔谨睁开眼, 撩起眼皮冷冷盯着他。 路评章伸手盖在他眼睛上, 强迫他闭上眼, 低声说:“今天太晚了,不走了。” 乔谨只是抵触跟他发生关系,在路评章没有明确的露出这种想法和动向的时候, 他能接受一定程度的触碰。 这得益于他三年以来养成的包容和被动的习惯。 不得不说, 有路评章在身边的时候,乔谨失眠和夜梦的情况得到了缓解, 几分钟后就入睡了。 路评章这时才松开他, 摸黑去卫生间, 把自己久立不消的欲l望动手解决掉。又在卫生间多待了片刻, 才重新回到床上,搂着乔谨踏踏实实地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手机没响乔谨就醒了,他久违得到了充足的睡眠,仿佛整个人都舒适成了一滴落在云朵上的水,连头发丝都跟着轻盈起来。 路评章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乔谨有些纳闷,确定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 路评章能早晨八点无所事事出现在家里的时候屈指可数,乔谨没吭声,兀自去卫生间洗漱。 可能是休息的足够彻底的原因,他的感冒症状有所缓解,但是他还是拿起药来准备再吃一顿。 路评章就在此时出声:“先去吃早饭,吃过早饭再吃药。” 乔谨犹豫了一下,又去看时间,路评章道:“迟到就迟到了,公司里难道还有人敢找你的麻烦吗?” 那是肯定没有的,就连郑荣光也已经倒戈成了‘自己人’。 乔谨把药揣口袋里,从衣架上取下羽绒服穿上,一边拉着拉链一边说:“我的衣服什么时候能送来?” 路评章看这件外套很不爽,但是乔谨问完他就消了一半的气,因为他压根没打算给乔谨送什么衣服。 “不好收拾,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动,什么不能动。”路评章头发一丝不苟,走去门边等他,“有空你自己回家拿。” 乔谨没说话,收敛着视线。他把拉链拽到头,又半垂着眼睫去穿鞋。 路评章不催他:“什么时候回去,提前跟我说。” 乔谨低头看着鞋面,顿了顿,微微点了一下头。 等他穿戴整齐,路评章这才打开门,两人一起走出去。 小常等在酒店外,给他们打开车门。 路评章看着乔谨,示意他坐进去。 乔谨已经顺从了一早晨,这会儿照样没多说,以免前功尽弃。 后座上的桌板上放着准备好的早餐,双人份的,乔谨看了一眼没食欲,靠着车窗望着外面发呆。 路评章则拿起车上的平板看新闻。 到了公司,乔谨不发一语打开车门,长腿一伸率先探出了车身,路评章没抬头,仍旧浏览着新闻:“早饭带上。” 乔谨动作一顿,随即在后座中间的桌板上随手拿了两样,甩上了车门。 这一下稍显用力和气急败坏,但是路评章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愉快的表情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乔谨站在车旁吹了吹冷风,感觉自己冷静了,这才抬步朝公司里走去。 隋冉从停在一侧的车上下来,朝他挥手:“小乔,这边。” 乔谨认出来人,走了过去。等近了,隋冉把手提袋递给他:“衣服干了。” 乔谨接过来:“谢谢。” 他想给付霖啸把洗衣服的钱转过去,伸手摸自己的口袋,却没找到手机,便朝隋冉微笑了一下:“稍等我一下。” 他转身匆匆数步到了路评章停在原地未动的车旁,拉开后座车门,伸手去拿遗忘在座位上的手机。 路评章看着他把手机拿在手里,招呼也不打一句,“哐”一声又摔上车门,走回隋冉跟前。 “我把洗衣服的钱转给你了,你记得收一下。”乔谨对隋冉说,“怎么是你来的,霖啸不是说今天要来这边办事吗?” 他们身量相仿,站在一起像精英聚头在研究公司的前景与发展。就连风都在助长这种文质彬彬的气质。 这是非常具有观赏性的一幕,进去公司的员工已经接连几个放慢了脚步。 “我正好要来,顺手的事。我们俩都是你的朋友,不是吗?”隋冉在这些视线中愈发谈笑风生,“钱就别转了,有空请我吃饭。” 于是乔谨笑笑,不再多说。 隋冉后退了一步打量着他,眼睛弯着:“玉树临风,咱们果然穿同个码的衣服。” 路评章在车上望着这一幕,忍无可忍地推开车门下去,关门的动静比刚刚乔谨还要大。 他一露面就存在感极强,笔挺的西裤在风中行走,仿佛带着杀气。 隋冉视线越过乔谨看过去,乔谨也跟着一并回头,见到路评章竟然下了车,便对隋冉道:“上班快迟到了,改天聊吧。” 隋冉略一犹豫,又看了路评章一眼:“好,去吧。” 乔谨转过身,在路评章抵达之前迎了上去。 路评章被他挡着半个肩的路,看着隋冉上了车,侧脸冷硬道:“他找你什么事?” 乔谨打开手提袋让他看:“昨天衣服拿去洗了,他路过,给我捎过来。” “路过?”路评章沉声问。 “对。”乔谨语气也不怎么好,“我的衣服都在你家里,如果能早点收拾出来,就不用这么着急了。” 他拿捏路评章总是很有分寸的,这技能根本不用锻炼,只需要他拧着眉看一眼或者呛一句。 路评章也皱眉看他,乔谨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拎着早饭,一副烦躁的态度。 从昨夜路评章闯进他的房间开始,直到现在,他的耐心终于耗尽,火一点一点地窜起来。 看过来的员工更多了,很多人都认出了路评章。 久不露面的大老板竟然在早晨出现在分公司外面,只需要一分钟的时间这消息就会疯传遍每一个角落。 乔谨压下火气,维持着最后一点绅士风度,转身进了公司。 路评章看着他的背影,在衣角消失的前一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公司内的全部员工整理着装微笑面对,收拾桌面,腰板挺直,用最佳状态迎接大老板的到来。 但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老板没有去各个部门巡查,甚至没在办公区域停留一秒,就进了人事部经理乔谨的私人办公室。 乔谨把手提袋扔在桌子,又把早饭重重一放,三两下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沙发上。 对着跟进来的路评章质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那天晚上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路评章看着他起伏不定的呼吸和眼中升起的愤怒。 紧接着,不等路评章开口,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打断了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余风推开门探出头,寻找到了乔谨的身影,同时又看到了路评章。 他没见过路评章本人,因此迟疑了一下,对乔谨道:“乔总,热牛奶喝吗?” 乔谨看着他,余光里却是路评章和桌子上摆着的早饭。 余风顺着他的视线过去也看到了,连忙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没吃早饭,那你……忙吧。” 余风关上门,室内恢复了安静。 乔谨闭上眼,几乎是同时响起了路评章的带着怒气的声音:“先是‘朋友’送衣服,再是‘员工’送早饭。乔谨,你问我要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你要造反吗。” 乔谨不用想就知道外面的员工肯定全部都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深呼吸了两次,语气也不怎么好:“只是朋友和同事。” 路评章的眼神要他把看穿。 “没有其他的关系。”乔谨强调,并直直地看着他,“你可以跟任何人求证,我光明磊落。” 路评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着脸道:“今天不用上班了,跟我走。” 说完他朝着门走去,乔谨却站在他身后没有如往常一般跟上去。 路评章脸色愈发风雨欲来,伸手拉住他就往外走。 “路评章,”乔谨喊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用力甩他钳子一般的手掌,“我说过,别碰我!” “我不能碰,谁可以碰。”路评章忍了一夜加一个早晨的邪火终于爆发了,伸手“咔哒”一声锁上门。 乔谨看着他动作,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不等他站稳,路评章就大步过来,一把抓住乔谨的胳膊,不容置疑地拖着他路过沙发和办公桌,一路来到后面的休息室,将他扔到了休息室里的沙发床上。 “路评章……” 路评章将外套一把脱下,一手将领带松了,另一手把要起身的乔谨按回原位,低低问道:“我能不能碰?” 第 28 章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大老板还没有从乔总的办公室里出来,这让公司的员工忍不住猜疑是不是又在敲定新的裁员名单。 郑荣光被推举上位,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 才试探着去敲门:“路总, 乔总, 我进去啦?” 办公室内没有传出任何应答的声音来。 郑荣光尝试着拧了一下门,发现被锁住了,一时间所有的不合时宜的想法都窜到他脑子里去, 全部都是带着不可明说的废料颜色。 “……可能, 大概正在开会。”他做完了心理建设,站在正中央的位置睥睨全场员工, 使出最有效的杀手锏,“大家小心为上, 可能真的要新一轮的裁员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 争分夺秒的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总算顾不上乔总办公室的八卦了。 临近午休时间, 不苟萝卜言笑的尹秘书从外面进来, 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 轻轻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出声就走了进去。 反锁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室内的温度很高,尹秘书一进去就要出汗。 他把干净的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 交给站在窗边抽烟的路评章。 路评章接过去, 把内裤放在最上面,拿进去休息室。 乔谨趴在床上发呆, 听见他进来也没抬眼。 路评章把衣服放在他旁边, 俯身看着他眼睛:“不要闹了。你刚刚分明很爽, 一直在主动磨蹭我, 让我快点。” 乔谨发泄完后没有丝毫力气跟他吵或者闹。 他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不适,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想要呕吐的生理感觉。 路评章要给他穿衣服,但只是刚碰了一下他的腿就被他一脚蹬开了:“滚。” 路评章刚刚吃饱,根本不在乎这些,十分和颜悦色地把衣服放了回去:“那你自己穿,中午带你出去吃饭,想吃什么?” 乔谨闷不吭声。 路评章便说:“之前你许给我的,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结果昨天你跟别人吃去了,这顿饭是不是要补给我。” 以前是路评章没时间,现在换成乔谨没时间,此一时彼一时了。 乔谨看着他,冷冷道:“不去。” 路评章心情很好,接着说:“可以,那明天跟我去广州开个会吧。” “不去。”乔谨冷冷道,“出去,我要穿衣服。” “可以。你穿好衣服我们再谈。”路评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全身。 这视线让人恼火,乔谨把身上盖的羽绒服甩开,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衣服。 路评章只看着就又起了反应,如果不是乔谨表情实在难看,他很难忍住不来第二发。 乔谨穿戴整齐,尹秘书自觉把地上扔的到处都是衣服拾起来,把那件没出场几次的黑色羽绒服一并收走,带出了办公室。 乔谨站起身,把领口整理好,走向办公椅的时候感觉大腿紧绷发酸,腰也跟着酸涩不已。 坐下去的时候那不适更加明显,他眉梢轻轻一跳,没去看倚墙站着的路评章,强行忽视了身体的适:“不用谈了,不去。我明天要去医院,还约了霖啸去健身。” 路评章看着他扎进长裤里的衬衫,还有因为坐下去而撑起了裤褶走向。他想起夜里乔谨出现在牌桌旁,还躺在按摩店,被技师摸遍全身,那场面令人难以忍受。 “以后不许跟付霖啸出去,他一身吃喝玩乐、酒吧夜场的毛病,不是什么好人。” 乔谨拧眉看他,忍不住道:“这些毛病你没有吗?” 路评章皱了皱眉。 乔谨刚要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路评章已经意识到他未出口的话绝非好话,看着他问:“什么。” 乔谨别开眼,拉开抽屉拿出眼药水:“没什么。” 路评章看着他的动作,往那边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眼药水,拧开盖子。 乔谨余光看到他过来,下意识就要后退,似乎那怯意与生俱来。 但是乔谨并不是很怕他,他说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路评章拿着眼药水,示意他仰起头。 乔谨微微仰头,这个角度看路评章显得他眼角低垂,上位者的气势毫无遮掩。 路评章托着他下巴给他滴,看着他因为液体的刺激而难耐闭眼,透明的液体像眼泪一般从他眼角流下,缓缓到了耳边。 路评章看着这副情形,心先软了,低声问:“怎么才能跟我一起去?” 乔谨一瞬间有些迷茫,睁着一只眼睛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事。 他把满是水痕的眼睛睁开,眼角已经被洇红了,望着人的时候显得可怜和无奈:“招聘经理,别卡那些条件了,年底原本就不好招人。” 他声音也低,跟刚刚在气头上的时候截然不同。 路评章升起正在被恳求的错觉。 他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三年前,那时乔谨总是这样躺在他怀里,大部分时间看书,偶尔也会睡一觉。 路评章没立刻答应,等到给他另一只眼睛也滴完水,才回应道:“嗯。” 敲门声紧跟着郑荣光的声音一起出现:“路哥——” 不等后面的话说出口,郑荣光的声音仿佛被人突然扭断了脖子,他手扶着门,不上不下的卡在门缝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路评章松开乔谨,由着他伸手去抽纸巾,擦侧脸的水。 “哭、哭了??”郑荣光浑身都要僵硬了,满脑子都是路哥把人给搞哭了。 “什么事?”路评章注视着他。 那眼中全无温度,虽然平时也是这么一副表情,但郑荣光莫名觉得今天的他满身杀机,像个施暴者。 不应该啊。 郑荣光腹诽道。 乔谨把沾了水的纸巾扔进垃圾篓,手指碰在桌上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响声。 郑荣光回过神,把门关了抵在身后,小心地问:“昨天面试的那个人,打电话过来问结果了,咱们就……” 他一时不知道该看乔谨还是该看路评章:“直接拒绝回掉?”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谨转头看向路评章。 路评章感受着那目光,看向郑荣光的眼神像是把他活活钉在了地上。 这一刻他像个独揽大权却又不得不大方应允的被架空的掌控者:“叫他来签合同。” 郑荣光似乎没明白:“不回绝了?录用啦??” 路评章想拿烟灰缸敲碎他的头。 但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乔谨的眼神——舒缓的、松弛的、松了一口气一般温和了下去。 “什么时候能入职?”乔谨问。 “他那边还没有提离职,最快也要下个月。”郑荣光说,“不过他说如果薪资合适的话,他可以提前过来交接工作。” 乔谨又看向路评章。 路评章心都要被他一眼接着一眼看化了,伸手捏了捏眉心:“……给他最高预期。” 几乎是转瞬之间,乔谨的表情终于踏实了,就连双肩都跟着微微垂落,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 他手臂舒适自然的搭着办公桌,路评章能想象到他每日坐在这里,穿着干净的衬衫和长裤,对每一个人彬彬有礼、温和从容。 他想把他藏起来。 但是他做不到,乔谨崇尚自由,从不想依附他而生。 为此他甚至办了一张卡放在路评章的书房,把每个月的工资如数打进去,作为还路评章的账。 路评章跟他就像站在悬崖峭壁上的跷板上,看似路评章占尽先机,实际上他根本不能轻举妄动。 路评章呼出一口气,乔谨就在此时看着他说:“明天几点出发?” “?”路评章挑了一下眉。 乔谨侧头看着他,露出在阴影下跌宕起伏的半张脸。 路评章没料到峰回路转还能捡到这个漏:“稍微早一点,七点的飞机。” 乔谨去了不用参加传统会议,只晚上的时候去宴会吃吃喝喝就可以了。这与其说是路评章带他去开会,不如说是带他去散心。 乔谨心里当然明白。 路评章见他犹豫,趁势说:“晚上你住家里吧,能多睡一会儿。” 七点对于路评章已经算是晚的,但是对于乔谨来说算早,他是个彻彻底底的贪睡者,不睡到闹钟响起的最后一刻,是决计起不来的。 路评章尽量使自己表现的坦然大方毫无私心。 乔谨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还好答应了:“好吧。” 他对于处理关于和路评章的关系上面,并不是一味的逃避,他也在尽可能的给自己和路评章机会。 · 既然定了明天跟路评章一起去广州,那原本定在明天的心理咨询就要挪到今天来完成。 乔谨下班后先去监护室看望母亲,护工等他穿好无菌服进来,把手里的纸递给他。 “昨天晚上老太太写的,”护工叹了口气,“你看看吧。” 乔谨浑身都要僵硬了,上次的那张纸他想都不敢回想,很快就来了第二张。 他像个木头人一般把纸接到手里,却没低头去看。 护工见惯了生死,对这些事习以为常,但看着他这样仍旧难免心软,尽量缓和道:“虽然这是我们的工作,但是我想说一句,老太太似乎……” 乔谨很怕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护工低声说:“挺痛苦的。昨晚上她自己醒了,拽掉了吸氧管,幸亏我及时发现,这才没出什么大事。我把纸递给她,她在纸上写了这个。” 乔谨乔谨点点头。他用力捏着那纸,力气之大,整条手臂都在细细地发抖。 护工叹息着走出去。 空荡冷清的病房内剩下乔谨孤零零地站着。 他后知后觉地打开皱了的纸,上面横七竖八画着许多颤抖的线条。 但乔谨还是拼凑出来答案。 痛。 她如此干脆直白地向儿子求救。 第 29 章 乔谨走出诊室, 呼了口气。 他在楼道里冷静消化了片刻,叹了口气,继续上楼, 进了心理咨询室。 心理医生坐在诊台后的椅子上, 看着他微笑:“乔谨, 晚上好。” 乔谨脑袋有些木木的,但还是说:“晚上好,吴医生。” “您看起来不太好。”吴医生盘着头发, 在温暖的室内穿的不多, 像在温度适宜的秋季,“最近跟路先生的关系有所缓和吗?” “嗯。”乔谨说, “有一点。” “您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吴医生说, “那天晚上我见您的时候, 您的状态很不好, 但是我们只说了两句话, 我就知道, 您根本不需要心理医生, 您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乔谨摇摇头,乔谨把外套搭在衣架上,坐在桌子前面, 跟她面对面。 吴医生自然地给他倒了水, 回来时微微往旁边坐了坐,避免跟他正相直对:“路先生其实完全可以骗您说从来没有把您当成过路柏杨, 但是他选择了诚实面对, 这是件好事, 对吗?至少您可以继续信任他。” 乔谨复杂地看着她:“就算他那样说, 我也不会信吧?” 吴医生被他逗笑。 他确实是一个成熟的、冷静的、过激情绪很短暂的人。 吴医生笑着说:“您有一些朋友,也帮过您不少,可能是情绪价值方面的,也可能是金钱方面的,这在一定程度上来讲,都算是‘恩情’。” 乔谨看着她,知道她要问什么。 吴医生看透他的想法,还是把这话讲了出来:“您为什么不用爱情来回报他们呢?” 乔谨不能想象他和付霖啸除了友谊之外的画面。 吴医生问:“这是否说明,您对于路先生的感情是独特的呢?” “的确能说明一点,但不能佐证全部。”乔谨揣摩着水杯,像在经历一场正常熟悉的朋友聚会,“说实话,我也一直在探究,我对路先生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意。” 吴医生报以礼貌的眼神询问。 乔谨仰头望向远方,发了会愣,然后倏然回过神,兀自笑了。 吴医生也跟着他一起微笑。 乔谨喝了一小口水润嗓子,岔开了话题:“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一下,您知道当初路评章为什么放弃路柏杨吗?” 吴医生没说话。 乔谨垂着头,有些气馁,但并不懊丧:“我知道,因为路柏杨很痛苦。” 现在痛苦的人换成了乔母,做抉择的人则换成了乔谨。 吴医生猜测他应该刚从监护室里过来,便温柔地道:“人都有这一天的。还好人类的大脑能保存记忆,叫我们在失去亲人或者朋友的时候不至于走投无路。” 乔谨点点头,揣摩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停了。 热水烫着他的手指,他似乎全无察觉。 吴医生也安静下来,给他思考的时间。 过了许久乔谨眼神一动,微微拧起眉:“我不明白,路评章为什么能做到放弃路柏杨的生命。” “人做决定是多方因素造就的结果。”吴医生建议他:“不如直接去问路先生,总比转述来的要真实一些。” 乔谨在心理咨询室里出来,回头望了一眼挂在门边的牌子。 他觉得自己不会再来了。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未知号码,一个是付霖啸的。 乔谨给付霖啸回过去,没有人接。他又给未知号码拨过去,被接通了。 “您好,”乔谨在对方杂乱的背景音中率先问,“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吗?” 那边迟疑了一下才说:“是乔先生吗?我是DO酒吧,您的朋友付先生喝醉了,能过来接一下他吗?” DO酒吧是个很出名的酒吧,位置居中,配套完善,音乐声能从晚响到早。 乔谨说:“麻烦看好他,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顺带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将近九点,如果现在去接付霖啸的话,那九点之前肯定没办法回家。 随即乔谨又想到,他现在不用卡时间回家了,请假就更不用了,他已经从路评章家搬了出来。 九点十分,乔谨接上烂醉的付霖啸,开车往酒店走。 刚刚抵达酒店,路评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乔谨没功夫接他的电话,付霖啸不是个瘦弱的人,他扶着他要保证不摔倒不是件很轻易的事。 