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谋臣》 楔子 秋风萧瑟,寒意正浓,秋风拂过古老的梧桐树筛出了沙哑的凤鸣。 屋内的炭火燃得正旺,似乎是觉得有些热了,商洛命身侧的慎儿打开了窗户,穿堂风过,带来丝丝的凉意。 雪白的额间凝聚出的细微的密汗也消失不见了,商洛觉得整个身子都舒爽了不少,紧绷的脸色也有了些缓和。 唯独慎儿的脸色算不上好,她忙着给商洛添上一杯热茶,带着些埋怨的意思。 “四姑娘,你身子骨弱,受不得寒,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商洛轻轻阖着眸子,充耳不闻。 慎儿撅了噘嘴,只好作罢。 “姑娘,宣德侯府派人来催了,让您收拾东西早早的回去了,老夫人这边也为你准备妥当了。” 商洛依旧不作答。 慎儿便是越发的郁闷了,喃喃自语,也不管商洛会不会回应。 “都在青都住了那么些年,突然要回长安,反而是有些不舍得了。但是姑娘年纪尚小,能回去也是件好事儿。” 也许是觉得烦了,商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侧过自己的身子望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出了神。 “回去又有什么用,反正都要死了。” “呸呸呸!姑娘尚未及笄,还有大好的日子没过呢!怎么尽说些这样的丧气话?!” 说着说着慎儿的眼圈一红,险些哭出来,莹莹的泪珠一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看着软椅上一袭轻纱粉裙的少女,莫名地觉得苦涩,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那份难过,开始兀自地抹起眼泪来。 她家姑娘自幼便是生了病,一直靠药吊着命,眼下怕也是时日不多了。 她自幼随着姑娘长大,怎么会没有感情?虽是主仆,却私底下更似是姐妹。 上天真是不公,怎的就对姑娘这般? 商洛白嫩修长的手中轻轻地摆弄着桌边的白玉杯,在慎儿的悲伤里也开始回忆自己这短短的一生来,祖母将自己养得极好,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悲伤越演越烈,像是要把人给吞没。 她不觉得苦,只是徒有不甘罢了,谁会甘心死在这个年纪? 慎儿嗓音有些沙哑,“姑娘莫怕,宣德侯府的老爷给皇上求了情,只要姑娘到长安去,就可以请御医来瞧。御医可是给皇上妃子们看病的,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到时候只要姑娘悉心调理着,慢慢的就会好的。” 商洛声音淡淡,“你出去吧,哭得我心里发慌,此时离我远远的,抹完眼泪回来才好,不然我可就要罚你了。” 慎儿撅了噘嘴,“姑娘倒真的是一个心硬的,这般都要罚我了。 她知姑娘心中也是难过的,只是憋着不肯说罢了,欠着身子便是退了出去,却也不敢走远,只得在院子角落里悄咪咪地抹眼泪。 商家在青都也算得上大户人家,还和宣德侯府攀了亲家关系,养着一个病秧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师兄来了?” 嗓音落下,一白衣男子推门而入,只是微微靠近,商洛便是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 “当真要回去?” 叶腐捧着商洛有些苍白的脸,眼中满是柔情,缱绻不舍。 商洛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叶腐与商洛师出同门,乃是神医顾安之的关门弟子。 只是商洛的病实在是难以捉摸,逼得顾安之一年前云游四方到处寻找药方去了,而商洛大抵也知道自己怕是无药可医了。 “我放心不下你。” 他的关心不是假的,他的关怀也总是细腻体贴的,如同冬日化开的水。 商洛小巧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她眉眼如画,总是带着一股子的清冷,美得不像话,总是让叶腐移不开眼。 “师兄,我要回家了,回长安的那个家,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你。” 叶腐的感情向来是露骨的,商洛也知晓,只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人是没有资格回应的。 想来有些可笑,她花费数年让自己学会顾安之的一切,钻研所有的医术,却是治不了自己的病。 叶腐望着商洛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此行凶险,小心为上。” 当今的江山姓沈,先帝去世,幼皇即位,江山不稳,摄政王和首辅把持朝政,西北将军蠢蠢欲动,朝廷三分,暗中博弈已久。 路承安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首辅,和摄政王齐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人敬仰。先帝离世之前乃是给首辅一道保命圣旨,要他尽心尽力辅佐新帝,朝中上下皆以他为尊。 摄政王沈酒卿手握兵权,号令百万雄师,亦是不能小觑。 先皇离世之时西北将军驻守边境,今日却是传来了消息,说是陆沉有了班师回朝的打算。 他这一回来,暗中蛰伏的人开始逐渐露出了苗头。 商洛本无心卷入这些事情,但是无奈顾安之欠新帝一条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自然是要为新帝排忧解难的。 新帝根基不稳,政权不实,首辅和摄政王又无放权之意,也不知陆沉此时回来是好是坏。 但顾安之是真的闲云野鹤,这等重任便是落到了商洛和叶腐的身上。 正好长安宣德侯府传来了消息,倒是顺了商洛的意,便是趁这个机会回到长安,不易令人察觉。 新帝沈隋没有可信任的人,商洛若是入了长安,应该也可以让沈隋稍稍安心一些。 虽然商洛无权无势,甚至还是一个病秧子,但是论起医术和武艺,顾安之称无人高其一等。 叶腐向来是温柔的,商洛柔柔的一笑,尽力掩饰着自己的苍白。 “师兄,那批官银就劳烦你费些心思了。” “你想做的事儿我从来不会出错,更何况这一次你在明,我在暗,我定会小心,不会留下痕迹。” “如此甚好。” 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萧条各怀心思。 屋内的炭火过了势头,渐渐降了下去,商洛浮上一丝的困意,轻轻阖了眸子。 叶腐也不出声,只是用柔软的狐裘掩了掩,蹲在商洛面前,也只是静静的瞧着。 第1章 大理寺卿 初日升起,雾气朦胧,几座高山像是披上了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从青都到长安去,有一条官道,直达长安。 可商洛却是差人走了小路,过了两日到了青菱,暂作歇脚。 青菱的城门有些岁月的斑驳,来往的商人三三两两,商洛混在其中。 慎儿在马车外嘀咕,“明明走官道快得多,姑娘何苦为难自己呢,平白吃这些苦头。” 商洛自然是听得仔细,只是柔柔一笑,“好不容易离开青都,四处看看也不是不可。” 入了城,寻了一家客栈暂作休整。想着第二日再早早的出发便是了,可是商洛不依,偏要往城中人群中钻,慎儿也无可奈何。 只得暗暗咂舌,以往姑娘也不是这般爱热闹的主儿啊,怎得今日这般欢脱? 青菱城也是大城,热闹非凡,很快慎儿也被不同于青都的景色所吸引,也就没有兴致责怪商洛了。 这次前往长安,商老夫人为保商洛安全,在众多保家护院的家丁中挑选了几个随行。 但是皆被商洛拒绝,说什么人多了一路引人注目,反倒容易引起麻烦。 好说歹说之下,商洛才勉强收下了玄肆一人,人虽然木愣了些,但终归是忠心不二的。 不远处忽地传来吵闹,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死死地按在地上,周围还有散落的白馒头。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好奇地凑了上去。 这乞丐日日都在的,怎么今日就招惹了这几位官爷呢? 只见那乞丐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馒头被人打落在地,也顾不上哀嚎,死命地伸出手想要抓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个。 但是依旧差了点距离,他确实不甘心的,踩着他的官差也暗暗用力,双方都在僵持着。 看事的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了,“为难一个乞丐干什么?!快放了他!” 一人声起百人应。 “对啊对啊,放了他!”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天理了,连一个小乞丐都不放过?!” 民愤难平,场面有些失控。 官差也被这一幕气的不轻,他扬了扬手中的花白银子,“一个乞丐哪里来的官银?!” 他瞪着闹事的一人道:“你给的?!嗯?还是你给的?!” “或是你给的?!” 官银与一般流通的碎银不同,底下印有编号,只需一看便知来历。 对啊,乞丐怎么可能会有官银? 这下便是没有人敢说话了,皆是噤了声。 乞丐呜呜的哭了起来,声嘶力竭,几近沙哑,“不关我的事儿啊,是个好心人给我的!我不知道这是官银啊!” 他手指一个小巷,可是那里空无一人,官差也全当是他脱罪的法子。 见没有人继续阻拦,官差便是揪住乞丐的衣领将其拽了起来,恶狠狠的问道:“这银子究竟是谁给你的?!” 乞丐求救般的眼神一一落在众人身上,无人敢抬眸或者动弹。 商洛掩了掩,面色有些苍白,柳眉皱在了一起。 慎儿心中一紧,“姑娘,你没事儿吧?” 商洛也许是因为胸口的疼痛,双眸蒙上了一层的雾气,她抬眸望着守在身后的玄肆。 “我的药落在了客栈,你速速取来。” 对于商洛的要求玄肆从来不会拒绝,更何况还是这般重要的事情,玄肆不敢马虎。 他转身便是朝着客栈跑去,生怕耽搁了时间,要知道,那药可就是商洛的命啊。 慎儿也被吓得脸色一白,扶着商洛不敢言语。 商洛常年服用的药实在是难得,以往都是由神医顾安之的弟子送来,姑娘亲自保管,从未假手他人。 她家姑娘可以说是从不离身,怎的今日就忘了? 但是看着商洛一脸的痛苦,她此时也不敢多说上几句。 只是玄肆的突然离场,在个个悠闲垂步的人群中格外的显眼,尤其他还是从看戏的人群中退出去的。 他这一走便是很快引起了本就在扫视人群的官差,“站住!” 见玄肆越跑越远,没有止步的意思,官差察觉到了不对,便是追了上去。 人群当即作鸟兽四散开来,慎儿心中一紧,“误会!官爷!” 有人疾步追上了自己,玄肆下意识的回眸去看,见是官差,便是慢下了步子。 可怜玄肆是个哑巴,也不敢还手,便是这样糊里糊涂的被抓进了大牢,连同方才的乞丐一起。 商洛和慎儿也被带入了青菱的官府审问。 后堂之中,几个官差把守,慎儿有些欲哭无泪。 她第一次进入官府,还是以这样的姿态,心中本就惶恐。 更何况她与姑娘这是在无一熟人的青菱,解释清楚倒还好,若是这边的不肯放人,又该如何打点才好? 无论是青都派人来还是长安派人来,都需要些时日,来回的日子也够姑娘吃些苦头的了。 商洛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一丝的担忧来,只是脸上的苍白尚未褪去。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姑娘,可好些了?” 商洛点了点头,“无妨,现下是好多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审问自己的是何人,但是大理寺卿一月前应是到了青菱的,至今毫无官银的线索。 现在抓住了一点头绪,他肯定会现身的。 踌躇着,商洛掩面咳了咳,压下咽喉的刺痛。 这又是让慎儿好一阵担心,连连轻抚着商洛的后背,满脸的焦灼。 “方才我让他们传了话,说我们乃是长安的人,也不知听没听了去。” 商洛莞尔一笑,眼睛忽闪忽闪的,“你且宽心,定是听了去的。” 很快前堂便是来了人,想象中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并未出现,而是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穿靛蓝色长袍,羽冠绾发,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眉眼间藏了点戾气。 商洛微微一惊,却并未显露出异样,看来慎儿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起了不小的作用。 君如珩受首辅路承安器重,年纪轻轻便是掌了大理寺,主管刑罚,也算得上位高权重。 他手段狠厉,倒是和首辅如出一辙,果然是路承安一手栽培起来的。 君如珩面色冷峻,径直走到了主位之上甩甩袍子坐了下来。 随行的人便是押着商洛和慎儿跪下,大有严刑拷打的架势,吓得慎儿险些哭了出来。 倒是不怪慎儿胆小,君如珩往那儿一坐,却是有威压之气。常年在诏狱里的人,自是有一股死气。 堂上气氛压抑,良久,君如珩才开了口,“你们不是青菱人,从何处来?那被抓的人与你们是何关系?” 他的声音清冷,就如同他的人一般。 这些问题只管下人来问便是,倒也不必大理寺卿亲自过问,但商洛还是如实回答。 “回大人,小女子青都人氏,这次乃是去长安投亲的,路过青菱暂作停留罢了。玄肆乃是我家老夫人特意安排随行的小厮,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今日匆忙离去乃是回客栈为小女子取药去了。” 君如珩连眼睑都没有抬一下,“投亲?投的是何人?取的又是什么药?” 商洛不紧不慢的抬起自己的头来,“投的乃是宣德侯府,取的乃是保命药。” 宣德侯乃是新帝亲封,是长安的新起之秀,在大理寺卿面前依旧是泛泛之辈。 因此,商洛也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身份。 君如珩终于施舍了商洛一个不冷不淡的眼神,虽然惊讶于她的沉稳大气,但也不感兴趣。 大家闺秀理应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批失窃的官银乃是发往灾区的,青菱往北的秋风渡,秋风渡主要经营商业贸易,可惜官道因秋汛被毁,大批的货物滞留无路可售。 这批官银粮草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同样这也是新帝巩固地位取得名声的第一步,毕竟新帝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顺,颇受诟病。 却是没想到有人敢在现下犯这种事,无论是流匪作恶还是监守自盗,此事都是非查不可的。 消失了半月的官银终于现了身,却还是毫无线索,纵使君如珩有万千手段,此时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断定,行此事的人滴水不漏,定是蓄谋已久。 他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青都往长安,何故绕路来到青菱?” 商洛依旧云淡风轻,“不过听闻青菱镜花节将至,前来凑凑热闹罢了。” 青菱的镜花节的确不错,不少达官显贵在镜花节这日都不辞万里来青菱游乐。 “你们走吧。” 君如珩甩袖就要离开,心头躁郁更甚。 商洛看了一眼大赦一般的慎儿,“怎的就怕了?今日你看着那乐善好施的公子可不是这般样子,说那公子四散家财,乐善好施的时候可是胆大的厉害呢。” 慎儿委屈巴巴的撅了撅嘴,但没事儿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姑娘怎么这个时候还编排于我?” “还说不得了?那公子眉清目秀,难怪你喜欢。” “姑娘!你再说慎儿便是不理你了!玄肆好歹还不知,你倒是打趣起来了!” “刚才那位大人必定都查清楚了,我们只管领了人走了便是,今晚便是离开吧。” 行至门口的君如珩却是一顿,似乎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字眼,眼神微微一凝。 想要折步而返,犹豫片刻还是转身离去,只是招手唤来了小厮,低语了几句,这才离去。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商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带上玄肆,我们回去吧。” 她的心中清楚,这个关头在青菱乐善好施的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人,尤其散的还是官家的银子。 君如珩一定会去查,然后就会发现青菱根本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而唯一和那人有接触的便是自己。 她这般费尽心思,不过也只是为了见那位一面且不会有人生疑。 第2章真知灼见 青菱城暗中早被封得死死的,只能进不能出,想必商洛也是出不去了的。 但是她依旧让慎儿好生收拾行李,毕竟此时的青菱还是风平浪静的,自己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商洛坐在桌边不紧不慢的饮着茶,白嫩的葱指夹着碧绿的茶杯颇为慵懒,眼神游离。 这茶叶清苦,商洛不喜饮茶,总觉得喝的不是茶,品的是自己一般的人生。 “今日听姑娘提起了镜花节,慎儿却是未曾听闻的,镜花节好玩么?” 商洛盈盈一笑,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好玩极了,今年定会更好玩。” 房门被轻轻扣响,慎儿连脑袋都没有抬一下,“可是玄肆?进来吧。” 进来的的确是玄肆,但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君如珩。 慎儿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落地,“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儿没有问清楚?” 商洛也是面露惊愕之色,“见过大人,不知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君如珩脸色依旧是淡漠的,“我是来道歉的,今日之事若是给姑娘造成了忧虑,便是我的不对了。” 虽是说着道歉的话,但是商洛却是听不出丝毫的歉意来。 与其说是来道歉的,倒不如说他是来审问的。 商洛看着他淡漠的眼里,他好像看不见任何人,就像是现在,自己站在他的跟前,他的眼睛里也没有倒映出自己的模样来。 慎儿看了看商洛,授意便是带着玄肆出去了。 商洛笑得得体,“大人言重了,配合大人办案乃是理所应当。” 君如珩幽深的眸子颇为深邃,“姑娘既是来看镜花节的,怎么就要离开了?” 是啊,这人来得突然,去的也是突然。 “原本是想要留下住几日的,但是宣德侯府又差人来催了,实在是不敢多耽搁了。而且……” 她清冷的眸子微微扫过君如珩,不着痕迹,又像是故意的表达些什么。 “而且这种时候我还是不要留在青菱给大人添麻烦了。” 君如珩微微锁眉,她的意思大抵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在交谈之中,商洛已经倒上了一杯茶,推到了君如珩的跟前。 “大人特地前来,想必不仅仅是为了今日之事道歉吧?不妨直说,小女子若是能助大理寺一力,也算是造化。” 君如珩踌躇了一番,终究是迈开了步子于桌前坐下。 他握住茶杯,抿了抿,“姑娘昨日进城可有见什么奇怪之人?” 商洛不紧不慢的说道:“大人想问的是官银失窃的事儿吧?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小女子什么都不知道。” 君如珩握住茶杯的手微微一滞,脸色微微一变。 商洛继续说道:“大人不必惊讶,官差抓人时举出了官银,又想着秋风渡迟迟不见官银,虽然消息被压了下去,但是看大人的模样也不难猜测。大理寺卿离开长安,来到青菱定不是小事吧。现如今能让大人这般不辞辛劳的,也就只有这件事儿了,对吧?” 君如珩的嘴角勾了勾,倒是一个心思细腻的。 “商老夫人养大的千金果真让人高看一眼。” 瞧着他的意味深长,商洛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大人似乎笃定我知道些什么呢。” 君如珩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他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和手段,自然也不着急。 只是没想到商洛也是一个能耗的主儿,这茶连喝了四盏,商洛才将一块糕点完整的吞咽下肚。 “大人这是依旧没有思绪?案件详情我定是不能细听的,但是那么一会儿大致我还是猜到了几分,大人可要听听?” 君如珩来了兴趣,“姑娘真知灼见,愿闻其详。” “这批官银失窃得蹊跷,不像是穷途末路的流寇,倒像是蓄谋已久,否则也不会这般的干净利落。” “但是谁知道官银什么时候从这儿过呢?时间,路线,押送的人都应该细细思量过吧?” 她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君如珩岂会不知? 凡是有关的人都去大理寺的诏狱走过一遭了,并未查出异样,哪怕是处决了一波人,还是未能寻到官银的下落。 但若说是一切都是偶然,未免也过于牵强了一些。 尤其是今日,失踪已久的官银竟平白无故的出现了,实在是怪。 商洛抿了一口茶,自己还是有些喝不惯啊。 “大人不会没查过,假如是大人你劫了官银,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困青菱面临死局,大人该如何?” 君如珩微微拧起了眉,“自是藏锋避芒,等到查案子的人被问罪之后再销赃便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君如珩浑身一震。 难不成这次的官银失窃竟是朝着自己来的么? 若是查不到,那必定会有人弹劾自己的无能,自己大理寺卿的位子还未坐稳便是有人生了这样的心思么? 再往深处想,能知道官银具体押送的人不多,若是有心之人想要扳倒自己对首辅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但仅仅一件官银失窃又怎么会触及根本?顾此失彼罢了。 但若是自己查到了呢? 看出了君如珩的思虑,商洛再次出声“大人这般模样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吧?小女子才疏学浅,不如大人般聪慧这些话也只是信口胡诌罢了,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君如珩看着商洛的眼神有了些变化,说不出是怀疑还是惊讶,“姑娘自谦了,但不知如果是姑娘,又该如何?” 商洛托着脸作沉思状,但是很快便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劫了官银的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定是艺高人胆大,不会是泛泛之辈。有那么大一笔钱却花不了,那该多难过,我若是笃定没人抓得到我,那定会无拘无束自己潇洒去了。” 商洛又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就是不知道什么人连官银都敢收呢?” 君如珩没有接话,思绪却有些飘远了。 大理寺第一时间断了青菱的出路,官银出去不了,这是他敢确定的。 要想在青菱花出这么大笔银子是难事,或许有一个地方自己忘了去看看了。 君如珩笑着将杯中剩下的茶一饮而尽,“今日与姑娘交谈一番,受益匪浅,姑娘既是有心看看镜花节不妨留下吧。宣德侯府那边我会派人去说,倒是由我亲自送姑娘回长安,姑娘你看,这样可好?” 商洛也不推脱,“若是能得大理寺卿护送,定是极好的……” 君如珩脸上的笑意变化莫测,他轻哼一声,阴测测的说道:“姑娘倒是好眼力。” 自然是好眼力。 官银失窃之后大理寺第一时间封锁了所有的消息,这个刚从青都来的女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是聪慧至极,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到的,又怎的就知道大理寺插手此事? 君如珩冷眼看着商洛,眸子里倒映出来的商洛犹如死人一般。 在他眼里,商洛已经和死人一般了。 商洛却是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来,“我自知大人不会相信我一介女子的,只是明面上查不到的事儿还需暗中来查。大人长居长安,怕是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吧?” 她的话说得很巧妙,却是让君如珩脸色一变。 长安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又有两大权臣镇守,什么勾当都被看得仔仔细细,什么不算在明面上? 而远离长安的青菱和青都则不然,门派林立,虽也受朝廷限制,但总归有着自己的规矩。 在这些地方,很多手段都是无用的。 君如珩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是初到青菱,找不到门路罢了。 而商洛拿出的令牌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一家酒楼常客所佩戴的罢了。 这样的令牌并不难得,只要用银两稍作打理便是了。 “大人消息灵通,自然知道哪里的消息最为可信,但是这些消息又是谁告诉大人你的呢?” 堂堂的大理寺卿自然是不会亲自去酒楼街头探查消息的,不是么? 君如珩脸色极差,看了好几眼商洛,最后也只是匆匆告别。 见君如珩走了,慎儿便是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姑娘,那位大人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邀我们留下,共赏镜花节罢了。” 慎儿有些疑惑,嘀咕道:“瞧他冷冰冰的模样,竟也会来请人的么?” 商洛莞尔一笑,并未多言,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叹气,麻烦,是真的麻烦。 自己去见那位定是在人监督之下的,但若是被其他人带去的,那么就安全得多了。 若不是忌讳首辅路承安,自己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 君如珩刚回了暂住的府邸,便是有人迎了上来,是他贴身的侍卫长谷。 “大人,你今日去哪儿了?” 心情躁郁的君如珩现下倒是冷静了下来,商洛这厮固然可疑,但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淡漠的扫了一眼长谷,甩了甩袖子,“出去走走罢了,可有查出那乞丐的官银是从哪儿来的?” 长谷摇了摇头,“属下无能……” 自从乞丐拿出了第一块官银后,其他的也开始逐渐流露了出来,或是目不识丁的小贩,或是眼盲耳瞎的百姓,都查不出些什么来。 所幸现在尚且还在控制的范围内,但是此事不能再拖了。 长谷也是满面愁容,“大人,眼下我们毫无头绪去,该如何是好?” 君如珩背对着长谷,声音淡漠似冰,“长谷,你跟了我多久?” “三年了。” “三年……” 君如珩的步子越来越缓慢,在书房门前停了下来,“将荼歇叫来,我有事吩咐。” “是。” 往日君如珩所有的事儿都是直接吩咐长谷的,或是长谷亲自去办,或是长谷转命他人。 今日这一事到还是第一次,但是长谷并未生疑,也只是照做罢了。 第3章 花不醉人 “姑娘,你这几日的气色似乎好了不少。” 慎儿正喜滋滋的糕点端上桌,今日商洛多喝了碗粥都是值得高兴的。 她似乎是为了让商洛信任,还看向了一侧的玄肆,“玄肆瞧瞧,姑娘的脸色可是好多了?” 玄肆也在一旁点了点头,木愣的脸上也是带着浅浅的笑的。 那日玄肆虽是被抓进了大牢,但好在没什么证据,他也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 只是在牢中似乎的确是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回来之后缓了好久才肯理人。 玄肆年幼时便被商老夫人捡了回去,不知造了什么变故被人硬生生拔掉了舌头,但还在聪慧,什么东西一学便会。 商老夫人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便是留了下来,让他做了商洛的小厮。 客栈外已经初步有了些镜花节的意味,鲜花四布,时时溢着淡淡的芳芳,这样的香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原本青菱没有什么所谓的镜花节的,是先帝游历至此,还在此留了一段美谈,一时兴起便是创办了个赏花的节日。 发展至今,俨然成为了青菱的固定节日,镜花节。 商洛喜静,慎儿又是一个欢脱的,见外面这么热闹,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商洛便是打发她出去买花了,慎儿起初是不肯的,也是担心留商洛一人在客栈出了什么意外。 但是商洛好说歹说,总算是让慎儿出门去了。还让玄肆跟着,反正自己也不去哪儿,现在大理寺卿在青菱,也无人闹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只是不一会儿房门便是被敲响了,来的人是君如珩,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人,这人的画像他见过,是君如珩最为信任的长谷。 “姑娘,我又来叨扰了。” 商洛起身行礼,“见过大人。” 那日抓回一女子长谷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姑娘竟是这般的貌美,也难怪自家主子那日后便是魂不守舍了。 不过也是,长安不乏貌美的女子,但是这般清秀俊美的女子倒是第一次见,尤其是不惧主子身上那股戾气的。 商洛的确是生得貌美,常年患病的缘故,颇为清瘦,窈窕细腰,自带了一股清冷,宛若兰花。 尤其是那双清澈透明的眸子,叫人看了一眼便是难以忘记,一颦一笑,皆是美得像一幅画卷。 君如珩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镜花节将至,姑娘莫不是想一直待在客栈?” 君如珩的心思她哪里不知道,昨日自己说了那些话他终究是听进去了的,想必今日是想要以自己为借口做掩护罢了。 但是自己却是乐于配合的。 “小女子也是初到青菱,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人肯陪同便最好了。” “这是自然。” “可是与我同行的丫鬟和小厮出去了,若是回来不见我定是要着急的。” “无妨,差人说一声便是了。” 君如珩随即便是转眸看了一眼长谷,长谷当即会意,笑呵呵的说道:“姑娘只管去就是了,我在这里守着。” 他家主子好不容易铁树开花,这等眼力见儿他还是要有的。 近日查案实在是辛苦,忙里偷闲也不是不可。 商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君如珩离开了客栈。 自己原本还想着如何将君如珩的注意力转移到第一楼呢,现在倒是不用自己费心了。 街外人来人往,艳阳高照,一副繁荣昌盛的模样。 青菱与青都还是不同的,青都多水乡,似乎是随了青都,青都的人也是温温柔柔的,商贩也不叫唤,你路过要买停下便是。 多的是古巷小道,幽静安详,自带一股子的静谧之气,算是雅致。 两人并肩走着,君如珩步子很慢,但心思明显不在两侧热闹的商贩上。 “商姑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商洛莞尔一笑,强光照下,竟是镀上一层浅浅的光辉,整个人晶莹剔透,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说来惭愧,青都虽好,却不及青菱热闹。不知道青菱有什么地方算是特别,所有人都爱去的?” 什么人都爱去的地方,官银才好流通,不是么? 君如珩的目光并未在商洛身上过多的停留,只是扫视了一番四周的人来人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商洛全当自己没看见,君如珩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笑得谦逊有礼,倒是和初见那日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是商洛依旧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像是天生的,天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天生的不与人亲近。 哪怕是这般迷惑人的笑都是不及眼底的,遮掩不了那层冰霜。 “商姑娘所说的地方倒还真的有一个,就是不知姑娘敢不敢去了。” “既然是大人带路,我又有何不敢呢?” 青菱第一楼昼夜不分的营业,酿得一手桃花醉,颇受人欢迎,更有甚者千金求醉。 镜花节来往的达官显贵也最爱住在这第一楼,菜色一绝,无人不称赞。 大厅内倒是平平无奇,酒客颇多,处处都是醉人的酒香味,令人沉迷其中。哪怕是只闻到这股酒香,也忍不住的咽咽口水。 商洛轻轻掩了掩口鼻,面上神色不变,不知是不悦还是醉人。 店小二看了一眼,便是引着两人朝楼上的包厢走去。 虽是陌生脸孔,但是看气度打扮也不是一般人,私会也好,玩乐也罢,招待好了总是不缺银两的。 包厢似乎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屋内染着无味的熏香,布置典雅。 两人刚落座,商洛便是推开了窗户,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原来第一楼的生意竟是这么好的。” “酒色极佳,菜肴可人,达官贵人频频出现,自然是受欢迎的。” “是了是了,暖饱思淫欲,有钱了自然喜欢来这样的地方消遣。” “商姑娘莫不是意有所指?” 君如珩不紧不慢的倒上了一杯酒,小巧精致的酒杯在他的手指间颇为娇俏可爱,像是精致的玩物。 在商洛的眼里,眼前的男人似乎有掌握一切的能力,却过于果断,斩断了许多细微的暗线。 “大人多虑了,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倒是大人心不在焉的,心中可还是记挂着官银失窃的案子?” 君如珩不再说话了,垂眸继续把玩着酒杯,酒是好酒,人就不一定是好人了。 菜不过刚刚上齐,君如珩便是抽身离开了,商洛也为阻扰。 想必这位雷厉风行的大理寺卿很快便是会有动作了,只是若要揪出幕后之人的话怕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但是仅仅只是追回官银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商洛不紧不慢的吃着饭菜,其实自己的胃口一般,但总不能白看着不是? 君如珩也不是好糊弄的,言多必失,自己说了那么多,想必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虽然算不上是怀疑,但是这丝疑虑总归是不好的,那自己又该怎么打消他的疑虑呢? 正思虑着,胸腔有些发闷,商洛柳眉紧皱,一时不备竟是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酒杯落地,酒水四溅,来不及呼救商洛便是晕倒在地。 刚走出没几步的君如珩既然已借用商洛甩开了眼睛,便是想抽身去查一些自己想查的事儿。 可是刚刚下楼,却是被着急忙慌下楼的店小二撞了一下,店小二连连道歉。 “对不起了爷,有姑娘晕倒了,我得去请大夫!” 原本是与自己没关系的,但是君如珩却是想起了商洛的模样,刚才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晕倒的莫不是她? 君如珩皱了皱眉,还是折返了回去。 店小二跑出了第一楼,却不是朝着医馆去的,只是拐进了小巷,撕下一张面具便是翻身越过墙头消失不见了。 等到君如珩抱着昏迷不醒的商洛回到客栈的时候,慎儿惊得脸色惨白,刚插好花的花瓶轰然碎地。 “姑娘这是怎么了?!” 君如珩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冷着脸却是吩咐呆愣的长谷去找大夫,自己留下来招了慎儿的好一顿骂。 慎儿也不是没有见过商洛的这个样子,但是现在商洛被大理寺卿这般抱回来,难免不会多担心一些。 “怎么和你出去一次搞成这副模样?堂堂的大理寺卿难不成还保护不好一个小姑娘?” 她的脸上写着“你是废物”四个大字,除了担忧还有鄙夷。 长谷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自家主子的神色,嚯,这还不生气呐?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大理寺卿又如何? 慎儿着急了谁也不会放过,君如珩自知理亏,只是憋着火无处发作。 只能眼看着慎儿一把将自己推开,着急忙慌的给商洛服下一粒雪白的药丸。 他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下意识觉得现在还是沉默最佳。 不过好在商洛服了药之后脸色微微好转,却依旧昏迷不醒,君如珩觉得此事与自己脱不开关系,也不敢随意离开。 大夫很快便是在长谷的带领下赶到了,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他眉头紧皱,良久才退出了商洛的房间。 他看着商洛的眼神有些怪异,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常年积病未愈,又吃了有毒的东西,这才一时败了气血,修养几日便是可以下床了。所幸这位姑娘常年服用奇药,微量的毒药并不致命,但若是换了旁人……” 这些话慎儿并未听见,她仍旧守在商洛的床边,满脸的焦急。 君如珩的脸色却是极其的难看,如果不是自己离开的话,那么和商洛吃掉那顿饭的人便是自己了…… 是有人想要对自己动手,还是想要对商洛动手? 商洛不过一个弱女子,能和谁结仇?更何况她前些日子才到了青菱,毫无利害关系。 若是朝着自己来的话,今日行程一切都是随机的,那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会去第一楼? 除非…… 他的眼神一下子便是冷了下来,除非那个人一直在跟踪自己,或者说他是第一楼的人,当自己踏入第一楼开始他便已经开始准备了。 长谷毕恭毕敬的送大夫离开,看着君如珩难看的脸色不敢言语,心中也忍不住的腹诽几句。 出去一次怎么还把人家姑娘搞成这样?吃饭吃到砒霜了? 而后君如珩命长谷守在客栈,交代了几句便是匆匆离去了。 纵使慎儿再想责怪,也无可奈何。那个人是大理寺卿,就算是刻意为之她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还说了他会负责,慎儿的气就更无处可发了。 只能是看着门口不敢踏入的长谷大眼瞪小眼。 第4章似病非病完颜人 书房内,君如珩正生着气,甩袖便是挥落桌边的笔墨,墨迹洒了一地,上好的砚台也在清脆的响声中碎裂开来。 原本洁白的长衫此时也是墨迹点点,好似一副精心描绘的水墨丹青,君如珩却好似不在意,书房的气氛一时压抑无比。 长谷伏跪在地,看着眼前四分五裂的砚台也是一惊。 君如珩冷冷的看着长谷,一字一句的问道:“所以你说你不知道?” 长谷紧皱着眉头,心中却没有多少的害怕,他的确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他不是没有见过君如珩生气的模样,见多了也就没有多害怕了。 “第一楼所有人属下都已经排查过了,的确是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会不会是……” 君如珩眼神漠然,满是寒意,“你想说什么?” 虽然犹豫,但是长谷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会不会是商姑娘她自己……” 君如珩冷哼了一声,如果是她的话,为什么要在自己走后给自己下毒?就算断定自己不会出事儿,那么目的呢? 她这样做得不到丝毫的好处,不是么? 君如珩背过身子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的吩咐道:“你继续查查第一楼背后那人的背景。” “是。” 长谷退了出去,却是在门口看见了荼歇。 见长谷出来了,荼歇便是低着头大步走了进去,长谷正想说些什么但也只好保持沉默,只是忍不住的嘀咕了几句。 “怎么往日不见他与主子这般亲近?” 荼歇和长谷不同,长谷是三年前君如珩亲自从军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荼歇则是君如珩在大荒之年捡回来的。 看他的功夫底子甚是不错,便是带回了大理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向来循规蹈矩,君如珩交代的事情从未出过差错,但是行事木楞,在众多侍卫中并不显眼。 荼歇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看了一眼地上的砚台,“主子,商姑娘已经接回来了,在后院休养,她随行的丫鬟一直守着。大夫说商姑娘体弱,怕还需要几天才能完全苏醒。属下也亲自确认过了,商姑娘气息虽然平稳,但是依旧没有苏醒的意思。” 君如珩点了点头,轻轻阖着眸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方才的暴戾也被悉数压了下去。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有眉目,很快就可以收网了。” 君如珩的眉头这才有所松展,看来还真的被那个商洛说对了。 她倒是也提醒自己了,堂堂大理寺卿身侧都有人为虎作伥,那这个官银失窃还怎么查? 可是见荼歇迟迟没有出去的意思,君如珩微微抬起了自己的眸子。 “怎么?” “属下觉得,长谷……” 君如珩这才看见了自己衣摆上的墨迹,微微皱了皱眉,“有的东西清理起来实在是麻烦,看着又总是碍眼的,荼歇,下去吧。” “是。” 君如珩安排的屋子颇为雅致,也许是为了对应镜花节的氛围,也在空荡荡的架子上摆上了几盆雅致的兰花。 君子如兰,姑娘总是这样说的。 慎儿一直守在床边凄凄惨惨戚戚的抽泣着,若是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她该怎么和老夫人交代?又该怎么同宣德侯府说自己的过失? “姑娘……” 她垂眸又擦了擦眼泪,却是无意间看见商洛似乎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 “诶?姑娘!你醒了?!” 商洛在慎儿的搀扶下慢慢的坐了起来,示意她莫要声张。 虽然不解为什么,但是慎儿好在听话,果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儿了吧?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我现在就去找大夫吧。那位大夫说你还需睡上几日,看来李说的也不全然是对的,我就去请其他的大夫来。” 刚刚醒来便是被慎儿那么叽叽喳喳的一阵吵,商洛微微皱了皱眉。 “好了,我没事儿,这件事儿你且先不要往外说。” “可是为什么啊?” 商洛柔柔的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给了慎儿一个奇怪的眼神。 慎儿当即撅起了嘴,“知道了知道了,又是慎儿问不得的事儿了,姑娘不愿意说,慎儿不问就是了,只是姑娘,现在可不是在青都,你又想做些什么?” 谁知商洛还是没有回答的意思,干脆便是闭上眼睛假寐去了。 慎儿不悦但是也只好作罢,喃喃自语的便是走了出去。 睡了那么整整一日,肯定也是饿了的吧,自己得找些吃的来才是。 君如珩前脚离开,后脚商洛便是往饭菜里加了一物,的确是毒,但是自己能掌握好用量,倒也不会伤及根本。 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希望君如珩彻底的将自己所有的注意都放在第一楼上,顺便还能洗清自己在他那里的嫌疑。 毕竟自己没有任何的必要下毒害自己才是。 可是等到慎儿端着吃食回来的时候,房中的商洛哪里还有踪迹? 慎儿险些哭出声来,往日用这等法子偷跑出去玩起码还会和自己讲一声,但是现在可是在青菱啊! 而且身体尚未痊愈! 正逢此时,房门被人敲响了,是长谷的声音。 “慎儿姑娘?商姑娘今日可好些了?” 慎儿一肚子的委屈正没出发呢,便是没好气的说道:“没好,没好!不是还要昏睡几日的吗?!自己请来的大夫难道没和你们讲么?!” 长谷没有想到这个慎儿的脾气竟是这么大的,一时语塞。 不过回想那日她也是这般吼主子了,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了一些,便是也歇了火。 “慎儿姑娘,方才见你端了吃的进去,商姑娘可是醒了?” “我自己饿了不能吃你们的东西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了,慎儿眼眶发红,好像是哭过的,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偏偏语气不饶人。 “你还有什么事儿吗?守在这里做什么?不是查案吗?怎么,整日问东问西的就可以查案了么?!” “我……我是来……” 红柱后的荼歇抿了抿唇,便是隐进了暗处,他只想来看看这边是否有异样,倒是没想到看见这样的一幕。 红月升起,第一楼层层高挂鲜红的灯笼,伴随着艳丽的丝绸随风舞动,像是在岁月中妩媚的舞者,巧笑盼兮的看着每一个来往的行人。 大厅里更是一片的歌舞升平,镂空的第一层此时热闹非凡,处处都是娇艳欲滴的鲜花,犹如来往的美人儿一般。 第一楼的天字间人来人往,不乏风流俊朗的男子环抱着赤裸着香肩的妙龄女子,你侬我侬,一幅幅香艳的场景。 商洛混杂其间,白里透红的肌肤用淡淡的脂粉装饰,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一袭犹如丹青水墨的纱衣像是随意的披在身上,加以墨绿色的丝绸作为装饰,隐隐约约露出少女优美的曲线,犹如画卷中走出的神女,误入俗世,却依旧高贵典雅。 繁杂的珠宝项链衬得白皙的脖颈越发的诱人,细细的链子延伸到了裸露的香肩,长长的青丝绾成高高的发髻,垂落下一缕,垂以青色丝带。 一副轻薄的面纱遮掩不住那股子的娇媚。 商洛赤足游走在一众男男女女之中,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却并未有丝毫的停留。 如商洛所预料的一般,不再相信身边人的君如珩今夜一定会出现在这里,纵使他有意遮掩自己的模样,但是商洛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 面相是可以改变的,但是骨相却是不能的。 原本她只要在远处好好地看着就可以了,但是商洛还是不放心,便是想要亲自来看看。 叶腐这次利用了第一楼背后的人,不知道那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扑来。 觥筹交错之间,银子流动,在这里,什么官不官银的,根本无人在意。 这也是最快的方式使这笔巨款悄无声息的流入青菱,甚至是其他的地方去。 还没有等到商洛靠近君如珩,身后却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感受到那手掌的温度,商洛忍不住的一颤。 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却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面容,便是被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一时挣脱不开。 男人满身酒气,却并不难闻,是桃花的味道。 他胸前的衣领敞开着,上面还沾着酒水,商洛也切肤的感受到了男人的温度。 她微微皱眉,纤纤玉指中赫然夹着一根银针,她可不想在这样的酒鬼身上浪费时间。 男人带着醉意,声音有些嘶哑,“来,你陪我喝几杯?” 之前将目光落在商洛身上的人此时也将目光收了回去,妙人难得,可这也不是谁都可以享福的。 其间也包括君如珩,他的目光本就在人群中穿梭,顺着众人的目光很快便是注意到了商洛。 只是看见男人放在柳腰上的手掌时,便又是转了回去。 商洛正欲动手,那嗓音继续在自己的耳边道:“利用完我现在还想对我动手?嗯?” 商洛猛的抬起自己的脑袋,“你?” 男人垂眸瞥了一眼白皙指缝间的寒针,“怎么,你这么意外,难道叶腐没和你说他将东西放在我这里了么?” 男人拽着商洛离开后,君如珩也站起身来,巧笑倩兮的女子正欲挽留,却不见了君如珩的踪影。 君如珩借着醉意在第一楼内横冲直撞,倒也没有小厮阻拦,甚至没有多看几眼。 在第一楼的后院之内,荼歇早就准备好了,他在黑暗中等待着君如珩发号施令。 趁着冰冷的院中,君如珩回眸看着身后热闹非凡的第一楼,微微点头,便是有数道黑影钻入第一楼的角落。 “长谷呢?” “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已经派遣长谷回长安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会知道。” 第5章长安养人不护人 房间内匍匐着一层的暖意,桃花淡淡的香味钻入了每一个毛孔,熏得人有些迷糊。 层层暖色的纱帐之下藏着一张硕大的金玉软床,男人欺身压着商洛,迷离的眼神在商洛曼妙的身材上来回扫视,就连声音也染上一丝的不清。 “叶腐竟然舍得你羊入虎口?呵,是觉得你们做得天衣无缝,我当真不会发现么?” 商洛的眼神微凉,“你是觉得我无可奈何么?” 男人勾唇笑了笑,禁锢着那双娇嫩手臂的手松开了些,“我当然知道你的手段,自然也不想吃这些苦头。” 男人站了起来,满脸的戏谑,但是商洛却是瞧出了他眼底的那股杀意。 “商洛,你别以为你是他的弟子,我就真的不会动你。我不管你们是想要做些什么,祸水东引,竟是到了我第一楼的身上,你凭什么觉得你们的人情竟是值得第一楼?!” 商洛坐起身来不紧不慢的拉着衣物,并没有作答。 这次的官银失窃当然是预谋已久,预谋之人正是商洛。 她想要通过君如珩日后理所应当的接近首辅,那么就必须用正当的理由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着痕迹的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如何处理这批官银的确是个麻烦,无论是青菱还是青都,都没有人敢接下这批银子。 于是商洛只好将主意打到了第一楼的身上。 第一楼背后的人正是眼前的男人,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还是朝廷的刑部尚书,花千树。 花千树远居长安,但是听闻到了风声,也是第一时间来了青菱。 他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是第一楼怕是已经保不住的,第一楼也是自己辛苦经营了多年的结果,自然是不甘的。 这时候商洛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花大人这可就是误会商洛的好意了,这次商洛可是为了帮助花大人才使出此等计谋的。” “好意?” 似乎是被气笑了,花千树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顾安之是个油嘴滑舌的,他的弟子也是这般么?你们此番将我拖下水,莫不是还为了我好?” 顾安之和花千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不知怎么,竟是结为了异性兄弟。 一个在朝廷,一个在江湖,但两人似乎依旧交好,此等缘分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商洛低垂着眼眸,极尽一副温婉的模样,“花大人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师叔,我和师兄又怎么敢算计与您呢?只是听说上清司已经盯上了师叔,若是陛下知道自己的刑部尚书在远离朝廷的地方做着这样的勾当,不知会怎样……” 花千树的脸色一变,倒是没有阻止商洛,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再者说了,就算摄政王别有心思不打算说出这件事儿,想必师叔也定会落下把柄,第一楼虽好,但也终究是一个祸患,商洛这一次帮助师叔舍弃第一楼,难道不是好事么?” 花千树轻笑了一声,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心中滋味万千,一时半会儿也有些道不明,自己这次还真的是有苦都说不出了。 长安有刑部,又有大理寺,不过大理寺卿乃是路承安一手提拔的,他听命于谁不言而喻。 而摄政王干脆设立了上清司,和大理寺的职权相当,屈居于刑部之下,大有争权之意。 上清司早就在暗中对花千树使绊子了,这次查到了第一楼的身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 花千树走到窗边,双手背在身后,“你师父现在可是欠我一个人情。” 商洛笑了笑,“那么我就不打扰师叔你了。” “滚滚滚,全是麻烦!” 可是等到商洛从花千树那里出来的时候,几番寻找也已经是找不到君如珩的踪迹了。 但是君如珩那么雷厉风行的人大抵今晚便会动手了吧,商洛只好作罢,尽早脱身才是。 等到商洛回去的时候正是深夜,慎儿正满脸幽怨的盯着她,终究是一言不发。 商洛无奈的摊了摊手,一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倒是无辜极了。 商洛不紧不慢的躺回了自己的软塌,慎儿正欲斥责几句,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回来就好,也不负自己今天与长谷吵了那么久,现在想起来,嗓子还有些干痒呢! 听闻镜花节当天夜里,大理寺卿带了大批的人去搜剿,还真的发现了大批失踪的官银。 当即便是抓捕了第一楼背后的那人,第二日便是押回长安,第一楼也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今年的镜花节倒是真的别具一格,格外的出彩。 君如珩言出必行,回长安的路上自然是带上了商洛,好在商洛身子骨已经好了大半,车马颠簸,虽然辛苦,倒也还可以坚持一二。 马车很快便是驶入了官道,这一路回去倒也是平稳。 商洛不紧不慢的品着茶,淡淡的说道:“所以那批官银找到了?” 慎儿点了点头,“找到了,只是听他们说找到的时候正被融为观音像,准备镀上金箔送往城外呢,这大理寺卿还真的是厉害,这么快便是破案了。” “嗯,的确是很厉害呢。” 商洛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看来这一次君如珩回去还是会被责罚一番了,不过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倒也无所谓。 长安乱花繁迷眼,宫望一片夜下明。 长安城门大开,四处通行,街道宽阔,人潮汹涌,马蹄下尘土飞扬。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的普洒在红砖绿瓦或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长安城一片繁盛。 商洛与君如珩在城门处便是分了手,一个朝着宣德侯府,一个则是朝着大理寺去的。 大理寺诏狱。 阴暗的诏狱满是血腥与腐烂的味道,在这里腐烂不仅仅是人,还有其他的东西。 最深处的牢房透露出丝丝的光亮,只是接二连三的传出鞭声。 那带着倒刺的鞭子打人乃是极疼的,尤其是刚从一旁的盐水中捞起来的,却是不曾听见半分呻吟的声音。 荼歇抽打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是有些不忍,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的落到了身后椅子上的那人身上, 木架上被审问的不是旁人,正是长谷。 此时的长谷浑身是伤,青丝凌乱,看不出半分往日风流倜傥的俊俏模样,几乎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椅子上坐着的人半张脸都隐匿在了黑暗之中,只看得见那身玄色蟒袍,上绣精致的云滚竹纹,隐隐透露些威压出来。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紧不慢的转着指上的白玉扳指,语气有些慵懒,似乎还裹挟着些困意。 “怎么,不忍心了?” “属下不敢。” 荼歇皱了皱眉头,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正欲狠下心来却听得那人又开了口。 “罢了,打了那么久,要说早就说了,如珩,此事你自己看着做便是了。” “是。” “那个宣德侯府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商洛,一直养在青都,昨日随我一同回的长安。” 男人低沉的嗓音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商洛的名字,紧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宣德侯府倒是没有什么存在感,不过是皇帝赞赏的小小官员罢了,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但只要是青都来的女子他总是下意识的关注一些的,商家无论是在以前还是在现在,在青都都有着数一数二的地位吧? 男人不再多问,随口又交代了几句便是准备离开。 君如珩点了点头,恭敬的拱手看着男人慢条斯理的走出了诏狱。 君如珩看着长谷微微锁眉,“还是不肯说?” 长谷发出一声轻哼,“主子,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消息绝无虚假,绝无虚假!” “绝无虚假?好一个绝无虚假。” 君如珩给荼歇递了一个眼神,转身便是走了出去,荼歇紧紧地跟在身后。 “主子。” 君如珩其实也不信跟了自己那么久的长谷竟是会欺骗自己的,但是现在的情况自己不得不信。 “按照我说的去做。” “是。” 长谷传回的消息是假的,甚至随身携带着同第一楼楼主联系的书信,证据确凿,如何去信? 宣德侯府人丁算不上兴盛,宣德侯云川年过半百,膝下不过两儿一女,现下加上商洛也有了两个女儿。 家中并无什么妾室,商洛的生母算是一个,但是于生产那日便是归西了。 商洛自娘胎里出来便也是带了病,在商老夫人的恳求下,宣德侯便是将孩子送到了青都,也算是给了商老夫人一个慰藉。 看着眼前的宣德侯府,慎儿倒是担忧起来了,“姑娘,到了宣德侯府可不是青都,你的性子可是要收着些。” 在慎儿的搀扶下,商洛下了马车,“怎么,你难道觉得你家姑娘的性子很不好伺候么?” “慎儿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商洛站定,看着眼前的宣德侯府,眼中却是没有什么温情可言的。 宣德侯身穿褐色袍子,见了商洛便是开开心心的迎了上来,一双还算是好看的眸子眯成了两条线,看着颇为和蔼。 他身侧也站着一位清瘦的中年女子,面容姣好,一袭藏青色的衣裙,长安风水养人,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依旧貌美,仍可见当年风韵。 慎儿和玄肆当即便是行了大礼,“见过宣德侯,夫人。” 商洛莞尔一笑,“见过侯爷,夫人。” 宣德侯笑呵呵的拉住了商洛的跟前,眼中的心疼不像是假的,“都是一家人,何苦行这些麻烦的东西?你要叫我爹爹,你我父女多年未见,莫要生分了才是,要和你那个姐姐一般与我亲近才是。” 商洛依旧是笑着的,“嫡庶有别,洛儿不敢和大姐姐对比。” 整个宣德侯府,庶出的只有自己,还是个病秧子,她的心里一直都很清楚。 商洛被安排住进了云鹤院,除了慎儿以外,大夫人又派遣了几个机灵的丫鬟过来,倒是丝毫不吝啬,和嫡女云舒的乃是一模一样的。 商洛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在青都的时候,商老夫人也从未亏待过自己,这些东西她消受得起。 云鹤院的东西只管交给慎儿去收拾,商洛坐在窗前自顾自的看着院外的花花草草,只是思绪忍不住的飘远。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长安果真是一个好地方,只是…… 只是有些东西要变了,自己还要早早的做准备才是。 第6章旧事重提 长安才子辈出,能在一众才子中还能脱颖而出的倒不算是多。 宣德侯府虽受陛下照拂,但宣德侯还是选择将自家的两个儿子送进了书院,与其他贵族子弟一起受宫中翰林太傅教导。 偶尔也是能见到陛下的,若是受了陛下的赏识,当即封官便可以平步青云,此乃一等美事。 只是近些日子尚未回来,因此商洛并没有见到自己的两位兄长,云展和云栖。 倒是率先见了那位嫡姐,云舒。 大夫人李氏自认为是一个通情达理的,特许商洛不必日日请安,只管在侯府住得舒服便是,给足了特权。 又以商洛身子娇弱为由,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还给了不少的补品,名贵的药材等。 在第二日便是请来了宫中的御医,但是御医说的话也和青都的大夫没有什么不同。 都说商洛身子娇弱,体内的病算是无药可医,只能是时时用着药养着身子,莫要操劳,或许还能嫁一个好人家。 开了一张药方子,对着侯府一阵慰问便是匆匆离去了。 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愧疚,虽说只是庶女,但是商洛的待遇甚至还要比云舒还要好上几分。 不过次日清早,慎儿便是扣响了房门,“姑娘,大姑娘来了。” 商洛有些贪睡,大夫人免了诸多的礼仪之后,她便更是不再收敛了,只说身子需要娇养,慎儿也习惯了随她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商洛自然是听见了的,勉强着坐了起来,简单梳洗之后便是去见了这位嫡姐。 云舒生得大气,五官柔和,一双柳叶眉下点缀着动人的媚眼,轻轻一笑便是露出一个俏皮的虎牙,是可爱的,是端庄的,让人第一眼便是忍不住的喜欢。 和商洛想象中的小家碧玉不同,云舒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尽显气度。 见商洛在慎儿的搀扶下出了屋,云舒便是柔柔的一笑,“院子收拾出来了许久,总算是将你给盼来了,可还缺些什么,只管讲,我一一为你置办。” 商洛笑笑,“多谢姐姐关怀,院中什么都不缺。” 云舒白皙的手上前握住了商洛的手,眼中流露出几分的疼惜来,“我不知你喜欢些什么,便是将我觉得好的都给你送来了,妹妹可不要嫌弃姐姐的一番心意才是。” 随着几名丫鬟端着手中的东西上前来,商洛便是一一看了她们端来的东西。 上好的珠宝首饰一应俱全,形式各异,还有上好的料子,是没有裁剪过的,倒是显得颇为用心。 商洛看着那双手,“姐姐送了这么多的东西,妹妹却是拿不出什么的,姐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本来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不要嫌弃就好。如果不喜欢,只管放着,我明日再送一批新的来?” “不,我很喜欢,姐姐这般用心,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便好。” 两人说着话便是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秋意有些浓,眼瞅着便是要入冬了。 云舒上上下下的将商洛看了个遍,笑意更甚,“洛儿果真是一个美人胚子,连我看了也喜欢得紧呢!” “说到底也是一个病秧子,日后麻烦的事儿多着呢。” 云舒微微皱眉,声音更加柔软了几分,“宣德侯府还是养得起的,妹妹只管安心,御医说了,总是可以养好的。” “听家里上了年纪的人说姨娘会些武艺,身强体壮,不知为何就会……” 商洛也沉默了些,自己的母亲在商老夫人的口中算不上是娇弱的女子,反而是和男子一般颇爱习武,因此也大大咧咧。 本是心高气傲的富贾之女,虽是贱民,却活得比大部分人都潇洒肆意。 最后也只是甘愿将自己留在了长安的深宅之中,做了妾。 对于生母的死,商老夫人总是闭口不谈的,只是商洛偶尔提起的时候,她眼中总是浮现出悲伤的。 对啊,这样的人在生产之日却因为体力不支昏倒了过去,顺产硬生生变为了难产,最后死于大出血,商洛是不信的。 她面上毫无波澜,“许是天命如此吧。” 云舒抬起手来揉了揉商洛的发丝,两人的举动有些亲昵,倒是为人所乐道的美景。 “再过些日子寻了机会,让父亲为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不急,姐姐这不还待字闺中么?” 说到这里,云舒的脸竟是染上了一丝的绯红,便是不再提了。 外界都说宣德侯府的嫡女素来与户部尚书之子交好,两家也早有了结亲之意,现在想来是真的了。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云舒便是催着商洛回屋去,免得着凉了。 云鹤院有一个自己的小厨房,倒也是方便,商洛也就基本不出门了。 可是回到屋子商洛便是思索了其他的事情来,原本关于之前的事儿商洛本不打算深究的,但是今日云舒一说自己也才发现蹊跷竟是那么的多。 既然已经回到了长安,那么往日的事儿也是时候翻出来好好得到查查了。 慎儿很快便是摸熟了宣德侯府,兴冲冲的便是跑来找商洛。 商洛看了一眼一旁照料花草的如洲,淡淡的说道:“你先出去吧,日后我这屋子里的事儿慎儿来做便是了。” “是。” 如洲和如月乃是大夫人派过来照顾商洛起居的,手脚灵活,做事踏实,但商洛还是时时提防着。 慎儿不苟言笑的合上了房门,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姑娘,已经安排玄肆去做了。” 刚入宣德侯府,商洛便是让玄肆去找当年为母亲接生的大夫去了。 原本院中女眷生产之事本是稳婆照料,但是那日大夫人远在祈福寺庙,险些滑胎,稳婆寸步不离。 府中无人,也不知母亲突然生产,硬生生拖到了难产。 丫鬟没有办法,只要去请了大夫,但是已经是来不及的了。 商洛点了点头,“还活着的吧。” 慎儿连连点头,“如今尚在,玄肆去请了。只是那时伺候二夫人的丫鬟被打发走了,若是要寻,还需要些时日。” “无妨,那便是先见见大夫吧。” 午后刚用完膳,商洛便是突然开始咳嗽了起来,卧床不起,还咳出了血来。 大夫人急急的便是赶了过来,甚是害怕商洛出了差错,也速速催人去告知了宣德侯。 她站在软榻前,柳眉皱在了一起,看着商洛难看的脸色越发的担忧起来。 “大夫呢!怎么还不来?!” 她身后跟着的老妈子连忙回答,“夫人不要着急,已经让人去请了。” 商洛又是一阵的咳嗽,大夫人连忙坐到了商洛的跟前。 “撑一撑,大夫就快来了。” 慎儿红着眼眶,“姑娘起先咳起来的时候我便是让玄肆去请了大夫,没成想一会儿的功夫便是成了这个模样,慎儿实在害怕姑娘出事,这才让如洲请了大夫人主持大局。” 商洛原本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是嘴角渗出了鲜血,几次欲言又止,满是痛苦之色。 大夫人也是心疼,“可怜的孩子……” 玄肆总算是引了大夫进了屋,是一个身穿素净长袍的老者,苍白的发丝用桃木簪绾在脑后,微微佝偻着身子,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苍老犹如枯槁的手背在身后,那张留着两缕长眉的脸颇为慈祥,微微眯着眼。 