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金枝》 1、公主 《独占金枝》文/甜糯 文学城独家首发||谢绝转载 2022.5.31 - 百年前,中州大地皆归大楚所有,后大楚一异姓王起兵叛乱,自立门户,便分出了楚、梁两国。 大楚数次想收复失地,却屡屡失败,大梁往北开疆拓土,日渐强盛,逐渐与大楚势均力敌。 两国便以南塘城为界,分踞南北,哪一方都不敢轻易挑起战事,便有了百余年的安稳局面。 百年后,大楚隆安帝膝下育有十余位皇子,却无一嫡子,皇嗣夺嫡之心日盛,朝堂内部纷争不断,皇室式微,隐有分裂倾颓之势。 武德十四年,大梁趁此良机发兵,与大楚在南塘城拉开战幕,一时之间,两国边境狼烟四起,民不聊生。 此战长达一年之久,从初冬到暮秋,最终以大楚败给大梁,被迫割让十座城池而结束战争,两国签订数条盟约,史称“南塘之盟”。 后应大梁之约,大楚送皇九子入梁京,名为大梁太子伴读,实为质子,以此挟制大楚。 大楚使臣日夜兼程,终在腊八这日赶到了梁京。 * 这一日梁京下起了大雪,今年的初雪来的晚,却来势汹汹,犹如撒盐飞絮,片刻间就将青石板路面遮的干干净净,天地之间,只露出一片澄澈的白。 萧容出来时不曾下雪,只穿了双紫棠色绣鞋,回南撷院已是雪地难行,进屋后连罗袜也湿了,她放下手中的一枝红梅,双手冻的通红,凑到火炉旁暖手。 孔嬷嬷见此口内称着小祖宗,忙拿了双罗袜给她换上,“俗话说“腊八腊八,冻掉下巴”,方才公主出门我便叮嘱了得换双小靴,免得冻着了,七公主也真是,多少人等着伺候她,非得折腾公主去摘什么红梅。” 见孔嬷嬷越说越过,萧容微皱眉头打断她的话,“嬷嬷,我不冷,七公主是嫡公主,又是我七姐,使唤我算不得什么大事,嬷嬷休要胡言。” 孔嬷嬷闻言嘴巴一抿,想起皇后的做派,不敢再胡说了,“是奴婢僭越了。” 换好鞋袜,萧容扶起孔嬷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有着非同一般的沉着,“嬷嬷,你照看我多年,我自是感激,不想你落得与周嬷嬷一般的下场,你知我的处境,我无力护着你,祸从口出,少言多做才是。” 隔墙有耳,今日这话若传了出去,编排主子,孔嬷嬷小命休矣。 说起周嬷嬷,孔嬷嬷顿时心口冷了半截,连忙请罪,“奴婢知错,请公主责罚。” 萧容再度扶起她,“我晓得嬷嬷心疼我,我也盼着嬷嬷安康,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带着嬷嬷一同出宫,让你颐养天年,可这之前,咱们得先保住命才是。” “公主说的是,奴婢老糊涂了。”孔嬷嬷半耷拉着眼皮懊悔。 “无碍,我有些渴了,嬷嬷替我斟杯热茶吧。”萧容略笑了笑,缓解着屋子里紧张的气氛。 “是。”孔嬷嬷转头去桌上倒茶,回头瞧了一眼九公主,她穿了一件雪青色袄裙,半倚在灰鼠色忍冬纹引枕上,垂眸看着红梅枝,微眨的长睫似蝴蝶振翅,侧脸精致小巧,修长脖颈白如羊脂,小手通红却十指纤纤,初初可窥见仙姿玉色。 她的母妃本就是宫中出了名的美人,可惜……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尚不足十二岁的年纪,却比她这个在深宫待了半辈子的人还要清醒,那番话,哪像是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娘子说出来的。 也是造化弄人,分明是大梁尊贵的公主,偏偏母妃早逝,还被司天监批了那样的命格,被陛下遗忘在深宫最偏僻的院子,承受旁人的奚落欺辱,一旦行差踏错半步,便会像周嬷嬷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公主用茶。”孔嬷嬷放下茶盏,一个穿着菱花小袄的丫头掀起门帘进来,脸色极其难看,看着像是要哭了。 孔嬷嬷瞧了一眼,“绿枝,不是让你去取月例银子,怎的这副模样?” 绿枝屈了屈膝,好不委屈道:“公主,内侍监的说年下花销大,给咱们的月例银子又减半了,说是得了空闲银子便给咱们补上。” 这样的事并非初次,回回说补上,可再没了下文,若再去问,便推脱不晓得,九公主没有母妃与母族倚仗,又不受陛下宠爱,宫人拜高踩低,已不是新鲜事。 可如今年下,为了过个好年,需要花费的银两便更多了,月例银子少了,这个年到底也过的不安生。 萧容抿了一口热茶,面容恢复些许气色,扫了一眼道:“衣裳被雪打湿了,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大年下的,别着了风寒。” 绿枝比她小一岁,周嬷嬷去后,内侍监便拨了绿枝过来伺候,一时之间,倒也不知是谁照看谁。 “公主恕罪,都是奴婢没用。”绿枝低着头,将唇瓣咬的泛白。 萧容摇了摇头,“不碍事,年下赏赐多,捱一捱也就过去了。” 内侍监总管是皇后的人,七公主向来不喜她,底下的人跟着作践已是见怪不怪。 绿枝低着头出去了,不多时,外边传来宫人们的吵嚷声,萧容推开窗瞧了眼,一行人在对面西厢房忙碌,“嬷嬷,他们这是做什么?” 南撷院深处梁宫最偏僻的西北角,附近便是冷宫与宫人们的住处,平日甚少有人踏足。 “听说楚国九皇子今日入京,因着是太子伴读,要住在宫里,怕是收拾出来给他住的,”孔嬷嬷顿了顿又道:“许是我听岔了,好歹是外男,哪能和公主住一处。” 萧容收回视线,单手托腮,语气寻常,“怕是无人记得我是公主,外男不外男的,谁会忌讳。” 大概整个梁宫也忘了,南撷院还住着一位九公主。 南撷院原本就是宫人住处,后被收拾出来给她住,楚国兵败,质子入梁京,哪能受到优待,住在曾是下人住过的院子,也算是折辱了。 “公主。”萧容说的这样风轻云淡,倒让孔嬷嬷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萧容偏头笑了笑,杏眸盈盈一如外边的飘雪,“嬷嬷,既是如此,便教绿枝往后谨言慎行些,咱们莫要与楚国的人扯上干系。” 现下已是如履薄冰,若再与楚国的质子扯上瓜葛,怕是日子越发难捱。 “是,我晓得。” 萧容望向窗外,雪下的越发大了,漫天银光飞舞,外边忙碌的宫人口中也发着牢骚,收拾一二便离开了,南撷院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午后时分,萧容坐在榻上看书,虽说她这个公主名不副实,好在皇后还容许她与其他皇子公主一同上南书房进学,为此格外刻苦,得了空闲便将光阴花费在书册上。 孔嬷嬷与绿枝下去歇息了,南撷院原本就她们三人,萧容也不把她们当下人,平常甚少要她们服侍,一人倒也乐得清闲。 素手端起微凉的茶盏抿了一口,外边院子再度响起了吵嚷声,她略推开窗,便瞧见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隔的远,大雪纷纷扬扬,看不清面容,只见他穿着玄色锦衣,金线绣成,瞧着十分华贵,只是人实在羸弱,瘦瘦高高,似养分不济的竹子,风一吹便要倒地,身子套在华服里,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想来那便是楚国的九皇子了。 正看着,那人忽地转过头来,目光极其精准的和萧容的视线对上,刹那间,萧容愣了下,他长的可当真好看。 不知是否是削瘦的缘故,五官棱角分明,仿佛刀削斧刻而成,面容有些病态的白,仿佛要与漫天飞雪融合,只是那双眼,黑沉沉的眸子似一潭波澜不惊的深泉水,毫无生机,像是个死人一般,怵得萧容移开目光,急忙合上了窗。 萧容的指尖抿着书页,抬眸看着双耳瓷瓶里的梅花,点点红梅蘸雪开。 宫中都说大皇子乃长相最出众的皇子,因而太子总是针对大皇子,可大皇子是陛下最为宠爱的贵妃之子,太子也不好太过放肆,只敢暗地里较劲。 如今来了一个楚国质子,瞧着比大皇子相貌还要出色,怕是太子绝难容他。 回想那双眸子,她叹息一声,听闻楚国有十几个皇子,可却偏偏选了他来做质子,此一来,生死难料,大抵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吧。 萧容摇了摇头,蓦地笑了,她自身难保,怎的还有闲心为旁人叹息,真是好笑。 她垂眸看向书册,不再理窗外事。 “九皇子,这就是你的住处了。”内侍将楚淮引入南撷院,不冷不热的告知几句便离开了。 被迫随着九皇子入梁京的侍从长青扫过南撷院,面色乌黑,极其不耐烦道:“什么破地方,梁宫内竟还有此等腌臜院子。” 楚淮不言不语,连眼也没眨下,收回视线,径直走向了西厢房的石阶。 “吱呀——”西厢房的门被推开,屋外的冷风往里灌,扬起了一阵尘土。 “咳咳,这是多久没住人,他们竟敢用这样的屋子给咱们住,殿下好歹也是皇子。”长青捂着口鼻挥舞飞尘。 楚淮却像是没瞧见一般,踏入屋子,在圈椅上坐了下来,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长青看了一眼楚淮,认命道:“我去打水清扫。” 总归是他倒霉,来了这样的地方,也只能认命。 他出去好一会,才端着一盆井水进屋,叹道:“东厢房住的竟是大梁九公主,哪有公主住在如此破落之地,可真是奇怪。” 九皇子住这,那是为着他在大梁眼中是手下败将,是质子,自然要折辱他,可好端端的公主,却住在这样偏僻脏乱的地方,他方才在后院打水,那后院的草都有几尺高了,可真是想不明白。 楚淮微抬下颌,看着对面东厢房那扇被合拢的窗,忽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转瞬即逝,公主嘛。 “啊切——”萧容打了个喷嚏,心口也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一阵冷风不知从哪钻进来,让她瑟缩了下。 孔嬷嬷正好进屋,说道:“这窗户怎得没关紧,仔细吹了风,别是染了风寒。”说着把窗户彻底合死。 萧容摇头,掌心贴在心口,几息之间,让呼吸平稳下来,“无甚大碍。” “公主,西厢房住的果真是楚国九皇子,名为楚淮,只带了一个内侍叫长青的,方才他问哪能打水,我带他去后院打水时闲聊了句。” 孔嬷嬷放下针黹(zhi)盒,下起了雪,南撷院没有地龙,夜间得用汤婆子,她打算给公主做个装汤婆子的布袋子,免得烫伤了公主。 “楚淮……”萧容粉唇翕动,名字可真好听,可惜却成了质子。 “我瞧着宫里是真没将他放在眼里,连屋子也只打扫了外边,做做样子,也不曾拨宫人伺候,公主说的对,咱们可得远着些,莫要惹一身骚。”因而孔嬷嬷只道明了公主的身份便不肯多言,他们晓得是公主,想来会敬着些,不敢放肆。 “话虽如此,旁人不拿他当皇子,你们若见着了人,礼数还是要周全些,莫被人拿捏了把柄。”萧容想起那双冷森森的眸子便不大舒服,远着些也好。 孔嬷嬷点头称是,坐下来做针线活,萧容依旧看书,一主一仆,倒也融洽的很。 傍晚时分,雪终于停了,皑皑的盖了一院子,绿枝便在院子里扫雪,不一会西厢房的长青也出来扫雪,院子里响起沙沙声。 雪还未扫尽,便有内侍监的宫人来送陛下赏的腊八粥,今日腊八,阖宫皆食腊八粥,只是得陛下宠爱的用的食材好些,到了萧容这,便是寻常食材,可萧容依旧得恭恭敬敬的收下赏赐。 她让绿枝捧着腊八粥进屋时,瞧见内侍监的直接离去,西厢房屋门紧闭,想来陛下不曾赏给楚国的九皇子。 “腊八粥凉了,快放到炉上热一热,一会便能喝了。”能得赏赐,孔嬷嬷还是心悦的,好歹宫里没将公主给忘了。 热好腊八粥后,主仆三人坐在八仙桌前分食,许是今年大梁打了胜仗,宫里头高兴,比起往年,今日的腊八粥好喝不少,萧容便多吃了些。 以致于不好克化,就寝时没了睡意,便披上衣裳想去后院走走。 南撷院不大,但后院却颇为宽敞,这原是浣衣局的院子,需要场地晾晒衣裳,地方自然敞亮,只是如今被一大片竹林占据了一小半,其余地方长满野草,天寒地冻,野草也变成枯草了,被雪压断了。 她不曾踩到雪地里去,免得湿了鞋袜,只是在长廊下走了走,仰头看看黑沉沉的天,不见明月。 又下起了雪,她原打算回屋,却在此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往后退了几步,将身子掩映在了竹林后,这里少有人来,难不成是楚淮? 她才想着,果见是楚淮,可又不仅仅是他,是太子萧应,他怎会来这里。 只见萧应扯着仅着白色单衣的楚淮,看着有两个楚淮粗壮,极其粗鲁的将他一把扔在雪地里,傲慢道:“你就是楚国的九皇子?楚国无能败给了大梁,将你送来给孤做伴读,孤才不想要手下败将做伴读。” 楚淮半躺在雪上,对此并不应声,萧应不耐烦的踹了他一脚,脚底在单衣上留下黑色鞋印,“你哑巴了?孤在问你话。” 地上的楚淮仍旧不说话,躺在雪里,一动不动,被踹了一脚连个反应也无。 萧应身为太子,何尝有人敢这样待他,又踢了楚淮一脚,有些恼怒,“张嘴。” 萧应的侍从呵斥道:“这是大梁的太子殿下,你乃太子殿下的伴读,便是臣子,岂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楚淮连眼皮子都没抬,宛如死了一般,这般行径落在萧应眼中便是无形的挑衅,怒气丛生,“好,有骨气,孤倒要看看是你的骨气硬,还是骨头硬,给孤打!” 梁楚一战,梁国虽胜了,却也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还让他外祖父受了伤,萧应自然对楚人厌恶至极,如今楚淮还敢无视他,萧应可咽不下这口气。 萧容屏住呼吸,飘絮飞舞,积雪盈光,她瞧见那些内侍对楚淮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好像楚淮不是楚国的皇子,而是萧应养的一条狗。 可是楚淮一声不吭,像是不会痛。 萧容皱着眉头,楚淮好歹是楚国的皇子,萧应不可能真的打死他,这时只要开口求饶,萧应满意了,自然会放过他,可若是这样犟着,势必要吃不少苦头,她从前便是这样过来的。 楚淮始终没有开口,蜷缩在地上,任由拳头与脚印随着飘雪落了满身,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不一会,他的嘴角便淌出了鲜血,血渍在雪上晕染开,犹如冬夜里开出最艳丽的花。 萧容的喉咙发紧,心头不安的跃动,不知该是进是退。 就在这时,楚淮忽地抬眸看向她,比冰雪更冷的眸子让萧容气息骤停,隔着夜色与雪色,她看见少年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随即带血的唇瓣绽放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藏在披风下的指尖攥紧了。 2、灾星 萧容原忧心他会供出自个,可片刻后,楚淮又闭上了眼,面容恢复死气沉沉的模样,仿佛方才的笑是她的错觉。 萧容看着那些人毫不留情的动作,真怕他们将人打死,她微抬脚步,可却在这一刻想起了周嬷嬷。 周嬷嬷是她的乳母,自她出生后便照顾她,前两年,她打听到父皇常路过的小径,便想前去偶遇父皇,以改变当下的困境,可谁知那一日父皇不曾来,却被七公主撞见了。 她眼睁睁看着七公主摔碎了腰间垂挂着的碧玉佩,却在皇后娘娘跟前状告是周嬷嬷摔的,七公主身旁伺候的宫人皆三缄其口,皇后娘娘不听周嬷嬷解释,也不听她求饶,竟叫人将周嬷嬷乱棍打死了,扔去乱葬岗喂了野狗。 周嬷嬷被打的身上没了一块好皮肉,硬生生咽了气,死不瞑目。 是她害死了周嬷嬷。 自此,她便学会了藏锋。 太子脾性比之七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下太子正在气头上,她若强行出头,只怕待会那些拳脚便会落到她的身上。 权衡再三,到底是退却了,萧容微微仰头看了看天幕,宫门快下钥了,太子应当也快离开了。 萧应瞧着楚淮着实无趣,被打的吐血了也不见哼一声,简直就是个怪物,啐了几口,“楚国都是如你这般的怪物吗?怪不得是大梁的手下败将,孬种!” 有侍从提醒萧应快到下钥时分,又道莫把人打死了,毕竟才入梁京头一日,楚国使臣还未离开。 萧应挥了挥手,侍从停下,他上前弯腰,拍了拍楚淮那张俊美的脸,嫌恶至极,“时日还长,你给孤等着。” 说完萧应带着一群人离去,雪地被践踏的看不出原本模样,但大雪纷纷扬扬,想来雪地里的那些痕迹很快便会被遮掩。 雪夜杀人于无形。 萧应离去后楚淮单手撑地起身,身上的白色单衣被人弄脏,被雪浸湿,被血染红。 萧容远远的看着他一瘸一拐的离开后院,就在即将走出她的视线时,楚淮陡然站定,微微偏头,目光锁住了她,让她挪不开眼,被迫与他对视。 少年眼眸微红,森冷地犹如嗜血的暗夜修罗,让萧容心跳不止,紧紧地攥着十指,生怕他下一刻会冲过来,将怒气发泄在她的身上。 她方才见死不救了。 分明少年十分羸弱,可萧容却总觉得他瘦弱的身子里蕴藏着极大的危险,让她不敢小觑。 萧容无声的张了张唇,想解释,她并非故意见死不救,而是她自身难保。 她并不想得罪楚淮,光是那双眼,便让萧容觉得此人绝非俗物,两人又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怕惹恼了楚淮,不知不觉要了她的性命。 可楚淮的视线并未久留,瞬息之间便收回,好似没瞧见她一般,离开了后院,萧容大大的松了口气。 楚淮离开后萧容也不再逗留,快步回了屋子。 坐到榻上时,她心口的扑通声仍旧没有停下的迹象,方才那一眼,她真怕楚淮会记恨上她。 她现下如履薄冰,若再得罪了楚淮,她当真不晓得还能不能熬到出阁之时。 萧容双手绞着,指腹摩挲着左手掌心中一条微微凸起的疤痕,皱了皱柳眉。 这个疤痕是七岁时弄的,那时初入南书房,对南书房内不大熟悉,在拐角处险些撞到六公主,被六公主推倒在地,掌心撑在一块凸起的碎石子上,可无人关怀她,反倒被贵妃娘娘罚跪了两个时辰,又不许太医来南撷院,这个疤痕便永远留下了。 稍顿片刻,她抿着粉唇起身走到老旧的妆奁盒前,从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陶泥罐子,攥紧了离开屋子。 轻手轻脚的走到西厢房的正屋窗外,敲了敲窗棂,东西厢房只有两个寝屋,靠后院的那个大些,靠院门的小些,楚淮好歹是主子,想来是在这个屋子就寝,可萧容敲了窗后却并未听见屋内传来动静。 她咬着唇瓣,再度敲了敲,温热的指骨敲击在冷冰冰的窗棂,凉意直涌心扉。 这一次,屋内传来了动静,是脚步拖沓的声音,萧容将陶罐放在窗边,快步闪身离开,并不想与他正面对上。 楚淮进屋后换了一件单衣睡下,身上的那些青紫印记他原也没当回事,听着有人敲窗,还当是错觉,又听得第二声,才起身开窗。 拉开窗户,院子里大雪如棉絮一般洒落,空无一人,楚淮微拧眉心,垂眸瞧见了孤零零被放在窗台上的陶罐。 他拿过看了一眼,浓重的伤药气息扑面而来,墨黑的眸子抬起,远远的,仿若有一道纤细黑影穿梭在雪夜里。 楚淮的视线扫过东厢房,随即合上窗,捏着陶罐坐回床沿,屋子里连盏烛火也没有,黑黢黢的,倒是窗外的积雪透着光,让屋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他低眸把玩着掌心小小的陶罐,眼神晦暗不明,嘴角微提,轻声一哂。 不久后将其扔到桌上,回身躺倒在床榻间,数九寒天,屋子里没有地龙,没有炉火,也没有汤婆子,楚淮盖着薄薄的衾被,可他似乎并不觉得冷。 而进了屋的萧容却冻的双手通红,忙不迭解下衣裳蹿上了床榻,钻进了厚实的被褥里,抱着孔嬷嬷为她备下的汤婆子暖手。 她不晓得楚淮是否会用她送的药,可不管用不用,她的心意已经表明,只盼着他莫要记恨她,她亦是身不由己。 原本想着要离楚国人远些,免得惹上麻烦,可这才头一日,麻烦便上门了,萧容总觉得本就不平静的梁宫会越发风起云涌。 她缩在衾被内,感受着身子一点点回温,算起来,她的血液里亦流淌了楚国血脉,她与楚国,又如何分割的清楚呢。 翌日,萧容醒来时外边大雪已经停了,皑皑的雪盖了一院子,早将昨日夜里之事遮掩干净了,可她不曾想到,一觉醒来,竟发生了件大事。 “昨日夜里中宫请了太医,说是太子得了急症,发了满身满脸的红疹子,可吓坏了皇后娘娘,玉坤宫的宫人忙了一宿。”孔嬷嬷拧了帕子递给萧容擦脸。 玉坤宫是中宫所在,梁宫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的紧紧地,莫不说是连夜请太医,病的又是太子,即便是阿猫阿狗犯了错,也会被传的纷纷扬扬。 “太子可有事?”萧容不解,太子乃是皇后的心尖命根子,每每出行十余侍从陪同,即便是打个喷嚏身旁的侍从都会被责罚,昨夜行凶之时瞧着身子爽利的很呢。 “听说无碍,只是这几日吹不得风,今日便不能去南书房了。” 萧容点了点头,放下帕子若有所思,太子这般,怕是宫中又有不少人要遭殃了。 不知怎的,萧容想起了昨夜楚淮那个怪异的笑容,难不成此事与他有关? 只略一想,她便笑着摇了摇头,可真是异想天开,楚淮若有那般本事,也不至于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兴许是巧合吧。 * 玉坤宫内,皇后章氏正皱着眉头训诫太子萧应,“你身份如此尊贵,怎能屈尊降贵踏入那般下贱之地,你也不怕辱没了自个的名声。” 太医查不出萧应身上为何会无缘无故起红疹,听闻萧应去了南撷院,那一片是冷宫及其宫人所在,便推说是萧应身上染了脏东西,才会起红疹。 皇后想想那片地方的确是宫中脏乱所在,斥责宫人不曾好好劝导萧应,便下令将伺候萧应的宫人杖责十板子,折腾了一宿,心疼的不行,见萧应精神好些了,才来念叨几句。 萧应正是发愁的时候,他何时这样狼狈过,整个身子都是红疹,连脸上也不例外,此刻又被母后训诫,虽心中有气,却也不得不应承,“儿臣往后再不去了。” 他自然晓得南撷院并非是他该踏足之地,昨日之前,他也的确不曾踏足过,还不是听说楚国质子入宫,他急于杀杀楚淮的威风,才会跑去南撷院,谁晓得不曾让楚淮张嘴,还惹了一身疹子,现下心里对楚淮的怒气越发重了。 章氏看着他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本宫晓得你讨厌楚淮,可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你若想见他,派人唤来便是,哪有尊贵之身去将就卑贱之人。” 梁楚一战,章家立了大功,萧应又是太子,因而楚淮理所当然成为了萧应的伴读,可萧应并不想要楚淮这个伴读,觉得辱没了他的身份,但这是陛下开了金口的,他们自然不能反驳,只得认下。 “儿臣明白,劳烦母后费心,您也忙了一宿,快去歇息吧。” 章氏又叮嘱了几句,吩咐一旁的侍从照顾好萧应才离去。 章氏一走,萧应翻身从床榻上起来,叫唤着,“侯二,侯二!” “诶,下奴在,”一个长的尖嘴猴腮的内侍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侯二原名侯尔,是萧应的贴身内侍,因着昨夜不曾拦住萧应,被皇后娘娘罚了十板子,好在手下人知晓轻重,给他留了几分颜面,要不然此刻怕是得趴在床榻间。 “今日楚淮应当会去南书房,既然他是孤的伴读,孤身子不爽,孤的功课便全部交由他来完成。”萧应哼了哼,若非楚淮,今日他本该亲自教训他一番,可惜如今他离不得屋子。 “切记,孤向来好学,一份功课要做十遍,再叫他将《论语》全篇抄录五遍,明日交给孤。” 他自幼在大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折腾一个质子还不是随手拈来。 * 萧容用过早膳后便来了南书房,这是皇子公主的学堂,每个皇子公主都有一个至数个不等的伴读,大梁除去夭折的皇嗣,如今宫中皇嗣不足十人,伴读却有二十余个,像萧容这般不得宠的,便只有一个伴读,而大皇子、太子、六公主、七公主等人,有三四个伴读。 她坐下后不久,便有一个穿着丁香色袄裙的小娘子走了进来,屈膝向她见礼,“九公主安好。” 萧容忙伸手将人扶起,唇瓣扬起一抹笑,“晗儿,我说过几次了,让你无需多礼。” 这位小娘子便是她唯一的伴读,英勇将军府家的养女,何沛晗,比她大上一岁。 “礼还是要行的,公主今日到的真早。”何沛晗与萧容认识多年,行过礼后便在一旁坐下,她只是将军府家的养女,并不为旁的皇子公主所在意,若不是九公主不甚受宠,她怕是也不能入宫成为公主伴读。 虽说九公主的伴读地位比不得六公主七公主那些伴读,可好歹对外好听,公主伴读,无形中便抬高了自个的身价。 “雪天难行,便早来了些。” 今日太子出了事,少不得七公主的心情不大好,还是早到些,免得惹人眼。 “听说楚国九皇子入宫了,与公主住在一处,你可见过了?”何家在此次梁楚一战中的功劳仅次于章家,因而楚国质子的动向何家也清楚的很。 萧容脑海中闪过楚淮瘦高的身躯,下意识摇了摇头,“昨日睡的早,并未……” 话未说完,有人推门而入,萧容应声抬头,瞧见穿着石青色袍服的楚淮,两人隔着大半个屋子对视了一眼,澄澈的双眸对上那双依旧没有多少温度的黑眸,屋外的寒风涌入,直往面上钻。 她很快便移开目光,长睫忽闪,不再说话,有些心虚,实则不仅仅见过,她好似还将人得罪了。 萧容的话戛然而止,何沛晗也无需她再说了,楚淮这个陌生面孔,一看便晓得来人是谁。 楚淮走到最后一排,也就是萧容斜后边的那张书案,也只有那张书案上没摆放书册,是临时搬进来给楚淮的。 两人斜对角,隔着不到半丈的距离,中间是一个过道。 如今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何沛晗显然有些激动,趴在萧容耳畔说道:“这位楚国九皇子长的倒是龙眉凤目,俊逸非凡,怪不得都说楚国出美人。” 虽说楚淮是楚国人,刚与大梁交战,可是长相这东西,倒真不分国界。 萧容却皱了皱眉,方才他从身旁经过,扬起的风,带着雪花的清冽,却不曾闻到一丝药味,他没用她给的伤药吗? 昨夜被打成那般,今日瞧着倒是行动自如,这人可真扛揍。 萧容抿了抿唇角,罢了,她管他作甚,既是给了药,他爱用不用。 何沛晗还来不及多说几句,外边便传来了吵嚷的声音,随后大皇子等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何沛晗便不敢再开口了,与萧容忙起身行礼。 萧容垂眸时,余光瞥见楚淮也起身行礼,行的是大楚的礼节,太子不在,倒无人去挑楚淮的错处。 只有七公主走到楚淮跟前,怒气冲冲的哼了声,“你便是楚国来的质子?害得太子哥哥生了病,可真是个灾星!” 七公主萧琉乃是宫中唯一的嫡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向来与太子一般目中无人,毕竟在她眼中,除了太子是她的哥哥,旁的兄弟姐妹都只是妃嫔所生的,卑贱的庶出皇嗣,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萧容在宽袖下的指尖抠了抠衣上的花纹,“灾星”这个词可真是耳熟,从前向来是旁人骂她的,不曾想,楚淮才来头一日,便冠给了他,如今南撷院倒是住了两位“灾星”了。 楚淮狭长的眸子半垂,面无表情,并不回七公主的话。 七公主心下恼怒,正想发作,这时讲学的夫子到了,这儿到底是南书房,给皇子公主们讲学的老夫子都是朝廷颇有名望的致仕官员或是一方大儒,得陛下看重,七公主虽为嫡公主,却也不敢放肆,便暂且按下不提,回了自个的位置。 夫子对南书房内多了一个楚淮心知肚明,却也不过多关注,质子入京,整个大梁都晓得,谁敢多沾染半分楚国之人,莫不是不要命了,因而就当不曾瞧见,照旧授课。 楚淮初入南书房的第一日,应当是萧容入了南书房后过的最轻松的一日了,诸位皇子公主都将视线放在了楚淮的身上,忽视了萧容。 七公主警告旁人不许亲近楚淮,除了大皇子与六公主,谁不畏惧七公主,大皇子与六公主皆为贵妃所出,也不会在此刻去亲近楚国之人,旁人就更不敢了,是以书房内西北角,竟只剩下他,离的最近的,便是萧容。 若无旁的事,南书房皆是巳时开讲,酉时散学,午时膳房会送膳食到南书房,按照规矩,每人的膳食是一样的,这也代表着在书房内不分高低贵贱。 可实则膳房的人也是有眼色的,每个人的菜色自然会有些许不同,太子、大皇子、六公主、七公主是宫内最为尊贵的四个皇子公主,膳食最好,萧容与何沛晗是最被人轻视的,膳食最差。 今日膳房送来膳食,七公主竟叫人将楚淮食盒里的菜肴全部倒进了泔水桶,只留下米饭给他,至于茶水点心,更不许他用。 摆明了是折辱,可楚淮始终一语不发,将米饭吃了,七公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怒气发泄不出,又将他书案上的书册甩到了地上,楚淮还是没开口。 见此,何沛晗悄悄地问萧容:他不会说话吗? 萧容也心生怀疑,从昨日到今日,从未听他发过声,难不成真是哑巴? 3、心软 楚淮是不是哑巴萧容不晓得,但因为他的“哑巴行为”惹恼了七公主,倒让七公主今日忘了针对萧容,快散学了,七公主还不曾出现在萧容面前一次,往日可没这样的好事。 酉时到了,今日夫子布置了不少功课,萧容打算快些回去将功课做了,免得天黑了要掌灯,她每个月的烛火也是有份例的,用完了便没了。 夫子离去后,众人皆在收拾书册,这时太子的贴身内侍侯二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萧容瞧了一眼,听闻皇后娘娘杖责了太子身旁的侍从,昨夜他们打起楚淮来可是毫不手软,这算不算另类报应? “九皇子,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殿下有令,他身子不适,夫子布置的功课全部交由九皇子完成,每份功课做十遍,再将《论语》全篇抄录五遍,明日交给太子殿下阅览。” 侯二说这话时并未在意旁人,好似太子亲临,对楚淮趾高气扬,吩咐人将太子的书册放在楚淮的书案上,厚厚的一沓。 才说完,七公主跑了过来,气势汹汹道:“就该如此,你既是太子哥哥的伴读,太子哥哥的功课理应由你完成,” 满书房的人都竖着耳朵听,今日功课多,光是做这些功课便得费不少功夫,更何况做十遍,再加上抄录五遍《论语》,楚淮今晚即便不眠不休也未必写的完。 何沛晗拽了拽萧容的衣袖,眼里有些不忿,虽说楚淮是质子,可这才入梁京第二日,午膳时那般折辱便罢了,怎的夜间还不许人歇息。 原本梁楚敌对,何沛晗也该厌弃楚人才是,可大抵是因为常被七公主欺负,倒心疼起了楚淮,无法与七公主一般将人轻视,说到底,楚淮也挺可怜的,远道而来的质子,被楚国抛弃的皇子,也才与他们一般大,可背负的却远比他们多的多。 萧容安抚的拍了拍何沛晗的手背,示意她莫要冲动,何沛晗出身将军府,自幼舞刀弄枪,性子有些急,可这是宫里,由不得她急。 写写功课,抄抄《论语》算得了什么,昨夜萧应险些将人打死,若是何沛晗晓得,此刻便不会急了,这对楚淮来说,已经算是轻的了。 不乏有人看好戏,等着楚淮拒绝,届时七公主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责罚他,众人也看个热闹。 楚淮好似没听见一般,清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低着头收拾好自个的东西,将侯二与七公主忽视了个彻底。 就在旁人以为他要与太子作对时,楚淮却抱起太子的那一沓书,径直从七公主身旁离去。 楚淮走的急,带着一阵冷风扬起了萧容鬓边的碎发,她抬手抚了下侧脸,有些痒。 这便是答应了代太子写功课与抄书,可他这副漠然的样子还是让七公主很是恼火,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冲离开的楚淮道:“楚国怎的派一个哑巴来给太子哥哥做伴读,他连话都不会说,怪不得被楚国抛弃,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萧容闻言皱了皱眉,下意识抬眸看向了楚淮,他正好走到门口,她瞧见少年瘦弱却笔挺的背影微僵了下,可还来不及细看,楚淮又抬步离开了南书房,走入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七公主那样的羞辱之言,他仿佛全然不在意。 楚淮离去,这场闹剧便也暂时告一段落,七公主带着侍从浩浩荡荡走了。 萧容与何沛晗最后从南书房出来,何沛晗撇了撇嘴,小声道:“原本梁楚两国敌对,我本该对楚淮恨之入骨才对,可是我不知为何却恨不起来。” 国仇家恨最易令人生厌,可她对楚淮不仅没有厌恶之心,还觉得他可怜。 “他不是楚国,只是一个被楚国抛弃的人罢了。”萧容一针见血,既是国仇,本不该全赖在一人身上。 更何况楚淮也才十余岁,能被送来大梁,足见在楚国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也许像萧容一般,从未享受过皇室的权力,却反被皇室的身份所累。 萧容若不是公主,也许如今日子也不会这样难过。 萧容看着楚淮,便想起了自个,若是来日他国想要求娶公主和亲,她是不是也会像楚淮一般,被大梁毫不犹豫的抛弃? 这个问题暂时无人能回答,却让萧容想了整个傍晚,心情愈发不好。 好在胡思乱想也不曾耽误功课,在用晚膳前将功课写好,推开窗瞧了眼,下了一整日的雪停了,满院子都是积雪,绿枝力气小,只扫出一条能进出的小道,旁的积雪便随它去了。 天色昏沉,云层与积雪一般厚,今夜又无月色了。 她看向西厢房,屋门紧闭,也不晓得楚淮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写太子的功课,不知他的烛火份例是多少,点一晚上烛火,怕是份例也要用完了,不知太子是否会派人送些烛火过来,大抵不会吧,太子本就是为了折磨他…… 萧容乱七八糟的想了这些,脑子里越发不得劲,自从楚淮出现,她似乎过多的关注他,分明昨日还和孔嬷嬷说莫要与楚国人沾上干系,她却有些控制不住自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楚淮的身上,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公主,用晚膳了。”孔嬷嬷提了食盒进来。 萧容拧了拧眉心,合上窗,罢了,她连自个都救不了,更何况旁人,多思无益。 * 长青从膳房提了晚膳回来,脸色不大好看,语气冷淡,“用晚膳了。” 楚淮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羊毫笔,走到墙角铜盆间洗手,擦干净手背上洒到的一点墨汁,黑色的墨汁浸入水中,很快便融入其中,寻不到踪迹。 回到八仙桌前,楚淮瞧了一眼晚膳,两碟子蔫黄的素菜,瞧着像是午膳时剩下的,可菜汤中却鲜见的有一丝油腥漂浮着,与这碟子素菜格格不入,米饭照旧是糙米,咯嗓子,极难咽下。 长青见九皇子一直盯着菜色看,生怕他察觉了什么,连忙装模作样的抱怨,“梁国可真是苛待殿下,殿下暂且先将就一二吧。” 楚淮抬眸,狭长的黑眸波澜不惊的扫过长青,什么都没说,可锐利的眼神却让长青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长青有些撑不住,怀疑是否被九皇子察觉时,楚淮坐了下来,开始用膳,吃着两碟子素菜,没有半分不情愿与嫌弃,不知道的还当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 长青大大的舒了口气,“殿下请慢用,我便先下去了。” 屋门被合上,楚淮提过一旁食盒轻嗅,鸭肉的气息飘荡着,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冷了几分,放下食盒继续用膳。 