到了房间,乔谨把他放在床上,缓了片刻,接通了路评章打过来的第三个电话。 “喂。”乔谨勉强喘匀气,靠在墙上甩发麻的手臂。 “为什么挂我电话,”路评章隐含的震怒隔着手机都能感受的到,“你在哪?” 乔谨呼出一口气,不等说话,路评章就挂断了。 乔谨看了一眼,果然路评章又把视频拨了过来。 乔谨接通,脸出现在屏幕上:“我刚刚有点事,腾不出手来接电话,就先挂了。” 路评章看着他身后的背景不对劲:“你在酒店?” “嗯,”乔谨说,“霖啸喝多了,我去接了他一趟。” 白天刚刚强调了不要跟付霖啸鬼混,转眼他就把人接到了酒店的房间里,视频里露出路评章不悦的表情来。 乔谨想了想:“我今天晚上不去你家了,霖啸喝太多了,我想在酒店看着他点,明天早晨直接去机场。” ‘你家’‘霖啸’‘他’这句话的每个词汇都弹压着路评章的近来容易躁动的神经末梢。 他的眼神已经由不悦变成了暗沉:“你那房间只有一张床。” “我知道,我知道。”乔谨不想激怒他,安抚道,“还有沙发的,我可以睡沙发。休息不好明天还可以在飞机上补觉。” 一旦他表现出这种类似解释或是明显安抚的语气,路评章的火就很容易灭捻。 他很吃这一套。 乔谨当然知道:“你好好休息,明天等你开完会,有空了,我想跟你聊一聊。” “聊什么?”路评章问,“我随时有空。” 床上的付霖啸哼了几声,似乎是要水,乔谨走去桌边给他倒水,一边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说,明天再说好吗。” 路评章心揪在一起,刚要说“不好”,乔谨那边就自顾自道:“那我先挂了。” 随后便挂断了视频。 乔谨把水喂给付霖啸,付霖啸就着他手喝了几口,抱着他不撒手,说他是负心汉。 乔谨等他抱够了,这才给他脱衣服,又去卫生间拿毛巾来给他擦脸和身体。 擦脸的时候还好说,擦身上的时候付霖啸一直不配合,一边捂着下边一边控诉:“别动我的鸟,不许动它,它很脆弱。” 乔谨忍着笑:“不动,你搂着它睡觉吧。” 付霖啸松开手要去摸乔谨的脸:“不,它不脆弱,它很□□。” 乔谨飞快地靠后躲开了那手,随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给他用力擦手。 “你嫌弃我的鸟。”付霖啸委屈道。 “不嫌弃。”乔谨拉过被子,把它的鸟和手一起放进被子里,拍了拍他的头:“睡觉吧。” 付霖啸怔怔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睡了。 乔谨确定他睡熟了,把被子给他往下拉了拉,又把他扭着的脖子摆正,这才去洗澡。 他在哗啦的水声中隐约听见门响,乔谨立刻关了水,室内安静下来,果然听见了脚步声。 乔谨拽起浴巾裹在腰间,推开卫生间的门,正看到两个保镖用被子卷起付霖啸往外走。 而路评章站在正对着卫生间的墙边,默许般看着这一幕。 灯光给他锻炼得当的身材镀上一层绝佳的滤镜,大衣垂落下去笔挺的线条显得那体魄更加强健。 “站住,”乔谨拧眉朝向保镖出声呵斥,“你们干什么?” 保镖停下脚步,看向乔谨。 乔谨一身水汽,在冬天里只围着一块浴巾,保镖立刻转开视线看向路评章。 路评章只是略微撩着一半眼皮,深不可测的眼神动都没有动一下,保镖便立刻匆匆把付霖啸抬了出去。 乔谨一动,路评章道:“给他在隔壁开了间房。放心吧,死不了。” 乔谨维持着拧起的眉,这是他惯有的小动作。 路评章把门关上,拿了另一块浴巾出来,兜头把他盖住,乱七八糟地按着他擦了几下。 乔谨扯开浴巾:“路评章!” 路评章来的路上应该抽了烟,乔谨能从他身上闻到烟味。 “你想跟我聊什么?”路评章不在动他,站在灯下注视着他。 乔谨不说话,路评章沉沉笑了一下,打量着他腰间的浴巾:“我不保证一会儿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你聊天。” 他先是私自开了房门,又不经允许带走付霖啸,现在还站在这里说着这样恶劣的话。 但乔谨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习惯于掌控别人,任何不经他默许的行为都会被他强势推翻。 乔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路评章一瞬间以为他要说‘分手’两个字。 他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乔谨说出跟这两个字相关的任何话,他都要冷静。 但当乔谨静静看着他的时候,那沾满水珠的唇角只是微微一动,路评章顿时觉得浑身都要凉透了。 乔谨转开视线,草草擦干净身上的水,当着他的面躺到了床上。 “不早了,”他盖着被子,把路评章的视线隔绝开,“早点休息吧。” 他的确如吴医生所言,成熟、冷静,不会因为对方是路评章就表现出一些害羞和想要躲避的动作来,尽管他确实有这种想法。 路评章认为注视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但其实看向时间,才过了两分钟而已。 路评章看着他像墨一般的黑发落在白色的枕头上,抬手把大衣脱掉,又换拖鞋。 乔谨侧躺着,背对着他,直到他要进卫生间洗澡的那一刻,才闷着声音说:“我今天有点累,可以先睡吗?” 路评章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今天不想做,希望路评章洗完澡出来不要动他,或者吵醒他。 路评章手里提着浴巾,已经一脚踏进了卫生间的门。 乔谨对上床的频率需求不高,甚至有些冷淡,大多数时候一次到顶。 以往路评章也忙,每周次数平均下来维持在一个不涝不旱的程度,勉强算是和谐。 但是前段时间他频繁回家,再加上此时正值两人不清不楚的节骨眼上,乔谨立刻便吃不消了。 路评章站在原地的半分钟不知在脑子里过了多少内容,而乔谨已经往下挪了一下,调整了一个更加适合入睡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否是灯光打眼,他侧身的角度很深,眼睛几乎全部埋在阴影里。 路评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完全能想象出来。 他默了片刻,伸手轻轻地将墙上的顶灯开关按了。 室内霎时黑暗下去,只剩下卫生间里还亮着薄弱柔和的灯,但那光距离床隔着一个弯,远不会波及到乔谨了。 第 30 章 乔谨在飞机上没能睡觉, 他感冒没有好彻底,再加上有点晕机,即便头疼的厉害也没睡过去。 下飞机后路评章看他脸色实在不好, 便先送他去酒店, 看着他在床上睡着, 自己才赶着时间去开会。 这次是针对城建项目的招标会,总资金投入大,但是有政府扶持, 回报也大。前来开会的人不算少, 都是身价破百亿的老总。 路评章迟到了也没事,这项目他只打算先观望, 主要还是给北开源当主心骨,还有带乔谨散心。 北开源旁边留了他的座位, 路评章坐下去, 把名牌往前推了推, 这会儿才喝上第一口水。 北开源看了他一眼, 凑过些去, 小声问:“乔谨没跟你来啊?” “来了。”路评章把水咽下去, “酒店睡觉。” “青天白日的睡什么觉啊?” “病了,又晕机。”路评章露出一丝笑来,“娇气。” 北开源撇了撇嘴, 过了一会儿用胳膊碰了碰路评章的胳膊, 努嘴示意他看后边。 路评章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侯务德。 北开源:“老侯这会儿眼冒金光啊, 我看他要争这项目。” “没人争的项目不赚钱。”路评章不再看那边, 看了一眼此时台上的发言人, 还有周围猛拍照的记者, “怎么把他给请来了。” 北开源也看,唉了一声:“省扶持项目,能不找两个有分量的来说话嘛。” 路评章听了一会儿,下结论道:“可以。这样一来,你资金流就要拧紧,注意动静,大了股票要跌。” 北开源碰了他胳膊一下,示意俩人想到一块去了。 “就是不知道多少能中,”他既欣赏又戒备地看着台上的人,“晚宴的时候你帮我跟他牵个线,这两天我安排点礼送过去,看能不能打听点眉目出来。” 路评章点头,端起水来喝。 北开源没忍住笑:“干嘛了这是,迟到了不说,来了就喝水,在家被榨干了才来的啊?” 路评章把水咽下去,不等说话,北开源又问:“乔谨晚上来吧?” 路评章把水咽下去的时候,把“滚”字也咽了下去,‘乔谨’这俩字对他有着绝佳的镇静效果。 “应该来。”他说。 “我老婆也来了。”北开源笑着说,“早该这样,有人了你就光明正大的嘛,去哪里都带着,不好明说你就说是弟弟嘛。” 路评章有苦说不出。 他在那年骤失家人后,留下了严重心理创伤。虽然乔谨陪他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但他还是很怕。 怕乔谨出车祸,怕他痛,怕他掉眼泪。 怕再次失去。 心理医生建议他尝试改变,他之所以同意把乔谨暴露在人前,并不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而是想缓解乔谨的情绪。 他想给他更多,财产共有人,安全感,或者其他的什么,好让他的身份更加明确。 “我认识个大师,给我跟我老婆批了批八字,合得很,可旺我了。你也算算去?” 北开源等不来他的回答,神秘兮兮道:“让大师看看你们的八字,给你指指道。说不定一下子就通透了,到时候你还要感谢我。” 路评章对这种东西一项可有可无,这会却静静思考了片刻,拿出手机来给他把乔谨的生辰八字发了过去,又发自己的:“行。” 路评章开了一天的会,赶着晚宴开始之前回酒店去接乔谨。 站在酒店门外的时候,他升起一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来,虽然他们只分开了一天的时间。 北开源介绍的那大师说他命格属虎,是炉中火,而乔谨命格属兔,是大海水。 乍一看水能灭火,但虎不松爪子,会把兔子攥死。 路评章听不得‘死’这个字,觉得这大师纯纯是来给人添堵的。 他打开酒店的房门,一眼就看到了乔谨。 他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脸朝向窗户的方向,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看到是他神情有了一瞬间的变化,便又恢复了常态。 这是三年来养成的本能和想要突变的想法发生了短暂碰撞,最终败下阵来,‘现在’占了上风。 “回来了。”乔谨说。 他已经穿戴整齐,抬手看表时露出泛着冷光的表盘和洁白的袖边,那伸展出来的手毫不逊色,修长白皙,一看便是娇养在室内,阳光很少涉足。 他这么主动,倒叫路评章有些意外。 他看到桌子上的午饭没怎么动,有些盒子连打开都没有:“中午没吃?” 乔谨站起身,把西装扣子扣上:“吃了一点,没胃口。” 他一站起来修长的身条就在灯下展现出来,这身西装太配他了,每一道边缘剪影都恰到好处。 路评章脑子里过了一天的会议要点全飞了。 乔谨用他那还没有好利索的微哑的嗓子和鼻音说:“出发吧,现在有一点胃口了。” 路评章眉梢不禁一动。 乔谨看了他一眼:“你回来有事吗?” 路评章眼睛定在他身上移不开:“回来接你。” 乔谨无声“啊”了一下,走在前面:“让司机来接我就行了。” 路评章要说“这不是怕你娇气不愿意去吗”,但是乔谨脸上倦意仍在,他顿了顿,没说出口,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两人上了车,路评章把带回来的热牛奶递给他:“先喝点这个,暖暖胃。” 乔谨接了,打开喝了一口,车子一启动便放了回去。 路评章看了一眼。 “怕晕车。”乔谨说,“一会儿再喝。” 他靠在后座上,膝盖微微分开,浑身舒展地望向窗外。 这是他一贯缓解晕车的方式。 路评章看了他侧脸片刻,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掌心大小的丝绒盒,打开里面是一对镶嵌着手工打磨翡面的黑金鲸尾袖扣。 乔谨听见卡扣弹开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 窗外的风景飞掠后退,路评章拉起他的手,拿出其中一只袖扣来给他换上,垂着眼打量了片刻,又把视线移回他的脸上:“好看。” 乔谨打量片刻,默认了他的说法。 路评章心满意足地给自己戴上了另一枚。 这次乔谨的视线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他看着路评章袖口上那枚,又去看路评章。 路评章的神情天生缺少灵动,连挑眉和抬眼这样的动作都微不可见:“好看吗?” 乔谨眼神一动,余光里袖扣不时闪过幽微的光,路评章又问:“喜欢吗?” 乔谨迟疑半晌才缓缓点头。 紧接着路评章嘴角稍稍一动,说:“一人一只。” 乔谨的视线在两只袖扣上面徘徊,路评章却不再打算多说了,扣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养神。 好像他回来这一趟,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路评章带着乔谨参加宴会,理所应当受到了一些注目。 因为他的身份使然,不管他带的是男伴还是朋友,都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和猜测。 这宴会上带男伴的不少,很多都是小有名气的明星。这无所谓的,这是大家关起门来的‘友好交流’。 但他们猜不透乔谨的身份。从他温和从容的表情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上看,他并不属于依附人而生的菟丝花,他身上没有一丝谄媚和攀附作陪的伪笑。 可在圈子里又实实在在没有见过这号人。 侯务德想不到还能见到乔谨。 他上次睡到了路评章的女伴白苑,现在还被缠着,索然而无味。 但是乔谨不一样。他上次看到他就心动,只是没来得及出手。 侯务德端了两杯红酒过去,递给乔谨一杯。 乔谨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杯酒:“晚上好,侯总。” 侯务德只是看着远处路评章的背影还有站在他旁边的北开源,就知道这项目他一定会插手帮北开源竞标。 他快烦死了,只要有路评章的地方,他想讨到好处简直比登天还难。 侯务德用酒杯碰了碰乔谨手里的,说出的话甚至跟上次搭讪白苑的没什么两样:“乔先生,路评章出多少钱包你,我出双倍怎么样,考虑一下?” “不好意思,我来之前吃了药,不能喝酒。”乔谨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侯务德被哽了一下,但是看他表情真诚不似作伪,便自己喝了口酒,维持着虚假的绅士礼仪道:“没关系,交朋友嘛,我喝,你自便。” 乔谨点点头,转身要离开。 侯务德这才愣了一下:“你等等,你还没答复我呢。” “一定要明确说出来才算答复吗?”乔谨说。 侯务德没听明白。 乔谨便站住身,真的算了一下:“路总一年给我大概……一千二百万,不包括其他的一些东西,如果都需要算上的话,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肯定不是个小数。侯总,您确定要我考虑吗?” 侯务德眉梢一跳,看着他的视线明显换成了打量和揣摩:“他?拿这么多钱包养情人?” ‘情人’二字触动不了乔谨,他神态自若地站在对面。 侯务德仅凭目光无法探究出他的过人之处,即便那张脸确实出众。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数字让他有所收敛,但仍旧蠢蠢欲动,“是哪里人?” “不着急,我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决。”乔谨说,“先说第一个,侯总还想包养我吗?” 侯务德迟疑地看着他,不等回答,路评章就大步回来了。 “在这里找什么金主呢。”他脸色阴沉着,语气也压得低,瞥了侯务德一眼,然后盯着乔谨,“谈成了吗?” 乔谨耸了耸肩,看不出遗憾或是松了口气,平直地跟他对视,道:“还没有。侯老板说要出钱包养我,又迟迟不开价,怕是成不了。” 路评章看向侯务德,眼神里的温度持续往下降。 侯务德哼笑一声,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转:“新宠?舍不得啊?” 路评章眼睛漠然的骇人,嘴边却露出商人惯有的皮笑肉不笑:“出个价,我听听。” 乔谨不想听他们阴阳怪气,把红酒移交给路评章,转身离开去吃甜点。 侯务德去看他毫不留恋的背影,路评章端着那酒杯“铛”一声跟他碰了一下,把那视线拉了回来。 “这么喝没意思。”他示意了一下,“干了这杯,咱们去那边喝。” 侯务德看他仰头一口喝光了红酒,眉头险些拧成一个结。 他犹豫了几次,才一咬牙,跟着喝光了手里那杯酒。 路评章状似毫无嫌隙地伸手一带他,让他只能跟着一起往酒桌那边走:“这才对,喝酒就要尽兴。” 乔谨吃了几口甜点垫肚子,又去海鲜区转悠。 他端着个白盘子,碰到喜欢的,就吃一点,也不多拿,吃完就换地方。 旁边投过来的视线没断过,但他一不用投标,二不用积攒人脉,没必要去认识一些‘新朋友’。 等他差不多吃饱,路评章也过来了。 他大概没少喝,除了身上的酒气,唇色也比平时要重。 “饱了吗?”路评章问。 乔谨看他要撑桌子,赶在那之前扶住了他:“饱了。你喝了多少?” 路评章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又狠又凶,带着一股子未加掩藏的血气。 酒精把他道貌岸然的皮撕开了一条裂缝,看起来随时都会凶悍地暴起。 “记着,”路评章由他扶着,往他耳边凑,“你,花我的钱可以,花别人的不行。” 乔谨被酒气和烫热的气息喷了慢脸,忍不住皱眉道:“你喝多了。” “嗯,”路评章坦然认了,“有一点,但是没醉。” 乔谨抬表看时间的同时看到了那枚鲸尾袖口,这让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自觉的温和:“我带你回酒店?” “再告诉你,”路评章把声音压得很低,神色全无轻佻,像是在单纯地说悄悄话,“男人说醉,都是假的,不要信。” 乔谨被他抵在桌前,被迫听着他的话。 宴会中的食物已经上了两轮,一半的人已经离开,其余的觥筹交错,目的直白而明显,根本无暇顾及到他们这个角落。 路评章在灯下眯起眼,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不管醉与没醉,都是清醒的路先生。 “回家。”他说。 乔谨有些无奈:“我们在广州。” “知道。”路评章一根一根打量着乔谨的眼睫,看它们随着自己呼上去的气息轻颤,眼神深不见底,“你带我回酒店,酒店就是家。” 30-40 第 31 章 这会时间不算晚, 但是因为路评章对这项目不感兴趣,所以提前离场也无伤大雅。 路评章一路上扣着乔谨的手不松,乔谨试着抽出几次都失败了, 也就不再尝试。 路评章靠着座位闭眼休息, 乔谨挂断了两个打进来的电话, 都是第一声铃响就掐断,没吵到他。 到了酒店门口,两人下了车, 乔谨的手才解放出来。 路评章站在这边等他, 酒店的蓝黄色的条格灯把他侧脸照得虚幻无比,但是那追随着乔谨的眼神又是那么的认真。 乔谨绕过去, 站在他旁边。 他用两天的时间想好了如何跟他开口,但是现在看他这一副微醺放松的模样, 又有些踟躇:“你, 醉了吗?” 路评章盯着他, 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没有。” “嗯。” 路评章皱了皱眉, 忍不住问:“你有话要对我说?” 乔谨又“嗯”了一声, 转头看了一眼右侧的林荫路:“去那边走走吧。” 公路两旁的树都光秃秃的, 路灯昏黄色的光打在它们身上,缓解不了凋零和肃杀的感觉,只觉得更加萧瑟了。 路评章在这树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黑暗比树影不遑多让, 他外面穿着羊毛大衣,但是仍旧不显得柔和, 阴影把他半张脸都湮没了。 “我不能接受。”他站在乔谨对面, 突兀地开启了话题, “如果你想跟我说要分开, 那我没办法接受。” 乔谨抬着眼看他,路灯他把眼睛映得很亮。 “不是这个。”乔谨说,“是其他的事。” 路评章松了口气,伸手拉住他,往旁边去:“其他的可以随便说。” 两人顺着无人的小路往前,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乔谨站住脚:“在这里待会儿吧,有点冷。” 路评章把大衣脱下来,给他搭在肩上,乔谨要推,被他强势的裹住了:“我不冷,都出汗了。” 乔谨没跟他犯拧,他穿着双层大衣也不显臃肿,倒看上去层次感更加分明了。 路评章拿出手机来对着他拍了张照片。 乔谨皱起眉,路评章把手机装起来,没让他看拍好的内容:“好看,不拍可惜了。” 乔谨看了他片刻,突然无声笑了一下。 他微微低着头,天色昏暗,树影交错,路评章看不到他唇角的弧度,但是十分确定他在笑。 “笑什么?”路评章问。 “笑你。”乔谨说,“你真的喝醉了。路总高高在上,冷酷无情,不会这么的……” 他想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都与此刻的氛围不相融洽,只能含糊道:“不会话这么多。” 路评章简直冤枉。 他拉起他的手,紧紧贴在胸膛上。 手下心跳有力,节奏分明,乔谨要收回手,路评章按着他没让他动:“我醉了吗?” 一旁宽敞的马路上偶尔经过飞速的汽车带起凉风,乔谨完全不在意。 他在树影下觉得很安全。 良久他终于顺着路评章说:“没有。” 路评章这才满意地松开他。 乔谨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纸巾来擦街椅,擦干净后率先坐下去。 路评章看了一眼那斑驳的靠背,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去。 乔谨抬手望着零星几颗的夜空,片刻之后轻轻道:“我能不能抽根烟。” 路评章很想说不能,但是此刻氛围良好,他难得的同意了乔谨罕见的要求。 乔谨从他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取了一根咬在嘴里,又问路评章要不要。 路评章没拒绝。 乔谨先给他点火,然后就着他猩红的烟头自己凑过去点。 他从来没在路评章眼前抽过烟。 但是看他抽烟的动作是那么的熟悉和流畅,就知道这绝不是第一次。 路评章察觉到自己不够了解他,或许,也确实管他管得有点太严格了。 乔谨靠回椅背上,朝着夜空吐出一口烟。 那一刻他自由随性的感觉攀至顶峰,跟市中心的办公大楼里坐在窗几明净下的乔总仿佛是正反两张皮。 路评章看着这一幕,想把他抓过来紧紧抱住。 乔谨拿开烟,弹了弹烟灰,在静谧中开口:“当初路柏杨在监护室里躺了几个月,你为什么不继续坚持下去,而是放弃了。” 路评章知道他和心理医生又见了一次面,但没料到他真的会开口问自己。 乔谨仍旧望着夜空,似乎正在寻找答案。路评章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依偎着取暖:“他很痛,坚持不下来了。” 乔谨吐出白烟,烟雾笼罩着他的眉梢,使他看上去有些哀愁了。 “我做不到。”他说,“那是我妈。” 路评章偏头看他,想揉开他眉心的痕迹:“你做不到的原因是你妈开不了口。如果她像路柏杨一样能说话,你就能知道,她的全部痛苦。” “你当时痛吗?”乔谨问。 “痛。”路评章看着他迷茫而悲伤的眼神,感觉此刻也在痛。 他手里夹着烟,没往嘴里送,任由它在夜风中燃:“我现在时常会想,如果我当时狠一狠心,不去医院看他,听不到他哭喊求救的声音,看不到他撕心裂肺的痛苦,他是不是也能坚持下来。” “你后悔吗?” 