玄肆背着药箱,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来。 他一路赶来,这老先生身子骨不行,自己只好背着,到了院门口才放下来的。 大夫人看了一眼陌生的大夫,并不是常请的那位,微微蹙起了眉。 “哪儿的大夫?是否可靠?” 她又转头看着商洛,似乎是在商量,“要不再等等,我请的大夫应该也是快了。” 商洛没有回答,而是彻底的昏了过去。 慎儿惊呼一声,“姑娘!” 大夫人没成想商洛竟然病得这般严重,脸色也有些难看,却还是没有放话让大夫走上前来。 慎儿哀哀切切的趴在商洛的身前,哭得言真意切。 “大夫人,我家姑娘的身子耽搁不起,就算大夫人不放心,也请让大夫先瞧瞧吧,若是错过了最佳救治机会,我家姑娘可怎么办啊?!” 大夫人被哭得心烦意乱,又看见玄肆也突然在自己的跟前跪下,虽然不会说话,却是一下下的磕着头。 两人这般模样,倒像是大夫人有意阻拦谋害一般。 她摆摆手,皱着眉瞧着那位老先生,“那便是先看看吧。” 大夫随即上前,玄肆也跟着上前,很快便是将大夫人挤了出去。 大夫人有些烦躁,便是带着身后的老婆子一道退了出去,如月尚且留在屋中。 玄肆的额头渗出了血,但是此时也顾不得去管,只是屏气凝神的盯着大夫为商洛施针。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大夫才不紧不慢的拔下银针,他一言不发,又等了一会儿,商洛才有了转醒的迹象。 慎儿松了一口气,便是转头看着如月,“快去告知老夫人,姑娘醒了!” 如月垂着头走了出去。 方才大夫人在院子中等了许久,见一直没有消息,外面屋凉,也没能多待。 只是说要速查商洛突发恶疾的原因,亲自叫了云鹤院的人挨个去问了,只留下了如月。 商洛觉得胸口烦闷消减了许多,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舒畅了不少。 朱唇轻启,“多谢老先生了。” 老先生原本浑浊的眸子望着商洛,忽的透露出一些不同的光泽来。 “姑娘,你我同为医者,你自贱身子,这是为何,老夫不解。” 商洛柔柔的一笑,“当然是为了见您一面,医者仁心,我总归是您的病人,有一事郁结于心,久治不愈,还请先生不惜赐教。” 老先生笑了笑,玄肆连忙端来凳子给老者坐下,慎儿又连忙奉上了一杯热茶。 老者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宣德侯府在城东,却是让人在城北请了我这个老头,早应该知道的。” “先生,听闻早些年见宣德侯府的姨娘请了您来瞧病,您可还记得?” 老者的似乎是陷入了回忆,看着商洛的眼神几经变化,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自是记得,男子接生绝无仅有,那时的确是迫于时局。只是可惜了那姨娘,血崩难产。” 他瞧着商洛,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陈年旧事了,当时无人生疑,现在想来却是疑点重重的。” 是啊,怎能不生疑? 偏偏那日,二夫人被留在了府中,宅院中的人竟是走了大半。 偏偏那日,城东的大夫个个闭门不出,稳婆也寻不到。 偏偏那日,大夫人带人祈福,还险些滑胎,让宣德侯无暇分心府中之事。 第7章步步为营 明明是朗朗白日,硕大的宣德侯府却是安静得厉害,唯独偏院时不时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 一少女大着肚子躺在软榻之上,热水不断送进去,端出一盆盆的血水来,院中满是血腥气味。 那时候的老者不过五十刚出头,平日清闲,他按照惯例将自己埋与繁杂的医书之中。 “大夫!” 一个丫鬟喘着粗气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堂前,满头大汗,小脸涨得通红。 赵大夫便是上前,有些担忧,“姑娘,怎的这般着急?” 这般姿态来找大夫的定是要紧的事儿,赵大夫一边问着,一只手便已经提起了药箱。 丫鬟来不及多说,拽着赵大夫便是朝着宣德侯府跑去。 一路上赵大夫几次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是这丫鬟抓着自己只管往前跑,也顾不得说什么话了。 到了宣德侯府的后院,他才听见了阵阵哀嚎,心中突感不妙。 偏院满是血腥气,赵大夫隐隐猜到了应是产妇产子,听着声越发的虚弱了,难不成还未产下? 门前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妈子稳稳的坐着,好似听不见一般,只管嗑着瓜子笑着谈话。 屋中产妇的叫喊越发的小了,应该是要乏力了,这可一点儿都耽误不得。 见丫鬟拉了个男的就要进屋子,手中瓜子也扔了,着急忙慌的便要去拦。 “小丫头片子,姨娘生产见不得外男,你这是不合规矩的!” 说着便是要作势将赵大夫给轰出去,丫鬟此时也管不得这些,也不知生了多大的气力,凭一己之力拦下了两个老妈子。 赵大夫妙手回春也救不了产妇,婴儿也险些窒息而亡,不过终归是活下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者脸上还带着些后怕。 “行医多年,我也见过不少的产妇,那位姨娘胎位不正,难产是必然的,又因拖了太久,这才回天乏术。” 商洛微微锁眉,心中却是一阵的寒意,“胎位不正?” “是了,若是早些发现用些法子按摩,胎位不正倒也好解决,但不知为何会这般严重。” 商洛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来,母亲怀着自己的时候也是回过青都的,商老夫人专门请了人来照看。 那人颇有经验,在前往长安之前,便是做了自己的奶娘。 奶娘也提起过母亲回青都的那段日子,她探过的,胎位并无异样,健康得很。 回长安不过一月便是生产了,怎么会胎位不正? 商洛颔首,“多谢先生,小女受教。只是希望今日之事……” 老者笑了笑,“老夫不会多言,就如姑娘所言,医者仁心,你能走多远皆是命中造化。” 如洲忽的推开了房门,恭恭敬敬的上前来,“姑娘可还有不舒服的?” 屋中的几人皆是心知肚明,互相交换了眼神,皆是一言不发。 商洛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慎儿便是搀扶着商洛躺下,堪堪合了眼。 慎儿脸上皆是疲倦,“姑娘先睡下吧。” 玄肆帮着老者收拾东西,老者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着,“姑娘身子弱,日后莫要贪凉,我开些温补的药,记得一日三服。” 随即如洲接过了玄肆手中的药箱,“我送先生出去吧,大夫人正好身子不适,也让我请先生过去看看。” 玄肆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看着如洲将老者带走了。 虽是合了眼,但是商洛一直没有睡着。 当时的母亲该是多么的绝望?竟是在最脆弱的时候被下此毒手,那人真的是心狠手辣啊。 她隐隐有了怀疑的对象,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多,或是大夫人,又或是云川…… 夜渐渐的深了,云鹤院的人被叫去问话还没回来,便是显得格外的安静。 屋内烛火摇曳,商洛随意披了件衣服便是坐在了桌前,热茶一杯杯的下肚,商洛觉得自己的手指还是凉得厉害。 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隐隐的透进些清冷的月光来,连月光都像是寂静无声的淡漠。 慎儿守在商洛的身侧,见姑娘没有休息的意思,有些担心。 “姑娘,不要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姑娘要做什么事儿慎儿自然是要帮着的,更何况是二夫人的事儿,她自然不会马虎。 但是见姑娘这般费心费力,不心疼是假的。 商洛微微颔首,含水般的眸子微微转了转,“当初大夫人祈福的寺庙叫什么来着?” 十多年前的云川还不是宣德侯,那时也只是长安的富贵人家,内宅发生的事儿倒也引不起多大的注意。 如果现在再去寺庙查的话怕也是查不出什么的,就算大夫人真的险些滑胎,兴师动众,也未必会有人记得。 还真是奇怪,明明真相已经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却还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慎儿微微皱着眉,“查过了,但是……” 慎儿的回答倒是在商洛的预料之内,她百无聊赖一般的撑起自己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上次嫡姐送了些布匹来,你且拿来给我看看。” 慎儿虽是不解,但还是照着吩咐做了。 渐渐的入了冬,很快便是下起了一场初雪。 屋内的炭火燃得正旺,匍匐着一层的暖意,商洛让人将窗户打开了,这才舒服了不少。 她躺在软椅上,身上盖着一层毯子,手中还握着暖玉。 如洲正往外提了茶壶进来,微微扫视了一圈便是添了一杯茶端到了商洛的跟前。 “慎儿姐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往日在里屋照料商洛的都是慎儿,今日倒是难得的唤了如洲进来,难免觉得奇怪。 商洛的眸子是瞧着窗外的飞雪的,白茫茫的一片,犹如撒下的鹅毛一般,轻盈的落下,一点点的遮掩万物。 “出去为我抓药了。” 此时玄肆捧着药碗走了进来,如洲接了药碗递到跟前来,“姑娘,该喝药了。” 商洛这才收回了目光,接过了药碗,“送去给大姑娘的东西和大夫人的好分开,莫要出错了。” 如洲低眉顺眼的答着,“今日一大早我与如月亲自去送的,姑娘放心,断然是不会出错的。” 前些日子商洛用了那些云舒送来的布匹余料绣了些香囊,装了些安神的香料,算是礼物。 虽然不贵重,但好歹是番心意。 “大夫人喜欢得紧呢!连连夸了好几句姑娘心灵手巧。” 商洛笑了笑,眼中的星河都要溢出来了一般。 给大夫人绣的乃是雍容华贵的牡丹,给云舒的则是兰花,皆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就连香料也是她亲自去挑的。 正说着慎儿便是提着药走了进来,她站在门前拍了拍身上的残雪,嘟嘟囔囔的念叨。 “这初雪竟是那么大,日后化雪怕是冷得厉害呢!” 她一边说着便是一边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玄肆,“熬药时你要小心看着,切莫误了时辰。” 玄肆对于这等事早就烂熟于心了,但是每次慎儿都要啰嗦几句,他也早就习惯了。 慎儿来到商洛跟前半跪着,“姑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商洛柔柔的笑了笑,“哪有那般娇弱?不必这般担忧,日日烦你问上那么几句。” “姑娘,你又来了!” 见状,如洲也只是笑笑,便是懂事的退了下去。 慎儿面不改色,却是压低了自己的嗓音,“人我见了,如姑娘预料的一般,是大夫人的手笔。” “姑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商洛摆了摆手,“什么都不做。” “可是……” 商洛瞧着窗外,明显又出了神。慎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便只顾着摆弄手中的药方去了。 当年的事儿其实并不难查,稍稍用些心思便可,只是无人觉得这是场刻意的谋杀罢了。 妾室在正室生下嫡子之前是要服用避子丸的,当时二夫人怀孕时,大夫人腹中已是第三胎云舒。 当时大夫人甚至考虑二夫人是投胎,将自己的奶娘安排了过去,日日替二夫人按摩,说是助于生产。 想必所谓的胎位不正也是那时动的手脚,至于祈福应该也是故意为之。 在深宅之中,这样的手段防不胜防,是二夫人没有这般防人的心思罢了。 商洛恨么? 倒也没有多恨,对于生死一事她早已看淡,听天命罢了。 再言大夫人这般有恃无恐,难免是因为有人的包庇,旧事重提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她把玩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忽然涌上来的悲伤将其淹没,又很快的蒸发消失不见了。 她的目光向来不会在这样的深宅之中,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去做。 慎儿却是不甘的,“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了么?姑娘这般聪慧,明明可以将此事告诉侯爷的,侯爷不会不信!” 商洛看了看指尖不知何时沾上的水滴,晶莹剔透,似是要掉落却迟迟不肯动,像是依附在指尖的生命一般。 她的声音轻柔,却是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来,似乎她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平平淡淡的,就该像是似死水一般掀不起一丁点的波澜。 “侯爷若是真的有心为我娘亲平冤,又何苦等到现在?大夫人再怎么说都是他的糟糠之妻,他不可能那么多年过去了还会将这些事儿翻出来。” “那我们就这样作罢了么?” 且不说姑娘会不会心甘,就算是自己这个旁观者也不会心甘! “作罢?” 商洛忽的笑了笑,只是这个笑竟是和平常有些不同的,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慎儿。 “怎么,你难道觉得你家主子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么?” “主子你……” “好了,这些话日后便是不要再说了。” 商洛躺在软塌上,侧躺着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思绪却怎么都专注不起来。 朝中现在兵部尚书的位子还空缺着,若是师兄能坐上这个位子的话,对于陛下应该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可是叶腐要坐稳兵部尚书的位子的话,定是需要沈酒卿或者路承安其中一人的助力,沈酒卿这个人疑心病重,想要在一年半载内取得他的信任不容易。 可是路承安城府颇深,在他的身侧更是危险重重,叶腐身份干净,想要引起路承安的注意也不容易。 还真的是头疼,此事也不能继续拖下去了,若是他们其中一人动了心思,到时候再动手便是来不及的了。 商洛轻哼了一声,似乎是睡得有些不舒服,慎儿一直守着,听了动静连忙上前又为商洛掖了掖被子,这才不紧不慢的退了出去。 第8章 沈家江山有人谋 下了一场初雪,长安迎来了冬日,但城内的热闹不曾因为萧条的寒意减弱半分。 腊梅初放,像是雪地中一袭红衣的娇羞少女,半遮半掩,更添妩媚。 御花园种了一片的腊梅,现下开的正好,美不胜收。 新帝见了自然也是欢喜至极的,龙颜大悦,便是在御花园中举办赏花宴会,所有达官显贵皆在受邀之列。 女眷们也要出席,一时之间,消息传遍了长安,也随着寒风吹进了宣德侯府。 云舒欢欢喜喜的便是差人来云鹤院,希望这等面见圣上的机会商洛莫要错过了才是。 商洛一口应下,心中倒是无多大的波澜。 如洲和慎儿正用心的为商洛挑着衣物,商洛还是喜欢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一众萧条。 近些日子在宣德侯府养得差不多了,那么现在也的确应该开始筹划了。 “姑娘,你瞧瞧这件可好?” 如洲捧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袍,商洛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淡青色的衣裙轻盈如纱,外穿青色长袍,袖口绣着精致的滚金竹纹,在昏暗的烛火下闪着莹莹的光泽。 腰间也点缀着白玉青丝,增添了几分柔美,避免受寒,慎儿又拿来了一件狐裘搭上。 青丝乃是被慎儿简单的挽起,青丝发带,坠以白玉般的发簪,说不出的清秀俊雅。 握着暖玉,在慎儿的陪同下,商洛上了马车,与云舒一道入宫去了。 红墙绿瓦,一层套着一层,马车晃晃悠悠的入了宫门。 随着马车的停下,慎儿在窗外低语,“姑娘,到了,前面等着好些人呢!” 按照常理来说,按照宣德侯府的位分,应是要等一会儿的。 商洛也不急,微微掀开了车帘。 在一众人中,商洛很快便是看见了一个漆黑如墨的身影,正在接受身边人的跪拜。 一身玄色镀金蟒袍,威武霸气。身姿挺拔,站得端正,满是漠然的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人,像是居高临下的神。 商洛是见过路承安的画像的,如今远远的看来,这才觉得画像中的人连他千分之一的模样都未能描绘出来。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路承安忽的朝着商洛的马车看过来。 那样淡漠的眼神让商洛忍不住的一颤,商洛放了车帘,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来。 那样的笑意却是不达眼底的,路承安是最年轻的首辅,但就其城府来说,朝中没几个老狐狸可以与其抗衡。 商洛倒是突然来了兴致,不知道路承安几时能发现自己? 这场博弈于今日才算得上是开始。 商洛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不紧不慢的理着自己的衣袍,偏着头小声便是和马车外的慎儿有一句每一句的聊了起来。 路承安看着不远处静默的马车一言不发,身边便是有侍卫凑上前来。 “宣德侯府家的。” 宣德侯府家的?他想起了君如珩提起的名字——商洛。 宣德侯府也在受邀之列的话,那个人应该也是会来的吧? 路承安倒也没有将一个女子放在心上,很快便是收了目光,自顾自入了御花园。 宴会真正开始是天黑之后,此时时间尚早,大部分人进了御花园便是自顾自的游玩去了。 刚下了马车商洛便是看见了云舒,云舒穿着大体,一袭白裘配以动人的面容,无论在何处都是引人注目的。 她犹如白雪一般干净透彻,笑得温婉,又如雪日的暖阳。 这一身的衣袍倒是与这景色说不出的相衬,商洛也忍不住的多瞧了几眼。 云舒巧笑嫣然的拉着商洛入了宫门,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开着一片傲雪寒梅,朵朵娇艳欲滴,不开的也是含苞待放,半遮半掩娇媚之态。 不知是白雪映衬还是红梅衬托,云舒俏目含春,越发动人了起来。 不过很快商洛便是瞥见了一道明晃晃的身影,眸子微微垂下,不过一会儿便是忽然露出一个轻轻的笑来。 云舒不解,“洛儿笑什么?怎么这么开心?” 商洛瞧着云舒的模样,似是无意间提起,“方才瞧见了一俊朗少年郎,宫人称了一声户部侍郎,看他着急忙慌的模样怕是在寻姐姐呢。” 云舒小脸越发的红润了,佯装恼怒,“洛儿不可胡说,我与户部侍郎男女有别,要是让旁人听了去,又要落人口舌了。” 商洛掩嘴轻笑,却是看见云舒的目光有意无意朝着自己的身后望去,那模样明显是盼望着的。 商洛轻轻的咳了咳,拉了拉身上的狐裘,“这寒梅腊雪甚是好看,可惜妹妹不可多看。” 她看着小道尽头冒出尖儿的小亭,“妹妹就去哪儿坐坐,姐姐若是累了再来寻我。” 云舒似乎知道商洛的有意成全,抿了抿唇,“那……那让慎儿好生照料着。” 慎儿也是笑,“大姑娘放心,慎儿一定会好生照顾姑娘的。” 云舒抿着嘴笑了笑,“多谢妹妹。” 商洛不紧不慢的朝着小道走去,慎儿跟在身后,却还有些纳闷。 “姑娘,还冷么?暖玉可带着?” “自是带着的。” 慎儿也就不再说话了,若是带着的,何故不能多看? 又想着方才云舒娇羞的模样,便又是恍然大悟一般了,“姑娘,你若不是故意为大姑娘指路的?” 今日的慎儿反应实在是慢了些,商洛笑了笑,眼眸却是盯着方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离开的方向。 “怎么,就你聪明?” 小径蜿蜒,两侧红梅娇艳,却吸引不了商洛半分。 这是越往前走,腊梅便是逐渐的少了。最后映入眼帘的,只是一方湖面之上的凉亭。 冬日湖面寂寥无声,就连偶尔掀起的波纹也是轻飘飘的,仿佛受了寒意的影响。 慎儿愣了一下,“真的有凉亭?我还以为姑娘方才是胡说的。” 亭中坐着一身穿黄袍的人,不紧不慢的品着酒,还有身穿淡蓝色宫服的宫人暖炉热酒,淡淡的酒香味飘出去很远。 亭前还守着两名带刀侍卫,目光凌冽,满是寒意。 慎儿一顿,这硕大的皇宫敢身穿黄袍的只有一人,便是当今的陛下。 趁着亭中的人没有发现,慎儿不由分说便是拉着商洛的手准备离开。 沈隋饮着酒,余光自然是看见了商洛的,便是淡淡的开口,“不知是何家的姑娘,竟是走到这里来了。” 便有侍卫问道:“可是坏了陛下的兴致?” “唤她过来吧。” “可是今日来的都是朝中大臣们的家中女眷,陛下召见,怕是……” 沈隋放下手中的酒杯,“朕何时要你来在旁教导?” “属下不敢!” 沈隋的脸色有些难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这一直跟着自己的侍卫又不知是谁的人了! 还没有等到商洛离开,侍卫便是冷着脸过来请了。但是想着方才陛下的态度,他的语气还算是柔和。 “陛下请姑娘与亭中一坐。” 慎儿一惊,颇为担忧,伴君如伴虎,和帝王扯上关系的终究是麻烦事。 商洛倒是淡定,随着侍卫入了亭,慎儿却是被侍卫拦下。 “臣女商洛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 沈隋剑眉星目,生得好看,果然是众多皇子中最为出挑的一个。 他摆摆手屏退了温酒的宫人,声音透着疏离,“青都来的?” “是。” “顾安之可有说清楚你与你师兄前往长安的任务。” “自是清楚。” 看着商洛不紧不慢的样子,沈隋微微挑眉,“凡是朕交代的,你都能做到?” 商洛起身接过了方才温酒宫人的事儿,“为陛下办事自是要尽心尽力的。” 本就香浓的酒香于酒壶中逐渐升温,那味道便是越发的醇厚起来,一杯温酒添入精致的玉杯之中。 沈隋勾着唇角笑了笑,顾安之安排的人他自是相信的。 “苏将军是开朝大将,手握重兵,却与沈九卿亲近,朕头疼已久。希望你做得漂亮。” 要不着痕迹的除掉开朝大将,最好还是借旁人的手。 沈隋的目光划过商洛的葱葱玉指,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听闻你自幼身子便是不好?” “多谢陛下关怀,人总是有些自己的秘密的,陛下若是想要脱得干净,便是莫要过问太多。” 敢这般与当今皇帝叫板的人女子她算是第一人,沈隋也不气恼,眼底反倒是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不如说说你打算从何入手?” 苏九的确是开朝大将军,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是手握重兵不假,亲近沈酒卿也不假。 虽然并未什么谋乱之意,但是对于新帝来说,总归是一个麻烦。 商洛自觉薄情寡义,自然也不会为其思量太对,要完成大业,自是需要诸多人来踮脚。 正确的路有时候也是肮脏的路。 而这些麻烦就像是硌脚的石子,踢开也不是,绕开也不是,总是要踏上去再清理干净的。 久经沙场的人能有什么弱点?不在乎官职权利,一身清廉正直,未曾沾染什么污点。 若是要硬生生的给他戴上一顶帽子,实在是难,也经不起细细的推敲。 商洛沉吟了一会儿,“苏将军老来得女,向来是宝贝的,若是因为爱女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是难免。” 沈隋脸上的笑意越甚,瞧着商洛的眸子也越发的深邃。 “顾安之果然有个好徒弟。” 他敛了敛眸,淡声道:“朝中都说朕被架空了,接二连三的另择他主,商洛,这沈家的天下朕可大部分压在你的身上了。” 商洛点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陛下放心,商洛定不负陛下期望。” 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努力就想要扳倒沈酒卿和路承安,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是路承安按捺不住对沈酒卿动手呢?他们总是要撕破脸皮的,只是需要一个爆发的机会罢了。 自己就是这个机会。 约莫半个时辰,商洛退出了凉亭,慎儿一脸担忧的迎了上去。 “姑娘,陛下可是注意到你了?” “你莫要担心,帝王还能跟我一介弱女子计较么?不过闲谈几句罢了。” 慎儿这才松了口气,“其实让陛下关注也不算是坏事儿,但是我担心姑娘太出彩的话有人怕是要动手脚的。” 商洛只是笑了笑,慎儿也许是真的为自己考虑的吧。 在昏暗的宫灯下,宫人引了商洛落座,身侧正是云舒。 云舒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问道:“方才去寻了,却有侍卫阻拦,我不得靠近凉亭,你还好么?” “姐姐莫要担心,我没事儿。” 路承安斜靠一旁,悠闲的把玩着指上的扳指,听着身侧的暗卫说着什么。 他幽深的眸子闪了闪,下意识的便是去寻找众多女眷中的商洛。 这女子实在是出彩,只要是和沈隋有关的他都忍不住的多关注几分,毕竟这位年轻的帝王并算不上是老实。 薄唇轻启,声音低沉,“派人跟着。” 第9章 红墙宫闱赏宫宴 宫宴开始,觥筹交错,舞姬献艺,丝竹声起,一片盛景。 粉色丝绸于舞姬手中飞舞,似乎是有了生命,或轻或柔,舞姿翩飞,翩若惊鸿。 纤细的手指挽作蝴蝶,灵活多变,隐匿与柳腰之中。 商洛撑着自己的脸看着宫人纤细的腰肢,这腰扭得真好,大气不失妩媚,个个都像是梅花的花瓣,忽展忽合,美不胜收。 宫灯四结,映得腊梅白雪越发动人,正当所有人沉醉之时,却是被一声尖锐的喊声叫停。 “摄政王到!” 是了,还差了个摄政王沈酒卿。 所有人的目光皆顺着喊声聚集到了一青衣锦服的男子身上,沈酒卿眉眼之间与沈隋颇为相似。 却是比沈隋多了些英气,那神态竟是比沈隋多了几分的帝王之气。 但是商洛很快便是将这样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甩了出去,她的陛下只有一个,便是沈隋。 只是如同师父说的一般,沈隋少了些帝王应有的谋略,终究是稚嫩的。 沈酒卿不紧不慢的行至跟前,微微拱手,“臣来迟了,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但是不等沈隋说些什么,沈酒卿便已经坐下,次于沈隋之位。 他抬眸冷眼看了看噤声的众人,嘴角弯起一个颇为嘲讽的笑来,“陛下,还等什么呢?” 沈隋握着酒杯的手指已经泛白,脸色也越发的阴沉,但是与昏暗的宫灯之下,看得并不清楚。 “皇叔,你来晚了,难道不自罚三杯么?” 沈酒卿笑了笑,他并没有将沈隋放在眼里,小孩子闹脾气也就只能罚罚酒了,这三杯酒他还是喝得起的。 他倒是痛快,“该罚,该罚。” 他饮下了第一杯酒,“这第一杯酒敬陛下,星河长明!” 他又饮下了第二杯酒,“这杯酒敬诸位,对陛下尽心尽力。” 他倒上了第三杯酒,只是最后一杯酒刚碰到嘴唇便是停顿了片刻,他站起身来,眸子是看着主位上的沈隋。 那杯酒被沈酒卿轻描淡写的倒在了雪地里,他字字铿锵像是示威,又像是宣告自己的地位。 “最后一杯敬先帝,敬战死的英雄亡灵,敬陛下的长治不衰。” 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他们知道摄政王轻狂,但是也没想到在陛下面前狂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步。 另一端的路承安将一切都瞧得清楚,只是静静的瞧着,大有看戏之意。 短暂的沉默之后,最先出声的倒是主位上的沈隋,他低沉的笑了几声,“皇叔果真不愧君子气概,心怀苍生啊。” 只是他的声音明显是压着怒气的,若不是因为沈酒卿手握兵权,这位年轻的帝王定不会让他这般潇洒。 皇宫的沈氏主子只能有一个。 沈酒卿微微仰头,极尽狂傲,“多谢陛下夸赞。” 倒是应得理所理当。 沈隋挥挥手,宴会继续,方才的插曲就如从未发生一般,众人又很快醉在这景色之中了。 商洛在人群中很快便是看到了苏九,虽然年迈,但是精气神颇好,中气十足。 他身后坐着的少女应当就是他的独女,苏景熙了。 只是商洛只看得见那窈窕的背影,若是要接近,怕还是需要一个合理的助力。 似乎是觉得有人在暗中注视着自己,商洛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只见路承安冰冷的眸子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商洛微微锁眉,全当没有看见。 路承安虽然是首辅,但是与摄政王对立,且手下只有大理寺卿作为推力,沈隋反而不担心。 有他牵制摄政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路承安毕竟姓路,生不出多少的邪念来,给足他想要的便是。 只是沈隋的意思是这两个权臣一个不留。 宴会进行了一半,便是有宫人在商洛的耳边低语,“姑娘,有人要见你。” 商洛柳眉紧锁,未曾掩饰脸上的疑虑,“我?” 那宫人点了点头,“宣德侯府的商洛姑娘,是你,请跟我来。” 商洛半知半解还是跟着宫人离开了,倒也没有人注意。 看着宫人引着自己朝陌生的小道走去,商洛心中泛起一阵的冷笑,脚下的步子却未曾放慢。 且不说这个皇宫,就说整个长安城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在御花园的宴会中谁会来见自己? 但是商洛必须要去,这个麻烦只有过了自己日后才算是安稳。 比起沈酒卿,商洛更担心的是路承安这个老狐狸。 到了陌生的宫墙下,宫人要商洛在此等待,自己便是抽身离开了。 皎皎月光撒下遍地的银光,映照周围的白雪越发的透亮,像是匍匐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高大的宫墙遮掩了大片光景,红墙宫闱,商洛只看得见半片凌乱散落的星子,一颗挨着一颗。 手中的暖玉被紧紧的握在手中,站在雪地之中,商洛倒是不觉得冷,但是觉得自己是应该咳一咳了。 商洛掩嘴咳了起来,咳得厉害了,便是顺着高大的宫墙慢慢的弯下了身子,勉强支撑胸腔之中的苦闷。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白,脸上的脂粉也不能遮掩,倒是和白雪一般了,唯独那柔唇还算是粉嫩。 还未等到商洛站起自己的身子,只听见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似乎是有人翻过宫墙落到了自己的身后。 只是还没有等到商洛转过身子,那人便是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囫囵的爬到了商洛的身后,一把刀架上了白嫩的脖颈。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传来,商洛忍不住的皱眉,大抵是知道自己被挟持了,商洛惊呼出声。 一阵混杂的脚步声传来,禁卫军连忙围了过来,见逆贼抓了脸生的女眷,为首的禁卫军只好止步。 今日宫宴,这人不是宫中的人也是达官显贵,伤不得。 他冷眼瞪着商洛身后的人,“大胆长谷!还不快放开她,自己丢了刀回诏狱!否则定不轻饶!” 长谷? 商洛咽了咽口水,这个名字自己在青菱是听过的。 长谷是受了伤的,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疼痛。 “我只求见大理寺卿一面!最后一面!” 商洛眼眶微微一红,似乎是因为恐惧,快要哭出来了,微微张了张嘴,却是未能喊出求救的话来。 见势不妙,那人只好低声吩咐,“快去请大理寺卿!” 长谷喘着粗气,应该是活不久了吧。 按照长谷的性子,就算受什么样的刑罚他也不会离开的,但是现如今竟是逼着入宫求见么? 还是用这样的方式。 “长谷……” 商洛总算是柔柔的叫了一声长谷的名字,长谷的手明显的一顿,肉眼可见的慌张。 “商……商姑娘,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见主子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商洛不知道短短的几日长谷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的愧疚来。 所有的误导都是自己给君如珩的,这脏水也是自己泼的…… 很快君如珩便是到了,就连路承安也到了。 君如珩紧皱着眉头,“长谷,我来了。” “主子……主子……” 长谷明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眼泪一串串的落下,商洛觉得自己的脖颈一片温热。 他嘶哑着自己的嗓子大叫着,“主子!我没有背叛你!从来都没有!” 君如珩皱着眉没有说话,隐匿在身后的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握成拳状,青筋暴起。 他抬眸看了看身侧的路承安,路承安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模样,眼前的一切好像是闹剧。 君如珩心凉了几分,眼神透露出几分的凄凉来。 商洛顿时明白了大半,迎上了路承安探究的模样,硬是留下两行求助的泪水来。 也许是激动,长谷勒着商洛的手紧了紧,刀刃划开了白嫩的脖颈,留下一道的血痕。 商洛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干脆闭上眸子,可是脸上的神情却是出卖了她强装出来的镇静。 “长谷,你是大理寺的人,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放开她!” “我是大理寺的人,哈哈哈,我是大理寺的人!”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长谷,他近乎疯癫的笑了起来,行为也越发的不可控起来。 “你为何不信我?!君如珩!你为何不信我!” 路承安给了君如珩一个淡漠的眼神,君如珩了然,沉声问道:“那你当真不知官银失窃案背后是何人所为么?!” “不知,我当然不知!君如珩!对你我从未有过欺瞒!你何故不信我!” 他的声音撕心裂肺,令人动容,更不要说他怀中禁锢着的商洛。 似乎是没能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路承安又多看了商洛几眼,随即便是抬起了自己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商洛自是知道路承安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但是没有想到竟是到了这个地步。 身后的禁卫军便是齐齐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万箭齐发,商洛身后的长谷瞬时没了声息。 缓缓倒下之后嘴角冒出一连串的血沫来,挣扎了几声便是再也没有了动静,那一双眼睛到死也不愿意合上。 而长谷哪怕是神志不清晰的,也没有伤害商洛的意思,利箭刚刚离弦,长谷便是放下了刀刃拽过商洛的身子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商洛一直紧闭着双眸,耳边的声音却是听得清楚。 长谷痛苦的闷哼声,利箭刺入肉体的声音,还有箭矢穿过耳旁带起的呼呼的风声。 一切停息,商洛像是愣在了原地,她看着就脚边瞪着双眼不肯瞑目的长谷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她一直觉得自己心狠手辣,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可是比起路承安来说自己还是差了些。 君如珩明明知道长谷没有背叛自己的,可是他还是将长谷推了出来,只为了试探自己是否真的没有问题。 她回眸看着路承安,他冰冷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一丝的温度,深邃的眼眸中看不见任何人。 君如珩似乎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但是商洛已经整个人躺在了血泊中,躺在了长谷的血液之中,躺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中。 鲜红的血化开了冰凉的白雪,红墙箭雨,这里的一切发生得静谧。 路承安依旧立在原地,淡漠的看着血泊中的两人,微微掩了掩嘴。 “今日陛下的心情不错,不要让你的失职影响了陛下的心情,明白么?” 君如珩点了点头,“明白。” 路承安刚刚转身便是看见了沈酒卿,“摄政王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轻飘飘的问,沈酒卿便是轻飘飘的答,“宫宴无趣,便是来看看首辅大人如何处置逆贼的。” 第10章 等到商洛醒来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腐烂的阴暗潮湿钻入骨髓,刺鼻的味道引起商洛一阵阵的咳嗽,眼角冒出了泪花商洛意识这才算是真的清醒了过来。 她被关在了诏狱中。 商洛白皙的手摸了摸地下干燥的茅草,眼眸有些冰凉,宫宴遇敌刺杀,不知君如珩寻了什么样的借口将自己压入了大理寺。 同党?合谋? 不过路承安想要押一个人进诏狱,向来也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想抓便是抓了。 诏狱透着一股的阴寒,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倒是勾起人无限的恐惧来。 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一抹黑色的身影,商洛皱了皱眉,双手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似乎是因为恐惧,身子还在轻微的颤抖着。 路承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商洛,眼眸间满是淡漠,“商洛?” 商洛这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眼底是压不住的恐惧,“敢问大人,小女所犯何事?” 虽然害怕,但条理还是在的。 路承安像是在审视着什么,有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只看见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凉薄的笑来,“无非就是调查一二,姑娘莫要担心。” 像是一只野兽在你的耳边嘶哑着张开了自己的獠牙,不用出声,却也不敢动弹。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担心? 担心路承安不会信,担心路承安一时兴起杀了自己,担心他看破了太多。 商洛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大人,昨晚的事儿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就是了,这般吓我作甚!” 路承安微微挑眉,“好,昨夜你忽然离了宫宴,何故?” “自是有宫人来寻我,说有人相见,且让我在宫墙下等待。” “不信。” 商洛皱着眉,“不信?那你现在是要严刑拷打么?若是要,那我一一应下便是。” 语气像是哀求祈怜,大理寺的刑罚若是落在商洛的身子上,她甚至熬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会一命呜呼了。 四目相对,路承安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慢条斯理的吐出了一个“哦”。 ?? 商洛眼眸微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又是咳嗽了起来。 而门外的男人只是淡漠的看着,直到商洛缓过来之后,他才开口,“我送你回去。” 说完这句话,路承安甩着袖子便是准备离开了,只是步子微微停顿了一下,“自幼长在青都?” “是。” “从未离开?” “从未。” “甚好。” 甚好?还没有等到商洛理解甚好这两个字的分量,路承安便已经没有了踪影。 商洛没有抬眸,似乎还在难受,所以他将自己抓进诏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诏狱的大门打开,有人领着商洛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昨晚的狐裘满是血污怕是不能用了,便是草草裹了侍卫的斗篷。 等到商洛踏出大理寺的时候,路承安果真在门外等着。 只是商洛踌躇着不敢上前去,路承安城府颇深,生性冷淡,怎会突然提出送自己回去?怕还是有阴谋。 思虑着的时候,路承安已经来到了跟前。 路承安颇为高大,只是往商洛跟前一站,便是将商洛笼罩在阴影中了。 商洛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这样的人打一拳,自己应该是会死的吧? 路承安没有退让的意思,“君如珩说在青菱遇见你,这次的官银失窃你在一旁出了大力。”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难得的温柔,像是在耳边蛊惑。 商洛心里却是明白了几分,双腿一软便是往后退了几步,“只是偶遇大理寺卿,胡言乱语罢了。是大理寺卿本事过人,小女承担不起此等殊荣。” 这般近看,商洛盯着路承安的眸子,心中微微愕然。 想来女神造人的时候还是偏心的,就是有人肤如凝脂,媚眼天成,一颦一笑皆是人间绝色。 就是给了他太多的心眼子,一丝一线的算计慢慢缠绕,最后缠绕成了路承安的模样。 看着商洛苍白的脸色,不知是身体原因还是被自己吓的,路承安的脸上却是流露出一丝的好起来,语气中夹杂着隐隐的嘲讽。 “病秧子?” 商洛轻蹙起眉头,“自幼身子弱,让大人见笑了。” 难道在长安病秧子也是要被人嘲笑的么?自己还真是不知道。 路承安轻哼一声便是背过了自己的身子,其中的东西商洛一时之间竟是参悟不透的。 此时有人拖着一具残破的尸体经过,是长谷,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比起昨日所见的模样,他似乎更加惨烈一些,体无完肤。 商洛自然是看见了的,这也是路承安故意要她看见的。 商洛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只觉得有些窒息,像是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面色也是一僵。 路承安的声音冰冷,自顾自的朝前走着,“商姑娘,你难道不想回去了么?” 商洛缓了一会儿,苍白着脸色几乎是木愣的上了马车,而路承安只是安排了随行的侍卫护送,自己倒是上了另一辆马车。 商洛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路承安的马车渐行渐远,紧绷的情绪也总算是松弛了一些,这个麻烦算是过了吧? 她有些捉摸不透路承安的心思,只是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总觉得路承安的脸颇为熟悉,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尤其是方才在昏暗中看见的眼神,总觉得那样汗毛倒立的感觉自己是经历过的。 舒适的马车内安放着暖炉,商洛倒也不觉得冷,只是搓了搓自己有些冰凉的指尖。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便是到了宣德侯府,此时大夫人,宣德侯和云舒都在。 下了马车,商洛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 大夫人还是云川呢?云川还是云舒呢? 她刚下了马车,便是梨花带雨的扑进了云川的怀里,不由分说便是呜呜的抽噎了起来,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 云川那叫一个心疼啊,连连安慰。 “乖乖乖,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看到这一画面,大夫人微微皱眉,眼角的细纹有些凝固。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了,回来了便是好事。云舒,还不快带你妹妹回去休息?” 她幽幽的埋怨着,“一夜未归还好是在首辅大人那里,要是传出去了成何体统?狐裘也不见了,改日要重做一身了……” 她的话几人都听得仔细,云舒微微锁眉,只管领了商洛往云鹤院走。 “莫要担心,不会有事儿的,要不我请大夫来看看?” 商洛还是抽泣,只是摇头。 云川也只是瞪了一眼身侧的大夫人,冷着脸道:“还不快去为洛儿请大夫看看?” 大夫人一脸哀切,“早就去请了,估摸着快到了。” 随行的侍卫朝着云川微微行礼,脸上依旧是淡漠的神色,“宣德侯,首辅大人交代了,昨夜诏狱恶贼逃出,牵连了商姑娘,实在是抱歉,现在恶贼已经被斩了,我们也将商姑娘平安送回来了。改日首辅大人定会登门拜访,亲自道歉。” 宣德侯微微皱眉,“多谢首辅大人挂念,登门道歉便是不必了,宣德侯府承受不起。” 的确是无法承受,如果路承安来了,那么接下来该来的就是摄政王沈酒卿了。 这两人的明争暗斗自己并不打算掺入一脚。 可是那侍卫明显没有将云川说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此次官银失窃案商姑娘立了大功,首辅大人亦会登门致谢。” 云川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路承安这分明是要借着商洛将自己拉下水! 说完路承安交代的话,侍卫便是离开了。 云鹤院现在倒是热闹,刚进院子慎儿便是带着大夫来了,硬是要商洛躺下,好生的诊治一番。 云舒也在一旁担忧的守着,直到大夫说并无大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商洛只说自己见那逆贼受了惊吓,想要休息,云舒这才带着大夫离开了。 等到云舒离开,慎儿立即便是合了房门,让玄肆在屋外守着。 “姑娘,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商洛揉了揉太阳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倒也不是大事儿,就是与首辅大人有了交集。” 慎儿皱着眉,“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慎儿不求姑娘平步青云大富大贵,只求姑娘余生安乐,无灾无病。” 商洛笑着摸了摸慎儿的脑袋,颇为宠溺。 “知道知道,大夫人可有日日戴着那香囊?” 慎儿点了点头,“我常与如洲她们说着,这香囊可是废了姑娘不少的心思,想必这些话也是传进大夫人耳朵里了的,就连侯爷也是知道了的。真心喜欢也好,面子功夫也罢,大夫人都是日夜戴着的。” 怎么不算自己费了诸多心思呢? 商洛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出去吧,我要睡上一觉。” “好,我就在屋外,姑娘有事便是唤我。” 商洛阖了阖眸子,也的确泛起一丝丝的困意来,诏狱冷得厉害,有人哭喊了一夜,声音渐渐停息,停息的还有其他的东西。 路承安披散着青丝,整个人慵懒的躺在浴池之中,露出曲线勾勒细致的上半身。 侍卫将商洛回去的事儿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路承安微微点头,侍卫才退了出去。 他微微睁开了双眼,水中雾气升起,使眼前的一切都有些看不清楚。 他摸了摸脖颈上的圆形疤痕,至今想起来还心有畏惧,那根簪子当初就那样穿过了自己的脖颈,险些致命。 那般心狠手辣的人也会被吓到么? 他路承安便是第一个不信的。 思量了一会儿,路承安起身随意的披上一件黑色薄纱外衫,便是从自己的柜中取出了一枚梅花簪子。 这梅花簪子做工精巧,是桃木雕刻而成,刻的却是几朵娇俏的寒梅,浑然一体,颇为鲜活。 虽然时间久了有些褪色,却依旧让人移不开眼。 再去看一旁的墙上,上面挂着数不清的同款式的梅花簪子,做工皆是一样的,从粗糙到精巧,一枚比一枚更为精致。 用梅花簪子随意的绾了头发,路承安便是慢条斯理的坐到了桌前,拿起桌上的桃木细细的雕刻起来。 他手中的簪子已经有了雏形,路承安薄唇微微勾起, 他早就派人查过商洛,但是无论是商家还是宣德侯府,是从青都还是青菱,竟是查不出一点的破绽。 但越是这样路承安便越是不愿意相信,当商洛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人渐渐重合,路承安隐隐有了些预感。 他吹掉手上的木屑,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长安也是要搭台唱戏了么……” 第11章 梅花簪子有探意 冬日人总是爱犯懒的,商洛整日窝在自己的屋内与慎儿闲谈,现在倒也准予如洲如月进里屋了,地位看似倒是和慎儿的一般了。 云舒也喜欢和商洛待在一处,尤其是近日商洛不知从何处抱了只好看的白猫来。 毛茸茸的,毛发柔顺,喜欢蜷缩成一团躺在商洛的怀中咕噜咕噜的叫唤着。 云舒最是喜欢这些玩意儿的,之前也养过一只,但是不知怎的死了,云舒伤心了好久,不愿意再承受这般的苦楚,便是没有再养。 现在商洛养了一只欢脱的,她还是喜欢,便总是三天两头的往云鹤院里跑。 慎儿正嘟嘟囔囔的给桌上的白猫梳着毛,“姑娘,这铃铛挂在阿言身上这般好看,何故要摘了?” 阿言便是这只白猫的名字。 商洛也只是笑了笑,云舒不喜给猫儿戴上铃铛,总觉得像是束缚。 商洛觉得云舒在阿言的身上瞧见了自己的模样一般,也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但是偏偏看不见那条无形的线。 “阿言戴着总归是不舒服的,摘了罢,摘了便舒服了。” 此时如洲正好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将商洛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去,笑道:“姑娘这话不像是从姑娘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大姑娘说出来的话了。” “诶!” 阿言一下从桌上跃下,朝着商洛便是飞扑了过去,蹭着商洛的怀抱就不肯离开了。 慎儿撅了撅嘴,“喂食的是我,阿言倒只喜欢姑娘了。” 商洛笑呵呵的抱着阿言在窗边的软椅上坐下,外面的雪倒是越下越大了,这个冬日注定是和白雪一道度过的。 阿言果真生得漂亮,尤其是那一双水晶般透亮的眸子,自己也喜欢得紧。 原本只想要只白猫的,没成想师兄给了这样一只漂亮的,不仅是云舒,自己也喜欢得紧。 正想着云舒便是已经到了,她欢欢喜喜的在桌前坐下,“妹妹日子倒是悠闲,姐姐好生羡慕。” 如洲毕恭毕敬的倒了杯茶,随即又将暖炉搬近了一些,这才退下了。 这些日子混的熟了,云舒对商洛也不似之前那般拘谨了,对于商洛来说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商洛眼眸微转,“我倒是羡慕姐姐,世家千金们都说姐姐贤良淑德,皆以姐姐为榜样呢。” 她轻轻拍了拍阿言的后背,阿言不悦的看了一眼商洛,喵呜一声便是窜到了云舒的怀中。 云舒脸上的笑意更甚,“妹妹若是在院子中待得无趣了,便是随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事。” “那自然是好事。长安多的是世家贵女,不像青都,个个藏着掖着。我听闻在姐姐之下的苏小姐才艺盎然,一曲琵琶肝肠断,倒是说得神乎其神。” 云舒微微颔首,倒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苏将军之女苏景熙的确是长安一才女,弹得一手好琵琶。” 商洛脸上流露出一丝艳羡,这一切云舒自然是瞧得仔细,心中竟又是泛起一丝的苦涩来。 想来商洛自幼养着身子,未曾学些什么的。 她想了想,忽的说道:“初雪刚过,我明日刚好要去苏将军府与苏小姐一聚,妹妹不如一道?” 商洛似乎是有些犹豫,“姐姐与苏小姐交好乃是闺中密友,可我与苏小姐素未谋面,怕是……” “你是我妹妹,我派人去说一声便是了,也正好缠着让她弹一首,我也想听得紧呢!” “那便麻烦姐姐还要专门派人说一声了。” 云舒笑得温婉,怀中的阿言已经呼呼大睡了,只是时不时的伸出爪子抓挠一下云舒的袖口。 又是闲聊了一阵,慎儿端了药进来,“姑娘,该喝药了。” 眼看着便是到了午后,云舒也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阿言放到了商洛的怀中。 “我还要陪阿娘吃饭,便是不多留了,明日我来找你。” “嗯,好。” 送别了云舒,商洛也觉得自己在软椅上是躺不下去了的,在舒服的一天也是一动不动躺了整天了。 慎儿将阿言抱了起来,“阿言最近胖了些,大姑娘抱了那么久竟也不觉得累么?” 商洛自顾自的走到了门口,看着院中的白雪皑皑,“喜欢自然也就不会觉得累了。” 慎儿站在商洛的身侧,也跟着往外望,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姑娘这猫倒是像给大姑娘养的一般,日日供大姑娘取乐。” 商洛斜眼看了一眼懒散的阿言,它的毛色如同院中的白雪一般,“此话日后便是不要再说了。” “哦。” 如洲拿了一锦盒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正好撞入商洛的视线。 慎儿微微皱眉,“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呢?” 如洲小脸红扑扑的,随即便是将锦盒捧到了商洛的跟前。 “首辅大人今日来了,说是感谢姑娘的,还特地送了此物过来。” 路承安? 商洛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轻拿手中的帕子掩了掩口鼻,整个人无力般的依靠在门框上。 慎儿连忙将怀中的阿言放到了软榻上,这还引起了阿言的不满,呜呜的叫了几声。 慎儿接过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梅花簪子,“姑娘。” 虽然是因为商洛来的,但是男女有别,内院的女子是不能见的,自然也没人专门来知会商洛一声。 商洛捏起那根簪子,微微蹙眉,这倒不像是什么贵重物品,做工精巧,但也朴素。 如果说是奖赏,堂堂的首辅大人就给这个?未免过分小气了些。 但若不是,路承安送这个东西是何意思? 慎儿明显也觉得奇怪,看着如洲,确认道:“这当真是首辅大人给的?” 如洲肯定的点了点头,“自然是的,大夫人让我去取的时候首辅大人也是在的,我亲眼看着他将东西放进去的。” 商洛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簪子,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来。 慎儿撅着嘴,“莫不是首辅大人亲手做的定情信物么?” 商洛被逗笑了,“首辅大人的意思可是我们可以胡乱猜测的?” 她又看向如洲,“既是首辅大人送的,自然是极好的。你去厨房催催,我也有些饿了。” “是。” 慎儿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都被商洛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讪讪的为商洛喂猫去了。 商洛将簪子放回了锦盒之内,还未扣上,却是觉得簪子上的花纹很是奇特,像是云纹,却又不像。 这样的纹路商洛实在别人身上瞧见过的,年幼时的玩伴不就常带着这样的梅花簪子么? 只是那个貌美的小姑娘只在青都留了半月便是随商队离开了,但这又和路承安有什么关系? 他是那个小姑娘? 不可能不可能,自己与那个小姑娘同床共枕,若是男子自己怎么会不知? 她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件事儿自己还真的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了,路承安究竟是谁? 青都多小巷,两个七八岁的女童你追我赶,其中白衣小女童似乎是体力不支,很快便是慢了下来。 红衣女童依旧欢脱,却是从角落里忽然窜出来一男孩,穿着破烂,蓬头垢面,不知什么缘故竟是扑到了红衣女童的身上。 女童被吓了一跳,倒也是反应迅速,转身拔出发丝间的簪子便是刺入了男孩的脖颈,顿时鲜血直流。 一个孩子不知何故竟有这么快的反应,那么大的力气。 白衣女童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惊在了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红衣女童看着手中的鲜血很快便是回过神来,她松开了手,眼睁睁的看着男孩瘫倒在自己的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自己。 红衣女童蹲下身子,咽了咽口水,似乎是想要将簪子拔出来,却是被男孩死死的攥住了手。 “是你活该,放开我!一个臭乞丐而已,死了便是死了!放开我!” “在这青都无人敢惹我!放开——” 簪子还是没能拔出来,就那样留在了男孩的脖颈上,鲜血还在不断的涌出,像是男孩流逝的生命一般。 也许是那样的面对死亡的眼神吓坏了红衣女童,她舍弃了满手的鲜血,拽着吓呆了的白衣女童便是离开了。 商洛回过神来,柳眉紧锁,路承安莫非是那个小男孩? 他将自己错认成了那个人? 她的嘴角忽然绽开一个笑来,还真的是有缘分啊,当初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首辅。 只是那女童自己也不知在何处,不过这倒是成全了自己,不管路承安是报仇也好,还是其他的也罢,现在他对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 或许这还是一件好事儿。 他送来这梅花簪子想必是试探,那自己怎么可能让他失望呢? 如月很快便是端着饭菜进来了,商洛却是没了胃口,她取出了方才的锦盒交给如月。 “这是我前些日子写下的心愿,今日我瞧着挺好的,便是将其埋在院中那棵柳树下吧。” “心愿?” 商洛浅笑着点了点头,“嗯,在青都的时候,祖母总是这样说的,冬日将自己的心愿随初雪一同埋葬,那么来年的春日所思所想定会一一实现。” 如月并没有怀疑,一脸懵懂的样子,点了点头便是拿着锦盒出去了。 商洛站在窗边静悄悄的看着,虽然是宣德侯府的内院,但是今日的事儿定是会一字不落的传入路承安的耳朵里吧。 大雪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倒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有的东西即使极力隐藏,却依旧会留下蛛丝马迹。 商洛抱着阿言回了软塌,她仔仔细细的回想着幼时的那件事儿,越想便越是觉得荒唐。 路承安是前朝丞相众多义子中的一个,但是却是最为出色的一个,手段狠厉,很快便是脱颖而出,颇受丞相的器重。 不过丞相非善类,也不过是想要利用这些人来夺取帝位,路承安却是在丞相反叛之际临时反水,丞相失败,路承安成了大力灭亲的功臣。 此后,路承安倒是尽心尽力的辅佐起帝王的大业来,在先皇临终之际,更是得了先皇的信赖,手握重权。 他能走到这一步着实不易,商洛也着实佩服。 实在是困倦,商洛合上了眸子。 第12章 苏家苏景熙 苏将军府离宣德侯府并不远,很快商洛便是跟着云舒到了。 今日的苏将军并不在府内,由丫鬟带着,两人很快便是进了内院。 苏景熙也是一个清冷的美人,立于漫天白雪中,并未撑伞,雪花点点镶嵌,像是一幅画卷。 她的肌肤通透,白里通红,柳眉星眼,端庄大体。 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苏九将其养得极好,肤白貌美。 见云舒来了,苏景熙笑着迎了上来,嗔怪道:“等了你许久,总算是将你盼来了。” 云舒也是笑,“等等也是好的。” 她拉过商洛,“这是我妹妹商洛,我怕她整日待在屋子中无趣,便是带着一同来了。” 商洛浅浅的笑了笑,“见过苏姐姐。” 苏景熙挤开站在商洛身侧的云舒,满眼皆是欢喜的瞧着商洛,“妹妹声音这般好看,又生得这般貌美,我啊实在是喜欢,要不你认我爹为义父,做我义妹,日后和我住好了。” 云舒佯装恼怒,“我就那么一个宝贝妹妹,怎能和你住?” 商洛小脸染上一丝的红晕,似乎是有些害羞,“苏姐姐怎拿我取笑,商洛消受不起。” 苏景熙紧紧的握着商洛的手,似乎是真的喜欢,一只手摸了摸商洛软乎乎的脸颊,“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让你姐姐在外站着。” “诶?景熙,你可是寒了我的心,早知道就要你多等一会儿了!” 今日的商洛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苏景熙说自己最喜好看之人,欢欢喜喜的便是粘在了商洛的身侧,大有闺中密友之态。 云舒也只是笑,说苏景熙乃是一个没心肝的。 今日见了自己这个妹妹便是不理会自己了,几人又是一阵的发笑。 苏景熙脾气极好,许是苏九的包容,便是越发的欢脱起来。 只是她这般率真的性子好像在她与其他严苛教养的贵女之间竖起来高墙,越来越无法亲近了。 只有云舒还算是好友,今日又是添了一个商洛。 商洛撑着脸满是笑意的看着两人谈笑,眼角的余光却是不断的观察这间屋子。 屋中倒是没有摆放什么花花草草的,也没有什么山水字画,多的是画好的没画好的风筝,挂成一排。 色彩艳丽,姿势各异,颇为好看。 正聊着,苏景熙倒是话风一转,将注意引到了商洛的身上。 “洛洛,上次宫宴可有看中的男子?若是有,只管同姐姐讲,姐姐帮你引荐。” 云舒一脸的无奈,“这是我妹妹,你操心什么?” “你倒是不用我操心了,可是洛洛还是要的。” 商洛笑了笑,她倒是更想听听苏景熙的兴趣喜好。 “洛儿身体不好,怕是无人看中。倒是姐姐,长安那么多才子,可有姐姐喜欢的?” 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得苏景熙一阵欢喜,“长安才子虽多,却没人入得了我的眼,能入我眼的,总是要有一技之长的吧?放眼长安,又有谁出众呢?” 云舒点了点头,“才子倍出,倒是显得个个都一样了。” 商洛也点了点头,像是苏景熙这样的人,喜欢的不会是什么权贵,才而不俗才是良配。 商洛微微侧目,一眼便是看见了苏景熙放在桌上的琵琶,双眼顿时放光。 “早就听姐姐说苏姐姐一曲琵琶名动长安,不知道苏姐姐是否愿意再弹一曲?” 苏景熙一愣,随即便是一笑,找人差人将琵琶取了过来。 “云舒往日也提起过,但是我不愿,今日可是看在了洛洛的面子上。” 云舒撅了撅嘴,眼中含着笑意,“是是是,那我今日便算是沾了洛洛的光了!” 白皙娇嫩的手与琴弦中跳动,琴音撩人,苏景熙的姿态更是撩人。 一颦一笑忽的让人移不开眼,顺着琴音,商洛似乎看见苏景熙的身侧围着偏飞的蝴蝶。 一曲毕,商洛还有些回味,笑意爬上眉梢。 “苏姐姐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商洛算是大饱眼福了!” 苏景熙柔柔的一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那是自然,我自幼便是学这琵琶,从未有一日懈怠,今日算是颇有小成。” 苏景熙见商洛实在是喜欢,便是问道:“洛洛可会乐器?” 商洛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自幼身子弱,学什么东西都是费力的。” “这样啊……” 云舒轻轻咳了咳,“你们两个倒是相见恨晚,以往洛洛也不见与我有那么多话可说。” 商洛连忙挽住了云舒的手臂,算是宽慰,“我的好姐姐,你这样说我可要开始难过了。” “就是,云舒怎么这么小气?我还能将洛洛当真接进我这将军府不成?” 一直到了午后,大雪稍稍有所停息,宣德侯府便是来了消息。 说是云展和云栖回来了,大夫人要商洛和云舒早些回去呢。 苏景熙只好送两人离开将军府,并要云舒时时带着商洛来才好,云舒难得见商洛与旁人这般亲近,也是一口应下。 商洛和云舒的马车刚到侯府门口,便也是看见了云展和云栖的马车,没成想正好碰见了。 云展为兄长,自然是要沉稳一些。久未归家,脸上洋溢着笑意。 一身白衣胜雪,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略带一些憔悴,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不由的产生一丝敬畏。 而他身后的云栖则显得稚嫩许多,一身蓝色锦袍,一身古铜色肌肤,生得俊俏。 云舒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提着裙摆便是扑进了云展的怀中,还用脸蹭了蹭云展的胸膛。 云展忍不住一阵的发笑,垂眸看着怀中的云舒,满脸宠溺,“怎么这般没规矩?管事婆子教你的都忘了不是?” 云栖也凑上前揉了揉云舒的发丝,“瞧瞧瞧瞧,大哥真是话多。” 看到眼前的一幕,商洛只觉得温馨,但是这样的温馨似乎和自己并无关系,也的确没有什么关系。 在慎儿的搀扶下,商洛这才慢悠悠的来到众人面前。 先是不紧不慢的唤了声爹和大夫人,才看着云展和云栖微微欠身,“大哥二哥。” 商洛回来的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看到商洛的时候还是愣了愣。 常年患病的人是清瘦的,但是放在商洛的身上更多的应该是温婉,像是兰花。 云展点了点头,竟然显得有些局促,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笑了笑。 云栖则是好奇得多,他打量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就连眼底的光也是不加以掩饰的。 他站在商洛的跟前,像是摸云舒的头一般揉了揉商洛额间的碎发。 “洛洛生得真好看,二哥带你去吃糖葫芦啊,下雪吃糖葫芦最好了!” 说着便是从身后变戏法一般掏出了四五串的糖葫芦,一股脑的捧到了商洛的跟前。 红彤彤的山楂裹上糖浆格外的讨喜,商洛一愣,最后含笑在云栖的注视下收下了糖葫芦。 “谢谢二哥。” 云展脸上的宠溺还在,“我不知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想着云舒在府中,衣服首饰应是不缺的,便是给你带了这个。” 他的手中握着的乃是青翠的玉笛,尾端点缀着青色的流苏,冰冰凉凉的。 商洛有些意外,接过玉笛,“多谢大哥,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商洛的确很喜欢,自然也是不加掩饰的。 看着四人相处和谐的这一幕,云川很是欣慰,他连连点头,开心之余,还拉起了大夫人的手,似乎很是骄傲。 大夫人也开心,连连喊几人快快进屋。 “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快些进来吧,站在门口聊算怎么回事儿。” 几人这才欢欢喜喜的进了屋,不过听云栖说今年新科状元郎晚些时候要来做客。 商洛喜静,咳了咳便是回到自己的屋中休息了。 回了院中,商洛遣散了围着自己的几人,却是看见玄肆呆呆的坐在院中看着那棵枯死的柳树。 商洛推开窗户,唤了玄肆到自己的跟前,将云栖给的糖葫芦递给玄肆一串。 “来年春天,柳树便又会抽芽的。” 玄肆却是摇了摇头,紧紧的皱着眉头,他指了指柳树,又比划着。 商洛看懂了,只是眼神里没有一丝的变化,“昨天夜里么?” 玄肆点了点头。 “你确定那人将东西埋进去了?” 玄肆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他今日一早本就想说的,但是商洛大清早便是出门了,自己盯着柳树守了一日,就是怕有人又做什么手脚。 商洛笑了笑,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无妨,那等着东窗事发便是了。” 玄肆虽然还是担忧,不过依旧选择了相信商洛。 