长青回到偏屋,从柜子里端出一碗萝卜鸭肉汤并一碗粳米饭,坐下来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生怕被九皇子晓得。 他在楚国虽说是极其普通的侍从,可好歹也能吃饱穿暖,自从跟了九皇子,吃不饱也穿不暖,如今被迫随他入梁京,还要被人奚落讥讽,去趟膳房还得等上半个时辰,外头冰天雪地的站着,当真是折磨。 若不是九皇子,他也不用受这样的罪,吃点九皇子的膳食又怎的了,左右九皇子对这些事从不在意,绝不会发现,他还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跟了这样的主子,也不晓得还有几天的活头,真是倒霉。 长青吃过后点上了炭火,烧了一壶热水灌汤婆子,这是他从柜子里找到的,也不晓得是谁用过的,天寒地冻,他还是先紧着自个,至于九皇子如何,与他何干。 灌汤婆子剩下的热水长青倒了一盏,端到正屋,“殿下喝茶。” 楚淮端起有些老旧的茶盏,里头装的是烧开的井水,在这样的雪天里,一杯热水,能让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 长青扫到榻上那些书册,外边天色已暗,他思忖道:“殿下,内侍监的不曾给咱们烛火,炭火也少的可怜,若是用来照明,怕是明日殿下便没有热水喝了。” 他这意思便是告诉楚淮,别问他要烛火,也别问他要炭火,他没有,若点上一晚上的炭火,往后他哪还有炭火烧热水灌汤婆子,总不能把他冻死了。 听到这话,楚淮没有应声,继续将水喝了半盏。 长青也不再多留,赶在九皇子开口要炭火之前离开了,九皇子的性子冷也好,只要不开口,只当没瞧见便是了,反正如今九皇子的命还不如他值钱呢,他算是看明白了,大梁太子不会轻易放过九皇子,只盼着别连累了他才好。 西厢房正屋安静的能听见寒风呼啸的声音,楚淮放下茶盏继续抄录,趁着天色还能看见。 可老天爷并不晓得此刻还有人在“借光”,暮色四起,连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收回,天色很快便暗了下去,屋子里看不太清了。 楚淮抬起头,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看向窗外。 * “公主,烛火暗了,仔细伤了眼。”孔嬷嬷打开灯罩,用剪子将烧的乌黑的长长烛芯剪短一些,烛火亮了不少。 萧容放下手中的羊毫笔,揉了揉手腕,她在抄录《论语》,才抄了几篇,已经有些手酸了,倒不是为了楚淮抄的,只是方才在书架上瞧见了,便拿来练练字。 “嬷嬷,西厢房掌灯了吗?”今夜楚淮任务繁重,怕是不能歇息了。 孔嬷嬷摇头,“听说内侍监不曾给他们烛火,连炭火也给的不多。” 原先孔嬷嬷觉着九公主是宫中最惨的小主子,吃穿用度还比不上贵妃身旁的婢女,可如今瞧见楚国九皇子,倒觉得内侍监待公主也没烂了心肝,没有地龙,还有炭火可以烧热水用汤婆子,西厢房没地龙也没炭火,梁京的冬日这样冷,莫不是要冻死他们二人? 萧容轻轻地揉捏着手腕,卷翘的睫毛微垂,没了烛火,总不能摸黑写字,写不完太子吩咐的那些,想来明日楚淮又要受苦了。 “嬷嬷先下去歇息吧,我一会也睡了。”萧容再度拿起羊毫笔,不曾多说其他。 她虽有些不忍,可这显然是宫中的意思,她哪敢出面给楚淮烛火与炭火,若被太子晓得,她也无需用烛火与炭火了,孔嬷嬷年纪大了,绿枝年岁尚小,若是没有炭火,数九寒天的,当真会冻死。 罢了,楚淮与她何干,她管这么多作甚。 萧容静下心来习字,过了一会,绿枝端着热茶上来了,“公主喝盏茶暖暖。” 萧容看了她一眼,接过茶盏,“怎的还没睡?” “一会就睡了,天气冷,公主喝了热茶也早些歇息吧。”绿枝年纪虽小,却明白眼前之人是她的主子,旁人可以轻视,她却不能,格外尽心伺候。 “好,你去吧。”萧容抿了一口热茶,微凉的手有了暖意。 绿枝原本是要走的,看了一眼萧容,欲言又止,萧容轻笑,“可是有话要说?” 大抵是年岁相近,绿枝对她比对孔嬷嬷亲近,好些话绿枝也只与她说。 绿枝点了点头,凑近萧容,“公主,方才我瞧见楚国的九皇子搬了张桌子坐在院子里,不知是做什么。” 这冰天雪窖,又是大晚上的,没把绿枝吓坏,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赶紧合上了门不敢再看。 萧容柳眉微蹙,抬手推开窗户,冷风灌了进来,远远地,她瞧见有个黑影在院子里,适应了会才看清,楚淮似乎是在伏案写字。 绿枝喃喃道:“公主,这人莫不是个疯的吧?雪夜里孤零零坐在院子里,怪瘆得慌。” 萧容摇了摇头,“他这是囊萤映雪。” “啊?”绿枝不解。 “囊萤是指夏日用囊袋装着流萤用来点灯,映雪是指用积雪的光亮来读书,你瞧外边不是比屋子里亮堂得多?”1 院子里堆了厚厚的积雪,积雪盈光,可隐约瞧见书册上的字迹,总比在屋子里摸黑抄录要好,楚淮当真是聪慧。 绿枝:“可他不冷吗?” “自然冷的。” 可若是不写,明日等待楚淮的兴许便不是冷了,无理由太子都能随意折辱,有了这般借口,还不晓得如何欺辱他呢。 绿枝不太明白楚淮为何如此,但只要对公主无害便好,孔嬷嬷叮嘱过了,让她不许多和楚国人打交道,因而她也不多问,行了礼便告退。 萧容仍旧看着窗外,滴水成冰的天气,他真能狠得下心,楚淮这份心气,倒让萧容另眼相看,若事事有这份心志,何愁日后不成大事。 可如今楚淮如履薄冰,不晓得有没有日后了。 萧容又想起了傍晚那个关于和亲的问题,她连自个的日后都不知道在哪,哪有心思去关心旁人的日后。 她合上窗,收拾了纸笔,熄灭烛火就寝。 躺在床榻上,萧容抱着怀中的汤婆子,暖意侵入四肢百骸,她咬了咬唇,想起楚淮此刻在外边受冻。 原想去给他送个手炉,挣扎半晌,萧容还是放弃了,罢了,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安生,七公主不再针对她,若是被七公主晓得她帮了楚淮,她怕是别想好好度过这个冬日了。 为了一个陌生人并不值得如此。 萧容轻声叹息,合眼入睡,心中默念楚淮与她无关,她莫要多管闲事,收收那作怪的善心。 东厢房最后一盏烛火灭了,楚淮幽深的眸子扫过暗了下去的屋子,轻哂一声,揉捏了下冰凉僵硬的手指,低头继续抄录。 * 萧容一整夜都不曾睡好,梦中光怪陆离,她竟梦到了楚淮质问她为何不肯帮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以致于到了南书房也不敢看楚淮。 分明两人毫无干系,犯不上谁就得帮谁,再者她自个也是步履艰难,也没谁帮过她,可回想梦境,心里还是不大安乐。 今日七公主不曾来南书房,听说太子的病情愈发严重了,原先只说发红疹,不知为何痒了起来,太子难受的紧,却不能挠,若是破相,那可是大事,脸上有疤痕的储君,到底不大好看。 有人说为了不让太子挠自个,将他的手脚捆起来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可能传出这样的话,也足见太子这次吃了不少苦头。 午膳时膳房正在派膳,七公主与太子皆不在,萧容莫名松了口气,这回楚淮可以好好用膳了。 可谁晓得,侯二忽然闯了进来,说太子要见楚淮,直接将人带走了。 南书房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萧容看了一眼楚淮书案上的食盒,心中不是滋味。 整个下午楚淮都不曾回来,萧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被昨晚那个梦闹的。 散学后萧容径直回了南撷院,她如何也想不到,会在南撷院外瞧见倒在雪地里的楚淮。 南撷院附近无人打扫,绿枝连院子也扫不过来,院外的积雪比院内更厚,楚淮侧躺在墙角下,脸色煞白,似要与雪融为一体,双眸紧闭,看着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断了气。 萧容咬了咬牙,眼睫忽闪,环视了一圈,没瞧见旁人,才敢上前,小心翼翼的推了推他的胳膊,“你还好吗?” 楚淮闻言睫毛微颤,狭长双眸缓缓睁开,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印入她的杏眸,两人四目相对。 萧容有些怵他,心口跳的很快,但想起那个梦,她仍旧打算帮他一次,只盼着他别再入梦了。 可她的手还不曾伸出去,却见少年眨了下带着雪粒子的长睫,面容冷峻,嗓音沙哑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离我远点。” 萧容一怔,脱口而出,“原来你会说话。” 4、躲避 萧容说出口才觉得这样有些冒犯,连忙补救,摆着手道:“我不是说你是哑巴的意思。” 结果一说完,楚淮的脸色更冷了,眸色森然,能刺进人心里去。 “……”萧容险些咬断自个的舌头,怎的不会讲话了呢,略懊恼道:“抱歉,我并没有恶意。” 她当真以为楚淮可能是哑巴来着,毕竟被太子与七公主那样羞辱,也不见他开口,若是会说话,怎么忍得住嘛,不求饶好歹也要反驳几句,可他不反驳也不求饶,宫里早就传遍了楚国来的质子是哑巴之事。 楚淮不曾理她,微垂眼皮,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撑着雪地,想从地上起来。 手指陷入雪地,萧容才发觉他的手真好看,十指修长,白如玉脂,只是可惜了,如今手背一片红肿,这是发了冻疮。 也是,楚国偏南方,想来冬日没这样冷,而他初到梁京,还未适应梁京的寒冷,昨夜想必是抄录了一整个晚上,双手不发冻疮也就怪了。 他双腿好像使不上力,才站起来一些,又跪了下去,楚淮闷哼了声,好在是雪地里,她没听见膝盖骨撞击在石板上的声音。 萧容看了一眼他的膝盖,是腿受伤了吗? “我扶你。”萧容有些不忍,这里没有旁人,她帮他一下,想来不会被太子等人发觉。 “不必。”楚淮拂开她的手。 萧容愣住,楚淮的指腹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冷的像是一块冰疙瘩,没有丝毫温度,让萧容的心口颤了颤。 他继续在雪里跪下去,不会被冻死吧? 楚淮又扶着墙试了一次,但再度失败了,他又摔了回去,甚至比原先摔的更重,还溅起了一些雪花在萧容的裙摆上,很快浸湿了那一块花纹。 萧容总不能看着他死在自个眼前,便想伸手扶起他,随他说什么,她只扶起便离开,反正他如今也追不上她。 可是这一回,楚淮没再开口,而是用凉薄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冷目灼灼,有阴冷杀伐之气胶着,像是随时待发的蛇信子,好似萧容只要再敢往前半步,楚淮便能折断她的手。 萧容下意识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被吓到了,那个眼神,太骇人了! 她在宫中这些年什么样的眼神都见过,轻视、漠然、嫌恶、憎怒……唯独没见过像楚淮这样的,如一把寒刃,能杀人与无形。 这便是书上所说的——能取人首级的眼神吗? 萧容不敢再靠近,心里也有点恼,她可是冒着被太子等人发觉的危险想帮他,他却如此不识好歹,还用那样的眼神凶她。 她后退,楚淮便收回了视线,合眼躺倒在雪地里,好像是认命了,打算静静地等死。 萧容咬着唇,心想这人当真是怪,不识好人心,她也懒得与他费口舌,提步离开,既然无需她帮忙,那便不要入她的梦质问她好吗? 不再管他,萧容几步进了院子,往东厢房去,就在她的手触到门扉,即将推开东厢房的门时,却顿住了,楚淮的手居然比门还要冷,她若不管,他万一死了,她算不算见死不救? 她深吸口气,跺了跺脚,转头往西厢房去,将这事告知楚淮的侍从,让长青去扶他,这样,便不算她见死不救了。 看着长青去了院外,她才进屋开了半扇窗,坐在榻上喝热茶,正好瞧见楚淮步履维艰的从院外进来,他竟也不要长青扶,宁愿一瘸一拐的靠自个。 萧容撇了撇嘴,楚淮可真倔,她还从未见过比楚淮更倔的人,都要死了,还不要旁人的帮助,他这样的性子,在太子底下能活过今年吗? * 长青推开门让楚淮进去,拿了茶盏去倒热水,他正好在屋子里烧热水,看九皇子如此可怜,他便倒了一杯热茶进来,“殿下喝盏热茶。” 他不曾去南书房,也不晓得今日九皇子为何会摔倒在雪地里,看着像是受了伤,他没开口问,并不关心,只要碍不着他便好。 楚淮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双膝处的的衣料颜色深了些许,不知是被雪浸湿还是被血浸湿,他半闭着眼,没有多余表情,也看不出痛苦之色。 “既然殿下回来了,那我便去膳房拿晚膳。”长青也不晓得要和九皇子说什么,索性离开。 屋子里归于寂静,楚淮的呼吸声极轻,恍若未闻。 过了一会,楚淮起身走到床沿坐下,挽起裤腿,露出一双青紫的膝盖,红肿一片,看着有些可怖,但楚淮面不改色。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盐包,垫在热茶盏下方,不一会盐包便热了,楚淮将其敷在膝头揉搓,刺痛感传遍全身,他却连眉头也没蹙一下,好似平常。 盐包是他离开大楚时外祖父塞给他的,热盐能除湿、驱寒、活血散瘀,此一去梁国,谁都晓得凶多吉少,可谁都没的选择,他若不来,外祖一家便难逃厄运。 旁的药材,他未必能带入梁宫,而盐无害,因而并未被人收走,即便效用极低,但于他而言,足够了。 热敷了一会,楚淮将盐包收回,把半冷的茶水饮尽,目光望向了窗外的东厢房,想起那张略带惶恐的苍白小脸,略提了提嘴角,是吓着了吗,胆儿真小,可不像是能干细作的样子。 正写着功课的萧容眉心跳了跳,揉了揉眼,正好孔嬷嬷提着食盒回来了,“公主,先用晚膳吧,莫要凉了。” 萧容便放下羊毫笔,下榻去用膳,孔嬷嬷小声道:“方才拿膳时听旁人说今日太子罚楚国九皇子在玉坤宫外跪了近三个时辰。” 说是说莫要与楚人染上干系,但如今整个宫内都在议论这事,孔嬷嬷也难免听得几耳朵。 萧容夹菜的手微顿,问了句,“为何罚跪?” 冰雪严寒,跪了三个时辰,怪不得膝盖动弹不得,若是寻常人,怕是这双腿便废了,皇后竟也由着太子,可当真是没把楚淮当成楚国皇子,怕是也不曾把楚淮当作人。 “听说是太子要九皇子抄录的《论语》字迹不工整,觉着他对太子不敬,便罚了九皇子。” 萧容轻嘲,无非是借口罢了,那样繁重的任务,楚淮能完成便不错了,太子还挑他的字迹,至于工不工整,那还是太子一句话的事,即便工整,亦可以说不工整。 “太子的病情还未好转吗?”可真是奇怪,还不曾见太子生这样重的病。 “听说不曾,如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玉坤宫,皇后娘娘急的发落了好几个太医,玉坤宫的宫人大气不敢出,倒是听闻瑶乐宫的宫人今日得了贵妃娘娘的赏钱,个个喜笑颜开。” 贵妃向来与皇后作对,皇后只太子这一个嫡子,若是出了事,那得了好处的便是贵妃的大皇子,贵妃此刻怕是巴不得太子能有个好歹,这样贵妃便可高枕无忧了。 萧容不喜皇后,亦不喜贵妃,七公主与六公主都不曾宽待过她,可若是太子真出了事,好似也不错,这样,楚淮是不是便不用再受太子的折磨了? “公主想什么呢?饭菜要凉了,快些用吧。”孔嬷嬷见萧容出神,轻推了推她。 萧容回过神来,略笑了笑,“没什么。” 她真是魔怔了,怎的满脑子都是楚淮,楚淮到底有什么好的,方才还那样凶她,她干嘛眼巴巴的为他着想。 萧容心中有些躁意,用过晚膳后呆坐在窗前,想了许久,觉得现下的想法极其危险,明明心中一度告诫自个,不能离楚国人太近,她怎的还不晓得教训呢。 太子对楚淮的态度,摆明了楚淮不会有好日子过,她离楚淮越近,她就多一分危险,她战战兢兢在宫中待了快十二年,眼瞧着再有三四年便可以出阁,逃离深宫,她不能将过往的努力付之一炬。 若被楚淮连累,孔嬷嬷与绿枝也活不了,难不成为了一个陌不相识的楚淮,她要搭上她们的性命吗? 萧容想着这些,一颗心如坠冰窖,她险些就踏入了死地,方才那行为,若被人瞧见,现下跪在玉坤宫外的便是她了,皇后娘娘处罚起她来,可无需理由,更何况她不涉及两国邦交,即便死了也无碍,宫里无故夭折的皇子皇女还少吗? 她懊悔的闭了闭眼,从前便罢了,往后她不能再想着楚淮了,要时刻谨记他只是个陌路人,莫要与之亲近,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萧容这次果真下了决心,克制着不再关注楚淮,即便是在南书房遇到,也瞥开视线,不与他对视,俨然将他当成了修罗夜叉,唯恐避之不及。 这样有意识的躲避持续了大半个月,转眼便到了年下,南书房从小年夜起便休沐了,一直到上元节,有二十余日不必去南书房。 她未免见到楚淮,便躲在屋子里,也不许孔嬷嬷与绿枝打听楚淮之事,好似她没听见便不存在,她的心里便可以好受一些。 可是这些日子,隔几日萧容便梦到楚淮,他在梦中也十分惨,被太子责罚,被七公主教训,被人讥讽,身上都是脏污与血迹,每每回头,用那种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萧容,也不开口,可只是那个眼神,萧容便受不住了。 萧容每次从梦中醒来,心里便极其难受,好似心口被剜了一刀,她着实不明白,在深宫十余年,见惯了人心冷暖,她自认为“善心”这东西她是没的,在宫里存活,最不需要的便是善心,这东西只会拖后腿,她想活着,不仅仅不能有善心,还得狠心,甚至无心。 柔软善良的人是无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活下去的。 从前她是最坚定的,只想活下去,平安出阁,即便晓得以她的身份,无法觅得如意郎君,可只要不是和亲,随便嫁给谁,她有公主的身份在,总不至于像在宫里这般怕丢了性命。 如今明知靠近楚淮于她不利,她还似飞蛾扑火一般凑上去,简直就是不要命了,萧容极其烦躁,继续躲着他。 很快到了除夕宫宴,即便她不受宠,但好歹面上的身份摆着,除夕宫宴是每年大梁最重大的宴会,文武百官皆会携家眷到访为陛下贺岁,皇后也不好不让她出席,便将她安排在了最末尾的角落,让她连陛下的面也见不着。 而身旁之人,便是楚淮。 再次瞧见楚淮,萧容有种隔了半生的错觉,他似乎又瘦了不少,脸上毫无血色,听说太子的红疹已经痊愈,只是落了轻微的疤痕,不仔细瞧虽瞧不出来,可太子凭白受罪,哪会放过楚淮,怕是他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倒是萧容这些日子过的不错,七公主为了给太子出气,每日只针对楚淮,并不爱搭理她了,从某一方面来说,楚淮也算是吸引了七公主的注意,代她受过,好似无形中保护了她。 啧,萧容倒吸一口凉气,她当真是疯了,竟有这样的想法,难不成她还要感谢楚淮吗?说好的离楚淮远些,怎的又忘了。 萧容摇了摇头,不再看楚淮,开始低头用膳,除夕宫宴上的膳食早就冷了,毕竟这么多菜肴,膳房哪有那么多炉灶热着菜,这头端上来,那头还没下锅,可不就冷了,大抵也只有陛下皇后等人席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 但即便冷了,萧容也爱吃,这可比平日里的膳食要好的多,她可不得抓紧机会吃上一顿,更何况今日是她的生辰,哪怕这个生辰无人记得,也无人敢记得,只要她记得便好了。 每一年,她都把除夕宫宴当成生辰祝贺,全部吃完,便当是陛下对她的赏赐了。 楚淮不曾动手,满桌子摆的都是红艳艳的辣菜,而他不吃辣,想必萧应为了凑这一桌子辣菜也是颇费心血。 他原本安静的坐着,视线却总被一旁穿着鹊登梅枝夹袄的小姑娘带偏,她吃东西仪态优雅,可速度不慢,才一会的功夫,眼前那盘烧鹅便要被她吃光了,腮帮子鼓鼓,好似偷了油的老鼠,活像是被饿了好几日。 楚淮眉心微蹙,她躲了他好些日子,他怎会没察觉,可他不晓得她为何要躲,连对视一眼都不敢,难不成是上次吓着她了?胆儿也太小了些。 他原以为萧容是梁皇派来监视他的,可这些日子打听,似乎他误会了。 萧容母妃原为宫婢晋的妃嫔,得宠不久后有了身孕,生萧容时难产而亡,自那之后,她便住在南撷院,宫中好似从不在意她这个九公主,与他在楚宫时的遭遇倒有些相近。 萧容正吃的欢,抬眼就瞧见楚淮那双黑眸正盯着她,登时杏眸圆睁,愣愣的看着楚淮,心想楚淮盯着她做甚,难不成是她吃的动静太大,吵到他了? 这是两人时隔十余日的第一次对视,有些呆的杏眸对上依旧漆黑幽深的冷眸,萧容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对视着。 烛火摇曳,有些昏暗的影子打在楚淮的脸上,遮掩了病态的白,楚淮显得更加好看,萧容看痴了。 就在萧容想要不要将手上的鹅腿分一只给楚淮时,楚淮却起身了,原来是陛下传召上前,她忙收回视线放下鹅腿,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方才有些失态了。 她正想着,却听得一阵笑语传来,她的位置靠后,只得竖起耳朵来听,看不真切,只隐约瞧着,像是众人在笑话楚淮。 他跪在大殿内,伏地给陛下敬酒贺岁,太子瞧见楚淮跪下,自是春风得意,觉得将楚淮踩在脚下,说了不少贬损楚国抬高大梁的话,以此来恭维陛下。 这样的大好日子,看着楚国的皇子向他臣服,陛下自然心悦,朝臣们也互相应和,因此不少糟践诋毁之语砸在了楚淮的身上,还问楚淮是否会歌舞,为陛下贺岁,好似楚淮是内侍监养的伶人,随意差使。 所有人皆露出嘲讽的笑容,看着楚国皇子弯下脊梁,犹如贱奴般跪在脚下,承受着讥讽欺侮,匍匐着求一条生路。 而他们高高在上,宛如造物主,主宰着眼前人的性命,哪里还有人记得,楚淮也不过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望着楚淮削瘦的背影,萧容悲从中来,无法言说的情绪迅速笼罩了她,分明羞辱的是楚淮,可她却想起了被深刻在脑海中的一幕。 那年花朝节,七公主迫她跪地,要她膝行向皇后娘娘斟酒,若只是斟酒,她并非不愿,可膝行斟酒,连宫婢尚且无需如此,她还是皇室血脉,分明就是欺辱于她,又怎会愿意。 见她不愿,七公主在她手背上踩了几脚,推搡她上前,言语间拿周嬷嬷威胁她,最终她只得膝行数十步,向皇后娘娘叩首斟酒。 六公主觉得好玩,便也有样学样,要她也向贵妃娘娘斟酒,贵妃与皇后向来针尖对麦芒,皇后享受了她的伺候,贵妃自然也不能少。 那一日,她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在皇后与贵妃之间往返膝行,伺候着二人,也承受着众人的轻视奚落,直至花朝宴散。 春寒料峭,她的双膝险些废了,此后在床榻间躺了一月有余才能勉强下地。 她记得十分清楚,周嬷嬷抱着她哭道:“公主才十岁,若是伤了腿,下半辈子可如何是好啊。” 才十岁的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碍了她们的眼? 5、亲近 一刻钟后,众人笑够了,满意了,才让楚淮退下。 萧容双手在桌下绞着帕子,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楚淮,瞧见他不卑不亢的起身,身姿虽然瘦弱却格外挺拔,似一棵小松柏。 一如之前太子羞辱他时的不屈,这一次,哪怕被全大梁的文武百官折辱,他亦稳住了自个的身躯,起身后稳稳当当离开殿前,连一丝摇晃都没有。 大概所有人都想在楚淮脸上看见他咬紧牙关的隐忍,看见楚淮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这样他们才能更加满足,觉得自个践踏了楚国。 可楚淮偏偏不给他们这个机会,面上没有屈辱,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表情。 面无表情,也许便是最好的回击。 少年对他们的讥讽羞辱置若罔闻,丝毫不放在眼里,一步一步回到了自个的位置坐下,好像刚才旁人欺辱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一刻,萧容瞧见了满大殿的跳梁小丑,与一个威武不屈的挺拔少年,大殿内的烛火摇曳,似在为他臣服。 萧容终于明白,为何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亲近他,两人有着相同的处境,可是她在楚淮的身上瞧见自己渴望拥有却不敢拥有的。 傲骨。 她多希望在被旁人折辱的时候也有他这份倔强不屈的傲骨,可是她不敢,只要她不求饶,那些人不仅仅会杀了她,也会杀了她身边的人。 她想活着,她不想死,更不希望旁人为她而死,所以她不得不向整个梁宫屈服,向她们求饶,希望她们能放她一条生路。 只求深宫一隅,苟且偷生。 楚淮与她不同,他从未向他们求饶过,他好像不怕死。 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不怕死吗? 楚淮坐下后表情仍旧未变,和离开之前一模一样,萧容盯着他俊逸非凡的面庞,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想告诉自己,其实楚淮也是怕死的,可并没有。 她什么都没找到。 这时,楚淮忽然偏头与她对上,萧容愣住。 从前黝黑的眸中罕见的有一丝殷红,像是几日几夜未睡,布满了血丝,犀利的眸中透着一丝冷戾之气。 只一瞬,楚淮又转过了头,烛光昏暗,她怀疑自个看错了。 恍惚中收回视线,细嫩的指尖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原来,他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人非铁石,焉能无感? 萧容垂着小脑袋,莫名有些难受。 之后倒没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萧容根本不配出现在陛下的面前,哪怕是皇子公主贺岁,也自发的跳过了她,无人记得还有一个九公主在角落里坐着。 萧容也没再吃桌上的菜肴,看着那些山珍海味,忽然没了心情。 宫宴散后,萧容回到南撷院,简单洗漱后便让孔嬷嬷与绿枝下去歇息,她们从不守岁。 孔嬷嬷放下汤婆子后欲言又止,看着萧容眼中有些心疼,今日本是公主的生辰,可是谁都不许提起,这是宫中的忌讳。 萧容看出来了,略笑了笑,“嬷嬷快去歇息吧,你想说什么我明白,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年。” 等出了宫,也许她便可以过一次生辰,听别人说一次“生辰吉乐”了吧? “公主莫要难受,总会好起来的。”孔嬷嬷瞧见萧容面上的笑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即便寻常百姓家,生辰也是极为重要的,可偏偏,公主金枝玉叶,却连生辰也不许过。 “我也觉得。”总不至于永远都是现在这样的苦难,若不然上天也着实不公。 孔嬷嬷走后,屋子里静了,萧容从榻上下来,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里头摆着一碟子三个雪白的馒头,她端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孔嬷嬷为她留的,从前这是周嬷嬷的活,周嬷嬷去后,孔嬷嬷便接下了,谁也不提这馒头是做什么用的,可谁都晓得它的用处。 萧容放下馒头后又回到榻上坐着,远远的望着那三个馒头,她得再等等,等夜深人静时。 * 楚淮方从宫宴上回来,正打算洗漱后睡下,虽说今夜腹中空空,可他并不介意,饿几顿死不了人。 可他才坐下,便有人闯入了西厢房。 “九皇子,新岁安康啊,我奉太子之令来给你贺岁,抬上来吧。” 侯二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侍从抬了一桌子菜上来,热气腾腾,氤氲着雾气,看起来色香味俱全,若不是这些菜色楚淮方才见过,倒当真会以为萧应良心发现了。 侯二皮笑肉不笑,“九皇子,这可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的,听说楚国人爱吃辣,太子殿下想着你孤苦伶仃来到大梁,咱们大梁也不能薄待了你,待客之道还是懂的,这不,特意备下了一桌子辣菜,都是楚国人爱吃的菜,想必九皇子一定喜爱。” 楚国人的确爱吃辣,南方湿气重,吃辣可以祛湿,可偏偏楚淮从不吃辣,对于从不吃辣的人来说,若吃下这一桌子辣菜,怕是小命得去掉半条。 也不知萧应从何处打听来的,为他精心准备了这些,方才宫宴上他不曾吃,还眼巴巴的着人送到南撷院来,这是他不吃完便不肯罢休之意了。 侯二见楚淮盯着满桌子的菜色不动,又道:“九皇子还是快些用膳吧,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莫要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 辣菜要趁热吃才能更辣,还得配以热茶,保管辣到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楚淮森冷的眸子扫了侯二一眼,侯二面上的笑容僵住,不知从哪钻来一股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心想难不成楚淮今日要反抗太子殿下? 他正要继续施压,太子殿下吩咐了,若今日不让楚淮吃完这些,便让他吃了,这些菜肴中放的辣椒可并非寻常辣椒,即便吃得了辣的人吃了它也会难以忍受,他可不想尝试。 他还没开口,就见楚淮坐了下来,执起木著开始用膳。 侯二满意了,瞥了眼一旁的长青,长青忙低头出去了。 楚淮看着其中一盘菜肴,上头覆盖了满满的红色辣椒,看不出原本的菜色,只从一角露出一块鸡肉,他夹起鸡肉放入嘴中。 少年眉峰微蹙却很快舒展开,转瞬即逝,辣味迅速蹿入四肢百骸,鸡肉触碰到舌尖时,刺痛蔓延,楚淮的心口都颤了颤,瞳孔微缩,捏着木著的指尖攥紧了。 喉结上下滚动,他硬生生的将这块鸡肉吞了下去。 开了头,接下来便简单多了,楚淮继续吃其余的辣菜,每一道菜,都在考验楚淮的承受力,他的眸色更红了。 可他面上却半点也没显露,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好似吃的是寻常菜肴,这让侯二疑惑了。 不对啊,长青分明说楚淮从不吃辣菜,方才宫宴上他没吃这些菜足以证明,可怎的此刻吃起来却毫无反应,看他一口接着一口,哪里像是不会吃辣的样子? 这时长青端着一盏热茶进来,低着头放在桌上,连看也不敢看九皇子一眼。 “九皇子,天气寒凉,快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子吧。”侯二将茶盏往楚淮身前推了推,他还不信了,即便是能吃辣的人,若吃了辣再喝一口热茶下去,还能忍得住? 楚淮微微偏头看着那盏冒着热气的茶水,往常可难喝到这般滚烫的茶水。 他伸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热水进入口中,冲刷着每一寸被辣椒侵蚀过的皮肉,火上浇油般抚过哪些灼热的伤口。 楚淮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牙龈咬出了血,铁锈味在嘴中散开。 下颌线绷紧,心口似有一团火在烧,寒冬腊月,他却如坠火海,几欲焚身。 可任由侯二怎么瞧,也看不出半分端倪,楚淮喝了口热水后便轻飘飘的放下茶盏,继续吃菜,速度还越发快了,好似发觉了什么美味佳肴。 侯二嘶了声,这可就奇怪了,难不成九皇子分明就能吃辣?若真是如此,那太子殿下可不是白费心思,还白白送了楚淮一顿美味,这可全是荤菜,就连他也极难吃上一顿。 侯二看向长青,脸色不虞,“既然九皇子吃着欢喜,那我便先回去向太子殿下复命了。” 侯二转身时给侍从递了个眼神,两人将长青拽了出去。 一出了屋子,长青便跪下求饶,“大人,小人当真记得九皇子是不吃辣的,小人不敢诓骗太子殿下,求大人饶命。” “你个小杂种,你自个瞧瞧,他那像是不能吃辣的样子吗?”侯二一脚将长青踹翻,摔进了雪地里。 长青马上爬了起来,再度跪下磕头,几下把额头磕青了,“大人饶命!” 侯二啐了一口,“这次暂且留你一条小命,往后为太子殿下盯紧了他,要不然你这条命也别要了。” 侯二又踹了长青一脚才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离去。 长青战战兢兢从雪里爬了起来,捂着额角看向屋内,他原也是半道被送来九皇子身旁的,对九皇子无所谓忠心不忠心,自然是活着最重要。 他从窗缝中瞅了一眼,见九皇子仍旧吃着桌上的辣菜,面不改色,无端的透着一丝古怪,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他分明记得九皇子是不吃辣的,真是见了鬼了。 长青揉了揉被踹疼的腰回屋,侯二可没有半点脚软,踹的他五脏六腑生疼,今日可真是倒霉,大过年的,晦气! 正屋外归于寂静,楚淮闭了闭眼,缓缓放下木著。 他调整周身气息,想要将喉中的灼热往下压,可到底还是没有抑制住,一阵风掠过,屋子里空空如也。 *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萧容穿了一件素色披风,捧着那碟子馒头出了房门,她下意识往西厢房瞧了一眼,一片黑暗,屋门紧闭,楚淮已经睡下了吗? 她收回视线抬步走向后院僻静处,放缓脚步,免得吵醒了孔嬷嬷等人,也怕惊动了楚淮他们。 还未走近,她便听见了沙沙的声音,像是积雪塌下去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这个时辰后院还有人吗? 她继续往里走,却撞见了一幕此生难忘的场景,她、她居然瞧见楚淮跪在地上挖雪吃! 楚淮双手捧起一簇积雪就往嘴里灌,吃的很急,大口吞咽,丝毫没有往日那副面不改色的淡定,像是饿了许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食物,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萧容的脑子嗡的一声,好像被锤子砸了一下,他已经沦落到吃雪了吗? 天气本就冷,再吃下这些雪,他当真不会变成雪人吗? 她记得宫宴上楚淮没有用膳,散宴时桌上的菜肴还是原原本本的。 因为楚淮的菜色与她的极其不同,红艳艳的,满是辣椒,看着无处下嘴,她便多瞧了两眼。 她虽说会吃一些辣,可也从未见过那么辣的菜,不过她在书上见过,楚国地处南方,时人皆食辣椒,心想膳房还特意照顾到楚淮的口味,难不成是因为除夕夜,善心大发? 现下看见楚淮在吃雪,她倒想明白了,楚淮兴许不能吃辣,而宴席上的菜色八成是太子故意折腾他的,他没吃,可不就饿了。 萧容咬了咬微凉的粉唇,太子真是过分,今日可是除夕,当众羞辱楚淮便罢了,竟不许他吃年夜饭,让他大过年的饿到去吃雪,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她心里升腾起的怒意很快便淹没了她压抑了半个月的理智,这一次,她大步走向了楚淮,不再犹豫。 萧容走近了,楚淮才发觉,实在是方才那些辣椒刺激的他五感有些缺失,现下脑子还是胀痛的,吞下不少冰凉的雪,他的喉咙才好受些,心里那团灼烧着火焰才逐渐熄灭。 