路评章想告诉他不后悔,但没办法欺骗他。 因为路评章可以不后悔,但柔软如乔谨,一定会后悔。 路评章告诉他:“后悔。” 乔谨不再抽烟,任由烟头冒着一缕白烟连续上升,像游荡的孤魂。 路评章紧紧搂着他的肩:“医生跟我说,不管我去不去看他,那些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不能因为我们逃避,就当做不存在。” 乔谨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她最后一次跟我说话,是在晚上。”他的声音有些哑,在寒冷的夜晚,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人看,“大概十二点多,我接到她的电话,以为有人打错了。那个声音,我听不出来是她。” 乔谨停了停,继续说:“直到她叫我小谨,我才确定,那就是她。她一定很痛苦,她不停地叹气,还在哭。两分钟,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她就挂断了电话。” 他语气急起来,路评章轻轻拍他的背。 “当时我立刻给护工打电话,护工没有接。于是我跑去医院问,但是过了监护室的探视时间,只能等。” 路评章低声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可以吗?”乔谨的语气有些迷惘,紧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很忙,可能会很烦。” “我会忙,但是不会烦。”路评章说,“以后碰到这种没办法解决的事情,首先给我打电话。” 他交代完,还要确认:“记清楚了吗?” 乔谨安静了几秒钟,问他:“任何时间都可以吗?” “对。”路评章道。 因着这几句插曲,乔谨的情绪稳定了一些。 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轻轻地说:“我再次给护工打电话,护工接了,但是她没听见病房里面的动静,我妈已经睡着了。第二天,我们一起去查了监控,监控里显示我妈确实给我打了电话。挂断电话后,她拔掉了自己的氧气管。” 乔谨闭了闭眼睛,把最后一口烟递到嘴里。 路评章接过他手里的烟头,在地上碾灭火星,伸手把烟头弹进了椅子旁边空荡荡的垃圾桶里。 乔谨怔怔看着眼前的白烟消散,仿佛闻到了惨白一片的医院里的消毒水的味道:“我看着她在监控中拔掉氧气管,又自己戴了回去。又拔掉,又戴回去,来来回回,三次。” 路评章的手背湿了,乔谨的眼泪掉下来,越过冰冷的空气和即将消散的烟味,重重砸在了那上面。 路评章手背很痛,像被灼伤了。 “我想陪着她。”乔谨哑着嗓子,紧紧抵着路评章的肩窝,“可是医生说,频繁的探视,会感染。” 在无人的街道和静谧的路灯下,他放纵了自己的失态。 就如医生所言,成熟如乔谨,他根本不需要心理医生。 他只需要时间或者一场倾诉。 斑驳漆黑的树影落在他身上,跟不远处的暖黄色的明亮马路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在黑暗中倚靠着路评章,肩膀偶然起伏着,泄露出明显的哭腔:“我不想一个人。” “不会一个人,”路评章紧紧搂着他,用侧脸挨着他的发顶,心比手背更痛,“不要怕。你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 第 32 章 路评章第二天还有会要开, 乔谨却已经待不下去了,比他早一天飞回北京。 路评章没办法去机场送他,乔谨刚落地, 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嗓子还疼吗?”路评章问。 昨晚乔谨在冬天寒冷的室外哭了一顿, 成功的加重了感冒。 “有一点, ”他咳了两声,鼻子也堵着不舒服,头也晕, “不说了, 我先回去了。” “回家去休息,”路评章说, “我让医生去家里等你,给你吊上水, 好的快点。” “不用了, ”乔谨没顺着他第一个问题说, 把医生这茬拒绝了, “我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挂掉电话后, 乔谨没立刻回酒店, 而是先去公司办公室里拿药和眼药水。一进公司,部门内的人就将他团团围住,都听说了他辞职的消息, 不想让他离开。 乔谨好不容易脱开身, 想去办公室喘口气。 推开门,里面竟然有人在, 郑荣光站在办公桌前跟人说着话, 余风在门边收拾自己曾寄放在这里的东西。 他推门进去, 大家一起看向他, 乔谨认出来,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人就是那天前来面试的人。 他在众多视线中礼貌地笑了一下,询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能进吗?” “能,当然能了,”郑荣光看到他很高兴,两步到了他跟前,“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要明天才能回来呢。这是咱们的新经理,小程。” 乔谨朝他点示意。 新经理站起身,主动让开了办公桌。 郑荣光似乎觉得这场面很不好看,就解释道:“小程不是来了嘛,我们商量着另开一间做私人办公室,想借鉴一下你这里的布局。” 乔谨轻轻“啊”了一声,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开始把里面的药盒拿出来:“你们继续,我取个东西就走。” 余风停下收拾的动作,看着他。 郑荣光也看着他:“路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乔谨把药装好,又把滴眼液装口袋里:“不太清楚。” 他望着办公室内的东西,犹豫要不要今天打包一并带走,郑荣光道:“东西不用收拾,这办公室没人占,你放这里就行,随时可以回来。” 乔谨于是嗯了一声,把抽屉推回去,又拿了桌上两支钢笔,就要离开。 郑荣光看他不执意要把东西都收拾走,自觉替路评章办了件合格的大事,松了口气。 乔谨看向余风:“你收拾东西做什么,这么大地方,就在这儿放着吧。” 余风有些无措地站起身,张了张嘴,郑荣光道:“小余辞职了。” 乔谨皱了皱眉,又去看余风。 余风大男孩儿一样站着,初入社会的他还没有完全褪去校园里的青涩,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个工作还是不太适合我,我……” “你跟我出来一下。”乔谨打断他,率先走了出去。 余风顿了顿,跟着他一起出去,郑荣光站在门边直到看不到他们两个的人影了,才回到办公桌前。 那新经理看着他有些好笑:“郑总怎么有点惆怅呢,大公司里人员流动是正常的。” 郑荣光心道别人流动正常,乔谨流动不正常。 他叹了口气,环顾办公室内的布局,还是有些舍不得乔谨。 虽然他嘴上不饶人,但是该办的事情一样不会落,而且为人正直靠谱,从不做背后阴人的事情。 新经理也跟着看这办公室了的布置:“还是这里好,东西全,向阳,窗户又这么大。” 郑荣光心道这里当然好了,这在乔谨来之前,一直都是代理总裁的办公室,这是全公司最好的位置。 直到乔谨来公司上班,这地方就归乔谨了,而代理总裁连个不高兴的脸色都没敢给。 新经理继续说:“里面还有休息间,床也宽敞,中午可以睡会觉。” “那张床可不能随便睡。”郑荣光说,“这办公室就别想了,路哥不可能给别人用的。” 新经理看着他,探究性的一扬眉:“路总就算再看重乔总,他辞职了,人走茶凉。” “不能凉,不能凉,”郑荣光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怕乔谨杀个回马枪,“他们关系不一般,按照路哥的要求,对乔谨我们都要安抚关怀的。” 新经理看着他。 郑荣光朝他暗示性地眨眼。 新经理懂了,又好像没懂:“关系户?不像,他看起来能力出众,颇有手腕。” 郑荣光伸出两根手指,往中间并:“比关系户,还要近一点。” 乔谨出了公司,站在门外问余风的辞职原因。 余风说:“我……比较内向,不太适合这种大公司。” 乔谨看着他,简单粗略地分析了一下这话的真实性。 余风在他的视线中窘迫起来:“我一开始不打算来的,后来因为你……乔哥,你人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领导,会很自在。你辞职了,公司里没有我的熟人,我也就干脆辞职了。” 到底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不知道这份工作如果能坚持下来,会给自己的简历增添多少色彩。 但是乔谨甚至没有用带有谴责的目光看他,只是平静地收回视线,“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余风望着他:“你要换工作吗?乔哥,能带我一起吗?” 乔谨心里一动,倒是真的可以把他带去隋冉的公司。 “工资低点没关系的,”余风说,“累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跟着你。” 乔谨思考着可行性,余风连忙道:“没法带我也没关系。我,能抱抱你吗?” “什么?”乔谨思维被打断了。 余风有点不好意思,垂下头:“那我以后还能联系你吗?我在北京没有熟人和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乔哥。” 他一口一个哥喊得太亲热了。 乔谨想起路柏杨来。 如果路柏杨还在,应该也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和单纯。 年轻人总会把一场小小的分别看得很重,乔谨坦然地笑了笑,上前大大方方地拥抱了他一下,安慰般拍了拍他的后背:“别灰心。工作我们之后再谈。” 这拥抱纯粹的就如兄长一般,余风没能从里面感受到一丝一毫其他的想法或者意味。 但他还是脸红了:“嗯,谢谢乔哥。” 很快,他们拥抱的画面几乎是同一时刻就发到了侯务德的手机上。 他低头看着这一副画面,险些笑出声来。这如果发给媒体,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的路评章还有什么脸爬的起来? 他看着坐在第一排跟北开源商量事的路评章,甚至连明天绿油油的头条标题都替他想好了。 一轮竞标结束,路评章去吸烟室。 侯务德收起欣赏了许久的照片,也慢悠悠地跟了进去。 路评章站在窗前点燃烟,侯务德也点烟,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抽。 他不说话,路评章就当做没看到他。 眼看着一根烟快要到头,侯务德按捺不住,才说:“路哥,商量件事。” “城东基地动工的事情吗?”路评章堵了他一句。 侯务德张了张嘴,因为有手机里的照片在,没有被激怒,耐心说道:“竞标的事情。” “那跟我商量不来。”路评章把烟头暗灭,没什么反应,“这次我不竞标。” “但是你帮北开源竞标,”侯务德看着他要离开的背影,跟了两步,“你把人介绍给他认识,就是跟我对着干。” 路评章嗤笑一声。 侯务德自认是在给他机会:“如果你非要跟我对着干,那我可要给你找点事情做了。小弟一番提醒,路哥说呢?” 路评章半步未停,拉开吸烟室的门走了出去。 侯务德气死了,想不到到了这会儿他还能这么狂妄。 他气急败坏地拿出手机来,联系自己的助手:“把照片发给各大媒体,明天早晨,我要看到各个版块上都有路评章。” 助手在那边为难道:“老板,我联系了几家媒体,都说上次被警告不能登路评章的私人相关报道了。” “拿钱砸啊,你是不是傻。”侯务德道,“上次怎么砸下来的。” “不行,”助手说,“报过价了,都说不能发,不敢惹路评章。” “加钱。”侯务德有点恼,恨恨道,“大媒体不敢发,就找小媒体,找国外的也行。最迟明天,我就要看到新闻。” 他咬牙切齿道:“我看路评章这下还有什么脸面回北京。” 当天晚上,路评章提前接到了多个工作室的电话,说有人要花重金刊登有关于他的爆料。 这些工作室上次得了特意警告,根本不敢跟路评章对着干,毕竟大家还想混口饭吃。如今得到消息,关系好一些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尹秘书,把照片一并发给了他。 路评章看着尹秘书发过来的照片,一共三张。 第一张是乔谨跟路评章站在宴会内吃东西,角度选的好,两人的袖扣拍的清晰,不难揣摩关系。 第二张是站在公司背影处的乔谨和余风,乔谨倾身抱着他。 第三张则给了一个余风脸红害羞的特写。 尤其这第三张,坐实了余风对乔谨的感情,那种专注的暗恋过来人都经历过,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标题也起的格外有意思:路评章再陷三角恋,这个冬天有绿色。 路评章看着乔谨抱住余风的那张照片,喝水压了几次才勉强把喷发的怒火压了回去。 尹秘书顺着预热稿联系上几个蠢蠢欲动的小工作室,旁敲侧击地把后果一说,小工作室本来就是为着钱,一听没好处可以捞,立刻把消息撤了下来。 “苍蝇一样惹人烦。”路评章盯着照片里乔谨的侧脸,声音夹着冰碴,“我早说要弄死他,你还一直劝我。” 尹秘书一时没搞清楚要弄死谁。 路评章眼神阴鸷地盯着手机:“就今晚,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侯务德闭上他的嘴。” 第二天,侯务德满心欢喜地睡醒一觉,本以为能看到路评章气急败坏的脸。 不料气急败坏的人换成了自己,各大新闻标题争相跳出,一个比一个劲爆: 当红女星爆料‘干爹’强i暴! 女星已对接司法部分,法律能否为她讨回公道? 喜盛老总侯务德恐有牢狱之灾? ‘喜盛’或将经历最大股票跳水! …… 侯务德哆嗦着倒了半瓶速效救心丸进嘴里,点开标题下面紧跟着的一段视频: 前段时间刚爬了他的床的白苑在视频里面不着妆容,梨花带雨,可怜痛苦地讲述着自己被侯务德强迫的全过程,中间难受的一度失声痛哭,最后还放出了医院开的抑郁证明。 第 33 章 喜盛的危机远不止如此。 两天后, 在北京东郊的那块项目基地出了人命官司。 当初在这项目上买了烂尾楼的业主集合了一批人,举着横幅去工地闹事。 侯务德处理这种事有经验,就是拖着不给钱, 实在拖不住的, 就拿个两三万出来, 堵带头人的嘴。 这回他想故技重施,但是不知是支撑墙体的钢铁架松了,还是当天发生了推搡事故, 八层楼高的架子踩塌, 有三个人当场死亡。 这一下,这个项目相关的投资人都要一起玩完, 谁从中也捞不到好处。 没好处就没好处,玩完就玩完, 路评章陪他玩。 一个星期后, 侯务德被司法机关带走审查, 将财务人员也一并带走了。 路评章当然不能幸免, 他是这项目的最大股东。 但是他好像知道有这一天, 准备相当充分, 当天就把催促侯务德动工的材料递交了上去,除此外还有一些通话的录音。 他本着要把乔谨暴露在人前,就一定要解决所有的隐患原则,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侯务德摁死。 乔谨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的母亲去世了。 那天他接到医院的抢救通知,因为有路评章这层关系在, 医院一直是应抢尽抢, 即便乔谨不露面, 也不会拖延一分一秒。 这次的电话在半夜时分打进来, 乔谨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赶到医院,跟护工面对面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浑噩半宿,亲手在放弃抢救的通知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路评章深夜赶来,在火化间的等候室里抱住了浑身冰凉的乔谨。 这是乔谨第二次跟他哭。 路评章仍旧很忙,他短暂地陪伴了乔谨了一天,帮他一手安排好母亲后事,又开始频繁地被传唤出庭。 侯务德本着要进去大家一块进去,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原则,把这些年听说的和抓住的蛛丝马迹尽数上交,势必要把路评章拉下水。 路评章才不在乎这个。 他的烦躁,都是因为不能陪在乔谨身边。 乔谨休息了一段时间,每天的生活只有吃饭和睡觉,拒绝了所有的娱乐活动,付霖啸也不打扰他,任由他在酒店宅了好长时间。 直到隋冉催他去上班,他看着已经有半个月没响起来的手机,里面只有两条付霖啸发过来的几张照片。 照片里是自己跟余风拥抱的场景,还有几条娱乐板块的标题截图,他皱眉看了一会儿,给付霖啸把电话打过去。 付霖啸立刻接了,松了口气:“活了啊,再没动静,我都要找人去酒店里砸门了。” 两人说谢就太疏离了,没有那必要。乔谨露出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去你的。” 付霖啸哎了一下:“晚上出来吃饭吧,我请客。” “好啊。”乔谨说。 他休息了几天,感觉仍旧疲惫,说话没精神但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是不是还有隋冉?” 付霖啸嘿了一声:“正要说他呢。他是不是想把你挖去他公司,你一直不给准信儿,这家伙给急的,嘴上都起泡了,一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 “别发,不用发。”乔谨无奈道,“你快跟他说,真不用这样。我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大家都是成年人,拿得起放得下,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心里不痛快。” “是这么个道理。”付霖啸跟他态度是一样的,分析道,“你去的话明显对他有利啊,有工作经验,有能力,有资源,又是朋友,离职的时候有点顾虑,不会拍屁股就走,左右他都是赚啊。万恶的资本家。” 乔谨也跟着一起感叹:“难怪人家能当老板。” 付霖啸叹了口气,问他:“你还住酒店吗?” 这问法让乔谨怀疑他下一刻就会说起路评章来,好在没有。 付霖啸只是“嗯”了一声:“别老住酒店了,我在东方名苑看了两套房子,一梯两户,是个对门,咱俩一块买去啊?” 乔谨粗略合计了一下存款,叹气道:“那我还是去隋冉公司上班吧,不能再堕落下去了,每一天都是钱啊。” 若是往常,付霖啸肯定会开玩笑地说让他刷路评章的卡,但这次他只是笑话了两句,提都没提路评章的事情。 乔谨先忍不住了,问道:“你发给我的那个照片,哪里来的?” “你跟小年轻在一起的那个?”付霖啸说,“朋友,你差点就火了。几个工作室稿子都写好了,要爆料你脚踩两条船,给路总带了绿帽,只是没来得及发,就被撤了。” 乔谨顿了顿:“路评章撤的?” “那还能有谁啊?”付霖啸说,“那小伙子是谁啊?这角度找的,如果不是我了解你,知道你不好那口,我也跟着误会了。” “公司里我招进去的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乔谨想了想,没把他跟路柏杨的关系说出来,只道:“没什么关系,我看他就跟看弟弟一样。” “路总可不这么想,”付霖啸问,“他没跟你提这事儿?” 自从那天深夜后,路评章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乔谨了。 按照之前的路评章,他在看到照片的第一时间肯定会大发雷霆,紧接着就会找乔谨要解释。 如果乔谨能解释的合理那就罢了,如果不合理,那余风肯定是要受牵连的。 但是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已经发酵了这么久,他连联系乔谨都没有过。 乔谨一刹那间唇角低垂,侧脸绷起的弧度紧俏而生硬。 路评章一定出了什么事。 他确定。 挂断电话,乔谨给路评章打过去,直到挂断都没有人接。 乔谨愣了片刻,给小常打过去。小常倒是接了,但是不知道路评章在哪里。 乔谨等过十几分钟,再次给路评章打了过去。 这次尹秘书接了,听声音有些匆忙:“乔先生。” “尹秘书,路总在吗?”乔谨立刻问,“能不能让他接一下电话?” 尹秘书没犹豫便回答:“路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等方便的时候我让他给您回过去,可以吗?” 即便他语调刻意放得柔和,但乔谨还是听出了特别之处。 “什么时候方便?”他说,“我有点急事。” 尹秘书没有回答他,而是说:“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来安排人解决。” “你解决不了,是很重要的事,只有路总和我知道。”乔谨说,“告诉我时间,或者地点,我过去找他。” 尹秘书有点招架不住。 大部分的情况乔谨都是温和好说话的,极少数的情况他非常敏锐并且说一不二。 尹秘书擦了擦寒冬腊月里流出来的汗:“……我真的不能说,乔先生,大概三天,或许时间更长,路总一旦有时间,肯定会优先……” “不用了。”乔谨打断他,“需要我做什么?” 尹秘书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如果可以,请您最近不要出门。” 乔谨不再多问,应下来:“好。” 挂断电话,乔谨分别给付霖啸和隋然去了电话,把晚上的饭局推了。 紧接着他登录了路评章的集团后台,利用权限调出了跟喜盛最近两年的合同,同时打电话把余风叫来。 余风没问发生了什么事,半小时就到了乔谨所在的酒店。外面的天似乎很冷,他整个人还散发着凉气。 乔谨已经换成了衬衣和长裤,见他进来率先露出微笑:“辛苦。” 余风镇定下来,这才问道:“乔哥,这么晚有事找我?” “有点事需要你帮忙,”乔谨拉开椅子,给他倒了热水,把电脑上调出的合同摆在他面前,“有没有办法找到这份合同的漏洞,把路总从里面摘出来。” 余风静了静,不等说话,乔谨就说:“试一试,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 余风双肩回落,重重点头:“我试一下。” 乔谨凌晨时联系了尹秘书,让余风带着资料去找他。 余风走后乔谨一直心神不宁,他借助了很多方法想让自己从焦躁的状况下解脱出来,但一直没成功。 他已经失去了家人,不能再失去路评章。 ——路评章是他仅剩的、唯一的家人。 乔谨在这一刻无师自通,突然理解了三年前的路评章。 这种感情的寄托根本不是替代品,而是归属感,是全新的、之前从未有过的、安全的栖息地。 · 路评章从法院里出来,送他的人把他安全的交到尹秘书手里,这才返回去。 尹秘书身后还站在一位集团内部的高管和保镖总管,一见他出来,立马激动起来,纷纷喊老板。 路评章站在法院的大门口,勉为其难地跟他们一起吹风。 尹秘书给他点烟,他摆手拒绝了,分出一半的心听着手下的汇报:“喜盛的股票跌超百分之三十,我从侯务德的情妇手里高价买到了最后八个股,只要他不出来,我们就是最大的股东。” 路评章不在意高价有多高,此刻看上去也不在乎谁是大股东:“他怎么才能不出来呢?” 高管倒抽一口凉气,保镖总管试着说:“只要白苑不改口。” “她怎么才能不改口呢?”路评章又问。 保镖总管道:“封口费和断退路,我更倾向于后者,金钱有价,生命无价。” 路评章的头发一丝不苟,只有大衣的下摆在空中偶尔晃动:“法治社会了,不搞那些。” 保镖低了低头:“明白了。” 路评章点点头,把这两个人打发走。 直到小常拉着他把车开出去一条街,路评章才好似魂归故里,问副驾驶座位上的尹秘书:“乔谨最近怎么样?” “很好。”