商洛把玩着手中的玉笛,眼神却是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自己本不想那么快撕破脸皮的,但是既然这么迫不及待,那么自己又怎么好意思继续客气下去呢? 第13章 药引青珂埋伏笔 “啊——” 屋内烛火被人点燃,大夫人满头大汗的惊醒,午夜梦回,心有余悸。 一直照料大夫人起来的春妈连忙端来了茶水,替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大夫人顺着气。 春妈照顾着大夫人长大,早已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脸上满是担忧。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大夫人一杯茶下肚,回忆起梦中情景,依旧有些惊慌失措。 “不知怎的,这几日我老是梦见那个贱蹄子,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现在跑来折腾我干什么?!” 春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应该是看到云鹤院那个丫头回来了,又开始作祟了吧。” 大夫人冷哼了一声,“一个病秧子而已,我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小丫头片子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可是我听下人说今日商姑娘跟着姑娘去了将军府,苏小姐好像还很喜欢商姑娘呢。” “什么?竟有这回事儿?” 大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好不容易让云舒搭上苏景熙这丫头,倒是别商洛截了胡。” 春妈点了点头,“还有首辅大人差人送去的东西,商洛接了。” “接了?她的胆子倒是真的大!这也敢接?!” “可不是呢,侯爷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却的确是提醒了大夫人的。 大夫人皱着眉,冷笑了一声,“她敢接日后定是有她的麻烦,只管等着瞧吧。” 她想了想,“苏景熙不是生辰要到了么,你让舒儿好生准备着,这些日子也时常走动才是,莫要生分了关系。” “大夫人放心好了,大夫人交代的事儿大姑娘向来是最听的。” “至于商洛,不是身子骨不好么?下了大雪,让她好好在院子中待着,莫要受寒了才是。” “明白了。” 春妈见大夫人脸色还是有些难看,“我去为您熬一些安神汤吧,明日也请一个大夫来看看。” “嗯,这样也好。” 听闻苏景熙最喜欢貂毛小裘了,商洛便是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件来,一件是给云舒的,一件是给苏景熙的。 慎儿去熬药了,现在屋中只有如洲在,如月在屋外扫着厚重的雪。 将商洛拿着两件貂毛小裘,如洲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两件是没有见过的,可是姑娘自青都带来的,看上去倒是极为名贵的。” 商洛点了点头,“还是新的,不曾穿,现在到了宣德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浪费了这两件貂毛小裘。” 如洲伸出手摸了摸,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姑娘今日莫不是要出门么?” 商洛没有回答,如洲又道:“大夫人说今日多大雪,姑娘还是委屈些不要出门了,要是受凉就不好了。” 商洛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我不出去,只是想要将这两件一件赠与大姐姐,一件给那苏小姐。” 随即商洛便是将如月也唤了进来,“今日大姐姐应是要去见苏小姐的,这件适合大姐姐温婉的性子,纯白如雪,我瞧着正好,便是给大姐姐送去吧。” 又将另一件递给了如洲,“这件带些灰,瞧着倒是适合苏小姐讨喜的性子,你也一道给大姐姐送去,托她带给苏小姐好了,我这副身子骨啊,出不了门啦。”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商洛的脸上还划过了一丝的惋惜。 如洲连连点了点头,“大姑娘定会欢喜的,我们这就去。” 两人一人捧着一件貂毛小裘便是出了门,正好撞上了端着药碗的慎儿。 慎儿本没有多看的,但是闻到了一股颇为熟悉的味道,便是在门口叫停了两人。 “你们捧着东西要去哪儿?” 如月如实将商洛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是慎儿却是皱了皱眉。 她拦在两人的跟前,微微低下头又轻轻的嗅了嗅,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看着慎儿在两件貂毛小裘身上闻了闻,两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慎儿姐姐?” 慎儿的脸色却是有些难看,她看着如洲问道:“这件是给谁的?” “苏小姐。” 慎儿端着药碗的手紧了紧,似乎很是意外。 院中的一幕商洛瞧得仔细,她撑着脸趴在窗台上,“慎儿,我的药怕是凉了,还不快进来?” 慎儿加快了脚步便是朝着屋内走去,商洛借此便是催促如洲如月两人快些去了,万一大姐姐走了便是错过了。 慎儿刚进屋放下药便是紧紧地关上了门,“姑娘,那貂毛小裘!” 商洛不紧不慢的端起药碗,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怎么了?你难不成还舍不得了?” “当然不是!” 慎儿下意识的便是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姑娘,那件送给苏小姐的貂毛小裘上我闻到了青珂的味道!我这就去追回来,还来得及!” 说着慎儿便是要跑出去阻拦如洲,但是还没到门口便是被商洛叫住了。 “站住!” 慎儿脸色有些苍白,甚至有些要哭了的架势,“姑娘,你是故意的?” 她苦口婆心的劝道:“我们与苏姑娘无冤无仇,她可是苏将军之女,若是真的出事儿了,可怎么办啊?” 商洛倒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她慢慢走到了慎儿的跟前,伸出手轻柔的拭去了慎儿脸上的泪水。 “你怕什么?那点量死不了,我心中有数。” “姑娘……” 商洛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原本温柔的声音竟也有些冰冷,“早知道便是换一种了,免得你哭哭啼啼的实在是麻烦。” 慎儿一震,她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幅冰冷的模样,那眼眸中满是寒意,好似看着陌生人一般,一时之间也忘了该说些什么。 倒是商洛甩甩袖子转过了自己的身子,自顾自的在软椅上坐下,只留着慎儿一个清冷的背影。 “慎儿,你可还记得我当初将你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慎儿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姑娘说慎儿与旁人不同的便是听话,姑娘要做的事儿从来不会过问。” 她越说声音便是越小,姑娘她似乎一点儿也看不懂了。 商洛低低的应了一声,“是这个理了,只要你闭上嘴,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慎儿抿了抿唇,看着背影有些出神,但也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声,“是。” 青珂可是一个好东西,想起来还是当初慎儿教自己的。 无色无味,药性极慢,就连御医都怕是难以察觉的,由皮肤慢慢的渗透进去,最后伤及内脏,在顷刻间爆发,救无可救。 阿言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只是偶尔去院子里胡闹一番,钻入雪地里便是看不见了,倒是和白雪一般了。 正如以往以往,叶腐总是随着一阵风来的,带着那种淡淡的清香味。 叶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商洛的身后,和以往一样,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他的怀中多了一只咕噜咕噜撒娇的白猫。 过了许久,叶腐总算是开了口。 “苏九的弱点的确是苏景熙,但就算是苏景熙死了那也触及不了苏九手中的禁卫军,我不解你想要做什么。” 商洛并没有回头,“当然不行,所以这青珂只是一个引子,主子想要的不是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收回想要的一切么,这理由我便是开始着手做了。” 叶腐皱着眉在软椅前蹲下,一如既往般的柔情。 “那路承安呢?” 商洛柔柔的一笑,“路承安啊,他也将成为我的助力。以往我拿他还真的没办法,但现在或许还有其他的法子。” “他暗中派人跟着你,日后跟你见面的机会便是少了。” 书房内的路承安正悠闲的看着书,一身剪裁得体的玄色蟒袍绣着金丝银线,微卷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颇为随意。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明显已经染上了困意,半睁半闭,却还是让人不敢靠近。 竹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他来了。” “进。” 随即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便是推门而入,此人正是今年提名的新科状元郎,容司言。 容司言低垂着眼眸,“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路承安并没有抬眸,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微微合着眼眸,声音慵懒。 “恭喜状元郎,总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容司言尽显谦恭的姿态,“多谢首辅大人的提拔,若不是首辅大人小人又怎能走到这一步呢?” “状元郎说笑了,状元郎走到这一步靠的都是自己的才能,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路承安的眸子向来是深邃的,透露出不可估量的算计来。 “只是日后状元郎的路想怎么走,状元郎还得好好的思量一番才是。” “小人明白,日后还是要首辅大人赏碗饭吃才是。” 路承安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状元郎由此觉悟便是最好的,只是听说摄政王也很看好今年状元郎的表现,状元郎若是受了两个人的照拂,前途必定无量。” 话音刚落下,容司言便是跪下下去。 “大人说笑了,人只能走一条路,饭也只能吃一碗不是?小人自知才疏学浅,怎敢造次?” “朝廷为官者诸多,很多都是往年的状元郎爬上来的,长安文风盛行,最不缺的便是有才能的人选,状元郎可要好好把握机会才是。” 容司言心中清楚,首辅大人这是威胁。 状元郎而已,他随时都可以找到另外的人代替,自己在他眼里绝对不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首辅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小人定不负众望。” “兵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着,陛下最近也正因为这件事头疼着呢。” “多谢首辅大人提携!” “你出去吧。” “小人告辞。” 容司言走出书房时,满面春光,正是得意的时候。 只是想起自己和宣德侯府的云展还有约,也不回自己状元府了,直接朝着宣德侯府便是去了。 竹七皱着眉,似乎是有些担心,“大人,我看这个容司言并不是真心效忠大人,怕是不能留。” 路承安勾了勾唇角,“这样的人有何不好?他的眼里只有功利,但是很容易满足。越是这样的人,越好控制不是么?” 竹七想来也有道理,“其他人已经暗中回到长安了。” “嗯,沈酒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近日来的沈酒卿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像话,路承安总觉得沈酒卿似乎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其他的事情。 “摄政王最近安分得厉害,就连底下的人也安分守己。” “宣德侯府呢?” “商姑娘一直在院中养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倒是大姑娘云舒日日往将军府跑,听闻与苏景熙十分要好。” 路承安微微眯了眯眼,巧合么?更怪了…… “跟紧些。” “是。” 第14章 傲雪寒梅 苏景熙收了商洛送的貂毛小裘,据说是喜欢得不得了,还连忙命人送了一把琵琶到商洛的手中。 说只要商洛愿意,她便是教商洛弹奏一两首曲子,在无聊的时候也可以给自己打发时间不是。 商洛自然是欢欢喜喜的接下了,不过她还是更喜欢云展赠送的玉笛。 慎儿一直盯着小厨房熬着的药,给商洛时不时添茶的事儿便是落到了如洲的身上。 至于玄肆,自然也是在小厨房守着,对于商洛的吃食,两人格外的用心。 无论是从检查食材,还是烹煮,都是两人盯着的,断不能出了一点的差错。 毕竟商洛身子弱,对于吃食方面自然有着自己的要求,两人不敢将其假手他人。 如洲煮着茶,商洛依旧在软椅上斜躺着。 今日如洲的心情似乎是不错的,也主动开始与商洛闲聊起来。 “听说今日那状元郎来找大公子了,此时正在后院赏雪了,方才我路过,听见状元郎吟诗,说什么傲雪寒梅的,实属不俗。” 商洛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致,“能做到状元郎的人,自然是不俗之人,有何意外的。” 如洲也是点了点头,“是了,能从一众才子中脱颖而出的青年才俊实在是难得,能和府中两位公子做朋友倒也是不错。” 商洛坐了起来,怀中的阿言径直跑了出去,一下子便是没有了踪影。 “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 “嗯?” 如洲一愣,随即端着热茶便是走到了商洛的跟前,“姑娘说什么呢,只是闲来无事,想着姑娘整日在院子中无聊,随口提起给姑娘解闷的罢了,若是姑娘不喜欢的,那如洲日后不提了便是。” 接过如洲手中的热茶,商洛觉得自己冰凉的手指也感受到了一阵的暖意,心中莫名的觉得舒服。 她轻轻嗅了嗅,鼻尖竟是萦绕的清茶,她忍不住的夸赞道:“你煮茶的技巧甚是不错,亏得你这般用心了。” 如洲笑着,“只要姑娘喜欢便是,这初雪过了,又下的雪极其干净,用来煮茶煮酒什么的便是最好的,茶水苦涩之味悉数被去了,只剩下一股子的甘甜。我想着姑娘日日喝那苦涩的药,也应该喜欢这种味道才是。” 商洛微微颔首,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念叨了一句:多谢师兄费心了。 商洛抿了口清茶,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傲雪寒梅?这些话怕是在上次御花园宫宴的时候讲讲还可以。 这些什么才子最喜欢的便是这些东西了,喜好倒是一点儿都不难猜。 如洲正煮着茶呢,如月便是抱了阿言进来,满身冰凉的白雪。 “这小家伙,可让我一顿好找!” 慎儿也端了药碗进来,随口道:“阿言本就是一个性子管不住的,今日停了雪,它最是欢脱。” 今日商洛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她伸了一个懒腰,半撑着脸,“整日待在院中,整日着着素衣白衫倒着实无味。” 如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前些日子大姑娘不是特地送来了上好的布匹么,送去做了衣物昨日刚好取回来,姑娘要不换上试试,不合身还可以改改。” 慎儿便是去搀扶商洛,“是了,不要辜负了大姑娘的好意才是。” 如洲和如月便是忙活着去挑选衣物了,慎儿不着痕迹的将汤药直接倒在了角落的花盆里。 商洛的确是个病秧子,但是也用不上日日喝这些药的,只是到了宣德侯府,便是一直让慎儿熬着。 慎儿大抵还是知道商洛的心思的,因此那些没有必要喝的药端进来都是倒了的,偶尔也会当着旁人的面喝下去,倒也不影响什么。 白色牡丹烟罗软纱,拖地烟笼梅花白水裙,身系软烟罗,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倒还真的有些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商洛又转身坐于梳妆台前,淡扫蛾眉轻点唇,气色又好上了不少。 慎儿抿了抿唇,笑道:“姑娘真是好看,日后也要时时这般装扮才是,姑娘欢喜,我们瞧了也是欢喜的。” 如洲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瞧了也很欢喜呢!” 商洛取了玉笛重新坐回了软椅上,斜靠于窗前,俏目含春,许是闲来无事,便是将玉笛放于嘴边吹了起来。 如洲有些惊愕,“姑娘是会吹笛子的么?” 慎儿满脸笑意,“这是自然,青都的女子个个都是会的,姑娘乃是其中吹得最好听的那个。” 一曲笛音低沉哀怨,如泣如诉,倒是有几分静听松风寒的古调意味在其间。 像是夜幕降临后的月色朦胧,竹影婆娑,又像是悄无声息的春风,在这冬日显得格外的动听适宜。 一曲毕,慎儿率先笑道:“许久不曾听姑娘吹笛了,还是一样的好听!” 如洲也笑,“姑娘原是一个深藏不漏的,好生厉害。” 商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紧闭的院门,有些慵懒的垂下自己的双手,把玩着手中的玉笛。 院门忽然被扣响,如月连忙跑去开了门,进来的竟是云栖。 云栖进门便是看见了懒散的商洛,轻施脂粉,如同慵懒的猫儿一般于窗柩上嬉戏,清澈的眸中满是娇俏。 商洛见了来人,便是笑着走了出去,“二哥哥怎么有空来我院中了?” 云栖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妹妹,他满心欢喜的揉了揉商洛的发丝,“听人在吹笛,实在是好听,我便是顺着声音过来瞅瞅,没成想是你啊。” 商洛的脸上染上一丝的娇羞,“可是不好听?要让二哥哥取笑了。” “好听极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慎儿和如洲,“我带洛儿院中走走,稍后便是送回来。” 说完便是拉着商洛的手,“我们与庭中煮酒论诗,大哥也是在的,院中无趣,可要去凑凑热闹?” 商洛点了点头,两人便是一前一后得到出了云鹤院。 云栖的手暖暖的,一把便是包住了商洛的手,商洛的手实在是冰凉,云栖便是呼口气搓了搓。 没走几步商洛便是看见了云展,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人,想来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容司言了。 容司言一股子清秀之气,眉眼间藏着倨傲,但看见商洛是眼中的惊艳却是藏不住的,但是碍于云展,很快便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大哥。” 云展笑了笑,“玉笛可还喜欢?” “自是喜欢的。” 云展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容司言,“容兄,这是我家妹妹,商洛,前些日子才从青都回来的。” 容司言微微行礼,“见过商姑娘。” 商洛笑了笑,声音轻柔动听,“见过容公子。” 云栖连忙拉着商洛在云展的身侧坐下,桌上的热酒正飘散着淡淡的香味,很是诱人。 在座的几人皆是饮了酒的,身子发热,也感觉不到几丝的冷意。 云展连忙差人生了暖炉推到了商洛的身侧,“洛洛,怎么今日不和你大姐姐出去?” 商洛无奈的摊了摊手,带着害羞的笑,“可是我的身子骨不好,大夫人不让我出去,我只好待在院子里和阿言大眼瞪小眼啦,不过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 云栖笑了笑,宠溺的摸了摸商洛的脑袋,“无事,阿娘也是为了你好,等天气暖和一些了,我和大哥再带你出去好好的玩玩。” 容司言也是一笑,“是啊,长安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以后让你两位哥哥带着好好的逛逛。” 商洛看着容司言含笑的眸子,眼睛里皆是动人的期待,“方才二哥哥说你们在此吟诗?” 容司言抿了抿唇,“也就是穷酸文人的胡说八道罢了,倒也没有什么好听的。倒是方才商姑娘的曲子实在是动听,宛若青山流水。” 商洛撅了噘嘴,笑着便是将眸子转向了云展,有些撒娇的意味。 “你们莫不是觉得洛儿对文人风雅之事一窍不通,因此不愿同洛儿讲了?方才也只是一时兴起,总不能白白浪费了大哥哥送的那玉笛。” 云展脸上的笑意连连,他之前还担心商洛自幼和自己不亲,就算是回了宣德侯府也会有所拘谨,不肯如云舒一般自在。 但是现在云展放下了心中的担忧,看着商洛可爱的模样,满心欢喜。 “喜欢就好,不过洛儿这说的是什么话,洛儿这般聪慧,只是容公子羞涩罢了,你多问问,他便是说了。” 见云展将话题有意将自己的身上引,容司言看着商洛的期待的眸子竟也有了些害羞,便是低下自己的脑袋。 “云兄惯是会取笑人的。” 云栖也哈哈的笑了几声,“怎么回事儿,见了我家妹子,容兄怎么还不敢说话了?方才高谈阔论的模样皆是藏起来了么?!” 商洛也是笑,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一双眸子滴溜溜的转,说不出的灵动,好似清晨若隐若现的小鹿。 “现下我却是信了容公子的话了,哥哥的确是很会取笑人的。” 云栖端了一杯热酒给了云展,转眼便是说起其他的事情去了。 “翰林太傅前些日子提起过那个故事,大哥可还记得?” 云展点了点头,“自然是记得的,初听时倒不觉得多震撼,细细想来却的确是让人难以忘怀,至今满是遗憾。” “是啊,就算是经过了那么几日的深思熟虑,我现在也没能找到万全的解决法子。” 商洛并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的听着。 忽的吹来了一阵寒风,商洛轻纱般的衣摆轻轻划过身侧容司言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有些发痒。 一张绣帕落到脚边,商洛便是要伸手去捡,容司言也下意识的去捡,两人手指相交。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触碰,却是让容司言觉得浑身酥麻,像是有电流流过全身一般。 他连忙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不敢去看商洛,却还是被商洛精致的面孔所吸引。 商洛的发丝垂落,带着一股幽香的味道,像是开放于空谷的幽兰。 商洛轻轻拢了拢耳旁的秀发,掩嘴笑着,“不知什么故事竟是让两位哥哥记挂如今,我也想听。” “你想听讲给你听便是了。” 商洛全心全意的听着这个故事,专注至极,一双眸子闪着点点星光,时不时的点头,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 云展自然是注意到了容司言的不同,又看了看商洛,微微挑眉。 他轻咳了一声,忍不住的出声提醒道:“容兄,再不喝,你杯中的酒可就凉了。” 容司言抿了抿唇,似乎在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干笑着便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听着云栖讲那个故事去了。 第15章 等你许久了 翰林太傅知识渊博,可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闲来无事之时也喜欢讲些小故事给这些贵族公子听听。 他便是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有一小国,外敌来犯,将国中五千精锐围困于死地,若是要救便是只能从城中抽调大军南下,三日即可往回。 当将军提出这等救治之法,小国的公主却是一口否决,拒绝出兵,以保都城安全。大战过后,那五千精锐尸骨无存,举国民愤,公主被逼自刎城墙之上。 有人说公主自刎乃是美谈,安抚民心,安抚战死将士的冤魂。 云栖讲完叹了一口气,“若是那公主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的话,大可派兵救下那五千精锐,日后也不会生出那么多的麻烦来。” 云展微微皱眉,“但若是救了,要是此时外敌趁国内空虚,大举进攻,调出的精锐来不及返回,到时候也不过是顾此失彼罢了。” 容司言点了点头,“没错,将军心系出生入死的兄弟,百姓心系保家卫国的战士,公主则是心系整个都城,他们都没错。” “这难道真的是死局么?” 见商洛听得认真,云展忽的想到前些日子官银失窃的事儿商洛似乎也帮了忙,便是问道:“洛洛,你怎么看?” 商洛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比不得你们懂得多,就算是说也只是胡乱说说而已。” “无妨,这里就我们几人,说来听听吧。” “我觉得公主身为一国的统治者,她的选择无可厚非。百姓不知事情全貌,民愤好生安抚也就是了,但是身为那国的将军,有勇无谋,实属不可取。” 容司言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说那五千精锐应该舍弃?” 云展和云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商洛。 商洛瞧着容司言的模样,点了点头,“该舍。” “为何?” “外敌围困的确是死局,但是若城中调出了精锐,来往三日的行程。外敌若是乘水路而下,来返不过一日,到时候那五千精锐救不下,都城也会被破。都城真的破了的话,死的又何止是那区区五千精锐?” 三人皆是一愣,容司言细细思量商洛的话,随即便是露出大彻大悟一般的神情来。 “商姑娘果然真知灼见,受教了!” 云展看着商洛的眼神也颇为赞赏,“洛儿所言极是,这样的做法虽然残忍,但却是最佳选择。” 残忍么? 商洛没有说话,只是掩嘴笑着,这样的事儿向来都是不残忍的。 云栖笑呵呵的看着容司言,“看来我们三人竟是不如我家洛儿的!实在是惭愧啊!” 商洛看着几人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声音却是轻飘飘的。 “公主自刎向来不是什么美谈,只是藏着护国之人的软弱和无能罢了。” 商洛的表现实在是出彩,几人也是越聊越投机。 容司言也逐渐放下了自己见到商洛时的不自在,现在大有将商洛当做知己的意思。 兴起之时,云栖竟是大手脚的倒了一杯酒推到了商洛的跟前,“洛洛喝过酒么?要不尝尝?” 云展皱了皱眉,将酒杯推远了些,“洛儿身子不宜饮酒,罢了罢了,你莫要胡闹。” 商洛抿了抿唇,随即便是笑呵呵的端过了酒杯,她生怕云展将酒杯抢回去,便连忙护在了袖口中。 “其实尝尝也不是不可,大哥哥莫要这般严肃才是。” 说着商洛便是轻轻抿了抿,似乎是贪恋那股火辣辣的灼热,商洛皱了皱眉,但是很快脸上便是浮现出欣喜的笑来。 正欲一饮而尽,云展便是要伸手去夺。 可是容司言的速度比他还要快上一些,他皱着眉拦下商洛,“商姑娘尝尝便是了,莫要贪杯,身子重要。” 商洛撅了噘嘴,委屈巴巴的说道:“好吧……” 云展一笑,“看来容公子说话我家妹子还是愿意听的嘛。” 商洛看了看容司言,四目相对,便又是很快的转过去了,似是有意躲避。 几人聊得正欢,慎儿便是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见慎儿来了,商洛也起身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洛儿也是时候回去了。” 云展看了看天色,微微点了点头,“回去好生休息,多喝些热茶暖暖身子,若是缺些什么只管说,这些日子我与你二哥皆在府中。” “嗯。” 容司言也站了起来,眼中流露出一些的不舍来。 “下次若还能与商姑娘这般洽谈,我……”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便是被云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容兄说的这是什么话,和洛儿聊得投机,和我们这些人就聊得不投机了?” 容司言愣了一眼,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商洛慢慢离开了,心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扯断了一般。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云展自是知道云栖只是不悦容司言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实在是算不上清白,因此也没有阻止云栖的胡闹。 容司言被说得有些窘迫,“你今日怎么这般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还不是因为某人看我家妹子过于露骨?” 容司言脸上一红,坐下便是不再说话了。 容司言与云展云栖两人相识已久,两人也是看着容司言费尽心思才初露头角,对于容司言的才能也是打心底里的佩服。 倘若容司言真的喜欢商洛的话,两人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只是这么好的妹妹自己还没有宠多久,便是要拱手他人?不行,这绝对不行! 容司言被戳中心事,一时竟是有些无语,只能将目光转向云展。 “云展兄,我们算得上是旧识,我莫不是配不上么?” 云展笑了笑,“状元郎自然是配得上,但是此等事我们尤其是说得上话的?” 慎儿回眸看了看还在逗乐的三人,嘴角捂着笑。 “姑娘,我看那状元郎的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 商洛并没有回头,只是慢悠悠的朝着云鹤院走去,“慎儿,宣德侯府家的姑娘应该能入状元郎的眼吧?配上也不算是掉价才是。” 慎儿微微一愣,“姑娘莫不是瞧上这状元郎了?” “容公子才高八斗,新科状元,我见了便是欢喜,也算不上是唐突。” 不知道为什么,慎儿总觉得商洛的话有些怪怪的,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在说服着反驳自己的人。 “才子佳人,自然是没错的。但是姑娘,你当真喜欢么?虽说状元郎的确是不错的,但是你们才见了一面,这便有了情谊?” 慎儿自是了解商洛的性子,她不信商洛会这般随便的喜欢上一个人。 不然在青都的青年才俊断然不会少,也未见姑娘多看他们几眼啊。 商洛并没有回答慎儿的话,只是打了一个哈欠,“大姐姐还没有回来么?” “还没呢,不过先前派人传了话回来,苏小姐要大姑娘留宿将军府,大夫人也就同意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慎儿又说道:“苏小姐也很喜欢姑娘,还说过些日子去将军府玩。” “算了,我身子骨不好,便是不去凑这些热闹了。” 云鹤院的生活向来是清闲的,也许是清闲的日子过得久了,商洛便是想要生出一些事端来了。 虽说是冬日,但是云鹤院始终匍匐着一层的暖意。 慎儿仔细的为商洛扣上宽大的腰带,有些担心的问道:“姑娘,你当真要自己去么?这些事儿让我和玄肆去便好了,何苦姑娘亲自去?” 商洛的发丝被一根青丝玉簪简单的绾起,曼妙的身姿被黑色短袍劲装藏匿,日日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 慎儿为商洛拿来了面具,“姑娘多加小心,早些回来,你的身子虽然暂时没有大碍,但是也不要着凉了才是。” 看着商洛戴上面具之后,又叮嘱着她戴上那块暖玉,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商洛笑了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似乎还觉得少了些什么,便是从匣子中取出一块香囊带上。 淡淡的幽兰之味,这可是商洛最喜欢的味道。 慎儿又皱了皱眉,“不是说夜行最好低调无味么?姑娘怎么又戴上香囊了?” 而商洛只是神秘的一笑,“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有一日你会知晓的。” 她翻窗而出,趁着夜色很快便是隐入了夜色。 暗中的竹七连忙回去复命了,只是竹七过后,还有一道黑影也紧随其后,夜色静谧,无人察觉。 商洛很快便是摸到了户部甲库的后门,但是这里时不时便是有三三两两巡视的侍卫走过,实在是麻烦。 当初宣德侯府找的那几个稳婆自二夫人去世之后便是消失不见了,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长安,就算是大夫人再有胆子也不敢惹出人命来。 因此商洛认为应是被大夫人赶走了,若是要找到她们的踪迹实在是难,商洛只好将法子达到了户部。 人口流动无论前往何处户部定是记录在册的,而所有的资料都放在户部的甲库。 还好商洛要进的是甲库,若是军械库,还没踏入大门便早就被人乱箭射死了。 又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商洛总算是掌握了侍卫巡逻的规律,趁着换班的空档,轻松地便是越过了高墙。 只是商洛对户部的结构并不了解,只是趁着夜色慢慢的摸索着。 不过很快商洛便是找到了目标,只是刚落转角,便是忽觉身后传来一股威压,似乎是有人猛地朝着自己靠近。 商洛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很快便是与暗中高大的男子缠斗起来。 商洛动作灵敏,快速的拔下头上的发簪便是要朝着男人的喉咙刺去,她并不打算在这个人的身上浪费时间。 好看的东西有的时候也可以变成致命的武器。 用簪子作为武器其实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但的确是最有用的。 可是簪子却是被那人紧紧的握在了手中,商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是被那人狠狠的抵到了墙壁上,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商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角落高大的灌木正好将两人的身影遮了个结结实实,面对着男人,商洛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看不清。 男人低沉的嗓音几乎是贴着商洛的耳边响起的,“怎么,还想再杀我一次么?” 再一次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杀了自己? 实在是愚笨至极。 商洛颇为惊愕,虽然看不清男人的模样,但是她觉得男人可以看清自己的模样。 尤其是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似乎可以看透自己的内心,看破自己此时的惊恐。 青玉簪子很轻松的便是被男人夺了过去,落在脚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商洛的眼神微微凌冽,想要抽出腰间贴身的软剑,直接了当的了解了这个男人的生命。 正逢此时,一串脚步声逐渐靠近,男人的身子贴近了些,“想活着就别动。” 路承安,我等你许久了。 第16章 户部甲库赏月 等到巡逻的人远去,男人也并没有松开禁锢商洛双手的意思,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人。 商洛紧皱着眉头,“你究竟是谁?” 路承安轻笑一声,饶有兴趣的说道:“这就是那个风吹扶腰倒的病秧子么?我瞧着可是不像的。” 哪家的病秧子翻墙这般利落?谁家的病秧子用起簪子来这般干净利落? 自己若不是对这一招早有防备的话,也没有多大的概率可以躲过。 他嗅到了那股独特的幽香,不似脂粉,也非通常香料可以比拟,一时之间,竟有些贪恋。 听出了男人话语中的戏谑,商洛莫名的觉得恼怒。 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阿言,模样姿态可以说一模一样,就差龇着牙凶人了。 “关你屁事!” 商洛手指微微转动,赫然夹着银针,不知刺入了路承安的什么地方,路承安微微皱眉,很快便是松开了手。 他看着插入自己手臂明晃晃的银针,手臂只觉得一阵的麻痹,几乎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但是他却是不恼怒的,嘴角反而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来,满是戏谑,“还是一样的心狠手辣。” 商洛连忙与眼前危险的男人拉开了距离,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才算是安心。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搞得我们很熟一样。” 借着路承安身后昏暗的宫灯,商洛总算是看清楚了路承安的模样,惊诧出声。 “路承安?!” 看清眼前的人,商洛转身便是要跑,刚才的气焰早已消失不见,更像是一只见了老虎的猫。 但是此时路承安已经恢复过来,不紧不慢的拔下了手上的银针,一手便是控住了商洛的臂膀。 竟是将方才拔下的银针一下子刺入了商洛的手臂,他的嘴角泛起冷笑。 “方才扎的是这个穴位吧?” 商洛倒吸了一口冷气,路承安趁机死死地勒住的商洛的脖颈,“商洛,你可知闯入户部可是死罪。” 商洛紧皱着眉头,等到手臂上的酥麻过去之后不紧不慢的拔下银针,干笑了几声。 “首辅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来赏月的,您瞧,今日的月亮多好看呐。” “赏月?” “对啊对啊,不料打扰了首辅大人行偷鸡摸狗之事,小女子便是不打扰了。您先松开,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路承安觉得有些好笑,手上的力道微微卸了些,声音却是越发的冰冷。 “来户部赏月?你倒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只是偷鸡摸狗之人怕另有其人。” 又是一队巡逻的侍卫走过,两人都很有默契的禁了声,只等着那些人离开。 路承安微微皱眉,听不出多少的情绪来,只是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来户部干什么?” 商洛倒是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自己没有必要在路承安得到面前撒谎,有了路承安插手,这件事反而更加的理所应当。 “甲库,找人。” 对于商洛的话,路承安倒是没有丝毫的怀疑,拐着商洛便是朝着甲库的位置走去。 只是不知为何,一路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的,方才巡逻的侍卫也不见了踪影,就连看守甲库的侍卫也没有了踪影,大门敞开着。 看这个样子,甲库似乎以这种状态等待商洛的到来许久了。 甲库内的烛火已经被人点起了,只是有些昏暗。 甲库四周皆是密不透风的铁墙,连光线都是无法渗透的,也许是长期无人造访,里面带着一股子霉臭。 刚进入甲库,路承安便是潇洒的将商洛往一旁一甩,挥挥袖子一脸的嫌弃。 商洛掀起了一阵的灰尘,看着四周诸多的档案微微皱眉,微微咽了咽口鼻。 脸上的嫌弃一点儿也不比路承安脸上的少,“这里怎么这么灰啊,户部的人也不是那么的爱干净嘛。” 路承安脸色有些难看,冷冰冰的问道:“你来到长安有何居心?所为何事?接近君如珩又是为何?” “哈?” 面对路承安一连串的问题商洛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首辅大人,你,慢些说。” 路承安微微皱眉,“你来长安究竟所为何事?” 商洛抿了抿唇,“如果我说我只是来调查陈年往事的,您信么?” “什么陈年往事?” 商洛微微皱眉,小声的嘀咕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您也问?” 路承安冷笑了一声,缓缓走进,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带着莫名的威压。 商洛连忙摆手,与路承安拉出了距离,“哎呀呀,你站那儿,我说就是了!” 她皱着眉,“不过是宣德侯府以前老奴的事儿,我生母的死,这样首辅大人满意了么?” 路承安抿嘴笑了笑,语气却是更加的阴冷。 “巧了,我又有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要与商姑娘好好地说说。” “哈?” 商洛因为路承安的一步步靠近,下意识的一步步后退,“我与首辅大人相见不过短短几日,哪里来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是商洛的脸上写满了心虚二字。 路承安扔出一物,“你确定?” 那枚梅花簪子准确无误的到了商洛的脚前,只是一眼,商洛便是认出了此物,脸色一白。 “确定吧……” 她咽了咽口水,随即下意识的看了看路承安身后已经被关上的甲库大门,心中暗暗的思量着,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不过只是那么一眼,路承安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商洛的企图,转身便是将商洛的视线挡了个大半。 “想起来了?” “首辅大人……” 商洛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自己的措辞,“如果我说那个人不是我,你信么?” 路承安猛地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笑非笑,“你觉得呢?小小年纪便是这般心狠手辣,商洛,我该怎么小瞧你?” 商洛却是突然跪在了路承安的跟前,呜呜呜的便是抽泣了起来,大有大彻大悟的意思。 “都是我的错,小女子,不,罪臣年少不懂事,误伤了首辅大人,让首辅大人落下了阴影,至今难以忘怀当初的苦痛,实在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她一边说得言真意切,一边捡起那枚梅花簪子便是放到了自己的脖子边。 “对于这一切我实在是难辞其咎,若首辅大人不解气的话,便是刺回来吧!小女子绝无怨言!事后也绝对不会怪首辅大人降罪与一介弱女子!” 然而路承安只是淡漠的看着商洛叽叽喳喳的表演,面无表情。 “说完了?刺吧。” …… 商洛擦了擦眼泪,“当然可以刺,但是小女怕疼,要不……大人你来?” 路承安嘴角泛起一阵冷笑,忽的想到了那日在宫墙下商洛胆小吓晕的模样,现在想要竟是自己眼瞎了。 险些信了这个妖女的邪! 他当然知道商洛不会刺下去,便是转过了身子,“起来吧,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商洛大赦一般欢欢喜喜的站了起来,顺便将梅花簪子收了起来,“我就知道首辅大人的气量绝非常人可以比拟,怎么可能和我这个小女子过不去?当年的事儿就当过眼云烟,忘了吧。” 路承安转过眸子,冷冷的看着商洛,不紧不慢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商洛只好讪讪的将梅花簪子放了回去,一脸落败的模样。 商洛似乎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问道:“首辅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承安的眼神有些躲避,他并没有回答商洛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要找什么人?” “一个旧友。” 路承安转过了身子,冷冷的看着,似乎是审视,正如那日在大理寺诏狱一般的眼神。 “旧友?” “额,其实是当初在宣德侯府的一个仆人。” “只是仆人么?” 商洛第一次觉得有人将自己瞧得那么清楚,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大人问得这么详细,是不是要帮我?” “帮你?我有一百种折磨你的方法,我为什么要帮你?” 商洛无奈的耸了耸肩,完全无视了路承安脸上的淡漠和煞气,“那关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是被路承安捏住了脸,路承安脸色有些难看,“你再说一遍?” 商洛讨好似的笑了笑,想要挣脱路承安的手,没成想越是挣扎路承安手上的力度便是越大,只好放弃。 “那个……我是想说,大人就当今夜没有见过我好不好?我做我的病秧子,您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 路承安笑了笑,像是抓住了猎物的野兽。 他的手指摸索着商洛白皙的脸,只是用一根手指头便是挑开了商洛脸上的面具,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商洛,这个交易可算不上划算。” 话音落下,他便是松开了自己的手,一言不发,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甲库。 “半个时辰后会有人来关门,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商洛连忙出声叫住了路承安,又问出了那句话,“你为什么帮我?” 路承安的身子一顿,但并没有过多的停留,“想看看你能不能在长安掀起一阵风浪来。” 看着路承安离去之后,商洛才松了一口气,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有些发酸。 这时候才觉得一阵的后怕,她依靠着硕大的架子坐了下来,心有余悸。 但是嘴角又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来,堂堂的首辅大人也不过如此,再狡猾的人总是有看不见的东西。 她此时倒是安下心来,开始不紧不慢的翻看起甲库的人口档案来。 直到后半夜,坐在桌前昏昏欲睡的慎儿这才等来了商洛。 她被开窗的声音惊醒,睁开眼便是看见商洛用脑袋撑着窗户往里爬,连忙上前搀扶商洛进了屋。 “姑娘,怎么样,找到了么?” 硕大的甲库找一个人的档案实在是太难了,商洛一脸失望的摇了摇头。 慎儿微微皱眉,但还是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但是商洛只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一切哪有慎儿说的那么简单? 户部甲库进去一次简单,第二次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被抓住那可就是死罪,说不定还会连累宣德侯府。 她觉得身子有些累了,“给我倒杯茶,嗓子干得厉害。” 慎儿听话的端来了一杯热茶,“姑娘先好好地休息吧。” 商洛点了点头,一口将杯中热茶饮尽,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 “看来这欢脱的性子实在是累人,说那么多话麻烦极了。” “姑娘,你说什么?” 商洛耸了耸肩,“没什么。” 只是想着日后自己要时时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想想便是麻烦。 路承安?商洛忍不住的笑了笑,貌美之人必定心如毒蝎,说的就是他了吧。 第17章 小女子身娇体弱 昏暗的烛火摇曳,周遭的一切都有了些朦胧,跳动的影子影影绰绰。 路承安单手撑着脸,闭眼假寐,那枚梅花簪子放在手边,像是不敢触碰的禁忌。 等了一会儿,竹幽总算是走了进来。 “主子。” 路承安听到声响,这才缓慢的睁开了自己的眸子,“如何?” 竹幽颔首,“查过了,商洛生母难产而死,确实有蹊跷。那日宫宴,隔得远,没人听见她与陛下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他毕恭毕敬的从怀中拿出一份陈旧的文书,路承安微微皱眉,上面的内容他越看越感兴趣。 “呵。” 他看着跳动的烛火,将文书缓缓点燃,看着火焰渐渐吞噬,炙热的温度到达了指尖才松开了手指。 竹幽不敢有所异议,只是低垂着眼眸。 路承安蛰伏在暗中的眸子越发冰冷起来,想要利用自己?还真的是乐意之至。 “那人的奴藉要了送过去吧。” “是。” 天光微明,商洛早早的便是没有了睡意,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也不知是什么在作祟。 像是对即将到来的暴雨有了些预感,心里突突的跳着。 等到慎儿推门而入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丝的诧异,将手中的热水放下便是上前伺候商洛梳洗。 “往日姑娘都是爱贪睡的,怎的今日起得那么早?” 商洛也不知这莫名的心慌焦躁来自何处,只是晃了晃自己昏沉沉的脑袋。 “今日的雪还在下么?” “已经停了,大雪初融,还有些冷。虽说万里无云,但依旧冷得厉害。” 屋内燃上了炭火,商洛连喝了好几杯热茶,心中的那份惴惴不安依旧跳动得厉害。 如洲见商洛一直是拧着眉的,一边添着炭火,一边问着,“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去请大夫吧。” 还没有等到商洛回答,如月便是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带来阵阵寒意。 “姑娘!” 如月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姑娘,状元郎来啦,说是上次与姑娘一见如故,今日想要带姑娘逛逛长安城呢!” 说着还捧上了手中的东西,是一只布偶虎,里面也许是添了些香料的,带着阵阵淡淡的香味。 商洛眉梢总算是有了些舒展,慎儿接了布偶递到了商洛的怀中,“姑娘,你瞧瞧?” 商洛的神情变化几人都看得仔细,大抵觉得商洛听了容司言的消息,便是欢喜的。 唯独商洛只是觉得松了口气,揉了揉怀中的布偶,故作娇羞,“大夫人可是准予了?” 如洲点了点头,“自然是准了。” 其实商洛并不担心大夫人从中阻扰,因为宣德侯巴不得自己与容司言多多接触,不然也不会让两个儿子这般与其亲近。 新晋的状元郎在摄政王和首辅之间尚未表态,尚且还有发展的空间。 大夫人心高气傲,定是想着让云舒与户部侍郎交好的,自然看不上这位状元郎。 商洛点了点头,便是在如洲欢欢喜喜的陪同下,去前厅见了容司言。 今日的商洛依旧美艳动人,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商洛心中清楚,只要两人相见,第一面记忆深刻,那么日后这样的记忆总是不会改变的。 说来也可笑,那样的错误可以让人看不见其他的东西,显得如此的盲目。 “容公子。” 容司言回了礼,笑得谦逊得体,“今日天气不错,邀了商姑娘,有些冒昧,还请商姑娘莫要怪罪。” “容公子记挂,商洛心生欢喜,又怎会怪罪?”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便是出了宣德侯府。 容司言挑了一身靛蓝色的长袍,倒是显得儒雅随和,羽冠玉簪,正是一表人才的好郎儿。 街头热闹,人来人往,商贩叫嚣,一片盛景。 容司言站在商洛的外侧,露出一种保护的姿态来。 许是许久没有外出,外面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商洛看着摊贩摆放的玩意儿面露喜色,双眸点点,恍若星辰。 虽嘴上未说,但是欢喜之意明显至极,容司言又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笑着便是拿起了糖人,爽快的付了钱,商洛腼腆的笑,“容公子破费了。” 明眉皓齿,容司言笑意更甚,“能以糖人博得商姑娘一笑,怎么是破费?” 糖人很甜,商洛捧着爱不释手,也只是轻轻的抿了抿,长长的睫毛弯弯,笑意都快要渗了出来。 容司言毫不加掩饰的瞧着,心里也欢喜,柔情蜜意,自成佳和。 容司言正欲说些什么,人群却是突然涌动起来,眼看着一个壮汉便是要撞上商洛。 他也顾不得多说,伸手便是抓住了商洛的手,将其护在自己的怀中退到了一边。 原是有马车从闹市过,便是有人让道,却不想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容司言微微皱眉,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此时与商洛的姿态实在是暧昧。 一手紧紧的握住商洛的手,一手则是护着商洛的头,两人挨得很近,能闻到商洛发丝间的那股幽香。 自知失态,他连忙松开了手,有些窘迫,似乎是怕商洛怪罪自己的失礼,连忙道歉。 “方才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商姑娘见谅!”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容司言却开始贪恋商洛手掌的温度,他今日才知女子的手竟是这般的软糯,小小的。 可是商洛却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好看的眉头轻轻的蹙起,双眸微闪,目光是瞧着容司言的胸膛。 顺着商洛的目光看去,原是方才商洛手拿着糖人躲闪不及,糖渍便是沾上了容司言米色长衫,格外的明显。 似乎是慌乱,商洛伸手便是擦了擦,并没有抬眸看容司言,只管低垂着眼眸,喃喃自语。 “这可怎么办,弄脏了你的衣服,擦不下来了啊……” 容司言咽了咽口水,再一次切实的感觉到了那股子的幽香,竟是显得有些局促。 他脸上染上一丝的绯红,后退了几步,“无妨,一件衣物罢了,洗洗也就算了。” 但是随即他便是看见到商洛手指上的糖渍,是刚才为自己擦衣服时沾上的。 他无奈的笑了笑,便是拉过商洛的手仔细的擦拭起来,眼角温柔,满是宠溺。 两人的气氛突然有些怪异,商洛也别过了自己的脸,娇羞姿态达到了极致。 “容大人。” 一个男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容司言收回了自己的手,回眸便是看见了竹幽。 他自是认识竹幽的,不就是首辅大人带在身边的亲信么。 他微微颔首,竹幽便是开了口,“大人有意和容大人一聚,我好歹是寻到了,请大人跟我走一遭吧。” 容司言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只是回眸看着商洛,似乎是有些犹豫。 前些日子才说了兵部尚书尚有空缺的事儿,今日难道就是为了此事的?就算不是,竹幽亲自来寻了,定非小事。 商洛自是懂得的,菀菀一笑,“容公子只管去吧,我自行回府。” 竹幽看了看商洛,指了指方才停下的马车,“若是大人不放心,我会派人送这位姑娘回去的。” 刚才引起喧嚣的便是这辆马车,只是方才两人都没有注意,这辆马车什么时候停在了路旁。 容司言看了看这辆熟悉的马车,“这可是首辅大人的?” 竹幽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正是,但首辅大人还在等着状元郎呢,既是担心姑娘,那就辛苦状元郎与我乘马了。” 容司言颇为歉意的看着商洛,“商姑娘,抱歉。” “正事要紧,去吧。” 看着竹幽带着容司言离开,商洛抿了抿唇。 之前想着容司言应是没有做出选择的,但是今日看来却是不然的,路承安的动作竟是这么快…… 不过这样也好…… 收回思绪,小厮还等着商洛上马车。 掀开车帘,商洛赫然看见了路承安颇为难看的面孔,眼睛下意识的瞪大。 不过愣了那么一会儿,商洛转身便是准备离开,却还是给了路承安反应的时间。 刚刚转身,路承安便是抓住商洛的手,稍稍用力便是将商洛拽了回来,几乎是同时,马车缓缓朝着宣德侯府走去。 “怕我?” 商洛规规矩矩的坐在角落里,尽力的想和路承安拉开距离。 “不怕。” “那你刚才跑什么?” 商洛抬起幽怨的眸子,撅着嘴,“不是要找容司言么?怎么将他支走了?” 路承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闷哼,声音低沉,“你倒是主动得很,大街上也不嫌丢人。” 他鄙夷的眼神商洛全当看不见,“有什么丢人的?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才子佳人……” 路承安听到商洛嘴里蹦出的字实在是厌烦,甚至有一种想要撕烂她嘴的冲动,最后握紧了拳头,干脆一把拉过商洛,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商洛身子一僵,一动不动。 路程安看着商洛鹌鹑一般的模样,觉得耳朵清静了不少,嘴角也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不过转瞬即逝。 熟悉的味道似是缠人的线,顺着路承安的手一点点的往上爬,编织成网。 这是属于商洛的味道。 她的呼吸有些紊乱,温热的气息扑在手掌上,如同她的脸一般,软软的。 他的声音喑哑,带着隐忍,“他有什么好的?” 商洛用手挪开路承安的手,擦了擦嘴,一本正经的说道:“新晋状元郎,有才有德,尚未婚配,合适得很!” 路承安拧了拧眉,“只因他是状元郎?” “也不算是吧……他好看啊。” 看着商洛一副真诚的模样,路承安一时失语。 当初商洛挑中容司言,正是因为容司言无依无靠,身后并无复杂的势力,算是形单影只,而且……长得的确不错。 更何况他是路程安的人,自己乐意得很。 路承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只是看着商洛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被路承安审视得久了,商洛也就不怕了,也不觉得此时坐在路承安身侧不舒服了。 商洛抿了抿嘴,试探性的问道:“首辅大人,如果我说你与我过分接触会让人诟病的,您,会听么?” 看着商洛真诚的模样,路承安轻笑一声,“怎么,想要避嫌?” “对啊,男女有别,首辅大人难不成不明白么?此等道理还需要我来说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甚至是勉强吐出来的。 路承安看着商洛的眸子越发的深邃,“商姑娘说得倒是好听,可方才在大街上与容司言拉拉扯扯,举止亲昵……” 所以方才的一切路承安都看得仔细? 她尴尬地笑了笑,“首辅大人,方才已经说了,我与容公子情投意合,举止亲昵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吧……” “你!” “首辅大人不要这么凶,小女子身娇体弱,可经不起你的吓。” “呵。” 好一个身娇体弱,好一个经不起吓…… 第18章 青丝玉簪 四目相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暗较量。 最后,还是路承安先移开了自己的眸子,喉结滚动,“商洛,苏九不是那么好碰的。” 马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商洛心中一惊,顿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汗毛倒立。 被发现了?不可能啊,他的模样明显是不知道的。 她面色如常,只是眯了眯眼睛,“我不知道首辅大人你在说些什么。” 路承安对于商洛的装模作样一点儿都不意外,“你与陛下不必瞒着我,世间能瞒着我的事儿不多。” 他的声音很轻,分不清是要挟还是坦然。 商洛皱了皱眉,她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已经摆脱了自己的控制,有的人也摆脱了自己的控制。 比如路承安。 她抬起眸子盯着路承安,依旧是审视,只是被审视的人换成了路承安。 她小心翼翼的组织着自己的措辞,“我和苏将军无冤无仇,我没理由……” “你当然没有理由,但是你身后那人不这么想,不是么?” 他的眼角染上了笑意,仿佛对于商洛的挣扎很是感兴趣,“如果不是我,陛下也不可能与摄政王抗衡。” 商洛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安心了不少。 有的东西一旦被挑明,反而不会忌惮,也不会成为隐晦。 或许路程安的确是知道了些什么的,但是对于当年刺伤他的那事儿他并没有怀疑,如此一来,自己还算是安全的。 路承安见商洛不说话了,又道:“你打算怎么做我并不打算插手,但是有一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的手中夹着一份褪色的文书,不像是拓本。 “这应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这是她的奴藉。” 商洛一惊,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奴藉?” 路承安点了点头。 原本是想着让竹七给她的,无非是直接扔进院子里,但细细想来,亲自交给她或许也不错。 奴藉可谓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拥有了她的奴藉,意味自己掌握了她的生杀大权,她只能听自己的话。 商洛看着路承安的眼神变了变,“你这么帮我,究竟想要些什么?” 他垂眸瞥了一眼商洛,尽显高傲姿态,“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你若是除掉了苏九,不仅对陛下,对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朝中谁人不知首辅与摄政王相互抗衡? 既然有人替自己对摄政王出手,最为高兴的自然是这位首辅大人。 商洛干笑了几声,显得有些勉强。 可是自己的目标不仅仅是那位摄政王。 “那么我和大人算是同谋了?” “拖我下水?” 商洛摊了摊手,“若我被摄政王抓住了,凭着大人给的文书,我便是可以和大人同甘共苦啦。” 路承安只是笑了笑,“他能奈我何?” 这人还真是嚣张,不过也算是默认了,商洛大可将他当做自己的靠山。 很快便是到了宣德侯府,商洛也不好在马车内多留,只是小心收了文书。 “大人。” 商洛偏着脑袋,似是玩笑,“大人这般袒护,若不是因为往事,对我念念不忘,开始恨意变成了喜欢?”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刚开始念念不忘或许是因为不甘,恼怒,怨恨。 但是时间久了,有的东西便是变了。 日日回忆,日日想起,一遍又一遍,同样的面孔一遍又一遍的出现,一个微妙的表情,甚至是一种味道。 诸多情绪很快就会变成思念,然后演变成其他。 比如路承安这般。 路承安眸子微闪,把自己的身子往后靠了靠,依旧是淡漠的模样,连语气都是波澜不惊的。 “我比容司言,如何?” 商洛眼角皆是染上了笑意,“你与容司言?” 她凑近了一些,看着路承安板着的脸,笑意更深。 “首辅大人与容司言哪有可比的?你好看,有权,有钱,自是最佳选择。” 但不是唯一选择,更何况自己不会选择。 路承安嘴角勾了勾,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但很快便是伸出手推开了商洛凑近的脸。 马车摇摇晃晃的停稳,商洛笑呵呵的起身便是准备离去。 “你何故要将自己拽入这争斗?” 这是路承安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帮着那人,为什么要陷入朝廷斗争? 他在商洛的往事里找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为了宣德侯府?可这一切都说不通。 商洛的身子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合适的答案。 最后也只是下马车时笑了笑,“许是活不长久了,想要这一生多些价值吧。” 商洛离去,路承安静默了许久,看着手掌的口脂有些出神,思绪有些乱了。 刚才不小心沾染上的,回忆起那抹触感,软软糯糯的,属实是讨喜。 “回府。” 回了云鹤院,慎儿便是迎了上来,“姑娘可有受寒?怎么脸色苍白成这个样子?” 她皱着眉,又招呼如洲道:“快端姜茶来!” 扶着商洛进了屋,看着商洛呆愣的模样,慎儿有些着急,“怪了,手也不凉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商洛半天才有了反应,“没事儿。” 慎儿险些哭了出来,“姑娘方才的样子像是失了魂一般,怎会无事?!可是被什么东西惊着了?” 嗯,的确是被惊着了。 喝了姜茶,商洛唤了如洲来,“如洲,这些夜里我总是睡不安稳,开了窗户却只能看见漆黑的一片,只觉凄凉。你在院中柳树上挂上灯笼罢。” 如洲一口应下,退了出去。 慎儿叹了一口气,为商洛端来热水暖身,“今日怎是姑娘一人回来?” 如月抱着阿言走来,似是不满的点了点头,“是了,状元郎托人捎了口信来,大多是了表歉意。还命人拿来了此物。” 递上来的是一方锦盒,里面放着一枚青丝玉簪,不过看了一眼,商洛便是合上了锦盒。 如月一愣,颇为纳闷的问道:“姑娘,可是不喜欢?” 慎儿也瞥见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嘟囔着,“状元郎眼光还真的是好,姑娘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如月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唯独商洛的心中汹涌澎湃,这枚簪子乃是那日自己夜探户部甲库是带的,只是遇到了路承安便是拔了下来。 然后呢? 然后便是落在了那里,当时无论是自己还是路承安,都没有来得及去捡。 现在却是被人完好无损的送了回来,会是路承安么? 不像,若是路承安,他今日在马车上便是会给了。 “此物当真是状元郎送来的?” 如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肯定的说道:“就是状元郎送来的,今早也是那人送来的布偶,我断然不会认错的。” 怪了,难道容司言也不是什么常流之辈? 天色渐晚,慎儿连着催了几次,商洛也没有睡觉的意思。 阿言忽的站起身来,一下子便是跃到了窗柩上,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 白亮的毛发微微流动着,像是流动的星河。 叶腐悄无声息的进了屋,抱着阿言。 “洛儿。” 商洛垂眸,见了叶腐,眉头微微一松,“师兄。” “你找我可是出了变故?” 商洛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路承安的事儿,只要想到路承安便是有些头疼,“路承安。” 叶腐于桌前坐下,剑眉拧了拧,“今日你们见了面,可有试探出什么?” 虽然一直了无踪迹,但是叶腐一直在暗中护着商洛。 商洛微微摇头,“他知道我要对苏九动手,但是不知我具体要怎么做,暂时他尚未流露出什么恶意。” “路承安城府颇深,你与他接近万事小心,若是被他察觉了不对,覆水难收,你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倘若说路承安对商洛所有的包容都是因为那梅花簪子的主人,现在商洛大可仗着路承安肆意妄为。 但若事情一旦被戳破,路承安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实在是难以预料。 