他手中捏着一团雪,即便发觉了萧容也没有抬头,但也没再吃雪,他已经将灼热感压了下去,缓过来了。 萧容却当是自己的出现让楚淮不好意思再吃雪了,对啊,他本是那样骄傲的性子,怎会容忍别人看着他落魄的吃雪呢。 萧容从碟子里取出一个馒头,递了出去,温声道:“给你。” 楚淮扔下手中的雪球,缓缓起身,不解的看着那个馒头。 “给你吃,”萧容又往前递了递,还当楚淮是不好意思要,“我不会告诉旁人。” 楚淮微皱眉头,不明白萧容是何意,也不打算问,转身就要离开。 “诶,你别走啊,”萧容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满眼诚恳,“你吃吧,现下宫门落钥了,太子不会发觉的。” 楚淮睇了萧容一眼,不理解她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前些日子避他不及,今日又如此好心,还敢拦着他,胆子倒见长了。 “我不饿。”楚淮才吃了那么多辣菜,又吃了一堆雪,肚子撑的满满的,哪还吃得下。 萧容耷拉着一张小脸,看着楚淮满是怜惜之色,怎么可能不饿呢,他都饿到吃雪了,难道雪有馒头好吃嘛,他就是太倔了,不肯低头,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今日是她的生辰,亦是母妃的忌日,这个馒头原本是用来祭拜母妃的,可若母妃晓得她拿来做善事,一定会不会反对。 “今日是我的生辰,我请你吃馒头,不饿也可以吃的。”萧容也难得倔了一次,挡在楚淮身前不愿让开。 她若是对楚淮见死不救,那她与那些人又有何两样,她如行尸走肉的活着,又当真是她想要的吗? 即便她无法救得了楚淮,但她可以略尽绵薄之力,缓解心中愧疚。 楚淮冷眼瞧着她,想从她的眼中找出一定要他吃这个馒头的理由,难不成里面加了料?可她那胆子,当真敢往里边加料吗? 无论萧容是一片好心,还是别有用心,楚淮都不打算与她纠缠,“离我远些。” 离他越远越好。 楚淮抬步要走,这时萧容忽然鼓起勇气猛地将馒头往前一递,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 楚淮毫无温度的唇瓣忽然触到一抹柔软,馒头的清香涌入鼻端,他抬起的脚步顿住,惊诧的望着萧容。 萧容心里头打鼓,却仍装出一副我不害怕的模样,梗着脖子道:“馒头被你碰了,你不吃便是糟蹋粮食。” 6、生辰 楚淮不敢置信的看着萧容,她的胆子是如何一夜之间膨胀到如此地步,前不久还躲着他,现下又猛的冲上来,非得与他扯上点干系。 楚淮后退一步,唇薄唇离开那个馒头,嗓音低沉,“你不怕死吗?” 沾上他,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先前躲着他便有这个缘故吧,萧应不是个良善之人,只要与他有关的人,都落不着好,可不会疼惜萧容这个异母妹妹。 萧容依旧举着那个馒头,点了点头,“怕呀,你会杀了我吗?” 她觉得不会,楚淮虽说身上有些戾气,可萧容就是觉得楚淮不会杀她。 “我不杀你,萧应也不会放过你。”楚淮还不屑于对一个小娘子下手,更何况于他没有丝毫威胁的小娘子。 萧容偏头环视一圈,继而望着楚淮的眼睛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要将我举告到太子那去吗?” 换言之,你不说,我不说,萧应又怎会晓得。 “今日是除夕夜,人人忙着讨赏钱,无人会在意小小的南撷院。” 萧容动了动胳膊,有些苦恼道:“胳膊好酸,你快收下这个馒头,我好累了,举不动啦。”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对于她这个从未习过武的小娘子来说着实有些难。 楚淮微眯了眯狭长的双眸,“为何非得给我吃?我说了不饿。”一个馒头,又非山珍海味,还从未见谁追着旁人要喂馒头的。 萧容撇了撇唇,“我说了呀,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想与人分享,可是宫中的人都不敢为我庆生,既然遇到你了,你收下我的馒头,就当是为我庆生吧。” 唉,为了让楚淮不饿肚子她当真是费心了,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诶。 楚淮凝视了她一会,最终收下了这个馒头,淡淡颔首,“多谢。” 萧容笑了笑,放下胳膊,还来不及说“不客气”,楚淮便抬步要走。 她下意识后退展臂拦他,“诶,你能别走吗?” 楚淮顿住,语气有些不耐,“为何?” 萧容眼神希冀的望着他,“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总不能白给馒头啊。 “不能。”楚淮冷酷回绝。 萧容指了指他手中的馒头,打着商量,“我给了你馒头,礼尚往来,你不是也得满足我一个要求吗?” 楚淮挑眉,“那我还你。” 萧容:“……” 这人怎么回事啊,真是好难相处哦,长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真是命大! 硬的不行来软的,萧容马上耷拉了柳眉,扁着小嘴,软着声调可怜兮兮道:“楚淮,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妃的忌日,但宫里不许旁人为我过生辰,更不许提起我母妃,我只是想在今日与人说说话,你可以多留一会吗?” 萧容也不知自己为何一定要留下楚淮,可就是不甘心就这样让他离开,她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亲近楚淮,若不能趁热打铁,下一次她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这般勇敢。 想亲近楚淮并非今日才有的心思,从楚淮出现的头一日,她的视线便忍不住追寻他,只是忍了大半个月,今日一朝释放,倒有些不管不顾的冲动。 她只知道自己内心是想结识楚淮,想和他做朋友的。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她的骨子里亦流淌了楚国血脉,两人之间的羁绊,谁又说的清呢? 楚淮拧着眉心看着她,他从未与小娘子打过交道,在楚国人人避他不及,在梁宫,更是无人敢与他结交,萧容倒真是个例外。 他的指腹摩挲着掌心已经凉透了的馒头,原以为自己的心已冷如石铁,现下看着萧容的恳求,心头竟泛起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事。 萧容见他不开口,想起他的性子便道:“你听我说便行,无需回应我。” 她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下积压在心里十二年的话,楚淮未必是懂她心里苦楚的人,可却是最合适的人,因为满宫里无人敢与她说这些话,即便是孔嬷嬷,她也不敢。 而她知道,楚淮敢。 “一刻钟。”楚淮略颔首,罢了,兴许还能从她嘴里听到一些梁宫秘事。 “好。”萧容莞尔,“我们去水井旁坐吧。” 整个后院只有水井旁没有积雪,因为水井之上有盖顶,而且水井被竹林掩住,便不会有人瞧见他们二人了。 坐下后,萧容从披风内拿出剩下的两个馒头用碟子装着摆在地上,“这是给我母妃的祭品。” 楚淮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馒头,将其放入了碟内。 “没关系的,你吃吧,反正祭祀完我都是要吃掉的,不能浪费。” “我不饿。”楚淮现下已将胸膛中那股火完全压了下去,并不需要馒头了。 “那好吧,等一会祭祀完再给你,”萧容也不与他争,想了下该从何说起,“我母妃是楚国人。” 楚淮眉心微动,这个他倒并未打听出来,只晓得她母妃原是宫婢。 “我母妃是被人卖到梁国的,后入了宫做宫婢,因为美貌被陛下选中,册为妃嫔,可惜深宫重重,我母妃没有母族倚仗,她的容貌又太过出色,红颜薄命,生我时被人害死了。” “但司天监却说我是孤星命格,会克母克父克亲人,我母妃的死便是最好的证明,我出生于除夕,本是大好的日子,却让宫里见了血,视为不祥之兆,再加上这样的命格,陛下便信了,下令所有人不许提起我的生辰与我母妃,将我安置在最偏僻的南撷院。” 她不晓得是谁害了母妃,只知道她出生后,贵妃余氏便向父皇谏言送她去宫外抚育,一个长在宫外的公主,那还叫公主吗? 那时贵妃与皇后斗的如火如荼,皇后偏不想让贵妃如愿,最终萧容被留在了南撷院。 皇后自然不是心疼她,只是觉得身为皇后,该统领后宫,怎能让贵妃安置公主的去处,而这些年,将她欺负的最狠的,就是皇后所出的七公主与贵妃所出的六公主,似乎谁欺负的她越狠,谁在宫里的地位便越高。 她成为了权后与宠妃之间的牺牲品。 “我从未过过生辰,也没能在我母妃的忌日上过一炷香。” 在宫里烧纸钱是忌讳,若无特许,不可能得到香烛这些东西,她便只能用简单的,她能得到的馒头来祭奠母妃。 萧容说了这些,一旁的楚淮却没有丝毫的表示,她别过脑袋看他,“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楚淮扯了下嘴角,“你不是说无需我回应?” 萧容一噎,她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楚淮还挺会听重点,这人当真是毫不客气。 她鼓了鼓腮帮子,也罢,她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也不错了,从前可是说都无处说。 “你说这些,便不怕我对外宣扬?”楚淮见她吃瘪,终于有了些乐趣开口。 梁皇这样对待他的女儿,可不像是个仁君所为,皇后虐待庶出公主,更不是个贤后,这件事若传了出去,少不得添点谈资。 萧容:“你若不怕死的话便说吧,从前有人提过一嘴被皇后晓得,便被罚去服苦役了,我母妃在宫中是禁忌,谁也不能提。” 楚淮:“那你又是从何晓得的?” “周嬷嬷偷偷告诉我的,她已经去世了,被皇后下令乱棍打死,周嬷嬷是待我最好的人,是我害死了她。” 萧容微垂脑袋,轻轻地叹了口气,若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不会去做那个决定。 分明当初也是陛下开了口,她才会沦落到南撷院,可她心里却希冀着,他能念着一丝母妃的好,看见她会想起当初的母妃,救她于水火,起码,别再让人无止尽的折辱她。 可惜一切成了空,周嬷嬷的死让她大梦初醒。 如今她已不奢求了,也不想再连累孔嬷嬷与绿枝,所以哪怕心中有再多怨念,她也不敢与旁人诉说。 腊八那日冒着严寒去为七公主折梅花,她哪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不愿又如何,她若表现出不愿,孔嬷嬷便会变本加厉的为她说话,言语之间,难免会得罪七公主,长此以往,谁晓得会不会被七公主听见一两句,索性不说好了。 楚淮安静的坐着,对此并未再开口,萧容说的这些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甚至更过,他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萧容。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世间真有像他们二人这样的倒霉蛋,分明是皇子公主,却活的还不如蝼蚁。 真是可笑。 萧容见楚淮不开口,继续道:“我母妃是楚人,我身上流淌着一半的楚国血脉,与你也算是有缘。” 兴许也正是这样,她才会忍不住想亲近楚淮。 楚淮一哂,“这又不是好事。” 萧容点了点头,“也是。” 正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一半的楚国血脉,宫里的人才瞧不起她,一如瞧不上楚淮,大梁人自然觉得楚国人是卑贱之躯,哪会高看一眼。 这一半的楚国血脉,也是她噩梦的起始。 “好啦,不说了,”萧容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是除夕,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太扫兴啦。” 她说出来了,心里就好受多了,好像心口的大石头被挪开,有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罢了,楚淮话少,又不畏惧太子等人,当真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楚淮,你们楚国除夕有什么风俗吗?” “没有。”楚淮从不过除夕。 又下起了雪,萧容伸手去接雪花,她从书上看见过,楚国不少风俗与梁国都不同,也许不是没有,而是楚淮没有经历过吧。 “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故事?”萧容还挺好奇他为何会被送到大梁来。 两人互相交换故事,以后便算是朋友了吧? “不可以。”楚淮拒绝的毫不犹豫。 萧容耸了耸肩,“好吧,我不强求。” 也是,毕竟两人现下还不熟,楚淮不愿说也是正常的。 后院安静下来,能听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萧容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便端起馒头,跑到墙角放下,然后双膝跪地,双手合十。 “母妃,我又长了一岁,您在天之灵,要保佑我,终有一日,我会为您立碑,可以堂堂正正的祭拜您。” 楚淮坐在不远处的石井上,黑沉沉的眸子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晶莹剔透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头顶,发梢,在夜色里看起来,是那么的弱小,单手便能捏死。 分明是只胆小的兔子,却敢在今夜爆发出惊人的胆量,不仅敢他直视,还敢拦下他,询问他的过往,这一刻,楚淮不晓得萧容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梁宫秘辛也尽数告知于他,起码在她的那段话里,他晓得皇后与贵妃敌对,太子与大皇子不睦,七公主与六公主不对付,他若利用萧容,极其容易便可以挑起梁宫纷乱。 梁宫越乱,于他便越有利。 她可真是半点不设防,傻的令人不忍心利用。 楚淮正想着,萧容端着馒头回来了,将之前那个馒头递给他,“吃吧。” 这次不等楚淮开口,萧容直接塞到了他手中,“方才你碰过这个馒头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吃了,你必须得拿着。” 说完萧容坐下拿起一个馒头啃了口,“今晚吃的少,有些饿了。” 既是饿了,也是告诉楚淮,馒头无毒,他无需警惕。 毒这东西她还真拿不到,宫里戒备森严,她这样无权无势无宠的人,怎么可能接触得到。 楚淮捏着馒头,却没有吃,馒头已经冷了,她吃的倒是津津有味,半点不挑剔,嘴上说着男女授受不亲,可却拉着他深夜孤男寡女对坐,也不怕他对她有歹意。 “我之前给你的药对一般伤口很有效,你没扔了吧?”萧容咽下口中的馒头,有些干,噎得慌,“我先前没救你,望你勿怪,我怕太子罚我。” 楚淮轻嗤一声,这是多久前的事了,她竟还记得,腌臜的梁宫怎的养出一个善良心软的小兔子,他还当整个梁宫的人都如萧应一般。 他从未奢求过别人的帮助,毕竟连他的父皇都可以亲手将他舍弃,旁人便更没有义务救他。 可听着她这样说,忽然起了兴致想逗逗她,便沉下脸,冷着嗓音道:“我若要怪呢?你看着我被萧应殴打,见死不救,我若杀你报仇你觉得如何?” “咳咳……”这是楚淮目前为止说过最长的话,也成功把萧容吓住了,干涩的馒头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感觉自个要被噎死了,忙拍了几下胸口顺着气,眼角逼出了泪水。 楚淮皱了皱眉,心里有点躁,她的胆子是忽大忽小吗?一句话便能吓死? 萧容可算把馒头吞下去了,偏头用一双含着水光的杏眸望着他,楚楚可怜,“我向你道歉,你别杀我,不是我害的你,你应当找害你的人报仇呀。” 她只是个无辜的路过者罢了,罪不至死。 望着这双水盈盈的软眸,楚淮心口陡然乱了,猛地起身,“一刻钟到了。” 一刻钟早到了,他也该走了。 “诶……”萧容起身。 “咚——”远处传来钟声,这是宫中的规矩——新旧交替,鸣钟祈福。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砰——”与此同时,宫中各处开始燃放焰火,一簇又一簇,升上高空,在雪夜里绽放,火树银花,格外璀璨迷人。 萧容一时之间看花了眼,便忘了开口留他。 “生辰吉乐。” 身后忽然响起清冷的声调,即便很快被焰火绽放的声音所掩盖,萧容的耳朵却还是捕捉到了。 她惊诧回头,却只瞧见楚淮削瘦挺拔的背影渐渐隐在纷纷扬扬的雪中。 那一句“生辰吉乐”,好似她的错觉。 7、梅雪 “谢谢。”萧容轻声呢喃,即便远处的楚淮大抵是听不见了,可她还是想说这句“谢谢”。 这是她十二年以来,头一次听到这句话,周嬷嬷待她很好,却也不敢为她过生辰,这是陛下的旨意,一旦被发觉,便是抗旨不遵,是诛九族的大罪,谁也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她以为,待来日她出宫,便可以过一次生辰了,却不曾想到,最先对她说这句话的会是楚淮,一个被所有人轻视的质子,她果然没有看错,楚淮不怕死,亦不怕陛下。 楚淮的身影消失,雪下大了,萧容拿起剩下的那个馒头与碟子,用披风遮住,慢慢的往回走。 新的一年到了,她今年满十二岁了。 大梁女子一般十五六岁出阁,公主留至二十的也有,那得是颇受宠爱的,陛下想精挑细选,可她没有母妃,又不得宠,想来会早早出阁,届时她便可以离开这座吃人的牢笼,此生她都不想再踏入宫闱。 楚淮怎么办?萧容脑中忽然蹦出了这个疑问,她可以出阁离开梁宫,可楚淮还能回到楚国吗? 她曾阅览过不少史书,当中有记载的每一个质子的下场都十分凄惨,大多客死他乡。 大梁怎会放任一个在梁宫待了多年的楚人回国呢? 即便楚淮能侥幸回到楚国,可是一个在敌国待了多年的人,楚国还能真正的接纳他吗? 从楚淮离开楚国的一刹那,他就已经成为了一颗弃子。 结局似乎早已书写。 第一次听到“生辰吉乐”,她本该喜悦,可想到这些,萧容忧心忡忡,楚淮的路,要比她的难走的多。 萧容抽出挂在颈间的玉坠,那是一块残缺鹿角玉坠,是母妃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周嬷嬷说第一次见时便是残缺的,只有一半的鹿角,剩下的一半不知所踪。 玉鹿角晶莹剔透,犹如冰块,周嬷嬷说看起来成色不错,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用的东西,可若母妃当真是楚国的大户人家,又怎会沦落到梁国为宫婢。 她所知晓的,关于母妃的事全部来自周嬷嬷,可周嬷嬷也不敢说太多,她只晓得母妃失忆了,忘记了过去的事,言语间带着楚国的口音,才晓得她是楚人。 母妃到底是谁,也许这辈子她也无法知晓。 “母妃,您在天有灵,请一定要保佑我。” 若有余力,也庇佑楚淮一二,只为了他与您同为楚国人。 萧容在心中默念。 思量太多,一夜无眠。 同样辗转难眠的还有楚淮,他双手交叠在脑后,薄被盖在腰间,并不觉得冷,他的体质从小便特殊,不畏严寒亦不惧酷暑,不像一个正常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体质,被人称之为怪物,人人避之不及。 今夜的萧容倒是个例外,也不知为何先前萧容如旁人一般躲着他,今夜却偏偏主动亲近他,还说了那么些话, 在深宫中踽踽独行的萧容不会不明白,想要活下去,便不能暴露出弱点,可今夜的萧容却将她的软肋全数暴露在他的眼中。 萧容当真不怕他是别有用心之人吗?还是说她对谁都如此的毫无保留,她是怎么在宫里长这么大的,天真过了头便是傻。 天真善良于他便是无用的废物,可见到萧容,心中却有一丝难得的触动。 在深宫中长大的小娘子,与他一般备受欺凌折辱,心中却仍旧保有一份纯真善意,这是他此生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楚淮偏头,那个馒头被他搁置在桌上,数九寒天,馒头已经又冷又硬,待到明日,怕是会变成一个石疙瘩。 他望着那个馒头许久,心里头越来越躁,索性转头不再看它。 今夜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过了一遍,武德帝眼中的不屑,萧应眼中的得意,朝臣眼中的鄙夷……还有萧容眼中的不忍与委屈。 萧容是梁人,合该与梁皇同心,可偏偏,她却露出了与大殿内诸人格格不入的神色。 对一个敌国质子不忍,当真是蠢透了,梁人笑话的是他,萧容又在委屈什么? 心中越想越乱,楚淮以为自己早就没了心,可却在今夜破了戒,这并不是好事。 有了心,便会疼,不会疼的人,才能无往而不利。 楚淮深吸了口气,合上眼,只当今夜是个意外罢了。 * 初一至初七宫里忙个不停,宫里虽说没有走亲戚这回事,可有从外地赶回的朝臣命妇入宫贺岁,陛下召见朝臣,皇后接见命妇,皇子公主也要与朝臣命妇的子嗣亲近,过年来往,人之常情,最不会被人说成结党营私,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可这样的忙,却与萧容无关,也可以说是与南撷院无关。 无论是初一的祭礼,还是初二的朝拜,上头都没有萧容的名字,自然也没有楚淮的名字,因而这几日,南撷院倒是格外的安静。 这样的安静与梁宫中的热闹格格不入,却是萧容最想要的,太子等人都忙,便没时间来折腾她与楚淮,每一年萧容都极其享受这段日子。 自除夕夜与楚淮夜话后,她还和楚淮见过几次,都是夜间后院,白日里两人并无交集。 她是想要亲近楚淮,却也不敢光明正大,要不然不出一刻钟,她便被太子的人盯上了。 每晚宫门落钥后她都去后院,好几次遇到楚淮,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两人才能安心的待一会,无需担忧太子的人忽然出现。 初八这日,宫里总算清闲了会,萧容的噩梦也随之而来。 一大早七公主的贴身婢女莲儿便带来了一个陶罐,“七公主想用梅花雪水煮茶,还劳烦九公主去取雪水。” 莲儿用命令的语气道:“七公主说了,需得九公主亲手取雪水,不得假手于人,雪水得保证干净,九公主请先盥洗双手三遍方可取雪水。” 萧容看了眼陶罐,足有海碗那么宽,一朵梅花上才多少雪水,若想装满陶罐,怕是得费上些时辰,双手浸在雪水中久了,难免会冻伤。 莲儿不等萧容答应,留下陶罐便走了,谁都晓得,九公主在宫中无依无靠,不敢不听七公主的吩咐。 孔嬷嬷欲言又止,比起腊八那日的折梅,今日的收集雪水,显然更难,七公主也太过折磨人了,可是想起九公主的叮嘱,她又不敢胡乱开口。 “嬷嬷,去将我那件最厚的袄裙找出来,再找一件带兜帽的披风。”萧容没有抱怨,面上没几分神色,淡然接受了,她现下还没有能力反抗七公主,若想活下去,便只能顺从。 孔嬷嬷轻声叹息,连忙去找了,绿枝捧了热水让萧容盥洗,“公主,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外边冷,你跟着白白受冻。”既然七公主要求了她不得假手于人,若被发觉旁人代劳,又不晓得七公主该如何发作了。 “我不怕,我陪着公主,为公主捧陶罐。”绿枝不提半句七公主,公主早便提点过她,若要活命,便不能议论主子的是非,她只是心疼公主。 她本是宫中最卑贱的宫婢,才会被拨到南撷院,虽然才来南撷院两年,却认了九公主这个主子,九公主待下人好,在南撷院这两年,是她过过最好的日子,她甘愿为九公主做任何事。 萧容笑了笑,双手依依不舍的从热水中抽出,“你若有心,那便隔一个时辰来给我送个手炉吧,外边冷,手炉一会便凉了。” 七公主没说不能用手炉,她自然不会委屈自个,冻伤了手也无人心疼。 绿枝点了点头,“我听公主的。” 萧容换好厚袄裙,穿上披风,将自个裹的严严实实的抱着陶罐出门,在暖和的屋子里待了许久,寒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她还有些不适应,牙齿都在打颤。 咬了咬牙关,她提步离开南撷院,在院外恰好与侯二等人擦肩而过,萧容皱了皱眉,看来今日她与楚淮都不会好过,也不晓得太子会怎样折磨楚淮。 * “九皇子,这些日子可舒坦了。” 侯二粗鲁的推开西厢房门,这几日太子殿下忙着招待各府公子,没得闲暇折磨楚淮,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想起了楚淮。 楚淮放下手中的书册。 “太子殿下今日想吃鱼,可御膳房进贡的鱼不合口味,听说冬日冰层下的鲤鱼最是鲜美,想来九皇子博闻多识,必定晓得何为卧冰求鲤。” 楚淮眉眼一凌,卧冰求鲤原为晋人冬日解衣卧在冰上为继母捕鱼,萧应倒当真会折腾。1 侯二习惯了楚淮的哑巴,继续道:“太子殿下仁德,也不必九皇子赤身化冰,你穿着衣裳去梅园附近的长乐湖将冰面化开,捉得一条鲤鱼便算是成了。” 赤身卧在冰面上当真会冻死人,而萧应还不想要楚淮的命,一是大过年的,出了血光之灾晦气,二是楚淮到底是楚国皇子,折腾他楚国管不着,可若是死了,便不大好交代。 冬日湖里冰面极厚,想要化开冰面求鲤,少说要几个时辰,即便是穿着衣裳去卧冰,不死也要废掉半条命,这便是萧应想要的。 “出去。”楚淮黑黢黢的冷眸扫过侯二。 侯二心口一怵,被他的眼神吓到,那个眼神,他还从未在任何人的眼中瞧见,让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悸,膝头发软想要臣服。 但侯二马上反应过来,楚淮不过是一个区区质子,命如蝼蚁,他何必怕楚淮,便挺直了脊背,“难不成九皇子想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 “更衣。”楚淮背对着侯二,开始解衣带。 侯二了然,就知道楚淮不敢违抗太子殿下,“那我便在门外恭候九皇子。” 楚淮解着衣带,视线扫过屋内,最终停留在枕下。 * 宫中的梅园极大,因为陛下爱梅,每年总是要举办赏梅宴,不过萧容从未参加过,若不是除夕宫宴那样的大场面,宫中只要有陛下出席的宴会都与她无关,皇后与贵妃都不希望她出现在陛下的跟前,也不知是在怕什么。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可梅园的青石板路面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积雪,宫人早将积雪扫了,免得脏了贵人的鞋履。 想要收集雪水,只有从梅树上取,所以七公主并没有派人跟着萧容,只在梅园外派了一个婢女守着,不让萧容离开梅园便可。 一朵梅花能承载的雪有限,雪多了花枝垂下,雪也砸到了地上,因而萧容走了好几颗梅树,也没收集到多少雪水,倒是手指被冻的通红。 手炉被她用系带垂挂在腰间,实在冷的受不住便收回手暖一暖。 天空飘着小雪花,她带着兜帽,见无人守着她,倒也不拘泥于只取梅花上的雪水,梅花枝干上也能取一些,不能取多,取的多了会沾到梅枝上的脏污,届时七公主又有理由责罚她了。 若是遇到粗一些的梅树,梅枝上的积雪多,便能取的快一些,因而她只挑粗壮的梅树取雪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长乐湖畔。 她随意扫了一眼,脚步忽然顿住,怎的有一个人趴在长乐湖湖面上?她瞳孔一缩,还当是遇到宫中的腌臜事了。 仔细一瞧,萧容紧紧地蹙起眉心,那人竟然是楚淮,太子又想出了什么法子折磨楚淮? 她忙往后退了几步,将身子掩映的梅树后,小心打量周围可有太子的人,太子与七公主一母同胞,身旁的侍从也亲近,若是被太子的人发觉她取梅枝上的雪水,告她一状怕是今日得重新取雪水了。 看了一圈,不曾瞧见太子的人,她正想上前询问楚淮为何在这,忽闻梅园里传来动静,她忙转身回头继续取雪水。 “公主。”是绿枝到了。 萧容松了口气。 “公主,奴婢给您送手炉来了。”绿枝从怀里将手炉取出,替换了萧容腰间那个已经凉透了的手炉。 萧容垂眸望着她系手炉,“你瞧见了七公主的婢女吗?” “瞧见了,在梅园门口的耳房里,还有太子的侍从,两人正在说闲话。” 怪不得不见人盯着楚淮,冰天雪地,谁也不愿意在寒风中站着。 “你可听见两人说什么了?” 绿枝凑近了萧容,“奴婢听到在议论楚国九皇子,听说太子殿下想吃鲤鱼,要九皇子卧冰求鲤,他们抱怨天气冷,倒霉被分配到这样的差事。” 卧冰求鲤,萧容回头望向长乐湖畔,萧应可真狠。 长乐湖的冰层那么厚,人趴在上头得冻成冰雕,她原还想着七公主惯会折腾她,如今瞧着,倒是小巫见大巫。 好歹她行动自如,冷了便可以跑跳使自个身子暖起来,可楚淮趴在冰面上化冰,需要暖着冰面,若是起身便前功尽弃,他不得不趴到冰面融化为止,真的不会被冻死吗? “公主,您怎么了?”绿枝见萧容一脸凝重,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萧容摇了摇头,“无碍,你回去吧。” “是,奴婢过一个时辰再来给公主换手炉。”绿枝向来听话,闻言便离去了。 萧容转身走向湖畔,雪下的越发大了,北风呼啸,楚淮趴在冰面上,一动不动,也不知他可有个好歹,萧应真是太过分了。 她深吸口气,将陶罐放在一旁,解下腰间的手炉捧着,双手顷刻便暖和了。 看了眼手炉,又看了眼楚淮,到底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此刻风高雪急,想来无人会踏足此地,她一步一步走向楚淮。 楚淮趴在冰面上合眼养神,耳侧响起脚步声,原以为是萧应的人,不曾搭理,忽闻得一阵梅花香气侵入鼻端。 “你还好吗?”少女柔软的声调带着一丝心疼,她看见楚淮只穿了单薄的衣裳,连夹袄也没有,萧应是真不怕楚淮冻死啊。 楚淮睁开眼,偏头看见穿着梅子青披风一脸愁色的萧容,略顿了顿,嗓音稍冷,“你为何在这?” “七公主让我来取梅花雪水,附近便是梅园,这个给你,”萧容迅速将手炉从披风内取出塞到他腰际宽大的衣摆下,“你将手炉放在腹部遮住,莫要被人瞧见了,有手炉应当能使冰面化的快些。” 一丝温热从腰际涌到了心口,楚淮清隽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眸色愈发深沉,“将手炉给了我,你怎么办?” 楚淮望着萧容冻的通红的双手,原本似葱白的十指,现下倒染上了一抹绮丽的胭脂红,可惜这抹胭脂却是用来夺人命的。 萧容下意识将手缩回了披风内,杏眸弯成小月牙,笑道:“我穿的厚实,不怕冷。” “我不冷,你拿回去。”楚淮意欲取出手炉,他本就不冷,原本被人称为怪物的体质,如今倒救了他的命。 “别,”萧容急了,压住他的胳膊,怎么会不冷呢,即便是铁人卧在冰面上也要冻上三分,楚淮可是活生生的人呢,她只当楚淮是不想承她的情,“就当我报答你的生辰祝贺,楚淮,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对我说那句话的人。” “谢我收下,手炉拿回去。”楚淮可不想她冻成雪人,自个都冷的发抖了,还有心思关心他,当真是蠢。 “我不要,我去收雪水了。”萧容急忙从楚淮身侧退开,生怕他将手炉还回来,萧容不想楚淮死掉,那是第一个对她说“生辰吉乐”的人。 楚淮眉峰紧蹙,黑眸凝望着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寒冬腊月的梅园添上了一抹春色,腰际暖意丝丝缕缕传来,蹿入四肢百骸,让他如置火海。 8、暖意 萧容跺了跺脚,没了手炉,感觉一下子冷了许多,南撷院只有两个手炉,刚好够绿枝隔一个时辰来给她换一个,若是两个同时在用,也支撑不了多久,还没了更换。 雪下大了,犹如柳絮纷飞,她向掌心哈气,暖和着通红的指尖,此刻的手好看极了,像是春日绽放的桃花花瓣,只是十指连心,到底有多冷只有她自个晓得。 萧容加快收集雪水的速度,早些收集完,便可以早些离开。 只是,萧容的视线往长乐湖畔望去,她若是走了,楚淮便没了手炉,现下她在这里,绿枝才有理由送手炉过来,若她离开,绿枝便不好进来了,若是被太子的人发觉她给了楚淮手炉,太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她呢。 太子可比七公主狠多了,竟能想到用卧冰求鲤这样的法子折磨楚淮,萧容可不敢得罪太子。 想着这些,萧容收集雪水的动作慢了几分,她要等到楚淮好了再离开吗? 可若是如此,她没有手炉在冰天雪地里待那么久,手极其容易冻伤。 萧容柳眉紧拧,想了一会,还是打算尽快收满雪水,她可以先不离开,只要雪水收集满了,她裹紧披风,找个避风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多冷。 安静的梅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萧容的身影在梅林间飘动,楚淮时不时能瞧见那抹梅子青色,在梅园里格外扎眼。 腰际的手炉逐渐凉了下来,本就是小小的一个手炉,装不了几块炭火,还被搁置在冰面上,热不了多久。 在手炉的暖意下,冰面融化的速度加快,打湿了楚淮的外袍,趴在冰面上,他不仅仅不觉得冷,还从心底升腾起一股燥热。 自从母妃薨逝,从未有人这样待过他,即便是外祖一家,因为忌讳父皇,也不敢过分亲近,亦怕亲近他会引起旁人的忌惮,那样只会让他一个在深宫中没有依靠的人死的更快,所以有意疏远他。 这些年,他一个人像条野狗一样在深宫长大,从未感受过片刻温暖,他的父皇从未管过他,倒是在选质子时想起了他这个便宜儿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即便外祖求情也无用。 可笑的是,这样的温暖居然在梁国感受到了,萧容一个梁国公主,却对他这个敌国质子释放善意,而他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怕是恨不得他死在梁国。 楚淮面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着冷的瑟瑟发抖,不得不跺脚取暖的萧容,楚淮深邃的眸子翻涌了旁人看不懂的神色。 他张开双手,捧成碗状,合上了眼。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萧容来换楚淮那个已经冷透的手炉。 “你还能撑住吗?”萧容说话时嗓音都在打颤,没有了手炉的温暖,周身的温度下降了不少。 楚淮睁开眼,看见她原本粉嫩的双唇已经苍白到没有分毫血色,甚至因为吹了冷风,唇瓣起了皮,看着有些可怜。 “手炉拿回去,我用不着。”楚淮觉得他不会冻死,可眼前这个小娘子却不一定。 萧容弯唇笑了下,“没事,我不冷。” 楚淮拧紧了眉心,她笑时紧绷的唇瓣裂开了一个口子,有血珠子涌了出来,而她并未察觉,足以说明她双唇冻的已没了知觉,让楚淮心里更加烦躁了。 他冷着声调,说出的话语里饱含威胁,“你若不拿回去,一会我便交给萧应,说是你硬要塞给我。” 