尹秘书回忆起之前那通电话还心有余悸,“派过去的保镖说乔先生最近都没有出过门。” 闻言路评章抬起眼皮来。 “抱歉,老板。”尹秘书回过头,愧疚地说,“之前乔先生打电话过来问情况,我尽力隐瞒了,但是他应该猜到了实情,派了法务过来。” 他在路评章的注视下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敢小心道:“这法务叫余风,原本是咱们公司的,现在已经跟着乔先生一起离职了。最后的这个未参与干股方案,核查资金流,就是由他提出来的。虽然我们损失了项目基地的所有投资,但是把自己摘干净了。” 路评章听见这名字先是眉梢一跳,不料沉默半晌,却没有拿这事发作。 尹秘书用余光看他的表情,发觉除了无奈之外竟然还多了一丝宠溺和得意。 “算了。”路评章叹了口气:“就知道你瞒不住他。” 时隔六日,路评章总算出现了。 他站在酒店门外敲门,里面分明亮着灯,却久不见来开门的动静。 路评章拿出手机给乔谨打电话,只一下就通了。 乔谨匆匆道:“尹秘书?” “不像话。”路评章站在门外,没忍住伸出手贴住门,“这么久没见我,一接电话就喊尹秘书。” 乔谨久久无声,半晌迟疑而匆忙道:“你……” “开门。”路评章说。 路评章听见里面很快传出声响,紧接着酒店的门“咔哒”一声响,被一把拉开了。 掀起来的风把路评章的衣角吹动,他在这风中凝视着门内的人。 乔谨穿着睡衣站在门内,他似乎刚泡过澡,泡澡时间还严重超时了,眼睛与头发都湿透了,皮肤白软的不像话。 “你,”乔谨张了两次嘴,才能说出流利的话来,“你回来了。” 他嗓子有些哑,叫人忍不住怀疑他感冒一直都没有好。 但他站在这里,看不出一丝病态,只让人觉得可怜。 路评章松开裤子口袋里捏了半晌的手机,羊毛大衣绕过拦截了一半的腕表,重新垂落下去,给他增加了不少人情味。 路评章半垂着眼,盯着他笑了一声:“听说你带着公司的新员工要一起跳槽,我再不回来,你们俩就要双宿双飞了吧?” 乔谨看着他:“假的。” 这两个字就把路评章攥住了,他笑不出来了。 乔谨用红了的眼睛看着他,路评章一秒钟都受不了这种眼神。 连日的审讯没有让他的衣冠有一丝凌乱,在这一刻他却像是被磋磨到了心脏。 他不该调节什么鬼气氛,就应该上前紧紧抱住他,让他除了自己怀里哪里都去不了。 乔谨蹙了一下眉,不等展开就上前一步率先紧紧抱住了他。 “你没有自己的手机吗?”乔谨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水味道,抱怨控诉道,“每次我打电话找你,都是尹秘书接电话。” 路评章下意识说“对不起”,他没见过这样失态的乔谨,有点慌了:“我……” “你这习惯以后要改,”乔谨离他更近了,能感受到他宏厚有力的心跳,“其他的坏习惯可以不用改,但是这个不行。” “改,我都改,其他的也改。”路评章丢盔弃甲地伸手抱住他,力气之大仿佛要将他嵌入骨血:“对不起,这几天我应该陪着你,我回来的太晚了。” “没关系,”乔谨很快的说。他贴了贴路评章的脸颊,趴在他肩膀上,此刻才察觉浑身都要脱力了。 但他不在意,他只要路评章。 乔谨听见自己说:“不晚。” 第 34 章 两人几天没有见面, 乔谨提心吊胆等着他的消息,身心都到达了无欲无求的新阶段,一点都没有化担忧为占有的想法。 路评章不成, 他分开这几天每天想的都有这点事。 眼下终于摸到了乔谨的人, 当然要用行动解决相思之情。 完事以后乔谨靠在床头上看书, 手里拿着的是那本拍卖会上拍到的《等风来》。 路评章凑过去看了几眼,恰好他正看到隋冉那一页,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乔谨一会儿, 直到他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来, 才装作没看到的样子问:“听说你要去隋什么的公司上班?” 乔谨没抬头,眼睛仍旧还在书上:“隋冉。听谁说的?还没有决定。” 他辞了职, 路评章当然要想方设法的打听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种事他根本不用问, 听说过的朋友就会主动把电话打给他汇报。 “一个小公司, 有什么好去的?”路评章想抽根事后烟, 看了烟盒一眼最终没拿, “你要是想换个新环境, 可以去总部啊。” 乔谨刚刚发泄完, 这会儿正是最冷淡的时候。 “不去,”他依旧没抬眼,垂着看书的眼线拉得很长, 有些微微低垂, “心理医生说离得太近了没好处,不利于我们之间建立……关系。” 路评章没去追究心理医生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 而是问:“什么关系?” 乔谨停止看书, 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没有刚刚那么红了, 但是仍旧像含着水汽, 似乎刚刚被欺负过。 路评章刚刚确实欺负他了。 他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这会儿已经晚上九点了。 他把战线有意拉的很长,以弥补这段时间险些破碎的关系。 “伴侣关系吗?”路评章说,“如果是这种关系,我勉强可以接受离得远一点。” 他略一停顿,接着说:“你想去哪里工作都行,能不能搬回家去住?” 乔谨看着他,墙壁上仅留的灯条和床头壁灯把他后颈照得很白。 “为什么呢?”乔谨合上书,放在一旁,眼神比外头的冬夜还要静,“你经常出差,回家的次数不算太频繁。” 路评章不理解他的意思,就算再不频繁,那也是家啊。 再忙也要回家的。 乔谨仍旧看着他,用那副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你身边那么多人,我只是其中的一个。” “什么人?”路评章剑眉拧起,看着他。 “白苑,或者其他的人,金域良缘那间包厢里的床有多少人上过,你没回家的时候,又是在哪个‘家’里度过的。”乔谨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我不理解。” 虽然乔谨看起来时刻被动,但是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代名词,在路评章这件事上,就如他跟心理医生所说,他总是会给予最大的耐心,也一直在给自己和路评章机会。 “没有,”路评章说,“没有别人,只有你。” “酒店你的房间里有安全套和润滑油。”乔谨说。 路评章冤枉道:“我没有用,那是酒店标配。” “为什么?”乔谨依然追求答案。 路评章忍不住问:“什么为什么?” 乔谨确信道:“一开始,你只是把我当成路柏杨。后来可能是觉得我在床上比当你的弟弟更合拍,所以就……” “怎么可能,”路评章在这种无情的注视下,竟然手心冒汗,“我又不是变态!” 乔谨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像是要把他看透。 路评章察觉到这是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竭力道:“我承认,路柏杨刚一没的时候,我压力很大,把你当成了兄弟和家人。但是后面我意识到你不是他,也不可能成为他,就真正把你当成乔谨来看。你只是你,把你带上床更是之后的事情了。这些心理医生都能作证,秘书也能,小常也知道点,你可以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求证。” 乔谨跟他对视的时间长达一分钟。 他没有选择给尹秘书或者小常打电话,也没有继续追问里面的细节和时间线。 他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法官,不受任何世俗干扰,但是又因为被告人的陈情而心软,想要草率地放他一马。 路评章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乔谨点点头,靠床坐着的姿势比刚刚更加冷静:“我今天原本没想跟你说这个,但是既然提起来了,就顺带着说清楚也可以。” 路评章搓了搓手指。 乔谨伸手拉他一把,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汗:“你跟我撒谎吗?为什么出这么多汗。” “当然没有。”路评章来不及擦掉汗,攥着他的手,解释道,“我怕你不信。” 乔谨笑了一下,摇摇头,然后说:“信。” 路评章松了口气,离他近了点:“那能搬回去住吗?” 乔谨不说话,路评章保证:“你觉得我哪里需要改,可以说来听听,我都这个年纪了,搞什么分居啊。你没发现我的变化吗?其实我已经在改了。” 乔谨当然发现了。 被拍到的照片此刻还躺在他手机里,路评章手里肯定也有一份,但是到现在他都没提这件事,也没再提带着余风一起辞职的事。 “……不是分居,”乔谨往下坐,因为路评章语气温柔,让他的思维稍稍粘稠了一些,他挨着他肩坐,考虑片刻说,“我想在东边买套房子,你可以过去住,我朋友也能去家里做客什么的。” 路评章心想,乔谨买了房子,自己隔三差五过去找他睡觉,这不就跟养个外室一样吗,那怎么行。 他想也不用想地拒绝了:“你的朋友可以来咱们家做客啊,随时可以来。” 乔谨皱了皱眉,设想着那场景,路评章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乔谨刚要说那太尴尬了,如果你在,大家都不能自由的呼吸。路评章就说:“我不会做什么的,对于我的人际关系,和你的人际关系,我都会重新审视,你不用担心这个。” 乔谨哑口无言半晌,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虽然他不一定会真的把朋友带回家去做客。 他在灯下犹豫,片刻后询问道:“那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提十个都行。”路评章说。 乔谨:“我搬回去后,想去我之前住过的那件卧室睡。” 那间卧室在乔谨刚去路家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但是两个人上了床之后,路评章就把他的东西都搬来了主卧,将他原来那间空置了。 他不说话,乔谨便低声解释道:“有需求就解决需求,没需求就各自睡觉。何况你也不是每晚都回家。” 就算路评章再波澜不惊,听见这种提议心里也要凉了。 他想要说不行,想起来自己正在‘改正错误’,于是沉吟片刻,艰难道:“我考虑考虑,你也再想想。” 乔谨看了他片刻,似乎在观察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路评章笑了一声:“说改就改,什么眼神。” 乔谨慢慢点头,拿起书来继续看。 路评章跟他看了一会儿,摸过手机来给北开源发消息:你老婆跟你分房睡吗? 北开源给他把电话拨过来,响了一声就被路评章挂断了。 乔谨扫了一眼:“怎么不接电话?” 路评章淡定道:“下班时间陪老婆,不加班。” 乔谨笑了笑,继续垂着眼睛看书,路评章看他没反应,继续给北开源发信息:打字,不方便讲话,乔谨在。 北开源先回了个啊,又回:没有分房睡,那是我老婆,我们又没有吵架,为什么要分房睡。 ‘老婆’‘吵架’,路评章提取到了关键词。 可是他跟乔谨都已经和好了,为什么乔谨还要提出跟他分房睡? 北开源又发来消息:年轻人跟我们想法不一样啦,你问问年轻人就知道啦。 路评章身边没有太年轻的朋友,想来想去只有尹秘书勉强符合年纪的要求。 路评章拿着手机给秘书发信息:有女朋友吗? 远在家里的尹秘书劳累的半个月,正泡在浴缸里放松,乍一眼看到路评章的消息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路评章有事都是直接打电话,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发消息。 他匆匆看了内容后更加震惊了,但还是不明所以地回复:没有,路总。 不等路评章继续问,他就自动全盘托出,继续把消息发过来:我有男朋友,就是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在法院工作的朋友。 路评章隐约记得打过一次照面,看面相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那你们会分房睡吗? 尹秘书飞快地在网上搜索了几条内容: ‘男人分房睡的原因’ ‘分房睡的好处’ ‘不年轻了,可以分房睡吗?’ ‘老婆要分房睡,我该怎么办?’ 两分钟后条理清晰地给路评章回复: 当代年轻人分房睡,有以下几种原因: 1、睡觉时间不同,有的早睡,有的晚睡。比如乔先生习惯晚睡晚起,而您习惯早睡早起,分房睡能休息的更好。 2、身体条件不同,对床垫的喜好软硬程度不同,明显乔先生更习惯睡软床。 3、睡觉轻重不同,分房睡对睡眠质量不好的一方有好处。 4、吵架与感情淡漠也是分房睡的原因之一。 总结如下:年轻人图舒适方便自由,会选择分房睡,但是更多的人不会。 如果不想分房睡,可以有以下做法: 1、与乔先生沟通,良好的沟通是架起良好关系的桥梁。 2、具体分析原因,解决根本问题,或许乔先生并不是要分房睡,而是要看您的态度。 3、为乔先生准备小惊喜,增加生活仪式感,例如睡前拥抱,睡前悄悄话。 4、态度亲和,友好交流,说话不要太强势,乔先生对有礼貌的人很温和。 路评章一条条看完了,觉得这事还有转机,给尹秘书发了个点赞的表情过去。 尹秘书把他这条信息截屏下来,设置成了手机屏保,心满意足地在水里倒了一桶牛奶,继续泡澡了。 路评章看了乔谨的眼睫毛片刻,伸手摸了摸,成功的把人的视线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路评章把手机扔在一边,一手揽着他:“分房睡跟没搬回来有什么区别?” 乔谨说:“你要是觉得不行,就不分了。” 路评章察觉到他要习惯性的后退,立刻把语气放缓和了:“你说说具体原因,我听听看。” 乔谨沉默了一下,说:“我想布置一下卧室,安个书架。怕动的太多,你不习惯,到时候睡不……” “你安啊,”路评章打断他,松了口气,“就在我们的卧室安,没人拦着你,你想怎么布置都行,看你的喜好。” 乔谨张着嘴,有些迷惑地观察着他。 路评章已经决心要让他刮目相看了:“还有,我以后只要不出差都会回家,多晚都回。去哪里开会也会告诉你,住的地方也会发给你。房产、股份、存款、保险箱里的东西,我已经让秘书列出明细来,等明天你签完字,就合法拥有了一半。” 乔谨仍旧没反应过来,路评章凑上前亲了他唇一口,礼貌地说:“夫妻不就是该这样吗,共有财产,一人一半。” 第 35 章 乔谨从路家搬出去, 又搬回来,没白折腾一场,把自己给掰明白了, 捎带着把路评章也给掰明白了。 路评章买了个新手机, 办了一张新电话卡, 就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乔谨一个人。 这下他不光电话接的及时,消息也回复的及时了。只要他不在开会,就会选择把电话打过来。 乔谨身上握着千亿身家, 班还是要上的。 他带着余风一起去隋冉公司报了道, 作为感谢给余风送了两套衣服,又请他单独吃饭。 他特意挑了个人少的小店, 但许是周五晚上的缘故,没多久人就开始多起来。 乔谨没选包厢, 就在熙熙攘攘的厅里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了。 乔谨看着他放在一旁座位上的装着两套衣服的手提袋, “哎”了一声叹了声气:“没送过别人衣服, 你也太能给我省钱了。” 闻言余风只是笑, 贵重的礼品他不肯收, 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日常能穿的衣服, 这才不好意思的收下。 他们吃着饭,乔谨看他挺矜持,便一人倒了半杯酒, 活跃一下气氛:“沾沾唇就成, 多吃点菜,别不好意思, 自在点。” 余风端着酒杯脸红了红:“好, 谢谢乔哥。” 他确实很单纯, 容易脸红, 乔谨收敛了一些,尽量不去调侃他。 他喜欢吃虾,但又不爱下手,吃了两个就很少再动。余风发现了,带上手套剥了一只,放在他碟里,又接着剥第二只。 “别别,”乔谨连忙说,“我自己来,你真别这么客气,这样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事,”余风说,“我沾了手,干脆都剥完了。” 乔谨拦了他一下没拦住,只得挽起袖子来,无奈道:“那我们自己剥自己吃。” 余风顿了顿,点点头:“行。” 乔谨已经提前想好了怎么跟他开口,但他没直接说,而是缓和道:“今天约你出来,还有一件事要谈。” “是之前的事情吗?”余风问。 乔谨垂眸笑了一下。挽起的袖口别在他手臂上,伸展出来的皮肤包裹着不薄不厚一层肌肉,干净而有力量,跟他略显单薄的唇有点矛盾。 余风心里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是这样矛盾的,他此刻坐在这里,甚至不敢跟他的眼睛对视。 “是,”乔谨把手套摘了,端起杯来,“谢谢你之前帮我,余风,这份友情我记心里。” 不管是‘余风’,还是‘友情’,他出来的词语都在同一时刻拉扯着余风的思绪。 他也把手套摘了,端起杯来:“已经谢过了,你帮我找了新工作。” “工作归工作,”乔谨说,“一个年轻人,在这个城市,想找一份工作还不容易吗,现在都是公司想方设法的留人,这不算什么。” “算的,”余风小声说,“算。” 乔谨唇边留着笑意,认真道:“余风,我们是朋友吧?” 余风一愣,猝然看向他。 乔谨跟他温和地对视:“我的意思是,人与人之间有一些好感,是非常正常的事。” 余风脸又红了,低下头率先喝了一口酒,然后被辣的吃了几大口菜。 乔谨伸手给他递过去温水,仍旧维持着那种自然的平等的认真:“这种好感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变得平淡。比如高中的时候,我们习惯暗恋,很容易动心,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期待一些仪式感和惊喜,步入工作后这种感情的比重就变得更加渺小了。” 余风停止吃东西,握住了那杯水。 乔谨呼出一口气:“我有一个弟弟,如果他还在,大概就是你这样的。” 余风抬起头来看他,突然问:“是……路柏杨吗?” 乔谨一愣,兀自沉默了数秒:“是他。” 余风也沉默下来,两人在热气腾腾的店里安静对坐,直到服务员端上来最后一道汤。 乔谨给他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余风如梦初醒,勉强笑了笑:“我明白了。” 乔谨也有些无奈,余风性格腼腆,跟隋冉那种在社会上浸染多年的不太一样。 他只能尽力把这件事说明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之前的关系,能让你觉得更自在一点。” 他余光看到外面穿着普通衣服的人一直徘徊在饭店外面,时不时朝里望一眼,但是没进来。 有几次他们甚至跟乔谨对上了视线,但是不等乔谨有所表示就飞快的移开了。 那高大强壮的身材绝对不是普通人,乔谨收回目光,没再看他们:“我比你略大一些,不想看你走弯路,今天跟你说清楚这些,以后都不会提了。” 余风没吭声,乔谨便接着说:“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希望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愿意跟我当朋友吗?”余风看着他问,“我们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很好,身份、金钱、习惯,不管哪方面。” 乔谨又温和地笑了:“这些是最不重要的,交朋友主要看是否真诚。” 余风愣了半晌,从乔谨的角度很长一段时间只能看到他的发顶。 乔谨拿起酒杯来,没等开口,余风就已经抬起头。 “乔哥,你跟别人真不一样,别人或许会直接远离,或者直接拒绝,你真的很……温柔。” 他心里一直知道,乔谨不可能成为他的月亮。 他深深吸气,端起酒杯来朝他一举,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祝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乔谨松了口气,端起杯来给他碰了碰,喝了一口。 余风却把小半杯酒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回桌上时说:“谢谢你,乔哥。” 乔谨吃完饭出来,时间还早,就去健身房锻炼。 他许久不去健身房,达达发过来的消息堆积了几页。他不光给乔谨发消息,还给付霖啸发。 付霖啸忍无可忍,只能催乔谨去一次,就当给孩子圆圆念想。 乔谨进了健身房以后达达可兴奋了,一直围着他叫哥。 付霖啸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打趣:“你一来我就失宠,之前达达可一直围着我转悠的。” “快去,围着你霖哥转悠。”乔谨说,“你霖哥醋劲大。” 他真是时间长了不来了,练了一会儿就觉得腿酸,坐在垫子上休息。 付霖啸没停,用拉伸带绑着脚踝抻腿。 眼看着达达去拿毛巾了,才吭哧着跟乔谨说话:“你带着余风一起跳槽,路总没找你的麻烦?” 刚说完,他自己便改口道:“不对,没找余风和隋冉的麻烦?没吃醋?” 乔谨没发现他吃醋,他最近表现的大度体贴,一改之前要把人勒的喘不过来气的作风,就连回家的时间都不再做强势要求。 只是超过九点乔谨还不回去的话,他就开始打电话催了。 “他最近挺好的,已经把之前霸道的作风改了。”乔谨想了想,“你有空可以去我们家里做客,观察一下。” 付霖啸一想那场景就觉得浑身发寒:“还是不了,习惯还能改?” 乔谨擦了擦手上的汗,耸了耸肩。 付霖啸感叹道:“不能想象。” 乔谨之前也不能想象。 但是路评章真的在改了,那晚他答应的事情,他都一一做到。 不管回不回家都会跟他说,如果不回家,就会把定位给他发过来,还会附赠一张房间里的照片,也不在干涉他交朋友,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付霖啸解开脚踝,跟他坐在一块,喘着气说:“累死我了,你看我臀比之前翘了没。” 乔谨离他远了点:“翘了……你喘匀实了再说话。” “怎么,”付霖啸没忍住笑了,“你的思想也太浑浊了,最近夜生活过的很刺激啊?” 刺激是肯定的。 平时的时候,乔谨在床上每次完事之前耐受能力很好,很耐c。但等他结束之后,就没有再继续的兴致,所以路评章会尽量延长中间这段时间,赶在他结束之前用力打桩。若是一看他有了要泄劲的苗头,立马就转换成温柔模式,直等他缓过那一阵去,才继续狂轰猛撞。 这段时间尤其如此。 他似乎把对乔谨平时管控上的松懈都在晚上加倍找补了回来。 次数频繁,时间又长,乔谨早吃不消了。 “别提了。”乔谨叹了口气,觉得卧室里那张床比健身房还费劲,一看到就生理性的腿软。 达达拿着新毛巾回来,给他们一人换了一块,把旧的收走。 付霖啸叫住他:“达达,给你乔哥看看你的纹身。” 达达大大方方的转过身,把裤子往下拽了拽,露出胯骨下边一点的一朵小蔷薇花。 乔谨看了一眼,笑着对他竖起大拇指:“好看。” 达达笑着转身走了,付霖啸看着他背影,碰了碰乔谨的胳膊:“真的好看吗,我也想去纹一个。” “在哪里纹?” “跟他一样,”付霖啸说,“有点意思。” 这位置选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挑这儿,但是付霖啸是为了什么乔谨门清。 “多疼啊,”乔谨说,“你喜欢贴一个就成了,还能随时换花样。” 付霖啸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是条思路。”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乔谨要起来跑步,付霖啸跟着他一块站跑步机上。 跑步机慢慢启动,两人把速度调的很低,付霖啸问:“你把那个余风给拒绝了?” “嗯,”乔谨说,“你怎么知道?” 付霖啸:“我猜出来的。” “拖着容易给人错觉,”乔谨把速度调快了点,保持着标准的动作,“不如大大方方的拒绝,当朋友就纯粹一点当朋友,不然也是别扭。” 他说的很多话都有道理,但是付霖啸跟他当朋友这么多年,都没能学以致用。 有些事好像乔谨做就理所当然,哪怕是说拒绝的话,都让人觉得恰好。 若是换一个人,就会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你怎么跟他说的,”付霖啸问,“回头写一份手稿给我,我有点用。” 乔谨看了他一眼:“你这是要拒绝谁啊?” “前男友,”付霖啸一想起来就觉得烦,“别提。” 他们两个的事乔谨不好插手,想了想说:“前男友有前男友的说法,你周末去我家做客吧,我们商量一下。” 付霖啸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上门做客’这么执着,但是一想到要跟路评章共处一个屋檐下就觉得呼吸不畅。 乔谨真想让他去:“我们新装修出来了一间麻将室,你去了,我们可以一块打麻将。” 不仅要见路评章,还要跟路评章一起打麻将,付霖啸觉得自己活不到结束一局。 “去吧,”乔谨说,“路评章偶尔是说话不好听,但不是针对你,他对所有人都这样。你要是觉得不痛快,我让他跟你道歉。” “别别别,去,去,”付霖啸咳嗽起来,怕他回去真的让路评章来跟他道歉,好半天才把气捋顺了,“你快别折磨我,我去就成了。” 乔谨卡着时间回家,一直到家门口,路评章的电话都没有打来。 他站在门外,刚刚拿出钥匙来,门就咔哒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路评章站在门内给他让开路,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下望着他,有些强硬地把不爽转换成平和的语气:“回来了。” 乔谨把手里的百合花递给他,站在门边换鞋:“我看书房里有个花瓶,用来插花正好。” 那花瓶是路评章在一个项目上收的礼,据说是雍正时期的瓶子。乔谨并不知道,路评章什么也没说,去书房里把瓶子拿出来,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乔谨换好了鞋,又从他手里接过来花:“再拿把剪刀给我。” 路评章找了把剪刀给他,看他站在桌子旁边剪花枝,然后一支一支的把花放进花瓶里。 他前几天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换掉了,换成了暖色的光。 客厅里不甚明显,到了卧室里就会骤然暖一个度,由之前的冰天雪地变成缩在温暖围巾里的秋日。 路评章等了一个小时的火气被这修剪花枝的一幕轻易地揉捏了下去。 不过是晚回来一些,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他这不是特意买了花来装饰我们的家吗? 路评章本以为自己是坚定的精简主义者,家里任何多出来的东西他都会想要清理掉。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乔谨今天兴趣来了或许会换一套床单,明天又会把软垫搬进卧室,靠在书架下面看书。路评章时常能在各个温暖的角落里发现他布置的惊喜,让他心里悸动不已。 他满足地看着房子里发生的变化,觉得早该如此。 第 36 章 乔谨把花插好, 向路评章展示:“好看吗?” “好看,”路评章更多的时候是在看他,“还很香。” “本来要买白色的, 但是今天花店卖完了。”乔谨看着花瓶, 寻找着合适的位置, 最后把它摆在了餐桌上,“心情好了吃饭香。” 路评章看着他站在餐桌前欣赏了片刻自己的杰作,又洗了澡, 最后钻进了温暖的被子里, 拿起书来看。 路评章挨着他旁边跟着一起看,等他翻过一页, 才说:“你很忙。” “是有一点,”乔谨没抬头, “应该不需要我跟你汇报今天的行程了吧, 你派去的人一直跟着我, 还偷拍我。” 他说话时自然的翻页, 眼睛追着文字走, 好似知道他会有此一问, 便一直在半路上等着他开口。 “保镖,”路评章强调,“让保镖跟着你, 我心里会踏实一些。” 乔谨张了张嘴, 没让他撤掉。路评章不会平白无故做一件事,总有他的道理。何况他也愿意给路评章这点安全感。 路评章被他欲言又止搞得有一点没底:“你跟朋友一起吃饭, 又跟朋友一起去健身房, 还是不同的朋友。你没有给我选过衣服, 也不经常跟我一起出去吃饭。” 乔谨偏过头, 看向他:“你的衣服都是西装大衣,有专门的人给你选购,我有什么好选的?” 他手里压着书其中的一页,防止它们窜回原位,耐心地跟他讲道理:“你吃饭的时候都谈合同,我也不太适合出席。” “你当然适合出席,你现在是公司的大股东。”路评章对这回答不满意:“除了外面的衣服,你可以给挑里面穿的,内裤也行。” “我给你买过啊。”乔谨说。 “什么?” “t啊。”乔谨在温暖的灯光下歪着头跟他对视,“你最近戴的都是我买的。” 路评章尝到了改变的甜头。 仿佛只要他能对乔谨松一松手,那乔谨就会呈现出另一种态度来。 他不再拘束和顺从。他想要就会说,想做什么就会去做,敢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路评章决定给那个批八字的大师包个大红包送去。 “你今天要再试一下合不合适吗?”乔谨舔了舔嘴角,那里似乎残留着一点牙膏沫,有些涩涩的。 路评章险些被呛到。 之前乔谨的态度在这种事情上,虽然不会拒绝,但也绝不会主动。 紧跟着乔谨就说:“但是这个星期的次数要用完了,t只有最后一个了。” 乔谨最近实在吃不消,于是尝试着跟路评章商量,把每周的次数固定下来。他提出的数值是三次,但是路评章不满意,于是把数次定了各退一步的值,每周五次。 乔谨如今不仅白天要勤勤恳恳地上班,晚上还要兢兢业业的服务。 但是好在最近路评章改变很大,让他不至于心理压力过大。 今天刚刚星期四,一周的时间只过了一半,但是次数只剩下最后一次。 “这个规则有一点漏洞,”路评章说,“应该把五次改成五天。” 这是乔谨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漏洞,不可能轻易改。 “不改,”路评章还没有动,他就开始求饶了,“再多了我真的不行。” 他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我们签过字的,你不要反悔。路总言而有信,应该不会……” 路评章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那鲜少出现的祈求神色根本不能让他心软,只能让他升起想要施虐的想法。 他堵住乔谨的嘴,看都没看就放在床头柜里的小盒子里到底还剩几个方袋,本周的最后一次,他决定要充分利用。 乔谨往前推了推他,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机:“我的书……” 路评章没有武断地拿走他的书,突如其来的尊重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念,”他将乔谨翻过身,指着摊开的那页上面的某一行,按着他后背低声说,“念出来,给我听。” · 付霖啸到底没有耐得住乔谨的软磨硬泡,周末去乔谨跟路评章家里做客。 他没带什么贵重礼物,主要还是担心路评章震慑和嘲讽的眼神,乔谨从他手里接过来水果,把提前准备好的拖鞋递给他。 “以后你来了就穿这双,”乔谨说,“新的,我昨天刚买的。” 付霖啸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路评章,合理的怀疑自己可能没有机会再来了。 他小心地打招呼:“路总,下午好?” “嗯。”路评章开尊口应了一个字,接收到了乔谨看过来的眼神,找补道,“下午好。” 付霖啸的表情立刻像是见了鬼。 乔谨走到沙发旁,把水果递给路评章:“评章,去洗点水果。” 听着这称呼,付霖啸更加震惊了。 路评章没有他那么大惊小怪,挺自然地拿起果篮往厨房那边走,随口还在问:“葡萄和樱桃可以吗?” 乔谨碰了碰付霖啸:“可以吗?” “啊?啊,啊,”付霖啸走路快要顺拐了,“可以,可以……要不我来洗吧?” “不用,”乔谨又碰了他一下,“你是客人,我带你参观房间。” 付霖啸这客坐的如有针毡,跟着乔谨转进了一间空房间,才呼出一口气:“今天不会就我一个客人吧?” “还有他朋友,”乔谨说,“北开源,你见过的。” 付霖啸当然见过,业界双巨头,连锁大厦从北京一路开到了海南。 “我们四个?”付霖啸现在就想扭头走了,“坐在一起干嘛啊,大眼瞪小眼吗?” “可以聊天,看电视。”乔谨很淡定,第一次有朋友来家里做客,他觉得新鲜,还有一点兴奋:“吃饭,然后可以打会牌,你不是喜欢打麻将吗?” “打……行吧,打麻将,”付霖啸看了一眼客厅,没看到路评章的身影,应该是还在洗水果,小声地问乔谨:“你调l教的?用的什么方法,有点厉害啊。” 过了没一会儿,路评章去打开门,把迟到的北开源放进来。 “什么日子啊这是?”北开源一进来就看到了桌子上盛开的百合花,“谁的花?” 路评章:“花是乔谨的,瓶子是我的。” 北开源从来没觉得他这么有格调过,打量完了花和瓶,又用意味深长的视线去打量他:“还可以嘛。” 路评章微微一笑,示意他先坐,自己接着去厨房洗水果。 这下连北开源都震惊了。 “……?”北开源看着他一颗一颗的洗樱桃,水池较低的缘故,他还要微微弯着腰,“你家的阿姨呢?” “家里有事,请假了。”路评章把洗好的水果端出来,路过北开源的时候问他吃不吃。 北开源挺自在,拿了几个在手里,一边扔嘴里一边问:“那晚上我们吃什么,我叫人送点过来?乔谨呢?” “带朋友参观房间去了。”路评章把果盘放在桌子上,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不用送饭了,我们自己做。” 北开源也坐沙发上:“乔谨还会做饭?” 路评章看了他几秒钟,就在北开源觉得莫名其妙要开口问怎么了的时候,他才轻描淡写地强调:“我们做。” 他指了指北开源,又指自己:“我们。” 北开源呛了一声,飞快地看了四周没有乔谨,才低声道:“我哪会啊,草,这你不提前……” “小点声,”路评章安抚他,“菜都准备好了,起锅烧一下就行了,很简单,这你都不会?” 北开源用一副难道你会的眼神瞪着他。 乔谨领着付霖啸从书房里出来,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率先跟他打招呼:“北总来了,下午好。” 付霖啸就没他这么自若了,摆好了专业外交的笑容,才清嗓子道:“北总,下午好。” 北开源倒是随意,挥挥手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来来,坐会儿。” 乔谨没往他跟路评章中间坐,就近坐在了转过去的沙发上,付霖啸坐在了最外面。 四个人长达半分钟的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客厅里只能听见电视上传出来的声音。 很快,这氛围就更加尴尬了。 电视上的古装剧演完了一集,跳入片尾曲,最先出现的就是一个大美人坐在别有洞天的山洞里荡秋千。 这大美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段时间每日都把话题爆掉的白苑。 付霖啸:“……” 北开源:“……” 路评章:“…………” 几人一齐盯着电视,好像要把它盯个窟窿出来。 乔谨倒是神色如常,淡定地看完了整个片尾,才转头看向路评章。 路评章倒是心里组织了两句话解释,只是这场合有两个外人在,不好直接说出来,一时间迟疑了。 北开源把水果递给乔谨这边:“吃水果,吃着聊。” 乔谨接到手里,递给付霖啸,付霖啸观察着被路评章亲手洗过的水果,猜测这要是录下来,能不能上头条。 北开源转头问路评章说,“案子怎么样了,有大明星作证,再加上舆论压力,侯务德还能爬的起来?” 路评章拿起手边的遥控来,默默换了个频道,想换掉这个话题。 他不愿意让乔谨知道这里头太多门道,他总是下意识的把他当成单纯不谙世事的年轻人,黑暗中见不得光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想让他看到。 乔谨手机震动一下,他拿出扫了一眼,又放回了桌上。 北开源无知无觉开了一个糟糕的头:“他进去了,那项目板上钉钉肯定是我的了,等项目开发完,拿给你跟乔谨看看,想要什么直接圈出来。” 路评章刚想说点别的,乔谨微微笑了一下:“好啊,谢谢。” 还是付霖啸察觉这气氛实在诡异,最先说:“现在做饭有点早,我们不如打会牌?” 除了乔谨,剩下的几个人都是牌桌上的老手了,北开源看向路评章,路评章则看向乔谨,乔谨无知无觉,点了点头,仍是那两个字:“好啊。 棋牌室是刚刚装修完的,单看格调,有点像花店和书店的结合体。 除了中间那台一启动就哗啦作响的麻将桌。 路评章喜好清净,但是乔谨想热闹,愿意把朋友带回家来,他也很高兴,也可以跟着热闹。 除了这间棋牌室,这房子里很多东西都跟最初的装修风格不一样了,甚至跟路评章本身给人的感觉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路评章行走其中,非常满意。 第 37 章 “碰。”北开源碰了乔谨的牌, 打了一张三条出去。 他当然知道在兄弟家里做客最重要的是要哄兄弟的老婆高兴,笑着问:“听说乔谨换工作了,怎么样呀, 累不累?” “还行, ”乔谨说, “相差不大。” 路评章坐在乔谨对面,摸了张六筒进来,他原本就有两张, 却没留下, 打出去之前看了乔谨一眼:“怎么相差不大,一个星期加班三天, 到家天都黑了,六筒。” 几个人打着麻将, 氛围终于和谐起来, 再也没有刚进门时候的尴尬和端着了。 乔谨犹豫了一下, 没推牌。 付霖啸摸了牌, 调换了一下, 打了一张出去。 “之前也加班, ”乔谨摸了张废牌,就手扔了,“加班又不累, 下班回家也没事做。” 之前他加班, 在自己的公司,有人看着, 加班也无所谓, 路评章能轻易得知他的一举一动, 不用担心他是不是太忙或者累到, 想休假就可以直接休。 要是在别人的公司那就不一样了。 付霖啸笑着圆场:“加班不累,业界楷模啊。” 这话说到路评章心坎里去了,也跟着说乔谨:“你可真是业界楷模。” 乔谨看着自己的牌笑。 他背后就是筹码桌,上面摆着两盘洗好的水果,旁边是透明的高颈花瓶,里头插着郁郁葱葱一大束栀子花。这会花苞正要开,香味隐隐透出来。 这场合跟绝大多数谈生意的牌桌上不一样,没有烟味和昏暗的勾心斗角,只有花香和偶尔的两声闲聊。 很适合乔谨。看得出来,他对这种环境也很满意。 如果他每次出去玩一玩都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那路评章不介意他出去。 北开源又碰了乔谨的牌,打了一张出去,笑着提醒他们:“听牌了啊,注意点。” 路评章摸了张牌,没看是什么,接着打六筒。 乔谨又犹豫,路评章眼皮没抬:“该推牌就推牌,不然没了。” 乔谨顿了一下,把牌推了。 他单吊一张六筒,牌桌上其他人都打的没什么动静,他本来还想试着去自摸。 “拆对子给人家喂牌,”北开源看了看乔谨推开的牌,“这把不给钱啊。” 大家就是打着玩消磨时间,给不给钱都无所谓。 路评章把牌倒扣推出去,北开源随便掀了他两张看,没掀到仅剩的那张六筒,于是说:“行吧,乔谨运气好。” 路评章清了清嗓子,乔谨看向他,听他说:“这把分一半给我。” “几位老板,”付霖啸打断他们,笑着说,“要是这么玩,这我今天可走不成了。” 几人一起哈哈笑着重新开局。 北开源的话向来是多的,他吃了一会儿水果,咽下去就又想说话:“侯务德的案子哪天出结果?你安排的人靠不靠谱,我这里有个朋友,挺挡劲的,一会儿把他推给你。” 路评章看了乔谨一眼,乔谨感觉到了,没出声,也没看过去。 牌桌上短暂地静了一下,路评章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这两天就出结果了,不着急。” “怎么不急,”北开源说,“现在这样多不自由,我都怕他狗急跳墙,提心吊胆的。” 路评章不说话,北开源交代他:“保镖不能撤啊,最近能不坐车出门就不要坐车出门了。” 路评章最近几乎都没出过门,对于安保问题大家都心知肚明,平时打打闹闹的问题不大,一旦出现这种重大纠葛,人身安全总是第一位。 历年来出过事的不少,车祸、火灾、爆炸,最后查出来都是意外,但这些大部分都是人为制造的意外。 “嗯。”路评章应了。 北开源用牙签扎了几口水果吃,又接着说:“白苑是挺漂亮的,这件事一过,想要继续在娱乐圈立足,怕是不行。你花了多少钱给她的经纪公司?” 路评章又抬头去看乔谨,然后对着北开源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北开源接收到了,自己先呛了一口,生硬地转开了话题:“……前段时间,刘承续组过的那个大转盘局你还记得吗?结果出来了,你猜猜谁中奖了?” 路评章随口说了个名字。 北开源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猜对啦。” 乔谨看了他们一眼,随口问道:“什么局?” 北开源:“大转盘嘛,四个人找了个模特一块搞,十月怀胎,生下来测DNA看是……” 路评章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北开源断了一下,朝着旁边咳嗽起来。 乔谨听得正好奇,看向路评章:“看跟谁的DNA能匹配上,就是谁的孩子,就算‘中奖’?” 路评章闷不吭声。 乔谨把手里的牌打出去,嘴里继续问:“奖池多少啊?” 这个问题路评章肯定不能太清楚,便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不太了解。” 乔谨又看向北开源,北开源开了个杠,挺高兴,又摸了一张牌:“听说中奖的三千万,没中的各拿一千万,给那个模特。” 付霖啸平时玩的也挺花,但远没有这么花,闻言眉梢动了动,没开口点评。 倒是乔谨不知是什萝卜么意思地说:“有点意思。” 路评章摸了牌没说话,乔谨直到这会才抬起头看向他。 北开源也看他,路评章从眼角扫了他一眼:“看我干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参与。” “是没关系啊,”北开源愣了愣,有些摸不着,“这不是闲聊吗?” “哎,”路评章叹了口气,“行,闲聊。” 乔谨的视线仍旧在他身上停着,路评章也不组大局了,摸了九条把牌推了:“胡了。该吃饭了吧?” 外面天都黑了,北开源看了一眼:“差不多了,咱俩做饭去啊?” 路评章看向乔谨,乔谨又看向付霖啸。 付霖啸这位客人今天受到的注目礼够多了,立刻说:“可以,我都可以。要帮忙吗?” “不用,”路评章站起身,点了点北开源:“你跟我来。” 随即他觉得自己动作和语气都显得有些突兀,于是生硬地把手机放在乔谨手边:“帮我看着点电话,除了秘书和助理的,谁的都不接。” 北开源也起身,跟着他走出棋牌室,一出门路评章就小声道:“说话注意点,那是我老婆,你一会儿白苑,一会儿案子,不能说点别的吗?” “最近也没发生别的事儿啊,”北开源皱着眉,觉得他变了,“而且我说了啊,大转盘不是吗?” 路评章一听大转盘更烦躁了:“这种事,不能把这些东西讲给他听。” “这种东西谁不知道啊,这就是活跃气氛的几句八卦。”北开源有点无辜,尝试跟他讲道理,“乔谨都在社会上待了几年了,朋友一大把,他能不知道这些?” 路评章不想讲道理,很烦躁:“他很单纯的,从来没有出去瞎玩过,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朋友,总之你不要乱说。” “行行行,不说了。”北开源服了,一言难尽道,“你真的变了,你是不是吃什么药了,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路评章叹了口气:“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看老婆眼色行事。” 北开源确实跟他说过这种话,只是路评章原来说一不二,现在竟然学着看人眼色了,乍一转变,十分突然,让人有些接受不能。 北开源开挺欣慰的,没忍住笑了一声,鼓励他:“行吧,继续努力。” 乔谨跟付霖啸坐在棋牌室里,他手边搁着路评章的手机,乔谨联想到他曾经数不清多少次给路评章打电话的时候是由尹秘书转接。 那时候路评章是不是也跟尹秘书下达过一样的命令? 付霖啸坐上位置仰头哎了一声,望着顶说:“太难了,这牌打的,我有几把要胡了,听你们聊天的内容都没敢推牌。” 乔谨手搭着手机漆黑的屏幕:“该推推啊,就是娱乐打发时间,又不是谈什么大生意。” “路总都不敢跟你对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呢?”付霖啸朝着他手底的手机抬了抬下巴,“手机啊,这么私密的物品,说交给你就交给你了。” “错觉吧。”乔谨停顿了一下,也升起一点路评章变化很大的错觉来。 但是紧接着他就自行否认了。 路评章或许发生了一些变化,但绝对不是付霖啸或者北开源以为的那种变化。 付霖啸发现他从开始玩牌就一直兴趣不高,便问:“怎么了你,哪里不痛快了?” 乔谨捋顺了一下思绪,没打算瞒着他:“刚刚,开始打牌之前,隋冉给我发了信息。” 他说得很慢,似乎有些迷茫和无力:“他说,路评章要买他的公司。” 付霖啸震惊地看着他。 乔谨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两人在寂静的棋牌室内相顾无言片刻,乔谨叹了口气,站起身把路评章的手机拿了:“走吧,你去客厅待会儿,我去炒菜。” “……不是路总炒吗?” “他?”乔谨无声笑了笑,“他这辈子都没做过饭,怎么可能会炒菜。” 付霖啸跟着他往外走,小声问:“隋冉卖了吗?” 乔谨摇摇头,怕他误会,开口说:“不知道。” 厨房里果然还没动静,路评章和北开源俩人正在研究怎么开火。 乔谨进去把墙上挂着的围裙拿出来,往身上一套,伸手越过他们“咔哒”一声点了火。 “二位出去等吧。”他站在锅前,围裙把他的伶锐感掩盖掉一大半,仅剩的一些也被锅里面传出的刺啦声也溶解掉了。 北开源如蒙大赦,转身逃出去了。 路评章没见过乔谨这个样子,站在原地没动。 乔谨用胳膊碰了碰他:“往后站站,有油。” 路评章看他往锅里倒油,拿着铲子等待油热。好像他跟平时不一样,多了一些热切的烟火气,又好像他站在厨房里跟出现在书房里的或者是办公桌前端坐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你不用强迫自己改。”乔谨背着光,只留着一半侧脸给路评章看,“我是指,柴米油盐,营造家庭氛围,这些事。” 他看出来了,路评章也不遮掩,上前抱着他,越过他肩看锅里烧热的油:“你应该很喜欢这些,我发现了,我洗个水果你就会很高兴。” 其实在乔谨这里,他洗个水果跟买个钻戒,他喜欢的程度都是一样的。 因为是路评章,所以他做什么,乔谨都很高兴。 乔谨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你想说什么?”路评章环着他腰,追问,“我今晚表现的不好吗?” 