商洛自是知道自己的行为算是每一步都走到了刀刃上,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回首的余地。 “我现在担心的却不是路承安。” 路承安行事诡秘,虽是难以捉摸,但现在看来对自己所行之事他并未有阻碍之意,反而大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商洛拿出了那枚青丝玉簪,“是还有一人在暗中盯着我,不是路承安。” 叶腐微微皱眉,“那日你入户部,除了路承安手下的探子竹七,我跟了那人一夜,那人去的方向你应是熟悉的。” “大理寺。” 叶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以为君如珩本是路承安的人,因此也没有告诉你。” 商洛抿了抿唇,“君如珩?” 叶腐换了姿势继续哄着怀里的阿言,“我暗中查过,君如珩与沈酒卿没有任何联系,连他手底下的人也干净得很。” 事情好像越来越奇怪了,商洛想起了君如珩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君如珩又知道些什么? 商洛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叶腐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这些事儿本不该由商洛来做的。 “苏景熙我也查了个七七八八,这件事将她拖下水一点儿都不冤,大理寺那边我继续看着。在这宣德侯府,你也要小心。” “嗯。” 商洛点了点头,总算是有一件事儿还算是在自己的计算之中了。 苏景熙算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又是苏将军的独女,宠爱得厉害。 也不知是生了什么样的心思,这样锦衣玉食的贵女却是生了邪念,瞒着苏将军便是那般恶心的勾当。 自己以她为筹码,不捅破她的事儿,也算是对苏将军的一丝敬重。 叶腐伸出手想要触摸眼前近乎不真实的女子,她在眼前像是镀上了一层光,可望不可及。 商洛垂眸,微微侧过了自己的身子,算是阻断了叶腐的想法。 “现下的雪盖了那么厚,踏雪煮酒定会是一件美事。” 叶腐了然,点了点头,“你放心。” “对了,沈酒卿那边接触得怎么样了?” “一切如常,可是为什么不选择路承安?” 如果一定要借一个人的手顺水推舟,为什么不是路承安?他分明更好利用,就凭着他对商洛的袒护。 商洛摇了摇头,“路承安此人过分阴险,不好把控。” 何止是不好把控啊,她的玲珑心思在他跟前好似透明,若三番五次借他的手,定会惹人生疑。 叶腐点了点头,想着商洛应当有自己的打算,便也不再询问,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去。 前往长安之前,顾安之来了书信再三叮嘱,叶腐行为鲁莽,定要听商洛的。 现在商洛却是有些怀疑起自家师父的用心来,自己真的可以走好这一盘棋么? 第19章 闺房窃窃谈私语 接下来的几日事情似乎发展得格外的迅速,容司言几乎日日差人送了新奇的玩意儿来,都是用来讨商洛欢心的。 冬日越演越烈,担心商洛的身子受不住,容司言也是想尽了法子送来取暖的东西。 先是送来大小不一的暖玉,又是送来保暖的狐裘,还送来了精致的香炉。 觉得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商洛突然间便是病重了,病倒在长安遇到的第一个冬日。 容司言自然是担心的,但是碍于外男不能在内院多待,想要探望也是没有办法的。 而他也只能通过云展和云栖大厅商洛的消息,来宣德侯府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商洛有气无力的躺在软榻上,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窗户微微敞开着,阻绝了所有的寒意。 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可是商洛的手脚还是冰凉的,脸色也是苍白的。 云舒紧紧地握着商洛的手,满脸的心疼,“怎么就突然病重了?洛洛,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慎儿的眼眶是红肿的,在看不见的角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商洛的意识倒是无比的清醒,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大姐姐不用这般担心,总是能熬过的。” “嗯,洛儿福泽深厚,一定会熬过的。” 商洛微微合上了眼眸,声音轻柔,“其实我今日身子好了许多。” 她勉强坐了起来,眸子却是瞧着窗外的,眼中的惦念甚是明显。 慎儿抿了抿唇,神情满是哀切,“姑娘今日一直看着窗外,可是想要出去看看?” 如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端着汤药便是走到了软榻前,“听闻今日状元郎又来了,还送来了桂花糕。” 云舒知道两人之间的事儿,也觉得惋惜,“亏得状元郎有这份心思了。” 商洛神色有了些变化,小心翼翼的问道:“走了么?” “嗯?” 如洲很快便是反应了过来,“刚走,若是现在去追的话许是还来得及的!” 商洛敛了敛眸,被云舒拉着的手微微颤了颤,抿着唇没有说话。 柳眉蹙起,最后化为一场绵长的叹息,“罢了,有缘无分罢了。” 云舒心中一阵难受,商洛若不是因为拖着这样的一副身子,如今又怎会过得这般? 上天不公啊。 她咬了咬唇,握紧了商洛的手,“洛儿莫要难受,若是想见便是见一面吧。” 似乎是明白了云舒的意思,商洛先是面露喜色,但是很快便又是担心起来了。 “可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定是会怪罪大姐姐的。” “怕什么,既是两情相悦,还见不得了?” 云舒随即便是转眸看着如洲,“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状元郎带回来?!” 如洲使劲的点了点头,“这就去!” 慎儿没有说话,只是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眼泪,迎上前来,“多谢大姑娘这般费心思了。” 云舒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商洛的手示意她安心,“那我便也不适合在此处多待了,我待会儿去求父亲,再去宫中请御医来。” 等到云舒离去,慎儿微微皱眉,又将窗户推开了些。 商洛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面无表情,“慎儿,我气色瞧着如何?” 慎儿仔细的看了看,“姑娘气色实在是有些难看,不过姑娘生得貌美,就算是染上了病态,依旧遮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美。” “你向来都是会逗我开心的。” 商洛抱着布偶,依靠在床榻前,披上了一件小裘,淡淡的扫视了一眼屋中景色,这才算是满意了许多。 屋中原本没有太多的东西,但是却是多了许多容司言送来的东西。 “听大姐姐说苏小姐甚是担心,甚至还亲自去为我祈福?” 慎儿点了点头,“是了,虽只是见了一面,苏小姐竟是做到了这个份上,也实在是难得。” 这份情谊的确是难得,全当商洛没心没肺吧,也不觉得多么的感动,甚至还想冷笑几分。 商洛用手拨弄了一下发丝,“交代你的事儿现在便是去做吧。” 慎儿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的问出口,“可是姑娘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散播这样的事影响的也只是姑娘的清誉罢了。” 商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慎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那笑却是不达眼底的。 慎儿心中了然,闭着嘴慢慢的便是退了出去。 很快如洲便是带着容司言走了进来,如洲接过容司言身上的斗篷便是懂事的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容司言看着一脸病态的商洛,一脸的担忧,“洛儿。” 两人的关系似乎比起之前亲近了不少,商洛浅浅的笑着,“突然请你过来,实在是冒昧。” “只要你想见,我一直都在,洛儿,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话来让我难过?” 商洛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来,“我体弱多病,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春日降临,怕是要白白浪费了状元郎你的这些心思了。” 说这话的时候,商洛的眼眸扫过屋中摆放的东西,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悲伤来。 容司言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刺入一刀,闷闷的,实在是难受。 他伸出手揉了揉商洛的发丝,乌黑柔顺,带着那股熟悉的幽香。 “这些话日后便是不可再说了,对你怎么都不算是浪费,我心甘情愿。” 他抿了抿唇,随即便是从怀中掏出一根发簪,“此物我想赠与你。” 商洛脸上的悲伤却是越发的浓郁了,这样的悲伤似乎持续了很久,连原本忐忑的容司言也开始悲伤了。 商洛缱绻不舍的看着眼前柔情蜜意的男子,“你可知赠我发簪可谓何意?” “我知。” 他握住商洛的手,将温热的发簪放于商洛的手中,“等冬日过去,我带你去看灯花,去游船,可好?” 商洛忍不住流流下两行眼泪来,点了点头,“好。” 容司言蹙眉而笑,伸出手便是想要轻抚商洛的脸颊,“洛儿,冬日漫长,有你陪我,三生有幸。” 商洛别过自己的脸,满是娇羞的笑,“那日你派人送来的锦盒,里面的东西我很是喜欢。” 容司言收回了手,只是用手指反复搓揉着商洛冰凉的手背,极尽温柔。 “你喜欢就好。” “只是你从何处寻了那青丝玉簪,和今日送的倒是一点儿都不像。” 容司言微微一愣,“上次我送的乃是吊坠,洛儿可是记错了?” 看容司言紧皱眉头的模样不像是撒谎,商洛便是连忙改了口。 “你近日送了不少的东西,想必是我记糊涂了吧。” 若送的是吊坠,那又是谁调换的青丝玉簪?那人又是想要做些什么? 商洛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容司言一脸的心疼,但是当看见商洛一直抱着那只布偶,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了些松弛。 “我送了那么多东西,可你似乎唯独爱这布偶。” 商洛将自己纤细的手指从容司言的手掌中抽了出来,扶上了布偶的脑袋,“自然是因为此物乃是你送的第一个礼物,自然是与其他的有所不同。” 容司言拿着商洛的手说着白首不分离的誓言,许是真的博了商洛的欢喜,商洛竟然也耐心的听他吹嘘了半日未来光景。 直到如洲来提醒,容司言这才恋恋不舍的随着如洲离开了。 商洛仔细的看了看方才容司言塞到自己手中的发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容司言的确是仪表堂堂,在一众才子中算是颇为出色的,但实在是算不上正人君子。 一心只为了谋取权力不断的往上攀爬,不然的话也不会有意同云展云栖交好,也不会主动找上路承安,更不会短短半月的时间便对自己说出那样感天动地的誓言来。 自己可是一个将死之人,他什么都得不到。 但如果得了自己的芳心,他也的确是能得到一些东西的。 宣德侯府的助力,专一痴情的美名,到时候还会担心做不了名门贵女们的上门佳胥么? 原本商洛是不愿用最恶意的心思去揣测身边的每一个人,但是他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难猜。 这下商洛可以放心的睡一觉了。 只是商洛还没有睡多久,如洲便是被迫吵醒了商洛。 商洛微微皱着眉,但想着自己重病奄奄一息的模样,随即便是收敛了情绪,一副难过的模样。 “我好不容易睡着,你这又是做什么?” 如洲一脸的紧张,“姑娘,首辅大人来了。” “来便是来了,等等,你说谁?!” 如洲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是首辅大人,大姑娘让侯爷去找了御医,结果在半道上遇到了首辅大人。正好今日首辅大人身子有所不适,便是找了御医,便是随着侯爷一道回来了。” 商洛抿了抿唇,莫名的开始心慌起来。 路承安…… 但是转念一想,御医又怎样? 若不是师父亲自来,没有人会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她这才稍稍的安心了一些。 商洛点了点头,“首辅大人要随着御医一道进来么?” 如洲似乎是有些为难,“外男不能入内院,侯爷正与首辅大人在前厅议事,如月正领了御医朝这边过来。” 商洛点了点头,只要不见到路承安什么都好说。 她又安心的躺了下去,御医瞧御医的,自己睡自己的。 如洲放下了帘子,又退了出去, 屋中匍匐着一层的暖意,商洛很快便是昏昏欲睡了起来,这布偶抱着还真是舒服。 布偶是光滑的,软乎乎的,商洛侧过了自己的身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爬了起来。 她用力将玩偶的肚子扯开了一个小口,便是将枕下白瓷瓶里的东西悉数倒了进去,又满满的缝了起来。 她的手来回抚摸着布偶虎,像是布偶活着的一般,万般情绪化为一声绵长的叹息。 这一次躺下商洛并没有抱着布偶,只是将其放到了自己的脚边。 商洛的枕头里也是缝入了香料的,因此商洛睡得格外的安心,就是鼻尖萦绕的药味总是泛着苦涩。 路承安随着御医迈进了云鹤院,御医先行一步,而路承安和云川便是在院中漫天飞雪中等待。 不一会儿御医便是走了出来,目光却是瞧着云川的,“侯爷,商姑娘身子弱,屋内药味太重,人气过甚也会影响商姑娘修养,不如请侯爷和其他人先回去吧,云鹤院还是要静养的。” 云川看了看身侧的路承安,脸色本就已经有些勉强,此时终于有了些缓和。 “首辅大人,走吧。” 可是御医看了一眼淡漠的首辅,低着眉头再度开口,“首辅大人怕是要留下的……” 第20章 首辅入宅 商洛这一觉睡得不算是安稳,她看见路承安浴血而来,眼神像是要吃人,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他的手里握着梅花簪子,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字,落在商洛的耳中无比的清晰。 “你竟敢骗我?!” 那只手死死的掐住商洛的脖颈,青筋暴起,路承安面部扭曲,像极了刚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整个人都匍匐着一层的黑气。 商洛就要窒息了,眼角一片温热。 半梦半醒之间,商洛听着有人在自己的耳旁低语呢喃。 “还没醒么?” 商洛猛的惊醒,起了一身的冷汗。 嘿,怎么还心虚起来了? 哪怕是醒了,想着梦中路承安睚眦目裂的模样,商洛还是觉得心悸。 “醒了?” 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旁响起,商洛赫然看见了以倨傲姿态站在床前的路承安。 他一只手撵着扳指,一只手束于身后,还是那袭黑色的蟒袍。 商洛还没从刚才的梦中缓过来,险些失声叫出来,一时激动竟是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有些红润的脸色顿时苍白无力,胸口像是被人刺入了银针,疼得厉害。 慎儿连忙上前,搀扶着商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姑娘,莫要着急,缓缓便是好了。” 以往商洛也是突如其来这般咳过的,这一次却有些不太一样。 气血翻涌,商洛竟是吐出一口黑血来。 路承安脸色有些阴沉,回眸瞪了一眼身后的御医,一直匍匐在地的御医连忙上前为商洛诊治起来。 路承安看着商洛痛苦的模样不像是装的,心中莫名的有些焦躁厌烦。 这一口黑血吐出,商洛反倒一下子舒服了不少只是斜靠在慎儿的怀中喘着粗气,嘴唇一片嫣红。 慎儿一边用心擦着商洛嘴角残留的血迹,一边问道:“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以往咳过却也没有咳出血来啊。” 御医年过花甲,身穿简洁的白袍,看腰间的玉佩应该是太医院的长者,颇有威望。 路承安沉声问道:“商姑娘病症如何?” 老御医这才松开了商洛的手,毕恭毕敬的回道:“商姑娘的身子乃是老毛病了,之前一直在调理,应该不会突然病重。” 路承安微微眯了眯眼,身上戾气显现,逼的老御医不敢直视那双阴冷的眸子。 “御医这是何意?” 慎儿心中也是忐忑,抿了抿唇,开口道:“是不是近日受了寒?” 老御医摇了摇头,“并非是寒气入体所致,这气血顺畅了倒也无事了。” 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应该是误食了燥火之物,身体难以承受,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才导致商姑娘卧床不起。” 路承安将眸子转向慎儿,语气冰冷,带着些治罪之意。 “你家姑娘吃了什么东西?” 慎儿浑身一怔,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姑娘一日三餐皆是我与玄肆守着的,断不可能出了差错,吃的东西也和以往别无二致。” 路承安还想问些什么,商洛便是这时候轻轻咳了咳。 她皱着眉,眼中因为噙着泪,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商洛缩在慎儿的怀中,看着路承安,脸上还有些害怕,她轻轻扯了扯慎儿的衣角,小声询问,“院中其他人呢?” 不是说外男不能入内么?这家伙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 不是说侯爷在于他交谈么?首辅在这儿那自己那位侯爷爹爹呢? 大夫人呢?云舒呢?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哥哥呢? 慎儿抿了抿唇,对于路承安还是忌惮的。 “御医说姑娘需要静养,屋中不宜太多人。进来时姑娘梦魇,怎么都叫不醒,御医说……” 她抬眸看了看那片黑色的衣角,继续道,“说姑娘院中阴气过甚,首辅大人虽为外男,但气血旺,若是进来照看一二,姑娘或许……就醒了……” 商洛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自己怎么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不许他人来守着商洛也不是不能理解,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邪气,体弱之人的确不宜过多与外人接触。 但是什么阴气过甚? 自己院中的风水乃是极好的,虽然日日下着大雪,但是院中无积雪,日日燃炭熏香,哪里来的什么阴气过甚? 还有这位首辅大人,怎么看都是煞气过甚吧! 商洛看着老御医,满脸的疑问,“是么?” 老御医没有去看商洛的眼睛,只是自顾自的走到了桌旁,提笔写了起来。 “商姑娘气血通了过几日便是可以下床了,这几日我换个药方,一日两服,三日一副,好生照料着,也不必日日在院中待着,出去散散心多走走也是好事。” 他很快便是写好了药方,转眸看着慎儿。 “院中是有小厨房的,你领我去看看,火候的事儿我另外和你说。” 慎儿看了一眼怀中的商洛,又看了一眼跪着的如洲和如月二人,“如洲,还不快去?” 路承安朱唇轻启,“你不是说熬药是你一直盯着的么?交代旁人你怎么听得清楚?” 慎儿抿了抿唇,只能在商洛挽留的目光下,随着老御医走了出去。 商洛没有抬眸,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一言不发。 路承安又看着还在跪着的两人,冷声道:“你家姑娘吃了什么燥火的东西还尚未可知,亦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你们还不去厨房好好的找找?” …… 等到屋中只剩下了商洛和路承安两人之后,商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首辅大人目光好生凶狠,能否转过去?” 凶狠? 路承安有些失语,自己的目光哪里凶狠了?哪里凶狠了?! 虽然心中不服,但是路承安还是乖乖的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商洛。 商洛微微挑眉,对于路承安的配合还有些无所适从,“多谢首辅大人带着御医来救了我的命啊,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死?” 路承安轻笑一声,“你难道不觉得死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太简单了么?” “人总是要死的,谁不都是要死的么?” 路承安的眸子忽然有了些黯淡,“为什么?” “嗯?” 商洛倒也没有想到路承安会继续追问,愣了一下。 “为什么?无非是生老病死,轮回苦渡,万物之理,凡是有生息的东西都会是要死的。” 路承安有些烦躁的转过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商洛,眉间带着一丝的恼怒。 “你为什么要接近容司言?你当真喜欢容司言么?你才与他相识多久?” 看着路承安的样子,商洛忽的愣住了,随即脸上便是绽放一个甜甜的笑来,原来说的是这事啊。 “我体弱多病,不知能活多久,总是要在临死前体验一番男女情爱的,不管如何,结果不都是一样的么?” 不管如何,都是以死为结局,不是么? 路承安恨不得死死的捏住商洛的下巴,将自己能说的狠话都说上一遍,但是看着商洛苍白的脸色,也只是默默的忍受着。 他似乎极度厌恶从商洛口中吐出的某个字眼。 他看着商洛,眼中情绪多变,最后都化为一声绵长的叹息。 他掀了掀袍子在商洛跟前坐下,一字一句的再次确认道:“真的喜欢他么?” 这一次商洛却是犹豫了,看着路承安认真的眸子,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干脆别过了自己的脸。 “首辅大人这般深情的眸子实在是要人命,何必到此处来折煞我的寿命?” “你这人说话一直都是这么气人的么?” 商洛耸了耸肩,“也不尽然,只是见了首辅大人便是只想说真话了,那些不该说的话藏也藏不住。” 路承安的脸上总算是流露出一丝的暖意,似是宠溺,又似是无奈。 他漫不经心的拿过了软榻上的布偶,眼神里皆是嫌弃,“有人害你,可知?” 商洛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谁害自己?当初做这事的时候只想着套容司言那你侬我侬的话,哪想到会惹到这尊大佛? 亏得自己请了桥下的说书先生一直在院中听着,自己与容司言的故事好说歹说也能讲上三天三夜吧? 她低垂着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不知。” 路承安似乎是想要安慰的,“放心,有我。” 听这意思是要为自己出气? 那也是大可不必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其实我自己可以的,不劳首辅大人费心。” 路承安只是敛了敛眸,语气一下子便是冷了下去,“怎么,你的样子倒像是刻意包庇。” 商洛沉默了一瞬,随即伸出手指轻轻捏住路承安的衣角,又轻轻的拽了拽,似乎是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那个……是我出去玩时自己贪嘴……” 路承安:…… “啧。” 路承安不悦的啧了啧,“吃了什么?” “街边的辣子糕……” 路承安很想在商洛的头上落下一个爆栗,这些东西能不能吃难道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但是商洛拽着的不仅是路承安的衣袖,还有其他的东西,像是无懈可击的人忽然被人捏住了命脉。 于是路承安只能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商洛柔顺的发丝,“好生休息。” 又过了一会儿,路承安起身有了要离开的意思,商洛却是几次的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 路承安的步子微微顿了顿,“怎么了?还有事儿?” 他的眼中分明是盛着笑意的。 “额……” 商洛似乎是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说道:“那青丝玉簪,可是你派人送回来的?” “青丝玉簪?” 路承安很快便是想起了那日商洛掉落的簪子,自己之后也是派人去找过的,但已经没了踪影,还以为是商洛自己捡了回去。 他眯了眯眼,随即展眸一笑,“怎么,物归原主,你不欢喜?” 商洛似是闹了变扭,别过自己的脑袋,闷声闷气的回道:“欢喜极了,我还以为要被户部的人抓个正着呢。” 但是商洛心中却是疑虑更甚,不是路承安…… “好了,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商洛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道:“也不是非要来看我不可……” 路承安没有停顿,自顾自的出了云鹤院。 商洛躺在软榻上,顶着床榻上方的顶发着呆。 不是路承安,不是容司言,还有谁?还有谁在暗中有双眼睛?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有些头疼。 第21章找你气我么? 冬日的长安是夹杂着喧嚣的,白色的雪和红色的墙,来往的马车和红艳艳的糖葫芦。 盛世总是不缺美谈佳话的。 比如这宣德侯府的姑娘和今年的状元郎,两人私定了终身,乃是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都说容司言爱慕商洛用情至深,日日送去新奇的玩意儿,也不顾商洛身患重病,大有至死不渝的架势。 原本商洛命不久矣,没成想全靠着对容司言的情意,竟是渐渐转好了,两人时不时还会出来散步。 这些歌颂两人感情的话传的很快,倒像是有人故意在暗中助力一般。 商洛身子好了大半,又可以和往常一样,日日坐在软椅上,看着窗外发呆了。 阿言似乎比往日胖了许多,却也越发的活跃起来了。 云舒还是偶尔会来探望一二,带些好吃的好玩的,拉着商洛谈天说地。 云展和云栖可就不同了,又是去了宫中受教,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容司言本是说今日要来带着商洛外出踏雪的,但是行至半路硬是被路承安叫了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今日商洛心情颇为不错,既然已经是出了府,也便是没有了回去的意思。 带着阿言和慎儿便是自顾自的逛了起来。 阿言不怕生,街上人来人往,却也在商洛的怀中待得安然自在。 只是走的久了,抱着阿言的手难免会有些累了,她嘟嘟囔囔的便是将阿言递到了慎儿的怀中。 “早知道便是不带它出来了,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要我尽心尽力的伺候着。” 慎儿有些哭笑不得,“姑娘,明明是你要将阿言当做暖玉带出来的。” “是么?难道不是因为阿言黏人么?” 慎儿笑了笑,随着商洛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家姑娘的性子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可具体是什么却也是说不上来的。 很快两人便是来到了两条街道的交叉路口,一道是朝着首辅的府邸去的,一道是朝着将军府的。 站在原地随意看了看,商洛竟是打了个哈欠,“走了那么久,我竟是有些累了,前面正好有一处酒楼,我们去坐坐吧。” 慎儿却是有些踌躇,“酒楼?可是姑娘,你可不能饮酒啊。” “傻丫头,谁说进了酒楼就一定要喝酒的?讨杯茶喝不行么?” 慎儿没有办法,只好跟在了商洛的身后。 酒楼位于交叉路口,来往的行人颇多,生意自然是不差的。 商洛在楼上寻了个靠街的位置坐下,随即便是给了白花花的银子,便是有人搬来屏风做遮掩,算是给商洛圈上了一片私人领地。 慎儿觉得稀奇,却是也没有说话的。 正如商洛所言,她只是要了上好的茶水,便是又望着窗外发呆了。 慎儿也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发呆,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她的眼前一亮。 “姑娘,你看,那不是容公子最喜欢给你带的桂花糕么?没成想竟是从这里带去的。” 慎儿手指的方向是一家陈年老店,桂花糕的招牌已经有了些破旧。 商洛点了点头,是啊,每次容司言都会给自己带回去一些甜腻腻的桂花糕。 慎儿一脸的笑意,“当时姑娘也只是随口夸了句这桂花糕的味道不错,吃在嘴里像是吃了暖阳一般。谁知这状元郎便是记住了身上便是一直带着。” 商洛笑了笑,“那可不是,瞧得出他费了诸多心思。” 自己也费了诸多心思了,千选万选才选出那么一处的东西来,当时还苦思了许久呢! 这酒楼的茶水甚是不错,只是比起如洲的手艺还是差了许多。 原本商洛是不会喝茶的,喝来喝去总觉得都是清苦的,味道也都是一样的。 但是喝的多了,商洛也察觉出了它们的不同,有的茶水也是清甜的。 “应该差不多了吧?” “嗯?姑娘,你说什么?” 商洛笑了笑,“我说首辅大人找容公子议事看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吧?” 慎儿愣了一下,随即掩嘴笑了笑,“原来姑娘是在等状元郎啊,难怪走到此处来了呢!我道姑娘是个心肠硬的,原来软着呢!” 很快在攒动的人群中,商洛便是看见了自己等待了许久的人,她喃喃自语。 “她那样高傲的人如何才会费尽心思去接近一个人呢?” 可是这句话慎儿却是听得清楚,“姑娘说的是谁?” “苏小姐。” “苏小姐怎么了?” 商洛便又将心头所想之事说了一遍,“像苏小姐那般高傲的人,什么样的人才入得了她的眼呢?” 慎儿并未细想,只是笑道:“感情之事分为两种,日久生情和一见钟情,苏小姐看中的人定不是一般人。” 商洛点了点头,慎儿此话倒很有道理,她暗暗思量着,到也没发现人群中的另一人也看见了她。 商洛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阿言慵懒的睁开眸子,又轻轻抓挠了一下慎儿的衣摆,这才朝着商洛过去了。 抱着怀中的阿言,商洛不紧不慢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是朝着慎儿的。 慎儿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嘟嘟囔囔的念叨:“真是苦了阿言了,这般被姑娘利用,也不知什么时候姑娘连我也利用了去。” 商洛接过瓷瓶笑了笑,“我这不是一直利用着的嘛。” 瓶中是一些白色的粉末,商洛将其倒在了阿言的后背上,又捋了捋,使其深藏其毛发之中。 慎儿皱了皱眉,“姑娘小心些,若是自己沾上可不是好事。” 这些粉末无味,依附在猫毛上很难清理,若是不慎吸入,便会出现幻觉,梦魇缠身。 商洛点了点头,眸子又是看了一眼窗外,这等距离刚好合适。 阿言可不是寻常猫,它自是能找寻身上有特殊气味的人,比如青柯,对于青柯阿言喜欢得紧。 还没有来得及松手,商洛眼角的余光便是瞥见屏风后有道人影在不断的靠近,心中莫名有了预感。 只是当那人真的出现的时候,商洛并未抬眸,只是用脚狠狠的踢了一下对面的慎儿。 刚好看见那凶神恶煞的路承安,又是被人踢了一脚,慎儿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看着路承安惊呼了一声。 她的这一声娇呼,引得商洛回眸虽然算不上惊吓却也是身子一僵,阿言便是从商洛的怀中跃了出来。 路承安皱了皱眉,竟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抓,吓得阿言转身不见了踪影。 商洛唤了声阿言,但已经是来不及了的。 慎儿急急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商洛面露不悦,站在原地直直的看着路承安,眼中满是责怪。 看着商洛的眼神,路承安当真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一般,抿了抿唇。 “竹幽,抓回来。” 若是竹幽去抓一只猫那肯定没话说,商洛便是闷声道:“这倒是不用了。”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手背上赫然是三道抓痕,破了皮此时正在往外冒着血。 “野性未除,不养也罢。” 她说得轻飘飘的,有些漫不经心。 慎儿连忙上前捧着商洛的手,蹙着眉,“怎么搞成这个模样?阿言平日明明乖得很!” 那可不是,阿言平日只爱黏着商洛,如同它第一个主子一般。 商洛点了点头,眸子却是看着路承安的,幽幽的说道:“是啊,平日阿言乖得很,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她的模样分明是意有所指。 慎儿感觉自己身后的目光实在是灼人,浑身不自在。 她咽了咽口水,“我去买药,姑娘莫动!” 说完便是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商洛扯了扯嘴角,这人岂不是和阿言一般畏惧眼前这个人? 路承安甩了甩袍子走到商洛的跟前,拉起商洛的手微微蹙眉,语气却是温柔的,“恼怒我?” 商洛撅了撅嘴,“小女子哪敢啊,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首辅大人罢了。” “我看你是敢得很。” 他摆了摆手,身侧的竹幽便是递上一瓶药,欠着身子退了出去。 路承安一直看着商洛的伤口,倒也没有注意商洛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 商洛的手还真的是小啊,自己轻轻一握便是包住了,她的手也是真的软啊,像是棉花做的,捏一捏还会弹起来。 只是肉太少了,稍稍用点力便全都是骨头了,纤细的手指上透着淡淡的粉色,说不出的好看。 商洛的手指在路承安的眼中动了动,“首辅大人在玩手指?不是要给我上药的么?” 路承安被戳破也只是淡淡的一笑,坐到了商洛的跟前,乖乖的上起药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轻轻的撒上药粉,低垂着眼眸,那模样认真。 商洛另一只手撑着脸看着窗外,“听说容公子被首辅大人叫走了,我便是来此处等着,看看能不能遇上。” 话音刚落,商洛便觉得自己的手背一阵阵痛,皱着眉便是回了头。 “嘶——轻点!” 路承安阴沉着脸,将商洛的手甩了回去,嘲讽道:“原来是知道疼的。” “自是知道,谁不是娘生爹妈养的?那还能不知道疼啊?” 路承安咬牙切齿,“你就不知道。” “你怎知我不知?卧病在榻要死不活的日子我过得多了,日日疼着怎会不知?” 似乎是有意提起的委屈,又像是无意的埋怨。 总之路承安闭了嘴,自顾自的收了东西,看着商洛的眸子带着些异样。 商洛撅了撅嘴,目光依旧看着窗外,“首辅大人怎么有闲情雅致来这种地方?怎么,喝茶么?” 似乎是见不得商洛和自己说话时却是瞧着别处的,现在的路承安恨得紧,只好冷声道:“宣德侯府的姑娘都是以这般姿态同人讲话的么?” 商洛后知后觉的回过了自己的脑袋,好笑的看着路承安。 “首辅大人这是抽哪门子的疯?” “我抽疯?” 路承安一下子被气笑了,“商洛,你真的好得很。” 商洛吹了吹自己的伤口满是笑意的看着路承安,“首辅大人不处理公务,莫不是专门来找我的?” 路承安轻哼一声,但看上去心情还是不错的,“找你干什么?找你气我?” “也说不准啊,指不定首辅大人就有这种癖好呢?” 阿言向来是一个懂事的,寻了人蹭上一蹭自然就会回府去了,自己倒也不用担心。 第22章 借我个人呗 商洛知道阿言身上的东西还不够,就算苏景熙日日梦了那少年郎,也不一定会做些什么。 但若是那少年郎主动一些的话,那可就不一样了。 一盏茶喝完,商洛撑着脸傻笑,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倒是慎儿回来了,但也不敢靠近,干脆也学着竹幽的模样站在屏风外守着了。 反正自家姑娘手背的伤不都已经处理好了么。 路承安是真的好看啊,商洛傻笑着,若是什么都不顾,自己倒愿意亲上一口。 那眉毛,那眼睛,长得就很话本里的狐狸一样,狡黠,腹黑,却又俊美。 路承安头一次觉得自己被人盯得不自在,尤其是商洛那般露骨的眼神。 他迎上商洛的眸子,喉结微微滚动,“还没看够?” 谁知商洛脸上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来,一双眸子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自是没有,首辅大人人间绝色,谁不想要染指一分呢?” 话音刚刚落下,便是外面的慎儿不由得咦了一声,似是惊讶。 路承安乐了,微微挑眉,声音喑哑,“怎么,你也想?” “想啊,只是没这熊心豹子胆,也没这等福分。” 商洛笑呵呵的将杯中最后的茶水一饮而尽,满足的咂了咂嘴,“首辅大人,借我个人呗。” 路承安心情大好,“你想借谁?” “听闻首辅大人手底下有不得了的十四暗卫,做事狠辣果断,被人称作修罗刹鬼,随便借我一个可好?” 这十四暗卫身手可是一等一的好,但是他们从未在长安露过面,就连沈隋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的手下,又身在何处,神秘得紧。 但是现在却是被商洛轻飘飘的说了出来,路承安虽说是惊愕,但面不改色,依旧平静。 他也没有打算隐瞒,“你要他们干什么?” “总不是一些作奸犯科的事儿,首辅大人不会不愿意吧?” “怎么,借我的人我还不能问上一两句?” 商洛站起身来作势就要离开,小声的嘟囔着,“若是不借便算了只好我亲自去一趟将军府了。” “借。” 将军府可不是寻常人可以去的地方,纵使商洛的身手还可以,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弱女子,他不能让她冒险。 商洛转过身子,“一言为定!” 路承安也不知自己究竟何故答应得那么快,无奈的摇了摇头,“竹七今夜会去找你的。” “竹七,好名字。” 商洛一边摆手一边便是往外走,倒是潇洒至极。 慎儿出了酒楼倒是一直不解,“姑娘,你与首辅大人之间是何关系?” 上次首辅大人进了后院守着姑娘不说,姑娘梦魇时还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实在是吓人。 今日对着姑娘多次逾矩却又是这般纵容包庇,怪,实在是怪。 更何况姑娘还说出了那番挑逗的话来,听得自己都是脸红心跳的。 商洛笑了笑,“你问这些干什么?他么,大抵是我撑腰的人罢了。” “姑娘今日的言行与往日实在是不同,若是传到了状元郎的耳朵里,怕是……” 商洛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是啊,今日的事儿和那日首辅大人守了我一日的事儿若是传进了容公子的耳朵里,他对我定是会失望的吧……” 到时候自己熬过冬日便是和他没关系了,而是因为首辅大人的照料…… 她看着慎儿担忧的样子,笑得越发灿烂了,“慎儿,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酒楼的路承安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看着楼下的那抹人影渐行渐远,眸子说不出的深邃。 他不紧不慢的把玩着扳指,却是透过窗户看向了远处,这里正好可以看见苏将军府的大门,合适得很。 小厮上来换了酒,路承安便是开始自酌自饮。 他看着手指上那抹干滑的粉末,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等婉转的手笔倒是不符合她那心狠手辣的性子。 “竹幽。” “属下在。” 他颇为好奇商洛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她到现在的每一个举动都毫无关系,但总觉得应是有条线在暗暗牵引着的。 “听闻苏小姐诞辰将近,让我们的状元郎多走动走动。” “是。” 竹幽心有疑惑,还是问出了声,“主子,当真要让竹七去么?若是竹七暴露了怎么办?” “无妨,你只管照做便是。” 回了云鹤院,商洛一眼便是看见宣德侯和大夫人坐在院中,身侧跟了一众家丁。 自己院中的如洲和如月跪在一旁,就连一直在厨房做事的玄肆也不曾幸免,双手红肿着跪在雪地里。 见状,商洛微微皱了皱眉。 玄肆的手艺好的没话说,现如今一双手伤成这样,自己很难不心疼。 她的步子快了些,不过还没走到云川的跟前,身侧的慎儿便是被人捂着嘴押着跪在了一旁。 商洛不解,“爹,大夫人,这是做什么?” 云川似乎是憋着气的,低着头没有应答,倒是大夫人开了口。 “洛儿,自你回来,我对你尽心尽力,病了请大夫,给你最为名贵的药材,吃穿用度和舒儿的一样,连云鹤院也是我求侯爷为你留的,你还有何不满的?!” 商洛脸上是迷茫的,甚至有些慌张,但是心里却是平静得厉害。 这不就东窗事发了么。 商洛双眸微红,“大夫人宅心仁厚,不曾亏待我半分。” “那你怎的可以做出这等事来?!” 说着,大夫人便是将一个锦盒甩到了商洛的跟前。 “我问你,此物你可识得?” 当然识得,这不就是那枚梅花簪子么?说起来路承安比自己更为熟悉呢,毕竟是他亲手雕刻的不是? 商洛点了点头,“这是我的。” 大夫人几乎是要哭了出来,“侯爷,你看看,真是洛儿的东西,你还觉得是我冤枉她了么?!” “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此物乃是首辅大人首次登门派人送的簪子,我不过是唤了如月收了起来。” 云川狠狠的拍了拍身前的石桌,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商洛便是骂了起来。 “住口!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与那首辅大人是何时联系上的?!满长安皆是你与容司言的谣言,本想着你们私定终身也就罢了,成全就是了。可是首辅大人来你院中守了一夜,传出去你要我的脸往哪儿放?!” 商洛从未见过云川这般凶狠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坏了,眼眶含着热泪就是不肯落下,看了倒是叫人心疼。 此事他隐瞒得极好,说到底也只有云鹤院的几人知道罢了。 云川别过眸子,“你让如月收了起来,收在哪儿的?如月,你说!” 此时禁锢着如月的家丁便是松了手,如月得以喘息。 她轻轻啜泣着,“回侯爷,如月不知里面乃是首辅大人赠送的发簪,姑娘只管让我埋于柳树下。” 大夫人似乎是气极了,捂着胸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发簪呐!商洛,可是什么东西你都敢收?!收了首辅大人的还不够,你还收了容司言的?我们云家怎么就有你这个伤风败俗的女儿?!” 发簪乃是赠予发妻之物,比什么共白首的誓言重得多,商洛不可能不知道的。 商洛的脸色一白,心中却忍不住嘀咕,那梅花簪子分明是要挟之物,自己敢不收么? 她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唇,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云川见状,心都凉了几分,“混账!” 商洛跪了下来,“爹,女儿知错!” 他冷声道:“将锦盒打开!” 商洛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的捡起了跟前的锦盒,不知何故,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似乎里面的不仅仅是那枚梅花簪子,像是承载着其他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她竟是没了气力的。 “打开!” 商洛低垂着眼眸,尽是凉意,大夫人想要看见的自己就应该是这般颤颤巍巍的吧? 锦盒还是被打开了,但里面哪里还有什么梅花簪子?里面躺着的乃是一个稻草扎的小人,扎着针,写着大夫人的名字。 一道闷雷猛的炸响,商洛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锦盒翩然落地,里面的小人也掉了出来。 雪水打湿了商洛的膝盖,刺骨的寒意顺着四肢便是往上爬,可是商洛像是失了魂,也不觉得冷了。 唯独一边的玄肆在死命的挣扎,眼中满是懊恼,只是恨自己不能为姑娘辩解几句。 云川瞪了一眼玄肆,“混账,吱吱呀呀叫什么?!拖下去,打!” 商洛皱了皱眉,脸色虽然苍白,但是语气却是坚定的。 “玄肆乃是我带回来的人,我看谁敢碰?!” 云川何时被家中的人这般忤逆过? “逆女!你竟还不知悔改?!” 商洛嘴角扯起一抹的苦笑,目光直直的落到了云川的身上,似乎是要将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侯爷,我说这东西不是我的,你信么?” 那一声侯爷叫得清脆,云川心中一怔,瞧着商洛的眸子竟也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带着哭腔,身子一颤一颤的,“洛儿,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你还不肯承认么?!” 商洛的笑满是嘲讽,又满是苦涩,更是委屈和悲哀。 “承认什么?谋害大夫人么?这小人怎么到的这里我不知,大夫人如何挖出来的我不知,侯府如何惩罚我不知,我什么都不知。” 两行泪水终究是包不住了,顺着惨白的脸色便是滴落到了颤抖着的手背上,商洛跪在那里,像是雪地里开出的一朵兰花。 “侯爷没有打算给我解释的机会,那小女便是不辩解了,侯爷不就是相信自己亲眼所看见的么?” 云川倒是没有想到商洛竟是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一时之间难过淹没了方才的愤懑,只剩下满腔的悲切了。 “洛儿……” 他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 可是后者只是垂着脸,哀切的跪在雪地里。 云川也是气恼了,逐字逐句的说道:“将玄肆,拖下去,杖毙!” 商洛这才抬起了自己的眸子,眼中满是决绝,“侯爷若是执意要动洛儿从青都带回来的人,便是连我一道杖毙了。” 或许没有想到商洛竟是会说出这番话来,云川如鲠在噎,“一个下人,值得你这般袒护?” 玄肆什么都没有做错,云川要罚的人是自己,只是动不了自己而无能迁怒他人罢了。 商洛眸子坚定,“玄肆乃是祖母特意挑选的护院,若是侯爷执意要动,那么洛儿是不是可以认为,侯爷下一步要杖毙的人就是我?” 第23章萍水相逢 今日的风似乎格外的大,夹杂着刀刃一般的寒意,裹挟着其他的东西。 商洛的衣袍已经湿了大半,双腿也彻底没有了知觉。 慎儿被人捂着嘴,总算是挣脱开来了,只是没跑几步便又是被人死死的压住,扑倒在地,吃了满口的雪。 “侯爷!” 慎儿哭了起来,“是打是骂都好,让姑娘起来吧!姑娘这些日子才好些,跪不得!受不得寒啊!” 木愣的云川这才猛的醒悟,商洛前些日子卧病在榻,险些没能熬过来。御医好生嘱咐,受不得寒,上不得火。 可是自己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他上前几步便是要将商洛扶起来,可是商洛却是自己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他的手。 “多谢侯爷。” 云川又是一怔,他皱着眉,“洛儿,此事若不是你所为,我自然不会冤枉你,你又何苦这副模样?” 迎着风,商洛的唇瓣失了颜色,她满是疏离和淡漠,“哪副模样?侯爷方才不已经给小女定罪了么?” 大夫人也是上前来,一脸的无奈,“洛儿,不过是些小事,你怎么和你爹这么说话?” 怎么?难过了么? 商洛看着眼前两人的模样,说不出的感伤,事情是假的,可是此时的悲伤却是真的。 她咽了咽口水,还想反驳几句的,若真的是小事,云鹤院的人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自己也不会在雪地里跪了半日。 但她还是没有说出口,还不是时候,再忍忍。 商洛低垂着眼眸,“小事么?那侯爷现在要如何处置我这个逆女?” “你!” 云川恼极了,“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碰你么?!” 这话商洛是听过的,只不过是从另外一个人的嘴中说出来的。 商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小女不敢,只是没有想到到侯府不过一月,竟是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给侯爷添乱了,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她看着慎儿,有些心疼,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也算是吃好喝好,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慎儿玄肆本是我的人,侯爷便是给我留下这两人吧,如洲如月是大夫人的人,今日便是让大夫人带回去吧。” 云川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什么意思?” 商洛一字一句的说道:“侯爷不是不知该如何处置的么?那便是让我在这云鹤院禁足,过了冬日我自是会收拾东西回我那青都,死也是死在那青都!” 这好似置气一般的话似乎是牵动了云川某根脆弱的神经,他红着眼,扬起巴掌便是要落下。 “混账!” 但是抬到半空中便是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当初是他要接商洛回来的,现在的委屈也是他给的。 倘若商洛真的出了事,青都那便不好交代,容司言也不好交代,说不定首辅那便也会有麻烦。 大夫人连忙扶着云川,“洛儿,你说的可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还不快向你爹道歉!” 商洛僵持了一瞬,脸上惨淡的笑意越发的明显,“商洛大逆不道,惹了侯爷生气,全凭侯爷发落。” 云川也软了下来,“你要我如何罚得你啊……” 他连连叹气,也是没想到商洛的性子竟是这般刚硬,倒是和她那母亲一样,犟得很。 “洛儿,日后不可再与首辅接触,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啊。” 不接触那是不可能的,云川换一个人说商洛也许会一口应下。 商洛似乎是不可置信,“我与首辅大人萍水相逢,只是在那宫宴上被首辅救了一命,免遭了逆贼的毒手。我们二人清清白白,侯爷这般让商洛该如何自居?” 大夫人皱着眉,侯爷说着路承安的事儿,莫不是忘了那扎小人的事儿? “洛儿,就算你与首辅大人毫无瓜葛,也不能搞这等巫邪,我倒是没事儿,你身子本来就弱,这可是会亏了你的寿命阴德啊!” 地上的小人被雪浸湿了,现在看来也是软塌塌的。 似乎是喃喃自语,商洛眼睛空洞无神,看着云川,尽是失望。 “可是我又何苦做这些事?大夫人有恩于我,我又何苦拿自己为数不多的寿命做这些事儿?商洛是个没用的病秧子,却也是想要多活几年。”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含沙射影一般,句句扎在了云川的心口,来回割着。 商洛身子弱,自幼不在自己照料下长大,便是有了亏欠,到底是自己的女儿。 且不说这是不是商洛做的,就算是,她骄纵些也是应当的。 哪里掀得起多大的风浪呢? 这里的消息很快便是传到了云舒的耳朵里,云舒急急忙忙的便是从将军府往宣德侯府赶。 这时候也进了院子,“爹!” 听了那么一声的娇呼,商洛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应该到了极限了,猛的吐出一口血来便是昏了过去。 以往无论是在青都还是在长安,皆是有人将商洛护得极好的,今日却是在雪地跪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好转的身子也终究是撑不住了。 只是落地之前,商洛刻意去看了云川的模样,也不知是惊慌多一点,还是内疚多一点。 商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事儿了。 屋中依旧燃着炭火,挨着软榻,药香也被点燃,屋中匍匐着一层苦涩的药味。 如洲如月一直守着,慎儿也不断的用热水擦拭着商洛的身子,满脸的担心焦急。 商洛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不着痕迹的抓住了慎儿的手腕。 慎儿一愣,随即红着眼睛转头吩咐道:“大夫可还在厨房?快叫他来再看看姑娘。” “你也去端些热水来,看看玄肆的药熬好了没有。” 等到两人离去,商洛才不紧不慢的睁开了眼睛,“热死了,将火盆推远些。” 慎儿的眼泪啪嗒啪嗒便是往下掉,“姑娘,今日可是真的吓死我了!你哪来的胆子与侯爷较劲?你一昏倒,我整个人都吓呆了。”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商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忆起今日的事来有些后悔,今日自己说的话还是太轻了,苦肉计什么的还是要再磨练磨练。 “那小人呢?” 慎儿擦了擦眼泪,“侯爷烧了,虽然大夫人不依不饶,但是侯爷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许人再提起这件事,应是不会继续追究了。” 她满是心疼的看着商洛,“只是今日姑娘惹恼了侯爷,侯爷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云鹤院,姑娘日后怕也是出不去了。” 商洛点了点头,这不正好合了心意么? 看着商洛不仅不难过,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慎儿急了。 “都这样了,姑娘怎么还笑得出来?!” “没笑,我难过着呢,这样一来可就见不到容公子了。” “姑娘!” “好了好了,与你打趣怎么还生气了?” 慎儿探了探商洛的额头,“虽然生气,但是云鹤院的东西一样没少,侯爷还专门请了大夫在云鹤院守着呢。” “你觉得侯爷对我好么?” 慎儿抿了抿唇,“不知道,慎儿也不知道好不好的。” “玄肆呢?” “姑娘放心,玄肆没有受伤,侯爷也没有计较。” “甚好……” 此时如洲带着大夫进来了,商洛勉强坐起了身子,大夫连忙上前诊脉。 他松了口气,“姑娘没事儿了,日后不要受寒即可,若是再受寒,怕就是回天乏术了。” 如洲点了点头,“姑娘睡会儿吧,方才瞧你皱着眉,想来也没睡安稳。” 慎儿替商洛掖了掖被子,“你们都下去忙活自己的吧,这里我看着就是了。” 可是商洛却是摆了摆手,“守着我干什么,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有事自是会叫你们的。” “可是姑娘的样子我怎么放心得下?” “有何放心不下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折腾了两次都没死成,你家姑娘命硬得很。” “别张口闭口都是死的,姑娘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商洛咯咯咯的笑了笑“好,日后我便是不提这个字了,你们下去吧。” 慎儿端来了汤药,盯着商洛喝了下去这才放心的退下。 只是等到几个人可以休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此时正是犯困的时候。 堪堪合了眼眸,商洛却是没有睡着的,她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微微皱眉。 这次属实是跪得有些久了,找机会施针才好,日后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子。 她打了个哈欠,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竹七?” 话音落下,屋子里当真凭空钻出一道人影,“属下在。” 竹七一身黑色劲装,倒是风流倜傥,白净的脸上倒是和他的主子一般,常是淡漠的。 商洛来回看了看自己的屋子,这里好像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吧?房梁上悬挂一晚了么? 她抿了抿唇,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屋中陷入了一片的静默。 良久,商洛才开了口,“我说什么你都会听?” “是。” “什么都做?” 竹七沉默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是。” 商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对于竹七的表现甚是满意,“真好,那么今日便是帮我去做一件事吧。” “姑娘只管吩咐。” “嵇禾馆,替我查查。” 竹七点了点头,转身便是离开了,他答应得很是利索,丝毫没有多问的意思。 商洛换了个姿势继续舒舒服服的躺着,要是自己身边也有像是竹七这般的人就好了,最好还是路承安和沈酒卿都不知道的。 只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实在是太难了。 正思量着,窗户外突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的抓挠窗户一般。 “喵呜~” 在几声猫叫之后,窗户被一个小小的脑袋顶开,一道白色的影子很快便是窜了进来。 阿言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舔了舔爪子,这才不紧不慢的朝着商洛的软榻走去。 商洛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看着阿言跃上床铺,掀开被子让它钻了进去。 阿言的身上香香的,莫名的觉得有些安心。 商洛也搂了搂阿言,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24章嵇禾馆 十四修罗鬼煞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厉害,若是沈隋知道他们是路承安的爪牙,不知道又会做何感想了。 按照沈隋那性子,他要动的就会先是路承安,再是沈酒卿。 商洛也没有将此事上报的意思,她的确效命沈隋,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思量考虑,她也不例外。 竹七办事效率很快,只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是将嵇禾馆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袭夜行黑衣的商洛,见商洛要出门,还是问道:“姑娘要去嵇禾馆?” 商洛自顾自的戴了面具,应了一声。 竹七沉默了一瞬,又道:“姑娘,那我……” 自己按理来说应该是要陪同的,要是她出错了怎么办? 暗中盯了她许久,的的确确是一个病秧子来着,嵇禾馆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商洛没有抬眸,自顾自的说道:“哦,你可以回去了。” “嗯?” 竹七很是意外。 “怎么?” 竹七道:“主子要我时刻保护姑娘的安全。” “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听的么?那我便是要你回去吧,不愿意回去的话那就在云鹤院呆着吧。” 竹七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他蹙起眉头,拱手退了下去。 回去?不可能的。 商洛笑了笑,她自是知道竹七定会守着自己的,不过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今夜忽的又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慎儿想到了屋中的商洛,想着去添一些炭火罢。 可是端着木炭还没有走到商洛的屋前,便是看见那摇曳的烛火被吹熄了,也就止了步,只好作罢。 她端着炭火嘟嘟囔囔的就是往回走,“姑娘今日睡得倒是早。” 商洛独自一人行在空荡荡的街头,时不时的便会停下来,闭目仰头,似乎是在听这寂寥的雪声。 雪花落在脸上,很快便是融化开来,冰冰凉凉的。 街道上的大雪很快便是堆了一层,一层又叠着一层,走在雪面上总是伴随着清脆的响声。 可是明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商洛却是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雪声隐匿了太多。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安还是人才辈出啊。 嵇禾馆紧挨着一家酒楼,白日里总是闭着门的,只留了一扇侧门供人进出。 门面上也只挂着嵇禾馆三个大字的招牌,却也不引人注意。 可是到了夜晚,嵇禾馆便是卸下全身的伪装来,红灯高挂,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其实长安很多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从不曾提起,总觉得是难以启齿的。 与一般的花楼不同,嵇禾馆迎客的并不是窈窕细腰的妙人女子,而是面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其间不乏部分粉雕玉琢的男童。 长安繁茂,久未战乱,滋生了一批难以启齿的癖好来,众人反倒是对龙阳之好颇为包容,见怪不怪。 可长安文人皆有傲人风骨,哪怕不是文人,寻常百姓也有自己的骨气,以男子之身承欢的事儿实在是难以接受。 此事也就成为了达官显贵们闭口不谈却又心知肚明的趣事。 这嵇禾馆便是寻欢作乐最好的去处。 苏景熙便是这嵇禾馆背后的主子,她手下的人大多都是拐来的。 许是街头尚有些姿色的乞丐,或是败落贵族的公子哥们,绝对的强权下多番压榨也就乖了。 当人被奴役得久了,他们就会忘记了去反抗,似乎天生就是被奴役的一般。 商洛此行倒也不是抓住苏景熙的把柄什么的,毕竟这对于她的计划来说无关紧要。 只是借了探查苏景熙的由头,引出这些日子蛰伏在暗中的另一人。 除了路承安,还有一人也盯上了自己,他知道的不会比路承安的少,而自己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他像是完全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子,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这样的东西往往是更为致命的。 商洛摸到了嵇禾馆的后院,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看守,商洛很轻松便是进去了。 后院人少,多是一些丫鬟小厮添酒挂牌,倒是前厅和楼上的房间热闹得紧。 商洛混在丫鬟之间,顺着人流便是进了前厅,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瞧见的时候,商洛还是有些惊愕。 许是难以启齿,竹七说这些也只是随口带过,只说了难以入目四字。 如今商洛看了,才觉竹七说这话时那眼中的深意。 也许是面对自己竹七还是有所保留,就是不知道面对路承安的话,他又会怎么描绘这幅画面? 她低垂着眼眸,自顾自的行至到了角落,很快在一片欢笑声中商洛寻到了苏景熙的模样。 苏景熙很少出现在嵇禾馆,却在每月初五总是会盛装出席,夹杂在人群中与众人共同享乐。 在嵇禾馆,她就是天。 苏景熙本就貌美,发丝高绾,扎成一个精致的发髻。珠宝点缀,流苏坠下,一直落到锁骨处。 身上只是随意的披了一块淡青色的丝绸般的外衫,雾雾胧胧,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 裸露的香肩和精致的锁骨,滑过一抹淡淡的金粉,在大厅灯火的映衬下,风情万种。 赤裸着双足,由一行赤裸上身的貌美男子空手抬着,便是到了中间。 她微微合着眸子,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好不妖娆。 她的出场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一群衣衫不整环抱彼此的男人们便是裹挟着涌了去。 一双双颜色各异的大手拂过那近乎完美的皮肤,彼此停留,拥吻,欢呼,狞笑交织在一起,苏景熙面对着乱象却是一脸的享受。 商洛摇了摇头,想着还是离了这样的画面比较好。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被苏景熙吸引了过去,商洛便是偷摸着上了楼。 最靠里的房间是为苏景熙专门准备的,关于嵇禾馆很多东西都被放在了这里。 不过也奇怪,这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商洛推门而入,这才觉得一直萦绕在鼻尖的脂粉味消散了些。 屋内堆放着各色的衣服,随意的撒落,梳妆台上脂粉凌乱,口脂盒更是落到了地面。 脂粉的痕迹到处都是,桌子上更是印上了一个淡金色的手掌印。只有角落的书桌还算是整齐。 屋内还遗落着一阵淡淡的暧昧之意。 商洛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初见苏景熙的模样,两两对比……啧,人不可貌相啊。 她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很快便是将自己的注意转移到了书台前。 她于桌前坐下,便是开始翻看起来,越看却越不对劲。 这些东西多是嵇禾馆的流水账,还有记录人员来往的途径,这些东西就这样摆在这里,毫无防备。 有脚步声吱吱的靠近了,商洛连忙起身打开窗户便是翻身跃了出去,双手悬挂窗柩,脚尖点着边缘,闪身躲了起来。 她屏着呼吸细细的听着屋内的动静。 那人的脚步声很重,很慢,不像是苏景熙的,也不像是嵇禾馆的任何人。 他一步步径直朝着窗户走来,没有片刻的停顿,像是笃定了这里有人,又像是他本就是朝着商洛来的。 商洛心中一紧,莫名的开始不安起来,每一声脚步都像是扣在了商洛的心弦上。 带着近乎窒息的威压。 “吱呀——” 窗户忽然被推开了,可是却没有看见商洛的影子,只是漫天飞舞的白雪,夹杂着寂寥的寒风。 商洛深吸了一口气,紧贴着墙壁,却是不敢抬头去看头顶敞开的那扇窗户。 没有看见那人,可是商洛却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扫视着院中所有的一切,像是在找寻逃窜的猎物。 “呵。” 那人并没有直接离去,在窗前停留了片刻,脚步声这才渐行渐远了。 等到那种紧绷感散去,商洛才松了口气,她咽了咽口水便是准备离去。 可是还没有迈出步子,右脚却是被人忽然抓住了。 她顿时血液倒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险些惊呼出声,抽出腰间的匕首便是狠狠的刺了下去,只听见闷哼一声,那手掌被贯穿,鲜血流了一地。 