萧容一怔,随即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眨巴着晶莹的双眸:“我只是怕你冷,你做什么要告状。” 若是被太子晓得她帮助楚淮,兴许一会卧冰求鲤的便是她了。 楚淮瞥开视线,难得有些不忍看她的委屈,“你若不想被萧应找上,便赶紧带着你的手炉离开,我即便冻死也无需你多事。” 这话说的颇为无情,很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不知好歹。 萧容咬了咬唇瓣,那血珠子被她含入了口中,分明这话无情,可她却莫名觉得楚淮不是想要告状,只是不想收下她的手炉。 这人可真是一头倔驴! “楚淮,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小。”萧容眨了眨卷翘的睫毛,她若真的不管,楚淮会死的。 楚淮偏过头,没再搭理萧容,看起来有些恼怒,像是要和萧容划清界限的模样。 她胆子小?他看她的胆子比天还大! 萧容撅了噘嘴,妥协了,“好了,手炉先给我用一会,等一下我暖和了我再给你。” 萧容将手炉从他腰际取出,那份暖意消散于风中,楚淮还是没搭理萧容。 萧容有些失落的转身离去,她是真想帮一帮楚淮,一是两人有着同样的处境,本就该互帮互助,二是她从未接触过像楚淮这样的少年,她的几个兄长,还有各府的公子,瞧见她都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极其嫌弃的离她这个灾星远一些,唯独楚淮没有嫌弃她,还为她庆生。 这是萧容长这么大,遇到的第一份温暖,即便这份温暖带着些许冷硬,她也极其感激。 就在萧容要走远之时,楚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你装雪水的陶罐拿过来。” “啊?”萧容没明白他的意思。 楚淮重复一遍,萧容便回到湖畔,将凉了的手炉交给绿枝,绿枝瞧见两人的来往,却并未多嘴,带着手炉回去了。 公主一定有自己的用意,绿枝想。 萧容捧着陶罐走向楚淮,雪下的大,冰面有些滑,她走的极其小心,楚淮的身上落满了雪花,走的远些,怕是都不能发现湖面上躺了一个人。 “你要做什么?”萧容将陶罐递到他跟前。 楚淮瞅了一眼,才装了半罐子雪水,忽然抬起手,将手中捧着的雪花往里倒,罐子里的雪水多了一些。 “去吧。”楚淮没多说什么,将手放回原处,又闭上了眼。 而萧容却被这一幕震惊一双眸子瞪的溜圆,楚淮居然在为她收集雪水! 他趴在湖面上,满身的积雪,而他的双手合成碗状靠在冰面上,一朵又朵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慢慢的堆积起了干净的雪花。 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并没有消融成水,这也足以说明楚淮的手有多冰冷,萧容不用触碰都晓得必定冷到了骨子里。 刚才那点小委屈,瞬间消散于烟,楚淮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呐! 楚淮闭着眼,能感受到一丝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夹杂着冰凌的睫毛微颤,但没有睁开眼。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那么蠢的事,双手能承接的雪花十分有限,而他就那么做了,只是希望她能快一点集满雪水,别再冻着了。 被她注视着,楚淮心中越来越躁,做这样的事根本就不是他的性子,要是萧容敢开口问他的话,他保证语气会比方才更差劲,竟有种恼羞成怒之感。 可萧容却并开口,而是将腰间的手炉解下,塞回了楚淮的腰间,楚淮感受到温暖瞬间睁开眼,还来不及开口,便被萧容顶了回去。 “你若是想告状便告吧,大不了我被太子责罚。”说完萧容抱着陶罐转身就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萧容嘴角往上翘起,乌溜溜的瞳仁漾着笑,她才不信楚淮当真会告状,他肯定是吓唬她的,他那么好的人,一定不会告状。 虽然身处冰天雪地,萧容心里却是暖暖的,大概是因为此后的深宫,终于有了一种别样的暖意吧。 楚淮看着萧容离去,心中不免挫败,连一个小娘子都吓唬不到,他如今是越发没用了。 在楚国,他的名声可是专门用来吓唬孩童的,听闻楚国民间有小孩夜间啼哭不止,便有人吓唬小孩,若是再哭,便有怪物来吃人了,小孩即刻止了哭声,而那个怪物,便指的是他。 看着她离去,楚淮抿了抿薄唇,看来得速战速决了,别真把她给冻死了。 下大雪对于萧容来说也有好处,那便是可以从干净的石阶上收取一些积雪,她取积雪的时候十分谨慎,可不能被人发觉了,一边警惕着,一边收集雪水。 等到绿枝再一次来到梅园,她已经快收集满了。 “公主,奴婢来时不曾瞧见耳房的那两人,想来是用午膳去了。” 是啊,已经过了午膳时分。 绿枝从怀中取出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馒头,“公主先垫垫。” 萧容笑着摇头,“不用,我一会便要收集完了,回去再吃吧。” 只是她不晓得楚淮如何了,如果楚淮还没好,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萧容便让绿枝捧着陶罐,拿了手炉走到楚淮旁蹲下,“看守你的人用午膳去了,你饿吗?想来用过午膳,他会回来看你一眼。” 楚淮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道:“你将手炉拿开,我身下的冰快要融化了,起身会暴露手炉。” “这么快?”萧容惊诧,“你莫不是哄我的?” 这才多久,楚淮竟能将这么厚的冰面化开。 “你若不信便站在一旁看着。” 见他这样说,萧容半信半疑,若他即将起身,那这个手炉便会被人瞧见,她拿着手炉离开。 绿枝带着凉透的手炉回去,萧容将雪水收满了陶罐,在不远处看着楚淮,见他迟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还当他是不是诓骗她。 又过了一会,太子的侍从过来了,站在不远处盯着楚淮,楚淮这才有所行动,他从湖面上爬了起来,抖落满身的雪花,这时湖面上果真露出了一个海碗大的洞口。 别说萧容诧异了,连守着楚淮的太子侍从也不敢相信,原本他还觉得太子就是故意折腾楚淮,怎么可能真有人能卧冰求鲤,湖面那么厚的冰层,只靠身子的暖意根本无法化开,楚淮是怎么做到的? 萧容掩在梅树后,看着楚淮将手伸入冰层中,捉住了一只红尾鲤鱼,鲤鱼还在摆尾,瞧着活蹦乱跳。 楚淮捏住鲤鱼的鱼嘴,一把扔给了太子的侍从,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的走了,余光瞥了眼梅树后影影绰绰的青色身影,勾了勾嘴角。 侍从捧着还在乱动的鲤鱼,有些不知所措,太子只说让他盯着楚淮卧冰,可没说捉到鲤鱼之后该如何处置,也没说要让楚淮亲手奉鲤,因而他倒不好拦着楚淮。 等他回过神来,楚淮早已离去,他忙不迭捧着鲤鱼去找太子复命。 “什么?楚淮当真捉到了鲤鱼?”萧应难以置信的从圈椅上起身。 “正是,殿下请看。”侍从捧着一尾金色鲤鱼上前。 萧应皱着眉头,“这真是长乐湖的鲤鱼?是他卧在冰面上化冰捉来的?” 侍从连忙点头,“下奴亲眼看着他从湖中捉出了这尾鲤鱼。” 至于楚淮是不是老老实实的用身子温暖冰面化开冰层的,他还真不晓得,先前他嫌天冷,躲去了耳房,可若是被太子殿下晓得,少不得要被责罚,所以现下侍从只有咬死了楚淮是从长乐湖中捉到的鲤鱼,才能证明他是一直盯着的。 “真是怪了,楚淮人呢?”萧应啧叹着,楚淮真让他大吃一惊。 “他冻的瑟瑟发抖,浑身青紫,瞧着没剩几口气了,下奴生怕鲤鱼不新鲜了,便赶忙回来复命,九皇子兴许回南撷院了吧。” 侍从低眉顺眼胡诌着,在冰面上卧了这么久,正常人都该是这样的反应,可他刚才瞧见楚淮一步一步走的倒稳当,除了面色有些苍白,根本看不出是在冰面上卧了几个时辰。 可他没证据,说的多了,反倒会被太子殿下发觉他躲懒,因而不敢多说。 侯二也觉得惊奇,“殿下,可要下奴去传他过来?” 萧应摆了摆手,“罢了,今日孤心情极好,便饶他一命,将这尾鲤鱼送去膳房,晚膳端上来尝尝鲜。” 听侍从说楚淮没剩下几口气,萧应也不想真把人折腾死了,若是死了,可不就没了乐趣,还是得慢慢玩。 “是,下奴这就去。”侍从松了口气,得亏没露出破绽,忙捧着鲤鱼下去了。 * “七公主吩咐,梅花雪水得由九公主亲手交给七公主,现下七公主正在午歇,奴婢不敢叨扰,劳烦九公主莫要离开,在此稍候,待七公主午歇醒了,自然会见九公主。”莲儿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吩咐人将玉坤宫宫门关紧,徒留萧容一人站在玉坤宫外。 午后,北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毫不留情的往萧容脸上打来,她不得不低着头躲避,此刻的萧容极其后悔没有吃绿枝为她带的那个馒头,腹中隐隐有了饥饿感。 原以为将梅花雪水收齐了便好,却不曾想七公主还要磋磨她,让她在外边候着。 风雪交加,即便腰间垂挂着手炉也无济于事,站在玉坤宫外是不能像在梅园里一般跑跳乱动,那是失仪,一旦被人瞧见,又要抓她的错处了,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挺直脊背等着。 站了近半个时辰,已经感受不到丝毫手炉的暖意,北风吹打在脸上,像是利刃一刀一刀的割她的血肉,她的手脚僵硬没了知觉,再这么站下去,她怕是明日便不能起身了。 若是生了病,她极难请到太医,寒冬腊月里,因为风寒而丧命的人可不少,皇后等人怕是巴不得她病死,届时便可以对外说是突发恶疾,不治而亡,于她们没有半点干系。 她还不想死。 可她亦不能离开,她心知肚明,若是此刻离开,很快七公主便会“醒来”,届时七公主一样不会善罢甘休。 萧容深吸口气,咬紧了牙关,想着应对之策。 这时,远远的传来静鞭之声,这是圣驾即将经过,提醒众人肃静。 她解下兜帽,侧耳听着,可又没了,难不成是她冻的耳鸣了? 正在疑惑时,宫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抹明黄,那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颜色,圣驾看着是往玉坤宫来了。 萧容望着那副逐渐走近的天子仪仗,攥了攥已经毫无知觉的指尖。 心如擂鼓,但神色坚定。 她已无路可退。 9、陛下 玉坤宫正殿,皇后章氏正在看账簿,七公主萧琉从殿外进来,“母后,您找儿臣何事?” 章氏放下账簿向她招了招手,“听说你将萧容挡在门外了?” 萧琉撒娇的坐到章氏身旁,抱着她的胳膊蹭了蹭,“哎呀,我就是玩玩,一会就让她进来,母后放心。” “你呀,”章氏纵容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都多大人了,还爱玩,她好歹也是陛下的子嗣,你差不多便得了。” 话虽如此,可面上却毫无责怪,满是溺爱之色。 “母后我晓得分寸,父皇才不喜欢她呢,这么些年,父皇几时提到过她,更何况如今舅舅正得父皇盛宠,她不敢不听话。” 萧琉提到萧容满不在意,丝毫不觉得将人挡在门外,让萧容在冰天雪地里罚站有什么不对,在她看来,萧容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婢所生,还是楚国的贱婢,陛下全当没这么个人,拿来给她当逗趣的小宠都是给萧容面子了。 提到母族,章氏面上有一丝愁容,“虽说南塘城一战你舅舅立下赫赫战功,可是你亦得明白,树大招风,咱们也不能太肆无忌惮了。” 萧琉不以为意,“母后多虑了,这些日子父皇对章家颇多赏赐,如今大梁谁不羡慕章家,母后放宽心即可。” 如今章家的确是达到了烈火烹油之势,南塘城一战的功臣,宫中有一位皇后,一位德妃,太子地位稳固,怎么瞧都是无人能挡的锦绣繁华,过年这些日子,章家的门槛都被踏平了。 章氏一想也是,陛下待章家的确是好,这些日子也一直留宿玉坤宫,极其给她面子,乐瑶宫那位气的跟乌眼鸡似的,怕是夜夜难眠。 母女俩正说着,皇后的贴身婢女玉琴着急忙慌跑了进来,“娘娘,陛下驾临,已到宫门外了。” “糟了,萧容还在外边,”萧琉猛地起身,脸色突变,她们都不愿陛下见到萧容,“父皇此刻不是该在午歇吗?怎的来玉坤宫也无人通报?” 章氏看向宫门外,只见銮驾已至,提醒萧琉,“一会莫要胡乱说话。” 说完便前往接驾,萧琉紧随其后,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武德帝身旁那个纤瘦的身影上,顾不得许多,忙向武德帝见礼。 “叩见陛下,妾身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儿臣拜见父皇。” 武德帝的神色瞧着不大好,抬了抬手,“免礼。” 武德帝踏入屋内,萧容屈膝向章皇后与萧琉见礼,章皇后慈爱的免了萧容的礼,笑道,“陛下怎的和小九一道来了,可真是巧。” 武德帝掀袍坐下,扫了低眉顺眼的萧容一眼,“朕来看你,恰好在玉坤宫外瞧见小九一个人站着,还当是你在罚她呢。” 章皇后忙笑道,“怎会呢,小九乖巧伶俐,妾身喜爱的紧,想来小九是来找琉儿玩的,”说着章皇后接过玉琴手中的茶盏,奉到武德帝跟前,岔开了话题,“陛下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有要紧事?” 武德帝接过茶盏,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语气沉了几分,“是有件事,今日有御史参你侄子私德不修,仗着镇国公府的势,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你有何话想说?” 章皇后闻言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急忙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妾身不孝侄行事莽撞,污了圣目,实为妾身管教不严之责,合该请陛下狠狠责罚,但陛下晓得,他是妾身兄长唯一的嫡子,还请陛下看在他年纪尚小,饶恕他一回,妾身必定对他严加管教,绝不敢再犯。” 章皇后侄子章明远乃是章家这辈唯一的嫡子,自小便被祖母溺爱,镇国公常年忙于公务,无暇管教,镇国公夫人又不敢顶撞婆母,因而便将章明远养出了霸王一般的脾性。 仗着自己有个皇后姑母,太子表弟,在梁京横行霸道,出了名的恃强凌弱,又风流成性,整日眠花宿柳,妥妥的纨绔子弟,梁京百姓对章明远的怨声颇多。 章皇后数次提醒兄长加以管教,可再过两年便要弱冠了,这性子早就定了型,极难管教,加上太夫人宠爱,束手束脚的,到底也没将性子拧过来。 今年章家隆宠加身,章明远也越发没了忌惮,可章家越是繁华,盯着章家的人便越多,今日这封折子,章皇后不必多想也晓得是余家的意思,章家若出事,她与太子自然也讨不了好处,可不就是余贵妃得了便宜。 可即便章明远再不堪,那也是章家嫡系唯一的嫡子,若没了章明远,章家就没了根,章皇后自然要力保侄子。 武德帝听得这番解释不置可否,视线盯着茶盏上的五蝠捧寿花纹,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连萧琉都老实了许多,低着头不敢大声喘气,她虽骄纵,却也晓得帝王恩宠皆在父皇一念之间,章家出事,于她没有半点好处。 片刻后,武德帝将茶盏搁在桌上,“叮”的一声,让章皇后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起来吧。”武德帝面色稍霁,却也没说罚与不罚。 这些日子,章家跳的有些高了。 “谢陛下。”章皇后起身,面色已不大好看,却得强撑着,嫁给武德帝近二十载,晓得帝王多疑,今日便是一个信号,看来得提点着娘家了。 屋子里还静着,章皇后正想着说点什么,这时武德帝将视线移向进了屋便站在角落的萧容,“小九过来。” 屋子里很暖和,萧容的手脚恢复些许知觉,也调整好了心态,闻言小步上前,“父皇。” 武德帝打量着萧容,看着格外纤瘦,风一吹便要倒了,身上的衣裳料子还是好几年前的旧款,皱了皱眉,“小九,你和朕说说,你在外边站着做什么,冰天雪地的,冻的脸色苍白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武德帝这话可就值得推敲了,萧容站在玉坤宫外,若真被人欺负,那就最可能是被玉坤宫内的人欺负了。 这话一出,章皇后面容微僵,唇瓣微抿,而萧琉年纪轻,险些失态,紧紧地掐了把掌心才稳住。 若是平日里萧琉一点也不怕,顶多向父皇撒撒娇也就过去了,可偏偏是在今日,她的表兄才被参奏,父皇方才还问罪母后,可又没说罚不罚,也就是说罚与不罚皆在父皇的心意如何。 若是此刻被父皇晓得她逼萧容去收集雪水,还让她在外边淋雪,这是实打实的欺凌皇妹,父皇必定恼怒,表兄便危险了。 章皇后余光瞥了一眼萧容,很想警告她一下,可是萧容低着头不曾瞧见,而陛下现在显然心情不大好,她也不敢随意插话。 她心中清楚的很,陛下对萧容从不在意,怕是见到人都未必认得出来,今日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偏偏遇到了参奏章明远之事,陛下这是在拿萧容警告她呢。 若是萧容乱说话,怕是陛下今日便要借机生怒了。 屋内静的能听见屋外落雪的声音,众人大气不敢出,都在等着萧容开口,谁都晓得,七公主最爱欺压九公主,如今陛下好似有为九公主撑腰之意,九公主怕是会一股脑的将过去之事吐出来,若是如此,今日玉坤宫可是要出大事了。 几息之间,屋内的人心思百转千回,萧容上前一步屈了屈膝,婉声道:“多谢父皇关怀,无人欺负儿臣,儿臣是来寻七皇姐的。” 武德帝有些诧异,不用脑子想也晓得萧容这些年过的不好,这个女儿他从未关怀过,方才瞧见时,却勾起了他脑海中过往的一丝念想,原想为她做一次主,可她却不告状? “你找小七做甚?” 萧容从披风内伸出手,露出捧着的陶罐子,扬起纯真的笑容,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格外灵动可爱,“母后晓得父皇喜爱寒梅,想来用梅花雪水泡茶父皇也会欢喜,便让七皇姐去取雪水,以示孝道,可七皇姐这几日身子不爽,未免七皇姐病情加重,儿臣便自请前往,在梅园收得一坛子梅花雪水,呈送父皇,盼父皇心悦。” 萧容这话一说出来,章皇后的脸色瞬间好转,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去了,看了萧容一眼,她倒是识趣。 武德帝看向章皇后,“小九说的是真的吗?” 章皇后忙笑道,“是,妾身想着用梅花雪水泡茶得梅香四溢,本是想让琉儿去的,谁晓得琉儿偷懒,竟叫小九去,小九一定冻坏了吧。” 章皇后亲切的拉着萧容的手,一脸心疼的关怀模样,“小九可真是个好孩子,虽晓得你对你父皇孝心有加,可你取雪水也得穿厚实些,一会母后让太医去给你瞧瞧,切莫生了病。” 萧容莞尔,屈膝道:“多谢母后,是儿臣的不是,让母后挂心了。” 萧琉晓得如今情况,顺势上前,接过萧容手中的陶罐,不得不挤出笑容,“多谢九皇妹,是皇姐无能,竟不能亲自去取雪水,劳烦九皇妹了。”说着萧琉还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番,以示身子不适。 “七皇姐说哪里话,身为皇妹,本该为皇姐分忧。”萧容乖巧的摇了摇头,丝毫没有芥蒂之色。 一时之间,殿内好一番“母慈女孝”“姐友妹恭”,好似当真是这么回事。 武德帝心中了然,也不欲多加追究,本也没到那地步,不过言语之间仍旧有敲打章氏的意思,“小九有这份心是好的,往后可别再淋雪了,穿的又单薄,不知道的还当你母后苛责了你,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萧容忙屈膝请罪,“父皇说的是,母后对儿臣甚好,儿臣让父皇误会了,是儿臣的不对。” 章皇后一把将她拉起,“你这孩子,可别说见外的话,来人,去取本宫那件狐皮裘来,若是冻坏了小九,母后也是要心疼的。” 章皇后搂着萧容,好似是疼亲女儿一般。 章皇后心中自然不愿,可此刻她没旁的选择,不过今日萧容在陛下面前维护她,倒的确让她对萧容改观了些许,舍弃一件狐皮裘也不算什么。 厚实的狐皮裘裹住了萧容,萧容受宠若惊,推拒再三,章皇后表了一番慈母之心,萧琉也来劝说,萧容这才道谢收下。 若是不晓得的人瞧见这一幕,必定以为她们其乐融融,是亲母女。 武德帝似乎看厌了这副场面,茶也喝够了,起身道:“你们母女聊,朕前朝还有政务要处理。” 又对贴身内侍李原道:“既然梅花雪水是小九的一片心意,那便带上,一会尝尝。” 众人蹲身恭送圣驾,武德帝忽然站定,侧身瞧了萧容一眼,“小九今年是不是满十二岁了?” 萧容温声回道:“回父皇,正是。” “朕记得你的生辰是在除夕吧,朕原先忙倒忘了,既如此李原一会开了库房给小九补上一份生辰礼。” 萧容惊诧,忙跪地叩首,“儿臣谢父皇隆恩!” 武德帝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陛下对萧容的赏赐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陛下竟还记得萧容的生辰,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记得萧容的母妃? 武德帝离去后,章皇后的脸色极其难看,她若是看不出来今日陛下是在敲打她,敲打章家,她也就白入宫这些年了。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哪位帝王会不多疑。 章皇后扫了一眼萧容,面上的慈爱褪去,但也没打算与她计较,“你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萧容极其恭敬的弯腰离开。 萧琉有些不悦的嘟了嘟唇,“母后,就这样放过她吗?” 今日她分明是要折磨萧容,却凭白让萧容捡了个大便宜,还得了父皇赏赐,让她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章皇后坐了下来,面色凝重,“今日她也算乖觉,不曾乱说话,要不然你表兄怕是危险,这些日子便不要再针对小九了,把性子收敛些。” 陛下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萧容方才那番话,可既然陛下不曾追究,那便是目前也不打算追究章明远的过失,可若是章家不识趣,下一次,怕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了,章皇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萧琉哼了声,“父皇方才还赏赐了她,往后不会记住她了吧?” 若是父皇多对萧容看一眼,她也不敢如此放肆的欺辱萧容,她还不就是看着父皇这些年从来都不宠爱萧容,这才随意刁难她。 “想来不会,陛下这是拿小九做筏子敲打章家,只要这些日子章家不再出岔子,这事也算过了,过些日子陛下怎会想得起她,你这些日子收敛些,若再被你父皇瞧见今日这一幕,连我也救不了你。” 陛下是不在意萧容,可萧容也是他的皇嗣,若被陛下亲眼撞见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辱,哪个父亲会置之不理?更何况如今章家犯了错,正是该小心低调之时。 萧琉极其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她也不笨,晓得她在宫中如鱼得水,全靠舅舅得圣宠,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章家出了事,她这个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萧容可不就是因为没有母族倚靠,所以才被欺负吗? 玉琴从殿外进来,小心翼翼道:“娘娘,圣驾往乐瑶宫去了。” 章皇后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陛下这是警告她呢,余贵妃又要得意了。 可是摊上这样拖后腿的侄子,她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真不管这个侄子。 章皇后深吸一口气,平复气息,“知道了,你去库房寻几样东西赏给小九,既然陛下赏了,咱们也不能当没瞧见。” 既然陛下想敲打章家,那她乖觉一些才好,让陛下满意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萧琉嘟嘟哝哝,“便宜她了。” 待风头过去,她必定要萧容好看! - 走出玉坤宫的萧容手脚发软,险些栽倒在地,她连忙扶着红色的宫墙,大口喘息,好似脱了水的鱼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解了心中的恐惧,天晓得,她方才有多紧张。 那是陛下,是曾经她想见一面却害死了周嬷嬷的陛下,今日若不是不得已,她本不想出现在陛下的面前,可她亦不想被冻死在玉坤宫外。 好在,她运气好,今日陛下对章家不满,她也趁机捡了个便宜。 萧容原地站了一会,拢了拢身上厚重的狐皮裘,才提气往南撷院的方向去,脑海中还想着方才初见到陛下的那一幕。 - 圣驾愈来愈近,她的心跳声愈发清晰,连冷风吹打在脸上她也顾不得,今日若站了出去,便没了回头路可走。 圣驾在玉坤宫外停下时,她抱着陶罐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请安的声音带着颤意,“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武德帝显然愣了下,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有些眼生,若不是萧容主动以“儿臣”自称,怕是武德帝都认不出来萧容是他的女儿。 “抬起头来。” 萧容微微抬头,但垂眸不敢与陛下对视。 武德帝眯起眼,隔着风雪望向萧容,一张俏丽的鹅蛋脸哪怕被冻的苍白也能看出底子不错,这张脸,他隐约见过,“你是小九?”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旁的公主,都对不上,他最陌生的,便是九公主萧容了,看着倒是与琦娘有些相像,勾起了他一丝回忆。 “是。”萧容的指甲掐进了皮肉里,才能让自个不害怕到颤抖,这是她的父皇,可惜父皇却不认识她。 “起来吧,你站在这做什么?”武德帝从御撵上下来。 “谢父皇,”萧容缓缓起身,站在骨头都硬了,行动也迟缓了不少,“儿臣是来寻七皇姐。” 武德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未追根究底,率先提步迈进了玉坤宫的门槛,“那便进去吧。” - 从宫门外见到陛下,再到玉坤宫内陛下说的那些话,皇后看向她的眼神,萧琉的警告……萧容心有余悸,今日她但凡说错半个字,给她带来的便是无尽深渊。 幸好,一切顺利。 萧容回想起父皇见到她时疑惑的神色,提了提嘴角轻哂一声,那是她的父皇,血脉相连,本该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可她长到十二岁了,父皇却不认识她。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10、琦娘 萧容回到南撷院时,陛下的赏赐已经到了,一大撂的堆在东厢房外,孔嬷嬷与绿枝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瞧见萧容回来像是松了口气,忙上前询问。 萧容进屋后捧着手炉,喝着热茶与两人说了经过,身子也总算回了暖。 孔嬷嬷又惊又喜的叹道:“公主聪慧,这样处理最为妥当了,陛下虽说向章家发难,可章家才立下战功,陛下想来此时不会动章家,公主若真告了七公主的状,让七公主受罚,怕是皇后娘娘便不会放过公主了。” 章家如今盛极一时,萧容若对上就是拿鸡蛋碰石头,即便今日陛下真的为萧容撑腰了,可萧容得罪了皇后,往后陛下忙于前朝,本就不甚在意萧容,皇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萧容死的无声无息,那便得不偿失了。 “我没那么蠢。” 萧容搁下茶盏,她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现下的自己和章家对上,只有死路一条,即便这些日子皇后不敢出手,可总有陛下顾忌不到的时候,而她下一次见到陛下就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所以以她今时今日的处境,顺从皇后才是对的。 看陛下的样子,对章家已有些不满,今日她也算是维护了皇后,皇后这些日子必定不敢再行事张狂,连带着七公主也会低调些,想来能过几日清净的日子。 “公主,那这些赏赐?”孔嬷嬷还是头一次见九公主得到这么多赏赐,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安排。 “能用的拿出来用,不能用的搁置在库房。” 萧容也不晓得自个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什么时候,这些东西该用就得用,留着以后…谁晓得有没有以后。 正说着,玉坤宫的赏赐又来了,是皇后身旁的玉琴姑姑亲自来的,还带来了一个太医。 萧容收下后谢了恩,玉琴笑道:“皇后娘娘体恤公主,不必去谢恩了,这几日好生在屋子里养着,可别生了病才好。” “多谢母后慈爱,儿臣感激不尽。” 看似无需谢恩,实则章皇后此刻怕是也不想看见萧容,毕竟方才萧容瞧见了陛下问责章皇后的那一幕,章皇后统领后宫,威严无限,而在陛下面前,哪里有半点威严,谁也不愿自个受责问的时候被人瞧见,自然不想再见到她。 玉琴走后,内侍监又派了人来,将这几个月的月例银子补齐了,还送了不少好炭来,对萧容也比从前恭敬许多,一口一个“公主莫怪”。 一下子,南撷院热闹了起来,大概整个梁宫都在诧异,在深宫中籍籍无名多年的九公主,怎的一朝就得了陛下的赏赐。 宫中便是如此,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瞧见陛下对萧容有所赏赐,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这一晚,萧容吃到了过去十几年最为丰盛的一顿晚膳。 可这原本就该是公主的规格,只是从前她无宠,被底下的人克扣了,今日瞧着风向,自然不敢再做这样的事。 怪不得宫中人人都盼望着圣宠,得了圣宠可真是一朝飞天。 孔嬷嬷颇为感叹,“公主的日子可算是好过些了。” 萧容却笑着摇了摇头,“嬷嬷想多了,不过是这几日罢了,待过些日子,众人瞧着父皇不再提起我,自然也不会再这样殷勤。” 萧容心知肚明,今日父皇是拿她做筏子想敲打章皇后,是她运道好,恰巧撞了上去,她可不会沾沾自喜的以为得了父皇宠爱。 指望一个连十二岁的女儿都不认识的人,未免过于痴心妄想。 孔嬷嬷一想也是,“若是皇后娘娘能下旨给公主挪个宫室便更好了。” 公主眼瞧着过几年就要出阁,一直住在南撷院也不是个事啊。 萧容抿了一口热茶,“嬷嬷,我若真挪了宫室,那便离死不远了。” 孔嬷嬷不懂,“公主此话怎讲?” “宫中公主多,皇子少,每个公主都在想尽办法博得父皇的青眼,六公主与七公主如今最得圣宠,旁的公主也或多或少得父皇看重,这些年宫中局势也算平稳,我若是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局面,即便六公主与七公主不会要我的命,旁的公主也会针对磋磨我,而我是宫中唯一一个没有母妃与母族倚仗的公主,嬷嬷觉得我能撑几时?” 谁不想要多得到一点陛下的宠爱,可陛下只有这么多精力,若是陛下将那些宠爱分了一些给萧容,对于七公主与六公主来说碍不着什么事,可其余原本就没得到陛下多少宠爱的公主,看见萧容出现争夺宠爱,能容得下萧容吗? 在后宫中,母凭子贵,皇嗣得了陛下的宠爱,妃嫔才能越发得意,萧容的出现,别说那些公主,就是那些有皇嗣的妃嫔也不会放任。 “今日父皇赏赐我,已让宫中不少人盯上了我,可只要我安分守己,待在南撷院,不再出风头,宫中盯着我的人自然也就会移开目光,不再如临大敌。” “可我若是离开了南撷院,日后少不得会多在宫中走动,有了利益瓜葛,旁人怎能容下我?” 萧容这番话极其清醒,丝毫没有因为今日得了赏赐便乐开了花,失了分寸,她今日本也是无奈之举,只是想离开玉坤宫,别冻死在那。 现下得了父皇赏赐,也算是因祸得福,扭转了一些在宫中的处境,萧容已经很满意这个结果,不求更多。 在宫里,宠与怨是相辅相成的,她承受不住那些怨气,也不想要那些宠爱。 孔嬷嬷听后忙不迭点头,“还是公主想的周到,我真是老糊涂,不如公主理智。” 孔嬷嬷心中忍不住感叹,若是九公主有一个好的出身,想来一定会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公主,如此聪慧又美貌的女儿,哪个父亲会不疼爱,只可惜这是宫里,宫中更多的计较的是背后的权势。 就像陛下最为宠爱余贵妃,可是章皇后的兄长镇国公征战沙场,能替大梁稳定疆域,陛下便不得不册立章家女为后,即便是天子,也有诸多无奈。 萧容:“嬷嬷也是关心我。” 她如今的理智,都是过去用血泪一点点换来的,她宁愿自个能不那么清醒,有时候清醒的多了,极累。 可她无依无靠,若想活命,只得时刻保持警惕。 主仆聊过几句便不再提这话,免得说的多了,念想也就多了,届时野心也就大了。 用过晚膳后萧容又收到了余贵妃赏赐的生辰礼,还有旁的妃嫔、皇子、公主送来的贺礼,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萧容这一年的日子想来都不会太难过了。 只是见了一次陛下便有这诸多好处,怪不得人人挤破脑袋都要往陛下身旁钻。 萧容让孔嬷嬷与绿枝将东西收整起来,不再多想,过几天,南撷院又会恢复往日的寂静。 - 乐瑶宫。 六公主萧滢在余贵妃身侧坐了下来,不满道:“母妃,您赏那么多好东西给萧容,也太便宜她了。” 萧滢向来看不惯萧容,毫无理由的讨厌她,这些年也没少欺负她,萧琉能欺负萧容,她自然也能欺负,萧琉若不是背靠章家,谁是嫡公主还不晓得呢。 余贵妃戳了戳萧滢的脑袋,“没出息,你什么好东西没有,还惦记那点东西,今日陛下赏赐了她,玉坤宫那位也赏了,我若是不赏,岂不是叫外人觉得我不如玉坤宫那位?这点东西我还是有的。” “真奇怪,往日父皇从不在意她,怎的今日还赏赐她了,不是说不许她过生辰嘛?”萧滢听到这件事时还当是听岔了,萧容在宫里活的还不如母妃身旁的婢女,怎就突然就得了父皇青眼。 余贵妃轻蔑的笑了声,“都是过去十几年的事了,你莫要挂在嘴边,今日你父皇哪里是赏赐萧容,分明是在打皇后的脸。” 