乔谨顿了几秒,才开口说:“很好。其实,你今晚都是……做给我看的,我能察觉出来。” 路评章怔了一下,乔谨继续说:“不仅今晚,过去的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都是做给我看的。” 路评章没说话,他被乔谨的影子挡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温和、居家、善解人意。”乔谨低声列数他最近的表现,又想起隋冉发来的消息。 他看着墙壁上两个人参差交叠的身影,静静地道:“还有你的好脾气,你的大度,也是假的。” 路评章望着他。 乔谨抿起唇角,又很快松懈,说:“但是没关系。你想让我高兴,我知道。” 第 38 章 送走北开源和付霖啸,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后来的饭桌上有些沉闷,好在北开源最能活跃气氛,跟付霖啸从工作聊到私生活, 算是融洽地吃完了这顿饭。 他们走之后, 路评章看着餐桌上的狼藉, 坐到乔谨身边:“别收拾了,明天阿姨就回来了。” 乔谨点点头。 他看着桌子上没剩下什么菜,指着其中一盘靠近路评章的排骨虾说:“前一段时间, 你说你想回家吃饭, 我在家里给你做了排骨虾。然后你没回来,我等到你很晚。” 路评章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乔谨:“这是我的拿手菜, 你再吃一块吧。” 路评章升起一种荒谬的胆战心惊的感觉来。 乔谨只是望着他。 路评章在他的注视下夹起一块吃了:“好吃。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晚上超过九点我不回来的话, 就不用等我了。” “说过。”这总算补全了当初的那一点点遗憾, 乔谨松弛地坐在椅子上, “但是你好多次都是晚上十二点才回来, 我当时想, 万一你回来晚了呢, 我还是等等吧。”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路评章问他。 “打了,你没有接。” “想起来了,”路评章浮现出一丝懊恼来, 那埋藏在眼底很深的地方。他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最近在乔谨面前正在尽量的让自己变得鲜活,但是这很难:“我那会儿正在谈生意, 等看到你的电话已经很晚了, 担心你已经睡了, 就没有给你打过去。” 乔谨点点头, 豁达道:“你这样解释,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我就说你喜欢这些。”路评章拉过他的手来,在手心里摩挲着,“我要改,你还不相信我。” 乔谨跟他对视,那视线深地令人发慌:“你真的会改吗?” 路评章没由来有些发怵。 乔谨仍旧盯着他:“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路评章喝了两杯酒,有些烧得慌,在那视线下伸手松了松领口。 “白苑,侯务德,案子,项目,”乔谨审视着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瞒着我吗?” 门铃响起,乔谨以为付霖啸去而复返,忘了拿东西。 路评章却先一步去开了门,他站在门口把东西接过来,然后走回餐厅,怀里抱着一捧洁白的百合花。 乔谨看着他走近,眉梢扬了扬。 路评章把花放在桌子上:“那天你说白色的没有了,我订了一些。你想摆在哪里,还需要花瓶吗?” 乔谨没出声。 路评章站在旁边不动,乔谨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来。 路评章忍不住问:“你去哪?” 乔谨垂下长长的眼睫,在温暖的灯光下那很温柔,但是语气却有点冷淡:“我先去洗澡。” 路评章张了张嘴,乔谨打断他:“你先考虑一会儿,应该怎么跟我说。” 路评章不能确定他究竟想要些什么,即便那目光已经明白的透露出他已经知道了意思。 但是乔谨太聪明了,他完全可以伪装出这样的眼神来。 路评章在上百亿的谈判桌上眼都不会眨一下,对侯务德放出来的狠话也压根就用一声冷笑就打发掉,但在此刻他的汗真的冒了出来。 他去找了个花瓶出来,把一大束新鲜的百合都放进去,从里面挑了一支开了一半的拿去卧室,放在乔谨那边的床边柜上。 乔谨还在洗澡,浴室里哗啦的水声连绵不绝,把人的思绪都要搅乱了。 路评章身体里的酒精没能发挥出丝毫作用,他听着那水声,想到一会儿要面对的乔谨,头脑就清醒无比。 浴室的门终于打开,乔谨穿着浴衣从里面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向床边。 路评章看着他。 乔谨搭着毛巾看了他一眼,看到了床头放着的百合花,视线又移开了:“手机响了,怎么不接?” 路评章的手机还在乔谨口袋里,乔谨拿出来看了一眼,备注是刘承续。 乔谨拿着手机向他晃了一下,路评章没什么反应。 乔谨猜测他许是不想接,就替他接了,用跟尹秘书很像的音调说:“您好刘总,我是路总的秘书,他现在正在忙,有事情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那边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点还在忙实在是太非人类了:“也没事,就是问问路总出来打球吗?” 乔谨也看了一眼时间,指了指手机,用口型问路评章:“去打球?” 路评章已经听到了手机里的声音,摆了摆手。 刘承续没等到乔谨回复,把这声音从脑袋里一搜索,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不敢确定,迟疑道:“你不是尹秘书吧,听着声音不像,你是乔……” 乔谨眼神动了动,不等开口,手机就被路评章拿了过去:“刘啊,我。” 刘承续声音更加客气和拘谨起来:“哎唷,我就说这个时间您应该还没睡,出来打……” “刚才接电话的是我家里人,”路评章说,“我们准备睡觉了。” 刘承续一下子卡了壳。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件事,‘家里人’肯定就是指‘老婆’啊:“……啊,是,是,您看我,电话打的不合适,等改天……” “这都几点了。”路评章再次打断他,余光盯着乔谨,“以后超过九点的活动就不去了,有事白天说一样的。” 刘承续连忙道:“是是是,那白天我再找您说合作的事情。” 路评章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乔谨旁边,沉默了片刻凑过去吻他,乔谨顺从地接受了。 两人吻完,乔谨才说:“没必要的路评章,你出去谈工作也好,应酬也好,玩也好,真的没必要看着我的脸色来。” 他用这种眼神看着他,路评章一秒钟也受不了。 “不是,”路评章喝道胃里的酒精似乎还残存着余力,使他看起来没那么强势了,语气跟在厨房里抱着乔谨的时候一样温柔,“怕你误会我。” “误会你什么,”乔谨反问他,“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他们离得近,但是说话不见一丝勾连,乔谨甚至隐约皱着眉。 “让我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乔谨说。 即便他这样说,路评章也不想告诉他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他能走到今天的地位,绝不是靠单纯和善良。 他没由来的就是忌惮。 一怕乔谨知道这些以后会怕他,会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会用猜忌的想法疏远他。 二怕他心中完美的路先生破裂。 路评章又亲了他一下,乔谨仍然没有丝毫反抗。 这顺从给了路评章底气,他沉着眼半晌说:“我承认,我确实不是好人,哪怕当初资助学校,也是为了扩大公司影响力。” 他停顿了一下,眉梢无声的压低:“这让我怎么跟你说,我总不能跟你商量,该用什么手段,把对手一个个……” “为什么不能说,”乔谨打断他,扣住他的手,“除了能让我联系到你,其他的你的一切,都不需要改的。” “如果你真的能改,那我很高兴,如果不能改,也没有关系。”乔谨仰视他,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面对路评章,他根本强硬不起来:“一些事你可以不主动说,但是至少不能刻意的隐瞒我。如果要瞒也行,不要让我察觉到,可以吗?” 路评章喉咙滚动,他低头望着乔谨,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个。 路评章说:“可以。” 乔谨没动,就着这姿势问他:“那你有没有事情隐瞒我?” “什么事?” 乔谨看着他,路评章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乔谨只觉得手指一凉,路评章把一个圆环戴到他食指上。 乔谨用大拇指蹭了一下,听路评章低声说:“这戒指你戴着。” 乔谨被他蒙住眼睛,没有丝毫挣扎和不适:“有什么说法?” “没有特殊的说法。”路评章说,“一直戴手上,戴习惯了,现在给你。” 这戒指从乔谨见他第一面他就在手上戴着,他猜测绝不是如他所说的‘没有说法’。 乔谨伸手抓住捂自己眼睛那只手。 路评章也顺从的松开了。 乔谨被灯光照的眯起眼,路评章叹了口气:“我今天让秘书找隋冉谈了收购公司的事情。” 乔谨点了一下头。 路评章说:“我就是不想让你加班而已,你最近都瘦了。” “那是我去健身房减下去的脂肪。”乔谨说,“隋冉不光是我的老板,还是我的朋友,而且收购那个小公司,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都这么瘦了,还要减?”路评章摸了他腰一把,手一旦沾上那皮肉就离不开,想要一直徘徊揣摩,“你觉得不行,我就不买了。” 乔谨蹙着眉:“你本来就不该买,以后我每换一个工作,你都要买下一个公司吗?” 路评章想了一下,觉得也不是不行。 乔谨一眼就看透他所想,忍不住道:“路评章!” “行,都听你的,”路评章立刻说,“不买就不买。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每天加班?” 乔谨怀疑地看着他。 路评章又想去捂他的眼睛了。 在他动手之前,乔谨就说:“可以。” 路评章这段时间一直被压在心底的掌控欲得到了满足,伸手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两人抱了一会儿,乔谨说:“你……” “理解一下,”路评章叹了口气,“我刚喝了酒,你刚洗完澡,这种情况很难克制。” 乔谨等着他下去。 路评章知道他明天还要去上班,实在不忍心让他腰酸腿疼的身体雪上加霜,靠着想东想西才勉强控制住进一步的发展。 乔谨抱着他的腰,蹭了蹭,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后天你陪我去墓地看我妈可以吗,五七了。” “后天不行,”路评章摸他的头,手又放在他后背上拍,“侯务德还在取保候审阶段,案子不结,你跟我一起出去不安全。” 乔谨点点头,倒是看不出失望的表情来。 路评章很想跟他一起去,又不忍心叫他推迟:“你自己去吧,叫保镖跟着你。” 乔谨静了片刻,把他抱得更紧了:“等侯务德的事情结束后,你陪我一起去,我等你一起。” 路评章心疼他,揉搓了他两下,掌心慢慢把他的后背熨热:“好,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去。” 第 39 章 路评章心底仍旧想买了隋冉的公司, 但是乔谨提醒在前,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方法。 除此之外,乔谨交代给他不许让保镖偷拍自己的照片, 路评章也答应了。紧接着他就截了一张自己的手机屏幕图发了过来。 屏幕左上角显示着时间, 时间下面是他设置的屏保——一张乔谨穿着短袖正在健身房里健身的照片。 乔谨看了一眼, 大概猜测出是哪天拍的,回复道:“保镖每次拍照拍的太明显了,要不是隔着器材, 摄像头都要怼我脸上了。” 路评章给他打过电话来, 他把面前的键盘往里推了推,靠在椅子上按后颈:“不忙吗?” “嗯, ”路评章听着他的声音,“颈椎疼?” “有一点。” “别总是坐着, 站起来活动一下。”路评章说, “也不要忘记滴眼睛。” 乔谨顿了顿, 笑着问他:“那我是先站起来活动呢, 还是先坐着滴眼睛呢?” “要不站起来滴眼睛吧, 两不耽误。”路评章说。 “行, ”乔谨听他的站起身,拿出滴眼液滴进眼睛里,闭着眼睛仰头待着。 路评章脑子里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占据, 突然问:“办公室里没别人吧?” 乔谨从桌子上摸到手机, 放在耳边:“没有,就我自己。” 路评章不吭声了。 乔谨追问道:“怎么了?” 路评章清浅的呼吸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低声说:“每次你仰起头滴眼睛的时候, 让人很想亲你。” 这声音过于暧昧和不怀好意了, 乔谨当做没听见, 没吭声。 短暂的沉默之后,路评章清了清嗓子:“今天要加班吗,我去接你。” 他声音比刚刚还要低,似乎已经把乔谨接到了跟前,他一伸手就能摸到。 乔谨察觉到了这粘稠的氛围,无声笑了笑:“周五按说是要加个班的,但是你接我的话,就不加班了。” 路评章叹了口气:“我以后要是每天都接你,你是不是每天都不加班了?” 乔谨挑了挑眉梢:“你能做到?” “先说你能不能做到。” “你能我就能。”乔谨睁开眼,坐回去,看到电脑右下角有一条新闻推动,乔谨点开看了。 是侯务德的判决结果。 路评章那边应该也看到了,按铃叫来尹秘书:“去查一下。” 尹秘书没离开,而是说:“我拿到的私人消息也是确定上午出了判决结果。一家叫‘十月’的媒体公司混进去拍了照片,给发出来了。两年,即刻执行。” 乔谨又把那推送看了一遍:“两年?” “确实不多。”路评章的声音总算正常起来,恢复了一贯的轻描淡写,问尹秘书,“他这段时间也跑了不少地方,看来没白忙活。不是下周才出结果吗?” “说是侯务德自愿认罚。”尹秘书回答道:“原因是他再不认的话,他老婆要跟他离婚。错不了,路总,这个法院的关系很靠谱。” 这‘很靠谱’的法院关系,应该就是尹秘书的男朋友。 路评章皱了皱眉,看了他半晌,放了他一码,没再点评他的男朋友。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他对着乔谨解释:“侯务德属于入赘发家,他老婆家底丰厚,婚后岳丈一直提拔他,这才慢慢起来。眼下摊上事了,他自己那摊子是保不住了,岳丈的摊子能不能保住,就看能不能狠心踢掉他。” 他笑一声,评价道:“看来他老婆比他聪明。” “嗯。”乔谨说。 路评章听着他兴趣不高,看了一眼时间:“该工作了?” “半小时了,”乔谨说,“回家再说。” 路评章说好,又道:“既然侯务德已经落定了,那明天我陪你去枫林公园?” 乔谨迟疑了一下,路评章补充道:“你上星期答应我的,以后我们一起去,我也很久没去见我的家人了,也该去了。” 枫林公园的公墓里有路评章的一家,当时也是路评章做主把乔母的骨灰也安放在那里,说是离得近,不孤单。 乔谨想起来枫林公园里冬季安静萧瑟的景色,于是说:“好啊,一起去。” 侯务德的判决出来,总算可以撤掉保镖了。乔谨坐在去枫林公园的路上,忍不住把窗户开了一点。 外面的风吹进来,把车内干燥的热度降下去一部分,路评章手里的报纸哗啦啦没法看,于是他按住那翻滚的边角。 等了一会儿,乔谨还在吹冷风,路评章皱了皱眉:“再吹又要感冒了。” “哪有那么脆弱。”乔谨被风吹着,感觉很自由。 他的脆弱有目共睹,路评章不近人情地伸手把他的‘自由’关上了。 枫林公园靠西,不远,位置寸土寸金。 路上车流量不算多,但是因为是周末的原因,比平时稍多一些。 小常看了一眼导航,绕过前方拥堵的路段,转向了小路。 大约其他的车应该也发现了前面堵车的情况,有几辆白车跟着他们一起开上了小路。 乔谨扫了一眼问小常:“前面堵车吗?” 小常以为他晕车,小路也开得很丝滑:“有一点,到时候一停一顿地怕您更晕车,小路虽然远一点,不颠簸的。” 乔谨还要说什么,路评章就说:“挺好的。” 于是乔谨闭上嘴,把窗户重新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微微仰着头,让那凉爽的空气吹到自己脸上来。 这条路快要开到头,被马路正中央横着停放的一辆面包车挡住去路。 小常张望了两眼,按了两声喇叭,那面包车仍旧没动静。 小常打开车门下去交涉,身后尾随了一路的白车也停下来,然后只听见“轰”一声油门响,白车彪悍的车头蹿了过来,“咚”一声撞上了路评章的车。 乔谨毫无防备撞到了前面的靠背上,懵了一下才看向后面。 小常往回望了一眼,看到了身后的车祸,立刻便放弃了交涉往回跑。面包车的门此时才打开,下来三五个人,朝他抡起棍子,小常来不及反应,就被打晕在地。 路评章平生最恨车祸。 而这次不仅仅是单纯的车祸,身后的白车门打开,司机下来拉开后座的门,侯务德从上面走了下来。 与此同时,白车后面跟随着的几辆车也一同打开车门,下来一群拿着家伙的保镖。 路评章伸手摸了一下乔谨被撞到的额角,然后用力按了一下乔谨手上戒指,听到细微的咔哒一声响。 他拍了拍乔谨后背,背着光压低声音说:“去前面,撞开那辆面包车,往市中心开。” 说着他伸手去拉车门,乔谨拉了他一把,拦了他一下:“什么意思?” 侯务德已经到了车外,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棍子在手里掂了掂。 “没法一起走的意思,”路评章推了他一把,沉声道,“听话。” 乔谨被他推到驾驶位上,路评章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风度翩翩地关了车门,侯务德哼笑了一声,朝着他头抡起棍子来。路评章偏头躲了一下,那棍子“咚”一声砸到车上,把车门砸进去一个坑。 侯务德反手又抡,这次路评章躲无可躲,只能伸手去架。 侯务德毫不留情地砸到他胳膊上,听着那骨头碎裂的声音,吐出一口烟来:“还有一个呢。” 他指着车里的乔谨,不怀好意地呵斥:“你也给我下车。” 乔谨一脚油门下去,车就窜了出去! 他绕开被按在地上的小常,飞一般撞上了面包车的车头。 面包车被撞开了一些,乔谨倒车的时候朝着那群人过去,人群匆忙闪躲开,紧接着,乔谨第二次装向面包车! 面包车被撞开的弧度大了一些,乔谨没再倒车,从那缝隙里硬挤了出去。 令人牙酸了摩刮声只响了长长的一下,乔谨就蹿了过去,轮胎在地上扬起大片的尘土,那车身都要看不清了。 这回别说是侯务德,就连路评章都愣住了。 在他印象中,乔谨一直都是温和而遵纪守法的,他有时候是有一些固执己见,但是过激反应很少,他好似天生就没有嚣张刺激的那一面。 这眼下已经不仅仅可以用嚣张刺激来形容了。 侯务德的烟掉在地上,他一脚踩灭了星火,让两个人去开车:“追。” 随即他转过头朝着路评章重新露出得意的笑:“路哥吃惊吗,看到我。” 路评章小臂垂着,额角青筋直跳:“今天这出,还有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余地?”侯务德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吭吭笑了起来。 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用棍子碾在路评章骨折的小臂上:“为了引你出来,我把被判决的假消息放的满世界都是,名誉脸面都堵上了,你现在问我有没有余地。” “你可真是个情种啊,我就等着你跟乔谨出来呢。”他恶狠狠地瞪着路评章,“我赌对了,你说,还有余地吗?” 路评章皱起眉,眼睛里都是沉沉的阴霾,声音夹着冰碴:“杀人犯法,侯务德,你疯了吧?” “我就是疯了,你让我妻离子散,我就要你的命。”侯务德高高抡起棍子来,“冤有头债有主,你放心,大不了我放你的小心肝儿一马。” 就在这时,小路尽头一声汽车的轰鸣声传来,竟然是乔谨开着车去而复返! 路评章拧着眉看向飞速驶来的汽车,心都要凉了。 侯务德更加兴奋了:“小心肝儿回来了,好啊,这可是他自找的!” 乔谨挂断尹秘书电话的同时,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扔到草丛里,又拨付霖啸的电话,那边一接通他就立刻说:“枫林公园方向,清水湖西边的小路,有人劫持了路评章。尹秘书赶过来至少要二十分钟,保镖跟着定位找过来也要十五分钟,这边有你认识的人吗,要立刻能到的。” 付霖啸前所未有的沉静道:“我马上联系。” 乔谨当机立断挂掉电话,从面包车旁边挤过去的时候拨通了一家媒体报社的电话。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从面包车跟河沟留下的缝隙里再蹭回去,然后一路油门直冲侯务德! 侯务德没想到他这么敢,立刻连退数步,被自己带来的保镖拽开了。 “我要爆料,”乔谨对着接起电话的记者飞快地说了地址,刹车倒车油门一气呵成,顿都没停一下,继续撞向侯务德,“侯务德绑架路氏集团总裁,五分钟以内,如果你到不了这里,独家报道我就给别人了。” 电话那头连连抽气,乔谨踩下刹车的时候迅速而冰凉地道:“记得多带几个人。” 侯务德让人压着路评章挡在身前,制止住了乔谨同归于尽式的开车法。 一旁的保镖哐当一声砸碎了驾驶位上的玻璃,细碎的玻璃渣四处飞溅,有两块弹到了乔谨额角上,留下几道细细的血线。 乔谨毫不在意随手抹了一把,侯务德拄着木棍走进,阴鸷的视线死死锁定车内的人:“你再敢踩一下油门,我立刻敲烂路评章的头,你试试。” 乔谨盯着他,侯务德带来的人立刻把棍子别到汽车轮轴里,防止他继续横冲直撞。 “下来,”侯务德把棍子伸进车窗,点了点他的头,“看不出来,感情挺深。” “侯务德,”路评章拧着眉,声音像被冰渣浸泡过,“你敢动他。” 侯务德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用棍子敲了敲乔谨露出的后颈,评价道:“挺白。别磨蹭,下车。” 路评章暴怒地甩开两个压着他的保镖,将他们摔到地上踢开,凶悍地闯了出来。 侯务德来不及反应挨了重重一拳,从耳根到侧颊顿时火辣辣一片疼,脑袋里嗡嗡作响片刻才撑着车重新站稳。 紧接着一群保镖冲上来,把路评章死死按住了。 侯务德转过身看着他,被他的眼神骇了一下,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 第 40 章 侯务德退了半步, 看着被一群保镖围在中间被按住的路评章,歪着头拍了拍耳朵,才重新笑起来:“路哥, 眼下这情况我看你是不清楚, 我再明白点告诉你, 今天你死定了。” 路评章盯着他。 乔谨无声息地把安全带解开了。 侯务德裂开嘴嗤了一声:“这样,你跪下给我磕个头,我就放了你的心肝, 怎么样?” 路评章没看乔谨, 他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好。” 侯务德朝保镖抬了抬头。 说时迟那时快,乔谨一把扯过安全带, 双手闪电般迅速探出车窗,一把勒住了侯务德的脖子, 用力的拉了过来! “哐”一声, 侯务德仰面撞到车身上, 双手够向脖子间那条越勒越紧的安全带。 “老板!”“放开!”“放开他!” 五六个保镖同时涌过来要去拽乔谨。 