商洛这才看清,抓住自己脚踝的手那是从墙角边的铁窗内伸出来的,脏兮兮的。 她皱了皱眉,低下头去看铁窗内的景色,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那只手的主人却是将商洛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似有似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商洛皱着眉拔出钉在雪地里的匕首,心中浮起一层的愧疚来。 这里想必就是苏景熙调教那些油盐不进的男子的地方了,她抿了抿唇。 若自己带着他不一定还可以出去,更何况那个人还在暗中盯着自己,若是带着他,说不定他还会被自己连累。 她将自己的匕首扔了进去,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的声音似这白雪般纯净,“若是想要活着,你就要自己出来,午夜这里会升起一把火,能不能出去看你自己。” 说完这话,商洛便是隐匿进了夜色,铁窗内的人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能趴在地上摸索着方才商洛扔下的匕首,紧紧的握在手中,嘴中反复呢喃着,“活下去……” 正如商洛所言,嵇禾馆后院燃起了大火,虽不会蔓延至前厅,但也足够引起一阵骚乱来。 商洛跃墙而过,也许那人今夜不会动手了吧。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还没有凝固,几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便是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他们蛰伏在暗中,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这一切发生得快,倒是没有给商洛一个喘息的机会。 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不安的叫喊,而身前则是满天的白雪,洋洋洒洒。 为首的蒙面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商洛,不过是轻轻附身挑了挑手指,面具落地,露出商洛的面孔来。 “商姑娘,我家主子要见你。” 与嵇禾馆的喧闹不同,路承安的府邸此时是致命的寂静,竹七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可是等了许久,主座上的人都没有反应,书房内的氛围是一片的寂静。 倒是一侧的竹幽按捺不住率先问道:“主子,此事,我们要管么?” 商洛一惊,故作惶恐,“你们是谁?!” 可是迎接她的乃是毫不留情的一掌,一掌落下,商洛眼前一黑,便是堪堪倒了下去。 嵇禾馆的大火还在继续,像是映照了半片红云,白雪也看不清楚了。 路承安合着眸,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不断的敲击着桌面,良久,这才开了口。 “不准插手。” 竹幽微微皱眉,“可是……那人手段狠厉,商姑娘……” 路承安不悦的啧了一声,竹幽立即便是闭了嘴,两人齐齐退了出去。 他当然可以出手,商洛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到她的宣德侯府,但是一旦自己出手,便会有更多的危险等着她。 第25章 心思难猜 昏暗的环境中商洛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自己被绑在这凳子上已经有一会儿了,但一直没听见人走动的声音。 黑布将自己的双眼捂了个结结实实,透过缝隙商洛也只能看见自己的衣摆。 在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今夜的风雪明明那么大,但是在这里却是匍匐着一层暖意,也听不到风声。 虽是被抓了,但是商洛的心里却是平淡得紧。 等得无聊了,商洛甚至想要哼起小曲来。 终于,房门被人重重的推开了,脚步声渐渐的近了。 这声音商洛记得,是在苏景熙房内的那个人! 商洛微微转了转头,想要听见更多的消息。 脚步声到自己的跟前便是戛然而止了,黑影压了上来。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挑起了商洛的下巴,声音玩味,“你,怕死么?” 那只手比寻常人的温度似乎还要冰凉上几分,寒得刺骨。 商洛咽了咽口水,像是有野兽在自己的耳边磨牙低吼,你,怕死么? 柳眉微微皱起,“怕,当然怕。” “噗,怕?” 似乎是对商洛答案的嘲讽与极度的不满,他嗤笑了一声,也松开了自己的手。 “替那个人办事也会怕死么?” “谁?” 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男子说的人是谁,商洛下意识的便是问了一句,她明显的感觉到身前那人的身子顿了顿。 “呵,不认?” 脸上的黑布忽的被人大力的扯开了,忽然映入眼帘的光线让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 自己所在的地方燃着炭火,纱帘舞动,宫人环伺两旁,皆是带刀的侍卫。 跟前是屏风,绣着山川流水,屏风后坐着一人,身子斜靠着软椅,看得并不真切。 “商洛,宣德侯知不知道自家的女儿竟然夜闯稽禾馆这样的地方?” 商洛紧皱着眉头,看着屏风后的人缓缓道:“你是谁?” “你在替路承安办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啧。” 对于商洛的回答沈酒卿很是不满,他抬起了自己的手腕。 “你总是会说的。” “殿下,我来长安不过为了陈年往事,并没有涉朝政之意,殿下何苦这般对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句陈年往事已经成为了商洛惯用口头禅了。 她看不见沈酒卿的神色,只是依稀看见那道人影顿了顿,似乎是在复盘商洛说过的话,语气阴沉。 “长安的不少人都是为了一件陈年往事惨死,你也是其中之一么?” 他的话音不过刚刚落下,身后的一个侍卫便是像是提溜小鸡崽子一般将商洛一把拽了起来。 他大力的将商洛甩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因为双手还被死死地捆绑着,所以商洛摔了个结实,下巴磕出了血迹。 那股疼痛尚未散去,侍卫便是一脚狠狠的踹在了商洛的小腹上,又一把掐住了商洛的脖颈,淡漠的脸上毫无波澜。 商洛的性命犹如草芥,弹指间便是被人捏住命脉,烟消云散。 长安的陈年往事在沈酒卿这里像是禁忌,偏偏商洛不清不楚的撞了这个忌讳。 她的双眼充血,不甘的便是看着屏风后的那人,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字眼。 “你……想要什么?” “这就肯说了么?” 侍卫微微松了手,提着商洛便是甩到了屏风跟前,又像之前一般站了回去。 商洛缓了缓,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一阵的闷闷的,小腹也传来阵阵的痛意,双手也因为长期的捆绑渐渐丧失了知觉。 沈酒卿缓缓站了起来,随即便是绕到了商洛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的商洛。 他是用脚尖轻轻勾起了商洛的下巴,语气冰冷到了极点。 “你去稽禾馆做什么?” 商洛咽了咽口水,艰难的抬起自己的眸子,“路承安,是路承安。” “路承安?” 这个名字一出沈酒卿便是收回了自己的脚,似乎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但是他看着商洛的眸子里满是不屑。 “路承安什么时候会用你这般无用的女流之辈了?” “我不是为路承安办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你说说看,路承安看中你什么了?” “医术。” “医术?” 他轻笑了一声,“你不是个病秧子么?自己都治不好,路承安还能看中你的医术?路承安需要你去嵇禾馆做什么?” 商洛面不改色的说道:“他盯上了苏九,想从苏景熙入手。” 沈酒卿微微挑眉,好笑的看着商洛,“倒是一个老实的。” 随即他便是背过了自己的身子,谁不知道首辅与摄政王私下不和?这般暗戳戳搞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时一个侍卫上前来低语了几句,沈酒卿又瞥了商洛一眼,淡淡的说道:“扔回去吧。” 反正能活着从自己手里出去的话,路承安应该也不会继续重用了吧。 若真的是路承安要做此事,那他的手段实在是算不上高明。 他原本要离开的步子忽然停顿了一下,“一个病秧子而已,本王也没有闲心计较。” 这话像是对着商洛说的,又像是对着其他人说的。 不过他的话似乎是在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像是天神一般宽恕了罪人,商洛也这样以为的。 侍卫拿着刀走近,解开了商洛手上的绳子,又一次的提着商洛往外走。 商洛整个人都显得虚软无力,她半阖着眸子,任由刚才的人将自己提出去。 像是有人将自己架在了马背上,风头如刀面如割,这样的寒意很快便是将商洛的意识拽回了现实。 很快,商洛便是发现这并不是通向宣德侯府的路,她微微皱了皱眉。 看来沈酒卿口中所说的扔回去并不是将自己扔回去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也就不用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受寒了。 沈酒卿推开窗户便是看见殿宇外长长的阶梯,现在已经落下了厚厚的一层雪,明日便是会有宫人来打扫,短暂的萧条很快就会被殿宇的奢华所掩饰。 息烛此时走了进来,“殿下,你真的相信她会是路承安的人么?” 沈酒卿笑了笑,眼神深邃,“当然不是,本王刚开始也以为她是路承安一手安排的人,但是今日她承认得那么快,本王倒是开始怀疑起来了。路承安也迟迟不出手,他最是护犊子,若真是他的人他定是会出手的。” “那殿下的意思是……” “无论她是谁的人,长安也是时候添入一些新的人了,本王便是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像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握在手中。 息烛点了点头,“那夜的人查过了,不是长安的人。” 沈酒卿笑了笑,只是这个笑有些深不可测,“呵,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后半夜忽的飘起了雪,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那人将商洛狠狠的甩到了地上。 看着嵌入自己指甲内的黑泥,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和腐烂的味道,商洛微微皱眉。 自己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这双手了,拿起银针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的,现在竟是这般? 她不满的啧了一声,随即翻身看着逐步靠近的侍卫,嘴角染上了一丝笑来。 “难道摄政王府的人都是这么的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么?” 她的眼眸不由得眯了眯,方才就是这个人踹自己的吧?还掐自己的脖子来着…… 她看了看四周,眼底越来越冰冷。 这里并不是任何一个自己认识的地方,中间歪歪斜斜的一条西路,满是马蹄印。 左边是死刑的人,右边是无人收尸的残躯,两面都已经埋到了层层叠叠的地步,分外的寒冷。 侍卫抽出腰间的利刃便是朝着商洛走来,身后是大雪,身前是被白雪覆盖了的黑泥。 商洛微微皱了皱眉,抓起一把黑泥或者白雪便是朝着侍卫扔了过去,连忙翻身站了起来与侍卫拉开了距离。 侍卫下意识的便是抬起手来遮挡,眼底的寒意却是越甚,那模样就像是要将商洛活生生吞咽下肚一般,实在是骇人。 商洛擦了擦嘴角已经干涸的血迹,看着眼前的侍卫,“真是讨厌。” 自己一直示弱并不是无能为力,只是在沈酒卿的跟前动手的话,就算可以逃走日后也很难在长安继续待下去。 无论他现在是如何猜测路承安,自己都算是保住了。 只是很遗憾,自己还是没有搞清楚,那枚簪子究竟是谁送回来的,暗中莫不是还有第三人? 只不过眼下都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侍卫冷着脸便是一点点的朝着商洛靠近,像是要踏平所有的障碍一般。 看着走过来的侍卫,商洛猛地旋转抽出腰间一直藏着的软剑,软剑带起一道刺眼的弧光,四周白雪被划开,混着泥土,四散成圆。 商洛一直都有配剑的习惯,软剑藏于腰间,紧紧地贴着腰肢,像是腰带一般,很难发现。 她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侍卫,收起了方才的模样,倒是和他一般的淡漠了。 “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像是哑巴,只是握紧了剑冲了过来,商洛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也只是这样而已。 血液从伤口涌出的声音,骨骼在刀锋下断裂的声音,都混在了这漫天的飞雪里。 每一次的转身,踏步,滑步,松软的泥土在脚下黏腻,浓郁的黑血流出,在恍惚中,商洛像是一道黑色的飞燕。 她的身姿轻盈,软剑在手中像是游走的毒蛇,每一下都狠狠的划过侍卫的肌肤,避无可避。 又一次的交锋中,商洛手中的软剑忽的缠绕上了侍卫持剑的手臂,道道刀口凌厉,长剑落地,侍卫也跪倒在地。 商洛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什么名字?” 侍卫终于开了口,“奚秉。” 看着眼前的人渐渐没有了声息,商洛的情绪忽的有些复杂,又是一个合格的暗卫,自己也想要…… 那匹黑色的骏马还在雪地里,商洛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勉强将侍卫的尸体抬上了马背,松开了马匹的缰绳。 老马识途,倒也不至于让此人葬身在这乱葬岗。 只不过摄政王会不会认为自己这个是不是挑衅自己就不知道了。 跟着马,商洛倒是慢慢的走出了乱葬岗,天光熹微,一道红日升起,照亮了乱葬岗高低不齐的土包。 寒鸦惊起,传出凄厉的嚎叫,像是哭丧。 商洛最后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马尾,最后体力不支瘫倒在地。 恍惚中似乎有人踏着金丝滚边的靴子停在了自己的跟前,黑色的袍子沾湿了一片,裹挟着白雪。 第26章要她和自己一般 有的人降临本就是一种救赎,有的人离开也是。 商洛睁眼瞧见的便是慎儿那副苦兮兮的模样,她见商洛的眸子睁开,却并未声张,只是支开了屋中正在添着炭火的如洲。 “姑娘,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商洛勉强坐了起来,身上倒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便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一次慎儿是难得的安静,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似倒像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悲哀。 商洛觉得哪里怪怪的,轻笑道:“怎么了,见我醒来你难道不开心么?” 慎儿抬起自己的眸子,眼中满是悲切,“姑娘还记得你是怎么回来的么?” 这商洛还真的记不住了。 “姑娘出去之后我便是一直守着,不过一个转眼的功夫姑娘便是奄奄一息的躺在了软榻上,那样子分明是受了伤的,窗户打开了,也不知是谁来过。” 她的眸子有些通红,一字一句的说道:“姑娘想要做的事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姑娘想做什么慎儿自然也不会阻拦,只是姑娘,你三番几次的外出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慎儿害怕。” 她抬眸看着商洛,“慎儿害怕,有一日姑娘回不来,害怕姑娘有危险。” 商洛的心里掀起了一丝的波澜,她轻轻的摸了摸慎儿耳边的发丝,“慎儿,若我有一日不在了,你将会成为下一个我。” “姑娘?” 阿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下子便是跃进了商洛的怀中,咕噜咕噜地叫唤着,使劲地蹭着商洛的手掌。 像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想念。 商洛一笑,随即舒舒服服的便是躺了回去,怀中抱着阿言。 只是还没有等到商洛昏昏沉沉地睡去,如洲便是慢慢走了进来,在慎儿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又是退了出去。 慎儿皱着眉只好将商洛推醒,“姑娘,春妈来了。” 商洛将被子盖在了阿言的身上,坐起了身子,开口道:“引她进来,就说我身子不适,下不了床。” “是。” 春妈是大夫人身边的人,她来定是大夫人的意思,她代表的也就是大夫人。 春妈是带着人来的,无非是送了些养人的补品来。 她看着软榻上并没有起身的商洛,眼中明显是流露出一丝的不满,但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 “姑娘,近些日子在云鹤院待得还习惯么?” “自是习惯的,劳烦春妈亲自跑这一趟了。” 春妈没有继续说话,商洛了然,她看了一眼慎儿,慎儿低垂着眼眸便是退了出去。 春妈这才拿出了自己的气势来,“姑娘,大夫人可是将姑娘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但是姑娘还是要明白的,青都和长安不同,万事都要注意一些分寸。” 商洛苍白的脸色不像是装的,此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春妈您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我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么?” “不不不,姑娘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虽然春妈脸上满是卑谦,可是商洛却是看不出丝毫的尊重之意,她的眉梢间明明满满都是嘲讽和得意。 “姑娘身子不好,便是不要想那么多了,这云鹤院姑娘住着舒服就好了,大夫人也不会刻意刁难姑娘,毕竟大夫人是一个宅心仁厚的。” 商洛最后便是一句话都不说了,春妈耍尽了威风便也是准备离开了。 她敲了敲桌面上摆放着的东西,“姑娘,大夫人还说了,那只叫做阿言的畜生的确能让大姑娘欢喜,对畜生也就多了几分的偏袒。但是畜生就是畜生,命贱,能让大姑娘喜欢一时便是罢了,多了可就烦了。” “大姐姐喜欢,我也没有办法。” 商洛的言语中甚至还带了几丝的挑衅,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眸,像是在注视一个死人。 春妈皱了眉,眼神闪了闪,“大夫人还说了,若姑娘实在喜欢,养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姑娘可要看紧些,若是出了云鹤院,回不回得来可就不好说了。” 这是要挟。 “多谢大夫人提醒,我养的就不劳大夫人费心了。” 春妈语气忽的软了下来,卖笑的模样徒显虚伪。 “姑娘要听得懂话才是,既是在这宣德侯府住着的人,又何必呢?” 这样说来自己还是寄人篱下了? “春妈说得是。” 春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环视了屋中的物件,这才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商洛面无表情的目送春妈走了出去,心中憋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被窝中的阿言,明明可爱得紧! 等到春妈离开,慎儿便是走了进来,她心中也清楚春妈来者不善,心中自是担忧的。 还没有等她开口,商洛便是说道:“我没事,不过是受了口气罢了,迟早是要还的。”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慎儿,上次给你的东西背完了么?” 明显商洛不想提方才的事儿,慎儿也就没有继续问。 慎儿点了点头,“背完了,里面的东西都记住了。” 但是慎儿说这话的时候是皱着眉的,像是悲伤了好几百年一般。 以往商洛总是塞给她一堆的医书,让她记住,她只管照做,就连那些生涩难懂的兵书她也是看了不少。 以前只觉得是姑娘有心栽培,今日与姑娘说了些话,倒是越发的难过了起来。 看出了慎儿脸上的难过,商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莫要多想。” “慎儿知道。” “容公子那边呢?” 慎儿的注意力这才被转移开来,“这些日子我让玄肆一直跟着,状元郎近日倒是与苏小姐走得颇近,姑娘……” “嗯,让玄肆不用跟着了。” 玄肆长得那么好看,若是不小心被苏景熙看见的话指不定会生了些其他的心思。 商洛又摸了摸怀中的阿言,“慎儿,将阿言送走吧。” “啊?” 对于商洛的话慎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姑娘明明很喜欢阿言的,为何要将阿言……” 有的时候舍弃也是一种保护啊。 见商洛不愿意再说话,慎儿也就不再追问,“我晚膳后便是将阿言送出去吧。” 商洛取出了当初路承安给自己的奴籍文书,“这人就在宣德侯府附近,今日午后大夫人应该会忙着为大姑娘挑选衣物什么的,无暇顾及,你将她带进府来。” 慎儿一知半解地接过文书,一脸惊愕。 “这是……” 商洛点了点头,慎儿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文书收了起来,“姑娘如何得知大夫人午后会去大姑娘哪儿?” 商洛神秘莫测的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可是带到我们云鹤院来?” “不,将她带到侯爷的院子里去,然后便是将这份文书烧了吧。” 慎儿和商洛待的时间久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猜测她的,了然的点了点头,“慎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慎儿迈着步子就要离开,商洛又叫住了她。 “大夫人喜欢芡实糕,你让如洲做一些,送过去。” “是。” 久卧床榻,商洛养出了一身的毛病,她推了推身上厚厚的棉褥,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总要她和自己一般,这才算是道歉。 长安被笼罩在漫天的飞雪之下,宣德侯府也被厚厚的盖了一层,窸窸窣窣的,多了些难得的静谧。 宫里的太监尖声尖气的说完了口谕,宣德侯满脸笑意的回道:“陛下雅兴,届时微臣定带着家中女眷赴宴!” 近些日子沈隋的心情似乎是真的不错,也许是彻底放弃在两人之间周旋,或许是乐于坐山观虎斗。 前些日子才有了宫宴的雪中赏花,明日便是来一场浩荡的踏雪煮酒,真的是好兴致。 和上次一样,家中的女眷也是要出面的。 宣德侯倒是很乐意参与,毕竟自家的两个姑娘还尚未许配人家,若是趁这个机会能觅得良人也是好事。 大夫人也是笑意,“云舒正好跟着苏小姐学了一手的琵琶……” 若是同苏景熙一同献艺入了沈隋的眼,那更是无上的荣耀,不是么? 可是云川一心想要自己的女儿同权力斗争远远的,断然不愿云舒过分显眼,更何况她与那户部尚书之子户部侍郎两厢情悦。 只缺一个合适的机会,自己便是请陛下赐婚,皆大欢喜。 他微微皱眉,“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大夫人俨然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自然也就没有计较云川的斥责。 倒是传话的太监笑呵呵的拱手道:“侯爷的女儿又岂是等闲之辈,到时定会博得头彩,咱家先恭贺侯爷和夫人了。” “公公说的这是什么话,只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不出丑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大夫人眼神微微流转,“侯爷,洛儿……她身子可能出席?” 那丫头不还在禁足么? 云川微微迟疑了一会儿,“洛儿身子不适,踏雪一事还是……” 算了吧三个字还没有吐出口,尚未离开的太监倒是开了口。 “恕咱家冒昧,侯爷所提及的可是商洛商姑娘?” 云川微微皱眉,“正是。” 太监笑了笑,“陛下在宫宴上曾与商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觉得商姑娘甚是讨喜,听闻商姑娘与我们的状元郎颇为要好,陛下还特意让我转告侯爷一声,踏雪赐婚才算得上是喜上加喜。” 云川一愣,虽然太监说得隐晦,但是他还是听出来了。 只是没有想到商洛与容司言私定终身的事儿传到了陛下的耳边里,现下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他忽地想起了路承安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陛下赐婚,他送了发簪又能如何? “明白,倒是洛儿定会出席。” 太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可是大事,今日咱家都算是多嘴的了,侯爷心里明白便好。” 送走了传话的太监,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便是难看了下来,但是想着赐婚指不定也是一件好事,日后也不必防着商洛给自己添麻烦了。 到时候就算是出事儿了,那也是她的事儿。 毕竟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便是和娘家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好了不少,“侯爷,即使如此,那我便是告诉洛儿,让她好生准备着吧。” 云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提到商洛,他便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日商洛字字铿锵的模样,她的委屈不像是假的,但是此事也没有了追究的必要。 只是她说出的话实在是让自己难过,说到底她也是自己的女儿啊! 他皱着眉又是开口道:“这次让慎儿跟着吧,多谢照料也总是好的。” “知道了。” 第27章兵部尚书 踏雪煮酒的地点选在了皇宫外的清风山,一条小溪贯穿,不过现在也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沈隋带着身边的亲信先去了,贵族女眷也要陆续到场。 说是齐乐,不过就是在郊外设宴,自己玩自己的罢了。 商洛因为身子不适,便是没有和云舒一道,云川特意安排商洛可晚些到场。 商洛打着哈欠任由慎儿摆弄,漫不经心的道:“大姐姐可是和苏小姐一道的?” 慎儿点了点头,但是注意力明显不在商洛说的话上,而是不断整理着商洛的衣物。 “嗯,姑娘去得晚,待会儿到了应该是碰得到的。” 也许是为了映衬踏雪煮酒的意境,商洛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罩着狐毛小裘。 上次的那件在大理寺弄坏了,大夫人便是命人重新为自己做了一件,不得不说,自己实在是喜欢得紧。 她扶了扶发丝间的青玉簪,淡淡的摆了摆手,“你这般紧张作甚?上次宫宴也不见你这般不安。” 慎儿撅了撅嘴,“姑娘说的倒是轻巧,今日陛下可是要为姑娘和状元郎赐婚的,怎能被一众贵女比了下去?” 似乎是觉得好笑,商洛单手撑着脸,半阖着眸子,“你这般肯定这道赐婚圣旨一定颁得下来?” 慎儿嘟囔着,“知道知道,但是就是觉得很重要嘛。” 一辆马车孤零零的行驶在官官道上,很快便是到了沈隋定下的地方。 在慎儿的搀扶下,商洛下了马车,由宫人引着往前还要再走上一小段路。 两侧是郁郁葱葱的青松,四季常青,此时枝桠上压着白雪,徒增了几分的萧条意味。 脚下的针叶被白雪覆盖,踏上去便是传出清脆的响声,沙沙沙的动静,像是层层薄纸被突然揉捏。 这样的声音莫名的觉得好听,商洛脚下的步子便是慢了一些。 慎儿小声道:“姑娘小心滑。” 临时搭建的凉亭屹立中间,垂落下轻纱,四周被宫人拉开,里面坐着的是沈隋。 四周摆放矮矮的桌椅,众人皆是盘腿而坐,宫人林立,倒酒的倒酒,抄诗的抄诗,好不热闹。 商洛的位子在外侧,她便是悄无声息的落了座,倒也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刚一坐下,便有宫人倒上热酒,端来精致的糕点,甚至还贴心的问了一句,是否需要抄录的诗句。 商洛纤细的手指在杯沿上来回滑过,眸子淡漠,像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丝毫的兴趣来。 这些抄录的诗句大抵是方才才子佳人们吟诵的,沈隋点头觉得好了,匍匐一侧的宫人便是连忙研磨抄录,以供众人来回品味。 慎儿也跪坐在商洛的身侧,很快便是轻轻的扯了扯商洛的衣袍,不着痕迹。 “看见容公子了。” 今日的踏雪煮酒可谓是一个往上爬的好机会,若是得了沈隋青睐,前途无量。 只是区区状元郎,并不能靠近沈隋,也只能在才子堆中默默无闻。 但是见容司言的模样并不慌张,气定神闲,只是当对上商洛眸子的时候,点头笑了笑。 但不知为何,这笑里藏着几分的不安和窘迫,倒不似他之前那般从容了。 酒过半巡,才子们的诗一首接着一首,或许是真的随性而发,或许是准备已久,总之抄录的纸张厚厚的堆了一沓。 但是被沈隋放在身侧看过几眼的却是没有几张,这说明沈隋并没有看上眼的佳才,或许是觉得这些东西都太平庸了。 不知是谁说了句,“倒是还没看见谁家的姑娘出来吟诗一首呢。” 便是有人接道:“盛世之下,才女众多,若真是要吟诗,怕不会少呢!” 沈隋总算是发了话,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展而不散,有些随性的意思。 “听闻苏将军之女苏小姐弹得一首好琵琶,不知能否一闻?” 皇帝发话,苏九也就站了起来,脸上有些红润,显然是裹上了些醉意。 “小女的确弹得一手琵琶,若是诸位大人不介意。” 有人送上了琵琶,苏景熙离了席,慢慢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她今日也穿着商洛送去的狐毛小裘,身子窈窕,端庄娴雅。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景熙身上的时候,商洛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另外的一道目光,像是刀刃,割得自己难受。 抬眸望去,乃是沈酒卿。 商洛低垂着眼眸,全当没有看见。 此时一小厮到了自己的跟前添着温酒,商洛微微摆了摆手,“换成热茶吧,这酒实在是有些勉强了。” 小厮一直低着头,商洛也没有抬眸,一切都很顺畅。 苏景熙的琵琶的确名动天下,她也担得起才女二字,曲音婉转动听,清脆悦耳,与山水应和,一曲非凡。 商洛来回看了好久,却是没有看见路承安的影子,心中虽有疑虑,但也没有多加思量。 不在正好,免得麻烦。 在雷鸣中的掌声中,苏景熙堪堪行礼,便是要回席。 倒真的像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苏景熙此时享受着长安贵女们都不曾享受的关注,引了不少人爱慕或是艳羡的目光。 沈酒卿的唇角勾了勾,之前看着自己侍卫的尸首回来还有些诧异,原本以为是路承安按捺不住出手了。 但是却不是,如果无人搭救,那么就是她自己了。 扮猪吃老虎的戏码自己向来是看不厌倦的,现在倒也多生了好奇的心思来。 身侧的息烛忽地问道:“殿下,可要以绝后患?” 沈酒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中满是玩味,“不必,本王倒要看看这长安的风要怎么刮。” 苏景熙刚回席,便是有人接二连三的传来夸赞,而苏景熙垂眸接受着世人的赞美,像是接受供奉的神明。 这样的佳人怎么会无人喜欢呢? 沈隋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苏小姐一曲惊鸿,让人留恋,倒是比只会吟诗的才子们厉害多了。” 众人都是一笑,“话说今年的状元郎倒是尚未崭露头角,可是害羞了?” 虽是一句玩笑话,但众人还是将目光聚集到了容司言的身上,容司言这才起身,恭敬的行了礼。 “诸位大人调侃了,天恩浩荡,陛下与众臣作乐乃是佳话,下官到真的有一诗有感而发,只是诸位才子各个非凡,不敢献拙。” 沈隋笑了笑,“你是状元郎,比起才能,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屈居你之下的,有何不敢?只管说来便是。” 商洛的注意并不在容司言身上,倒是有意无意的去看方才为自己斟酒的那小厮,看着他为容司言添了酒,又看见苏景熙一饮而尽,心中这才安稳了不少。 容司言意气风发,胸有成竹, “松柏不凋寒山雪,岁初风凝万里寒。 暗香疏影林深处,月落参横酒入亭。 剑若幽歌无声起,梅开二度春欲行。 送君步履绝岭外,来年蜂飞自相迎!” 众人随即应和,肆意叫好。 “果真不愧是我们的状元郎,此诗豪迈不羁,属实是佳作!” 又见沈隋命宫人抄录的诗作放于桌前细品,容司言不由得紧张起来,众人都等着沈隋发话。 短暂的静默之后,沈隋笑了笑,“好诗,状元郎当真是别出心裁,见雪如见情,倒是联想到了其他来,诗中这般气概,实在是难得。” 容司言又是行礼,“幸得陛下谬赞。” “状元郎文采斐然,日后在朝中定大有作为。” 一石惊起千层浪,沈隋的眸子淡了淡,这是有人在为状元郎讨官职了啊。 大臣们自然知道其间的弯弯道道,现下路承安不在,也就没有人敢轻言。 沈隋声音低沉,“现下朝中可还有什么官职空缺?” 身侧的太监尖声尖气的答道:“还剩下兵部尚书一职,现在兵部的事宜暂时由兵部侍郎全权管理。” 上一个兵部尚书死的蹊跷,大理寺不理不问,上清司也有意包庇,就连沈隋也敷衍了事。 其间的斗争谁也不好说出口。 容司言咽了咽口水,低着头不曾说话,像是等待着定夺。 这一出倒是没有在商洛的设想之中,倒也只是乐得看戏,一边又不由得佩服起路承安来。 他并不在场,推动容司言坐上兵部尚书一职的也不是他,乃是陛下亲定,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他就这么确定事情会发展得如他心愿一般么? 静默过后,苏九倒是站了起来,“陛下,兵部尚书一职对于状元郎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一些,状元郎纵使有才,却也差了些磨练,此事怕还需要多加考虑才是。” 沈隋连自己的眼睑都懒得抬一下,“那苏将军认为该如何?” “微臣以为,不如将兵部侍郎提为兵部尚书,让状元郎从兵部侍郎做起,慢慢磨练才是。”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花千树也站了起来,他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我倒觉得状元郎合适得很,既然是有才之人为何不用?埋没人才岂不可惜?” 商洛微微挑眉,自己来长安有段日子了,倒是没怎么见过花千树,今日他突然冒头为容司言说话倒是出乎意料。 在座的也有几分的愕然,开始猜测了起来。 苏九与摄政王交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他既然不同意容司言谋得高位,那么容司言应不是摄政王看重的人。 但是也不排除摄政王以退为进,毕竟兵部侍郎到兵部尚书若是用心经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沈隋轻笑了一声,“朕以为倒是合适,众卿家可还有异议?” “圣上英明!” 容司言更是跪了下来,“多谢陛下赏识!下官定当尽忠职守,恪守己任。” “起来吧,这煮酒踏雪的佳事还是要继续的。” “谢陛下。” 商洛看着容司言微微摇了摇头,可惜了。 慎儿不解,“姑娘叹气做什么?容公子做了兵部尚书难道不是好事么?” “的确是好事,但还是会忍不住的惋惜一下的。” 事情已成定局,无人再有异议。 只是奇怪这沈酒卿似乎过于平静,似乎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但是他才是最应该据理力争的那个人。 可是此时他只是半阖着眸子,似睡非睡,倒真的只是来煮酒论诗了。 没过多久,沈隋便是累了,宫人放下了帘子,让众大臣自行玩乐。 商洛看见苏景熙脸颊有些潮红,拧着眉离开了座位,朝着青松林中走去。 很快那添酒的小厮便是行至容司言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容司言微微诧异,下意识的抬眸去看商洛,却是见商洛早已没有了身影,脸上的不安才缓和了些。 他脱了前来道贺的官员,匆匆的便也是朝着青松林中走去了。 第28章 春光旖旎色 几棵青松挺且直,中间空出一小块地方来,被人清理干净,露出原本黑色的泥土来。 只是此时也看得不清楚了,那块地方被人用厚厚的毯子铺上,一角燃着炭火,矮矮的石桌侧放着炉子温着酒。 一袭白衣披着毛裘的路承安懒散地斜躺着,倒是有身后的青松白雪相映衬,多了几分谪仙道人的出尘意味。 他的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漫山的青松白雪,和他独自一人。 不过很快这份安逸便是被人踏雪的声音所打破,来的人是竹幽。 他恭敬地行礼,“主子,容司言已经成了兵部尚书,除了苏九无人阻拦。” 路承安的眸子缓缓睁开,“沈酒卿也没有么?” “摄政王一言不发,倒是乐在其中。” 路承安勾了勾唇角,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就可以了。 他用手指捏起轻巧的酒杯,微微抬高了些,双眼迷离开始细细端详起来。 “最近我们的陛下似乎很爱寻欢作乐啊……” 竹幽没有说话,沈隋向来是沉闷的,或许是觉得自己在两大权臣中周转伤心伤脑,日日苦恼着,自然见了众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倒像是完全不在意了一般,只是专心的做着其他事。 路承安摆了摆手,想着竹幽也不会说出些什么来,“竹七那边呢?” “并无异样,商姑娘也尚未有什么动作,自从摄政王手中逃脱后便一直安静。” 路承安微微坐直了自己的身子,她会安分守己他断然是不会信的。 “既是状元郎做了兵部尚书,自是要去贺喜的,我带了几壶桃花酿,味道正好,你拿了亲自送过去吧。” “是。” 慎儿搀扶着商洛,漫无目的的在林中乱走着,“姑娘难道不去和容公子贺喜么?” “贺喜的人那么多,倒是也不差我这一个。” “姑娘这般不在意,之前对容公子万般在意倒像是假的一般。” “不过是大病一场,看开了而已。” 她随意的笑笑,便是瞥见自己身后不远处走来的云舒,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大姐姐?” 云舒笑着来到了商洛的跟前,“这些日子都没有来得及去看你,妹妹可会怪罪?” “自是不会,是妹妹自己身子骨不好,还亏得姐姐时时惦念着。” “你今日的脸色倒不算是好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坐的久了也觉得无聊,便是想着走走,没成想被姐姐抓了个正着。” 云舒脸上笑意更甚,“你啊,倒是一个不安分的。” 商洛一边与云舒闲谈着,一边便是继续走着,“大姐姐怎么也是来了?侯爷与户部尚书把酒言欢,户部侍郎也在身侧,怎就姐姐脱了身?” 云舒微微皱眉,她听得清楚,商洛叫的是侯爷,也不再是父亲了。 她心中茫然失落,似是想要挽回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几次欲言又止,云舒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苏小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苏将军托我去找找。” 这本是小事,苏景熙又不是不识大体的,从来没有让苏九担心过什么。 只是苏景熙向来和云舒交好,便是随口说了说。 商洛笑了笑,“那正好,反正我也是无事,不如一道好了。” 云舒点了点头,“苏小姐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一会儿,两人闲聊着便是撞见一小厮,慌慌张张的便是往回跑形色匆忙,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 许是雪天地滑,还没靠近商洛等人,便是滑倒了好几次。 云舒惊愕,看着小厮的穿着打扮,倒像是宫里带出来温酒的宫人。 商洛看了一眼慎儿,慎儿了然,伸手便是拽住了小厮,“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小厮抬眸与慎儿对视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是摆脱慎儿的手自顾自的跑开了。 宫里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厮也从未见有如此失态过,看着小厮来的方向,云舒倒是来了兴趣。 慎儿皱了皱眉,自顾自的说道:“怪了,此人看着倒是眼熟得紧,像是青都那位神医的弟子。”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故此云舒听得并不清楚,倒是商洛听得清楚。 她淡淡的说道:“大抵是那温酒的小厮,方才你多瞧了几眼罢。” 慎儿抿了抿唇,便也不再说话了。 商洛带着云舒便是朝着那方向去了,不一会儿便是到了几棵紧挨着的青松下,只见苏景熙满脸潮红的靠在树干之上,容司言环抱着那纤纤细腰,一片春光旖旎。 面对商洛的到来,两人似乎都没有察觉,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之中。 倒是云舒下意识的便是去捂住了商洛的双眸,似乎是不愿她看见这一幕。 一声惊呼声传来,倒不是商洛和云舒,而是在两人身后不知何时跟过来的几人。 男男女女,看其装扮,应该都是宴会上把酒论诗的青年才俊们。 听到声响的两人幡然醒悟,容司言抬眸便是看见了商洛,整个人僵在那里,恍惚了片刻,连忙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苏景熙倒是没有回头看,只是身子一闪,倒是被青松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云舒没想到自己竟会撞上这一幕,声音微微的颤抖着,“洛儿……” 前些日子她让私自让容司言进了内院,都说状元郎与洛儿情投意合,交换了信物。 前脚刚封了兵部尚书,现在便是在…… 商洛似乎也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掩嘴便是匆匆逃离了现场,步子匆忙,被人揪出小辫子的倒像是她了。 “洛儿!” 其实商洛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到哪里去,只知道自己不能多待了,自己要离开,还要离得远远的。 他们会怎么说呢? 新上任没一会儿的兵部尚书行为不检点? 苏将军家的才女苏景熙也不过如此? 不管怎么说,事已成定局,方才看见的人并不少,想要堵住悠悠众口并不容易。 正乱想着,商洛却猝不及防的撞入一个人坚实的胸膛。 她抬眸去看,是路承安。 路承安站在原地,似乎是因为不满,微微蹙起眉头,他低声询问,“怎么这般慌张?” 商洛抿了抿唇,红润的眼眶滚落两串泪珠来,一时不受控制便是轻声抽泣起来。 路承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抬起手来温柔的为商洛拭去眼角的泪水,语气柔和了不少,像是在哄人。 “怎么了?” 自己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没看住,怎么就哭了? 商洛抽抽搭搭总算是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个七七八八,没成想路承安听完之后却是笑了。 他看着商洛难过的模样,眼里不由得露出嘲讽来。 “看来商姑娘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嗯? 商洛呆愣了一瞬,容司言可是他一手扶持的人,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兵部尚书的位子保不保还不知道,他的所有暗中操作都有可能付之东流。 然后他就这态度? 看着商洛呆愣傻傻的样子,路承安微微俯下了自己的身子,语气还是一样的温柔。 “长安才子那么多,少了一个容司言而已,又不是塌了一片天。” 看着他眸子里的深邃,商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路承安的确有意栽培容司言,但是也随时做好了准备放弃容司言,说到底容司言也只是一个随时都会被另一颗棋子所替代的棋子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还担心到时候路承安会刻意追究呢。 他自顾自的在前面走着,“既然事情闹大了,你总是要出面的,想必陛下也会想要见你一面的。” 见商洛没有跟上来,他回眸看了一眼,“还不跟上?” 商洛这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新晋兵部尚书与开朝元老的独女在林中苟合,还被那么多人看见了,覆水难收,不少人都想要看看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前些日子长安城不还在传容司言与云家庶女的感人故事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是转了风向。 还没有走出多远,便是有宫人急急忙忙的来寻,说是陛下要见商洛。 路承安点了点头,亲自领了商洛便是朝着沈隋休息的亭子中走了过去。 帘子被放下,跪了一圈人,容司言,苏九,云川,云舒,却是没有苏景熙的身影。 不过也是,闹了这样的事儿,苏九的性子定是不愿让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的,就算是责骂,那也要关起门来慢慢说。 路承安拱手,“微臣参见陛下。” 商洛也跟在后面行了礼,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净,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蒙上一层的哀切变更是虚弱。 沈隋端坐在主位上,“今日的事儿容司言可有话要说?” 容司言不敢抬眸去看商洛,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硬是没能挤出半个字来。 云川自然是气恼的,自家女儿受了这般委屈,他哪能看得下去,“陛下,这些事与我家洛儿本是没有关系的,我们这些旁人在怕是不合适吧!” 没有关系,那就是说云川否认了两人的海誓山盟,否认了容司言之前的所有作为。 倒是路承安抱着手阴测测的开口,“可长安城却是传遍了商姑娘与状元郎,不,是与兵部尚书的佳话。” 他说的话很轻,瞧着商洛,像是在询问。 商洛的脸色和云川一般难看。 沈隋倒是好奇,路承安竟也会插手起这些事儿来了么?话说,方才倒是路承安带着商洛进来的呢。 “商姑娘,你与容司言可是如首辅大人说的那般?” 商洛回眸看了一眼容司言,他也看着自己,眸子中的东西带着些恳求。 商洛别开了自己的眸子,跪了下来,重重的伏倒在地,“商洛本以为是的,但今日之事实在突然,想来兵部尚书心有所许,以往应是坊间传言,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如今商洛也不承认两人间的那些誓言来了。 容司言彻底失了力气,身子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但是天子面前,岂能失礼? 云川松了口气,幸好自家洛儿不是一个认死理的。 沈隋沉思了一会儿,将眸子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苏九,“苏将军,今日朕便是赐婚爱女和兵部尚书,你看如何?” 苏景熙清白已毁,就算是开朝大将的爱女又如何? 况且沈隋没有提及兵部尚书一职罢免的消息,也算是给他的安抚,苏九瞪着眼,但也只好接下。 “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 沈隋挑了挑眉,向来喜欢和自己对着干的苏九今日倒是好说话,一旦涉及到自己女儿的事儿就这般逆来顺受了么? 他眯了眯眼,“商姑娘,你且宽心,长安人才辈出,总有合你心意的。今日朕便是给你这特权,以后看上谁家少年郎,只管说一声,朕定为你做主。” “多谢陛下恩典。” 第29章长安风雨至 路承安轻笑一声看着商洛有些惨白的脸色,她脸上还不知道是得意多几分,还是难过多几分。 商洛抬眸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这不是纯纯的看戏么? 此次的踏雪煮酒倒是煮出了一档子乐事,一件是兵部尚书一职有人了,另一事则是兵部尚书与苏景熙的赐婚圣旨。 两人之间的事儿被苏九压得极好,纵使看见的人不少,但也没人敢将这件事儿传出去。 苏九虽然年迈,但是依旧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他一把拽起容司言,不由分说便是一拳。 方才是当着沈隋和路承安的面他不好发泄心中的怒火但是现在众人都散去,便只剩下自己和容司言了。 他恶狠狠的啐出一口,“混账玩意,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这般逾矩!” 容司言只觉胸膛一阵翻江倒海,但还是勉强站了起来,“苏将军,我与景熙乃是情投意合。今日之事,实在是情难自禁……” “住嘴!” 苏九青筋暴起,一副吃人的模样,“情投意合?我问你,你之前也是这般哄骗商洛的吧?嗯?现在哄骗了景熙不够,还想要在我面前糊弄过去么?” 他还想要动手,但及时被身侧的侍卫拦了下来。 “将军非比常人,若是再打,尚书大人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苏九这才收了手,他指着容司言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不想景熙难过,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说完便是甩袖离去,空荡荡的亭子突然便只剩下了容司言一人。 容司言无力的瘫倒,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呆呆的坐着,说不出的落寞来。 他的脑子昏昏涨涨的,也回忆不起来自己何故要…… 倒是竹幽走了进来,“尚书大人。” 容司言满面愁容,“今日之事让我去向首辅大人谢罪。” “尚书大人何出此言?首辅大人说了,尚书大人青年才俊,有人追捧喜欢自是正常,这等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送上了几壶酒,“这是首辅大人送的谢礼,不,是厚礼。” 将东西放下,竹幽也不去看那变化多端的脸色,便是退了出去。 而这边的商洛倒是乐的自在,什么事儿都用一句身体不适便是草草盖了过去,带着慎儿便是回了云鹤院。 看着慎儿皱着眉,瞧着自家姑娘无悲无喜的模样甚是难过,“姑娘若是想哭,便是哭吧。” 如洲和如月还不明所以,但是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在一旁候着。 院外来了几个侍卫,如洲有些惶恐的迎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是迈着小碎步回来了。 商洛倒是不知这几人是何来头。 “他们是谁?” 如洲道:“是首辅大人派来的,说姑娘院中定是有很多不要的旧物,他特地派人来帮姑娘处理的。” 商洛叹了一口气,坐在了窗前的软椅上,又像是之前那般的安静了。 只是静静的看着慎儿如洲等人将容司言送来的东西都打包给了侍卫,让侍卫全都给他送回去。 只是怀中没有了阿言,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最后连那只布偶虎也被侍卫提着离开了,一下子屋中竟是空旷了许多。 侍卫并未完全离去,只是跪在了商洛的跟前,“首辅大人说了,处理旧物固然难过,但总是有新的。” 只是一转眼,刚刚空下去的屋子又被诸多新奇玩意填满了,许是几个布偶,许是几盆娇贵的绿植,许是珠宝首饰,许是珍藏书卷。 云鹤院的几人都是一愣。 商洛也是愕然,但还是淡淡的说道:“如此便是多谢首辅大人厚爱了。” 如洲和如月两人也大抵是明白了些什么,“首辅大人对姑娘倒是真的好呢。” “那可不是,比得那状元郎好多了。” 慎儿端着热茶走来,赌气般地说道:“什么状元郎,人家现在可是兵部尚书呢!” 商洛折腾了一日,也觉得有些困乏了,“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赐婚圣旨随着苏九一起到了,苏将军府的事儿商洛暂且不知,只是难为了云舒。 她本与苏景熙交好,现下却也是来往不得了。 甚至觉得自己也没了脸面去见商洛,便是将自己关在了院子里,一面哀切,一面怨恨。 商洛坐在铜镜前有些失神的梳着长发,一下又一下,时不时的皱起眉头,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她环顾屋内,沉默了一瞬,“慎儿。” “哎,姑娘,怎么了?” 慎儿急急的推门而入,“姑娘可是需要什么?” “往日苏小姐可是送来一把琵琶来着?” 慎儿点了点头,“是有一把来着,只是姑娘没有用过,我便是收起来了。姑娘若是不提,我都要忘了!” 她抿了抿唇,“可是要我将东西扔掉?” 扔掉?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簪上了梅花簪子,商洛又细心的梳洗了一番,“毕竟是苏小姐的心意,若是扔了便是我不识礼数了,你且拿来。” “是。” 商洛的手指不断的玩弄着一个小木盒中的黑色粉末,直到整只手都沾染上。 慎儿很快便是翻出了那把琵琶,和之前苏小姐弹奏的那把很像,纹路却还是有些差异的。 商洛将琵琶放在怀中,手指慢慢的拂过琴弦,拨弄出一两个清甜的声响来。 的确不错。 她又亲力亲为的装好琵琶,小心翼翼的捧在了自己的手中。 “你去取一个合适的木盒子来,将此物好生装了给苏小姐送回去。” “是。” 商洛亲自将盒子上了锁,这才将东西递给了慎儿,“辛苦你亲自跑这一遭,一定要亲自交到苏小姐的手中,明白么?” 慎儿郑重的点了点头,倒是觉得手中的东西不仅是一把琵琶了,千斤般重量,让她不敢耽搁,离了云鹤院便是朝着苏将军府去了。 商洛慢条斯理的洗了洗手,又折回桌前,将桌上那碗黑色的药汁饮尽,眉头微展。 “竹七?” 本是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倒是真的见了竹七的身影。 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真的回去了。” 竹七低垂着眼眸,“没有主子的吩咐,不敢擅离岗位。” 直到商洛到了跟前,竹七才后撤一步抬起了自己的眸子,“姑娘有何吩咐?” “苏将军握着长安城八千禁军,皆是驻扎军营,不知为首的亲信今日会在何处?” 竹七的眸子闪了闪,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苏九一直都在路承安的监视下,他的亲信行踪自然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见竹七并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商洛摆了摆手,“你若是不肯说,便是回去见路承安,看他肯不肯说。” 竹七垂眸,果真要退出去。 商洛不满的啧了一声,还真的是个榆木脑袋。 “站住。” “姑娘还有何吩咐?” “我不去见那亲信,但是要你去见他。” 慎儿直到天暗了才匆匆赶了回来,见一面苏景熙实在是难,她厌恶的便是赶去洗手。 如洲笑着凑了上来,“什么事儿把你气成这样?” 慎儿一边甩了甩手上未干的水渍,一边埋怨道:“那苏小姐做了这档子事倒是开心得很,捧着赐婚圣旨看了又看,看我送东西去又摆出一副委屈模样,叫人看了便是不顺眼!” “这话可不能说,小心给姑娘惹麻烦。” “我自是知道,这不是在你跟前抱怨几句么。” 她看了一眼商洛紧闭的房门,见是熄了灯的,便有低低的问道:“姑娘此时可是已经睡下了?” 如洲叹了一口气,“睡下了,这次姑娘倒是真的要难过了。” “负心汉不提也罢。” 商洛打了个哈欠,听完两人交谈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今日的路承安心情似乎不错,他敛着眸看着怀中的白猫,伸出手抚摸,软软的,手感倒是不错。 他一只手撑着脸,慵懒的挑逗着怀中的白猫。 桌上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一番,白色的毛流光溢彩,像是流动的星河。 他并没有抬头去看跪在屋中的竹七,只是淡淡的说道:“她既然要你这样做,只管去做就是了。” “属下明白。” 赵衍是苏九最信任的副将,倒是忠心耿耿,只是一直待在军营,痴迷武艺,唯苏九唯命是从。 只是不知商洛此举为何意? 不过她倒是个狡诈的,还真的想法子将自己拖下了水。 他勾了勾唇角,抱起怀中的白猫举到了自己的跟前,“阿言,她可算不得好人啊。” 阿言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它听不懂路承安说了些什么,只是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咕噜咕噜的叫唤。 路承安理理衣袍朝着软榻走去,阿言也乐的自在。 只是当天夜里,长安便又是轰轰烈烈的闹出了一件大事。 刚接了赐婚圣旨的苏景熙忽然暴毙家中,像是中了毒,毒性发作极快,不出片刻便是没有了生息。 等苏九抓着御医回来的时候,苏景熙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可是苏九不肯,硬是要御医诊治,近乎疯魔,御医也是无可奈何,却也不敢招惹,硬是对着尸体看了一夜。 消息很快便是传了出来,众人哗然,苏景熙和容司言苟合之事也被人传出,顿时流言蜚语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的阴影之中。 接连过了好几日,长安的风出不去,外面的光也进不来,实在压抑。 有人说苏景熙乃是自杀,怪不得旁人,换作平常百姓这般作为可是要点天灯的。 更有人说这是有人恶意报复,苏景熙出尽了风头,又可以嫁给兵部尚书,有人眼红罢了。 沈隋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全权调查,自己倒是躲了起来,意思明显,此事不管演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再理会。 将军府上下无一不是一身孝衣为苏景熙守灵,苏九更是放出了话,若一日抓不到贼人凶手,苏景熙便是一日不下葬。 他要用那下毒之人的首级做陪葬之物。 君如珩接了皇命彻查此事,但是也阻拦不过将军府的雷厉风行,也阻拦不住上清司的介入。 一时之间,长安城陷入了阴霾,人人自危。 谣言继续演变,有人说商洛乃是毒妇,接着病秧子的名头作奸犯科。 前些日子才用了巫术来残害自家主母,被发现后被禁足云鹤院。 想必是受不了苏景熙横刀夺爱,这才下了死手。 唯独云鹤院似乎是感受不到外面的风雨交织,自做自事,日子倒也和往日的别无一二。 第30章上清司 商洛看了一眼院中萧条的模样叹了口气,白雪撤去,倒是显露出院子原本的模样来。 觉得近日也不似那般的寒冷了,商洛便是让如月将屋中的绿植都搬了出去,只要好生照料着也是能活的。 忙活了半日,商洛才觉得院中的萧条少了几分,多了些生机。 慎儿皱着眉,轻轻为商洛拢了拢外衫,“姑娘,还是要小心着凉的。” 屋内已经不燃炭火了,现在的天气才算是温暖。 商洛笑了笑,“我倒也没你想的那般娇贵。” 慎儿的心情倒是颇为沉重,“只是姑娘当真不担心么?外面都说害死苏小姐的人……” “是我,是么?” 商洛柔柔的一笑,眸子却是看着院内给绿植浇水的如洲。 慎儿叹了一口气,“姑娘越是这般云淡风轻,慎儿便是越着急,总觉得不妥。” 是啊,若是要单纯的杀一个人的话自己的做法的确是不妥,过于拙劣,错失良爱后恼羞成怒便是起了杀人的心思。 听上去倒也是顺理成章的,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如月却是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大理寺卿来了!” 慎儿一愣,迎了出去,“谁来了?” 话音刚刚落下,君如珩便是带着人走了进来。 多日不见,君如珩却还是以往的模样,淡漠的,冰冷的,没有温度的。 商洛款款行礼,“见过大理寺卿。” 商洛垂眸,对着慎儿几人吩咐,“你们先下去吧。” 君如珩的身后只跟着几个侍卫,倒是没有看见其他的人,商洛的眸子不由得淡了淡。 自己怎么说也是宣德侯府的女儿,现在大理寺找上门来,闲来无事在家的云川却是不管不顾,自己倒像是个外人了。 明明前些日子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现下招惹了苏九,不还是将自己弃之敝履么? 虽然自己并不在意云川的表现,但总会是难过的。 不过这样的难过也很快蒸发掉了。 君如珩看了一眼院中景色,淡淡的说道:“姑娘的云鹤院倒像是春日降临,温暖得很。” “不过是首辅大人送来的几盆花草,自是要悉心照料着的。” 君如珩看着商洛,微微抬手,身后便是有人将一个木盒子呈了上来,打开里面正是商洛前些日子送回的那把琵琶。 “这可是商姑娘送回去的东西?” 商洛抬眸看了一眼,并没有否认,“是。” 正如两人初见一般,还是一样的审问,还是一样的淡漠,没有什么改变,但又的确有些东西是改变了的。 “这琵琶上有一种很奇特的香味,可是商姑娘后来染上的?” 商洛眨了眨眼,一副不解的模样,“是的吧,我向来有用熏香的味道,应是不小心沾染上的吧。” “那不知姑娘所用的是何熏香?屋中可还有?能否给我看看?” 商洛倒是不慌不忙,“自是有的,大理寺卿请稍等片刻。” 她回了屋,将桌上的盒子取了出来。 “此熏香乃是我自己做的,日日用着,不知大理寺卿为何要问这些?” 打开盒子,君如珩看着盒中的黑色粉末微微皱眉,他用手指轻轻的捏起一些放到了鼻翼之下嗅了嗅。 他的面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商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此物我想带回大理寺。” 商洛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只是不知,大人这样问我,可是苏小姐的案子有了什么非我不可的转机?” 君如珩看着商洛,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居高临下的俯瞰众生。 “商姑娘日后还是不要用这熏香了吧,此物味道虽然特别,但若是与特定的毒素接触,定会暴毙身亡……” 他轻飘飘的说完这些话,有意无意的看着商洛,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商洛一副惊讶的模样,“我竟是不知的,多谢大人提醒。” “希望商姑娘是真的不知。” 想必无论是大理寺还是上清司,都没有察觉到狐毛小裘上的东西,不然君如珩就不会是这般态度了。 君如珩回眸看着身后的人,“你们将东西先送回大理寺,上清司若是问起来,一概不知。” “是。” 看着那些人离开,顿时,院子便只剩下了两人。 两两对立,君如珩总算是有了些其他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杀苏景熙?” 商洛微微皱眉,“我为什么要杀苏小姐?大人这是在怀疑我?” 她的模样不像是装的,但是君如珩不信。 他不想与商洛在这里演这些有的没的,因此脸上也多了几分的不屑和厌烦。 “香料我不会给上清司,另外的东西还没有找到,你暂时是安全的。首辅大人要我保住你,那我定会照做,只是你为什么要杀她?” 商洛倒是意外君如珩的坦然,她微微侧过身子,“长安城的人不都是说我是毒妇,错失良爱,才痛下毒手的么?” 君如珩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还是不信的。 “容司言昏迷不醒,御医束手无策,此事你可知?” 商洛转过身子,柳眉微皱,像是不相信,“昏迷不醒?可有原由?” 君如珩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多说。 若商洛真的不知道还好,若她是知道的,那只能说此人非凡,能将人哄得团团转。 最后君如珩只是叹了口气,“在青菱,官银失窃案,可和你有关系?” 商洛也是叹了口气,“大人抬爱,小女子并没有这种过人的本事。” 手指轻轻划过一片娇嫩的绿叶,商洛忽的苦笑了一声,情绪复杂。 “苏小姐与容公子一事已经算不上秘密了,我自是难过,原以为遇到一个可真心托付之人,只是……不过我已经放下了,我乃是短命之人,贪恋这些东西本就是罪过。” 绿叶印上一片浅浅的弯月,“出了这种事我也很意外,但又莫名觉得庆幸,我并算不上什么好人,是么?” 君如珩并没有回答,但似乎被商洛浓浓的悲伤所感染,也多了几分的哀切。 “商洛,你究竟隐瞒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商洛蹙眉,“我一生坦坦荡荡,并未隐瞒什么事儿,此次事情越演越烈,无人可以预知。现在死的是苏小姐,昏迷的是兵部尚书,猜测众多。” 她的眸子忽然有些黯淡,“如果死的是我,昏迷不醒的是我,长安不还是长安么?” 倘若真的出事的是自己,便是掀不起丝毫的风雨,最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君如珩沉默了一瞬,“如果是有人希望看到这一幕,那么他的确是做到了。” 他又道:“陛下传了口谕,接你进宫。” 商洛点头,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沈隋这是包庇,赤裸裸的包庇。 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商洛又能怎么样?沈隋包庇,大理寺袒护,还有路承安做靠山,他苏九动不得。 “侯爷这边……” “自是有人通知。” 原本还想着收拾一下东西再进宫的,但是君如珩却是不肯的,只说快一些,宫里总是不缺东西的。 商洛没有办法,只是拿了云展送的玉笛便是带着慎儿上了大理寺的马车,直直的朝着皇宫驶去。 在马车上,慎儿揪着衣摆,看着闭眼假寐的商洛险些哭了出来。 “姑娘,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 “可是……” 葱指拂过玉笛,商洛只是淡淡的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现在我只要你细心的看着,听着。” 