得知陛下责问了章皇后,余贵妃心中不晓得多欣喜,又恰好被陛下撞见了七公主欺负九公主,即便陛下没罚她们,心中却也有了不满,要不然陛下怎么会赏赐萧容那个便宜女儿,不满渐渐地积攒多了,总有失望的那一日,不急,可以慢慢来。 余贵妃想了想又劝道:“如今咱们要做的是顺着陛下的心意,既然陛下赏了,咱们也赏了,我晓得你往日看不上她,我也不喜欢她,但这些日子你收敛些,今日陛下打了玉坤宫的脸,这些日子萧琉必定不会磋磨萧容,你这个时候强出头,被萧琉拿住把柄就不好了。” 萧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余贵妃从未放在眼里,她厌恶的是萧容的母妃——琦娘。 琦娘不过是一个被人卖到梁国的来历不明的楚人宫婢,但姿容姣丽,可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陛下对她一见倾心,初封便是七品的美人。1 琦娘承宠后陛下空置六宫,日日留宿在琦美人处,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余贵妃仍旧记得那段日子,是她嫁给陛下后唯一一次近一个月不曾见到陛下,哪怕她那时才生下六公主不久,陛下也不曾多加关怀,一门心思都在琦娘身上。 琦娘很快便有了身孕,还不知是男是女,陛下便册要琦娘为正三品的昭仪,而那时余贵妃膝下已有了大皇子与六公主,却还只是从二品的妃位。 区区宫婢,还是楚人,晋位的速度却是大梁后宫从未有过的,这样的隆宠无疑让六宫侧目,人人都嫉妒的红了眼。 可惜隆宠加身,却没有母族作为倚靠,在宫中这样打眼,成为众矢之的,哪能活的下去。 最终也是红颜薄命,香消玉殒,难产生下的女儿却不得陛下喜爱。 虽说当初有司天监的进言,可余贵妃心中隐有猜测,陛下厌恶萧容害死了他的琦娘,所以才置之不理。 这么些年,琦娘是宫中禁忌,谁也不许提起,连带着萧容也被人忽视的彻底。 即便琦娘死了,可心里堵着一口气,所以萧滢欺负萧容,她从未管过。 但现下不同了,无论日后陛下对萧容的态度如何,好歹这些日子萧容在陛下那还有点印象,没必要徒惹陛下不悦。 萧滢向来听母妃的,便点了点头,“母妃,我晓得了,我不搭理她便是。” 余贵妃摸了摸萧滢的脑袋,“滢儿乖,咱们暂且看看风向,章家跳的太高,陛下迟早都会容不下他们,现下咱们顺着陛下就是与陛下一条心。” 待到那时,她要章氏好瞧。 * 夜色沉沉后,萧容从榻上起身,裹上披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罐子放入香囊,轻手轻脚的拉开门出去。 一路沿着长廊走向后院,这条路她驾轻就熟,自从除夕夜和楚淮在这里待了一会,之后每晚她都会去后院。 今日他在冰面上趴了几个时辰,回南撷院后也不曾瞧见他,也不晓得楚淮怎么样了,有没有生病。 走到后院,萧容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背影,颇为失落的皱了皱眉。 傍晚时分雪就停了,她以为今夜楚淮会来的,她还有问题想问他呢。 萧容捏了捏香囊内的小罐子,嘟了嘟唇,仰起头看了一眼夜空,照旧什么都瞧不见,黑压压的,好像深宫的天空一直是这样,颇为沉重。 她低头用鞋尖戳了戳地上的积雪,楚淮怎的还不来啊,他今夜当真不来了吗?还是他今日受了冻,身子不适所以才没来?那她要不要去西厢房看看他啊? 满脑子的疑问,搅的萧容心烦意乱。 又等了一会,夜黑风高,有点冷,今日她也冻了许久,再站下去不太合适,大不了明日再来吧。 萧容往后退了几步,正想回头离开,忽得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杏眸惊慌,“呀!” 她陡然回首,便瞧见楚淮站在她身后,面色依旧冷淡,一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好像一眼便能将人看进心里去。 萧容舒了口气,扬起笑,“你怎么不出声,险些吓到我。” 人吓人,吓死人,得亏南撷院没旁人。 楚淮勾了勾薄唇,轻嗤,“我看你胆子挺大。” 今日连他的威胁都不怕了。 楚淮越过萧容向前走了几步,坐到水井旁。 “我胆子可小了。” 萧容撇了撇嘴,心想楚淮看着瘦弱,好像还挺有力气的,方才她撞了他一下,他竟然纹丝不动,后背抵上的胸膛也挺硬实的,怪不得能在太子非人的折磨下顽强的撑过一个月还活蹦乱跳。 她坐了过去,“楚淮,今日是你入宫满一个月,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满一个月,我送个礼物给你吧。” 楚淮仰起头看着黑黢黢的天,略带揶揄道:“纪念你对我见死不救一个月吗?” 萧容一噎:“……” 她鼓了鼓腮帮子,“那我不是向你道歉了嘛,你这人怎么还爱翻旧账呢。” 楚淮偏头扫了她一眼,“旧账不就是用来翻的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不是君子,想报就报。” “那你得找太子报仇,不过你目前还不能报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暂且先忍耐一下吧。” 若是不能一次就将敌人击倒,那就不要轻易出手,因为等敌人回过神来,要承受的就更多了。 所以今日她没有告七公主的状,她晓得自个还没那个能力扳倒章家。 楚淮忽然笑了,嗓音清越:“太子不是你的兄长吗?” 居然撺掇他去向她的兄长报仇,她可真是大公无私。 萧容还是第一次见楚淮笑,双手捧着脸颊也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犹如清风朗月一般,五官添上笑意,显得仪表堂堂,令天地失色,他向来表情少,终日冷着一张脸,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一句话成功让楚淮收敛了笑意,眼神有些冷的扫过她的俏丽笑容,嘴下毫不留情,“你笑起来真傻。” 萧容:“……” 楚淮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的? 不开口气人,一开口更气人。 “算了,看在今日你帮我收集雪水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她从香囊内取出小罐子,“这个送给你,今日我向太医求的暖玉膏,专门治疗冻疮的,你抹一些,那么好看的手,别冻坏了。” 趁着太医难得来一次南撷院,她讨要了不少膏药,以备不时之需,反正现下他们看见陛下的心意,不会不答应她,日后再想要可就难了。 她晓得楚淮轻易不会收下她的东西,所以才以送礼物的名义给他。 “我不用。”楚淮推开,他根本没将冻疮之事放在心上,萧容看起来更需要。 “你拿着啊,你看你的手都红了,”萧容指了指他的手背,“发冻疮很难受的,待到天气暖和了,会奇痒无比。” “我用不着,你自己留着吧。”楚淮总觉得在萧容眼中他像是一个小可怜,这也送那也送。 分明萧容是在深宫中被磋磨着长大的,到底哪来这么多善心,这么多年怎么活下来的? “我还有,这样吧,你解答我一个疑惑,这个就当是解决我疑惑的酬劳可好?”萧容都习惯了,楚淮是头倔驴,一点都不肯收下别人的好意。 楚淮别过脑袋看她,挑了挑眉,但没开口。 萧容直接问:“今日你为何能将冰层融化的那么快?不仅仅是因为手炉吧?” 她觉得若只凭借手炉的那点暖意,就是趴一整天也融化不了,而且那个洞口看起来比手炉大多了,她怎么也没想明白。 楚淮眸色幽深,睇了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萧容点了点头,一脸好学的模样,“想啊。” “你把药膏收回去,我便告诉你。”楚淮这是打定主意不收萧容送的药膏了。 萧容闻言轻哼了声,还非得和他对着干,撅了撅唇,无所谓道:“那我不想知道了,药膏你收下吧。” 楚淮:“……” 这就是她说的胆小? 11、朋友 “我在冰面上洒了盐。”楚淮顿了片刻,到底是说了。 “盐?”萧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 盐可以加快冰的融化,她曾在书上看见过,一时之间竟没想到。 “你可真聪明。”萧容不由得赞叹。 楚淮瞥开视线,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只有盐自然是不够的,还有内力催动,他三岁师从永定王学武,如今已有十一个年头。 自母妃去世,永定王不再是他的师父,但偶尔在无人处传授他武学,将武学秘籍倾囊相授,这些年,跟着永定王虽没学到十成,也有八成,永定王是他的恩师。 只是这些,他暂时还不想与她说。 夜深了,寒风起,萧容有些冷,她起身把暖玉膏塞到楚淮怀中,“给你。” 生怕楚淮会将药膏还回来,急忙退开几步,“有些冷,我得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楚淮捏着罐子,本不想收下,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萧容便转身大步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鬼追她。 楚淮低着头,看着罐子上缠枝莲的花纹,眉眼间有着松快之色,罢了,收下便收下,省的她三天两头念叨。 忽然,身后传来萧容试探的声音,“楚淮,我们是朋友了吗?” 萧容回头望着楚淮削瘦的背影,心中有些忐忑,她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何沛晗,她不知道楚淮是否愿意与她做朋友。 若是愿意,那她便有两个朋友了。 楚淮闻言身子僵了下,眉峰微微拢起,单薄的指尖捏紧了罐子,朋友这个词对于他来说过于陌生。 他从没有朋友,也并不需要朋友。 这本该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可这时的楚淮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是拒绝,一定会瞧见一个满脸失望的萧容吧。 楚淮沉默许久,薄唇翕动,唇齿间的一个“嗯”字即将脱口而出。 可萧容突然抢在他前头说道:“我不想听了,反正我拿你当朋友,你不答应也没办法,我走咯。” 沉默有时候代表着反驳,可萧容并不想听到楚淮的反驳,脚步慌乱的跑了,单方面交了楚淮这个朋友。 等楚淮回过头来,只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风向着他的方向吹来,空气中似乎还有淡淡的梅花香。 一个“嗯”字散于空气中,萧容自然是听不见了。 楚淮手中握紧了罐子,今日的确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忽地扬起了唇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 他仰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北风呼啸,刮的人脸疼,可他并没打算起身,还得再等等。 * 萧容这日太累了,整个人十分困乏,加上内侍监送来了充足的炭火,屋子里温暖如春,她这一夜睡的极其舒适,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谁晓得一觉醒来宫里居然又发生大事了。 “半夜玉坤宫请了太医,说是太子殿下好端端的从石阶上滚了下去摔伤了。”孔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摆膳。 “啧,”萧容拢了拢衣裳,“最近太子是犯太岁吗?他半夜不睡觉在外边溜达什么?” 太子身子强健,从前很少听说请太医,可这才一个月,就请了两回,还回回闹的这般大的动静,怕是章皇后要呕死了,章家现下本就是需要低调的时候。 孔嬷嬷压低了声音,“听人说太子是得了离魂症才跑到院子里,守夜的侍从睡熟了,不曾发觉,太子摔伤后疼的叫唤才被人发觉。” “为此皇后娘娘将守夜的侍从杖责五十,人没撑住,今个一早便扔去了乱葬岗。” 萧容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从未听说太子有离魂症,伤的重吗?” “太医说是右手骨裂,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说要休养数月。”孔嬷嬷也觉得奇怪,这些日子太子的动静的确是有些大了,还都是倒霉事,就没一件顺心的事。 “那可真够头疼的。”萧容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便是报应吗? 昨日迫使楚淮卧冰求鲤,半夜便摔了个骨裂,闹的众人皆知,偏偏又伤了右手,这下有好几个月不得见人了,这几个月足够大皇子活跃了,这下章家怕是要气死了。 萧容回想了下,似乎自从楚淮入宫后,太子便一直在走霉运,那次红疹折腾了他十几日,好不容易在除夕宫宴前好了起来,这才过了几日,居然又摔断了手。 并且两次倒霉之前都折磨过楚淮,这是老天爷在给楚淮报仇吗?上天也太眷顾楚淮了吧? 萧容往西厢房瞧了一眼,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可她又想不明白,总不可能是楚淮将太子的手弄断了吧? 他哪有那本事啊。 萧容摇了摇头,觉得自个想太多了,兴许真是老天爷看不惯太子的作为。 * “嘶,废物,你想疼死孤吗?”萧应一脚踹在侯二身上,将侯二踹翻在地。 侯二忙跪下磕头,“殿下恕罪,都是下奴愚笨。” 这一幕正好被章皇后瞧见,挥手让众人下去,“既然在屋内便别穿外袍了,屋子里也不冷。” “母后,父皇来了吗?”萧应期盼的看着章氏。 章氏摇了摇头,“你父皇派了李原过来问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总是冒冒失失的,当朝储君半夜离奇摔断手,闹的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你父皇哪能高兴。” 本来章明远就让陛下不悦,原本想着今日让嫂嫂入宫一趟,与嫂嫂叮嘱章明远的事,可谁晓得太子又闹出事来了。 萧应心里比章皇后更恼怒,一拳捶在榻上,“儿臣这十几年从未有过什么离魂之症,怎会好端端的出现此事,儿臣觉得颇为蹊跷。” “我已仔细查过,昨晚并无特别之事发生,你自个又说不记得了,除了离魂之症,连个解释的说法都没有。” 章皇后也从不晓得自个的儿子居然有离魂症,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儿臣总觉得此事和楚淮有脱不了的干系。”萧应眯了眯眼,他最近只得罪过楚淮。 章皇后闻言不大信,“你还不如说是乐瑶宫干的,楚淮一个质子,这些日子被你揉圆搓扁,没有丝毫反抗,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做出此等大事,倒是你受伤,大皇子占尽了便宜。” 母后这样一说,萧应也觉得有些道理,楚淮若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被他欺凌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玉琴进来回禀,“娘娘,殿下,前朝传来消息,陛下允大皇子上朝听政了。” “什么?”章皇后与太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原先只有太子上朝听政,今日太子摔断了手,少说有一两个月养伤不便上朝,陛下竟在此时让大皇子上朝听政,也就是说,往后这些日子,只有大皇子在朝堂上,这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父皇也太无情了,我才伤了手,竟让萧策上朝听政!”萧应气的将茶盏扫落,碎瓷片摔了一地。 章皇后也紧蹙眉心,“看来这件事当真是乐瑶宫干的了,你父皇本就在为你表兄的事恼怒,你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为了稳定朝堂,也为了警告章家,陛下做这个决定并不意外,萧策本也到了上朝听政的年纪,只是陛下一直不曾开口罢了。” 萧应气的脸都青了,“萧策,孤绝不会放过他!” 章皇后也恼,可又担心萧应的胳膊,劝道:“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思,你且先安心休养,你是太子,待你身子好了,大皇子又算得了什么,陛下只是想对章家小惩大诫,这些日子咱们低调些,章家对陛下还有用,陛下过些日子也就忘了这事。” 她知道陛下的心思,休养几年,怕是还想对楚国发动战事,而章家是陛下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陛下不会舍弃章家,这是章皇后的底气。 萧应虽然气愤,却也不得不应承,“儿臣明白。” 没有证据指向乐瑶宫,除了忍又能怎么样? 章皇后叹息:“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别再折腾出什么事了,你身为储君,身子是头等大事,得亏太医说好生休养便能恢复如初,若是落下残疾……” 章皇后欲言又止,自古以来,便没有身有残缺的储君,除非陛下只有一个皇子,可陛下还有大皇子,自古储君立嫡立长,大皇子占了长,对萧应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萧应也心有余悸,乖乖点头,“儿臣晓得了。” 章皇后又念叨了几句,临走时道:“昨日你让楚淮卧冰求鲤之事想来是被乐瑶宫传了出去,不少人议论,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这些日子你莫要再找楚淮的麻烦,免得闹大,惹你父皇不悦,好歹楚淮也是楚国的皇子,你父皇可以随意折辱,你却得悠着点,免得被人说你有僭越之心,得不偿失。” 萧应伤了手,本打算派人去将楚淮找来出出气,可被章皇后这样一说,他连楚淮也不能动了,满肚子的气无处撒,人都要疯了。 他长这么大,从未这般憋屈过,气的将屋内的器物摔了个稀碎! 12、误会 此刻的乐瑶宫喜气洋洋,比过年那日还要热闹,余贵妃大手一挥,乐瑶宫的宫人都得了赏赐。 “策儿,这可是一次大好机会,太子受伤不宜上朝,这些日子,只有你在一个皇子在朝堂上,可千万要把握时机。” 余贵妃和章皇后斗了十几载,总算是勉强占得了上风,可不是欣喜若狂。 大皇子萧策点头称是,“母妃放心,儿臣一定好生向朝中重臣看齐,为父皇分忧。” 余贵妃拍了拍儿子的肩,坐了下来,“如今陛下只有你与太子两位皇子,真是可惜了,若是太子伤的重些便更好了,也不知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母妃,无论是天灾人祸,玉坤宫必定将此事记在咱们头上,咱们也不必手软。” “你说的是,不过说起来,近来太子着实有些倒霉,先是红疹又是骨裂,都是伤的莫名其妙,连原因也找不出来。”余贵妃自然高兴,可也怕哪一日忽然轮到了乐瑶宫。 萧策心中微动,也觉得蹊跷,“母妃,似乎是从楚国质子入京后太子才开始走霉运的。” 余贵妃抬眼,“你的意思是说和楚淮有关?” “儿臣这些日子一直在观察楚淮,楚淮不像看起来那般无能,昨日他卧冰求鲤成功,此事若是儿臣在几个时辰内绝对无法做到。” 余贵妃皱眉深思,“太子的红疹也是在去过南撷院才得的,他去南撷院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难不成楚淮在扮猪吃老虎?” “儿臣也不清楚,不过儿臣觉得既然太子与楚淮闹的不可开交,咱们倒是可以与楚淮结交一二,好歹楚淮背靠楚国。” 余贵妃:“可他身为质子,早就被楚国放弃了,又有何用?” “儿臣听闻楚淮的外祖家在楚国的地位不俗,未必会愿意放弃楚淮,现如今儿臣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才刚刚开始,若楚淮真是深藏不露,儿臣便赚到了,即便楚淮没什么本事,那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萧策可不在意楚淮是哪国人,只要楚淮有本事让太子吃瘪,他就愿意给楚淮机会。 “你说的也是,那你便找机会试探楚淮一番,看看他的意思,我与章氏斗了这么多年,若是太子登基,绝容不下我们,我们若是能得到楚国暗中的支持,也是一件好事。” 比起楚梁之间的恩怨,还是斗倒太子更为重要,如果不能成为储君,梁楚恩怨与他何干,只要能成为储君,此后梁楚相安无事也不是不行。 萧策想,只要他许下利益,不信楚淮不动心。 * 先是章家被弹劾,再到太子出事,大皇子上朝听政,一系列的事下来,玉坤宫这些日子安静了不少,太子与七公主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不乱跑。 不过南撷院才安静了几日,又发生了一桩命案。 随着楚淮入京的侍从长青因为雪夜地滑失足,摔进了御膳房院子里的井中,等被人发觉之时已经死透了。 内侍监查看一番,没发觉被人谋害的痕迹,最终断定为——长青腹中饥饿,半夜想去御膳房偷吃点心,不慎滑落井里溺死了。 只是一个侍从,还是楚国侍从,无人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楚淮又不曾开口,内侍监草草断定后就一张席子卷了将长青扔去了乱葬岗。 若是平日里,太子必定要派自己的人手盯着楚淮,可他正在与大皇子较劲,比起楚淮,自然是储君之位更为重要,所以一时之间倒也懒得理楚淮。 章皇后为了避嫌,也没给楚淮再拨派侍从,免得让陛下以为章家要控制楚国皇子,索性就当没这回事。 所以南撷院就这么少了一个人,楚淮身旁最后一个侍从也没了。 这日傍晚,萧容第一次踏足西厢房,她知道太子正在养伤,又与大皇子争斗,无暇顾及楚淮,便大着胆子去找楚淮。 敲了敲门,屋内传来楚淮冷淡的声音,“进来。” 萧容推开门,屋内比屋外还要昏暗,楚淮坐在窗前榻上看书。 “天色暗了,你不点烛火还能看清吗?” 楚淮放下书,却没下榻,“你怎么来了?” 萧容走了过去,坐在另一边的榻上,犹豫着开口,“我听说你的侍从死了,你别难过,兴许是太子受伤,便拿长青出气了。” 长青是楚淮唯一从楚国带来的侍从,一定对楚淮很重要,就像周嬷嬷死后她难受了许久,楚淮必定也十分难受,所以萧容才想来宽慰他几句。 可谁知道,楚淮却直白道:“我为何难过?长青是我杀的。” 萧容闻言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双眸子流露出惊惧与恐慌,“你、你为何要杀他?” 她一直以为楚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才会被太子一次次磋磨,可现下楚淮却告诉她,他在宫中悄无声息的杀了一个人,而且丝毫没有被人怀疑上,这得多是高明的手段啊? 楚淮望着她的杏眸,她的神色俱看在眼里,没回答她,起身从榻上下来,“跟我来。” 萧容抿了抿唇瓣,初见楚淮时她就觉得这个少年不好惹,可是后面总是被太子欺负,她就以为楚淮只是个没有还手能力的可怜人,忘了当初对他的第一印象。 现下楚淮毫不掩饰的告诉她,他杀了一个人,还是自己的侍从,她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些害怕。 想起了之前楚淮问她的——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时她没放在心上,现在却心有余悸,原来楚淮真的会杀人。 萧容愣了好一会才跟上楚淮的脚步,指尖微微颤抖,脑海中竟然有个荒唐的念头——楚淮不会是要带她去无人之地杀了她吧? 但楚淮没走远,只是推开了偏房的门,走了进去,“这是长青的屋子。” 萧容不明所以的跟了进去。 楚淮找出烛火点燃,屋内的景象收入眼底,萧容看见了在楚淮屋子里不曾看见的炭火。 “你不是问我为何不点烛火,因为烛火一直在他屋子里。 “我从来没用过炭火,他说内侍监不曾拨炭火,实则都是他用了。” “每日膳食里的荤菜与粳米饭被他独吞,我吃的是素菜与糙米。” “我屋子里只有一床薄被,他屋子里有三床被子。” …… 楚淮细数这些日子是如何被长青刁难的,有意无意竟说的有些可怜。 他没错过方才萧容眼中对他的畏惧与害怕,她在怕他。 “他也太过分了!”萧容瞬间将对楚淮的害怕变成了心疼。 寒冬腊月里,居然不给楚淮烛火与炭火,连被子也不给,长青是想要冻死楚淮吗? “他为何会这样,你不是他的主子吗?”萧容不解,周嬷嬷、孔嬷嬷与绿枝待她都极好。 “在大楚我没有侍从,我被选为质子后,他随我来到梁宫,便被太子收买了。” 楚淮说了除夕宫宴,长青告知太子他不吃辣之事,险些将他置于死地,若他体质差些,早就死了。 萧容不敢置信,“他竟叛主。” 如此说来,长青不过是一个背主的奴仆,死有余辜,楚淮忍了这么久,也算是心慈手软了,若这样的人出现在萧容的身边,萧容一样不会留下他。 宫里本就难熬,若是身边还有叛主之人,只会让这条路更难走。 楚淮坐了下来,“你方才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 被楚淮直白揭穿内心的萧容有些羞愧,眼神忽闪,不敢看他,“抱歉。” 她只是将长青代入了周嬷嬷,可是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周嬷嬷。 “你既不信我,还与我做什么朋友?”楚淮这句话有一丝怨气,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他从不觉得杀一个人是多大的事,他手上沾的鲜血也不少,要不然他绝无可能活到现在。 他也从不屑与旁人解释,可今日瞧见萧容眼中的恐惧,他难得心里堵了一口气。 萧容若是没察觉楚淮生气了,那就是傻了,她忙上前几步,歉疚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你别恼。” “我有何可恼,我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从一开始我便告诉了你,离我远些,杀人于我而言只是寻常,萧容,你若怕了,趁早离开的好。” 楚淮冷声说了一通,猛地起身从偏房离开,等萧容反应过来追去,楚淮早回了屋,一把关上了门,将萧容隔绝在了门外。 萧容咬着唇瓣,他看起来生了大气…… 还是第一次见楚淮的情绪这般大,原来被她误会这般生气啊。 楚淮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被世俗所误会不是家常便饭吗?在大楚也没少被误会,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怪物,他杀了人,萧容害怕不是人之常情吗? 可他脱口而出一大段话,活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反常。 因为他现下杀了长青,还有一个他不能说的理由。 萧容说要与他做朋友,两人来往多了,难免会被长青发觉,一旦太子知晓萧容与他来往过密,萧容便迎来了噩梦。 现下太子无暇顾及他,此时杀了长青才是最为恰当的时机。 可她怕了他。 楚淮闭了闭眼,他现在很不对劲,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屋子里静了片刻,楚淮直接上了床榻躺下,平复心绪。 屋外的萧容站了一会,有些挫败,眉眼耷拉着,她方才做的是不对,朋友之间本该信任彼此,她既然交了楚淮这个朋友,就不该再疑心他的。 长青的死无人怀疑到楚淮的身上,楚淮明明可以不说出真相,告诉她真相本身就是信任她,可却被她误会了,设身处地的想想,楚淮生气是正常的。 把人气成这样,她该怎么哄呢? 13、阿淮 萧容有些苦恼,这是她第一次“哄人”,尤其是哄朋友,她与何沛晗从未闹过矛盾,所以她不知该如何哄楚淮。 但她晓得今日事今日毕,若是不能今日解开误会,那她今晚会彻夜难眠。 她低着脑袋在屋檐下晃悠,走到了院子里,正好孔嬷嬷提了晚膳回来,今日的晚膳不如初八那日的,但也还算不错。 长青死了,楚淮身旁没了侍从,膳房便派小内侍给楚淮送膳,她瞧见内侍将食盒放在地上,敲了敲门便离开了。 可过了好一会,楚淮也没有开门,难道楚淮以为是她吗? 萧容胡思乱想的用过晚膳,楚淮的食盒还在屋外放着,冰天雪地的,怕是已经凉了。 她望着那个食盒,脑中灵光一闪,换了身衣裳匆匆出门。 过了个把时辰,夜色已经深了,还有一会宫门便要落钥,好在她赶回来了。 她提着食盒,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西厢房前,而那个食盒居然还摆在原地。 萧容弯腰打开瞧了眼,三个菜,两素一荤,原原本本,一点也没少,看来楚淮没用晚膳。 “叩叩……楚淮,你不用晚膳吗?”萧容敲了敲门,他当真那么生气啊,气的连晚膳也不吃了,不会饿嘛。 屋内的楚淮闭着眼,连眼睫也没动一下,过了这么久,情绪已经回缓,只是方才她害怕的神色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从前在别人眼中看见这样的神色,心里只觉得痛快,别人越害怕,他心中越畅快,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 连自个都闹不清心中情绪。 “楚淮,你还在生气吗?”萧容声音极轻,孔嬷嬷与绿枝已经晓得她和楚淮亲近,一开始还觉得挺不好意思,因为最初是她说的要离楚淮远点,现下反倒是打了自己的脸,不过她们都没问这件事,她也就渐渐地放下。 但说话轻点显得楚楚可怜,她在宫里这些年,什么都没学会,示弱学了个十成十,不像楚淮,从不示弱,是头倔驴。 楚淮生气了,她若是表现的可怜一点,应该会更快消气吧? 屋内还是毫无动静,萧容撇了撇嘴,继续道:“楚淮,我给你做了点心,你要吃吗?” 她又接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下厨,你想不想尝尝?” 从前她也没机会进膳房,今日是花了些银子,又因着前几日陛下赏了她,膳房的人对她还算客气,正好晚膳时分已过,就让她在膳房待了会。 她从没学过厨艺,只是在书上见过,还请教了膳房的宫人。 躺在床榻上的楚淮睁开眼,黝黑深邃的眸子流淌着看不懂的情绪,萧容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我不饿。”楚淮转了个身,背对房门。 这句话让萧容像是得到了鼓励一样,“不饿也可以尝尝的,一会就冷了。” 可是这一次,屋内的楚淮再没开口。 过了会,萧容忽然打了个喷嚏,“楚淮,外边好冷啊,你开开门好不好?” 听到她带着颤意的嗓音,楚淮猛地从床榻间翻身而起,眉心蹙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你回去。” 萧容在夜色里露出狡黠的笑,又打了一个喷嚏,“哈切……” 她就知道楚淮不会那么狠心,他是真把她当朋友,要不然也不会告诉她杀人这样的大事,所以适当的装装可怜,他必定会心软的。 “天气真冷啊。”萧容感叹了一声,她努了努唇,楚淮的定力可真强,居然还没开门。 萧容启唇,想再喊他一下,“楚……” “吱呀——”房门开了,楚淮站在门口,黑着一张俊脸,看起来像是两人初见,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是蠢吗?冷不知道回去?”楚淮开口就是责问,凶巴巴的,像是要把萧容给吃了。 但萧容却并不怕他,委屈巴巴的眨了眨眼,嗓音可怜兮兮,“我怕你饿嘛。” 瞧,再倔的驴也会有心软的这一天,萧容心里居然有点开心。 楚淮幽深的黑眸睇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萧容翘了翘嘴角,提着食盒踏入屋内。 她放下食盒后去隔壁屋子找了烛火点燃,屋内烛光摇曳,显的不那么冷了。 “我第一次下厨,做了水粉圆子,你尝尝看好不好吃。”萧容打开食盒,端出一碗圆滚滚的白圆子。 明日就是上元节,宫中会吃圆子,所以膳房备下不少食材,她正好在书上见过如何制作圆子,看起来也简单,所以才想试试看。 楚淮端坐一旁,扫过这碗水粉圆子,冷峻的面容有些松缓,若是旁的便罢了,偏偏是一碗水粉圆子。 萧容抿了抿粉唇,“我见书上说,楚国上元节也会吃水粉圆子,你尝尝看我的手艺如何。” 她鼓了鼓雪腮,颇为蛮横道:“可事先说好了,哪怕不好吃,你也不许说出来。” 楚淮抬眸看着她,冷目灼灼,但又不说话,把萧容弄得心里打鼓,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唇瓣翕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再劝,楚淮低头拿起了瓷匙,舀起了一个水粉圆子。 白胖胖,圆滚滚,像是下雪天滚的雪球,灵动可爱。 萧容见此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支着下颌看他,楚淮才嚼了两口,连味道都没品出来,萧容就迫不及待的问,“好吃吗?” 水粉圆子是澄沙馅的,香甜软糯的红豆充盈在口腔内,瞬间俘获了人的味蕾,楚淮眼睫轻闪。 上一次吃水粉圆子是在八年前。 水粉圆子是母妃的拿手点心,常常做给他吃,母妃会很多种馅料,芝麻、花生,但最常做的就是澄沙馅,母妃说澄沙最能衬托水粉圆子的软糯。 那年上元节,母妃照旧为他做了水粉圆子,也是做的澄沙馅,澄沙的甜味仿佛现在还在口中,只是没多久,母妃就薨逝了,他便再也没有吃过水粉圆子。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吃了,却没想到萧容会为他做,母妃做的水粉圆子是什么味道他已经记不大清了,现下满嘴,只有澄沙的甜,圆子的糯,似曾相识的温暖。 母妃是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心头柔软。 萧容看楚淮吃了一个又舀起一个,默默地吃着,却不开口,顿时有些急,“好吃吗?你说话呀?” 这可是她第一次下厨,能不想知道手艺如何嘛。 楚淮一连吃了四个,才不紧不慢的停下手,这一次倒是毫不吝啬评价,“很好。” 一听这话萧容马上咧开嘴笑了,“那就好,既然你吃了我的赔罪圆子,那你就原谅我刚才的冒犯,不生气了好不好?” 楚淮皱了皱眉,反问道:“我几时生了气?” 萧容腹诽——还没生气,就没见他情绪那么大过,凶巴巴的。 不过嘴上却应着,“没生气就好,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最后那句话她问的颇为忐忑。 上一次她就没有得到楚淮确切的回应。 楚淮低头吃着圆子,碗里又少了一个,他却没开口。 