乔谨数不清在健身房锻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在此刻显出成效, 他双手青筋暴起, 力气之大侯务德立刻翻起白烟, 颈骨也发出了危险的咯吱声。 “后退!”乔谨厉声道,“不然我立刻勒断他的脖子!” 侯务德的脸色已经涨红泛青,保镖顾忌着不敢上前, 转而去拉路评章, 用腰间的棍子抵着他的后脑,威胁乔谨道:“松开!不然他也要死!” 路评章被几个人按着, 他侧脸上沾了血, 眉骨上破了一块, 眼睛漆黑映着血光, 看起来很凶戾。 乔谨不怕这样的路评章,他甚至想下去紧紧抱住他。 “我们交换人质,”乔谨看向那名保镖,眼中不见一丝慌张,薄唇冷冷开启道,“你们把轮子上的棍子拿掉,让路评章上车,我松开侯务德。” 保镖转了转眼,答应了:“好。” 他给手下使眼色取掉了一侧的棍子,又去取另一侧的。 乔谨听着那声音,紧了紧手上的安全带,同时把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的那片细长玻璃给他看:“不要耍花招。只要我用这个扎穿侯务德脖子上的气管,他必死无疑。” 说着,他比划了一下,把那尖对准了侯务德:“如果他死了,那你们还能得到什么,又会是什么下场?”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掌握不好力量,还是有意示威,侯务德的脖子已经出了血,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领子染湿了。 这一刻他简直像个正在施虐的暴徒。 路评章喘息着望着他,手臂上的血滴滴答答,已经把整条袖子都浸湿了。 乔谨深深看了他一眼,路评章朝他轻轻摇头。 那是让他不要怕、必要时先走的意思。 乔谨在赌。 如果保镖用两败俱伤的方法当机立断打断路评章一条腿,威胁他松开手,那他大概率是不会去跟对方拼谁更狠的,那吃亏的肯定是路评章。 但是他并不怕,即便他今日手染鲜血,背上人命,他也一定要带路评章走。 两人隔着车窗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想要说的话。 保镖狠狠道:“棍子已经都取下来了,你先放人。” “你们人多,”乔谨说,“你先放人。” “不可能,我放开他,你就会拖着侯老板一起离开。” 他猜对了,乔谨的确是这么打算了。 “那你说怎么办。”乔谨余光扫了一眼车内的手机,时间刚过八分钟,“不然让路总先离开,等他走一百米远,我就松手,怎么样?” 保镖死死瞪着他。 乔谨额角挂着血,催促道:“快点决定,你的侯老板坚持不了太久。” 侯务德脸色发黑,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软软地垂挂在车窗上,这个时间已经不用乔谨用力,他只需要抓着安全带,侯务德自己就会把自己吊死。 保镖狠了狠心,咬牙答应了:“好!” 手下人放开路评章,路评章摇晃了一下,望着乔谨。 “走啊。”乔谨皱眉催促着他。 路评章张了张嘴,就在此时,那保镖刹那间扑向前,一拳打向乔谨的脑袋! 变故陡生,此时乔谨哪怕把玻璃片切进侯务德的脖子里,挨一下都再所难免。 保镖也知道正常人这种情况下只能松手去保护自己的要害,因此才敢如此凶猛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路评章骤然暴起,同他一起扑向乔谨。 他露出的皮肤上有多处擦伤,右手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僵硬着垂着,这种时候他每动一下胳膊上都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谁也不知道这一刻他爆发出来了多大的力量。 “咚”一声,路评章率先抵达,扑在了车窗上。保镖如铁般的拳头紧随其后,夹着劲风呼啸而至。 保镖拼尽全力,一击砸在了路评章的后背上! 乔谨失声道:“路评章!” 路评章低下头看他,汗珠从他额头沁出来,脸色也跟着苍白下去。 他在乔谨的视线中咽下去两声咳,撑着车门的肩膀微微发着抖,皱着眉露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笑来:“没事,别怕。” 乔谨眼角瞥见那保镖上前,立刻把手里的玻璃朝下摁,鲜血呲一下拥出来,保镖的脸色立刻变了。 “后退,”乔谨在路评章同车窗露出来的夹角缝隙中,冷冷注视着他又把手往下压了压,重复道,“我说,后退。” “别,”保镖身上被吓出来的汗并不比路评章的少,闻言立刻退了一步,“冷静,不要动手!” 其余的保镖反应过来,纷纷围住这里。 乔谨面不改色,审视着他们,问路评章:“能开车吗?” 路评章又笑了一下,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摸他额角干涸的血迹。 乔谨皱了皱眉:“上车。” “上不去了,”路评章强撑的力气用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再也撑不住,跪到了地上。 “路评章,”乔谨把身体往前探了一些,紧接着就被路评章摇头制止了。 “你怎么样?”乔谨望着他。 路评章仰起头,望向他的眼神中狠戾的一面被他强行驱散,仅剩下温柔:“我脊椎受伤了。” 乔谨刹那间连呼吸都忘了,他眼中浮现出孤注一掷地震怒神色,不等付诸行动,路评章就问:“如果我下半辈子瘫痪了,你愿意推着轮椅带我出去吗?” 乔谨怔怔望着他,浑身都在发抖。 “不用去太远的地方,公园,或者小区楼下转一转,透透气就行。”路评章就着跪下的姿势,缓缓问,“你愿意吗,乔谨?” “这都什么时候了,”乔谨盯着他,“你还说这种……” “愿意吗?”路评章打断他,寻求着答案。 他脸色实在太苍白了,就连平时稍暗的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沁出来的汗已经把他的发丝濡湿了一层,但依然能看出平时习惯于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姿态。 乔谨俯视着他,路评章继续追问:“愿意吗?” 乔谨沉默半晌,咬着牙点了点头。 “愿意。” 路评章一点都看不出来正在遭受巨大痛苦的模样,虽然他仍旧没办法爬起来:“好,这是你亲口答应的,在场的人都是见证。” 如果侯务德此刻还清醒着,想必会破口大骂,因为他带来的保镖们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眼下双方对峙住了,侯务德生死不明,路评章确定重伤不能行动,保镖不敢上前,乔谨也不敢松手。 但是拖下去对乔谨没有丝毫好处,路评章需要立刻去医院。 侯务德是唯一的筹码,一旦保镖发现他根本不敢弄死侯务德,那局势就会立刻被打破。 就在保镖蠢蠢欲动之时,远处几辆车开了过来,车身上印着‘麻雀传媒’几个大字。 乔谨眯起眼,松开手,安全带自动收回原位,侯务德应声落地,脸色乌青地仰着头靠着车身坐在地上。 被勒过的脖子紫黑交错,上面的伤口还在冒着血,如果他再晚松开一分钟,恐怕真的会被乔谨勒死。 侯务德带来的人匆匆上前架起他,用衣裳捂住了那脖子上骇人的伤。 ‘麻雀传媒’的车停下,那车门唰唰全开,从里面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一大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来。 领头的保镖转头望了一眼,吃惊过后,眼睛看向路评章。 那意思非常明确——万一将来侯务德没死,那有路评章在手,也有个交代。 “这种时候了还不快跑,”乔谨双手脱力,从车窗上垂下,掌心手指上到处都是勒痕,“侯务德已经自身难保了。” 乔谨攒了两口力气,下车守着路评章,怕他们冲动之下真的将路评章带走。 他不允许任何人抢走路评章。 路评章想伸手抓他的手,指尖只是一动,乔谨把手主动塞到他掌心里,护主狼犬一般戒备地盯着前面的人。 记者们蜂拥而至,一边跑着一边咔咔一顿拍。 保镖们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有点懵的互相对视一眼,都在诧异路评章为什么叫来的人不是打手而是记者?? 这些记者们拦住他们要抬着侯务德上车的步伐,一边咔嚓一边问:“请问这次绑架……” “滚!”被话筒怼到脸上的保镖恶狠狠推开他,把人一下子推到在了地上。 这下子通了马蜂窝。 “怎么推人啊?”“说话这么不文明!”“你们是哪家安保公司的?”“……” 路评章一点一点摸着乔谨的手,心疼那上面的勒痕:“小刘的公司里代言了个药膏,抹了不留印的,回去我给你要几盒来抹一抹。” “你别说话了。”乔谨被他有恃无恐的态度搞得很头大,另一只手伸了几次都没敢碰他。 他拿出路评章的手机来,那上面又几个未接电话,乔谨拨了回去。 “我想跟你说话,”路评章眼睛有些睁不开,强撑着说,“你别怕。” 他反复的安抚乔谨不要怕。 乔谨眼眶发酸,眼泪都要跟着掉下来了。 “别哭,”路评章慌乱地拉着他手,“没事,别哭……” 尹秘书那边一接电话就喊道:“路总!” 他快急疯了,焦急道:“你们怎么样!到了,我们到了!” 乔谨从没听他用过感情这么丰富的语调说话,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在一片尘土中冲过来的一溜汽车。 侯务德他们被记者拉着、拽着、上牙咬着、汽车堵着,还没有冲出重围。 尹秘书下车时绊了一下,就连从来都是焊到西装裤子里的条纹衬衫都被狼狈地抻了出来。 尹秘书无暇他顾,指挥着人扣下侯务德,又跑过来抬路评章。 周围的闪光灯还在,记者嘈杂的声音此消彼长。 乔谨脱了外套盖着路评章的脸,怕被记者拍到。 尹秘书到了跟前指挥人抬路评章,紧接着,付霖啸也带着人到了,匆匆下了车从远处跑来。 乔谨闭了闭眼,终于松了口气。 “慢点,”他不得不放开路评章的手,交代尹秘书,“他脊椎受了伤。” 尹秘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恨不得当场朝着路评章磕头认罪:“我错了路总,不要开除我啊,消息有误我没有及时核对就回报给您,我真的错了!” 乔谨眼底的痕迹犹在,勉强维持住了冷静,即便他的手还在抖:“他晕过去了,听不到。” 尹秘书险些也晕过去。 他指挥人用担架抬路评章,转而对着乔谨痛哭流涕:“扣我的工资吧,扣奖金也行,乔总不要开除我啊,渣男尚且有回头的机会,我从上班到现在,只犯过这一次错误,呜呜呜呜呜……” 【完结】 第 41 章 谁都想不到, 当天占领各大新闻版块的爆料标题是这样的。 “侯某绑架瑞意总裁,雇佣保镖素质低下” “是保镖还是绑匪,揭开犯罪者的遮羞布” “两年牢饭弹指一挥间, 保镖重新助力三十年” “谈集团之间撕破脸的斗争该如何收场, 保镖:滚” “……” 乔谨关上手机上的报道页面, 望着面前的手术室叹了口气。 付霖啸坐在他旁边,指了指他额头上的伤口:“要先去处理一下吗?” 乔谨脸色很难看,轻轻摇了摇头。 尹秘书站在对面来回踱步, 平常一丝不苟的发型乱成一团, 衬衫扣子也崩开了一颗,浑身尘土, 焦躁不已。 那多半是吓得,路评章一时出不来, 他的判决就一时下不来。 乔谨看了他一眼, 忍不住道:“消停坐下。” 老板不在, 但是老板娘还在。尹秘书第二次站在乔谨面前, 痛心疾首道:“乔总, 你罚我奖金吧, 或者降薪也行,我真的该死,让路总受这种罪。” 乔谨摆摆手, 不太想说话。 尹秘书深知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忍不住上前去抱乔谨的腿:“乔总……” “哎哎,”付霖啸拦住了他, “有话好好说, 便宜不能随随便便占的, 等路总醒了你可更不好交代了。” 尹秘书一想也是, 自己急得脑运行程序都要乱码了。 “那我……” 乔谨也有点焦躁,但他今天已经超负荷,因此声音有些无力:“公司里有公事就去处理公事,没公事就去找点其他的事做。” 尹秘书一时间没懂这个‘找点其他的事’是什么意思。 乔谨说:“盯死侯务德,让他下半辈子在里面过。找关系、送礼、砸钱,不管用什么方法。” 尹秘书瞥见他的眼神,浑身跟着一凛,下意识站直,呈现出面对着路评章时候的状态:“是!” 乔谨摆摆手,闭上眼去捏鼻梁。 医院里的光太无情了,他坐在这里,身后是模糊成一团的影子,那形状就跟体弱多病的虚弱病人没什么两样。 尹秘书把声音放轻缓了:“路总原本下午有个年终总结视频会议,一年一度,从来没有推迟过,这次是否要推迟?” 乔谨没睁眼,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重重揉捏着山根。 尹秘书:“如果推迟的话,可能会引起其他股东的恐慌。” “不推迟。”乔谨说,“下午的会我来开。” 尹秘书望着他。 乔谨睁开眼,审视着他:“我合法持有与路评章一样的股份,参加会议理所应当,有什么问题吗?” 尹秘书以前从来没觉得乔谨的眼神这么坚定和不容置疑过,他总是习惯性的温和包容,有攻击性的时候很少。 他浑身的冷汗又要下来了:“没、没问题。” 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才打开。 乔谨起身猛了,缓了缓才迎上前去:“怎么样?” 院长和几位主任跟着一起走出来,快步到了他跟前。 “路总怎么样?”乔谨追问。 院长呼出一口气,像安抚病人家属一样安抚乔谨:“手术完成的很好。” 乔谨屏息望着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院长看了主治医生一看,医生说:“右手粉碎性骨折,面积较大,恢复时间大概要半年。脊椎的情况还好没有伤到神经,只要卧床休养,三个月以后可以尝试坐位。” 乔谨半张脸上都是医院里顶灯造就的阴影,用干涩的喉咙和低哑的嗓音问:“还能……再站起来吗?” “只要前几个月好好养着,恢复好,”医生朝他安抚般笑了笑,“能的。” 院长也朝着他笑着点点头:“路总交给我们,放心吧。” 乔谨猛地呼出一口气,一刹那间头晕目眩险些站不住。 付霖啸扶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笑了一下:“谢谢,辛苦各位了。” 付霖啸低声说:“等下要开会,去处理一下伤吧,然后吃点东西。” 院长看着他脸色苍白,可能有些低血糖,便连连点头:“对对,赶快处理一下伤,去吃点东西,路总大概一个小时以后才能醒,吃完饭回来时间正好。” 乔谨这才任由医生带着他离开,去处理额头上被玻璃划开的伤了。 既然要开会,乔谨处理好额头上的伤口,勉强洗了脸,收拾了一下自己。 他简单吃了两口东西,去病房里看路评章。 路评章正在昏睡着,毫不设防地深陷在床上,平时翻手云覆手雨的气势少了一半,但是仍旧能从他微微下垂的嘴角窥探出那强盛的掌控欲。 乔谨登录路评章的办公后台,调出了各个股东的信息,又对照着上面的证件照把这些人一一对应,记在脑子里,提前五分钟进入了视频会议。 那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了,看到路评章的账号登录上来,便正襟危坐,严肃地出现在镜头里。 乔谨等人到齐才打开摄像头。 十二位大股东只看到一个过分年轻的人出现在屏幕上,忍不住都愣了一下。 这年轻人眉眼锋利,眼梢偏长,由优越的鼻梁拉出的那线在鼻尖到达顶峰,继而急转直下,越过流畅的唇形,最终在干净利索的下颌上戛然而止。 从视频里骤然看到这样一张放大后没有丝毫短板的脸,是十分有冲击力的。 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乔谨把镜头推远了一些,让路评章出现在他身后。 “各位下午好,我是乔谨。因为路总的身体原因,本次股东大会由我代为参加。”他短暂的让路评章出镜了片刻,重新把镜头对准自己,“我想大家都已经从新闻上看到事情的经过了,目前路总情况较为乐观,请大家不必担忧。” 会议中的其他人仍旧沉默着,不知道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惊到了,还是因为毫无准备之下见到了乔谨这个人。 毕竟当初‘乔谨’一夜之间持股爆增,一跃成为了最大持股人。 大家对此人的来历早有揣测,只是迟迟不敢打探虚实——有路评章在前头挡着,也没人能将他真身挖出来。 乔谨松弛地坐在对面,额头上的伤给他添了几分不好惹,看上去游刃有余的同时又冷酷无情。 “既然大家不主动,那我就斗胆主持会议了。”他虽然年轻,但却有着久经沙场般的坦然自若,一个眼神就让人忘记了他的年龄和过于出挑的容貌。 乔谨看向第一批第一位的中年人,视线锐利而不失礼道:“那就先从许总开始吧。” 整一个小时,乔谨算着时间挂断会议,舒出一口气。 他对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把平板放在窗台下面的桌子上。 这间病房朝南窗户很大,冬季下午的太阳不太刺眼,但是依旧明亮。 阳光温和地撒满房间,乔谨在寂静中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叫他:“小谨。” 乔谨豁然回过头,看到躺在床上的路评章正睁着眼睛望着他。 那一刻他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重新流动起来,就连心跳也快了。 乔谨两步回到病床旁边,伸出手想摸摸他或者抱抱他,但是不知道如何下手,直到路评章眨了眨眼,用那沙哑的声音说:“真厉害,股东大会都能独当一面了。” 乔谨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也没管他带着调侃意味的夸奖,从桌上端来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嘴边给他喝。 路评章喝了两口,享受着乔谨的体贴照顾,觉得这样躺着还可以忍受。 乔谨放水水杯,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指,询问道:“我能摸你哪里?” 路评章没忍住笑起来:“你想摸哪里?” “……”乔谨无视了他的刻意挑拨,伸手搭了一下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路评章没得到回应,却依旧兴趣不减。 乔谨收回手,路评章眼睛跟着他的一举一动,追问道:“我哪里是你没摸过的?” 他可能有些不舒服,说完后就皱了皱眉。 乔谨连忙问:“怎么了?” “没事,”路评章舒展开眉头,对此刻百依百顺的乔谨提要求:“给病人削个苹果吃吧。” 乔谨看了他一眼,确定他说的是真的,便转身去拿水果刀,又从果篮里挑了个卖相好的出来。 他站在桌子旁边,穿着上午的衣服,领口上沾着星点血,裤脚上也染了灰尘,但是他挽着袖口站在那里专注地削苹果,就好像高高在上不沾尘埃。 不知何时捡回来的戒指仍旧在他食指上戴着,圆环上镶嵌的戒面反射着头顶的灯光。明明他们只分开了几个小时,但是路评章就是觉得他单薄了许多,远不如早晨的时候健康活泼。 路评章看着他用水果刀把苹果皮缓慢而顺滑的转下来,突然叫了他一声:“乔谨。” “怎么了?”乔谨停了停手里的动作,转头问。 路评章看了他许久都没眨眼,直到乔谨露出疑惑的眼神来,才轻轻地说:“我有点疼。” 乔谨紧张起来,放下苹果趴在旁边看他手臂,又皱眉想掀开被子去看他身上的伤:“麻醉的药效过了吗,我去找医生来,给你上一针止疼的。” 路评章刚从手术室里出来,被子下边光溜溜什么都没穿,立刻制止他:“别掀,我逗你的,不疼。” 乔谨望着他。 路评章躺在枕头上笑了笑:“这么心疼我。” 乔谨仍旧看着他,眼圈无声息地红了。 这回路评章慌了,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去拉他的手,但是一动后背上就钝钝的疼。 他把乔谨拉到椅子上,喘了两口气才说:“别哭啊,你一哭,我不就白受罪了吗?” 乔谨转开眼看向别处,一会儿再转回去,眼睛里的一些情绪已经被代谢掉了。 他冷静了一些,但是不声不响的时候仍旧惹人心疼。 路评章握着他的手,摩挲着他修长不沾一点粗茧的手指:“你知道我做手术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乔谨闷不吭声望着他。 路评章做了一场手术,好像脾气都变好了,每一句话都显得温和起来:“如果我真的瘫痪了,那我就不圈着你了。你想去哪里都行,想去谁的身边都可以,只要他真的爱你,对你好,我就满意了。” 乔谨眼圈又要红,路评章唉了一声,想把声音刻意轻快一些,但是失败了。 “可是我刚刚看着你,只要一设想,你会给其他人削苹果,拉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吃饭,聊天,甚至接吻,上床,做更多我们做过的事,我就一秒钟都接受不了。” “我连想一想都受不了,我怕我到死都闭不上眼。”他兀自沉默了片刻,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我绝不会放手,这辈子,我是一定要抓着你过了。” 乔谨被他揉地有点疼,但是没有抽回手。 路评章懊恼却毫无悔过之心:“其他的我都可以改,只有这个不行。” 医院里墙壁惨白,乔谨也白,垂着的眼睫细密纤长,投下的阴影像一团雾。 路评章只能看到他一半跌宕起伏的侧脸和干净单薄的耳朵。 他生怕乔谨愤怒起身指责他失信,又怕他控诉自己没有自由。 那一刻他后背流出来的汗分辨不出是疼的还是紧张的。 乔谨却抬起眼皮同他深深对视,半晌只是说:“好啊,那你要抓得紧一点。” 第 42 章 路评章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乔谨亲手喂他喝粥,中午和晚上还会给他念书,几乎对他有求必应。 除了美中不足需要听医嘱戒运动, 其他的不能更完美了。 乔谨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隋冉每天三个电话打过来, 慰问路评章的同时旁敲侧击的请他回去上班。 乔谨耐不住他磨,在医院里寸步不离的陪伴了路评章一个星期后,重新开始了每天的社畜生活。 路评章对此很有怨念, 他现在还不能坐起身,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睁开眼见到守在床边的乔谨,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乔谨辞职。 “……你不能辞职吗?”路评章第一百次问, “你现在不缺钱啊,家里那么多钱呢, 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上班呢?” 乔谨根本不接茬。 他坐在搬进来的办公桌前面, 看这段时间的公司报表, 思考了片刻说:“账对不上。” “嗯?”路评章挑了挑眉。 乔谨又扫了一遍, 确定道:“大概七十个亿的出入。” “七十个亿, ”路评章见怪不怪, 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眼神留在他后背上,“星辉地产的老王输了个烟灰缸给我, 还要两千来万呢, 签合同的时候就没收他三亿的定金。七十个亿不算什么……你能不能别总是背对着我?” 乔谨转过身来看着他,眉微微蹙着:“赌什么输的?” “打高尔夫, 他输给我一个球。” “高尔夫, ”乔谨重复道, 他靠着办公桌问, “一个烟灰缸两千多万,什么品种的,你洗钱啊路评章?” 路评章喜欢这样对他说话的乔谨,他非常享受现在这样的生活,闲适的简直每天都像在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 唉,除了不能剧烈运动。 