话音还未落下,马车颠簸了一下便是停了下来,有人吵闹。 慎儿掀开车帘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姑娘,是上清司的人!” 此案本是大理寺负责,但是上清司过问商洛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苏九此时正是难过的时候,沈酒卿总是要安抚的,调令上清司的也只能是他了。 商洛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慌什么,大理寺卿不还是在的么?” 君如珩高坐骏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前来劫人的洛十一,满脸淡漠。 “上清司这是在干什么?” 洛十一乃是上清司司主的众多养子中的一个,却是最被看重的一个,上清司诸多事务都由他经手。 “大理寺抓人无可厚非,只是苏将军有托,上清司不得不过问。” 君如珩轻笑一声,“此案大理寺负责,有了消息,自是会通知上清司。” 洛十一并没有让开的意思,身后的人也围了上来,顿时剑拔弩张。 “只怕是等不急了,若是大理寺卿不愿意,那么十一只好先将商姑娘带回去了。” 君如珩危险的眯了眯眼,轻笑一声,“听你的意思,上清司是要与大理寺抢人?” “不敢,只是先让商姑娘去上清司坐坐罢了。” “自古以来,还没见人敢从大理寺手中要人的。” 哪怕是刑部,那也得和大理寺客客气气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上清司?无官无职,若是没有摄政王,那就只是个民间组织,唾手可得。 一直跟在君如珩身侧的荼歇上前一步,“你好大的口气,你什么身份竟敢这般和我们大人讲话?” 话音落下,荼歇直接抽出利刃架在了洛十一的脖颈之上,顿时勒出了一道血痕。 “你若是以下犯上,摄政王应该不介意我替其料理门户。” 上清司的人顿时也要抽出利刃,洛十一只是抬了抬手,眸子却是看着君如珩的。 “大人这是不肯?” 说话的还是荼歇,“若是要人,就让你家司主亲自来皇宫要好了。” 洛十一微微皱了皱眉,商洛去的是皇宫,而不是大理寺,那么这件事便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了。 他微微拱手,但还是退到了一边。 马车继续往前行,商洛掀开帘子看了看洛十一。 上清司的司主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侄女,一生并未娶妻,倒是广收义子,皆在上清司做事,被长安众人称为十二司使。 但商洛觉得这十二司使不仅仅是养子,更是用来与路承安手下十四修罗鬼煞抗衡的力量,两两牵制。 洛十一自然也是看见了商洛,那眸子如狼,瞧得人心悸。 偏偏商洛还可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像是得意,像是有恃无恐。 气得洛十一攥紧了拳头,满腔怒火却又无处可发,青筋暴起。 等到马车渐行渐远,洛十一才咬着牙,“回去禀告司主!” 外面君如珩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了进来,“长安现在有很多人想要杀你。” 商洛应了一声,“是啊,有很多人都想要杀我。” 不只是现在。 第31章苏九谋逆 赵衍虽然一直都在军营,但是将军府的事儿他却是了如指掌。 得知苏九爱女惨死至今未下葬,他心中亦是难过。 他与其他几位兄弟坐在营帐中,正想法子如何帮得苏将军一把。 “混账,那商洛竟是这般毒妇!大理寺办事未免太慢了些!” “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现在爱女被害,陛下却是这般态度,实在是叫人寒心!” 赵衍握紧了酒杯,满腔怒火。 常在军营的人,习惯了口不择言,现在也不管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了。 “可惜没有将军的命令,我们不可私自出营,否则哪里还能让商洛这般嚣张!” 虽然生气,但是赵衍还是有着基本的理智。 他摆了摆手,“这些话我们兄弟几人私下说说便是罢了,就算是大理寺不作为,上清司也不会让将军白白受了这等的冤屈。” 清酒带着些苦涩,赵衍皱了皱眉。 此时小兵却是领了将军府的人来了。 看着来人,赵衍语气不善,“你是谁?” 竹七拱了拱手,“赵将军,多日不见,莫不是不记得我了么?” 竹七穿着将军府的衣物,但是那张俊秀的脸赵衍却是陌生的。 “军营和将军府那么多人,我哪能全部记住?” 竹七笑了笑,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拿出怀中的玉佩,“那将军可认得此物?” 赵衍皱了皱眉,接过玉佩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这当然是认得的,乃是苏将军贴身之物。 因为是在苏九大寿之日,苏景熙送的,他一直宝贝得紧。 他看着竹七的眼神微微变了变,“苏将军可是有事要吩咐?” “想必小姐的事儿诸位都已经知道了,凶手也已经找到了。” 赵衍点了点头,“只是将军还不肯安葬小姐的尸首,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竹七叹了口气,“将军老来得女,对小姐的重视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那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有人拍案而起,“那商洛还没抓起来?!” 竹七摇了摇头,“将军今日派我来正是因为此事,商洛被陛下接进了皇宫,有意包庇。” 赵衍也是怒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当真要我们心寒么?!” “将军已经赶到皇宫要人去了,势必要让陛下给自己一个公道,只是陛下若包庇,将军怕也是无能为力。” 他面露凄切,“将军爱女心切,打定了主意,若是陛下不肯交出商洛,便是自刎于殿前。” 赵衍惊愕,但这的确是苏九做得出的事儿。 “将军糊涂啊!” “倘若是诸位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或许还有机会救回将军一条性命。” 赵衍来回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他大抵是知道了些什么的。 脑子里不断的闪过过往与苏九的生活,将军待他们乃是极好的,都是沙场上过命的交情。 更何况苏将军战功显赫,若是真因为此事丧命殿前,实在是令人惋惜。 赵衍握紧了玉佩,看着屋中的几人,语气颇为沉重。 “将军待我不薄,既然陛下不肯交人,那我便逼着陛下交出那毒妇!” 下马车的时候是君如珩亲自搀扶着的,他的臂膀很是有力,手掌带着暖意。 商洛到了宫门前便是有宫人来迎,她看着跟前的君如珩,脸上带着颇为勉强的笑意,眼眶微微的红着。 “大人,我还能回家么?” 像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疑惑和不安,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 君如珩觉得咽喉有些发烫,“总是能的,若姑娘是清白的,陛下定会护姑娘无忧。” “若不是呢?” 她其实很想知道君如珩会怎么说,他其实也是怀疑的吧? 君如珩准备离去的身子一顿,没有回答。 宫人上前挡住了商洛的视线,商洛便是看不见君如珩的背影了。 有太监来说沈隋要见商洛,商洛便是让慎儿先跟着引路的宫人离去,自己先去面圣。 这皇宫是真的大,高大的红墙绿瓦,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走廊。 很快,商洛便是在高高的阶梯上看见了两个身影,是沈隋和沈酒卿。 商洛踏上阶梯的步子忽的一顿,有一刻的失神。 直到身侧的小太监出声提醒,“姑娘,陛下还在等着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提着裙摆朝着上方的两人走去。 “小女见过陛下,摄政王。” 沈酒卿用手轻轻挑起商洛的下巴,脸上满是戏谑,眼底带着些探究,“宣德侯府的姑娘还真是出彩……” 他似乎意有所指。 商洛身子一颤,双眸红润便是猛的跪倒在地,忍不住的低声抽泣了起来。 沈隋皱着眉,瞥了一眼沈酒卿,“皇叔,你可是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沈隋又道:“起来吧,摄政王向来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可不是么,他沈酒卿德行一直都是这么坏,坏到了骨子里。 沈酒卿也只是笑了笑,说不清那笑声像什么,却还是让商洛不敢抬头去看。 沈酒卿甩了甩自己的袖子,“商姑娘身子骨不好,这个冬日很难熬吧?” 看似关心的话,却是夹杂了不少的试探和嘲讽。 “的确难熬,但总归是要熬过了。” 有侍卫来报,“陛下,苏将军求见陛下。” 苏九的速度还是真的快,前脚容司言才将商洛送进了皇宫,他后脚便是跟了过来。 沈隋看了一眼沈酒卿,淡淡的说道:“那便是见吧。” 这似乎是商洛第一次那么仔细的去看苏九,他身穿早些年征战沙场时的战袍,白发苍苍,却也是瞧得出他的威武霸气。 许是这些日子的确不好过,他的脸色不及往日般红润,是苍白的,嘴唇也皲裂开来。 他是将军,也是一位父亲。 他穿着沉重的盔甲,还没有来到沈隋的跟前便是被侍卫拦下。 “大胆,面见天子,岂能穿甲带刃?” 可是苏九却是不顾侍卫阻拦,直接跪倒在地,“陛下!老夫征战沙场多年,我苏家对得起苍天,对得起陛下!小女暴毙家中,可陛下却这般包庇那妖女!微臣只要一个公道!” 年迈的将军声泪俱下,悲怆凄凉,商洛微微皱眉。 沈隋面色如常,“苏将军这是何意?大理寺尚未确认商姑娘就是凶手,苏将军这般,也不怕寒了宣德侯的心么?” “陛下!明明就是这妖女所为,世人皆知!唯独陛下被人蒙蔽!” 沈隋眯了眯眼,“你是在指责朕?” 商洛抬眸想去看沈酒卿的样子,当着他的面,他又会如何作为呢? 可是沈酒卿只是看着商洛笑,那分笑不及眼底,但是又很快的转回了自己的眸子。 商洛咽了咽口水,沈酒卿的压迫往往是无形的,却时常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苏九抽出了腰间的利刃,周围的侍卫也连连抽出利刃,却无人动手,双方对峙,寒刃交接,一片心悸。 沈隋向前一步,倒是将商洛护在了自己的身后,这一幕更是深深刺痛了苏九。 他指着沈隋,近乎颤抖的将刀刃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若陛下执意不肯,那么微臣只能以死相逼!” 商洛忽然有些心软了,其实苏九也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么? 她上前一步“苏将军,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放下你手中的刀,叛乱之罪你可受得起?” “妖女!你休得胡言!” 商洛皱眉,“苏将军……” 倒是沈隋转过了自己的眸子,深深的看了一眼商洛,像是警告,像是其他。 沈酒卿不屑的轻笑了一声,在商洛的耳旁低语,“商姑娘可是见苏将军年迈,于心不忍?可惜啊,帝王将相,岂是你能左右的?” 其实他早就猜到沈隋的意思了吧。 从沈隋接商洛进宫的那一刻他便是猜到了的…… 商洛垂了眼眸不再说话,帝王之争,本就是这般的残忍。 苏九显得有些激动,“陛下,你若执意包庇,就不怕禁军们心寒么?!” “你是在要挟朕?” “是!只要陛下肯交出妖女,待我处置完妖女,任由陛下处置!” 正在僵持的时候,铁骑声起,宫门口顿时涌出一批黑甲的禁军,身披肩甲执锐,来势汹汹! 为首的正是赵衍。 赵衍握紧手中利刃,“将军,我们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顿时,句句铿锵的响声传遍每个角落。 苏九面露惊愕,身子一顿,“你们怎么来了?”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身后会出现这种情况,再次看向沈隋的眸子黯淡了几分,像是疑惑,质问,失望…… “将军,只管去做吧!” 苏九闭上了眼眸,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字字铿锵,“陛下,请您交出妖女!” 事情已经到了沈隋预期的地步,商洛闭上了眸子转过身去,不愿再去看苏九的模样。 她知道结局,却不敢直面。 沈隋淡淡的说道:“苏九蓄意谋反,苏景熙一事怕也只是你的自导自演吧,为了谋逆竟然不惜对自己的女儿痛下杀手,残忍至极。杀。” 一锤定音,侍卫齐刷刷的涌出,顿时将所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禁卫军八千,今日效命苏九的两千,正好一举歼灭,以绝后患。 苏九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回眸看了看身后的将士,“陛下!” 他似乎想要通过一声声的陛下感动沈隋,可是声音却是渐渐掩埋进了呼啸风中。 沈隋淡漠的神色并没有听其辩解的意思,禁卫军开始屠杀,阵阵哀嚎,可是没有苏九的命令,他们也不好轻易反抗。 刀光剑影,血雨交织。 若是举起刀刃反抗,那便是谋逆无疑。 若是不,他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死于非命。 刀刃刺进人体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铠甲倒地的碰撞声,都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刀,一点点摧残着苏九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猛地挥下刀刃,径直砍掉了阻拦自己的一名侍卫的手臂,双眸猩红浑浊。 “杀!” 一夜的风起云涌,一夜的杀戮,一夜的血腥久久未散去。 这场屠杀,约莫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燃尽了苏九作为将士的使命。 沈隋拍了拍商洛的肩膀,“今日你暂且在宫中休息,明日送你回去,苏九谋反拖你下水,受惊了。” “陛下。” 商洛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发痒,“苏九谋反,本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但念在苏将军年事已高,且战功显赫,还请陛下连苏景熙一起,厚葬。” 沈隋敛眸,闷闷的应了一声。 见沈隋慢条斯理的离开,商洛仍是低着头。 倒是沈酒卿戏谑的上前了一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像是野兽在你耳边磨牙低吼,“怕了?” 第32章求他救你吧 昏暗的宫墙下,沈酒卿一把便是掐住了商洛的脖颈,将她抵到了墙面之上。 “是本王小瞧你了,苏将军乃是本王的心腹,谁人不知?今日因为你那些女儿情长的事儿害本王损失了心腹,商洛,本王可以杀了你,知道么?” 不像是质问与指责,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儿。 商洛皱着眉,眼眸中闪过一丝的惊恐。 “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殿下可是要在这宫中杀了我么?” 沈酒卿低低的笑了笑,“你觉得本王是不敢么?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手掌的力度越来越大,商洛觉得自己的胸口闷闷的,双眸有些微红。 “殿下……” 商洛脸色微微变了变,挣扎间手指已经夹上了银针,脱身并不是难事,她还不想死在这个疯子手上。 那种死亡的窒息来得猛烈,不像是假的。 但她还是想要等一等, 眼看着商洛就要没了生息,沈酒卿却是忽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像是一下子断线的木偶,商洛整个人瘫倒在地,劫后余生般的咳嗽起来,脸色涨红。 她捂着自己还有些疼痛的脖颈不着痕迹的收了银针,只是抬眸委屈可怜看着沈酒卿。 沈酒卿不为所动,只是朝前压了一步,“商洛,你死不足惜,但是本王还不想那么快杀掉你。” 他慢条斯理的蹲下身来,手掌附上发丝,然而手指轻轻的滑过白嫩的脸颊,最后掐住了她的脸,迫使她直视着自己。 看着那双含水的眸子落下两行滚烫的热泪来,看着这张苍白精致的脸上惊恐越演越烈,他却是忽的笑了。 “难怪陛下会高看你一眼,路承安待你也不同吧?” “小女不知殿下这是何意。” “我们做个交易,替本王做事,换你的这条命。” 不由分说,他便是将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商洛的口中,苦涩的味道立即在嘴中化开,那药丸转眼间便是消失不见了。 沈酒卿甩开了商洛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困兽挣扎。 商洛只觉得脸颊有些麻木,她咬着舌尖,直到嘴里满是血腥味了,才微微清醒了些。 她不知沈酒卿给自己吃的是什么,心中满是不安。 沈酒卿轻蔑的笑了笑,扔下一把匕首来,“既是怕死的,那便是用这把刀杀了路承安。” 商洛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她近乎哀求道:“殿下,请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这……” 若是杀了路承安,这盘棋还怎么下? 沈酒卿倒也没真的想要商洛杀了路承安,若路承安是这么好杀的,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是这样的。 但若商洛真的胆大包天动手了,不用自己动手,路承安自会处理这个麻烦。 但若是路承安不杀,那么商洛倒是可以好好的利用一番。 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若你不愿意,那么三日后你便会毒发身亡,商洛,这死局你该怎么破呢?” 商洛低着头只是哭泣,心中却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沈酒卿这是试探,在他眼中,自己横竖都是死,他试探的是路承安和沈隋。 商洛抹了抹眼泪,“殿下,我曾说过,首辅大人看中的乃是我的医术。” “那就让本王见识见识,你有多了不起。” “摄政王好雅兴……” 不远处传来男声,是首辅路承安。 沈酒卿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微微挑眉,“你去求他吧,他可以救你,路承安可以救你。” 路承安慢慢的靠近,并没有去看地上的商洛,而是瞧着沈酒卿。 “今日只是我已有所耳闻,听说苏将军谋逆被拿下,幸亏殿下在场。” 沈酒卿背对着商洛,并没有听见商洛哭切的求救,勾了勾唇角。 “所以首辅大人深夜入宫又是何故?” “只是来看看陛下是否受惊。” 沈酒卿轻笑一声,“如今禁军重回陛下掌控,首辅大人可是开心了?” “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军权之事我向来是说不上话的。” 就算沈隋拿回了禁军那又如何? 倘若沈酒卿当真友谊日率领百万雄师踏破宫门,禁军也只是弹指间覆灭。 两人谈话倒也没有避着商洛的意思,反而越发的大胆起来,似乎专门说给她听的。 “本王看陛下并不满足,不知道他下一次看中的会是什么。” “你我不过陛下臣子,若是陛下看上了,只管双手奉上就是了。” “首辅大人倒是一个大方的,只可惜,本王可小气得很。” 四目相对,沈酒卿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时辰不早了,本王也要回去了,首辅大人自便。” 抬脚之际,他回了回眸,“商姑娘今夜住宿宫中,还请首辅大人送上一程,寒安殿。” 沈酒卿潇洒的转身离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路承安蹲下身子,一眼便是看见了商洛脖子上的红痕和脸上的泪痕,他微微皱眉。 “还能走么?” 商洛像是在外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眼泪一串连着一串,却不出声,只是咬着唇摇摇头。 路承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像是没有看见地上的那把匕首一般,一把便是将商洛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商洛依靠在他的怀中,终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路承安微微皱眉,情绪有些复杂,“怎么,达到目的了,不开心么?” 商洛抽抽巴巴的说道:“他……他让我杀了你,我不肯,他说要杀了我。” “哦?为何不肯?” 商洛又抽了抽,“打不过,杀不掉,陛下不准。” “噗,还有呢?” 商洛搂着路承安的手紧了紧,呼吸的热气扑在路承安的耳畔,痒痒的,“靠山,杀不得。” 她的声音还夹杂着哭腔,似乎真的是被吓坏了。 “好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乖。” “嗯。” 两人无话,路承安一路将商洛送到了慎儿的跟前。 见到商洛惨兮兮的模样,慎儿险些惊呼出声,只不过声音都被路承安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所制止了。 原来商洛也许是因为实在困乏,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 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哪怕是在梦中,也会忍不住的抽泣。 路承安屏退宫人,只留下了慎儿一人,便是小心翼翼的将商洛安放在软榻之上。 他并未直接离去,只是命慎儿将晃眼的烛火熄了一盏,伸出手慢慢的整理商洛因为眼泪粘在面上的发丝。 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那里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慢的起身,“打盆热水给你家姑娘擦擦脸,莫要吵醒她了。” “是。” 路承安刚离开殿宇,便是在门口看见了沈酒卿,他似乎等待了自己许久。 路承安走近,沈酒卿轻声笑了笑,“心疼了?进去这么久,也不怕有人诟病?” 路承安连眼睑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殿下今夜这般行事都不怕人诟病,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是陛下做的吧?” “是。” 沈酒卿背着手,与路承安一起走在小道上,“陛下还是出手了,没想到这么快。” “你应该早有准备。” “苏将军尸首无全,那两千禁卫军也都焚了尸。” 路承安没有答,两人的步子都有些沉重。 凌冬散去的时候,月亮总是明亮的,两人的影子被银色的月光拉得很长。 透过皎月,沈酒卿似乎看见了其他的东西,他的步子忽的停了下来,路承安也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像是要触摸无形的光,却是几次抓了个空,脸上露出些惆怅来。 “多久了?” “还有一年。” “一年啊……啧,一年。” 路承安折返了几步,“还撑得住么?” 沈酒卿笑了笑,大步离去,“一年,还有一年!” 腊梅悉数的落了,如同白雪一般,也都消失不见了。 路承安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沉默一瞬,也离开了。 慎儿一面小心翼翼的替商洛擦着脸上的泪痕,一面心悸脖颈上的印子,几次红了眼眶都没有哭出来。 商洛并没有睡着,她猛的睁开了眼睛,在慎儿惊恐的注视下吐出一口黑血来。 “姑娘!” 商洛脸色苍白得厉害,她捂着胸口,低声道:“莫要声张,将木匣子取来。” 慎儿连忙放下手中的帕子,从随行的包袱中取出了那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便是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商洛取出一粒雪白的药丸吞咽下肚,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那木匣子之中的东西乃是顾安之亲手调制的,可解百毒,亦可护商洛周全。 慎儿小心的替商洛顺着气,一面拿了帕子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 “原本以为进宫便是好了,没想到姑娘还是受了伤害,今日的事儿传遍了皇宫,都说苏将军心狠手辣,乃是死有余辜。” 脑海里浮现出苏九那副茫然失望的模样,商洛皱了皱眉。 “以后便是不要再提了,功成名就还是罪大恶极,我们无法评判,旁观者罢了。” “慎儿明白。” 又过了一会儿,商洛觉得胸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慎儿,扶我起来梳洗。” “梳洗?可是姑娘,正是深夜,你难道不休息一二么?” “不了,现在也是睡不着的了。” “是。” 虽然商洛用了脂粉去掩盖脖颈上的伤痕,但还是能看见淡淡的红印,她只好作罢。 不过刚梳洗完毕,便是有宫人毫无声息的送来一套宫女的衣物,慎儿心中不安,但还是一言不发的为商洛换上。 看着商洛随着几名宫人离去,慎儿的心紧紧的揪了起来。 七绕八绕,总算是到了沈隋的寝殿。 明亮的宫灯下,烛火摇曳,沈隋看着跟前的商洛,眸子有意无意的扫过她的伤痕。 “此事你做的很好,只是委屈你了。” “多谢陛下挂念,商洛一切都好。” 他淡淡的说道:“虽重创了沈酒卿,却未伤及元气,兵部尚书不能是容司言,还得让沈酒卿亲自推一人上位才好。” 最好是在沈酒卿的心腹上插上一刀,商洛自是明白,也早有打算。 “商洛明白,陛下只管稳坐皇宫便是,想要的自会天降。” 沈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轻轻拨弄桌上的灯芯,“如此以来,朕便是放心了。” 第33章 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商洛离开宣德侯府的这一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世人一时之间似乎都难以接受苏九叛乱的消息。 但是城门口挂着的人头又不得不信,镇守长安的开国大将有了二心。 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的朝着宣德侯府驶去,商洛安坐在马车内昏昏欲睡,困意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慎儿满脸的心疼,也不敢出声。 商洛没眯一会儿,便是睁开了自己的眸子,她轻轻掀开帘子。 “能否改道去容府?” 驾车护送的本是沈隋调遣的几名侍卫,可是不知何时竟是换了人的,高坐马头的乃是君如珩。 正如他前一日护送商洛进宫一般,背对着商洛,不曾回眸,带着疏离。 商洛愣了一愣,但很快便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原是大理寺卿。” 君如珩没有转头,只是淡漠的问道:“你可是要去看容司言?” “是。” “担心他?” “是。” 君如珩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 商洛似乎一直都是这般的淡然自若,第一次问她她只答是,上一次也是,这一次还是。 她的情绪内敛不外露,能看见的皆是她想让你看见的,倒是比自己遇到的任何人都要棘手。 商洛自顾自的放了帘子缩了回去,容司言昏迷不醒,不吃不喝,再过几日怕就要归西去了。 慎儿拉着商洛的手,“姑娘,此事已经告一段落,姑娘又何故再去招惹?” 商洛微微合着眸子,“总归是要去看看的。” 马车很快便是到了容府,容府有些寂静,只有几个打扫的小厮丫鬟。 见君如珩来了,连连行礼,便是引着君如珩往里走。 而商洛也只是一言不发的跟在君如珩的身后。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的前来探望这位兵部尚书,嘘寒问暖,希望容司言醒来后能记着些。 可是接连过了几日,不吃不喝,容司言眼瞅着便是不行了。 皇帝未曾安抚,想必也是被抛弃了。 看望他的人也少了,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只是说好生安置,容府也就凄凉起来了。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君如珩的手放在门上却没有推开,只是侧眸看着商洛。 “商姑娘,可是来救人的?” 商洛只是柔柔的一笑,带着些凄凉,“我又不曾习得医书,哪能救人?” 他沉默了一瞬,推开了门。 商洛看了看慎儿,“你就在屋外等着吧。” 屋内陈设简单,可是却是摆满了东西,都是当初自己差人一并打包送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他还留着。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软榻上的布偶虎,正软塌塌的躺在容司言的枕边,紧挨着他的头。 昏暗的屋内带着一股淡淡难闻的味道,说不清来源。 软榻上的人苍白着脸色,消瘦了不少,的确是重病的人了。 商洛皱了皱眉,径直走到窗户前打开了窗户,又回过头来看着容司言。 清风拂过,屋中的味道消散了些。 君如珩轻轻掩了掩口鼻,眉眼间瞧着商洛的怀疑不由得多了几分。 这里的味道竟是有几分熟悉的,和那日商洛拿出的熏香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商洛轻轻的说道:“容公子,我来瞧你了……” 她似乎的确是来探望容司言的。 她看见容司言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是拼命挣扎着想要醒来。 君如珩跟在商洛的身后,轻飘飘的说道:“苏九谋逆蓄谋已久,苏景熙和容司言皆是他可以谋划起兵的借口。” 商洛的神色并没有变化,“大人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是陛下说的。” “所以呢?大人不信?” 商洛的手指轻飘飘的滑过容司言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想知道你怎么看。” “小女子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怎敢妄谈政事?陛下怎么说的那便是怎么样的,天子总不会骗人的。” 君如珩抿了抿唇,是啊,那是天子的判决。 他又看了看商洛瘦弱的身影,微微摇了摇脑袋,不过一个常年病榻的人,怎能搅弄朝堂? “商洛,那日夜入户部的人是你,对么?” 商洛抬了抬眸,“原来那枚青丝玉簪是你差人送回来的,多谢大人寻回了我的东西。” 两人忽的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来,气氛有些压抑,似是有人在暗中博弈。 良久,君如珩挥了挥袖子,转身离去,只是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的停顿了一下。 “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商洛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房门,心中莫名的有些沉重。 是君如珩,君如珩是路承安的人,他知道的也是一样多么? 虽然容司言陷入了昏迷,但是他的意识是无比的清醒,能听见,能感受到,只是无法动弹罢了。 商洛拿走了他枕边的布偶,包在了怀里。 “容公子,若你能醒来,便是离开长安城吧,这里风太大,站不稳。”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容司言的身子有些僵硬。 商洛也不再去看容司言的模样,只是自顾自的离开了。 见商洛出来,慎儿又看见了她怀中的布偶,“姑娘拿这个东西干什么?” 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我担心容公子醒来后觉得感伤,便是擅自做主取了出来,你只管扔了去。” “这……” “去吧。” 看着容府的丫鬟,商洛微微垂眸,“容公子重病,亏的你们还在此悉心照料着。” 她拿出了自己的荷包,塞到了那人的手上,黯然神伤。 “我瞧着容公子躺着实在不舒服,劳烦你们将容公子的屋子好好打扫一番,被褥也尽数换了吧,也让他睡得舒服些。” 几名丫鬟也莫名的感伤,连连点头。 “商姑娘,你且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照顾大人的。” 商洛掩了掩不存在的泪水,点点头,“我不便多呆,便先离去。” 回了马车,商洛这才问道:“扔哪儿了?” “姑娘放心,处理得干净。” “嗯。” 回了宣德侯府,商洛便想着早些回云鹤院睡觉,折腾了那么整日,又被灌了毒,实在是不舒服。 若不是一路上慎儿搀扶着,商洛真的担心自己会昏倒在地。 不过刚下了马车,便是有人迎上来,说云川在堂屋等着,要见见商洛。 商洛的状态不对慎儿是知道的,便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可否让姑娘先回去休息一番?” 那人勉强的扯出一个笑来,“小的也知道姑娘受了惊吓,但这是侯爷的吩咐……” 商洛摆了摆手,安抚着慎儿,“侯爷要见总是要去的,哪有让侯爷等的道理?” 她微微点头,便是随着那人朝着堂屋去了。 云川正坐在主位上闭眼假寐,手指却是在来回的敲击桌面,明显已经等了许久。 商洛进来便是要行礼,却是被云川叫住,“这里就你我父女二人,不必如此。” 可是商洛并未抬眸,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礼节不可废。” 云川看了看商洛,“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昨日宫变,受了些牵连。” 看着商洛平淡的模样,云川心里很不是滋味,踌躇了一二,“此事乃是委屈你了。” 商洛不答。 “今日传来消息说你一早便是要回来,怎么来得这么晚?” “回来途中听闻容公子昏迷不醒,改道去看了看。” 云川叹了一口气,“我知你心悦与他,但是日后莫要再与其接触了,你可知为父之忧?” “我知,容公子重病都说命不久矣,尚与苏九颇有纠纷,侯爷这是怕引火上身。” 明明是应该生气斥责商洛的不知所云,但是看着商洛淡然的模样,云川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皱着眉,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云川似乎是说服了自己,语气也软了不少。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上次的事儿怨我,但血浓于水,你难道要一直用这种姿态对待为父么?” 商洛垂了垂头,算是服软,“女儿……不敢。” 云川这才松了口气,他满脸慈爱的看着商洛,“你和你娘亲一般。” 商洛直直的看着云川眸子中的情绪,微微偏头,忽的问道:“那侯爷看着我的时候,也会看到当年的娘亲么?” 似乎是没有想到商洛会这样问,他还不容易松展的眉头再一次的皱起,但是这一次又很快的放松下来。 他抬起沧桑的手摸了摸商洛的发丝,带着些伤感,似乎悲伤了许久。 那种情绪像是潮水淹没礁石,一下子蔓延了出来,躲闪不及。 “自是会的。” 他转过了身子,独自伤感去了。 商洛的眼眶微红,流下一滴晶莹的眼泪来,“我听她们提起过,母亲身强体健,若不是逆位难产,洛儿也不会没了母亲。” 云川转过眸子,“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 “不过是府中一位老妈子,她时常来瞧我,偶尔也会念起旧事。” 云川似有所思,但是很快便是将话题引开了。 “洛儿,你尚在腹中之时你娘亲与我便是为你取了名字,早已写入族谱,现在既然你已经回来,明日也该去祠堂祭拜一下你娘亲。” 商洛看着云川,忽的笑了,夹杂些苦涩。 或许云川是真的爱过自己娘亲的,妾室的排位竟也放入了祠堂。 “商乃是随了母姓,今回长安,也是该姓云,全凭……” 她想喊一声侯爷。 但是顿了一瞬,还是改了口,“全凭爹做主。” 云川顿时展眉一笑,“好孩子,日后你便换回云姓,叫云乐。” 商洛点了点头,云乐,此名倒是不错,只是总像是逼着自己忘记些什么。 两两相对,似乎说完这句话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商洛不开口,只管低眉顺眼的站着。 云川原本以为他会拉着商洛的手说上很久,但是现在看来却是找不到什么好说的,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尴尬的。 云川抿了抿唇,自顾自的走到桌前坐下,“你坐下陪陪爹爹吧。” 商洛没有拒绝,只是乖巧的坐到了云川的身侧。 斟酌了一会儿,云川问道:“陛下接你进宫,算是护着你,能得陛下器重自是好事,但我希望你和平常女子一般。” 商洛微微抬了抬眸,是和平常女子一般安分守己? 大抵是他觉得自己不甘屈居宣德侯府,抱着雄心壮志攀附权贵,却偏偏没有证据,只好细细敲打,希望自己迷途知返。 “其实这次洛儿还得谢谢爹爹才是。” “嗯?” “昨日苏九与陛下对峙,苏九喊着陛下这般会寒了将士的心,陛下将我护在身后,却是说苏九这般会寒了宣德侯的心。因此洛儿以为陛下是看在爹爹的面上才将我接进宫,为的是不牵连爹爹。” 似乎是有些怀疑,云川看着商洛,微微眯了眯眼,“当真?” 商洛诚恳的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爹爹若是不信,亦可去问摄政王殿下,当时他也在场。” 又盯着商洛看了一会儿,云川点了点头,自顾自的思量其他的事情去了。 “看你也折腾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会让你大姐姐暂且不去打扰你的。” “多谢爹爹。” 回了云鹤院,商洛这一觉睡得格外的踏实,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漫长的冬日,和孤独的自己。 第34章每个人都有秘密 漫长的冬日总算是过了,云鹤院的枯柳逢春也抽出了鹅黄色的嫩芽,娇滴滴的。 那些娇贵的绿植也被如洲照料得很好,长高了不少,在它们身上竟也看见了娇嫩二字。 宣德侯府多了位娇养的姑娘,叫做云乐,名号倒是比商洛大了不少。 “姑娘身子越发的好了,近日也喜欢出来走走了。” 云乐没有搭话,只是看着窗外的街道,叫卖的叫卖,赶路的赶路,热闹非凡。 这一家酒楼位置开得很好,二楼设有雅间,陈设虽然简单但也雅致。 “咚咚咚——” 雅间的门被轻轻的扣响,云乐微微敛眸,慎儿了然,迎进了来人便也退了出去。 男子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三千墨丝由一根青玉簪子随意的绾着,鬓角垂落两缕青丝,倒是有些懒散文人的味道。 他自顾自的在云乐对面坐下,一手撑着腿,一手为自己斟着酒。 “你就一定要踏入我的这所酒楼么?” 云乐轻轻笑了笑,“师叔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来照顾师叔生意么。” “呵,你?这倒也是大可不必。” 如果说顾安之是醉心医书的老狐狸,那他带出来的这徒弟可谓小狐狸,还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花千树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斜着眸子,淡淡的说道:“苏九的事儿你做得很完美,让人挑不出错来。” “多谢师叔的夸赞,其实当苏九迈进皇宫之后,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外。” “是么?” 云乐点了点头,“我本想着逼着苏将军谋逆,打入天牢发配即可,半路再安排人将其送回去,归隐乡野。按照苏将军的脾性,经历了那么多,应是大彻大悟,也不会再为难。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陛下起了杀心,是么?” 花千树笑了笑,“你拿捏人心的本事一直都不错,也会有预料之外的事么。” “自是有的。” 云乐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虽说脸上是带着笑意的,但语气却是不受控制的染上了几丝的沉重。 “人心难测,有很多事情我都猜不准,看不透,所以这一路走来实在是……有些麻烦。” 花千树垂眸,修长的指尖挑起一缕发丝把玩,有些漫不经心。 “你已经很不错了,我以为你会败在初入长安的那日,结果你活到了现在,说到底我还是小瞧你了。” “哦?是么?那么,现在师叔对我改观了么?” “难道你不好奇你师父为什么要插手这些事么?” 云乐勾了勾唇角,“为人弟子,只管遵从师命即可,惦念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哀愁罢了。” “你倒是看的通透。” 花千树嘴角笑意更甚,撑着脸看着窗外,“说吧,有什么事儿还是要拖我下水的?” 云乐无辜的耸了耸肩,“师叔怕是误会了,今日我只是随处走走,谁知这么巧的便是踏入了师叔的地盘?” “我倒真的希望是个巧合。” 花千树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倘若真的是巧合,那今日你便是陪我好好喝上几壶罢。” “师叔莫不是忘了,我身体不好,喝不得酒。” “少装。” 他冷着脸将酒杯推到了云乐的跟前,“你的身子早就养了个七七八八,在别人面前装装便是可以了。” 云乐无奈的一笑,但还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我可没有装,顶多是夸大了一些事实罢了。” 清酒微辣,咽喉腹部皆是一阵暖意,云乐咂了咂嘴,这酒不错。 花千树似乎是心情不错,接二连三的喝了好几杯,脸上渐渐浮上了些红晕,眸子却是越发的清明起来。 他端着酒杯细细端详,又像是透过酒杯去看对面模糊的云乐,他勾了勾唇角。 “路承安不好把控,你别把自己陷进去了。” 云乐抿着嘴笑了笑,指腹轻轻滑过杯沿,“多谢师叔提醒。” “呵,你倒是胆大心细。” “师叔也觉得路承安此人不好把控么?” 花千树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合着眸子,“路承安凭借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步,稳坐高台,其间手段算计种种,你觉得你到最后可以安然无恙么?” 云乐撑着脸,似乎是若有所思,眸间全是笑意。 “师叔所言极是,路承安能从众多义子杀出一条血路,没有手段的确不行。” “噗。” 花千树笑了出来,甚至还在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哈哈哈,路承安高明,果真是高明。” 云乐微微挑眉,“师叔笑成这样,莫不是我说错了?” “不,你没说错,但也没说对。” “嗯?” 云乐,“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丞相起兵欲反,路承安大义灭亲,对么?” “难道不是吗?” 云乐似乎是来了兴趣,撑着脸兴致勃勃的问道。 “这就是路承安高明之处,当年的旧案现在知道的人极少,哪怕是陛下怕也只是略有耳闻罢了。” 丞相谋逆案发生之时,陛下尚居东宫,不过幼童,路承安不过十来岁罢了,能有那般气魄的确非凡。 云乐懂事的为花千树添了酒,“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哪有复杂的心思城府?” 花千树微微挑眉,他接过酒杯看着云乐,“十几岁已经足够他去谋划一个职位了,不然怎么说是长安的才子呢?” “丞相位居高位,年过花甲,儿女双全,皇恩庇佑,这辈子应算是圆满,谋逆?动诛九族,这赌局可不划算。” 云乐微微敛眸,“若非起兵造反,那路承安又何来大义灭亲一说?” 丞相位居高位,想要拉他下水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栽赃陷害的戏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若先皇也早就有了灭丞相的意思,顺水推舟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路承安又是效命于谁? 权利角逐,谁会把筹码放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上? 云乐抿了抿清酒,柳眉微皱,“传言路承安有一道保命圣旨,莫不是……” “不,两者没有多大的关系,路承安能得到先皇赏识的确是有着自己过人的本事。” 花千树捏起酒杯,轻轻的晃了晃,“丞相当时膝下三子二女,义子五人,个个名录在册,这路承安说是最小的那位,可是那最小的义子天生残疾,腿脚不便,养在后院,几乎没有人见过。” 云乐沉默了一瞬,“若路承安不是丞相义子,那他是谁?” “商洛,不,应该叫你云乐了。你若不是宣德侯府的庶女,你会用什么身份迈入长安?” 云乐浑身一震,抬起了自己的眸子。 花千树勾了勾唇角,眼神颇有些得意,“丞相府只是一块跳板,为他提供身份的契机。云乐,你想要除掉苏九,你从容司言入手,那路承安呢?要不着痕迹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也得一步步的来么?” 他似乎很满意云乐的样子,轻轻的敲了敲桌面,云乐便又是过来给他添酒了。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丞相府或许还真的有一个孩子跑掉了,先皇下令也没有抓到的。” “师叔就这么肯定,路承安不会是逃走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与我有些交情。” 他看着云乐,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亲自送他去了青都。” 青都…… 云乐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淡淡的问道:“那师叔觉得,路承安达到他的目的了么?” 花千树忽然站了起来,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首辅大人的心思我哪里猜得透?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的我却是知道的。” 他俯身看着云乐,“你师父是个人精,你也是个人精,绕了那么大的弯子,可从我嘴里套出你想知道的了?” 云乐迎上花千树笑呵呵的面孔,展颜一笑,“我不也是为了师叔好嘛,师叔知道的越少越好啊。” “呵。” 他摆了摆手,便是背着手往外走,“这顿饭和这笔账记在你师父头上。” “师叔。” 花千树的步子顿了一下,云乐还是笑,“长安风大,朝廷风更大,若是不稳,记得扯呼。” 花千树为官数年,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不少的事儿,在路承安和沈酒卿之间周转,的确有自己过人的本事。 但是风云突变,往后余生谁又说得清呢? 花千树侧着脸笑了笑,一言不发离开了厢房。 云乐收回目光有些呆愣,她用指腹蘸了杯中酒,便是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路承安。 丞相冤案是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所为么?他究竟是谁?丞相遗子若是在青都,那他现在又在何方? 就算路承安有通天的本事,若是无人站在他的身后,这一切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 谋逆可不是小罪。 那时能有这般本事的,先皇么? 可是先皇凭什么给他那么大的权利,给了他身份,为他料理好一切? 看着桌上酒渍渐渐干了,云乐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呢。 “慎儿。” 慎儿应了一声,推门而入,“怎么了姑娘?可是要准备回去了?” “嗯,有些乏了。” 陈年旧案什么的应该都放在大理寺的文库吧,若是想要看上一眼怕是不可能的了。 慎儿扶着云乐下了楼,玄肆已经驾了马车在外等着了。 他恭恭敬敬的看着云乐上了马车,随即便是往回赶,慎儿陪在他的身侧。 马车内只有云乐一人,她撑着脸闭眼假寐,只要路承安不过分干涉自己的计划,管他是谁,又与自己有何关系? 慎儿今日的心情不错,不过看玄肆的脸色却是有些难看的。 她拍了拍玄肆的肩膀,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看上去不开心,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玄肆却只是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意多说些什么,转过了自己的眸子不再去看身后的慎儿。 慎儿撅了撅嘴,也不说话了。 回了云鹤院,玄肆跟着云乐进了屋,不过一直低垂着眼眸。 云乐在桌前坐下,打发了如洲慎儿等人离开,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今日我与那人的话你都听了去?” 玄肆并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云乐抿了抿唇,“你想说什么?” 只见玄肆快速的在自己的身前比划了起来,相处久了,云乐也看得懂哑语。 【我见过路承安,在丞相府外。】 云乐皱了皱眉,噤了声,也比划了起来,【此话不可乱说。】 【我见过,此生难忘!】 第35章为何不杀了我 按照玄肆所说的,他原本是丞相府的小书童,丞相府发生祸事的那日,他随府中采购的仆人晚归。 回来便是看见了满院的尸首,为首的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满身鲜血,手执利刃,恍若修罗。 玄肆爹娘皆在府中办事,也悉数成了刀下亡魂。 佣人掩护着玄肆逃走,但玄肆还是被路承安抓住了。 不知是不是看着玄肆可怜兮兮的模样,路承安联想到了什么,总之他心软了。 他放走了玄肆,却担心玄肆逃走后胡言乱语,生生拔下了他的舌头。 之后他便是一路流浪,不知怎的便是到了青都,再后来,便是到了商府。 云乐有些不信的,但是玄肆根本就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她心中也有些动摇。 她想要玄肆此后便是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是玄肆却是双眸微红着摇头。 【丞相待我极好,路承安杀了我爹娘,怎能忘怀?!】 云乐有些犹豫,可是现在如何动得路承安? 见云乐犹豫不决的模样,玄肆像是失去了全身的气力,眸子里满是失望。 【我知姑娘为难,也知道路承安此时位高权重动不得,只求姑娘若日后有机会,请一定为我做主!】 云乐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来日方长,你且耐心等着。” 玄肆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转身离去。 “慎儿。” 慎儿急急忙忙的进来了,“姑娘,玄肆这是怎么了?” 云乐柳眉微微皱起,“这些日子你好好盯着玄肆,不许他擅自离开院子。” “慎儿明白。” 当初路承安剜下玄肆舌头的时候,匕首深深的嵌入了他的虎口,现在定还有痕迹。 只是往日自己却是没有注意过的,屠戮丞相府的真的是路承安么? 此夜返寒,云乐没了困意,心中隐隐的担忧着。 果不其然,一道黑影朝着院门口走去。 云乐忽的打开了房门,“站住!” 那黑影一顿,继续开门。 “玄肆!” 玄肆紧握着的手一松,像是卸下了浑身的力气,转身便是跪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我知姑娘为难,定不会连累姑娘。】 云乐慢慢走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玄肆。 “你想怎么做?你这副装扮莫不是要去刺杀路承安?” 玄肆没有回答,在云乐的眼里便是默认。 云乐站在原地没有动,“若是什么事儿都这么简单的话,路承安也不会活到今天。你知道每天刺杀路承安的人有多少么?你怕是连首辅大人的府邸都进不去便是会死无全尸。” 见玄肆不动,云乐的语气软了些,“你若是信我,便是乖乖的回去。” 玄肆还是不动。 云乐皱了皱眉,也来了些脾气,“拿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玄肆,你何时这般糊涂了?!” 玄肆虽然不善表达,但是还算是聪慧,也从未这般糊涂固执过。 他终于抬起了自己的眸子,【姑娘,你不知道双亲惨死跟前的那种痛苦,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但是不行,现在终于知道了凶手,我不能无所作为!】 “啪——” 玄肆换来的只有一个响亮的巴掌。 云乐的手微微的颤着,她很快将手藏到了自己的身后,掩饰着自己的惶恐。 她不得不承认,玄肆的话的确是让自己狠狠的难过了一把。 自己的确没有见过双亲惨死在自己跟前的痛苦,因为自己压根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哪怕自己知道残害自己母亲的人就在宣德侯府,但是自己还要日日给她行礼,恭恭敬敬的唤上一声大夫人。 自己的父亲健在,他明明包庇了那人,可是还要看着他儿女双全,一身的荣华富贵,自己的母亲却什么都没有。 自己看过很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死有余辜的。 云乐甚至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如同自己的手掌一般,微微的颤着。 “如果我可能忍着不对大夫人动手,我可以等,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纵使云乐平时伶牙利嘴,现下也说不出一句了不起的话来。 【日日梦魇,难以心安。】 四目相对,云乐还是败下阵来。 “我可以让丞相案重查,但是没有办法杀了路承安,也没有办法保证能否翻案,你听还是不听?” 想必玄肆执意要对路承安动手,不仅仅因为他屠戮双亲,更是为丞相感到不甘。 那么多年的仇恨或许是放不下的,云乐心中也清楚得很,她深吸了一口气。 “路承安死与不死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但是你若执意要去做,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为你做局,但是你可能会死,而且你很有可能会死,你听还是不听?” 玄肆的喉结微微滚动,像是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 “起来吧,今夜天寒,早些回去休息。” 云乐的脑子有些昏沉沉的,她坐在桌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烛火摇曳,整夜未眠。 次日天明,慎儿按照惯例推门而入,却是看见云乐坐在桌前撑着脸,摇摇欲坠。 “姑娘?” “嗯?” 慎儿惊慌担忧的走了过来,“姑娘怎起得这么早?姑娘你不会是一夜未眠吧?” 云乐摆了摆手,“无事,玄肆呢?” “玄肆在厨房忙活呢。” “嗯。” 慎儿一边为云乐梳发,一边道:“姑娘,大夫人今早派人来说让你过去与她一同用膳,可是要去么?若是不去,我便说姑娘身体不好,推脱了便是。” 云乐垂眸把玩手腕上的镯子,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来。 之前搞了一出巫蛊之术的戏码,让自己禁足云鹤院,但是自从踏雪煮酒之后便是不了了之,莫不是心中不服么?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顿,“对了,容公子怎么样了?” 自己好些日子没有关注容司言了,倒是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慎儿也是一顿,声音有些闷闷的,“姑娘怎么又想到容公子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说来也是惭愧,那日自己还去容府看了他,上演了一副苦情的戏码,现在却早已将其忘的一干二净。 慎儿撅了撅嘴,“醒来后容公子性情大变,辞官回乡了。” 如此以来,那么兵部尚书的位子又空出来了吧? “姑娘要去么?” 慎儿又问了一遍。 云乐点了点头,“要去的,大夫人既是派人来请了,不去又怎么说得?” 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云乐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第一次与旁人用膳,若是一家人都在的话,那就更好了。” 慎儿眨了眨眼,透过铜镜看见了云乐的眸子,莞尔一笑。 “慎儿明白。” 云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色要比往日好很多了。” “这是自然,姑娘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可能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她摸了摸自己的发丝,淡漠的眼角弯弯,笑得并不自然。 收拾好之后云乐便是唤了如洲陪自己一同过去,慎儿却是隐入厨房转眼间便是不见了,不过倒也没人在意。 大夫人的院子离得并不远,只是到的时候大夫人尚未梳洗完毕,出来的是春妈。 “哟,姑娘这么早就来了?大夫人尚在梳洗,劳烦姑娘在院中等一等。” 云乐浅浅的笑了笑,“这是应该的。” 云乐漫不经心的扫视起这所院子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切收拾得很干净,如同大夫人的性子一般,挑不出一丝的不是来。 很快,大夫人便是让春妈邀了云乐进去。 进屋云乐一眼便是看见了侧面屏风后的人影,微微垂下了眼眸。 屋子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几乎快要消散了。 “大夫人。” 大夫人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神情淡漠,“今日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束,坐下吧。” 绕过屏风,云乐在桌前坐下,却不敢轻举妄动。 大夫人也没有开口,两人便是这般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大夫人才将自己的身子靠近了些,“云乐,你与容司言的事儿实在是惋惜,陛下都要赐婚了。” 她的语气尽是惋惜和怒气,好像巴不得容司言再惨一些,此时倒真的像是一个为女儿不值的母亲。 只是时间慢了些。 云乐抿了抿唇,一副难过的模样,“此事已经过去了,大夫人便是不要再提了。” 旧事反复重提,它就失去了自己的价值。 大夫人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长安之大,你也见过了不少的人,可有心仪的?” 云乐微微抬起了自己的眸子,嘴角弯了弯,庶女的婚姻大事向来是主母的一言为定,自己哪有资格拒绝? 她不着痕迹的躲过了大夫人的眸子,哀哀切切,“云乐身子不佳,还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既失良人,也就没有这等心思。” 瞧着云乐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大夫人微微皱眉。 “哪有女子不出嫁的道理?况且你在长安养了那么久,身子骨不都好了许多么?再言,容司言那样的人哪里就是良人了?” “可是现下云乐的确没有那般的心思。” 大夫人的眉头有了些松展,“此事你便是放心交由我来物色罢,我瞧着辰家长子辰伯言就不错。” 辰伯言? 富商巨贾的独子,不爱风雅,唯爱钱财。 云乐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看着大夫人,“如果我说不行呢?” 她轻飘飘的语气似乎惹怒了大夫人,大夫人猛的拍了拍桌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到你来做主?!” “可是大姐姐及笄未嫁,倒是我先定下婚事,这不妥吧?” “你大姐姐的事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你先与辰家定下亲,及笄再嫁便是。” 云乐脸上笑意更甚,撑着脸看着大夫人,像是明知故问的挑逗,“辰家的人同意我这个病秧子入门么?” “宣德侯府与其联姻,他们怎敢拒绝?” 倒是好大的官威呢。 云乐拍了拍手,似乎是在为大夫人鼓掌叫好。 “这般果断的确是好事,只是云乐有一事不解。” 大夫人见云乐并没有直接拒绝,心中也不由得一松,她这门婚事的确是认真思量过了的,对于宣德侯府百利无一害。 既得到了辰家的财力加持,也不算亏待了云乐,挑不出毛病。 “何事?” 商洛拿起筷子,百无聊赖般的拨弄着碗中的米饭,将其一粒粒的挑了出来。 “当初二姨娘难产实在是预谋已久,大夫人做的漂亮。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毕竟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先天夭折倒也不是稀奇事。” 大夫人浑身一僵,脸色有些难看,她直勾勾的盯着云乐,身子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第36章糟糠之妻不可废 “你是什么意思?!” 云乐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这里就你我二人,大夫人怎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大夫人冷哼了一声,很快便是镇定了下来。 她也是在深宅中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断然不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给唬住。 “云乐,谨言慎行,你可知祸从口出?” “当然知道,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啊。” “二姨娘是侯爷的禁忌,莫要再提。” “禁忌?侯爷怕也是不知道当初二姨娘难产原因吧。顺位变逆位,花了多少功夫?半月?一月?还是更久?是春妈吧。” 她说的是自己的母亲,可是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更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儿。 大夫人面色一白,故作镇定,“看来这些在长安的日子你没有白待。” 云乐认可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大夫人倒是一点儿都不慌张,让我猜猜,是觉得我无凭无据么?” 大夫人笑了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是有些惋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云乐,你说些什么我实在是听不懂,当年的惨剧不少人都猜测过,但是哪有怎么样呢?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人因为一个死人旧事重提。” 云乐撅着嘴摇了摇头,“不,有人会。” 她眼中的笑意明显,像是在嘲弄大夫人的无知,又像是势在必行的得意和张狂。 “你么?” 此时的大夫人也全然冷静了下来,她不屑的看着云乐,料定云乐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可是云乐那副模样实在是让人心悸。 云乐笑了笑,“当初大夫人做得漂亮,但是独留了一人,那人便是为二姨娘引产的产婆,她可是得了大夫人的命令呢。听说那日过后告老还乡,还修起了宅子。” “你若觉得是我暗中搞鬼,不如报官好了。” 就算找到当年的人又如何?自己不承认那么这件事儿就没发生过,一切都是她的诬陷罢了。 云乐点了点头,“大夫人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还真的是让我不爽呢。” 她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轻轻抿了抿,“但侯爷要是见了那人,就算念在往日情分不怪罪大夫人,不知道待大夫人还会不会和往日一般呢?又日日看着我这个孩子,心中不晓得会有多难过呢。” 云乐当初也想过揭穿当年的一切,逼迫云川对大夫人动手,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便是被打消了。 云川并不是傻子,当年的事儿就算他没有察觉,那么见到那个产婆之后也应该知道了些。 但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动手,无非就是觉得没必要。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因为一个死去的人将宣德侯府闹的鸡犬不宁本就不划算。 现在还在朝廷当差,若是传出去,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就算真的喜欢过二姨娘,他怕早已劝说自己放下了吧。 可是云乐也有自己的法子,正如花千树所说的,她最会玩弄人心。 大夫人冷冷的看着云乐,“你凭什么以为侯爷会相信你?” 云乐瞟了一眼窗外,初日升起,院中一片暖阳,金灿灿的,莫名的好看。 她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大夫人觉得侯爷不信,那么侯爷就不信吧。可是我觉得,侯爷就算不信,看在我这个女儿的份上也会怜惜几分,憎恶几分,对谁怜惜,对谁憎恶大夫人心中应该是明白的。” 她抿了抿唇,一副为大夫人考虑的模样。 “现在大夫人已经拥有了想要的一切,儿女双全,独霸后院,就算侯爷冷落几分也是不打紧的。只是苦了大姐姐了,她与大夫人这般相似,不知道侯爷会不会迁怒大姐姐呢?” 云舒和大夫人的眉眼的确很相似,那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一样。 云乐看了一眼呆愣的大夫人,恭敬了行了一礼,“吃了早膳,女儿就不打扰大夫人了。” “站住!” 但是云乐已经绕过了屏风,再走几步便是要到院子里去了,大夫人快行几步追了上去。 “云乐。” 云乐还是那副温婉的笑,“怎么了,大夫人?” 大夫人有些不安,欲言又止。 果然一旦扯到云舒,她便是沉不住气了。 她盯着云乐,“你想要什么?” 