萧容心里有点怅然若失,楚淮还是没有答应她,不过她又想,两人才认识一个月而已,不急的。 楚淮忽然抬眼看向她,黑沉沉的瞳仁凝视着她,“你不怕我?我当真会杀人。” 并且他没打算改。 萧容敛了敛眉,郑重道:“我方才只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杀人没什么可怕的,如果有人威胁到了我的生存,我亦会出手。” 她并没那么单纯,深宫里以恶为先,在宫里想活下去,哪个人手上没沾点血,宫里每年都死人,她的母妃,周嬷嬷,前些日子为太子守夜的宫人,谁又该死吗? 可是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只要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杀人不过是手段。 萧容至今手中还没沾上鲜血,可若是有一日她有能力可以杀了七公主报仇,她一定会毫不犹豫。 七公主即便死了,也换不回来她这些年所承受的痛苦与战战兢兢。 弱肉强食,是深宫的生存之道。 她弱,所以忍着,她若有一日强大起来,绝不会手软。 萧容好似觉得自己反省的还不够,又加了一句,“我保证以后事事信你。” 对此楚淮的反应极淡,低着头吃水粉圆子,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忽然觉得今日的水粉圆子有些甜过头了。 “我们是朋友吧?”萧容又问了一句,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她在宫里没有朋友,何沛晗是宫外的朋友。 楚淮啧了声,“烦。” 语气却没有不耐烦,反倒有些戏谑。 “那你回答我啊?”萧容捧着香腮,眼巴巴的望着他。 楚淮吃完了碗里最后一个水粉圆子,放下瓷匙,轻声“嗯”了下。 但萧容听见了,顿时喜笑颜开,“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阿淮吗?” 是朋友就可以有个更亲昵的称呼,就像她喊何沛晗为“晗儿”。 楚淮起身背对着她,眸光微闪,嘴角上扬,语气却平淡,“随你。” 萧容最会打蛇上棍,说随她,那就是答应了,兴致勃勃道:“那就这么定了,阿淮。” 她的唇瓣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她在宫里拥有了第一个朋友诶,真好! 至此,两人就算是化解了这段小误会,南撷院的乌云散开了。 过了上元节,就得去南书房了。 太子还在养伤,他的桌案空着,七公主被章皇后叮嘱,暂时偃旗息鼓,老实了许多,大皇子晨间要上朝不在,六公主又被贵妃吩咐不许惹事。 一时之间,南书房竟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和谐,前来授课的夫子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如此这般,萧容和楚淮也迎来了难得的舒适日子。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南撷院的春日到了。 * 大皇子一直想抽空找个机会与楚淮交谈一番,这日渐楚淮独自在南书房外的竹林看书,他主动上前。 萧策一靠近楚淮便发觉了他,却没开口,无论何时,楚淮都是最耐得住性子的那个,有些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本就是萧策要亲近楚淮,也就没等到楚淮开口,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你入宫一个多月,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打交道。” 楚淮翻了一页书,没理他。 楚淮的性子萧策早就摸清楚了,也正是因为楚淮这份气定神闲的性子,才让萧策觉得楚淮绝非俗人,所以也不恼。 “太子对你敌意极深,你需要有人帮你。”萧策很笃定。 “不需要。”楚淮语气极冷,若是萧容听见,必定会觉得楚淮与她说话时还挺温柔。 萧策轻笑了下,抛出筹码,“若我能让你回楚国呢?” 14、失踪 楚淮捻着书页的指尖微顿。 萧策瞧见了,继续道:“若你能助我登上储君之位,我便允你回楚国,如何?” 萧策自认为很有诚意,要知道,身为质子想回母国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楚淮在梁宫待过,万一楚淮带走点梁国的秘辛可就麻烦了,为避免这样的事发生,武德帝绝无可能放楚淮回楚国。 留在梁国终身“寄人篱下”做一个质子,谁能愿意? 萧策觉得楚淮一定会答应。 可楚淮却轻蔑的冷笑了声,“谁说我想回楚国?” 楚国有什么好?楚淮不知道,他在楚国待了十四年,母妃薨逝后再没感受过半分温暖,他没有丝毫的留恋。 反倒是梁国挺有趣的,楚淮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抹娇俏的笑颜。 “难不成你想做一辈子的质子?”萧策不信。 楚淮:“那又如何?” 萧策一噎,很想问楚淮是不是疯了? 但他并未放弃,“即便你想留在梁国,可太子对你敌意已深,若是太子登基,你必死无疑。” 楚淮一哂,犀利双眸扫过萧策,轻飘飘道:“这句话,原样奉还。” ——太子登基,你必死无疑。 萧策心中一紧。 的确,他与萧应势同水火,来日太子若登基,绝容不下他。 不仅仅容不下他,也容不下贵妃与余家。 自古,成王败寇。 萧策没想到这般轻易就被楚淮看穿内心,越发觉得这人值得结交,“既然咱们有同样的敌人,你若助我,待来日,我可以封你为王,永远留在大梁。” 萧策唯一的目标就是成为储君,为此设立一个异姓王算不得什么。 自然了,那是因为他还没成为储君,等他成为储君,就会想登基为帝,成为帝王又会想扩大疆域,吞并楚国,人的野心都是一步步被喂大的。 而楚淮深谙其中之道,根本不信萧策的承诺。 狡兔死,走狗烹,来日萧策上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 “萧应还不配成为我的敌人。”楚淮语气不屑。 他若真下狠手,萧应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萧策还想劝,楚淮抬手打断,“不必再白费心思。” 萧策有些恼了,他极有诚心,楚淮未免不知好歹了。 不过楚淮这般气性的人,萧策还从未遇见过第二个,越发让萧策想要拉拢,萧策心中隐隐觉得,楚淮有大用处。 但今日已谈崩,萧策起身,“你好生考虑,我随时恭候。” 萧策离去,楚淮放下手中的书册,指尖敲击着桌面。 看来权力的诱惑极大。 萧策原以为楚淮会答应,可楚淮始终没有找他,加上与萧应的争斗如火如荼,便没再将心思放在楚淮的身上。 一直到三月中旬,萧应的胳膊才恢复,这几个月章玉坤宫与章家都十分低调,武德帝见章家识趣,并没有处罚章明远,将弹劾章家的折子留中不发,章明远算是保住了这条小命。 这些日子,也是南撷院最为平静的日子,萧容与楚淮逐渐亲近,两人一起看书,一起探讨课业,一起用膳,俨然像是一家人。 这是萧容长这么大以来,最愉悦的一段时光,她贪婪的希望这样的日子能继续下去。 可太子的伤还是好了,她忧心太子又会找楚淮的麻烦。 不过好在太子此刻根本无暇顾忌楚淮,他现在已是焦头烂额。 大皇子上朝听政不足三月,却已经笼络了不少朝臣,大皇子的建言,众人纷纷附议,太子这边却有些冷清。 大皇子的外祖父是当朝宰相,本就在朝堂上拥有众多门生,极具话语权,若不是因为武德帝想要吞并楚国,需要章家的帅将之才,章家也根本不可能出一个皇后与太子。 也就只有战乱时,陛下才会想起武将,天下太平,自然是文臣吃香。 现下梁楚两国暂时安定,章家前些日子又跳的太高,陛下有意压一压章家的气势,朝臣都是人精,自然不少人倒戈大皇子。 不过大多都是些墙头草,等章家得势,又会倒回章家,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墙头草最让人无可奈何。 现下梁国安稳,无战可打,章家的风头被余家压的死死的,太子也被大皇子压了一头,太子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如此这般,楚淮自然不值一提,太子也怕被大皇子攥住把柄,所以对楚淮只是偶尔刁难一下,不痛不痒的。 至于萧容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兴许是萧容收集梅花雪水给陛下留下了印象,每逢年节赏赐,陛下都没落下她,比从前好多了。 就是这么一点点赏赐,却让宫中明白陛下还是惦记着九公主的,旁人自然也不敢放肆了。 萧容不由得感叹,原来只要陛下手指缝里漏下那么一点点恩赐,她就可以过的极好,可从前的陛下却那般吝啬,让她在宫里孤苦无依十二年。 无人刁难,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又到了一年除夕宫宴。 这是萧容长这么大第一次上殿前给陛下贺岁,武德帝还记得她的生辰,当众赏赐了她生辰礼,还赞她长的越发像她母妃,姿容出众,不愧是大梁国的公主。 萧容从未被陛下这样赞赏过,颇为忐忑,她并不想出风头。 她能感觉到七公主的眼神像利刃一般,一个宫婢所出的公主,凭什么能得到陛下这样的赞誉? 不过奇怪的是宫宴后萧琉竟然没刁难她,不过也是,如今章家被余家压的喘不过气来,萧琉大概也怕被余家抓住把柄。 萧容心想这样真好,若能一直下去多好,可惜到了二月里,局势就变了。 大梁北境羌国突然来犯,两国大将数次交手,大梁不敌,被羌国抢走不少牛羊及粮草,朝野震动。 镇国公率先请求挂帅出征,立下军令状必将羌国赶出北境。 又到了陛下需要章家的时候了,章家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若再不起战事,章家就要被余家压死了。 武德帝允了镇国公,派其前往北境,武德帝又日日留宿在了玉坤宫,沉寂了近一年的玉坤宫,好似一下子活了过来。 萧容叹了口气,“你说章家是不是傻,明知道陛下只是利用章家,他们还迫不及待上前。” 武德帝利用的毫不掩饰,因为兵权早就被武德帝收归手中,他只是需要一个骁勇善战的将才罢了,待来日边疆安定,照旧会对章家挥之即去。 楚淮翻过一页书,连头都没抬,“那又如何?” “什么?”萧容没懂。 “知道是利用又如何?文武百官有谁不是被利用的吗?可又谁不愿意被利用吗?” 被武德帝利用的同时,他们也得到了想要的权力与金钱,心甘情愿被武德帝驱使。 萧容鼓了鼓腮帮子,点头道:“也是哦,还不都是为了功名利禄。” 章皇后哪怕对武德帝不满,可武德帝来到玉坤宫,她照旧要笑脸相迎,不能埋怨半分,想要得到武德帝的权力,有些东西就必须得舍弃了。 楚淮抬起头,看向萧容的神色比一年前柔和多了,“章家现下只需求稳,一旦太子登基,章家的好日子就来了。” 萧容有些苦恼的撅了噘嘴,“那咱们的坏日子就来了。” 她双手托腮,柳眉微蹙,“章家重被陛下重用,太子又该得意了,肯定会为难你。” 楚淮无所谓道:“死不了。” 他对自己的性命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活着和死了没多少区别,只是他的命挺大,这么多年受尽磋磨居然还没死。 萧容听到他这个语气有点不高兴,鼓了鼓粉唇,“死不了也会疼啊,你不怕疼啊,长这么大多难得,要好好活着。” 萧容可不想死,她十三岁了,再坚持两年便好了。 “不怕。”楚淮几时怕过疼。 萧容拿他没办法,水灵灵的杏眸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抱着书走了,“懒得理你!” 楚淮诧异的挑眉,只不过几句话,怎的就生气了?最近她的气性似乎越来越大了。 他放下书,单手支着下颌,看着萧容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姑娘似乎很不喜欢他这样“不惜命”的言论,几句话就气的她走路的步子都大了许多,浑身都写满了——我很生气! 毫无温度的生命似乎跃进了一抹灵动,楚淮勾了勾嘴角,那就暂且活着吧。 萧容有点气楚淮对待生命漠然的态度,多少人想活着都不能活,既然活着就该好生珍惜,如果楚淮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那谁还能救得了他? 她一想到楚淮可能会死,心里就很不得劲,她自然不希望失去这个朋友,所以打算晾一晾他,让他晓得自己的命其实很重要,下次不能再说那样的话。 之后几日,楚淮主动找她,语气放软了许多,温柔的不像是楚淮。 可萧容没打算轻易原谅他,就在她晾着楚淮的这几日,北境传来了第一个好消息,镇国公率军与羌国的第一仗胜了! 这让武德帝极其欣喜,当日便赏赐了章家与玉坤宫。 萧容却愈发忧心,怕太子得势会想起楚淮,而她的担忧很快成了真。 次日一早,太子就派人将楚淮传了去,一整日楚淮都没在南书房出现,萧容右眼皮一直跳,心中惶惶不安,尤其是看见七公主挑衅的眼神,她总觉得楚淮要出事了。 此时陛下正需要章家,即便太子杀了楚淮,想必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让萧容如何也放心不下。 散学后她特意从玉坤宫绕路回的南撷院,一路上却没瞧见楚淮,孔嬷嬷说楚淮不曾回来。 她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书,开着窗,时不时看一眼院门,盼着楚淮早日回来。 这两日出了太阳,冰冻了梁宫一整个冬天的积雪在融化,屋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吵的萧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寒风涌进来,冻的她打了个哆嗦,头也有些疼了, 别看出了太阳,可这几日却是最冷的,化雪时比下雪时冷多了。 她眼巴巴的看着院门,从黄昏等到夜色笼罩,还是没有看见楚淮的身影,心里的大石头一点点往下沉。 她去了一趟西厢房,却没瞧见什么有用的讯息,萧容十分懊恼,早知道就不和楚淮闹别扭了,兴许他还会留下只言片语,现下宫里这么大,她要去哪找? 她若去找太子,太子会将人交给她吗? 心慌意乱,无心用膳,急的她将一双唇咬的嫣红。 眼看还有两刻钟宫门就要落钥,南撷院也得锁门,楚淮却迟迟没回来。 孔嬷嬷劝萧容:“九皇子怕是凶多吉少了,公主还是莫要掺和,自保为上。” 可萧容听不进去,猛地从榻上起身,随手提着一盏灯笼跑了出去,她要去找楚淮。 15、救他 萧容还在想该去哪里找,却在走出不远便瞧见了倒在雪地里的黑色身影,不是楚淮还能是谁。 “阿淮?”萧容将灯笼凑近,瞧见楚淮满脸血迹的刹那她的心口像是被一把锤子砸了下,眼眶红了,“怎会弄成这样,阿淮你醒醒。” 萧容拍了拍楚淮的肩,他身上冷的令萧容指尖发颤,躺着的少年没有半点反应。 一年前他也是这般躺在雪地里,可那时他身上没有血迹,也会回应。 “阿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萧容半跪在地上,颤着手去探他的呼吸,鼻尖很凉,比雪还冷,不过好在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萧容轻轻地松了口气。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有救。 萧容二话不说伸手扶他,她得把人背回去,也不晓得他在这里躺了多久。 楚淮看着瘦,可比她高了近一个头,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楚淮从地上扶起来。 这里离南撷院不远,她咬了咬牙,应该可以背回去。 她其实可以喊孔嬷嬷与绿枝来帮忙,可她怕会被太子的人瞧见,她不能不救楚淮,但也不想连累旁人。 “阿淮,坚持一下,不可以死。”萧容已经忍不住掉泪珠子,两人相处一年,她早就已经把楚淮当成了很重要的人。 好不容易把楚淮背了起来,就像是一座大山压下,萧容险些喘不过气来,她也没力气去拿灯笼了,就这么摸黑前行。 楚淮半点反应都没有,可萧容的呼吸声却一声粗重过一声,每走一步小腿肚都在打颤。 ——看着瘦,居然这么重,以后让楚淮少吃点。 她颤颤巍巍的将楚淮背进了南撷院,好在不远,要不然萧容当真不行。 才进院子,往西厢房那边走了两步,黑灯瞎火的,她不小心踩到了一点融化的雪,脚底一滑,猛地往前栽,“啊——” 手掌心擦过地面的痛感让萧容龇牙咧嘴,疼死她了,下意识去看楚淮。 摔了一下居然还没醒。 不过动静太大,孔嬷嬷与绿枝出来了,绿枝倒机灵,见此连忙去锁门,往外看了眼瞧见灯笼,忙去提了回来再锁门。 萧容顾不得掌心火辣辣的疼,与孔嬷嬷将人扶进了西厢房。 点过灯一瞧,几人都倒吸了口凉气,楚淮的衣裳上都是血迹,尤其是后背,能看见鞭痕,新旧交错,还在淌血,屋子里很快被血腥气侵占。 萧容抬手抹了把眼泪,不忍心看,“绿枝,去取药箱。” “公主,这还能救吗?”孔嬷嬷皱着眉头,伤的这般重,又不能请太医,哪能活下来啊。 “可以,一定可以。”萧容转身去柜子里找干净衣裳,嘴中念叨着“可以”。 “公主,我来吧。”孔嬷嬷接过衣裳,男女有别,到底还是心疼萧容。 绿枝提着药箱进来,还端了一盆热水,孔嬷嬷便给楚淮擦了下身上的血渍。 孔嬷嬷叹气:“公主,旁的地方还好,只是背部伤的太重了。” 萧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上前几步,楚淮的皮肤带着病态的白,可是此刻冷白的后背像是长出了一个血窟窿,鲜血与皮肉混合在一块,红到发黑,刺痛了萧容的眼。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心疼的不行,萧应太过分了,怎能如此折磨他。 “公主。”绿枝忧心的看着她。 萧容闭眼摇了摇头,“你们回去吧,我给他上药。” 现下这样,谁也不好多说什么,绿枝在屋内多点了几根蜡烛,又烧红了炭盆,屋子里暖和了起来,才安静的退了出去。 萧容找出一瓶金疮药,这还是何沛晗给她的,说是何家祖传的药方,药力极强,送给她有备无患,谁晓得今日居然用上了。 她红着眼给楚淮上药,指尖一直在颤,弄了许久才上好药,用衣裳盖住他的后背,拉过衾被时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想起了周嬷嬷。 周嬷嬷就是这般死在她眼前,三年前她无能为力,三年后她还是无能为力,为什么她这么没用。 “楚淮,你不能死。”萧容双手捂着脸,眼泪淌进了掌心的伤处,疼的她抽气,又擦了眼泪为自己上药。 她极少哭,晓得眼泪没什么用,可是今天怎么都忍不住,哗啦啦往下掉。 上了药后萧容又伸手探到楚淮鼻端,察觉到还有呼吸才稍微安心,现下屋子里暖和,也没流血了,应当不会有事吧,萧容自我安慰。 谁晓得半夜楚淮又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似在油锅里滚了一圈,她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她努力让自个冷静下来,想起曾看过的一本医书上说可以用冷水降温,现下外边还有积雪,她随手拿了条帕子,将帕子捂在雪里,然后拿出来拧干,敷到楚淮额头上。 如此反复五六次,楚淮身上的温度才降下来些,他的呼吸也顺畅了不少,看样子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 可萧容却被冻的双手通红,手掌心本就擦伤了,又浸在雪水里,上的药被蹭干净了,又给自个上了一次药。 一整晚都没合眼,她坐在床榻前,隔一会就去摸一下楚淮的鼻息,确保他还活着。 守了一夜,天明时分,楚淮的温度恢复正常,她才趴在床沿上眯了眯眼,不小心睡着了。 楚淮睁开眼看见萧容时还以为自个在做梦,他记得昨晚萧应的人将他扔在雪地里,他那时浑身无力,无法起身,想着索性睡一觉,若是死了……那便去见阎王吧,却没想到睁开眼看见了她。 长长的眼睫像是水洗过一样,根根分明,眼底乌青遮掩不住,楚淮攥了攥拳头,她在这里守了一夜吗? 楚淮翻身坐了起来,后背伤口极其可怖,他却连眼也没眨一下,痛到极致便麻木了,反倒没什么感觉。 可不知为何,瞧见萧容嫣红的侧脸,心口倒是像被一根线拉扯过,有些疼了。 萧容睡的很浅,听见点动静便醒了,和楚淮四目相对,她愣了好一会,突然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又往下掉泪珠,“太好了,你没事。” 看着萧容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楚淮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为何要救我?” 他嗓音沙哑低沉,幽深的眸子盯着萧容的杏眸,半分都挪不开。 萧容抬手抹掉眼泪,觉得一直哭有些丢人,“我们是朋友。” 楚淮狭长的黑眸微闪,眼皮半垂,“其实活着受苦也没什么意思,死了也算是解脱。” “不是的,”萧容摇头,“只要活着,就有报仇的那一天,死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楚淮扯了扯嘴角,“我没有亲人。” 萧容毫不犹豫道:“我,我做你的亲人。” “阿淮,死比活着简单太多,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好好珍惜自己的命好不好?” 她知道楚淮过的比她更难,毕竟这么多年,七公主等人也没这样折磨她,可是萧容真的不想楚淮死,她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朋友。 楚淮听她带着哭腔的软糯嗓音,心里异常酸涩,从未有过的酸楚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眼角有些热,他眨了眨眼,驱散那种本不该属于他的情绪,他低下头,瞧见某处,眉眼一凌。 “你受伤了。”楚淮盯着她的掌心,红彤彤一片,带着血痂,她肌肤白嫩,皓腕凝雪,可现下那块红肿却清晰的刺目,楚淮的神色有些森然。 萧容并没有掩饰,反而伸出掌心给他瞧,扁着小嘴可怜兮兮道:“昨晚背你摔了一跤,阿淮,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往后好好珍惜这条命,行吗?” 她故意说的楚楚可怜,盼着楚淮有一丝动容,别再将性命视为儿戏,如果连自己都不想活,那下一次,萧容未必能救得了他。 楚淮的喉头发紧,喉结上下滚了滚,艰难的开口,“好。” 望着萧容水汪汪的眸,他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 昨晚在修罗阎殿走了一遭,是她将他拉了回来,往后这条命便归她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得到楚淮的承诺,萧容终于笑了,“太好了!” 楚淮勾了勾唇,露出个浅淡的笑,不似从前冷漠。 “你的伤口上药了吗?”楚淮披起外袍坐着。 “昨晚上过了。”萧容大致将昨晚的事说与他听,又问他昨天发生了何事。 一整日的折磨与屈辱,有些血腥,免得她又红了眼,楚淮只轻飘飘说了几句便揭过。 昨晚躺在雪地里,他当真想过死,不过往后不会了,他已经没有资格决定这条命的去处。 楚淮:“拿药来,我再给你上一次药,天色不早了,上了药回去用早膳,该去南书房了。” 萧容也不扭捏,将药递给楚淮,伸出掌心。 楚淮低着头,极其小心的为她上药,薄唇吹出的热气喷洒在伤口上,让萧容有些痒,笑出了声,“好痒。” “别动。”楚淮扫了她一眼,幽深的眸子带着一抹难以化解的柔软。 萧容憋着笑,好不容易上完药,忙把手缩了回来,痒死她了。 “那我走了,一会我让绿枝来照顾你。” 楚淮点了点头,“小心些。” “晓得了。”楚淮大难不死,萧容心情极好,背影都带着雀跃。 楚淮单手撑在榻上,望着渐渐离去的纤瘦身影,弯了弯唇。 * 这几日楚淮在养伤没去南书房,萧容代他向夫子告假,夫子并未过问,太子也没提起此事,这让萧容松了口气。 也是在楚淮养伤的这些日子,镇国公暂时稳定住了北境局面,让武德帝十分满意,正逢萧琉十五岁生辰,陛下便给她赏赐了封号——端慧。 大梁公主一般是定下婚约之后才会赏赐封号,有封号便意味着有食邑,有公主府,手中握有一定权力,七公主头上还有三个公主,但都未出阁,并没有封号,萧琉是宫中第一个被赐封号的公主,章皇后欢喜的赏了玉坤宫上下。 萧容晓得这几日正是萧琉得意之时,便躲着她走,可是到底还是没躲开,长乐湖畔,两人冤家路窄遇上了。 “见过端慧公主,公主大安。”萧容不想与她起争执,所以将姿态放的很低,垂眉顺眼,极为恭顺。 萧琉过了好一会才施舍般的开口,“起来吧。” 萧容今日出来不曾带绿枝,反倒萧琉身旁有好几个宫婢,便不想久留,免得出事。 可萧琉却没打算轻易放她离开,冷声斥道:“站住,谁准你走了?” 16、落水 萧容看着几个宫婢拦住她的去路,抿了抿粉唇,“七皇姐,你这是何意?” “萧容,这一年你倒是过的极好。”萧琉上下双手环胸打量着她,这一年章家不得陛下待见,她也不敢张狂,处处小心未免被乐瑶宫抓住把柄。 萧滢得了父皇的看重便罢了,萧容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抢她的风头,去年还穿着好几年前的旧料子,今年已经用上时新料子了,头上的珠钗也是父皇新近赏的。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此时的萧容比一年前美太多,粉面桃腮,明眸皓齿,也怪不得父皇会赞她姿容出众。 她才十三岁,若再过两年长开了,那姿色,岂不是会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萧琉绝不允许卑贱的庶女抢了她的风头! 萧容根本不想与她争辩,屈了屈膝,“皇姐,臣妹尚有急事,便先告辞了,改日再去拜访皇姐。” “萧容,你以为今天还能走得掉吗?”萧琉冷笑一声,抬了下手,便有两个宫婢将萧容反手押住。 萧容神色慌乱,“皇姐,你这是何意?这可是宫里。” “那又如何?”萧琉毫不在意,往湖畔走了几步,宫婢也将萧容推搡过去,几人停在湖岸,一步之遥,便可以将她推下去。 萧容咽了口口水,“皇姐,不知我哪里得罪了您,我向您赔罪,求皇姐高抬贵手。” “得罪?你如此卑贱的地位,凭什么得父皇赞誉,只有嫡公主才是大梁的骄傲,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争。” 萧琉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她已经忍了一年,眼看着萧容从一个默默无闻被她随意折辱的贱人,变成父皇口中那个姿容出众的大梁公主,萧容也配做大梁公主吗? “皇姐,我从未想过要与皇姐争什么。”萧容心如擂鼓,是真的怕了,这儿没有旁人,她也不识水性,若萧琉真将她推了下去,她必死无疑。 如今陛下需要章家,死无对证,萧琉怕是不会受到半分的责罚。 即便萧容恭敬有加,可萧琉如今得意到膨胀,根本不管后果,“你的确不配和我争,不过只有死人才不会挡我的路。” 萧滢与她争都不能忍,更何况是萧容这个卑贱的庶女来抢风头,她受够了! 她绝不允许大梁公主的风头被萧容抢走,绝不! 萧琉扫了一眼婢女,她们毫不犹豫的往前一推,将萧容推下了长乐湖。 “砰——”水花四溅,萧容即刻扑腾了起来,“救命——” 萧琉满意的看着萧容露出惊恐的神色,终于出了这口憋在心里一年的气。 萧琉转身就走,一行人渐行渐远,萧容大声喊着救命,可是并没有任何回应。 她不想死,到了这一刻,她才晓得自己有多无用,手脚渐渐失力,好似有什么东西将她往湖心拽,她要撑不住了。 萧容眼前逐渐朦胧,长乐湖是宫内最深的湖,每年都会死几个人,萧容不想死在这里。 不过看起来,她好像没得选择,萧容难受极了,她若是死了,阿淮会不会记得她? 她力气本就小,又是在水中,没一会,她就坚持不住了,湖水总往嘴里灌,身子往下沉,眼皮也越来越重,求救声变得微弱,她恍恍惚惚,似在梦中,看来她这一次真的要死了。 她失去意识前,隐约瞧见一抹黑色的身影向她奔来。 楚淮今日心神不宁,见萧容迟迟未归,忧心太子会因为他而磋磨萧容,便想出去寻一寻她,远远的听见萧容的求救声,飞奔而去,看见萧容往湖底坠的那一幕,心口登时像被大力撕扯开,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楚淮会水,但他后背伤口尚在结痂,扯住了整块后背的皮肤,不好发力,冰面才融化不久,湖水依旧寒冷刺骨,将湿漉漉的萧容捞上来时,他后背的伤口破裂,空气中隐有血腥味。 “咳咳……”萧容猛地咳嗽着吐出几口水,悠悠转醒。 看见楚淮凝重的神色,萧容愣了好久,“阿淮,我是不是死了?” “没死,活着。”楚淮松了口气,正打算将人扶起。 萧容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紧楚淮的脖颈,在他怀里大哭了起来,“呜呜呜阿淮,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劫后余生,让萧容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她太害怕了,这是她第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如果没有楚淮,她今日当真会死。 楚淮被小姑娘紧紧地抱着,眼神愕然,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哪怕这一年他和萧容比旁人亲近许多,可也没这样亲密,极其不适应。 可是看她哭的委屈巴巴,楚淮到底是没忍心将人推开,他的手搭在萧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生涩的安抚,“没事了,别哭。” 他从未安慰过人,这是第一次,显得有些局促,但同时他也有些后怕,若是他今日不来,怕是他只能瞧见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小姑娘那么惜命,若是死在冷冰冰的湖水中,该多痛苦。 一想到这,楚淮眸中戾气翻涌,“别哭了,谁将你推下去的?” 她天天盼着长命百岁,总不可能自己往湖里跳。 “是萧琉,”萧容哽咽着,“她嫌我出风头。” “陛下亦是我的父皇,过去十几年从未关心过我半分,而萧琉享受了父皇那么多的关怀,如今我只不过受了父皇一点点的关心,便想要了我的命,为什么想活着那么难啊。” 萧容死死地抱着楚淮,闭上眼睛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她真的不明白,萧琉就那么恨她吗?她对萧琉向来恭恭敬敬,萧琉却还是容不下她。 楚淮仔细一想便能明白,萧琉是容不下萧容相貌比她出众。 他原以为男人之间的争夺才会你死我活,原来女子之间的嫉妒,也能杀人。 萧琉,他记下了。 萧容打了个喷嚏,在楚淮的怀中瑟缩了下,楚淮皱了皱眉,“别哭了,先回南撷院。” 萧容抹着眼泪从他怀中退开,一身狼狈,吓坏了,现下腿还是软的。 楚淮没说什么,在她身前蹲下,“上来。” 萧容摇了摇头,“我自己走,你扶我一把就好,你的伤口还没好。” 她没忘记他的身上有伤,下了冷水,怕是又要加重了。 楚淮没多话,而拉着她的手腕将人背了起来,重量压过后背的伤,他闷哼了声,但马上开口掩饰,“抱紧,摔下去别喊疼。” 萧容伏在楚淮背上,闻言圈住了他的脖颈,却又不敢将重量压在他的后背,有些难受的咬了咬唇,“阿淮,谢谢你救了我。” “嗯。”他轻声应着,步子迈的越发大了,没一会两人便回到了南撷院。 孔嬷嬷瞧见萧容这般忙不迭找出干净衣裳,吩咐绿枝去向膳房讨一碗姜汤,楚淮在这不合适,回了西厢房。 关上门,解开湿透的衣裳,洁白的中衣染了血渍,沾了水,晕开一片血色,楚淮没管,就这么晾着,他满脑子都是刚才萧容抱着她哭的模样。 楚楚可怜,惹人躁郁。 白日里楚淮不便去东厢房,入了夜,楚淮才过去一趟。 萧容睡下了,屋内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毕竟死里逃生,对于她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来说,怕是恐慌的很。 楚淮半蹲在床榻前,她的眼睫颤了颤,唇瓣翕动,不知在呓语些什么,睡的极其不安稳。 楚淮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黑沉沉的瞳仁,心疼与戾气交织,连他被萧应折磨的命悬一线时,都没这样的感觉。 “阿淮……”萧容忽然蜷缩起了身子,柳眉紧蹙,嘴里喊着楚淮的名字。 一刹那,楚淮的心口像是被利刃划过,汩汩的往外冒血。 萧琉该死。 他温柔的拍了拍萧容,“别怕,我在。”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楚淮的声音,萧容肉眼可见的安定了许多,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楚淮轻轻地呼出口气,像是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正打算离开,眼神蓦地扫到了萧容身前的那个玉坠。 少年微眯了眯眼,玉坠虽然残缺只剩下半只鹿角,可他总觉得眼熟。 薄唇微抿想了会,楚淮惊诧的抬眼看向她,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 * 这几日萧策急的嘴角起泡,章家起势,朝臣见风倒,今日他与太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父皇竟也毫不犹豫的偏向了太子。 若再这样下去,他好不容易堆积起的声望又要崩塌,万一北境像原先南塘城一般一打就是一年,那余家往后怕是很难再爬起来了。 萧策焦虑的夜深了还在床榻间辗转难眠,忽地听闻点动静,忙掀开幔帐,眼中闪过惊慌。 “楚淮?”萧策披衣而起,只见楚淮端坐在金丝楠木圆桌旁,胳膊搭在桌上,指尖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萧策如临大敌,宫门已经落钥,而楚淮竟能出入乐瑶宫于无人之境,他甚至丝毫没有发觉,这得是多大的本事。 “你想做什么?”萧策起身,防备的看着他。 楚淮面色森冷,眼神幽深的扫过他,“一年前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萧策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你愿意与我结盟?” 这对萧策来说绝对是个极好的消息,本就在发愁,而楚淮的本事,怕是远比他想的要高的多,这不就是打着瞌睡送来了枕头。 