乔谨还等他回答:“说话。” 路评章慢吞吞地说:“是明代的,钧窑的。” “明代,钧窑,”乔谨难以置信地问,“你管这个叫烟灰缸。” 路评章不说话,垂着眼听训。 乔谨顿了顿,又说:“今年账面上公益六十亿,实际上只有四十五亿,差出来的在哪里?” “人手运作都要钱。差不了多少,别在意那个了。”路评章说,“好不容易休周末,你不要忙工作,跟我聊聊天。” 乔谨看他绑着绷带的胳膊露在外面,拿他没办法:“公司里到底有没有非法买卖,你认真说,说实话。如果将来你再进去,我绝对不捞你了。” “没有啊。”路评章态度很好,感叹道,“我怎么可能骗你,经过这回事才知道,还是老婆靠得住啊。” 乔谨跟他对视了几秒,路评章抿唇片刻,眉头一紧,深吸了一口气。 病房里空气开的充足,薄背上面鼓起明显的轮廓,让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乔谨仅凭眼神就把他看硬了。 路评章在这种事情上做的远比说的多,但是现在他身体不便,就连起来把乔谨拉过来都做不到,只能开口说:“能给,解决一下吗?” 他一上午,满脑子都是这点事,不管乔谨跟他谈什么最后都能拐到这上边来。 “怎么又,”乔谨有点无奈,“昨天晚上不是才解决了?” “昨晚上用的手,”路评章趁他心情好,低声哄道,“能不能用……嗯?” 虽然他躺在床上,还仰视着,但是眼中的神色炙热而分明,狭长的眼睛像掠食者一样盯着乔谨。 乔谨犹豫了一下:“我没带着衣服,下午还要去南极娱乐开会。” “保证不弄到你衣服上,提前跟你说。”路评章望着他,因为他的不拒绝眼神软和了一些,“就当给我发发汗,医生说出汗有好处。” 乔谨迟疑不决,又去看时间。 “来得及,”路评章说,那视线已经变得更加肆意起来,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从他揣摩到脚,嗓音也哑了,“或者你脱了衣服。” 乔谨察觉到了此刻异常粘稠的氛围,沉默了几秒钟,眉头一松,答应了:“那你提前告诉我,别弄到我身上。” 路评章点头,催促他:“脱了衣服。” 乔谨冷静地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只把袖口挽地更靠上了一些。 路评章下身只穿着简单宽松的睡裤,被撑起来的弧度像个绷紧的帐篷。 乔谨看了片刻,迟迟不下手。 路评章忍无可忍道:“想什么呢,对着它许愿呢?” 乔谨把专注的眼神移到路评章脸上,用无辜的声音说:“我在想,我能不能上去自己动,医生有说这个行不行吗?” 光是眼神就已经让路评章无法忍受了,再加上这句话。 路评章感觉快爆炸了。 尹秘书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锁住的门才打开。 乔谨衣冠整齐,手里提着电脑包,一边系扣子,一边从门里出来,朝着他点头示意道:“我去南极娱乐开会,你放下东西跟我一起去吧。” 他应当是刚刚洗过脸,整个人清清爽爽,眼睛里还带着干净的水汽。 “要签字的。”尹秘书朝他抬了抬手里的资料。 乔谨已经率先走远:“回来再签。” 尹秘书匆匆进到病房里,放下手里需要签字的东西,抬眼发现窗户打开,路评章身穿单薄的睡衣,被子也是掀开的状态。 “路总,您不冷吗?”尹秘书要去关窗。 路评章:“一会儿再关,透透气。” 尹秘书点点头,又去给他盖被子。 路评章又说:“等下,晾晾汗。” 尹秘书迟疑着收回手,觉得这房间里的氛围十分暧昧,即便乔谨已经离开了。 侯务德的判决很快下来了,跟那日乔谨要求的数目相差不大。 一开始侯务德不认,说是双方斗殴,最后关键性的证据是乔谨提交上去的,那是一段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那日他开车返回现场,手机录像功能一直都是打开状态,就连侯务德都难以相信,方向盘的角落里那个安静的手机会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干得不错。”乔谨下车的时候说,“继续盯,该打点打点,不要让他随随便减了刑。” “是。”尹秘书跟在他后面,想给他提包,硬是没敢伸手,“这块要花不少钱呢。” “该花就花。”乔谨低笑了一声,眼睛里仍旧平静,“你们路总一个烟灰缸就两千多万,这点钱算什么。” “……”尹秘书阅人无数,又在路评章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自认察言观色的本领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但是此刻竟然分辨不出乔谨到底是在夸集团家大业大有前途,还是骂路评章败家。 两人进了南极娱乐,刘承续带着上次那个经理已经等在门边,一见他们就热切的打招呼:“乔总,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乔谨跟礼貌地握了手,用职场上最常见的那种笑容对他说:“刘总也是,意气风发。” 几人一起往里走,刘承续说:“咱们直接去会议室吧,都准备好了。” 乔谨看了一眼时间,确定了一下没迟到。 刘承续看了笑着解释说:“上回让乔总扫兴而去,这次少不得要好好表现一番啦。” 乔谨礼貌的笑笑,看上去很谦虚。 他生了一副精英睿智的模样,举手投足都从容淡定。 刘承续就连路评章都捧的起来,此刻面对着乔谨却生怕说多了踢到钢板上,连忙带着他进了会议室。 乔谨坐在正对着屏幕的位置上,听着商务经理有激情的讲年度项目收益。 手机震动了一下,乔谨拿出来扫了一眼,是路评章发来的消息:几点回? 乔谨看了一眼讲的正起劲的经理,低头给他回了:不知道。 很快路评章的消息再次发过来:五点之前,你回不来,我就给刘承续打电话,结束会议。 乔谨:我尽量快。 发完这四个字,他似乎不放心,又交代道:不要打电话。想吃什么,回去给你带。 路评章天生不爱吃零食,他和爱好美食、讲究生活质量、对红尘十分眷恋的乔谨不一样,他入口的食物都是经过营养师搭配的,非常健康。 健康,但是不如不健康的好吃。 路评章竟然还不挑食。 啧,乔谨忍不住想,太变态了。 中午他最终没有付诸‘自己来’的行动,担心万一撑不住压到路评章,让他的伤变得更加糟糕。 路评章非常不满,正验证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这个人这辈子唯一的欲望,大概就只有‘乔谨’这一样。 开完会,等人都离开,乔谨叫住刘承续:“刘总,我还有一点私人的问题想咨询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刘承续已经起身,又坐回了原位。 乔谨缓了一下,和气地问:“南极娱乐的账务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本月的收入比之前十一个月的相加都要多。” 刘承续看了尹秘书一眼,尹秘书尽职尽责地站在乔谨后边,看表情比站在路评章身后的时候还要严肃。 乔谨不在意他的想法和眼神:“都是自己人,我就直接问了,瑞意或者说路总,给了白小姐多少退圈费呢?” 白苑发出控诉侯务德的那一天,也发出公告,自己将退出娱乐圈。 这里面没有点猫腻谁都不能信。 刘承续沉吟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白苑当明星,再火,拍的戏再多,除开交税和公司的那一部分,总归是有个数的。” 他朝着乔谨伸出几根手指:“给了她这个数。她拍一辈子戏,上再多的饭局,都不可能挣得到这么多。” 乔谨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是南极娱乐本月收益超高的原因了。 还有公司里那几十个亿的豁口,也能对的上了。 刘承续感叹了一声:“给我这个数,我也退。下半辈子买个小岛,带上老婆孩子,多惬意啊。” 尹秘书的手机响起来,他转身出去接通,刚走了两步就转回来递给乔谨:“乔总,路总的电话。” 乔谨看了一眼,刘承续连忙说:“快接快接,别是路总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乔谨接通电话,立刻传出来路评章有些不满的声音:“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乔谨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果然看到了三个未接:“开的震动,没听见。什么事?” 路评章想就着这件事说几句,又被他忍下去了,有些生硬地问:“开完会了,还不回来?” “马上,”乔谨这段时间格外迁就伤病患者,“准备走呢。” 路评章有点不高兴,乔谨就说:“我挑本诗集回去,晚上给你读。” 于是路评章顿了顿,嗯了一声:“……好。” 乔谨挂断电话,交还给尹秘书,尹秘书已经习惯了,并没有露出什么大惊小怪的表情来。 倒是刘承续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当初路评章没有反手摁死南极娱乐,真是走大运了。 第 43 章 乔谨回到病房里, 把带着寒气的百合插到瓶里,放在窗边。 路评章还没睡,睁着眼等他回来:“乔总, 我想喝点水。” 乔谨扒拉了几下花, 把大朵的朝向病床:“护工还能还能短了你的吃喝吗?” 路评章叹了口气:“护工也不能跟你比啊。” 乔谨背对着他笑了一下, 等转过身的时候把那笑收了,喂他喝了水,严肃道:“几点了还不睡, 医生让你早点休息。” 路评章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就连在合同上签字也因为伤了右手,被乔谨全全代劳了。 “注意你的态度啊, ”路评章叹了口气,“每天忙工作也就算了, 秘书现在听你的话比听我的话还多, 态度再不好, 我该以为你要篡位了。” “篡什么位, ”乔谨反问他, “这本来就是我的家产。” 路评章一顿, 看着他,乔谨无辜地跟他对视。 他说得对,路评章叹气道:“有点困。” “困就先睡, 以后不用等我。” 这话路评章听着很耳熟, 过去的日子里不知道被自己说过多少遍。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路评章又跟着叹气:“我已经决心要好好改过, 重新做人, 乔总就不要时时提点我了。” 乔谨耸耸肩, 坐在椅子上。 路评章看他两手空空:“买的新书呢?” 乔谨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那本手稿来:“太晚了书店关门了, 明天买。这本你还没听完呢。” 路评章目不转睛盯着他。 乔谨有恃无恐道:“你一个听书三分钟就能睡着的人,还挑内容呢?” “当然。”路评章说。 他确实很困了,养伤只是无聊,但是并不轻松。 乔谨伸手关了灯,把床头的夜灯打开,低声安抚道:“明天肯定买,睡吧。” 路评章伸手拉住他,闭着眼睛说:“你今晚跟我睡一张床,别去旁边。” 这段时间乔谨怕晚上睡觉碰到他,等他睡着后就去旁边的那张床上的睡。 路评章:“没事,医生说恢复的挺好。” “好。”乔谨先应了,翻开书把折页打开,就着昨晚的内容继续读下去。 这一页的内容是《起风》,是隋冉当初提过的他某一阶段的传记。 路评章本来呼吸已经变缓了,闭着眼睛面无表情道:“跳过去。” 乔谨:“……” “跳过去。”路评章说,“我还在病床上,不要刺激我。” 乔谨不能确定路评章到底知不知道隋冉曾经对他的追求,或许知道,也或许曾揣测过。 但是他的确给了乔谨最大限度的自由,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件事,没有从中插手。 乔谨乖顺地翻过几页:“我和隋冉只是单纯的……” “同事关系,”路评章打断他,“我知道,继续念。” 他躺在枕头上闭着眼,柔软的被子搭了一半在他完好的胳膊上,露出来的手挨着乔谨的腿。 乔谨看他完全没有继续争辩的打算,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下眼,重新念了起来。 平时他声音偏低一点,说话速度适中,是非常适合去谈合同的那一种冷静、从容、成熟的声音。 这公事公办的声音此刻在暖色的夜灯下变得很轻柔,在寒夜里尤其显得暖,让人一听就忍不住舒展开四肢,踏踏实实地陷入梦里。 乔谨翻到最后一页,作者在那里用手写了几行英文小诗。 他看了两遍,把路评章的手放回被子里,在温暖的夜里对着床上发出绵长呼吸的人轻声念其中的两句: “If equal affection cannot be (如果没有相等的爱) then let me love you more” (让爱得更多的那个是我) · 路评章终于能坐起来之后,乔谨带他一起去枫林公园祭拜,依旧是小常开车。 小常当时被砸晕了,等醒过来已经在医院里了,还得到了一大笔营养费。乔谨本来打算让他多休息一段时间,但是小常不乐意,只休息了一个星期就正常上班了。 路评章本身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不过经过这件事之后确实比之前更谨慎了。 出行的时候前后左右都跟着车,力求把安保做的如铁通一般,不叫乔谨有一点担忧。 乔谨从窗户往后望,看到紧跟着的那些车,感到踏实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他和路永远都不可能单独出现在人海当中了。 心底隐秘的想法落空,乔谨叹了口气。 路评章以为他晕车:“还好吗?” 乔谨摆摆手,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看着周围飞掠后退的风景。 路评章伸手摸他手上的戒指,揣摩了片刻,把戒指摘了下来。 乔谨这才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来,不明所以得看着他。 路评章抬了抬手里捏着的戒指:“报警功能已经用过了,保险起见,还是换个新的。” 乔谨看着他拿出一个丝绒的戒指盒,要把那戒指装回去。 乔谨抿了抿唇,重新去看外面。 下一刻,他只觉得指尖一凉,随后那凉意一路到了手指根部,牢牢地把无名指圈住了。 乔谨转头看了一眼,那是个跟之前相差不大的戒指,只是外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像一圈黑色的冰,隐秘而从容,跟乔谨的适配度很高。 那盒子里还有另外一枚,跟他手上这个一模一样,只是圈号略大一些。 路评章朝他举了举,乔谨拿过去看了一眼,在戒指内侧看到了板正微小的‘More’四个字母。 路评章伸手过去示意他戴,乔谨没说什么,低着头给他戴上了。 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路评章想了想,说:“一旦超过一定的瞬移速度,或者用力敲击按下,都会触发报警系统,安保队会第一时间拿到定位。” 乔谨看了那戒指,不知作何感想。 路评章扣住他的手,继续交代:“以后再有意外,该跑你就跑,不用管我。” 乔谨撩起眼皮看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又把头转向了车窗:“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转过来。”路评章伸手扣住他简洁流畅的下颌,把他转回来对着自己,盯着他眼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嘴上答应的好听,心里肯定在说,算了,我不跟他吵,浪费时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一个字都不带差的,乔谨就是这样想的。 但乔谨肯定不会承认:“我不是,我没有。” 路评章松开他,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按着他胸口低声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出现那种意外了,你不要怕。” 乔谨当时冲回去并不怕,他对情绪的感知有一点点延迟,这体现在他面对突发事件的淡定,还有每日重复做一件事也不会觉得厌烦上面。 他总是过了当时,才反应过来,然后越想越怕。 有段时间他根本不让路评章出门,后来路评章当着他面增加了很多保镖,这才逐渐放开手。 “我不怕。”乔谨回应了他那个吻,漆黑的瞳孔仿佛淌墨,“我没有怕过。” 汽车走过一段,抵达上次的分叉口,乔谨叫住小常:“能走小路吗?” 路评章没说话,于是小常一转,把车开向小路。身后跟着的几辆保镖黑车一并开了过来,不远不近跟着。 到了野河旁边,乔谨叫小常停下,开门要下车。 “做什么?”路评章问。 “有点事。”乔谨说着,下了车。 间隔几个月,当初打斗的痕迹已经被新草和尘土掩埋起来,零星的血迹也被掩盖在春风之下,这里就像一个隐蔽荒废的玫瑰庄园,没人能想象到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响起过怎样的爱情战歌。 乔谨在脚下徘徊,路评章看着他时不时蹲下身去寻找,又很快的直起腰身,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态来。 路评章让小常把自己推下车,轮椅停在乔谨跟前。 “找什么?”路评章问。 乔谨顿了顿:“袖扣。“” 上次的那枚鲸尾袖扣在打斗中丢了,乔谨心里一直念着,想找机会回来找找,碰碰运气。 路评章看着他又低下头去翻草,等了一会儿说:“……别找了,再给你买新的。” 乔谨不置可否。 路评章又耐心等了两分钟,心里一动:“袖扣那么小,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咱们回去派几个人过来找,肯定能找到的。” 乔谨眉头微微蹙着,一边找,一边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走的稍微远了些,在石块后面发现了一点亮光,扒开一看果然是那枚袖扣。 乔谨拿起来,很快就失望了,原本精贵的袖口被磕坏了一角,造型也有些微微变形了。 路评章看他蹲在远处不动,就提高了些声音:“一个人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别找了吧?” 乔谨把袖扣收起来,想修好再拿给路评章看。 他站起身,朝着路评章走回去。 “不用非急这一会儿,”路评章说:“不是还要去枫林公园吗,别迟到了。” 又不是去结婚,去公墓看爹妈还要等什么良辰吉日吗?但是他只是在心里想,嘴上道:“好吧。” 路评章见他似乎有点失落,就安抚道:“这地方人迹罕至,肯定能找到的,你踏实着在家等就成了。” 乔谨没说自己找到了,只是点点头,推着他上车。 轮椅压在草地上有些软绵绵的,连带着坐在上面的路评章都没那么冷硬无情了。这趟重伤一场,不知道把他哪一道任督二脉给打通了,叫他的耐心水涨船高,说起贴心窝子的话也信手拈来。 他确实改变了很多,乔谨发出去的短信,打出去的电话,留下的贴纸,每一条都有所回应。 在外忙公务的时候会主动的告诉乔谨不回家吃饭,如果确定能回家的话也会提前通知乔谨,或者决定晚饭的菜单。 更多的时候他回家都会给乔谨带一束花,因为乔谨喜欢。 每当他这样做,乔谨就会露出一个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路评章喜欢乔谨笑。 枫林公园人比平时多,可能是临近清明的缘故,也或许只是因为今天是周末。 乔谨推着路评章停在乔母的石碑前,那上面她的面容沉静而温柔,跟夜灯下的乔谨如出一辙。 乔谨放下一束花,路评章坐在轮椅上,弯腰把自己的花放下去,中途乔谨要接,被他抬手制止了。 “阿姨,”路评章直起身,看着那照片,“听说您喜欢康乃馨和雏菊,乔谨带了雏菊,我就做主带了康乃馨。” 带着寒意的春风吹过来,撩起乔谨的衣摆,路评章伸手给他按了一下,叫它服帖下去。 路评章跟照片上的人对视,笑了一下,闲话家长一般说:“我坐着有点失礼,因为正在养伤,一家人就别挑我这点错处了。” 乔谨站了片刻,什么都没说。 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乔母活着的时候他用行动表达爱意,专家、护工、药,把能做到的最好的都给她。 乔母去世后,他多次来,也是待一会就走,不说什么话,也没什么过激的行为。 乔谨伸手去推路评章的轮椅,路评章抬了抬手,谦逊而得体地对着乔母说:“您放心,小谨有我看顾,什么都好好的。” 乔谨跟母亲的照片对视片刻,垂眸露出一个笑来。 他在心里说:妈,他说得对。 路评章的家人在另一边,跟乔母一南一北,中间隔了两条过道。 乔谨推着他过去,把花一起放在前面。 路评章沉默望着他们,乔谨也无话可说。 两人在春风里一坐一站静了片刻,还是路评章先叹了口气:“咱们家可能是跟车祸犯冲,这不是,我还得有段日子才能站起来呢。” 粉白相间的花瓣在半空中微微抖动,这风吹在脸上并不冷,毕竟已经是春天了。 “还好乔谨没事,”路评章说,“你们也不是第一回见面了,这次给你们看点好东西。” 乔谨一愣,路评章向后伸手,把他拉到前面来,扣着他的手展示两个人的戒指。 乔谨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过往的人偶尔从旁边经过,也是带着哀愁来去匆匆,没人看到他们十指相扣。 路评章拉了拉他,让他说话。 乔谨有点懵:“……说什么?” “保证两句,”路评章用严肃的表情看着他,“以后怎么对我好,让爹妈放心。” “我……”乔谨卡了半天,硬着头皮说,“伯父伯母,有我照顾评章,他很快就能好起来。还有,我要谢谢柏杨,让我还能看到想看的人。以后,每次我都会和评章一起来看望你们。” 他过了最初几个字的迟疑,又恢复了一惯的从容,冰凉的手也开始回暖。 路评章这时打断他,清了清嗓子。 乔谨一顿,看向他。 路评章:“接着说。” 乔谨张了张嘴,忘了下面要说什么了。 路评章正儿八经坐在轮椅上,舒适而放松地引导着他:“说仔细一点,怎么照顾评章?” “……” 路评章:“以后都是评章说了算,评章说不能加班,就不加班。照这个说。” “……” 路评章挑眉看着他,装大尾巴狼:“评章说要念哪本书,就念哪本书,说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 “停,”乔谨有点窘迫,“你别在这里胡说。” “我没有胡说,”路评章不转眼,跟他要保证,“当着我爸妈,我弟弟,还有你妈的面,你就说行不行吧?” 乔谨张了张嘴,路评章截断他:“我这要求过分吗?” 一时间乔谨似乎感觉到好些双眼睛都看着自己,等自己的回答。 “……不过分。”乔谨说。 路评章:“那就是行了?” 乔谨:“行。” 路评章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来,偏头指着两个过道中间那片地方说:“将来我们没了,住这块行不行?” 这距离跟两家人的距离远近差不多,算是非常公平了。 乔谨打量了一眼,说:“行。” 路评章更加满意了,又问:“埋在一起行不行,用一个碑,左边贴你的照片,右边贴我的。” 乔谨这回也跟着笑了,在微风中点了点头,说:“行。” 《晚九朝五》季阅作品-全版精修正版只在晋江文学城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番外需要吗? 1需要 2不需要 3随便,有没有都o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