云乐懵懵懂懂的微微偏了偏自己的脑袋,“大夫人在说什么呐?” 她皱着眉,一把便是抓住了云乐的手腕,“不要给我装傻,你若是敢动云舒,我要你和你母亲一般,惨死后院。” 看着大夫人的眸子,云乐脸上的笑意慢慢的凝固,语气也冷了几分,“你猜我敢不敢?” 云乐想要挣脱大夫人的手,却发现她禁锢得紧,她轻轻道:“大夫人,你弄疼我了。” “混账!” 大夫人实在是被气到了极点,像是被人捏住了命脉,却迟迟看不清那人要做些什么,只是反复要挟折磨,让人近乎奔溃。 她一把便是甩开了云乐的手,也许是云乐过分羸弱,竟是堪堪倒了下去。 云乐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继续波澜不惊的看着大夫人,“大夫人这是生气了?” 大夫人干脆一脚踩上了云乐的手腕,也许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稍稍安心了些,这后院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中。 “云乐,你不要逼我,像你这样的病秧子就算是病死在明日,今晚,都不会有人生疑!你何苦为难自己?” 云乐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的手,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可是面上依旧是笑着的。 “大夫人,你要相信,我要做的任何事都事出有因,而你现在可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呢。” 大夫人捏住云乐的下巴,“你想死!” “谁想死?!” 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愤怒的男声,他的身后跟着慎儿和春妈。 云川一进院子便是看见了大夫人欺辱云乐的一幕,怒火中烧,“你想要谁死?!” 大夫人连连后退,也许是因为惊慌,险些跌倒,所幸春妈上前一把扶住了大夫人。 春妈一脸的担忧,脸上还印着一个硕大的掌印,想必是方才有所阻拦,却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慎儿连忙扶着云乐,一脸的心疼,“不过来请安,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请什么安?我不是说了云乐免了请安的么?!” 云川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云乐一言不发,只是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紧咬唇瓣,委屈至极又故作坚强的模样让人怜惜。 云川紧皱着眉头便是护在了云乐的跟前,怒目圆瞪,“你乃主母,怎能欺压云乐?!” 大夫人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和狠辣,“侯爷,是云乐出言不逊惹怒我在前,一时失控罢了,怎引得侯爷说出这番绝情的话来?!” “就算云乐顶撞于你,你,你也实在是过分!” 那可不是,都把人推倒踩踏了,能不过分么? 春妈也忙忙开口道:“侯爷息怒,大夫人的性子侯爷不是不知道,定是姑娘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大夫人才会这般啊。” 大夫人此时也冷静了下来,顺势便是扑到春妈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慎儿正欲说些什么,却是被云乐拦了下来。 面对云川质疑的目光,云乐擦了擦眼泪,毫不畏惧的对视。 “云乐,你都说了些什么?” 云乐还有些哽咽,眸子通红,紧握着衣摆,指甲也深深的嵌入了皮肉之间,她却好似不知道疼一般。 “我说大夫人这等人应不得好死,还说大夫人应该被人唾弃,受尽世人的辱骂,死后也不得长眠,永世不得安生!” “混账!” 云川也是急了,他没有想到云乐竟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大夫人一愣,但也顺势推舟,“侯爷,你听听啊!这叫我怎能不恼?!” 春妈也随声应和,“没想到姑娘的嘴这般毒辣,亏的大夫人掏心窝子的对你。” 云乐似乎是一时没绷住,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可是,大夫人说我母亲死有余辜,说我和我的母亲一般,迟早会惨死后院无人过问,还说我这样的病秧子,就算是暴毙在明日,今晚,也不会有人挂念。” 她直勾勾的看着云川,“侯爷,她说我娘亲难产乃是她的谋划,若不是看在侯爷伤心欲绝的模样,我早就被捂死在襁褓之中!” 大夫人急于辩解,“胡说!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生怕侯爷不信,她一把抓住侯爷的手,“侯爷!当年的事你是知道的,我与你呆在一处,院中的事我一概不知!” 可是云川却是笔直的站在原地,眸子是看着云乐的。 这一刻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悔么?愤怒么?难过么?还是其他的呢? 透过水雾,云乐也看着他的眸子,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一个他心知肚明的真相。 大夫人还在摇晃着他的手一声声的辩解着,“我不知云乐为何这般诬陷我!但是侯爷你应当是清楚的,我将二姨娘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啊!” 春妈也是慌了,“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要诬陷人总也是要些证据的啊!” “证据么?” 云川转过眸子冷冰冰的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大夫人,“你说想要证据?” 春妈一震,连忙拉过大夫人,“侯爷可要好好斟酌才是,大夫人这么多年来对侯府劳苦功高,怎能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坏了夫妻间的信任呢!” 大夫人不仅是侯府的当家主母,还是云展云栖的生母,若是云川还要顾及脸面,那就碰不得。 云川似乎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脸上的寒意更甚,似是要吃人。 云乐颤抖着声音问道:“当初大夫人也是这般姿态么?” 云川冷哼了一生气,“本侯倒是不知道春妈这般有恃无恐,若是不加以处置,还不知道外界会怎么说!” “来人去,将春妈拖下去!家法伺候,丢出侯府,此生不得迈入长安城!” 话音落下便是有家丁来抓人,春妈也慌了神。 大夫人连忙挡在了春妈的跟前,“我看谁敢!?” 喝住家丁,她便是一下子跪在了云川的跟前,“侯爷!春妈照料我长大,还请侯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了春妈吧!” 可是云川并不理会,只是冷冷的质问家丁,“这侯府究竟谁说了算?!你们耳朵聋了么?!” 家丁便是立即上前扯开了大夫人,拽着春妈便是往外走,完全不理会春妈的哀嚎和大夫人的叫喊。 大夫人一下子失了神,指着云乐叫骂,“侯爷竟是为了一个庶女这般对我?!我可是你的正妻!正妻!” 糟糠之妻,不可废。 云乐居高临下的看着大夫人,心中毫无波澜,对啊,先皇定下律法,原配妻子若非犯了七处之条不可废。 那害人的事儿云川明显是不想挑明了说,自然也不会废了她。 第37章如洲刺杀 云乐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再拱把火的时候,却是看见云川狠心的甩了大夫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珠钗散落,发丝凌乱,大夫人瘫倒在地,愣住了。 半边脸颊火辣辣的跳动着,她愣愣的看着云川,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还有些不真实。 云川怒气还未消散,“我纵容你多年,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的心狠手辣!你所做的腌臜事,还要我一件件一桩桩数给你听么!” 他转身看着云乐,满是愧疚。 “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更是让你受了委屈,为父也难辞其咎。” 他的话说得隐秘,但好歹是承认了大夫人的所作所为。 这件事还是不能搬上台面来,正如春妈所说,云川还真不能把大夫人怎么样。 这时候大夫人才捂着自己的脸呜呜的哭,看上去也是哀切到了极点。 见云川一直看着自己,云乐心中明白,若是自己继续追问一个结果,云川会毫不犹豫的处理掉大夫人。 但是此后侯府无主母,他也脸面丢尽,日后怕也只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莫名的,云乐竟是觉得有些失望,当年自己的母亲的确是赌错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得言真意切,“云乐已经没有了母亲,不想大姐姐如同我一般。大夫人这些日子对我的确不错,想来也是内疚后悔,我知爹爹是想要为云乐做主,但还请爹爹就此作罢,云乐不追究了,爹爹也不要追究了。” 云川眉头微展,却还是问道:“云乐心胸宽广是好事,可是你真的放得下么?” “放不下也要放下,还请爹爹放了大夫人吧。” 云川故作为难沉思,随即便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既然云乐为你求情,我便是放你一马,但日后你不准离开你的院子,谁也不许见!” 他甩了甩袖子,“我希望你好好反思!” 说完他又慈爱的看着云乐,“今日之事为父不会让人传出去,就说大夫人抱恙,免得云舒他们与你生了隔阂。” 云乐点了点头,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来,“还是爹爹细心。” 他似乎厌恶得不想再看大夫人一眼,不过小厮来低语了几句,便是急匆匆的离开了。 等到云川离去,云乐才不紧不慢的掏出绣帕擦着脸上的泪痕。 大夫人木愣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也如同她人一般呆滞木愣。 “现在你满意了么?” 云乐笑了笑,“看着你的样子我还真的有些不忍,甚至都不愿意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了。” 她蹲下身看着大夫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有后悔过么?” 那么多年里,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悔过? 再见到自己之后,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悔过? 当自己几次要病死的时候,有没有一丝丝的悔过? 大夫人抬起眸子看着云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从未,你母亲本就该死。” 云乐敛了敛眸,站起身来,扔下了手中的绣帕,转过了自己的身子。 “大夫人,好好珍惜你接下来为数不多的日子吧。” 似乎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字眼,大夫人惶恐的看着云乐的背影。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看你似乎很喜欢我之前送你的香囊,不知有没有人告诉你,我这个病秧子爱用毒,无色无味,能给我省去很多麻烦。” 她说完这些话,不再理会身后的谩骂,便是悠悠回了自己的院子。 慎儿一直憋着没说话,回了屋子和上门,这才问出了声。 “姑娘就这样放过她了么?” 商洛笑了笑,“让她余生都缠绵病榻难道还不够么?” “姑娘方才的话是吓她的么?” “也不算是吓,卧病之后生不如死,不就和死了一般么?” 慎儿点了点头,为云乐倒了一杯茶,“日后没人给姑娘使绊子了,这也是好事。” 云乐也只是笑,日后给自己使绊子的人还多着呢。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慎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诶!如洲陪姑娘一道去的,方才却是没瞧见的,如洲呢!?” 云乐微微皱了皱眉,唤来了如月,可是如月也是一脸的茫然不知。 慎儿一直嘀嘀咕咕,“这丫头,虽是大夫人派来的人,不会是见大夫人倒了,自己跑了吧?” 一旁的如月撅了撅嘴,似乎是有些不满,“虽是大夫人送来的,但始终是云鹤院的人嘛。” 慎儿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还要猜测,云乐及时叫停。 “不要瞎猜了,云鹤院的人怎么会和大夫人扯上关系?你去找找吧。” 慎儿撇了撇嘴,只好退了出去,也拉着如月离开了。 云乐抿了抿唇,如洲是大师兄给自己送来的人,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么? 她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本来今晚她是要去同叶腐见面的,但是这样细微的插曲不知为何,为保万全只能推迟。 云乐慢悠悠的来了小厨房,里面只有玄肆一人守着灶台。 见云乐来了,玄肆立即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姑娘怎么来了?这里油烟大,不好。】 云乐笑了笑,“今夜就可以,切记。” 玄肆郑重的点了点头,云乐又指了指角落,玄肆了然,角落有一块黑布压着,看不见下面有什么。 只见玄肆将黑布一把掀开,露出来的乃是一个硕大的鸟笼,里面关押着数十只鸽子。 这是之前如洲外出买来的,说是要给云乐炖鸽子汤养身用的。但是云乐总觉得这鸽子像极了信鸽,总有一日是要派上用处的。 比如今日。 玄肆抓了一只鸽子便是递给了云乐,云乐抓住鸽子的脚踝,抚摸着信鸽的羽翼,似乎是安抚。 鸽子在云乐的怀中很快便是安静了下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着,颇为灵动。 当洁白的鸽子飞出宣德侯府,云乐便是回了屋,安坐桌前静静的喝着茶,像是无事发生。 只是信鸽不过刚离了宣德侯府,便是被人一箭射了下来,却也只是斩断了几片羽翼。 那人抓着鸽子便是送进了皇宫。 主位上的人慵懒至极,三千墨丝不扎不束,随意的披在脑后。 有人取了信鸽脚下的纸条,便是在一身黑袍的男人身前展开。 白纸黑字的写着三个字:不可谋。 字体秀丽工整,出自女子之手。 息烛微微皱眉,“殿下,难道是云乐和旁人正在谋划着什么?可要我继续追查下去?” 沈酒卿轻笑了一声,随即便是将纸条在跳动的烛火上点燃,他的眸子也跟着火光在跳动着。 “她的信本就是给我看的。” “那这鸽子……” “剪了羽翼,给她送回去吧。” “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沈酒卿甩掉了快要燃到指尖的火苗,“路承安最近倒是安分,刺激刺激吧。” “属下明白。” 傍晚时分,慎儿与如月回来了,皆是没有如洲的消息。 如洲倒像是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了消息。 她本是人牙子卖进侯府的,就算是跑了也无路可去,云乐也只好作罢,心中却始终在隐隐的担忧着什么。 云乐都已经卧床准备休息了,如月却是再次是捧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走了进来。 慎儿正在拨弄着灯芯,便是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如洲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是刚才一个小厮给我的,说是姑娘白日落下的东西,他给送回来了。” 慎儿微微皱了皱眉,警惕的看着木盒子,“可有看清那小厮的模样?” 如月摇了摇头,“没有,那是天暗,他打了灯,实在是晃眼,我便是没有看清的。” 慎儿恨铁不成钢的给了如月一个爆栗,“你怎么这般痴傻?!” 床帘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拨开,云乐的声音慵懒,“拿过来给我看看。” “是。” 慎儿瞪了一眼,随着如月一起到了云乐的床榻前。 慎儿不紧不慢的支起床帘,当着云乐的面便是打开了木盒子,不由得发出一声疑问。 “诶?是只鸽子。” 云乐已经坐了起来,便是看见慎儿拿出了盒子中的白鸽,鸽子安然无恙,只是羽翼已经被剪掉。 飞鸟没了翅膀,还不如走兽蝼蚁。 慎儿晃了晃,“哪里来的鸽子?” 如月也是纳闷的摇头,云乐掩嘴轻咳了一声,“也许是小厨房跑出去的吧,拿下去吧。” “是,姑娘早些休息。” 云乐躺了回去却再也睡不着了,路承安?不是。 沈酒卿?意欲何为? 月牙弯弯,挂在树梢,云鹤院的枝条已经抽出鹅黄的嫩叶,最近几日长势迅速。 银白的月光透过还有些稀疏的枝桠,投下斑驳的月影,随风轻轻摆弄身姿,窸窸窣窣像是挨在一起诉说着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院子安静得厉害,最后的烛火也耗尽了灯油,悄无声息的暗了下来。 所幸借着满庭院的月光,眼前的一切都看得清楚,化雪以来,难得有这样明亮的夜晚。 如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云乐的屋中,轻手轻脚,她手举着利刃,高高扬起手臂便是要刺下去。 利刃划过被褥,却是带起了棉絮,她刺了个空。 可是接连刺了好几下,如洲才后知后觉般的发现,愣在了原地。 云乐此时才不紧不慢的从角落走出,“回来了?” 看着云乐的眉眼皆是淡淡的笑意,如洲一言不发便是朝着云乐扑了过去,大有恼羞成怒之意。 云乐微微皱眉,如洲木愣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是那双充血的眸子瞪得很大。 云乐侧身躲过,转身便是一掌劈在了如洲拿着匕首的手臂上,她想要夺过如洲手上的匕首。 可是如洲连身子都没有顿一下,云乐反倒是往后退了几步。 她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眉间的疑惑更甚,这种触感,实在是奇怪,不像人的手臂。 如洲又刺了过来,也许是身子僵硬,被云乐侧身一躲便是刺在了床沿边,一时拔不出。 看着如洲身子僵硬且固执的想要把匕首抽出来,云乐迟疑了一会儿,便是弯下腰看了看。 可是如洲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像是没有知觉意识的木偶,呆板僵硬的做着一件看不懂的事儿。 还没等到云乐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如洲却是突然站直了身子,手上原本紧握的匕首也留在了床沿边。 她转过脑袋,用那张死灰的脸看着云乐,速度一下子便是快了起来,招式凌厉,步步紧逼。 云乐赤手双拳与其搏斗,却发现如洲打在身上的每一下都疼得要命,像是有人用木棍狠狠的打下。 第38章傀儡师 借着皎洁的月光,云乐很快便是发现如洲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折射出淡淡的银光。 云乐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绕到了桌前,伸手取下藏在桌面下的刀刃,一把便是朝着如洲身后的虚空斩去。 她不确定刚才看见的东西是不是错觉,但也只好一试。 果然,她的耳边传来了细线被斩断的声音,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又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支撑,如洲忽的瘫倒了下来。 她瞪着自己大大的眼睛,像是死不瞑目。 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尘埃落定般的寂静。 云乐咽了咽口水,走近了些,确定如洲真的没有了生息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蹲下身,细细的查看起如洲的情况来。 想要抓起如洲,却是无意扯开如洲的衣裳,云乐骇得立马站了起来。 如洲的后背有一条长长的口子,从后颈一直开到了尾椎处,血液已经干涸。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细看,云乐便是听见了院中传来一声的呢喃。 “噫~半日的功夫果然做不出什么精细的玩偶,啧。” 云乐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握着长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微微皱眉,“来都来了,这般害羞么?” “嘻嘻~” 一袭妖艳的红袍飘飘洒洒的落到了云乐的跟前,看着眼前的女子云乐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便是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匿进了黑暗中。 来人是一个妙龄女子,一身飘扬的红衣,乌黑的发丝梳成发髻,两侧坠以红丝装饰,像是红狐的耳朵。 她生了一副张扬的好模样,眼角微微向上挑着,一颦一笑皆是万般风情,细而长的弯眉顺着眼角也有些往上。 祝昭。 云乐无奈的摇了摇头,方才应该猜到的。 她清了清嗓子,“谁叫你来的?” 祝昭掩嘴轻笑,在寂静的夜里颇为渗人,她探着头似乎是想要将云乐看得清楚,脸上满是天真好奇。 “你躲着干什么?害羞么?” 祝昭是云乐见过最优秀的傀儡师,也是最阴险的那个,仗着自己的模样和手段耀武扬威。 只是不知道祝昭为何会在长安现身,还是朝着自己来的。 云乐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踏出了房门,“祝昭,好久不见。” “咦~” 祝昭愣了一瞬,随即眉眼弯弯皆是染上了笑意,她半撑着自己的脸,眼眸中尽是算计。 “商洛呀,怎么改名云乐了?嘿嘿,还真的是好久没见呢。” 她往前试探性的走了一步,见云乐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便是一蹦一跳满是笑意的来到了云乐的跟前。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云乐的模样,微微嘟了嘟嘴,“你好像比以前好看了许多呢~” 又绕到了云乐的身后,一双娇嫩纤细的手攀上云乐的双肩,呼出的热气扑到后颈,有些发痒。 “这可怎么办才是,有人要我杀了你呢~” 云乐微微皱眉,一手拍在了她的手背上,“离我远点。” 祝昭委屈巴巴的捂着自己的手退到了一边,她嗔怪的看着云乐,大有指责云乐不怜香惜玉的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手可是很宝贝的么?” 祝昭的手十分娇嫩,骨节分明,手背的筋脉都看得清楚,却并不觉得突兀,的确很好看。 傀儡师和医者一样,都很在意自己的双手,尤其是爱美的傀儡师。 云乐微微皱眉,“谁要杀我?还能叫得动你?” 祝昭撅着嘴笑了笑,“怎么,有人叫得动你,就没人可以叫得动我么?” 实在是了解祝昭的性子,云乐也不再废话,只是淡漠的看着她,“要动手么?” 谁知祝昭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还是不了吧,以往欺负已经是够了的,人已经给你送回来了,我便是要走了。” 她含笑着站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背着手一步一晃的靠近了些。 “卿卿啊,你我青梅竹马,现下分侍二主,要是日后打起来你可要让我几分哦。” 她猛的靠近,便是在云乐的脸颊落下一个响亮的吻,笑呵呵的便是离开了。 云乐抿了抿唇,这丫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竟觉得有些发烫,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谁和你青梅竹马啊……” 祝昭乃是奇门遁甲之术的传人,众多弟子中她的天分最高,却也最为残忍。偏偏性情捉摸不透,招惹了不少的麻烦。 她师父便是将其打发到了顾安之此处,两人便也是认识了,就算是祝昭屠戮师门之后,两人也时常有联系。 祝昭常说云乐是她最喜欢的人,又乖又听话,若是男子,她便是嫁了。 直到云乐前往长安,两人便是没了联系,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在今夜此景。 甩去脑海中诸多的思绪,云乐回了屋,她看着眼前的如洲,心中还是觉得不忍。 方才屋中的动静那么大,慎儿等人想必也被下了药,睡得很熟,怕是也叫不醒了。 云乐干脆便是穿好衣服,敞开着屋门,坐在桌前等着玄肆回来。 眼看着天快要亮了,此时正是最为困乏的时候,玄肆总算是回来了。 他看着云乐,又看了看屋中的狼藉,心中大骇。 云乐抿了抿唇,“你去大理寺,就说昨夜有人刺杀,手段残忍,不可声张。” 玄肆也顾不得其他,听了云乐的话便是急急忙忙的去了。 若是傀儡师来杀自己,一个病秧子如何躲过?这件事儿实在是交代不明白,抓谁顶包都不好处理。 更何况昨日才逼着云川处罚了大夫人,再闹出事儿来难免惹他多想。 因此云乐并不打算声张,只是紧紧关了房门,直到慎儿来叫,云乐才让慎儿进来同自己一道处理屋中的狼藉。 慎儿实在是被如洲的模样吓得不轻,缓了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过刚刚天明,大理寺那边便是派了人来,两人抬着硕大的木箱子将残破的如洲装了进去,便是回了大理寺。 现在宣德侯府的主母抱恙闭门不出,府中的大小事宜便是落到了嫡女云舒的身上,而云川也忙着自己的事儿。 忙起来便是没有人在乎云乐这个病秧子了,这反倒是合了云乐的心意。 用过了早膳,云乐便是带着慎儿从侧门坐上了大理寺的马车。 对于大理寺,云乐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 君如珩皱着眉,站在门口,他一言不发便是领着云乐往停尸房走去,而慎儿和荼歇则是留在了外面。 四四方方的桌上躺着如洲冰冷的尸体,现在只是被一方白布盖着,像是她这一生的结尾。 昨夜的经过云乐全都告诉了君如珩,除了祝昭和自己认识的那部分。 君如珩皱着眉看着云乐,“会怕么?” 云乐自顾自的来到了桌前,她有些呆愣的看着如洲那张苍白的脸,现在双眼已经闭上了。 祝昭制作傀儡的手段自己见识过,内脏掏空,塞进木棍,从背后的伤口活生生抽出骨头…… 君如珩的手轻轻搭上了白布,试探性的看着云乐。 云乐最终还是转过身,似乎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我通知大人您,是希望大人好好查查,是何人要害我。” 君如珩缩回了手,这尸体他也是看过的,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背过身子,“苏九旧部吧。” 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云乐微微皱眉,他是准备套自己的话吧。 “大人真的这样认为么?” “不然你能惹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他的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的鄙夷,云乐咬了咬牙,“我能招惹什么人大人难道没见过么?” 自己能招惹的人多了去了。 君如珩不说话了,似乎是不打算接云乐的这句话,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云乐沉默了一瞬,抬起眸子看着君如珩,“不是苏九旧部,那日谋反他的旧部早就死完了,就算侥幸没参与的也被陛下处死。” 沈隋果断狠辣的做法不可能留下隐患,君如珩自然也是知道的。 “嗯,那可能是仇家报仇走错门了吧。” 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云乐苦笑了一声,“大人若是不想查何必这般敷衍?” 君如珩挑了挑眉,“很明显么?” “不能再明显了。” “查案倒也不难,就要看你在隐瞒什么了。” 四目相对,暗自较量,最终是云乐败下阵来。 她敛了敛眸,“前些日子我的确得了一个了不起的消息,事关首辅大人,不敢妄自猜测。也不知道是谁知道了些什么,竟是派人来杀人灭口,看手法不像是长安的人。” 君如珩身子一顿,眼神有些漠然,“事关首辅么?你知道了些什么?” 云乐别过自己的脑袋,“都说了事关重大,不敢妄自猜测,反正很重要就是了。” “呵,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啧。” 云乐面露不善,“大人还真的是咄咄逼人,一件陈年旧案,多年前丞相谋反一案。” 君如珩顿了顿,皱了皱眉,不再说话,只是面色有些沉重。 良久,他才抬起了自己的头,“你知道些什么?何人同你讲的?” 云乐微微皱了皱眉,逐字逐句地说道:“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事关首辅,牵连甚广,此事谁也说不好。” 如果君如珩要查,那就是对路承安不忠。 如果不查,那便是失职。 不过也不排除君如珩并不知情的可能,也有可能他知道只是避免云乐知道太多而假意查案。 君如珩也只是冰冷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云乐故作为难,犹豫再三,这才开口,“上次我夜闯户部,还发现了一人,当年丞相府还有一人名录在册。” 云乐顿了顿,“按理来说应是没人知晓的,但是唯恐之后有人发现了什么痕迹,大抵是当年旧案背后的主使担心事情败露,杀人灭口罢了。” “那名录在册的人我也去寻过,但是慢了一步,那个男子已经死了,也许正是我这个举动暴露了我自己吧。” 说着云乐似乎还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君如珩抿了抿唇,一把掀开了盖在桌上的白布。 “我猜是有人想要利用炼制傀儡术借刀杀人,只是技艺不精失手了,若是杀你不成,他们应该还会出手。” 他见云乐闭眼不看,轻笑一声,盖上了白布。 “能用活人炼制傀儡的术士并不多,可以说没有,之前倒是听闻有个门派专精奇门遁甲,不过多年前被屠了满门,无一幸免。” 云乐点了点头,嗯,的确,祝昭简直残忍至极。 “那大人该从何查起?” 君如珩看了看云乐,便是转过了自己的身子,“丞相谋反案。” 云乐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那此事可要告知首辅大人?” 君如珩语气有些不善,他微微转过眸子,“大理寺办案,非皇命不许,无人可拦。” “既是关乎我的安全,不知大人能否带我一起?这样就算有贼人出手,大人也能第一时间擒获不是?” 第39章是你么? “闹鬼?” 路承安皱着眉看着竹幽,“可有查到是什么人所为?” 竹幽摇了摇头,“我们对丞相府已经严加把控,并没有看见有任何人进出。但的确有人听见丞相府传出哭嚎,十分凄厉。” “呵,回来了么……” 路承安笑了笑,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听说大理寺卿也在查这件事儿?” “是,要不要我去叫停?” “不用。” 路承安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星光点点,不知哪里飘来的一片黑云,将皎月遮了大半。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接住无形的光,却是落了个空。 “既然有人想查,便是任他们去吧。” “只是……” 竹幽看了看路承安,斟酌着开口,“只是云乐姑娘好像也被牵扯其中,我怕会有差错。” 云乐,是了,自己差点忘了那个麻烦精了。 路承安沉默了一瞬,是云乐要查,还是有人借云乐的手去查? “派人护着。” “还是竹七么?” “嗯。” “是。” 前朝丞相的老宅已经荒废,多年来因为忌惮皇帝也无人敢靠近,说到底,也是首辅路承安的祖宅不是。 云乐看着有些斑驳的大门,若有所思。 “大人,若是首辅知道你私自探查他的老家,他不会怪罪与你吧。” 君如珩连自己的眸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冷冷的回道:“若是首辅大人知道你被刺杀之原因,大抵也是会怪罪你的吧。” 云乐果真讪讪的噤了声。 皎洁的月光照在门前两座石狮上,投下扭曲的黑影,紧闭的沉重的老门被缓缓推开。 嘶哑难听的开门声像是惊醒了沉睡的一切,却又很快的回归寂静,石狮依旧在沉睡,荒草丛生的前院也在沉睡。 看着院中凄凉的模样,云乐有一刻的恍惚,步子也有了些迟疑。 君如珩率先踏入了前院,他回眸看了一眼云乐,并不作声,云乐沉吟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常年的风吹雨打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这所宅子如它往日一般挺立,却的确是被岁月改变了许多。 是斑驳的老墙,是残破的青砖,是荒草凸出的角落。 君如珩站在院中,看着脚下已经清洗不掉的血迹,眸子微沉,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倒是云乐先进了屋子,君如珩这才后知后觉的跟了上去。 屋中陈设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两人逛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不一样的。 云乐抿了抿唇,看着站在主屋中沉思的君如珩,有些不愿出言打扰。 “你想说什么?” 云乐愣了一瞬,这才说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就算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怕是……” “如果真的是有人因为往事要杀你,你猜他会不会回到丞相府?” 云乐白了他一眼,“不会。” “可是有人会。” 他取出袖中的火折子点燃,示意云乐上前来,云乐便是凑了上去。 墙上喷洒着血迹,但是已经发黑,更像是污渍。 贴着墙面上放的几把椅子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空气中也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可是偏偏桌角似乎是被人刮蹭了一下,灰尘被拂去,很是碍眼。 定睛一看,像是人的指纹。 云乐抬眸看着君如珩,“这么小你都看见了?” 君如珩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绕到书架后面去找其他的东西了。 云乐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严重怀疑,方才君如珩点燃火折子完全是为了方便自己吧? 也不知道君如珩是碰到了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咔哒的声响,随即便是沉重的摩擦声。 云乐瞧见角落里赫然是缓缓打开了一道暗门,她诧异的去看君如珩。 只见君如珩面不改色,淡然道:“当初丞相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若是真的有人逃出去了,那也是通过暗道逃出去的。” 所以他是来找暗道的? 云乐点了点头,随即便是望着漆黑的甬道,“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就算推演当年的事儿你又能怎样?” 真的要揭开冤案,推演这部分有什么用? 君如珩自顾自的踏进漆黑的甬道,淡漠的声音却是没有断的。 “你这么激动,莫不是你心中有鬼?” 云乐心中当然有鬼,当君如珩打开暗道的时候,云乐脑海中便是闪过了一个念头:玄肆骗了她。 穿过漆黑的甬道,进入的却是一件密室。 只是密室里空荡荡的,除了一扇角落里的屏风什么都没有,只有火折子一闪一闪的,即将熄灭。 云乐抱着手,大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哎呀,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暗道呢。” 此时火折子也灭了,密室里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不见,云乐什么都看不见。 “我连夜翻看了当年的档案,但是只有记录的寥寥几笔,和外界所说的别无二致。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奇怪,流传的东西若是无人质疑,那便不是真相。” 云乐往后退了退,可是眼前是黑暗,身后也是黑暗,她甚至判断不了君如珩此时的位置。 “那大人是觉得当年有人陷害宰相?还是觉得首辅大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日有人密报先皇丞相欲反,当夜便是派人屠戮,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更像是……” “早有准备?” 云乐接过了君如珩的话,“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预谋已久的栽赃嫁祸,因为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大家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骇人的事实。” “而有能力这么做的在当时只有一人。” 云乐心中有了些防备,又往后退了几步,“所以,这件事就算是查到了什么也只能装作查不到,是么?” “是。” “你今日特地带我来这儿,其实也是想要引出对我动手的那人,是么?” “是。” “你觉得他可能是前朝的人?” “是也不是。”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良久,君如珩都没有回答,云乐抿了抿唇,又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大人?” 一阵风刮过,云乐微微蹙眉,君如珩不知何时站到了云乐的身后。 云乐本来可以躲过的,但是她还是停顿了一瞬,便是很顺利的被君如珩紧紧的勒住了脖子。 他死死的将云乐禁锢在自己的怀中,语气依旧如方才一般的镇定淡漠。 “我更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自导自演,是你引我重查旧案,是你引我来的丞相府,你像是暗中诱导的线,若隐若现。” 云乐咽了咽口水,“大人,明明是你带我来的丞相府。” “是,是我带你来的,这才是你的高明之处吧,不着痕迹的让人顺着你的计划来。” 此时的君如珩似乎是陷入了一种纠结之中,他像是抓住了一条关键的线,不断的抽丝剥茧,却又觉得自己抓住的不是关键,而是下一个陷阱。 “云乐,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想要什么?” 云乐拍了拍君如珩的手背,似乎是要安抚他。 “大人,你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君如珩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两人僵持着。 云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大人,我只是想要查出杀我之人罢了,什么劳什子的往事我并不清楚,你扣下的帽子我可戴不下。” “是么?” 君如珩语气平淡,“最开始我也觉得是我多想,但从容司言开始,到苏景熙再到苏九,总感觉有人暗暗牵引。云乐,当真不是你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突然,有昏暗的亮光渐渐走近了,带着几人轻轻的脚步声。 君如珩微微侧目,裹挟着云乐便是躲到了屏风后,两人皆是噤了声,连呼吸都是放慢了的。 那人举着火把站定,没有继续向前一步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是在等待。 “出来吧。” 是路承安的声音。 君如珩这才松了手,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转身便是走了出去,“首辅大人。” 路承安瞥了一眼屏风后不肯出来的人影,只是淡漠的点了点头。 “听说大理寺卿在调查丞相谋逆案?可有何进展?” 君如珩毫不畏惧,“微臣无能,但是微臣有一问,还需首辅解疑答惑。” “难得你会有事要问我,说吧。” 他抬起眸子直视着路承安,“当年丞相真的有谋逆之心么?” 屏风后的云乐不由得摇了摇头,他很有胆子,自己很欣赏。 随即又忌惮般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暗暗感叹,自己也很有胆子,自己也很佩服自己! 短暂的沉寂之后,路承安依旧波澜不惊,“是。” 他睥睨天下般的赐了君如珩一个眼神,“还有问题么?” 君如珩垂下眸子,“微臣,告退。” 身后的竹幽随即便是让出一条道来,却是忽的出声,“既是旧案,那便有旧案的道理,大理寺繁忙,大人还是要专注现在长安的事儿才是。” 君如珩的身子顿了顿,脚下的步子却是没有停的。 路承安依旧立在原地,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指,竹幽便是将手中的火把插在一边,退了出去。 路承安看着那扇屏风,淡淡的说道:“人都走了,你还躲着干什么?” “嘿嘿。” 云乐探出半个脑袋嘿嘿的笑了几声,随即便是乖巧的走到了路承安的跟前,“好久不见啊,首辅大人。” 路承安勾了勾唇角,微微挑眉,“嗯,的确是好久没见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云乐,“可有受伤?” 云乐摇了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云乐仰头看着路承安,“当初逃出丞相府的那个孩子是谁?” 路承安并没有立即回答云乐的话,只是伸出手指卷起云乐的一缕发丝,慢慢的把玩着。 虽然是染着笑的,但是这抹笑却不达眼底。 “你问这些干什么?当年除了我,丞相府谁也不曾剩下。”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你?” 云乐耸了耸肩,“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呢?难到不是因为此事?最近我也没张扬啊……” 路承安一下子便是乐了,“是么?我看想要对你动手的人可多了去了。” 谁知云乐一下子便是炸毛了,“怎么会!我一直安分守己,恪守本分!” “噗,这话你倒是真的敢说。” 云乐嘿嘿傻笑了几声,“这是自然。” 路承安松开了卷着云乐发丝的手,“早些回去吧。” 路承安转身的瞬间,一直紧绷着的云乐这才松了口气,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她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又快步跟上了路承安的脚步。 “大人,你看,都这么晚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大人,你慢些啊!” 第40章丞相之子 路承安还算是体贴,自己将马车留给了云乐。 他亲自搀扶着云乐上了马车,云乐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路承安,“那你怎么办?” 路承安挑了挑眉,“自是有人来接我,怎么,不肯一个人离开?” 云乐撅撅嘴,自顾自的便是放下了车帘,“谁要管你啊。” 他立在原地,并未动弹。 云乐的声音传了出来,“首辅大人,我见过那人。” 她说的是当年丞相府逃出来的那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放过他?” 只可惜,路承安没有答。 就算他不肯承认,但云乐还是要问,他可以隐瞒,但自己不可以。 在他面前藏着掖着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倒不如展现他想看到的,应该看见的。 可是等马车摇摇晃晃朝着宣德侯府去的时候,云乐一下子便是阴沉了起来,心中惴惴不安。 她低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手,路承安不是丞相之子,如果一切都是为了隐瞒路承安的身份,那他的位置应在何处? 有人费心帮他隐瞒,背后之人又是谁? 路承安从头到尾似乎向自己暴露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曾透露,令人琢磨不透。 到了宣德侯府,云乐几乎是跑回云鹤院的。 院子里安静得厉害,只有慎儿还在屋中等待着自己。 被推门声惊醒,慎儿迷迷糊糊的便是站了起来,看清来人后立即迎了上去,“姑娘,你回来了!” 云乐却是问道:“玄肆呢?玄肆回来了吗?” 被云乐突如其来的一问,慎儿木愣的摇了摇头,“没有,玄肆还没有回来。姑娘这么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云乐的脸色更难看了,回眸去看,天色还是暗着的,怕是来不及了。 “不是让他一个时辰内必须回来吗?!” 按照计划,玄肆应该在云乐和君如珩到达之前便该回来了。 “姑娘?怎么了?你不要担心,玄肆或许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云乐缓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只是木愣的摆了摆手,“没事儿,你休息吧。” “真的没事么?” “嗯,没事。” 那副着急的样子哪里像是没事儿的?慎儿不信。 赶走了慎儿,云乐整个人瘫坐在桌前,有些失神。 现在只希望自己的感觉都是错的。 她的本意原是要玄肆去丞相府闹出些动静,再安排一些流言蜚语,逼着君如珩重查旧案。 到时路承安不一定坐得住,事关路承安,上清司一定会插手,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路承安自是有自己的本事护住名声,但是当年丞相谋逆案极大可能翻案,也算是还了玄肆的心愿。 只是半路杀出个祝昭,自己便是顺水推舟,将整件事往上引。 就算路承安察觉到什么,也抓不到背后的人。 可是今夜她从路承安的眼里看见了其他的东西,她才猛的醒悟过来,自己的计划并不精密。 现在上清司还没有来得及插手,若是路承安率先察觉到了什么,有的是手段将这件事扼杀在摇篮中。 自己漏算了路承安的不可控,更是漏算了玄肆的固执! 她有些懊恼,一掌拍在桌面上,手掌有些微红。 “玄肆,你一直都很听话的……” 路承安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府邸,送走了云乐之后便是回了破旧的丞相府。 竹幽想要跟上去,但是都被他阻拦了,其他人留在了前院。 他背着手,一个人慢慢的走进了内院,进了方才云乐和君如珩探查到密室的主屋。 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山山水水的倒也没有什么特色,他一把扯下画卷。 他看着有些不平的墙面,轻轻按了按,便是有格子弹出。 他抖了抖袖子,双手将里面的帛书捧了出来。 缓缓展开,看着里面有些暗淡的笔记,他微微皱眉。 “早些年间,丞相亲信三番五次的行刺我,进入旧宅,说要我交出丞相遗言。丞相是个好官,施慧无数,我也在受慧之列。” 他不紧不慢的点燃了烛火,常年未曾有人用过了,火苗扑腾了好几下才勉强燃了起来。 他的语气淡漠,“慢慢的,亲信也被杀光了,便是没有人来找我讨要丞相的遗言了。” 似乎是有些惋惜,他收了帛书,“其实我也不知道丞相的遗言,亏得你,今日我才知道。你怕也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个暗格吧?” 他将帛书放到了火苗上,眼看着便是要点燃,“当年被迫入住丞相府的时候,丞相便是依稀猜到了这代表着什么,便是早早的写下了遗书。对于丞相府来说,我便是昭示死亡的天煞孤星。” 火苗舔舐帛书,有道黑影扑了出来,似是要抢夺那张帛书。 却是被路承安轻飘飘的躲过。 看着玄肆满脸怒气的瞪着自己,路承安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褶皱的帛书。 “果然是你,没想到你还活着。” 见玄肆不说话,路承安这才笑道:“喔,险些忘了,你的舌头乃是我亲手拔出来的。” 玄肆直勾勾的盯着路承安手中的帛书,眼角呲裂,是滔天的怒气。 路承安这时倒是递出了手中的帛书,“这本就是你的东西,丞相之子,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看见这一切。” “但是,你准备好了看完这遗书的代价么?” 丞相之子,他是真正的丞相之子,自己占的乃是他的身份。 玄肆冷着脸便是一把抓过了帛书,只是快速扫了几眼,一把利刃便是穿过了他的脖颈,也穿过了那张帛书。 玄肆的嘴中冒出一连串的血沫,满脸皆是惊恐与震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路承安。 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了太多,终于行使完了所有的使命一般,犹如落叶倒了下去。 带着血的帛书趁风落到了路承安的脚下,刚重见天日片刻,便是迎来了彻底的毁灭。 竹幽敛着眸,“大人,没事儿吧?” 路承安看着玄肆倒下的尸体,情绪有些复杂,“他没有打算杀我。” 杀人的眼神他始终记得,却不是玄肆那样的。 他是恨,更多的是不甘。 他端着烛火,只不过是微微倾斜,便是看着蜡滴点点落下。 “处理干净。” “是。” 玄肆死得草率,路承安迈过尚有余温的尸体,目不斜视。 他给过他一击毙命的机会,可是玄肆的眼里只有那份帛书。 或许说,他的眼里只有他的父亲。 后半夜,丞相府忽的起了一场大火,所有的东西都被大火湮灭,无论是斑驳的记忆还是陈旧的宅院都一同埋葬。 看着漫天的大火,路承安立在门外看了许久,一同埋葬的还有自己隐秘的过往。 而宣德侯府,云乐足足等了一夜,却还是没有等到玄肆归来,心里也一点点的冷了下去。 慎儿知道云乐情况不对,不敢多说,只是还是忍不住的提了一嘴玄肆未归的事儿。 云乐脸色苍白,慎儿和玄肆都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她对玄肆的情分不比自己的少。 云乐灌下一碗热汤,“让玄肆回青都办些事。” 慎儿颇为惊愕,“办什么事儿?怎么要玄肆跑这么远?”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罢了。” 这件事情不大不小,却是可以平复诸多遗憾,可以让人交付性命。 云乐垂眸,“一时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今日便是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长安依旧热闹,云乐似乎兴趣耗尽,也找不到乐子,眸子有些暗淡。 有花童叫卖新鲜的花卉,朵朵艳丽娇俏,雏菊淡雅,牡丹绝色,茶花淡雅。 看着这些花汇在一起,云乐忽的想起了青菱的镜花节,可惜自己还没好好的欣赏过。 见云乐的目光一直盯着花童,慎儿便是叫来了花童,笑眯眯的问,“姑娘喜欢哪些?” 卖花的小童也是笑的灿烂,“小姐挑挑,我的花都好看呢!” 云乐摸了摸花童的脑袋,“帮我一个忙好么?” 时隔几日,云乐再次踏进花千树的酒楼,但是这一次却是没有看见花千树的。 叶腐静默的看着站在窗前的云乐,斟酌着开口,“昨夜丞相府起了大火,你可有受伤?” 其实他不确定这些事是不是和云乐有关,也只是试探罢了。 “无事,我早就回府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忽的,云乐转过了自己的脑袋,“师兄,我要用赌约将你送到沈酒卿的跟前。” 叶腐一愣,“已经想好怎么做了么?” “嗯,想好了。” 在外游玩了一日,终于是身子疲倦了,云乐这才懒懒散散的准备回府。 可却是在半道上被人气势汹汹的拦下了。 为首的人好巧不巧,云乐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马车被人堵的结结实实,自然是没有了退路,慎儿惊慌的敲了敲马车,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姑娘,是上次那个人!” 上次?上次的哪个人?自己见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是谁? 云乐坐得端正,“宣德侯府的马车,也有人拦?” 外面的男声清脆,“云乐姑娘,别来无恙。” 云乐勾了勾唇角,还真的是一群难缠的家伙啊。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上清司的人。只是不知,上清司在这些个小巷拦下宣德侯府的轿子是做什么?” 洛十一倒也是直言不讳,“昨夜前朝丞相府邸走了水,我们去看发现有人拿着一把破花和糕点前去祭奠,不知怎的就是查到云乐姑娘这里了。” 云乐面不改色,也没有离开马车的意思。 “哦,原来是因为这等小事啊。大火的事儿今日长安城早就传遍了,也的确托人去祭奠了。” “那么姑娘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前朝宰相谋逆,姑娘前去祭奠,搞不好会牵连宣德侯,姑娘,请随我走一遭吧。” “如果我说不呢?” 原本云乐是想要借此引路承安出面,没成想倒是先引来了上清司,虽然差了些,但还可以应付。 “前朝宰相虽然是罪臣之身,却也是首辅大人的家人,血浓于水,如今走了火难免感伤,祭奠一番又有何不妥?” 洛十一的语气淡淡,“若云乐姑娘不肯配合的话,那么就要见谅我们这边大老爷们不知礼数了。” 话音落下,便是有上清司的人想要强行带走云乐。 慎儿有些慌了,一时情急,一把拦在马车前,“我看谁敢动我家姑娘!” 若是大理寺来提人,有大理寺卿袒护,还有首辅照拂,她自然是放心的。 但是来的是上清司,那可就不一样了! 第41章你没事儿吧? 上清司的人宣德侯府的家丁自然是阻拦不得的,若真的动起手来,云乐讨不到半点的好处。 还没有等到洛十一行到跟前,云乐便是自己掀开了车帘,便是看见了慎儿展开手挡在自己的跟前。 她轻轻拍了拍慎儿的肩膀,慎儿也就退到了一边。 站在马车上,云乐开始仔细的看起洛十一来,上次的一瞥自己好似没有看清楚。 洛十一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护甲齐全,腰带袖口绣着暗红色的云纹,手握利刃,直直的站在那里。 发丝高高束起,发尾在腰间轻轻摆动。 常年习武的人面孔却是白皙通透的,剑眉星目,下颚处一颗黑痣点得恰到好处。 的确俊朗,只是瘦弱的身子看上去实在是不可靠。 他看了看云乐,随即垂下眼眸,“云乐姑娘,请吧。” 云乐在慎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慎儿有些担忧,“姑娘,真的要去么?这上清司不比大理寺,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云乐莞尔一笑,“或许我不用迈进上清司的大门呢?” 正说着,便是有一行黑甲铁卫涌了出来,被簇拥的马车也缓缓驶了过来。 洛十一微微皱眉,愤愤的瞪了一眼云乐,怨气满腹,似乎是巴不得活剐了云乐一般。 高坐马头的竹幽淡漠的扫了一眼洛十一,只是那么一眼,洛十一便是垂下了眼眸,“拜见首辅大人。” 马车里倒是没有什么动静,说话的是竹幽。 “这么热闹,上清司在抓人么?” “是,宣德侯府家的姑娘,受命将其带回去。” “受谁的命?” “自然是司主的命。” “噗。” 马车内的人轻笑了一声,似乎是不屑。 “司主?呵,上清司无官无职怎敢捉拿宣德侯府的人?这是何理?我却不知这长安城什么时候平民流寇也敢这般造次了。” 上清司的确是无官无职,但也是沈隋默认了的部门,将其说成平民流寇的也就只有路承安了。 洛十一自是气恼,青筋暴起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是压下满腔的怒火。 “首辅大人说这话是不是过分了些?” 竹幽怒斥,“大胆!竟敢对首辅无礼?” 洛十一毫不畏惧的对上竹幽的眸子,眼神锐利,“上清司乃是摄政王所设,与大理寺同居官位,陛下亲许。” 路承安语气中的不屑也是到达了顶点,云乐似乎都可以看见路承安斜坐在哪儿眯眼冷笑的模样。 “哦?是么?我倒是没听说过除刑部和大理寺外,陛下还有其他的刑罚机构。陛下认了么?” 洛十一不愿再与路承安纠缠,口舌之辩自己是讨不到丝毫好处的,就怕还会误了正事。 “首辅大人不认便是罢了,我抓完人就走,不误了首辅大人的脚程。” “那还真可惜。” 黑甲铁卫瞬时将上清司的人围了起来,个个剑拔弩张。 慎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姑娘。” 云乐只管淡然的看着戏,“怕什么,首辅大人在害怕有人伤了你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云乐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便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洛十一的耳中。 洛十一语气有些阴沉,“首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竹幽下了马,自顾自的走到了洛十一的跟前,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番衣摆,仰着头,极尽挑衅。 “首辅大人要请云乐姑娘喝茶,若上清司要捉拿首辅大人的贵客,那么我只能不客气了。” 洛十一将眸子转向马车内的路承安,“贵客?首辅大人可知这样的后果?” 路承安的声音平静如水,“我做事向来不考虑后果。” 竹幽移了移身子,挡住了洛十一的视线,“若是要抓宣德侯家的子女,就让大理寺来,或是请了你家摄政王的口谕,否则你就是以下犯上。” 接连被挑衅,洛十一本就气血方刚,一只手已经落到了剑柄上。 云乐还在张望,这洛十一还能忍么? 上次来抓自己被君如珩压了回去,这次被路承安压了回去,还被竹幽这般折辱,怕是不好受的。 洛十一瞪了竹幽一眼,“走。” 见上清司的人尽数撤去了,竹幽便是朝着云乐微微行礼,“首辅大人有请,还请姑娘于府中一聚。” 云乐点了点头,又回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在大街上,黑甲铁卫护航,无人敢靠近。 慎儿在马车外小声的嘀咕,“这个首辅大人来得还真的是及时,若是不首辅大人,姑娘可有得苦头吃了。” 云乐笑了笑,“是啊,多亏了首辅大人了。” “只是姑娘怎么知道会有人来救的?” “随口猜的。” “猜的?” 慎儿撅着嘴,“不愿说便是算了,这般搪塞,真没意思。” 竹幽依旧是高坐马头领路,慎儿可以看见那抹身影,想着方才竹幽硬刚洛十一的模样,不由得一笑。 “首辅大人身边的人还真是霸气,方才我都以为要打起来了。” 云乐倒是没有听出其间仰慕的意思,但也忍不住的赞同。 “有人撑腰,自然是这般嚣张的,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他家主子的意思么。” 在云乐看来,霸气嚣张的不是竹幽,而是他身后的那位大人。 经过今日那么一遭,上清司暂时应该不会再有心思了,但是暗中手脚还是要防的。 “姑娘,到了。” 路府修得宏伟霸气,大红门外立着两座镇宅兽,似狮似虎,两侧小门紧闭,有黑甲铁卫立于两侧。 云乐慢悠悠的下了马车,便是看见路承安已经在跟前等了。 云乐微微挑眉,她瞧着黑甲铁卫,“这却是之前没见过的,陛下竟是允许你带这些的么?” 路承安自然深知云乐的意思,沈隋本来疑心就重,怎么还愿意允许路承安带兵做侍卫之用? 他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云乐的身侧,两人一起往府内走去,身后跟着慎儿和竹幽。 “不过用一百看家护院罢了,向陛下讨的赏赐,并无不妥。” “只有一百么?” 路承安只是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来,不再言语。 进了大门,穿过外廊,这才到了前院。 前院两侧种着银杏树,叶子嫩绿,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翻白的小鱼儿。 树后遮掩的房屋也是紧闭着的,正堂大门敞开着,想来是会客之用。 路承安领着云乐绕过屏风,顺着走廊拐进了后院,两侧的红柱挺立,别有韵味。 后院立有一池,假山林立,清水当啷,鱼群游走嬉戏,一副优美的画卷。 云乐忍不住的抿了抿唇,“路府果真是霸气,好看得紧。” 小池旁立有凉亭,两人面对面坐下,便是有丫鬟端来茶水,小心伺候着。 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再看见黑甲铁卫,“既是一百,方才不过十几二十,其他的呢?” 路承安修长的手指捏起茶杯,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自然是各司其职。” 云乐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今日多谢首辅大人出手相助。” “丞相府,玄肆的事儿你是知道的吧。” 云乐的身子一顿,低垂着眼眸,眼神一下子便是黯淡了下去,“嗯,猜到了,虽然他有所隐瞒,但还是猜到了。” “你原本想帮他干什么?” “翻案。” “你应该知道我会阻止的吧。” “知道。” “呵,你不怕我杀了你?” 路承安坐直了自己的身子,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云乐。 云乐敛了敛眸,“玄肆的尸首呢?” 路承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威胁根本不能震慑眼前的人,却又舍不得真的动手。 “埋了,与丞相一起。” 云乐撑着自己的脸,呆呆的看着对面的路承安,“你说沈酒卿是不是想要杀了我?”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上清司又何必三番两次的找自己的麻烦? “或许是吧。” 他微微抬眸便是看见了云乐手腕上细细的红痕,仔细一看,脖颈上似乎也是这样的,只是加以掩盖也就难以发现了。 他微微皱眉,“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云乐愣了一下,“诶?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要不管不问了呢。” “嗯?” “如洲死了,还被人做成了傀儡,入夜想要杀我,那个傀儡师很厉害,我也的确差点死了。” “竹幽。” 竹幽连忙走上前来,“属下在。” 云乐连连摆手,“不用去查了,那傀儡师我认识,祝昭,奇门遁甲最精傀儡之术,我们算得上是老相识,若不是这等交情在我怕就真的死在她手中了。” 路承安的脸色有些阴沉,“那你可知她身后是何人指使?” 云乐只是笑了笑,只是撑着脸看着路承安,“你觉得呢?” 云乐见路承安沉吟着不肯说话,便是叹了口气,“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但深知此人动不了,但是给个教训总是可以的吧?” 路承安摆了摆手,竹幽便是又退了下去。 “你想做什么?” 云乐笑呵呵的凑到了路承安的跟前,“大人,他那么嚣张,明知道大人你护着我还这般对我,这不是在打你的脸么?” 路承安乐了,看着云乐,“拉我下水?” “怎么能这样说呢?政事什么的我一介女流也是插不上手的,但是其他的我会啊,让他吃吃苦头不过分吧?” 插不上手?想起苏九的事儿,路承安看着云乐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此人腹黑得紧。 明知有问题,但路承安还是点了点头,顺着云乐道:“不过分,不过你当真有这般本事么?” “大人不信我?” 她撅了撅嘴,“那我与大人打个赌如何?” 她满眼皆是奸计得逞的笑意,云乐知道路承安定是不信自己的,若自己真的顺着这个教训得手了被他阻止那才叫好事。 那么在他的眼里,自己虽然聪慧狡诈,但是对于国家政局不解一二,防备倒也没有那么重了。 只要不涉及上层的事儿,任由自己怎么胡闹,路承安都可以替自己兜住,他就是这样想的,不是么? 四目相对,路承安微微抿了抿唇,“你想怎么赌?” “赌我能否让那位吃些苦头,若是能,大人欠我一个人情。若是不能,任由大人处置。” “何来人情一说?” 路承安好笑的看着云乐,明明是要拉自己下水,还要拉上人情一说?这是什么歪理? 但还没有等到云乐辩解,路承安便是点了点头,“好,我就和你打这一个赌。若是你输了,嫁我为妻。” 竹幽抿了抿唇,也不在亭外候着了,不着痕迹的便是想要离开。 慎儿瞪大了眼睛,竟是觉得脸上有些滚烫,这些话怎可…… 见慎儿呆在原地没有动弹,小脸通红,反应倒是比云乐的还要大,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 他也不说话,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只是拉着慎儿的手自顾自的离开,也不去看身后呆傻一般的慎儿。 竹幽微微皱眉,手怎么也这么烫?儿女情长的事怎么羞成这个样子? 直到走远了,竹幽才松开了手,“方才得罪了,姑娘莫要怪罪。” 可是等了半晌慎儿都没有动静,抬眸却是看见慎儿的脸恍若红日,脖子也红成一片,这架势吓了竹幽一跳。 “你没事儿吧?” 第42章 慢工出细活 春风拂面,带着些淡淡的香味,池水荡漾成圈。 云乐没有想到路承安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呼吸一滞,呆呆傻傻的看着路承安。 而路承安呢,只是满含笑意的看着云乐,微微转了转身子,低头直视她清澈的眸子。 “云乐,你还要与我赌么?” 云乐的脸颊染上一丝绯红,有些慌乱的站直了身子,背过身去。 她抿了抿唇,心绪有些乱了。 “首辅大人的赌约这么大么?” “还好。” “婚姻之事岂是一个赌约就可定下的?” 路承安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你是觉得你一定会输么?” 云乐转过身来,对上路承安的眸子不由得有些闪躲,“不,我不会输的。” “那说定了,若你做到了,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你没有做到,嫁我为妻。” “好,一言为定。” 云乐很快便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露出那抹熟悉的笑来,“首辅大人,你可是心悦于我?” “嗯。” 见路承安这般坦率的承认了,云乐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但那样的异样很快便是被压了回去。 