楚淮不置可否,萧策忙道:“算数,只要你助我夺得储君之位,我便允你异姓王。” “谁稀罕你们大梁的王位。”楚淮轻嗤。 “那你想要何物?” “萧琉的命。” 17、报仇 萧策愣了下,没想到楚淮会提这个要求,虽说萧琉是他的皇妹,可亦是章家人,余家与章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毫不犹豫,“可以,我本没打算留下章家人。” 夺嫡之路凶险万分,什么骨肉亲情,都只能沦为垫脚石,来日若是萧滢会挡他的帝王之路,他也未必会手软。 要不然怎么说帝王的龙椅之下白骨累累呢。 得到肯定的回答,楚淮起身,“派人查查羌国大将阿木塔。” 萧策呆了下,此次北境一战,羌国正是阿木塔为主帅,楚淮为何要让他去查阿木塔。 他想要对付的是章家,和羌国大将有何干系? 难道……萧策猛然回神,可楚淮已经消失不见了。 * “公主,九公主不会将此事捅到陛下跟前去吧?”莲儿面带忧色的为萧琉卸掉钗环,谁能想到萧容居然会被楚淮救了上来。 “她不敢,再说没有旁的证据,父皇才不会信她,”萧琉根本不担心萧容敢与她对着干,再者也没人会信萧容,“可惜了这般好的机会。” “也是,若她胡说,兴许陛下还会罚她,公主不必觉得惋惜,躲得了一次,还能躲得了第二次吗?咱们有的是机会。”莲儿面上带着笑宽慰萧琉,两人说着杀人之事,却好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嗯,得趁这些日子解决此事。”萧琉清楚的很,因为章家得用,父皇才会宠爱他们,一定要赶在北境一战结束之前解决了萧容。 萧琉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萧容解决了,睡到一半,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被憋醒了,抬手在颈间摸到了一个冷冰冰,滑溜溜的东西,萧琉头皮发麻,爆发出尖叫:“啊——” 玉坤宫依次亮起了灯,章皇后赶到萧琉屋子时,萧琉已经哭的要背过气去了,一看见章皇后扑了过去,瑟瑟发抖,“母后,太吓人了,母后呜呜呜……” 章皇后搂着萧琉,怒目而视:“到底是怎么回事?” 莲儿跪倒在地:“皇后娘娘,公主房里出现了一条乌梢蛇,奴婢们听见公主叫声慌忙赶来,已将蛇捉住了。” “玉坤宫怎会有蛇,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今日打扫公主寝屋的人全部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三十。” 章皇后扶着萧琉,“琉儿,你被蛇咬了吗?” 萧琉受惊过度,只知道哭,喊着母后,她在宫里长大,从未见过蛇,还是缠住她脖颈的蛇,吓得三魂七魄都要没了。 莲儿战战兢兢:“公主并未被咬,是受了惊吓,奴婢已派人去请太医了。” 大半夜的,玉坤宫请太医之事又要闹的沸沸扬扬了,近来玉坤宫的怪事可真是一件接一件。 * 萧容这一觉睡的极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又想起了落水后那种窒息的感觉,一大早便被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瞧见熟悉的寝屋,才拍着胸口回神,指尖摸到了玉坠,低头瞧了眼,将它塞进了衣内。 平复呼吸后,慢悠悠的躺了下去,双眼望着头顶的幔帐出神,既然萧琉想杀她,这次没成功,一定会有下次,她在宫里没有依靠,楚淮的日子比她更难,总不能每次都靠楚淮来救她,她该怎么办呢? 她没有母妃,这时父皇本该为她撑腰,可她却不敢告诉父皇,因为她知道告诉父皇也没用,北境与她,孰重孰轻,萧容心知肚明。 父皇靠不住,旁人就更指望不上了,难道她注定得一死吗? 眼看着还有一年多便及笄了,为何这日子却越发难捱,从前萧琉只是刁难她,如今却想要她的命了。 心里头乱,萧容的情绪低落,绿枝取回早膳,兴致勃勃的来和萧容说,“公主,端慧公主昨晚被吓哭了。” “为何?” “好像是半夜端慧公主的床榻上出现了一条蛇,端慧公主受惊发了高热,现下还昏沉着。” “宫里怎会有蛇?”即便是偏僻的南撷院,也没有蛇,玉坤宫居然有蛇。 绿枝摇摇头,也不晓得。 萧容抬头看向西厢房。 今日休沐,无需去南书房,用过早膳她便去了西厢房,推开门楚淮坐在榻上看书。 “阿淮,是你做的吗?”萧容单刀直入,除了他,想不到别人了。 楚淮放下书,眸中闪过一丝忧色,“身体好些了吗?” 萧容坐在另一边榻上,“我好多了,你别为了我与章家硬碰硬,这是宫里,若被查到是你,皇后不会饶了你。” 被萧琉险些害死,她不恼吗?可她现下不够强大,只能忍了。 “查不到我头上,”楚淮提了提嘴角,见她忧心,又道:“好好养着身子,萧琉的命我替你取。” “你这是何意?”萧容攥了攥指尖,“你莫要冲动。” “过些日子你便晓得。”楚淮勾了勾嘴角,吊足了萧容的胃口。 萧容不明白,但很怕楚淮会出事,整日提心吊胆,每天打听玉坤宫的消息,萧琉因受惊病了几日,皇后吩咐内侍监严查此事,但并没有查到南撷院,这让萧容稍稍安心,但又在想楚淮要怎么取萧琉的命? 很快到了千秋节,北境战事未平,武德帝吩咐大办此次千秋节,这是章皇后入宫后办过最大的生辰宴。 千秋节自然是玉坤宫为主角,席面摆在了御花园内的长乐湖畔,宽敞明亮,清风徐来,别有一番滋味。 而萧容对那湖心有余悸,看都不敢看一眼,从始至终都低着脑袋。 直到传来一阵惊呼,有人落水了,她才诧异抬头。 绿枝低头:“是端慧公主落水了。” “什么?”萧容起身望去,见好几个宫人往湖里跳,但她并未瞧见萧琉,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呢? 萧容心如擂鼓,楚淮今日并未赴宴,他是如何做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萧琉落水的? “奴婢也瞧的不真切,只见端慧公主与贵女们在湖心亭闲聊,忽地就往水里坠。”绿枝压低了声音。 萧容瞧见了湖心亭那几个向来与萧琉交好的世家贵女,个个脸色煞白,湖心亭窄小,并没有婢女陪侍,贵女们又不会水,等湖岸的宫人挑下去将萧琉捞上来时,萧琉已经昏迷不醒了。 章皇后哪里还有得意之色,即便努力想稳住情绪,可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不仅仅是萧琉落水让她忧心,还是因为丢脸了。 陛下为她大办千秋节,原就是用来彰显盛宠,笼络人心的,来的都是士族女眷,现下萧琉无故落水,又不知道会传出多少风言风语。 出了这样的事,千秋宴自然是办不成了,章皇后带着萧琉匆匆回了玉坤宫,不得不将席面交给贵妃处理,章皇后都要气死了。 萧琉也就起初惊诧,很快便挂上了忧心之色,此事与她无关,可不能被人瞧见她的神色不对劲。 回到南撷院,萧容问他:“萧琉在众人面前忽然落水,你是如何做到的?” 所有人都瞧见了萧琉自己往水里栽,与旁人无关,怎么查也不该查到萧容与楚淮头上。 “不是我,是萧策。”楚淮半倚在榻上。 萧容纤长的睫毛微颤,“他为何帮我们?” 萧策代表着余家,与太子虽是死对头,可也没必要害萧琉。 楚淮扯了扯嘴角,“我帮他对付萧应。” “你要投靠大皇兄吗?”萧容坐了下来,有些沮丧道:“可我不想。” “为何?”楚淮望着她。 萧容鼓了鼓腮帮子,“我母妃极有可能是被贵妃害死的,我与你说过,当初贵妃想将我送去宫外养着,我不想你为了我讨好她们。” 楚淮多么倔的一个人,哪怕被太子打的命悬一线也不会求饶一句,可为了她却去投靠大皇子,这让萧容心里极其不适,楚淮不该向任何人低头。 楚淮抬手弹了下萧容的眉心,轻笑,“你在乱想些什么?” “唔……”萧容捂着额头,不解的看着楚淮。 楚淮单手支着下颌,“我与萧策不过是各取所需,谈不上讨好,即便是讨好,也是他讨好我,更谈不上恩情,你母妃的仇,咱们慢慢来。” 谁说帮萧策就是将从前的仇撇开?那也太轻松了,楚淮可没忘记萧容掌心的疤痕是谁留下的,他记仇的很。 萧容讶然,“你利用他?” 利用萧策对付萧应,等萧应倒台,楚淮便会对付萧策,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淮勾了勾唇,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容心跳的有些快,压低了嗓音,“你有把握吗?” 一旦行差踏成半步,极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你信我吗?”楚淮挑了挑眉梢。 萧容鼓着水灵灵的杏眸点头,“信。” “那便等着过好日子。”楚淮顺手揉了她的脑袋一把,毛茸茸的,还挺舒服。 萧容想着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知不觉,两人越发亲昵了。 得知楚淮的考量,她心里像是装了件大事,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什么叫“好日子”。 余贵妃与六公主忽然对她好了起来,请她去乐瑶宫做客,还当着父皇的面夸赞她,赏了不少好东西给她,六公主待她也不像从前颐指气使,俨然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她得了贵妃看重,内侍监的人也不敢放肆了,一应规格都按大梁公主的来,连对孔嬷嬷与绿枝都尊敬了不少,日子可不就好过了。 萧容知道这些都是楚淮为她谋来的,所以哪怕心里讨厌贵妃与六公主,却没有表现,免得坏了楚淮大计。 无论如何,她信阿淮。 她原想着,今生想报仇大概很难,能活着出宫便不错了,可却没想到,在十三岁这年,阿淮就帮她解决了第一个仇人。 萧琉落水后染了风寒,迟迟未好,病情越来越重,什么都吃不下,伴随着吐血,浑身抽搐,呼吸困难,太医束手无策,章皇后甚至请了大师做法,可毫无用处。 玉坤宫折腾了半个月,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萧琉却日渐消瘦,病痛折磨之下已经不成人形了,哪里还像往日高高在上的端慧公主,可即便受了这么多苦楚,萧琉最终还是病死了,听说死时瘦的像一副骷髅架子了。 18、温情 得知萧琉薨逝,萧容一颗心扑腾扑腾的跳,有些不敢相信,萧琉本来想要她的命,可最终却是阿淮先要了萧琉的命。 她受了萧琉十几年的磋磨,萧琉居然死在她的前面,让萧容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楚淮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自从上一次摸过觉得手感好,楚淮就爱上了揉她的小脑袋,松软的发丝使得掌心柔软,“欣喜吗?” 萧容皱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没有很欣喜,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压在我身上的大山倒了一座,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从此以后,她就不用再担心萧琉会要她的命了。 楚淮漫不经心的收回手,捻了捻指腹,“还有几座大山?” 萧容双手十指交叉,叹了口气,“那得看怎么说,阿淮,我虽是大梁人,可大梁除了孔嬷嬷与绿枝,无人值得我牵挂。” 宫里有她十几个亲人,可亦被这些人磋磨、打压,仿佛她就不该活着,她对她们没有半点血脉亲情,即便是武德帝,她亦是怨着的。 “那随我回大楚。”楚淮脱口而出。 萧容眨了眨卷翘的睫毛,有点苦恼,“可是去不了吧?” 若是能随着楚淮离开自然好,可她身为公主,根本不可能离开梁宫去楚国。 这便是她从前所说的,没有享受到身份带来的权势,却被身份掣肘。 楚淮舔了舔唇角,神色晦暗不明,“也许可以。” 萧容觉得很难。 楚淮也觉得此时说这个太急了,“日后再说。” “好,”萧容也只能想想,应该不可能的,她继续道:“阿淮,谢谢你帮我。” “不是已经道过谢了?”楚淮挑眉。 萧容笑了笑,“再谢一次嘛,谢谢你帮我报仇,可你也得小心些,莫要伤着了自个。” “别想太多,不会有事。”楚淮的仇人算起来能从梁宫排到楚国,报不报只看他的兴致,不过萧容的仇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嗯,我们都会没事。”萧容舒了口气,虽是这样说,可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萧琉死了,章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查到了南撷院该怎么办? 不出所料,章皇后果然吩咐内侍监彻查萧琉落水一案,但凡有点可疑都被送去了刑房拷打,一时之间宫里被折腾的乌烟瘴气。 因为北境战事胶着,武德帝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萧琉也是他的皇女,查出凶手自然是好的,可章皇后却借此机会清查余贵妃的人手,余贵妃一连折损了好几个眼线,难免在武德帝跟前上眼药,武德帝心里也不是没有不满,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在萧容忧心章皇后会查到楚淮头上时,章家出事了。 朝堂之上,兵部侍郎直指镇国公勾结羌国大将阿木塔,故意挑起北境事端,与阿木塔商议延长战线,以博得陛下重用,实属叛国之举,求陛下严惩! 众所周知,兵部尚书是章家的人,兵部侍郎却是余家新近笼络之人,看似是大梁安危之争,实则是章家与余家之争。 勾结敌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章家还是皇后母族,勾结敌国,更是罪不容诛,太子当场跪地,口称冤枉。 武德帝龙颜大怒,下令刑部与兵部彻查此事,无视太子求情,直接退朝,一夕之间,梁宫风云骤变。 萧策这次对楚淮可是敬佩有加,“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只要父皇疑心,章家的戏就唱不下去,你是如何知晓章家和阿木塔的关系?” 萧策也想抓住切实的把柄再参奏章家,可这是叛国之罪,诛九族的,章家根本没有留下半点可以落人口实的把柄,那些猜测也不足以成为呈堂证供。 但帝王多疑,只要让武德帝知道章家兴许有这样的想法,章家在武德帝那的地位便会大打折扣,镇国公要是不能尽快结束战役,就坐实了叛国之罪,若是尽快结束战役,又和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还在武德帝那留下疑心,怎么看,对章家都是不利的。 楚淮并不回答,却道:“章家不会这么快倒下。” “这个我清楚,如果章家能这么快倒下就不叫章家了,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父皇心中留有疑惑便好。” 现下这样,能让余家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就好,并不指望一下子将章家击倒。 楚淮:“章家虽出事,可武德帝仍旧需要将帅之才,你可以将何家推上去。” 听萧容说,何沛晗对她一直都挺好,那就卖个人情给何家。 “何家?好,我这就派人去安排,等到章家不是无可替代之时,就是章家倒台之日。”萧策信心满满,好像已经看见储君之位在向他招手,果然招揽楚淮是正确的做法。 楚淮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 晚间,萧容与楚淮坐在后院看星星,她也很疑惑,“章家真的会这样轻易倒台吗?” 楚淮胳膊撑在膝上,低头看着地上新长出来的野草,“武德帝正值壮年,至少这十年,章家不会倒台。” “为什么?这个和陛下有什么关系?如果章家真的勾结羌国,也不会让章家倒台吗?”萧容不解,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武德帝只有两位皇子,萧策与萧应各自代表着余家与章家,亦代表着朝堂的武将与文官,若是章家倒台,那前朝、后宫皆会失去平衡,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不会让一家独大。” 萧容恍然大悟,“对啊,如果章家倒台,那后宫会贵妃独大,朝堂会变成宰相的一言堂,对于陛下来说威胁就大了。” “所以武德帝时而宠幸章家,时而宠幸余家,可却不会让任何一方彻底压倒对方,这便是帝王心术。”楚淮对武德帝这人还是有些钦佩的,做帝王是有些本事,但还不够,做的太明显了,不够圆滑。 章家与余家迟早会看出破绽,届时局面怕是就由不得武德帝做主了。 “啧啧,陛下可真是老谋深算,将章家与余家玩弄的股掌之中,那大皇兄岂不是白折腾一场。”萧容深切感叹,看来帝王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不过阿淮好厉害,一眼便看穿了。 “也未必,看他后续能做到哪一步。”楚淮揪了根野草玩着。 “陛下只有两位皇子,倒也简单,反正帝位总会落在两人之间。”萧容双手托腮,仰头望着夜幕,星光闪烁。 楚淮提了提唇角,“这可未必。” “你说什么?”萧容偏头看向他,没听清楚。 楚淮狭长双眸轻眨,“没什么,我的目的亦是让两人争夺,如果萧策成为储君,对我们也不利。” 萧容皱了皱小脸,“对啊,你不能全信他的话,别被他骗了。” 如今萧琉死了,章家出事,太子自顾不暇,怕是往后再没闲暇来折磨楚淮,能达到这一点就很好,一旦萧策成了储君,谁知道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与萧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要倍加小心。 楚淮轻扬了下唇,深邃的眸子望着她姣好的侧颜,“担心我?” “肯定啊,你可不能出事,你出事了,我就没有人保护了。”萧容弯了弯唇,剪水秋瞳盛满星光,璀璨夺目。 从前萧容不信任何人,对谁都保有一份疏离警惕,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可她却信楚淮,阿淮救过她的命,没有他,她已经死了,所以萧容信任楚淮,并且不知不觉,已经对他有些依赖了。 楚淮抬手拨弄了下她的小脑袋,笑道:“我保护你。” 这样的话是他第一次说,以前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更何况别人的命,现在却也有了想保护的人。 萧容鼓了鼓雪腮,杏眸弯成小月牙,“那太好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流淌着难得的温情与信任,这样的眼神,是很难出现在他们这样从小被欺凌到大的人眼中,被欺负多了,就很难敞开心扉接受别人,不过好在,他们在最恰当时候遇到了,走进了彼此。 * 章家出事,章皇后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查萧琉的事,无论她多爱萧琉,可到底已经死了,眼前的事才最重要。 章皇后倒是想把萧琉的事栽到余贵妃头上,并且章皇后也觉得这件事就是余贵妃所为,可惜章皇后没有找到证据,余贵妃一直受陛下宠爱,一年有大半都宿在乐瑶宫,没有那么简单被栽赃,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随着刑部彻查章家,勾出一些拖泥带水的事,什么欺压百姓,侵占良田,还有章明远之事又被提起,不过关于最初兵部侍郎所举告的勾结阿木塔之事却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查到章家有来自羌国的奴仆,虽证明不了什么,却也足够在武德帝心里留下疑影了。 而这时,镇国公像是想急于向武德帝证明自己并没有勾结敌国,不出十日便解决了北境之事,羌国退兵了,也就打破了之前兵部侍郎所说章家想延长战线的言论。 盛夏的南撷院夜晚有萤火虫,流萤在竹林间飞舞,格外好看,萧容每晚都拖着楚淮一道在后院说说白天发生的事。 “章家破绽百出,持续了数月的交战,忽然十日之内就解决了,简直就像是昭告天下,章家可以掌控局势。”楚淮轻声一哂。 萧容仔细想想也是,“想必是被余家逼急了,乱了阵脚,可若是拖久了,就容易坐实与敌国勾结,这个分寸很难把握。” 章家此时其实有点进退两难,大概章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被人晓得与阿木塔的关系。 “现下正是武德帝想要的,瞧着吧,他不会将叛国之罪挂在章家头上,但会小惩大诫,为了安抚余家,也会有所表示。” 这也正是楚淮想要的,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做“鹬蚌”久了,这一次,楚淮也想尝尝“渔翁”的滋味。 不出楚淮所料,镇国公班师回朝之日,武德帝将章家叛国之罪压下,却提起几件小事,将章家的国公爵位贬为侯爵,镇国公贬为长恭侯,封号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与此同时,武德帝将萧策封为燕王,开府建牙。 太子与燕王的夺嫡之争摆在了明面上,势如水火。 萧策得封燕王,欣喜若狂,给楚淮搬来了一大堆稀世之宝,以示答谢。 楚淮粗略扫过,没要其他,只留下了一根未经雕琢的象牙,与一颗品质上承的红宝石。 19、使臣 “哐当——”玉坤宫内,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器物摔在地上的声音,宫人都躲着正殿走,章皇后头疼的单手支着额头,见萧应如此,到底还是出声制止。 “好了,你拿这些死物出气做什么,又不是它们惹了你。”章皇后先是痛失爱女,母族又被贬爵,现下死对头的儿子还得封王位,她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母后,父皇也太绝情了,章家才为他扫平了北境,他转手就将章家贬爵,还封了萧策为王,这不是明晃晃的打我的脸吗?”萧应气的脸都青了,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眼看着章家就要重获圣宠,谁晓得会发生这一遭,贬爵已让章家元气大伤,还多了一个燕王,这要萧应怎么消得了这口气。 章皇后扫眼门口,低斥:“莫要胡说,你舅舅做了什么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陛下没有诛咱们九族已是宽容,再者萧策迟早也会封王,只不过是提前罢了。” “可父皇并没有证据。” 萧应脸色一僵,章家的确和阿木塔有勾结,无论是在哪一国,武将都只有战时才吃香,挑起北境一事,是阿木塔与章家共同的需要,可是这般机密的事,怎么会被余家知道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章皇后叹气,“你父皇是天子,他打杀臣子无需理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莫要天真,只需一个疑影,就能让陛下毁了章家。” 嫁给武德帝近二十年,章皇后早知道武德帝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武德帝只会为了他的帝位考虑,哪会顾忌章家为他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那我们就这样等死吗?”萧应气冲冲的坐了下来。 “谁说等死?陛下既然只是将章家贬爵,那这件事就揭过了,封萧策为燕王,只不过为了制衡朝堂,只要你在朝政上能压过萧策,储君之位你依旧坐的牢牢的,莫要灰心。” 章皇后也心慌,可总得有人出面安抚,不能自乱阵脚,“日后你好生顺从你父皇,在朝政上多帮辅他,你父皇正值壮年,一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只要你还是太子,这个天就塌不了。” 萧应逐渐平静下来,“母后说的是,萧策区区一个燕王,只要我是太子一日,咱们章家就还有盼头。” 章皇后拍了拍萧应的肩,“余家不好对付,你也要收收心,别再将心思放在不值当的地方,全心笼络朝臣心腹对付萧策,从前那些玩心该舍弃就得舍弃,你也该长大了。” 从前章家多得宠,有镇国公在外南征北战,萧应出生后不久就是太子,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也该有点长进了。 “儿臣明白,母后放心,儿臣绝不会让余家得逞。”萧应攥紧了拳头,他和萧策只能活一个,他必须做那个活到最后的人! 太子与燕王是夺嫡之争,也是章余之争,连带着朝堂上文武之争,一时之间,朝堂内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太子与燕王之间被殃及的池鱼。 朝堂如此,后宫亦有了变化,萧琉虽死,可章皇后还有个表妹德妃在宫里,德妃生了十公主萧兰,萧琉死了,章皇后便宠爱她,去笼络朝臣们的贵女。 都说女眷不得干政,可实际上女子的作用不可小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枕头风永远不过时。 前朝后宫隐约分割成了两半,众位公主也都被迫加入其中,局势一触即发。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撷院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无人讨好萧容,也没有人刁难她,再加上贵妃前几次的提拔,武德帝对萧容的印象加深,对萧容愈发在意了,无人会和武德帝对着干,所以萧容的日子并不难。 风水轮流转,从前战战兢兢的萧容反倒一身轻松了。 而萧应哪里还有心思折磨楚淮,怕是早把楚淮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楚淮也甚少和萧策接触,除了萧容根本无人晓得楚淮帮过萧策。 哪怕楚淮只是偶尔提点,萧策对楚淮倒是挺信任,暗中照应,楚淮在宫里的待遇好了许多,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初入宫连内侍都敢踩一脚的楚国质子了。 萧容与楚淮在南撷院偏安一隅,无论外界多少风雨,都吹不到两人的身上,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这一年多过的萧容甚至不想出宫了,就想这么和楚淮一直过下去,可惜人总会长大的。 又一年除夕宫宴,萧容满十五岁了,在宫宴上,贵妃向陛下提出说要给萧容办及笄礼,大梁习俗,满了十五便可以办及笄礼,并非一定要在生辰那日,萧滢就是在去年的上巳节办的及笄礼。 章皇后为了表示自己身为国母的慈爱,赞同贵妃的提议,并且将及笄礼定在了上巳节那日,还说一定会好生为萧容挑选驸马。 为公主挑选驸马只有嫡母与生母才有资格插手,而萧容母妃去世,那就是章皇后的一言堂了,贵妃没有资格插手,章皇后亦是在挤兑贵妃,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驸马”这个词让萧容一颗心瞬间掉到了谷底。 从前她多期盼着早日出阁,逃离后宫,可是如今却舍不得了,她并非舍不得梁宫,只是舍不得阿淮。 阿淮不能离开梁宫,她若出阁,阿淮该怎么办? 明知皇后就是假装贤惠,未必会这么快为她挑选驸马,可萧容还是难以开怀,一整晚都闷闷不乐。 “不高兴?”楚淮坐在石井上,后院堆的厚厚的积雪,萧容的神色在他面前根本就藏不住。 萧容摇了摇头,“没有啊,挺高兴的,几年前我哪里想得到今日的盛况。” 不仅仅被父皇提起生辰,还有了及笄礼,可不是谁的及笄礼都能大办的,起码在以前她从未想过。 楚淮的脸色往下沉了沉,一语戳穿,“你在撒谎。” 两人认识三年了,要是连这点情绪都把握不准,那他也白认识萧容了。 萧容皱了皱小脸,苦恼的瞪了楚淮一眼,“阿淮,你就不能假装没发现嘛,干嘛要拆穿我?” 楚淮气笑了,“你撒谎还有理了?” “那又怎么样?”萧容哼了哼,不自觉的在楚淮跟前会撒娇了,蛮横无理道:“你打我呀?” 她不想和阿淮说这些,今日是她十五岁的生辰,不说这些扫兴的。 “怕章皇后随便把你嫁了?”楚淮轻嗤,像是萧容肚子里的蛔虫,一语中的。 萧容顿时蔫了,咬了咬唇没有回答,哪里是怕章皇后随便将她嫁了,即便是认真挑选,她也不想出阁,萧容望着楚淮,杏眸难得深沉,笼罩着薄薄的愁绪。 楚淮却以为是被他说中了,揉了把她的脑袋,“别担心,现下章皇后没心思管你。” 太子与燕王你来我往,章皇后连自家人都顾不上来,哪里有心思管萧容,也就是说说好听。 “可总会轮到我的,我不想……”萧容欲言又止,她不知该怎么说。 她不想离开阿淮,若他一直留在大梁,父皇应当会为他娶妻,而她与阿淮,注定会分开。 这段在南撷院的相处,迟早会被时光掩埋。 楚淮挑了挑眉,“不想什么?”今日的萧容倒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没什么,”萧容深吸一口气,“以后再说吧,别坏了兴致。” 能过一天是一天,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那便不说了,”楚淮从身后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红木盒子递给她,“生辰吉乐。” 萧容有些诧异的接过,“送给我的生辰礼?” “往年不是都不送礼嘛。”两人的处境都一般,也没必要送来送去,在生辰那日道一句“生辰吉乐”便好。 “今年不同,”楚淮轻抬下颌,“打开看看。” 今年她十五岁,及笄了,可以许嫁了。 萧容打开锁扣,盒内躺着一枚簪子,簪头雕成了镂空的祥云,镂空内装有一颗雕琢成红豆模样的红宝石,简洁却亮眼。 萧容的杏眸似星子般晶莹,“好看,谢谢阿淮的生辰礼,是你亲手做的吗?” “嗯,是象牙簪,喜欢吗?”楚淮从没做过这样的事,这根簪子他打磨了一年,但手艺着实一般,毕竟是第一次。 萧容点头如捣蒜,刚才那些不开心都不见了,只剩下激动,“喜欢,太好看了,谢谢你,我还是头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簪子。” 她把玩着象牙簪,爱不释手,这是她收到最喜欢的生辰礼。 楚淮弯了弯唇角,见她的笑容没有勉强,稍稍安心。 萧容迫不及待的把簪子递给楚淮,转头坐着,“你给我戴。” 楚淮捻了捻簪子,抬手插入她的乌发间,那颗耀眼的红豆也折服在她的玉颜之下。 萧容伸着胳膊摸了又摸,恨不得眼前立马出现一枚菱花镜,歪着脑袋问楚淮,“好看吗?” 楚淮嘴角噙着笑,“好看,不过人更美。” “嘻嘻,你居然会夸人了,有进步诶。”萧容害羞的红了耳朵尖,还是第一次听楚淮夸她好看,一颗心不知为何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等你过生辰我也送你一个贺礼。”楚淮的生辰恰好在上巳节,也就是萧容及笄礼那日,她已经等不及了。 “好,别忘了。”楚淮颔首。 “放心啦,我一定记得。”萧容抬的胳膊都酸了,还舍不得松开摸着簪子的手,不知为何,心尖好甜,像吃了蜜一般。 楚淮看着她娇俏的笑颜,幽深的眸中晕开一层淡淡的情愫,融化在了夜色里。 那枚象牙簪萧容只戴了一会便取了下来,收进了盒子小心保管,她打算等到及笄礼那日戴,及笄那日需要一枚簪子,就用这枚好了。 因为这枚簪子,萧容盼着及笄礼的到来,及笄礼的前两日,她还拿出簪子把玩。 “绿枝,及笄礼那日你记得将这个捧给何老夫人。”何老夫人是何沛晗的祖母,亦是她及笄礼的正宾,为她加笄。 绿枝笑道:“公主放心,我记着呢,九皇子若是瞧见,一定欣喜。” 女子及笄礼上的那枚簪子可不是寻常簪子,这两人若是能成一对便好了。 萧容嗔了她一眼,有些难以言喻的羞涩,“你瞎说什么呢。” 绿枝捂嘴偷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容有种被戳破小心思的羞恼,拍了绿枝一下。 绿枝忙躲,“公主恕罪呀。” 两人正笑闹着,孔嬷嬷从外边进来,神色有些不对,“公主。” “怎得了?”萧容用丝帕仔细擦拭着簪子。 “楚国使臣入梁京了,听说是来接九皇子回楚国。” 第20章 中毒 萧容擦着象牙簪的手顿住,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明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合起来,她却茫然了。 “嬷嬷,你莫不是听错了?”萧容捏紧了簪子,转身看着孔嬷嬷,眼里惧是惊慌。 怎么会呢,怎会这般突然,毫无预兆,大楚的使臣入京了她才晓得,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方才的喜悦与羞涩如同烟雾一般散于空气中,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孔嬷嬷叹气:“使臣已经入宫拜见陛下,现下外边传开了。” 楚淮在梁宫也算是个人物,尤其是这两年长的越发俊美,不少小宫婢都偷偷地看楚淮,看着看着还红了脸。 若不是因为楚淮的质子身份,只凭那张脸,怕是就能引得一众女子掷果盈车。 孔嬷嬷晓得公主与楚淮亲近,俨然将楚淮当成了兄长,楚淮若是离开,公主必定伤心,可她也不能瞒着公主。 “父皇会答应吗?”萧容抿了抿唇,她脑子里很乱,不知在想什么。 想要父皇答应,因为阿淮在梁宫待着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回到楚国,他才能摆脱质子的身份,成为真正的皇子。 可一想到阿淮要离开,萧容心里像是被成百上千只蚂蚁啃噬,钻心的痒,却又挠不到实处,难受的紧。 孔嬷嬷摇头:“这个便不晓得了,不过兴许是会的,如今大梁西疆局势不稳,眼看着就要开战,想来楚国此时要接回九皇子也是挑好的时机。” 萧容红唇翕动,眨了眨无神的双眼,将象牙簪轻轻地放回盒内,免得摔碎了,是啊,孔嬷嬷说的有理。 大梁根本无法在此时拒绝楚国的要求,北境才安稳不足两年,西疆各部落又蠢蠢欲动,若是楚国借此机会发兵,大梁腹背受敌,难以招架,为了避免再起战事,陛下不得不放楚淮离开。 “公主,”孔嬷嬷继续道:“方才听人说楚国愿以三座城池换九皇子,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三座城池?”萧容瞪圆了杏眸,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楚国不是早将楚淮视为弃子了吗? 她还记得,去年陛下万寿节楚国派了使臣入梁京,那时她还想使臣会不会带走楚淮,好一阵难受,可楚国使臣却连见都没见楚淮一面,好似世间根本就没有楚淮这个人一样。 楚国使臣走后,她更难受了,她既怕阿淮离开,又怕阿淮不能离开,一辈子待在大梁做一名质子,阿淮要受的苦就更多了。 