她只是自顾自的抱着手,“哎呀,这可怎么办,若是我做到了,那我们首辅大人岂不就会爱而不得了?” “不会。” “这么有把握?” “若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便只好将你娶进府来好生伺候。” “你无赖!” “彼此彼此。” 云乐翻了一个白眼,“首辅大人还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 她看着路承安满是笑意的眸子,咽了咽口水,“送我回去吧,我要早些开始准备了。” “可需要我借人给你?” 云乐轻哼一声,“大可不必,不费大人一兵一卒,我亦可让他在苦痛中走过一遭。不过日后怪罪,还要大人多多包容才是。” “好。” 回府的路上慎儿一直没有说话,出奇的安静。 而云乐却是出奇的烦躁,明明什么事儿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却心乱得厉害。 回到云鹤院,云乐便是第一眼看见了等待了许久的云舒。屏退了众人,云乐便是将云舒迎了进去。 “大姐姐许久不曾来看我了。” “府中事情繁琐,管家一人也忙不过来,我也不忍爹爹分心,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云鹤院亏得大姐姐一直惦念,什么都好。” 云舒消瘦了不少,接手宅院事物刚开始或许是有些棘手的,但是时间久了也就得心应手起来了。 云乐斟了茶递过去,“大夫人还好么?” 云舒微微摇了摇头,“阿娘入春便是病倒了,现下也只是养着身子。” 云舒低垂着眼眸,微微发着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乐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忽的一笑,“可是户部侍郎来了?” 似乎是被说到了心坎上,云乐羞红了脸,目光有了些躲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大姐姐的模样分明是来躲人的,能让大姐姐避而不见的现下可不就只有户部侍郎一人么?” 云舒笑了笑,“你心思玲珑,倒是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你。” 她掩嘴笑了笑,“只是大姐姐为什么要躲着呢?” 云乐这才露出忧愁来,她敛着眸子,“阿爹有意将我许配给他。” “这不是好事么?大姐姐与户部侍郎你有情我有意,大姐姐怎么这幅样子?” “我自有我忧愁的事儿,若是我走了,这府中谁来打理?我们家的产业都是阿娘打理的,现如今落到了我身上,实在是分心不得。两位哥哥仕途要紧,阿爹又是个为官的,我……” 云乐大抵是明白了的,云乐不愿意出嫁,是放心不下。 云乐笑了笑,“大姐姐何必担心呢?阿爹既然这样决定了,这些事儿自然是有照料的,大姐姐何不去问问爹爹的意思呢?要是爹爹早就安排妥当了呢?” “你说得是了,只是爹爹不通商道,我还是担心着的。” 看着云舒灼灼的目光,云乐猜到了几分,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姐姐莫不是要将自己困在后院之中一辈子么?你才多大年纪?你若是因为这些子事放弃了,你日后甘心么?户部侍郎甘心么?” “可是……” 云乐拉着云舒的手,继续安抚道:“大姐姐貌美如花,这辈子都要不嫁人么?” 云舒双眸通红,满是挣扎,惹人心疼。 云乐抿了抿唇,“去见见户部侍郎吧,若是错过了,便是没有了。有的东西你只能丢一次,丢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云舒看向屋外,神情有些哀切。 “大姐姐,娘家是你的底气,可不是阻碍你的瘴气。” 云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笑了笑,“想不到你是个通透的,这让姐姐我情何以堪啊。” “姐姐还不去?待会儿人可就走了。” 云舒抿了抿唇,站起身来便是离开了。 这时候慎儿才走了进来,她蹲在云乐的身前,“姑娘,你答应了么?” 嗯?云乐很快便是反应过来了,慎儿所说的乃是和路承安的赌约一事。 云乐眨了眨眼,“那你希望我答应么?” 慎儿撅了撅嘴,似乎是有些委屈,“首辅大人固然是好,对姑娘也不像是假的,但是我不愿姑娘困于朝政,总觉得姑娘日后会遇到很多的麻烦。但首辅大人又的确可以帮着姑娘……” “是不是很难决定?” 慎儿点了点头,“姑娘,婚姻大事可不是小事,不管姑娘最终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希望姑娘将自己的一生都当做筹码算进去。” 云乐若有所思,她摸了摸慎儿的脑袋,“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着慎儿担忧的模样,云乐微微一笑,算是安慰。 “不用担心,总是会有对策的,你家姑娘何时让你失望过?” 慎儿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原本想着就让大夫人这样躺下去算了,但云舒今日一哭,云乐竟然是有些心软起来了。 嘿,这宣德侯府还真的有些离不开大夫人了。 她甩开了这些事儿,便是收拾一番暗中往着城外去了。 城外山林中隐匿着一所寺庙,官道到了山脚便是停下了,转而是一条悠长婉转的小路。 云乐继续骑着马朝着山上走去,很快便是看见了冒出的尖顶,虽然隐匿,但是来往香客众多,还算是热闹。 迟暮将人影拉的很长,踏着空灵的鸟鸣,云乐将马匹留在了侧门,自己先钻了进去。 绕过正殿旁的小道便是进了内院,最外侧的厢房乃是为歇脚的香客准备的,云乐到也没有停留,而是朝着另外一边走了去。 云乐径直扣响了一间厢房,低低的唤了一声,“师兄。”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打开。 叶腐已经等了许久,见云乐来了,连忙转过了身子。 他颇为担忧的看着云乐,“听闻今日上清司来拿人了,路承安出面,你没事儿吧?” 云乐沉吟了一番,“如你所见,一切都好,一切都很顺利,只是……” “只是什么?” 云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这个赌注有些麻烦。” 等云乐将一切都说明白的时候,叶腐脸色一变,狠狠的拍了拍桌面,看样子气的不轻。 “路承安竟是如此不知廉耻!” 云乐愣了愣,她没有想到叶腐的反应竟是这么大的,“这倒是小事,只是师兄你这边可准备好了?” “这哪里是小事?!你答应他了么?” “答应了啊。” “胡闹!这件事暂且放一放,我们另想办法!” 云乐微微皱眉,“师兄,我自有对策,此事之外的事儿你便是不要再管了。” “我不管就眼睁睁看着路承安将你八抬大轿抬进狼窝吗?!” “自是不会!” 云乐也来了脾气,“我都说了我自有对策!你不要意气用事好不好!” “卿卿!” “好了!只管做好你的事儿就是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生着闷气。 很快云乐便是冷静下来,她也知道叶腐是为了自己好,语气也就软了起来。 “师兄,你相信我,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 叶腐紧皱着眉头,“若他真的要娶你,还请了圣旨,你怎么办?” 云乐沉默了一瞬,“我是病秧子,行不得房事不就好了?路承安是首辅,国之栋梁,陛下哪能让他娶一个病秧子?岂不是要他断子绝孙么?” “那他执意要娶呢?” 云乐抿了抿唇,眼珠子转了转,“那就病重,养个三年五载的,让他等着呗!” 见云乐不像是开玩笑的,叶腐也只好屈服,只是看着云乐的眼神有些难以琢磨。 他走到云乐的跟前,语重心长的说道:“卿卿,你向来是个沉稳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将自己也算计进去了,若是不对,我们立马就回青都去,再也不管了。” 在他的记忆里,云乐一直都是淡然的,做什么事儿都是游刃有余,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但今日她解释路承安的时候有些不一样,更多的是慌乱,方才的话不像是深思熟虑,更像是口不择言。 云乐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叶腐沉默了一瞬,抬眸看着云乐,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情绪。 像是积压了许久的埋怨慢慢发酵,却又突然变了味道,理不清斩不断。 “我希望你能真的理解我的话。” 云乐皱了皱眉,慎儿也是这般讲的…… 云乐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便是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捂着胸口垂眸喘息起来。 叶腐连忙扶起云乐,满脸担忧“怎么回事儿?可有带药?” 云乐摆了摆手,刺痛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便是蒸发了。 她扬起苍白了几分的脸色,“没事儿,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 “师父离开前只留下五粒可以缓解你病症的药,也不知够还是不够……” 知道叶腐的疑虑,云乐笑得更欢了,“自然是够的,这病不犯便是用不着的,师兄且放宽心。” 她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看着叶腐在桌前坐下,“早做商量吧。” 叶腐便是从怀中拿出一副地图来,在云乐的面前摊开,他指了指,“这就是此次瘟疫爆发的君临城。” 云乐点了点头,“你要去这里,若是同时出发,你应该还会早上几日。” “你要怎么确保沈酒卿一定会去?要他离开长安可不容易,况且他身侧带着几个狠角色,你有把握么?” 他身边的那些个侍卫的确是麻烦的,云乐抿了抿唇,忽的一笑,“大可放心,这些事儿自是有人帮我们摆平。” 云乐又问:“那边呢?可是同意了?” “嗯,那边还有些嫌我们磨蹭的意思。” “慢工出细活,沈酒卿和路承安的猜疑心太重,只能这般行事。”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扣响,传来小沙弥压低了的声音,有些急促,“有人来了。” 第43章奇门遁甲 寺庙周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鸟鸣喈喈,颇为雅静。 荼歇道:“都围起来了。” “嗯。” 君如珩不紧不慢的踏上长长的阶梯,立在门前,仰头看着上面写着的三个大字,不由得一笑。 青莲寺,乃是长安城百年大寺,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也是在这里的吧? 他面无表情的绕过殿前硕大的香炉,便是直接朝着后院走去。 有小沙弥拦他,“南无阿弥陀佛,施主,香客是不能进本寺内院的,还请您移步。” 君如珩张了张嘴,又看看小沙弥的身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我是来告解的,也不能进么?” 小沙弥笑笑,“若是告解,还请前往正殿,自会有沙弥领路。” 君如珩勾了勾唇,“不必,我在此等候,那位师父出来见到我自会过来的。” “若是施主执意如此,贫僧也不阻拦。” 君如珩就立在那里等着,而小沙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君如珩身侧陪同。 过了很久,终于有人从内院出来了,是云乐,她的身侧还跟着一名和尚。 云乐一脸虔诚,“今日多谢大师开导一下,信女如今顿悟了不少。” 老和尚笑得和蔼,“施主自有佛缘。” 云乐很快便是看见了门前立着好似小山一般的君如珩,微微挑眉,跟老和尚行了一礼便是走了过去。 “大理寺卿来这青莲寺做什么?查案么?” 君如珩看了一眼离去的老和尚,“那你来这里又是干什么?” 云乐耸了耸肩,“自然是遇到不可解之事,来找大师开导一番咯。” 见状,小沙弥也是转身进了内院。 君如珩盯着云乐,一字一句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云乐皱了皱眉,“可是之前的那件事儿有进展了?查到那个傀儡师了么?” 既然路承安已经放火烧了丞相府,那么意思已经是很明显的了,大理寺查不了,也不能查。 那么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傀儡师祝昭了。 要君如珩去查一件自己早就知道了的事儿,云乐心里还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君如珩点了点头。 云乐叹了一口气,看着君如珩的眼里满是感动,“刚得到消息便是赶来青莲寺告诉我这件事儿,大理寺卿费心了。” 君如珩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别装。” “大理寺卿好冷的心,派人跟着我竟也不会道歉么?还是这般理直气壮的样子。” “哼。” 君如珩的冷哼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你究竟来青莲寺干什么?不要逼我将厢房里的另一人抓出来,到时候你我都不好看。” 云乐自顾自的朝着主殿走去,“大理寺卿的意思我是来青莲寺见人的咯?还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君如珩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后头,听着云乐的絮絮叨叨。 “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大理寺卿对我这么好奇?在大理寺卿的眼中,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心思缜密?穷凶极恶?步步为营?” “那么大理寺卿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我寻求你的帮助,你觉得我别有所图,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她的身子突然顿了一下,她回眸看着君如珩,眸子清澈动人,不像是在说假话。 “如果大理寺卿觉得我实在有问题,那便是将你所谓的那个人从厢房中揪出来吧,我也想知道在大理寺卿的眼中,我应该来见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等罪名可不小。 她的语气平淡,一如既往。 君如珩虽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受到云乐此番话的影响,但他还是觉得云乐的语气夹杂着几分委屈和质问。 “苏九一案是你暗中推动的吧。” 云乐忍不住笑了笑,看着君如珩摇了摇头,有些苦涩,还有些无奈。 “我的确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却没有胆子去动朝中大臣,君如珩,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真相。” 云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才自顾自的喃喃自语起来,“我错了,我不该找你帮忙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君如珩正好可以听见。 还没有等到云乐抬脚走出几步,君如珩败下阵来,还是开了口,“你来告解什么?” 君如珩皱着眉,走到了云乐的身侧,语气软了些,“这么晚一个人骑马上山,你来告解什么?” 云乐低垂着眼眸,“大夫人,我让大夫人卧病在榻,我觉得我给我娘亲报了仇。但是……” 她顿了一下,语气也有了些沉重,“但是大姐姐却因为此事被困后院,甚至还要耽误自己的婚事。” 她苦笑一声,“没有大夫人,大姐姐放不下,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若是放了大夫人,我怕她记恨我,报复我,我更怕娘亲也会怪罪我。若是不放,我又不忍心大姐姐一辈子留在宣德侯府,整日郁郁寡欢……” 云乐突然仰起头看着君如珩,淡淡的笑,天真的问道:“你会抓我么?” 山日落下,剩下的余晖映红了半片天际,斜阳照在云乐半边脸颊上,她的头发在发光,睫毛也在放光,脸颊如陶瓷般也在发光。 灰棕色的眼眸就那样淡淡的看着自己,君如珩别过自己的脸,“大理寺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这些琐事。” 云乐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回过头来,继续朝着主殿走去,“所以我来告解啊。” “那得到答案了么?” “嗯,算是吧。” 到了主殿,云乐在蒲垫上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 看着眼前硕大的佛像,君如珩皱着眉愣了许久,也跪了下来。 他向来不信神佛,如今也有了些动摇,或许当真是自己想多了吧。 等到云乐和君如珩走出寺庙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君如珩看着云乐,“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云乐牵着马,倒是没有拒绝,“好啊。” 君如珩与荼歇骑着马一前一后将云乐护在中间,三匹马缓缓地朝着山下走去。 君如珩看着眼前的身影,“既然早就知道我派人跟着你,为什么不甩开他们?” “我还怕着有人要杀我,你的人跟着我我也安心不是。” 云乐没有回眸,“对了,你不是说你查到了么?要杀我的那个人是谁?” “祝昭,三年屠戮师门后消失不见的朝廷钦犯,向来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本事了。你她既然没有私仇,那便是买凶杀人,能让祝昭重出江湖的人屈指可数,想必你心中有数。” “还请大人明示。” 君如珩却是不愿意继续说话了,云乐无奈的笑了笑,“大人说话说一半,这不太合适吧。” 忽然身下的马像是受惊的一般,嘶鸣着高抬马头,云乐被这猝不及防的惊吓险些跌落马头。 但不过一瞬,惊慌撤去,勒紧缰绳,才勉强控制住受惊的马匹。 三人警惕的看着四周,高大的树木在阴暗中有些扭曲,清风拂过,更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虫鸣声鸟鸣声在一瞬间销声匿迹,周围的黑暗都被无限拉长,诡异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云乐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了猜测,“大人,你说的那人祝昭,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是吧?” 君如珩拧着眉,抽出腰间的利剑便是递到了云乐的手中,“记得保全自己。” 荼歇将腰间佩刀甩给了君如珩,自顾自握了利剑勒马,两人将云乐护在中间。 树冠摩擦沙沙作响,似有黑影窜动,三人神经一下绷紧。 “铮——” 也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响,只是随着一阵风,马匹受惊仰蹄,下一秒竟是嘶鸣着跪倒在地,马蹄被什么东西砍断。 跌落马头,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又是那道呼啸声。 云乐下意识的侧身闪过,只觉得脸颊一阵刺痛,伸手去摸,竟是染上一点鲜血。 再看君如珩和荼歇,两人立在原地垂眸不动,像是失了神一般。 “君如珩!” 云乐赶紧上前去看,明是睁着眼,却看不见瞳孔,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遮盖,白茫茫的眼白甚是骇人。 四周寂静,不闻虫鸣,就连风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 像是被万物遗弃的角落,什么都不曾剩下。 再去看荼歇,也是和君如珩一般。 “噫——” 绵长而幽怨的叹息在耳旁响起,云乐皱眉,侧身挥剑,斩破长空,只留破空呼啸声。 她立于原地,干脆闭上了眼眸,没有风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可是很快,她似乎是捕捉到了其他的声音,猛的睁开双眸。 身形未动,只是将手中利剑掷出,直刺树干,深入三寸。 虫鸣声起,云乐淡然道:“还不出来?” “啧。” 祝昭翩然落地,还是那袭妖娆的红衣,踏着破碎的月光,似是乘月而来。 她来到树干前抽出利刃,将利剑提到了云乐的跟前,“你还是那么凶,这可让人家如何是好?” 云乐勾了勾唇角,祝昭虽行事狠辣,却总让自己提不起脾气来。 “又来杀我?” 祝昭诚然点头,趴在云乐的肩上轻言轻语,“是的呢,可是人家控不住你呢,这奇门遁甲学了倒也没多大的用,烦死了。” 云乐看了几眼君如珩和荼歇,还未张口,祝昭便是笑道:“魇住了,不会死。” “他们何时能清醒?” 祝昭一脸无辜的摆了摆手,“不知,可能明日吧。” 云乐抱着手,“那你现在要杀我么?” 祝昭撅着嘴摇了摇头,只是将手中利剑还给了云乐,娇俏的蹭了蹭云乐的脸颊。 “你生得这般好看,我哪里舍得伤你半分?” 云乐抱着手,“我这不是受伤了么,你说胡话哄我。” “哎呀~你明是躲得过的,御风之术你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 “你又不杀我,你就不怕你主子生气么?” “那如果我主子也舍不得杀你呢?”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呗。” 云乐挑眉,“昭昭,你说你主子生了什么心思,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啊?我很难过的。” 有人老是像是阴自己,能好过么? 现在派的是祝昭找自己麻烦还好,但如果说是派了其他人呢?那可就难缠多了。 祝昭掩嘴笑了笑,柔指点了点云乐的额间,“别以为你撒娇我就会透漏半分,除非你告诉我丞相府里藏了什么秘密。” 好家伙! 云乐撅了撅嘴,“我哪里知道?这不是还没开始查,就被一把火烧了嘛。” 祝昭侧目而视,行至身侧,手指顺着云乐的手腕不断攀缘,很快便是到了脖颈处。 她漫不经心的滑过云乐的肌肤,说的话也是漫不经心一般,“是么?卿卿那么聪明,应该会知道得更多吧?” 第44章造物之术 四指到了云乐的脖颈后,大拇指却是按住云乐的脖子来回摸索,祝昭撅着嘴,双眸通红,尽显委屈模样。 她看着云乐的眸子,“你就不怕我真的动手杀了你么?” 云乐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斜靠在树干上,懒散的打了个哈欠。 “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说,算是扯平。若是不甘,只管杀了我便是,反正都是要死的。” 祝昭瞪了云乐一眼,缩回了手,“你惯是会惹我气恼的。你若是死了,我就挖了你的肝脏,剥了你的皮,炼制成最完美的傀儡,卿卿这么好看,也一定会是最漂亮的那个傀儡,伴我终身。” “你倒是个心狠手辣的,那你何苦等我死了,现在动手不就好了?” “我哪里舍得?你若是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祝昭凑上前去,“卿卿,奇门遁甲之术,我教你可好?” 云乐摆手,“我怎得学得会?” 奇门遁甲之术诡秘,其间弯弯道道术法什么的实在是太麻烦了,还是算了。 “史上多少能人异士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卜卦御敌皆在奇门相术之中,操控万物更是变化莫测,为何不学?” “若是我能学会,先断亡路,这你也肯?” 奇门遁甲之术自然是好的,但也不尽然谁都能学。 云乐执念颇深,便是习不得的,像是祝昭,无欲无求,心思纯净,便是最合适的。 “你还真是没意思。” 云乐挑眉,“我挺喜欢你的化形之术,你又不愿意教。” “幻术罢了,又不是真的能上天入地,这有什么好学的。”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笑,祝昭抿唇,“不与你闹了,该办正事了。” 话音刚落,祝昭便是朝着君如珩走了过去,“都说君如珩是长安才子之首,公子世无双,我便要好好看看,何等人物担得起世无双三字。” 云乐眨了眨眼,正欲出声制止祝昭接下来的挑逗行为,却是看见君如珩忽的抬起了自己的头。 眼中白雾撤去,君如珩满是淡然的看着跟前的祝昭,挥剑斩去。 祝昭闪身躲过,与君如珩拉开了距离,只是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的狐疑。 “我还从未失手过,你是怎的挣脱梦魇?” 君如珩侧目看了看一动不动的云乐和荼歇,心中有了些安稳。 “奇门遁甲,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便是提剑朝着祝昭袭去,祝昭也来了兴趣,转身之际手中赫然多了一把红伞。 她捏着红伞落在树梢,轻笑一声看着底下的人,手下一松,展开的红伞落地便是没了身影。 红伞却是并未合拢,而是立在君如珩的跟前转着圈,红伞上画着黑色的诡异符文,稍稍停留便是朝着君如珩扑来。 君如珩用剑去挡,红伞却像是突然失了伞骨,幻化成红布将君如珩裹挟其中,越收越紧。 见到这一幕,云乐抿了抿唇,并没有打算去帮的意思。 祝昭的手笔她心里还是清楚的,不会伤了君如珩,只是试探底细罢了,自己也挺好奇君如珩身手的。 君如珩陷入一片黑暗,身子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但很快便是稳住了身形。 握剑的手腕微转,剑刃朝外将红伞划开一道口子,君如珩凝眸便是抓住口子暴力撕扯开来。 得以重见光辉,君如珩反手抓住红伞便是往剑刃上送,红伞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死命的朝着一旁虚空躲去。 两两博弈,有些胶着。 见君如珩不肯松手,红伞干脆张开包住了君如珩的手,像是流动的液体一般顺着手臂往上直扑头颅。 君如珩甩剑插入地面,另一只手开始撕扯,揪住红伞一端便是朝着剑刃上缠,似乎是想借此摆脱。 察觉到了危险,红伞忽然撤去,又像最开始一般在君如珩跟前旋转。 君如珩冷眼看着红伞,杀意更甚,一手抽出利刃,“祝昭,奇门世家之女,精通奇门遁甲五行之术,多年前屠戮满后逃窜,江湖通缉榜排列第一的恶女。” “噫~” 祝昭脚尖轻点伞尖,居高临下的看着君如珩,眼中满是笑意。 “哎呀呀,看来你查了不少嘛。” 天光熹微,山日初升。 云乐垂眸,屠戮满门,这样的帽子实在是太大了,祝昭竟也戴了数年之久。 祝昭抬眸看了眼天色,满是笑意,“不与你玩闹了,不过我会来找你的。” 她收伞落地一气呵成,红伞悬空躲在祝昭的身后,探出伞尖似是偷窥。 祝昭垂眸看了一眼,红伞立即缩了回去,像是被人抓包的孩子,转眼不见了踪影。 祝昭笑着便是朝着君如珩飞扑而来,君如珩提剑去迎,却是看见祝昭化作一团红雾消散。 红雾中游来一条若隐若现的红色鲤鱼,摆着大大的尾巴扑到了君如珩的脸上,只徒留一阵冰凉的触感便再无其它。 挥手去挡,再次睁眼却什么都不曾剩下,仿佛方才自己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君如珩愣在原地,颇为震撼。 虽然他也知道奇门遁甲之术神秘莫测,但如今真的见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摸了摸方才鲤鱼触摸的唇瓣,还有些恍惚。 唯独云乐暗戳戳的幸灾乐祸,祝昭的确还会再来寻他的,可怜难得君如珩,被人轻薄了也是不知道的。 还记得初见祝昭时,她意气风发,化身为云鹤,肆意潇洒。 第一缕晨曦照进密林,荼歇忽的身子一软便是瘫倒在地,喘着粗气,满头大汗,脸色有些难看。 云乐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便是跑到了君如珩的跟前,“你没事儿吧?” 君如珩看了看云乐,微微皱眉,“你受伤了。” 云乐摸了摸已经干涸了的伤口,还有些刺痛,“皮外伤而已,过几日也就好了。” 荼歇缓过来,“主子。” 君如珩张开了自己的手掌,只见手掌之间躺着一块木头,像是某个器物上抓下来的残损零件,颇为精细。 他眉头微微锁起,“造物之术。” 云乐抿了抿唇,祝昭若是真的要杀人,怕是很少有人能从她的手中逃脱。 “看来祝昭这个傀儡师将傀儡二字运用得淋漓尽致。” 君如珩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朝前走去,“现在我们只能步行下山了。” 云乐连忙跟了上去,“大人可是已经见到了祝昭?” “是。” “既然是要杀我的,为何她没有动手?” 君如珩的身子一顿,没有转头去看身侧的云乐,只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不知,这些日子还请云乐姑娘不要擅自出府,此事我会告知首辅大人。” 他高深莫测的看了一眼云乐,似乎意有所指,“想必首辅大人会有打算。” 云乐不明所以,停在了原地,见君如珩不加停留离去有些不解。 “你什么意思?这关路,不,这和首辅大人有什么关系?” 没有了如洲和玄肆,云乐的云鹤院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之前云舒说再送几个机灵的过来,但是都被云乐婉拒了,云鹤院少些人也不错,反正活也不多,能有人照顾起居也就罢了,倒也不用摆官家小姐的架子。 见云乐一身狼狈的回了云鹤院,脸上还带着伤,慎儿又是一阵的埋怨,但手上的速度可没慢。 她小心翼翼的为云乐处理伤口,“这口子落在脸上,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云乐一杯热茶下肚,方觉舒爽了不少,“这有何好担心的?你忘记你家姑娘做什么的了?过个几日便就好了,不必担心。” “疼么?” “不疼不疼。” 既是到了早朝,沈隋高居龙位,声音淡漠,“众爱卿竟是拿不出一点主意么?” 春汛刚过,又闹起了瘟疫,拨款赈银已做,瘟疫一事却迟迟未见好转。 坊间更有传言,新皇登基,天神公愤,秋风渡刚刚平息,镇国大将军紧接着出了事儿,现在又是瘟疫肆行。 民心不稳,沈隋脾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终于大怒。 路承安身着朝服,身姿挺拔,“陛下,首批御医已经随着赈灾队伍到了南城,找出根治法子指日可待,现下最重要的是安抚民心。” “那首辅大人觉得朕应该怎么安抚民心?” 路承安掀了掀袍子便是跪下,字字铿锵,“微臣愿意亲临灾区,安抚民心,为陛下排忧解难。” 众人哗然,沈隋扫了一眼底下的众人,“首辅大人有心了,但若是首辅大人离了长安,朕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稳的。” 他将眸子转向了一言不发的沈酒卿,“摄政王身居高位,不如替首辅走这一遭可好?” 身居高位?这的确不假。 若不是手握军权,怕也是走不到摄政王这一步。 沈酒卿勾了勾唇角,上前几步,“若陛下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臣定当不负众望。” 沈隋总算是笑了笑,眸子幽深,“那么就辛苦摄政王走一趟了。” “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为臣之本分。” 早朝散尽,沈酒卿不紧不慢的回了府。 今日早朝看似风平浪静,但所有人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让沈酒卿离开长安,此事可大可小,无论是路承安要动手还是沈隋要动手,都会是最好的机会。 尤其还是灾区,流民难寇,盗贼逆民,谁又数得清呢?借此若是要动手,顺理成章。 但沈酒卿紧握军权,谁又能猜到他何时谋反?是否谋反? 息烛不解,“殿下,你真的要去么?我怕……” 沈酒卿任人脱下朝服,微微闭着眸子,“长安城最近不是有人张贴挂书,说本王意图谋反么?” 息烛皱眉,“属下已经派人在查了,这样的谣言很快就会被压下去了。” “不,挂书内容深入民心,现在不仅仅是陛下,怕是所有人都觉得本王祸乱朝纲,妄图取而代之,民心不稳,此位也不稳。” “可是属下担心会出乱子。” “若是顺了他的意,对本王也不尽然是坏事,我安抚的不是陛下的民心,而是本王的。” 他换上了宽松的长袍,便是往软椅上一躺,堪堪阖了眸,“早做准备,切莫声张,尽早出发。” “是。” “沈池最近可好?” 息烛顿了顿,随即道:“沈将军戴孝三年,归隐山林,尚未下山。” “呵,他倒是双手一摆独自潇洒去了,也罢,这等苦难一人足矣。”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其他。 看出了他眉眼间的惆怅,息烛开口还想说些什么,沈酒卿摆了摆手,他也就噤声退了出去。 沈酒卿的手指捏起酒杯,思绪万千,此事是沈隋还是路承安刻意为之?两人倒是难得有这番默契。 第45章迎接我们的殿下 云乐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微微踌躇着,这个样子被他人看见又要惹麻烦了。 怎么偏偏就让那妮子伤了自己的脸呢? 她自顾自的给伤口抹药,所幸这东西自己还剩下些。 慎儿大清早便是出去了,直到云乐用过了早膳才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她额头出了些汗,脸上却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的。 云乐百无聊赖的撑着脸,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这么久以来,她还未曾碰过这屋中的笔墨纸砚。 今早许是来了兴趣,令如月将书桌搬到了窗边,还研好了墨,云乐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慎儿自顾自的顺了气,走到了云乐的跟前,“姑娘。” “你大清早的跑哪里去了?” 只见慎儿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的展开,放到了云乐的跟前。 “今日大早的便是有官兵挨着清理墙上的东西,我便是偷偷藏了一张。” 云乐慢条斯理的停下了笔,看着纸上的内容不由得挑了挑眉。 “你可看过上面的内容?” “看过,是……是摄政王殿下的挂书。” 挂书上的内容倒是简洁明了,大抵是摄政王沈酒卿祸乱朝纲,独揽大权,狼子野心。因此天降灾祸,以此警示,号召民众排斥异己。 一人呼百人应,看来有人按耐不住要出手了。 云乐敛了敛眸,“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慎儿摇了摇头,“此事虽然闹得大,但是无人敢擅加议论,多嘴的几个昨日都被拉到菜市场斩首示众了。” 此等雷霆手段倒不像是沈酒卿的手笔。 云乐没有讲话,脑海里浮现出了沈酒卿的模样,他应该是不屑一顾的将挂书扔到一边,瘫坐软椅,闭眼假寐。 似乎是觉得有些意思,云乐捏着挂书在慎儿跟前晃了晃,满是笑意。 “你可知道你的行为若是被人发现了,宣德侯府可就是招来了杀身之祸?” 慎儿看着云乐,撅了撅嘴,“若不是因为姑娘,我才不会冒死做这等事儿呢!” 云乐笑了笑,“好了,不逗你了,有正事和你说。” “姑娘尽管吩咐就是。” “我脸上受了伤还需好几日才会愈合,这些日子你就说我患了风寒,任何人不得踏入云鹤院,知道么?”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慎儿心里清楚,她家姑娘怕是又要往外跑了。 她皱了皱眉,“那若是大姑娘带着人一定要进呢?” “大姐姐现在算得上是半个当家主母,身子比我金贵得多。” “慎儿明白。” 慎儿踌躇了一番,又道:“姑娘,多加小心。” 云乐不答。 等到慎儿退出屋去,云乐这才又坐了回去,“竹七。” 屋中黑影闪现,云乐并未回头,“挂书一事可是首辅大人安排的?” “不是,大人也在调查此事。” 不是路承安? 云乐皱了皱眉,朝中大臣对沈酒卿有意见的人并不少,但是不见得有多少人敢这般动手脚。 原本以为是路承安为了逼迫沈酒卿而安排的,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烧了挂书,云乐也不再去过问,“何日出发?” “今夜。” 云乐敛了敛眸,继续在桌上写了起来,字体娟秀小巧,工整端庄。 入了夜,慎儿念着云乐还未出过门,想着捧着花进去给姑娘解个闷。 推门而入,却是瞧见屋中空无一人,慎儿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皱了皱眉,还是将花插进了屋中的花瓶,又在屋中坐了许久,这才吹熄了蜡烛不紧不慢的离去。 空气中有些燥热,两侧树木郁郁葱葱,两行带刀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渐行渐远。 在暗中,云乐身着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的看着官道上的马车。 “你现在要动手?” 是路承安的声音。 回眸去看,路承安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云乐,他站在云乐的身后,皎洁的月光越过他的身形拉出一个影子。 发丝如墨,一袭黑袍,脚踩金靴,满脸淡漠。 云乐愣了愣,随即又转过了自己的眸子,“刚出长安城,我又不是傻子。” “你大可不必一直跟着。” 云乐摇了摇头,“不,我还是要一直盯着比较合适。” 云乐正欲隐匿进夜色,却是被路承安一下子按住了肩膀,云乐不解,“怎么了?” 路承安声音淡漠,松了手,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道:“看上去你似乎很用心,我倒是开始怀疑这是你预谋已久的了。” 他话语中的质疑实在是太明显,云乐一愣,随即皱眉,理所应当的回视。 “这是自然。” “你真的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还是想要借这次机会做些什么?” “首辅大人疑心真重,若是怀疑,那你回去就是了。” 说完,云乐还翻了一个白眼,绕过路承安自顾自的离去。 前往君临的路上沈酒卿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故此也只花费了三日时间。 君临城城门紧闭,看上去好似一座死城。只是城内升起的袅袅余烟还证明着里面的确是存在着些人的。 马车在城门口前停下,只听得寒鸦在头顶徘徊嘶鸣,但也很快落于一侧的枯树上,直勾勾的瞧着。 有侍卫上前叫喊,“摄政王前来,还不快打开城门迎接!” 这次沈酒卿动身突然,更是没有消息传到君临,因此里面的人也没有准备。 在几声叫喊之后,城墙之上有人探出了脑袋,便是有人着急忙慌的打开了城门。 厚重的城门被两三个人推开,还没有看清楚里面的景色,便是四五个人乞丐模样的流民冲了出来。 城内的守卫一时阻拦不住,眼看着流民便是冲到了马车前,随行的侍卫很快便是将其制服,踩在脚底。 “放开我们!我们要出去!我没病!” “我要离开!我还不想死!” “放开啊!” 城中守卫连忙迎了出来,跪倒在地,“惊扰摄政王,还请殿下恕罪!” 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原本吵闹的流民也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终究是露出了敬畏之色。 息烛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三个守卫,“怎么就你们三个?城中其他当差的人呢?” 守卫瑟缩了一下身子,“回大人,他们都病了。” “病了?” “是,这病来的突然,现在城中未染病的当差之人屈指可数,实在是忙不过来。” 沈酒卿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为何要跑?” 他问的是这几个流民,便是有人壮着胆子答道:“若是不跑,留在城中就是死路一条!我们还不想死啊!” 君临城已经颁布了封城令,是为了控制瘟疫,若是瘟疫肆行,那这天下便是乱了。 沈酒卿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只是淡淡的吩咐道:“打晕,拖回去,封城。” “是!” 几个守卫显然也是被沈酒卿的手段吓坏了,匍匐着身子不敢说话。 沈酒卿吩咐进城,守卫们连忙拿来艾草给所有的侍卫熏衣,这才迎着众人进了门。 君临也是仅次于青都的大城,兵力充足,可现在却是一副凄惨的模样。 空荡荡的大街家家紧闭房门,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的味道,就连天色似乎都是灰蒙蒙的死气。 沈酒卿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微微皱眉,“城中百姓呢?” “前些日子太医来看了,让所有百姓都呆在家中,那些身子骨好的都帮着挨家挨户的送饭送药,照料病人,在临时搭建的药棚熬药。” “患病的人都在家中么?” “也不尽然,大部分都被关在家中,重病的都集中在了城主府,集中管理。” 守卫答得用心,不敢有一丝的隐瞒,陪同在马车旁显得小心翼翼。 息烛看着周围的凄凉,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军营的人呢?” “大人不知,军营的人也未能幸免,也和这些差不多。” 马车停下,原是主街道被杂物团团围住,俨然是断了前路。 “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便是城主府,为了防止重病的人私自逃出来,也是为了有人擅自闯入,这才阻了道路,便于管理。” 沈酒卿轻笑一声,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也是太医的意思?” “不,这是叶副将的意思,军营将军和城主病倒之后,现在城中事物都由叶副将暂为管理。” 息烛微微皱眉,“叶副将?君临副将不是姓明么?” “之前是明副将,但是一月前明副将暴毙野外,将军便是提拔了叶副将。没过多久便是爆发了瘟疫,此事便是一直耽搁没有上报。” 守卫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安全起见,我们可以为殿下在城外安营扎寨。” 息烛也是看着马车的,等待着沈酒卿的下一步指令。 沈酒卿掀开车帘,自顾自的下了马车理了理自己的袍子,“进去看看。” “可是殿下……” 沈酒卿看了一眼息烛,息烛便是噤了声,转而看着守卫,“让他们打开。” 守卫点了点头,连忙敲了敲杂物的挡板,那边很快传来了回声,便是有人移开了一道小门。 穿过临时搭建的“墙体”,沈酒卿很快便是看见了城主府三个大字,这里的人很多,来来往往,颇为忙碌。 身着白衣的医女蒙面为哀嚎呻吟的人救治安抚,大门敞开着,但凡是遮风避雨的地方都铺上了凉席,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便算是床位。 门口尚是如此,更不要说是里面的景色了。 听到摄政王来了,里面便是匆匆忙忙跑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太医。 “微臣参见殿下。” 行着礼便是要跪下去,沈酒卿却是叫住了他,“不必了,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他回眸看了看身后的人,“还不去帮忙?” 顿时,身披剑甲的侍卫们也都散入了人群,熬药的熬药,抬人的抬人。 只有息烛还留在沈酒卿的身侧。 “可有死伤?” 太医微微皱起了眉,“这瘟疫实在是怪,侵略性颇强,不过三日人便是动弹不得了,日益虚弱,但至今还没有人因病而亡的。只是偶尔暴起,不受控制,会伤人。” “可有查到来源?” 太医还是摇头,面上满是惋惜和自责,“尚未,微臣无能。” 沈酒卿进了城主府,敛眸看着,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挑。 这场瘟疫来得蹊跷,挂书也很蹊跷。 “可有暴乱?” 一般瘟疫刚刚开始爆发的时候,民心不稳,都是拼命的往外跑,冲突不断。当封城令下来的时候,哄抢粮食,抢劫的案子也不会少,能尽忠职守的当差人也少。 城主和军营将军都染病不起,秩序无人维持,定会乱的不可开交。 但是今日一看,一切都好。 太医的脸上终于松弛了些,“这些还得靠那叶副将,在我们来之前便是采取了雷霆手段,分批隔离,安抚民心。” 沈酒卿微微挑眉,“这么说,那位叶副将倒是一个了不起的角色了。” 他看着息烛,淡淡的说道:“本王倒是很好奇这个叶副将。” “属下明白。” 军营大门如同君临城门一般紧闭,景色的确和城主府的一般。 叶腐安坐军营帐篷之中,平日用来训练的场地此时也是帐篷林立,烟雾缭绕,有些看不真切。 有小兵来报,说摄政王亲临,正朝着军营来了。 叶腐缓缓睁开眸子,眼中情绪复杂,淡淡的说道:“既然来了,还不快打开大门迎接我们的摄政王殿下?” 第46章君临副将 军营远离城主府,位于城南,倒是离城门颇近。 听了沈酒卿要去军营的消息,方才城门的守卫自告奋勇的带路。 这一路走来,不少人好奇的推开窗户偷偷看着,只是察觉到目光之后又很快的收回视线。 他们脸上大多都绑着绷带,渗出深黄色的液体,看上去有些渗人。 守卫连忙道:“这病就是这样的,刚开始的时候身上老是会渗出奇怪的东西,倒是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息烛抱着手,一直在四处张望着,“你整日在城中乱窜,也不怕被感染么?” 守卫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来,“最开始也害怕的,但时间久了就发现无论和什么人接触,就是不会被传染自然也就不怕了。” 沈酒卿多看了守卫一眼,淡然的问道:“城中和你一样不受影响的人多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叶副将肯定也是的,他亲力亲为照顾军营的人,现在也没事儿。” 沈酒卿和息烛四目相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城门现在无人看守么?” “殿下放心,叶副将派了人巡逻,和往常无异。今日只是刚好军营有人发病,差点失去控制,这才抽调了回去。” 到了军营门口,守卫也就停了下来,“殿下小心,这发起病来不受控制,见人就抓,力气大得惊人。尤其是军营的人,与寻常百姓比起来厉害许多。” 沈酒卿立在军营门口,很快便是看见一个人正朝着自己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兵。 “末将叶腐参见殿下。” 沈酒卿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人,虽然有些狼狈,但依旧是意气风发,“你就是叶副将?” “正是末将。” 进了军营,沈酒卿高坐主位,看着底下的叶腐,一袭蟒袍威武霸气。 他用手指关节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叶副将及时止损,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是末将之责。” 沈酒卿这一问便是一整日,直至天黑,叶腐也就站了整整一天。 摄政王到来的消息很快便是传遍了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心怀希翼,这次瘟疫应该是要过去了的吧。 但是军营却是传出了其他的声音,摄政王并不是来拯救他们的,而是来亲力亲为毁灭他们的。 若是这瘟疫根本没有法子治,那要怎么办呢? 从大局出发,不过是一把火的事儿罢了,到时患病的没患病的都困在城中活活烧死。 烧个几天几夜,再晾它个三年五载这瘟疫也就彻底没了,然后再下令抽调些人过来,君临城还是那个君临城,只是换了批人罢了。 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希望多一些。 夜幕之下,云乐紧贴着墙壁,透过缝隙便是看着营帐内的沈酒卿和叶腐,莫名的有些激动。 她隐入夜色,与竹幽和竹七两人会了面。 她看了看两人,问道:“路承安呢?” 竹七看了一眼云乐,很快又是移开了自己的眸子,回答云乐的是竹幽。 “主子已经回长安了。” 云乐撅了撅嘴,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喜滋滋,他将最得力的竹幽留在自己的身侧,也是用心了的。 她低低道:“你们只管引开息烛和叶腐,沈酒卿这人交给我了。” 竹幽抿了抿唇,“云乐姑娘,你费尽心思只是想得到一个机会刺杀摄政王么?” 但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就算是引开了息烛和叶腐,也没有人能近沈酒卿的身。 他好歹也是响当当的战神,单用一只手也能徒手杀敌数十的杀神啊! 更何况他明知此次赈灾有诈,不可能不防备,更不可能让自己独身一人暴露在外。 云乐眼中染上了笑意,“是,也不是。” 竹幽试探性的劝道:“姑娘,仅凭我们三人,怕是……” 云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道:“你说得没错,所以你们谁去引开息烛?” 两人四目相对,竹幽最终还是妥协,“我去。” 竹七面无表情,“那我去引开叶腐。” 云乐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竹七,“不要和叶腐纠缠,一旦叶腐要回来不要阻拦,只管离去就是。” 竹幽有些不解,“姑娘你呢?能否全身而退?” “这就是我要说的关键了。” 她从袖口中拿出一蓝色小瓶,“将此物混入将士们的吃食中,不会害了他们的性命,只是犯病躁动一阵罢了。” 竹幽接过东西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云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沈酒卿似乎是有些乏了,撑着脸闭眼假寐,良久才道:“所以你说你是顾安之的弟子?” “是。” “神医弟子怎么到这君临当起了副将?” 叶腐抬起眸子,“找我师妹。” 沈酒卿勾了勾唇角,似乎是来了兴趣,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既是神医弟子,瘟疫肆行已久,可有救治法子。” 沉吟了一会儿,叶腐点了点头,“有,现如今军营之人已经好了许多,不少人康复。再过一日,便是可四处分发汤药,连服五日即可。”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的骚动,夹杂着哀嚎声,息烛连忙挡到了沈酒卿的跟前。 叶腐也瞬时冷了脸,刚刚掀开帘子,便是看着一个士兵扑了过来,双眸猩红,双手弯曲,面目可憎。 叶腐立即一脚提在那人的膝盖上,很快便是将其打晕,“出什么事儿了?” 喘息跑来的小兵面露惊恐,“他们突然犯病了,我也不清楚。” “太医呢?” “去了城主府,还没有回来!” 叶腐转头看着沈酒卿,“殿下还请在此等候。” 等到叶腐离去,沈酒卿看了看息烛,“你去看看。” “是。” 军营内乱成了一团,叶腐冷着脸制服一个个发狂的士兵,进了人群之中。 息烛也跟在他的身侧,两人合力,虽说不难,却也实在是吃力。 “叶副将身手不错。” 可惜叶腐未答,只是身子一顿,便是将眸子转向了不知何时落在跟前的两个黑衣人。 他抽出腰间利刃,“你们是何人?擅闯军营,乃是死罪!” 可是黑衣人只是挥剑随手斩死扑上来发狂的两人,微微偏头,像是挑衅。 这一幕似乎是激怒了叶腐,他暗骂一声便是提剑迎了上去,两人很快便是缠斗在一起。 息烛回过神来的时候,另一个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招式凌厉,丝毫不给自己留活路。 息烛本无心迎战,若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最有可能是朝着沈酒卿来的。可是偏偏此人招式有些眼熟,息烛便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趁乱云乐果真顺利的溜进了营帐之内,沈酒卿似乎是听到了声响,不紧不慢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慵懒的抬眸看了一眼云乐,微微勾了勾唇角,满不在意,“你来杀我?” 云乐扯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殿下本领我也是听说一二的,哪里有本事敢刺杀摄政王殿下您?” “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是来劝殿下离开的。” 沈酒卿挑了挑眉,“劝本王离开?有意思,你难道不应该盼着本王死在这里么?” “瞧殿下说的这话,有人要在此杀你,其力量又不是我能抗衡的,便是只能稍稍提醒。” “你为什么一起帮我?” 云乐垂眸,“我不仅仅是帮殿下,更是为了想有恩与殿下,好让殿下欠我一个人情。” 沈酒卿微微展了展身子,轻轻扬了扬自己的下巴,示意云乐继续说下去。 “上次已经有人奉了殿下的命令来杀我,我希望殿下可以放过我。” 云乐直直的看着沈酒卿,还有些迫切,不像是在说假话。 沈酒卿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吹了吹,又皱着眉放下,“你家主子不是将你护得挺好的么?怎么?怕了?” 云乐忽然跪了下去,“我与首辅大人本就是交易关系,他替我整治大夫人,我帮他救治重要之人。现下交易已清,毫无瓜葛。” “是么?” 沈酒卿说得漫不经心,“本王倒是好奇,什么重要之人,竟让路承安这般费尽心思。” 云乐似乎是有些犹豫,“我若是说了,殿下能放过我么?” 沈酒卿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低垂着眼眸,“可。” 话音刚刚落下,便是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云乐连忙重新戴上了面纱。 一把利剑忽然刺透了帐篷,直逼云乐面门,云乐连连后退举剑去挡,这才勉强躲过,耳边只有金属碰撞的嗡鸣,颇为刺耳。 闯进来的是叶腐。 见营帐中果真有蒙面人,叶腐二话不说便是挥剑朝着云乐袭来。 而沈酒卿也乐得看戏,干脆一言不发的看起来,眉梢染上几丝笑意。 叶腐与云乐招式出奇的一致,但是在力气上占了大头,很快便是制服了云乐。 伸手正欲扯下云乐面纱之际,沈酒卿及时叫停,“好了,今晚就到此为止罢,叶腐,放了她。” 叶腐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一句话没说松开了手,云乐这才捂着自己的肩膀轻哼了一声。 她瞪了一眼叶腐,有些埋怨的意思。 叶腐皱眉,试探性的开口,“师妹?” 沈酒卿笑了笑,当初云乐说路承安看中了她的医术,自己本是不信的,可眼下自己却不得不信几分。 他稳稳的放下手中的杯子,“怎么,云乐,你还没有和你师兄相认么?” 云乐闷闷的说道:“尚未。” 叶腐似乎有一大串的话要说,但是碍于沈酒卿也只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只能在沈酒卿的面前跪下。 “殿下,我师妹无意闯入,还请现在莫要怪罪!” 沈酒卿笑道:“有意还是无意本王心中自是清楚,云乐,你的事儿我答应你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宣德侯府的姑娘跑到这里来了本王也不好交代,你回去吧。” “宣德侯府?师妹,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没有等到云乐说些什么,沈酒卿便是说道:“要说的话留到长安再说吧,既是师兄妹,你们日后见面的日子还在长呢。” 云乐敛了敛眸,默默的退了出去,只剩下满脸茫然不解的叶腐。 “殿下,我师妹她……” 这时候息烛也赶了回来,见沈酒卿没事儿也就松了口气。 沈酒卿摆了摆手,“不是发病了么,叶腐你先去安抚将士吧,你要问的事儿本王待会儿自会告诉你。” “是。” 等到叶腐离开,息烛这才上前,“殿下,刚才的人像是长安的人。” 沈酒卿看着自己的指尖,淡淡的说道:“你说叶腐能否化为己用?” “叶腐?” “神医的弟子,身手也不错,涉世不深,便于掌控。更何况……” 还有一个云乐可以作为牵制。 “要将其带回长安么?” 沈酒卿透过摇曳的烛火看向别处,似乎是自言自语,“赈灾有功,的确是人才,日后定有作为的吧。” 第47章嗯,一片痴心 云乐在城中无处落脚,只好在城外荒林中休息,她坐在高高的枝头看着紧闭的城门。 城墙升起了篝火,这些日子巡视的人渐渐的多了,向来是叶腐已经放出了解药。 仅凭着自己的三言两语,沈酒卿断然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就算叶腐的表演万无一失,按照沈酒卿多疑的性子也不全然会信任叶腐,自己还需要做些其他的事儿,使整件事更加的真实。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失败了?” 云乐几乎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不紧不慢的嚼着干粮,闷声闷气的说道:“才没有呢,昨夜只是稍作试探罢了,他身边都没有带什么人,好得手得很。” “噗,真的?” “嗯,真的!” 云乐似乎是想要站起来,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 路承安勾勾唇角,拉住了云乐的手,将其一把拽了起来。 在枝头踉跄了几步,云乐这才在路承安的身前站稳,她抱着手,“不是说回长安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路承安低头看着云乐,伸出手温柔的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残留,“我想亲眼看看你想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云乐无所谓方才的亲昵,仰着头满是得意,“那你来得还真的是时候,今夜正好。” “你在城中散布谣言,说沈酒卿是来烧城的,今夜鼓动民众围了军营,沈酒卿身边的人都忙于安抚民心去了,若是暴乱,他们又不得伤害百姓,只能挨着,你想趁乱动手?” 云乐微微挑了挑眉,“嗯,首辅大人还真的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 路承安眯了眯眼睛,他用手轻轻挑起云乐的下巴,“你怎么断定他们一定会闯入军营?” “这很难么?长期没有和外面的人联系,被困在孤城中孤立无援,好不容易来了希望却是来夺取自己性命的。都要被活活烧死了,起码也要拼死试试能不能让家人逃出去的吧?” “你……” 见路承安半天没说出话来,云乐轻笑一声推开了路承安的手。 “首辅大人若是想要动手,现在杀掉沈酒卿可是最好的机会。” 四目相对,路承安挑了挑眉,“你的手段可一点儿都不比他的少。” “比起首辅大人的还是少了些。” 竹幽忽然冒了出来,“主子。” 云乐探出自己的脑袋,率先落地,她拍了拍手掌,“怎么样,城中百姓可是都去军营了?” 路承安也翩然落地,微微点头。 竹幽垂眸道:“是,城中大多百姓都朝着军营去了,军中也有不少人在怀疑烧城一事。” 见竹幽神色有些不对,云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怎么是这幅样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路承安点头,竹幽这才说道:“有一伙黑衣人整快速朝着君临来,现下应该已经入了城门。他们个个腰系铁链,手拿弯钩,来势汹汹。” 路承安看着云乐,“看来还有人还要给沈酒卿一个教训。” 云乐微微皱眉,当真有人出手了? “那可还有其他人的踪迹?” 沈酒卿应该早有准备,不可能不会阻拦,若是真的让那群人进了城,百姓定会死伤无数,他更难以脱身。 竹幽摇了摇头。 路承安沉吟了一会儿,随即拉着云乐的手,“既然有人替你出手,何不去看看热闹?” 军营大门颇为简陋,乃是一排排高耸的直木搭建而成,此时外面的民众围了一圈又一圈。 许是哭喊,许是叫骂,大有沈酒卿不交代清楚就闯入军营的架势。 正叫喊着,最外围的人闷哼了几声便是倒地,鲜血四溅,很快便是有人反应过来。 黑衣人手中的弯刀被甩出,在空中盘着圈刺入人体后还可以借着惯力穿透,刀柄系着铁链被他们握在手中,系在腰间。 当刺穿身体后,微微转动身子,手腕一收弯刀便是带着鲜血又回到了手中。 百姓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尖叫着连忙四散逃开。 不过那些人的目的明显不是百姓,也就没有去追。 只是甩动手中铁链,弯刀挂上了高高的军营大门,深入木头之中。 他们用力拖拽,一个接着一个,竟是生生拽掉了军营大门,打开了一道口子。 军营驻扎之人虽然众多,但大多都是重病初愈,即使拿起了兵器也难以与其抗衡。 将双方厮杀到了一起,云乐忍不住的咋舌,“大人,这不会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路承安静静的立在黑暗中,眼神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 云乐抿了抿唇,目光在人群中快速的寻找着什么,很快便是看见了被息烛和叶腐护着的沈酒卿。 他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站在营帐前,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混乱。 明知那些人是来杀他的,可是他就像是立于乱世而不沾身的圣人,只是淡漠的看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云乐抿了抿唇,“看他的样子丝毫都不担心,定有后手。” 路承安竟也接上了话,“理应如此。” 云乐乐呵呵的看着路承安,“大人莫不是想要铲除摄政王,才应下了我这个赌约?” 路承安回眸看着云乐,满脸的淡漠,“不是,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这些人从未在长安城见过。” 看着路承安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云乐抿了抿嘴,“看来是因为摄政王积怨已久了呢。” 可不是么?不然的话老是有人挂念着他的项上人头? 正看着戏呢,云乐竟是摸出了一把弓箭,搭上三只利箭便是瞄准了沈酒卿,拉满了弦。 路承安看着云乐认真的模样,“你要杀他?” “昂,一箭心口,一箭腹部,一箭额间,必死无疑。” 云乐忽的顿了顿,看着路承安笑了笑,“大人你猜,我所说的我能命中几箭?” 路承安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云乐也不在意路承安的回答,自顾自的转过了自己的眸子,“一箭不中也没关系,箭头抹了毒,破皮足矣。” 乌云散去,银光初泻。 月光照在云乐的脸上,像是给她镀上一层银光,这样精致的脸上不应该出现这般狡诈的笑来,路承安总觉得是不合时宜的。 正欲松手放箭,路承安却是忽然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云乐的手。 云乐微微侧目,她微微皱眉,“首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趁乱除了沈酒卿不是好事么?” 路承安微微敛眸,只是淡漠的吐出几个字来,“他不能死。” “为什么?” “长安不少人之所以安守本分皆是因为忌惮沈酒卿的雷厉风行,若他真的死了,多少人会与朝廷撕破脸皮我们不得而知,但不出半年,江山不稳,陛下也不会安坐龙椅。” 云乐微微挑眉,“按照首辅大人的意思是这人今日我还动不了了?” “是,沈酒卿乃是我国战神,军功显赫,固国之本可以是纲常伦理,也可以是一个人。” 似乎是被路承安所说服,云乐泄气般的放下了手,“既然如此,便是听大人的罢。” 路承安低着头自顾自的接过了云乐手中的弓箭,扔掉了两支利箭,“杀不得,却是吓得的。” 搭箭拉弓,利箭离弦,划破长空,利刃顿时朝着沈酒卿刺去。 只听见一声呼啸,利箭便是直直的插入了沈酒卿的脚尖前,沈酒卿却也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身形未动。 他看了一眼还在晃动的箭尾,嘴角向上扬了扬,这个人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臭。 云乐瞪大了眼睛,她看着身侧的路承安,撅了撅嘴,“若是要恐吓,这一箭不如让我来好了。” 路承安轻笑了一声,随即便是自然而然的搂住云乐纤细的腰肢,温声细语。 “既然已经给过了教训,那我们也是时候回到长安城了。” 云乐回头看了看,“首辅大人既然都已经说了摄政王不能死了,那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摄政王惨死在君临城的军营之中么?” “沈酒卿手段高明,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叶腐和息烛两人很快便是被逼退到了沈酒卿的跟前,沈酒卿手中还把玩着一粒扳指,满不在意。 沈酒卿微微仰头,随即便是将扳指扔了出去,扳指正好砸到正要扑来的黑衣人,但他并没有躲闪的意思,甚至没有去挡区区一个酒杯。 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穿过扳指刺入黑衣人的心口,黑衣人顿时倒地不起。 军营外突然又涌出了许多带刀侍卫,见状,沈酒卿不紧不慢的走回了营帐,似乎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息烛也收回了利刃,他的脸上沾上了不少的血污,依旧遮挡不住眼神里的狠厉。 他走到方才深入地面的箭矢跟前,将箭矢拔了起来握在手中,淡漠的吐出一个字来。 “杀。” 叶腐心中一惊,心中总算是明白了云乐的用心良苦,单纯的杀戮起不到一点儿的作用。 而趁着月色回长安的云乐直勾勾的盯着身前的路承安,“首辅大人,这次你算是输了吧?” 路承安应了一声,没有回眸。 “那大人现在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了?” “嗯。” 云乐微微加快马匹的速度,与路承安平行,“首辅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向你讨要那个人情呢?” 路承安笑了笑,颇为宠溺的看着云乐,“你想要什么?” 云乐微微弯腰趴在了马背上,一只手不紧不慢的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颇为柔顺,正如同人的发丝一般。 她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首辅大人如此慷慨,那我可要好好的想一想了,不能辜负大人的一番好意。” 看着云乐眼中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路承安脸上的笑意也就藏不住了,他抿了抿唇。 “你也可以好好的斟酌一番我之前说的话,嫁我为妻,我可以给你的更多。” 云乐一愣,立刻便是别过了自己的脸,不自觉的脸上染上一丝的红晕,她嘟囔着埋怨。 “才不要,我尚未及笄,哪能嫁人?” “那便是先定下婚约,等你及笄再嫁也不迟,我等得起。” “啧,首辅大人对我还真的是痴心不改呢。” 此夜月色正好,路承安坐直了身子,他仰头看着前方点了点头,“嗯,一片痴心。” 云乐轻轻咳了咳,转变了眼下有些难以启齿的话题,“我想让大人求一件亲事,想必此事对于大人来说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