这才一年多,楚国居然要用三座城池换回楚淮,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萧容不信。 “奴婢也不清楚,都是听外边的人瞎说的,公主若有疑问,不如去问问九皇子。”孔嬷嬷将萧容眼中的失落与纠结看在眼中。 萧容从前过的太苦,直到遇到楚淮,两个同样命苦的人,惺惺相惜,互相取暖,楚淮对于萧容来说,与众不同。 萧容沉默着,没有说话,连绿枝也屏住呼吸,不敢胡乱开口,方才她还在开公主与九皇子的玩笑,她也是傻了,忘了两人的身份,迟早有一日,两人是要分开的,绿枝懊悔不已。 萧容低头将盒子的锁扣合上,放进了妆奁内,想去找楚淮,却又挪不动脚,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恭喜他回归母国?还是希望他能留下?亦或者带她一起走? 无论哪一个,她都开不了口。 她现下心里很乱,“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 萧容垂眸走向里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颓丧。 孔嬷嬷与绿枝对视一眼,谁都没开口,默默地退了下去,合拢了门。 萧容脱了绣鞋上了床榻,双手抱膝坐在床角,眼神空洞。 她无法笑着说恭喜,也没办法让阿淮留下,更不可能跟着阿淮离开。 萧容低头用下巴蹭了蹭膝,忽然间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一块,眼睛酸涩,好想掉眼泪。 她低头埋住脸,屋子里静的能听见心跳声。 正乾宫。 楚国使臣与楚淮才退出去,如今殿内只剩下武德帝父子三人。 “这件事,你们怎么看?”武德帝端起茶盏啜饮,让人看不出情绪。 太子与燕王都在心里打鼓,他们自然晓得父皇是在问该不该让楚淮回楚国。 武德帝当初让楚淮入了宫,就是打定主意不让楚淮离开大梁了,可谁晓得楚国这般会赶时候,偏偏在西疆局势不稳的时候提出要接回楚淮,让人无法拒绝。 楚国还极有诚意,三座城池,大梁若强硬的拒绝,楚国与西疆各部落联和,届时大梁的西南便要着火了。 太子先开口,“父皇,儿臣觉得此事非同一般,楚淮在宫里待了三年,谁晓得会不会打探到一些大梁秘辛,不该放他回楚,但楚国提出,咱们不好不应,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楚淮,那他自然也就回不去了。” 萧应也不傻,已经猜到萧策与楚淮勾结,绝不能放楚淮回国,万一楚淮在楚国为萧策撑腰,那他就腹背受敌了。 但楚国拿出三座城池的诚意,不便强硬拒绝,可若楚淮死了,自然也就回不去了。 “父皇,儿臣觉得不妥,”萧策拱手道:“楚国的三座城池极为富庶,用它们来交换楚淮对咱们有利无害,若楚淮此时出事,就怕楚国记恨,挑起西南战事,于咱们不利。” 萧策自然是希望楚淮能回到楚国,他与楚淮结盟,若是楚淮回到楚国能有一番大作为,对他可是大大的有利。 再者楚国愿意用三座城池交换,可见对楚淮的重视,怕是楚淮此一回去,便能受到楚皇的重用,这是萧策愿意看见的。 两个儿子心里想什么,武德帝如何能不晓得,孩子大了,更多的都是为自己考虑,而不是为了大梁,心里到底有些不得劲。 武德帝放下茶盏,眼神扫过两人,“你们两个说的都有理,太子先退下,燕王留下。” 太子神色一僵,眼神扫过燕王,有些不甘,却又不得不退下。 而燕王心中也忐忑,并没有得意洋洋,很久之前他就明白,眼前这人不仅仅是父皇,还是帝王,天下生杀大权掌握在帝王的手中。 “策儿,你觉得该放楚淮回楚国?”武德帝语气不急不缓,看似在闲聊。 可萧策心里却在想着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不等萧策回应,武德帝继续道:“这两年,楚淮帮了你不少吧。” 萧策猛地抬头望向武德帝,又突然回神直视天颜是大不敬,连忙低头,想要解释,“父皇,儿臣……” 武德帝却笑了下,打断他的解释,“从前的事朕不管,不过你应当清楚,楚淮的才能如何,若是放虎归山,他日你还能抓得住这只百兽之王吗?” 武德帝身为梁宫的主宰,没什么事瞒得过他,只看他想不想管,他对萧策寄予厚望,所以想让两个孩子各显所长,楚淮帮萧策的事,他晓得,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甚至对楚淮这个少年还挺有好感,若是楚国不来接楚淮,兴许日后武德帝也会想法子让楚淮为大梁所用。 可若是楚淮回了楚国,欣赏之人终有一天会成为最大的敌人,武德帝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萧策的后背涌起一阵凉意,楚淮的才能他的确清楚,若没有楚淮,他现下也达不到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地步,可在他心中梁楚之事与他何干,楚淮死,他未必能登上帝位。 但武德帝现下这样说,萧策却不能反驳,若被武德帝晓得他心中所想,怕是帝位与他再无瓜葛。 “父皇说的是,是儿臣目光短浅了。”在帝王心意面前,他不得不妥协。 武德帝很是满意,“既如此,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萧策心中倒抽一口凉气,父皇倒真是会给他出难题,派他去杀害楚淮,即便没成,他与楚淮的交情也断干净了,还会被楚淮记恨上。 父皇半点情面也不留,这是不希望他与楚人搭上关系。 “怎么,有难处?”武德帝大掌搭在龙案上,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萧策,无形中便给了他压力。 萧策跪下,“儿臣遵命!” 他再清楚不过,若是今日他不按父皇吩咐去做,怕是明日他燕王府的天就要变了。 为了储君之位,他只能舍弃楚淮了。 萧容独自在屋子里待了半下午,夜幕降临后,她没去找楚淮,但楚淮来了找她。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此时后院的雪已经化了,野草冒出了头,细嫩的绿色,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新的一年充满了希望。 两人坐在水井旁,谁都没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后院静的只有蟋蟀的叫声。 萧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从最初晓得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孔嬷嬷已经明确的告诉她,这是真的,她连问都不必再问了。 过了片刻,一阵春风吹来,有一丝丝凉意,萧容深吸口气,终于调整好了心情,她扬起一抹笑,偏头看着楚淮,“阿淮,恭喜你呀!” 想了一下午,她到底还是决定恭喜,阿淮离开大梁才是最好的选择,虽说现在他的处境还不错,可是谁也不知来日会发生什么,待在梁宫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要了命,日后无论是太子还是燕王为帝,都不会留下阿淮的性命。 她不能那么自私的留下阿淮。 楚淮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别笑了,很难看。” 她怕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笑的比哭还难看,无异于在楚淮心口刮过一刀。 萧容噗呲一声笑了,偏过头揉了揉微热的眼眶,努力稳住声调,“你撒谎,前不久还说我好看呢。” 楚淮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容儿,抱歉。” 说好一直保护她,可他却得先离开一阵子了。 萧容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眼角却泛起了泪光,嗓音到底带了颤意,“做什么道歉,你本就是楚国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回楚国我高兴。” “高兴为何哭了?”楚淮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着,紧紧地掐住心脏,她哭了,楚淮比谁都难受。 萧容抹了把眼泪,扬起笑容,“我喜极而泣不行吗?我为你高兴,你终于可以摆脱太子了,往后太子再也不能欺辱你了。” 楚淮的命运已经比从前那些质子好太多,起码楚国愿意来接他,用三座城池换楚淮,楚淮回国之后一定会过的很好,再也不用待在南撷院受苦了。 楚淮摩挲着萧容发顶的手往下滑,大掌捧着她的侧脸,指腹抿去她眼角的泪珠,薄唇微紧,“别哭了。” 望着她泪眼汪汪的样子,楚淮有那么一瞬间想反悔,告诉她,他不回大楚了,永远陪着她。 可是心里仅存的理智又将他拉了回来,不回大楚,他与萧容没有未来,萧容会被许嫁,而他也会被武德帝赐婚。 只有回了大楚,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萧容歪着脑袋在楚淮的掌心蹭了蹭,“阿淮,我好舍不得你。” 三年,两人共同度过了最难捱的三年。 如果没有楚淮,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这一年多的好日子,都是楚淮为她谋来的,她已经习惯了依赖楚淮。 除夕那日,她还在忧心章皇后会为她挑选驸马,早早出阁,要和阿淮分开。 谁曾想到,她还没有出阁,可阿淮却要走了。 阿淮要回家了。 此一去,相隔千万里之遥,两人再也见不到了。 过去那三年,只能成为回忆,再过三年,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那段时光。 楚淮的脊背绷紧,另一只放在身侧的胳膊,手背青筋暴起,望着萧容的眼神藏着压抑,他在克制,克制着不将萧容揽入怀中。 他很想抱一抱她。 可他还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能给她希望,更不能耽误了她。 若成,他日十里红妆迎新人;若不成,他日十里嫁妆送旧人。 “我们会再见面。”楚淮缓缓地将手放了下来,再见面是注定的,可再见时会是怎样的,他不知道,平生第一件他不能确定的事出现了。 “真的吗?”萧容小声抽噎着,她根本不信,只以为楚淮是哄她玩的。 楚、梁两国本就是敌对关系,他若回楚,他们绝无可能再见。 “真的,我几时骗过你。”楚淮嘴角含着淡淡的笑。 “好,我信你。”萧容破涕而笑,无论如何,让他放心的回楚国吧,别牵挂她,她不想耽误他。 “阿淮,我能抱抱你吗?”萧容忐忑的望着楚淮,两人不是孩童,都到了嫁娶的年纪,这样的亲近,已经有些不合时宜,可她真的很想抱抱阿淮。 楚淮求之不得,直接用行动回应了她。 张开胳膊,大掌扶在她的脊骨处,将她往怀中收拢,紧紧地抱着她。 “容儿,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接你,楚淮闭了闭眼,将眼里的不舍尽数掩埋。 他也希望能带萧容一块走,但不可能,兴许连他自己也未必走得了。 “呜呜呜,阿淮,我舍不得你……”萧容死死的抱着楚淮,大哭了起来,心像是被大水淹没,泪流不止。 就像是那次落水后被楚淮救上来,紧紧地抱着他这根浮木,这是她最后一次抱着他了,他要走了。 楚淮本就寡言少语,一口气哽在心口,不上不下,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的顺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 “我走后,你莫要再提起我,只当忘了我。”大梁公主,不能与大楚皇子有牵扯,这样才能保住萧容的命。 萧容闭着眼睛点头,道理她都懂,可不是谁都能做到。 楚淮的下颌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语气温柔:“好好活着,我答应你,我们还会再见。” 萧容轻声应着,却知道这样的可能极其渺小,两人不仅仅隔着山川湖海,还隔着家仇国恨,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以后分开的命运。 之后楚淮没再开口,萧容也沉默,两人静静的抱着对方,像是在感受最后一刻的温情。 许久之后,萧容先从楚淮的怀中退了出来,取出丝帕擦干眼泪,一双杏眸已经哭肿了,“你什么时候走?” 还有两日便是他的生辰了。 “你及笄礼后一日离开。”楚淮晓得她在想什么。 萧容这下放心了,“好。” 起码还能陪他过一个生辰。 她攥紧了帕子,想到了什么,低着头道:“你这两日小心些,莫要中了陛下的算计,陛下怕是不想你离开大梁。” 从楚淮入宫那一刻起,武德帝的意思昭然若揭,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得不答应楚国,但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楚淮“病故”。 楚淮死了,对楚国就没有价值了,楚国未必会愿意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皇子掀起战事,若是楚国真这么爱护楚淮,当初也就不会送他来大梁了。 楚淮死了,亦达到了武德帝的目的。 “我明白。”楚淮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命谁都想要。 次日,萧策派人来请他,说是设宴为他践行,宴会设在御花园的阁楼里。 楚淮到时阁楼内只有萧策,连个侍从都没有。 “你来了,坐吧。”萧策看了他一眼,对于楚淮,他很是佩服,也有感激,这两年,若没有楚淮,他怕是很难走到今日的地位。 楚淮面色冷淡的坐了下来,扫了眼桌上的菜肴,“挺隆重。” “好歹咱们也相处了几年,这几年多谢你助我。”萧策说这话时都不敢看楚淮的眼睛。 他现下要取楚淮的性命,着实算是恩将仇报,可为了储君之位,他又不得不顺从父皇,要是父皇将这件事交给太子办多好,他还能从中作梗,帮楚淮一次。 可父皇要他做,他若失败,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便大打折扣。 夺嫡之路,本就容不下“情”字,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 楚淮嗤笑,“你这话说的太假。” “我实乃真心,想不到楚国竟还会来接你。”萧策提起酒壶,为楚淮斟了一杯酒,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萧策还真有点舍不得楚淮,他现下距储君之位还有些难度,楚淮一走,他便损失了一个得力干将。 但世间事本就没有事事如意。 “楚淮,我敬你。”萧策端起酒杯。 楚淮双指捏着酒杯,轻轻地摇晃,垂眸望着晃动的酒液,轻嗤,“这杯酒我可消受不起。” 他抬起手,酒杯内的酒液一点点倒在地上,语气平静,“是钩吻还是鸩毒?浪费这般稀世之毒了。” 萧策脸色骤变,“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自认为伪装的十分妥帖,可楚淮却显的太过淡定。 “武德帝可真会选人,利用你来杀我,也太看得起你了,”楚淮放下酒杯,犀利的黑眸扫过他,“萧策,你在武德帝的心里,还真是不如萧应。” 没有哪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会让自己的孩子手上沾血,可武德帝做了。 明明是萧应提出的杀了楚淮以绝后患,偏偏武德帝却让萧策来杀人,坏人全让萧策做了。 萧策的脸色青了又白,“他到底占了嫡子的名分。” 武德帝是嫡出,自然也偏爱嫡出,所以会早早册封萧应为太子,让萧策这条路走的格外艰难。 可哪怕艰难,萧策还是要走下去,“楚淮,今日你走不出这个屋子,外面埋伏了弓箭手,我没的选,你也没的选。” “谁说的,我这个人呢,不喜欢太孤独,黄泉路上得找个人作伴。”楚淮气定神闲,好似在聊今日天气不错,丝毫不像是到了生死关头。 萧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微微眯起眼,“你这是何意?” 楚淮的指尖落在桌上敲击着,“很简单,今日要么我活着离开,要么你和我一起死,”他轻蔑一笑,成竹在胸,“萧策,你杀不了我。” 要是萧策就能杀得了他,那他也就不用允诺萧容两人会再见面,因为大楚的夺嫡之争可比梁宫凶险的多。 二人之争比起十几人之争,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萧策深吸口气,“你敢在宫中杀我?” “有何不可?”楚淮起身,毫不在意道:“萧策,好自珍重。” 下一次见面,就是寻仇了。 萧策攥紧了手中酒杯,原本掷杯为信,他摔碎酒杯,弓箭手便会射杀楚淮,可此时他却觉得,酒杯碎地,死的极有可能是他。 看来他还是低估楚淮了,得再想法子。 楚淮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没有萧策的号令,弓箭手只能放走楚淮,萧策仰头饮尽杯中酒,狠狠地将酒杯掷在桌上。 没想到有一日,他也尝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 三月三,上巳节,亦称为女儿节,许多年过十五的姑娘家都会在这一日举办及笄礼。 萧容前两日盼着今日的到来,可真到了这一日,却没有任何的欣喜了,明日阿淮便要走了。 但再不舍,她也不能表现,今日是她的大日子,宴请了不少官眷,耷拉张脸只会让旁人说她不懂事。 她努力调整心绪,嘴角挂着浅淡的笑,仪态落落大方,她不想让阿淮担心,让阿淮放心的离开吧。 整场及笄礼,也就只有何老夫人为她加笄,将那枚象牙簪插/入她发端时,她才有那么一刻的喜悦,那是阿淮亲手为她做的。 却没有想到,也是最后一份生辰礼。 及笄礼无波无澜的进行着,眼看着就到了尾声,武德帝忽然着人宣了一道旨意,册封萧容为安阳公主。 先前未透露半点风声,不仅仅萧容愣住了,就连章皇后与余贵妃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想来她们也不曾听得风声。 萧容跪下谢恩时很不明白,武德帝为何这么快就赐了封号给她,而且还是一个不错的封号,难道是要为她挑选驸马了吗? 可武德帝旨意上又不曾说修建公主府,一般择婿前会修建公主府,还没修建公主府,那就是没打算这么快择婿。 萧容不懂,也不能问,除了谢恩没别的选择。 但无论如何,对于萧容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她有了封号,往后就不同了,并且去年萧滢及笄时,父皇也赏了她宁仪公主的封号,她不算打眼。 阿淮要走了,她对梁宫也没有什么留恋,嫁…不嫁都好。 及笄宴直到午后才散,她回到南撷院,孔嬷嬷与绿枝正在规整她今日收到的贺礼。 “贺礼太多,库房放不下了,等九皇子离开,倒可以放到西厢房……”孔嬷嬷话说一半才意识到不妥,小心翼翼的看眼萧容,生怕萧容难过。 可萧容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像是已经平静下来。 她换了一身衣裳,“绿枝,随我去趟膳房。” “公主,去膳房做什么?”绿枝放下手头的东西。 “做长寿面。”萧容往外走,并没多说。 绿枝也没再问,给谁做长寿面再清楚不过了。 萧容今日办了盛大的及笄礼,又被武德帝封为安阳公主,膳房的人巴结萧容还来不及,连萧容的银子都不收,清了一个灶台给她用。 她没做过长寿面,但听人说长寿面不能断,得一根面做成一碗面,吃的人也不能咬断,这样才是长寿。 萧容第一次做,总是把握不好力道,弄断了好多根,只能从头再来。 从半下午忙活到晚膳时分,萧容终于折腾出了一碗卖相一般的长寿面,但好歹是用一根面做成的。 也多亏了膳房的老嬷嬷帮忙,教了她许久,煮面时又险些烫到了她,是老嬷嬷帮忙搭了把手,要不然一整碗面就要摔了,又得从头再来,那可就麻烦了。 萧容让绿枝给了几两银子答谢老嬷嬷,才将长寿面装入食盒,提着离开了膳房,夜色四起,想来阿淮也饿了。 她回到南撷院时,西厢房黑黢黢的,她还当楚淮不在,先去换了身干净衣裳,西厢房还是没亮灯,她推开门才发觉他坐在窗前,“怎的不掌灯?” “等你,不是说要给我个惊喜。”楚淮起身,嘴角含着笑。 “就知道你在等我,快坐吧。”萧容也笑,两人都下意识的忘了明日的分别,只想好好享受当下。 萧容点燃了烛火,屋内亮堂了起来,她才把那碗长寿面端了出来,“阿淮,生辰吉乐,我也不知道送什么给你好,做了碗长寿面,希望你长寿永康。” 楚淮看了眼面,又打量了眼她,见那根象牙簪戴在稍有些凌乱的发髻中,格外显眼,“做了挺久吧。” 发髻都乱了。 萧容嬉笑着吐了吐舌尖,“还好啦,我这般聪慧,学什么都一点即透。” 她将竹著递过去,“尝尝看味道如何,这是我第二次下厨。” 第一次是给他做水粉圆子赔罪。 楚淮接过竹著,在面碗里搅合几下,香气从面汤里散了出来,满屋子飘香。 萧容双手托腮,“这是长寿面,要一口吃完,不可以咬断,虽然有些丑,不过味道应该还不错。” “你尝过了?”楚淮狭长的双眸微眯。 “没有,”萧容摇头,看着面碗上飘着的葱花,“膳房的嬷嬷说长寿面不可以分享,要不然会分寿命,只能寿星吃,你吃吃看。” 楚淮盯着这碗面,神色晦暗不明,却迟迟没有动手。 萧容不解,“怎么了嘛?你怕不好吃啊?应该不至于,是膳房的老嬷嬷教我做的,肯定好吃,要不然你给我喝点汤,我试试看?” 她就要起身去找瓷匙。 “不用,只是很感动,还是第一次吃长寿面。”楚淮笑了笑。 楚国不兴长寿面,他小时候过生辰,母妃也没有给他做过,他吃的第一碗长寿面出自萧容。 “哎呀,也不用太感动啦,”萧容满眼笑,可是细看,笑意并不达眼底。 两人都在笑,却没有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笑。 楚淮没再犹豫,低头吃起了长寿面,面条进入口中的刹那,他捏着竹著的手指紧了紧,但很快不动声色的调整,大口的吃着面。 萧容望着他,却没有开口,因为长寿面不能咬断,所以也不问他好不好吃,等他吃完再说。 楚淮吃的很快,很急,像是被索命鬼追赶着。 “你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萧容倒了一杯茶水推过去。 楚淮“嗯”了声,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吃着面,一碗长寿面很快从头吃到了尾,可就在最后一口时,楚淮闷哼一声,忽然咬断了面,那条长度不足一寸的长寿面掉回了碗里,飘飘荡荡的从汤面沉入了碗底。 萧容皱了皱眉,心口有点不舒服,觉得遗憾,就差一点点了,不过她还是笑着说,“一点点就算啦,这根长寿面一百岁,阿淮活到九十九也不错。” 楚淮低着头没应声,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像是在隐忍什么,萧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莫名有点慌,“阿淮,你怎么了?” 萧容猛地起身,“阿淮……” 她的手还没碰到楚淮,忽然被他推开,她不得已后退两步。 “噗——”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滚烫的,鲜红的,刺痛了萧容的眼。 萧容看着那口鲜血吓傻了,颤着声问:“阿淮,你怎么了?” 楚淮抬起头,用手背擦掉唇角的血渍,勾唇笑了下,有些遗憾道:“容儿,我可能,活不到九十九了。” “你……”萧容看着他嘴角的血越抹越多,一双眼霎时变得通红,“面里有毒?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阿淮,我没有……” 萧容语无伦次。 “我知道不是你,”楚淮打断她的话,自嘲一笑,“除了你,没有人希望我活着离开梁宫。” 萧容摇着头,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一幕,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不会的,不会的,我去喊太医。” 萧容跑出去时绿枝与孔嬷嬷也在院子里,南撷院的大门被关上了,分明还没到宫门落钥时分。 “公主,御林军忽然锁上了南撷院的门。”绿枝被吓的不轻。 萧容大梦初醒,冲上前去拍打厚重的木门,歇斯底里,“开门,开门,快请太医!出人命了,救命!” 可不管萧容怎么拍打,南撷院的门纹丝不动,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是父皇利用了她! 膳房示好的老嬷嬷,加了毒/药的长寿面,紧闭的南撷院大门,御林军的守卫,这一切,如果没有武德帝的准许,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做到。 “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请太医!”萧容凄厉的哭喊声响彻梁宫西北角,一下又一下,她的掌心拍的充血红肿,可是大门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绿枝与孔嬷嬷被萧容的反应吓到了,连忙去拉她,“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别伤了自个。” 萧容的神情分明就不对,像是要癫狂了。 “别拉我,我要救阿淮,开门,求求你们开开门,我要请太医救阿淮,……”萧容眼泪一颗颗砸在青石板地面,很快地面就积攒了一摊水渍。 孔嬷嬷与绿枝面面相觑,不明白萧容是什么意思,直到西厢房传来一声,“容儿。” 孔嬷嬷与绿枝看过去,登时吓得脸色煞白,楚淮淡青色的衣裳上布满了血渍,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是血,脸色苍白,连走路也不稳,扶着门框像是随时要倒地。 “阿淮。”萧容连忙跑了过去,在他倒地之前扶住了他,可萧容的力气太小,只能跪坐在地上,楚淮半躺在萧容的怀里。 “阿淮,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呜呜呜……”萧容抱着楚淮,哭的嗓子都哑了。 这一切都是父皇的精心设计,知道阿淮对她没有防备,所以才在她的长寿面中下毒,她今日根本就不可能请得到太医。 阿淮要死了,是被她害死的! “别哭了,”楚淮的喘/息声极重,鲜血从嘴角往外淌,滴滴答答,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不怪你,我本就不可能活着走出梁宫。” “不会的,阿淮,你那么厉害,你教我,教教我要怎么救你,你不能死,你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萧容浑身都在颤抖,她不知道楚淮中的什么毒,更没有解药,她该怎么救阿淮? “绿枝,去取匕首来。”萧容眼中有着嗜血的疯狂,如果她也要死了,父皇会不会看在她的份上,让太医来一趟南撷院? 绿枝惊骇的望着公主,猜到公主要做什么,无法迈动脚步,也哭了起来,“公主三思,若是太医不来,你该怎么办?” 太医不来,公主也会死的,在陛下心里,公主哪有大梁江山要紧。 “快去!”萧容头次大声呵斥绿枝,她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性命了,若要一命抵一命,她来。 “容儿,”楚淮握住萧容的手腕,“没用的,我中的毒,太医解不了。” 萧容狠狠地咬着唇瓣,舌尖很快尝到了血腥味,她心中亦是清楚,既然武德帝下了毒,就不可能留有解药。 正因如此,她越发难受,武德帝从未真正关心过她,却让她背负上了杀害阿淮的罪名,安阳安阳,可她将永生难安,武德帝到底有没有将她当成女儿,哪怕一点点! 楚淮带血的指腹摩挲了下她的唇角,“别伤了自己,容儿,这是注定的结局,我们谁都无法改变,与你无关咳咳……” 楚淮咳嗽起来,每咳一下,猩红的鲜血便从喉头往外涌,染红了萧容的襦裙。 萧容松开唇瓣,却将楚淮抱的更紧,呜咽着,“对不起,阿淮,是我的错,我不该做长寿面,我不该那么笨,是我害了你。” 她明明提醒过阿淮要小心武德帝,可自己却如此大意,没有试毒就将长寿面端给了阿淮吃,是她的愚蠢害死了阿淮。 楚淮眸中倒映着萧容的哀伤,他的喉结滚了滚,将喉头的鲜血咽了下去,嗓音沙哑,“容儿,错的不是你,长寿面很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我很满足。” “阿淮……”萧容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大颗大颗的落在楚淮的身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淮要死了,她好像说什么都是徒劳。 楚淮的视线落在她发髻的象牙簪上,抬起手想摸簪子,可抬到半空中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萧容抬手抽出发髻间的象牙簪,塞到了楚淮的手中,“阿淮,这是我最喜欢的生辰礼,谢谢你。” 楚淮笑了下,握着簪子与她的手,象牙簪沾上了鲜血,“容儿,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知己,遇到你很幸运。” “没有,”萧容哭着摇头,发髻松了,乌黑的秀发凌乱的散在后背,“遇到我一点也不好,你以后不要再遇到我了。” 如果不遇到她,阿淮就不会死,阿淮那么警觉,唯独对她放下戒心,是她害死了阿淮。 萧容的泪珠砸在楚淮的指尖,滚烫的能将人灼伤,楚淮的气息变得微弱了许多,“我早说过,我并不在意生死,人各有命,你无需自责。” 他笑了下,嘴角的血衬的这个笑容只剩下哀色,“幸好我还没有娶亲,要不然也是连累旁人。” 楚淮还有心思开玩笑,可萧容的心却在被一点点撕扯,滴着血,浸入了盐水里泡着,他本不爱笑,可今日他却一直在笑,只不过是不想让她内疚罢了。 可楚淮越是如此,萧容就越恨自己,恨自己大意,恨自己蠢笨无能,恨自己……一开始就不该与楚淮交好,他本该对任何人都保有戒心。 萧容反握住楚淮的手,泣不成声,“阿淮,我嫁给你,做你的娘子,你不要死好不好?” 第21章 死别 楚淮愣了下,内心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意,可还来不及激动,就又呕出一口血来,一滴温热洒在手背,让他回了神。 “我都要死了,你做我娘子多亏。”楚淮笑着摇头。 “不亏的,只要你不死,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阿淮没事,萧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我可不要一个哭包做娘子,别哭了,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小姑娘总说要好好活着,日后一定会长寿永康。 看着楚淮越发虚弱的神色,萧容哭的眼泪都要干了,“大骗子,你说过我们会再见的,你骗我。” 今日便是永别,哪里还能再见。 “抱歉…容儿咳咳…”楚淮没多少力气了,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萧容抱着他,眼泪滴在他的薄唇上,“阿淮,我不要抱歉,我要你陪着我。” 楚淮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原来人难受的时候掉的眼泪都是苦的,可他除了抱歉什么都说不了 “容儿,我想睡一觉了。”楚淮无力的靠在萧容的怀中,眼皮沉重,眼前越发模糊。 “阿淮,阿淮……”萧容一声一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像是想把他的魂魄叫回来。 可她到底还是无能为力,楚淮彻底阖上了眼,呼吸与心跳停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容儿,好好活着。” “阿淮——”萧容抱着他凄厉的大哭,哭声让守在门外的御林军都打了个寒颤。 绿枝抹着眼泪,孔嬷嬷别开了眼,谁都不忍心看这一幕。 怀里的楚淮再没有给她回应,萧容仰起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夜空,没有一颗星子,月亮也隐入云层,南撷院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 这一晚,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噗——”萧容喉头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与楚淮的鲜血交织成画,脑袋晕晕沉沉,心口骤然一疼,身子软软的往下倒,眼前归于无边黑暗。 萧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在哭,哭的她头疼,眼前黑蒙蒙的雾笼罩着,看不清身处何方,她小心翼翼的走着。 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阿淮,她兴高采烈一边喊一边跑了过去,“阿淮!” 可阿淮却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始终没有回头,就在她即将靠近阿淮时,忽然,黑雾里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龙,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阿淮吞入腹中。 “啊——”萧容猛地睁开眼,眼前朦朦胧胧,犹似在梦中。 “公主可算醒了。”是绿枝的声音。 萧容回了神,才看清这是床榻,“阿淮……” 她连忙起身看向绿枝,“绿枝,阿淮呢,阿淮怎么样了?” 绿枝一双眼也哭的红肿,哀伤道:“公主,九皇子他、他薨逝了。” “阿淮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萧容匆匆就要下榻,“我要去找阿淮,阿淮答应了我会再见的,他不可能死。” 绿枝与孔嬷嬷连忙拉着她,“公主,九皇子已经离开梁京了,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楚国使臣昨晚便带着九皇子的尸首连夜离开了梁京。” 萧容气急攻心,吐血昏迷,现下夜色四起,距离楚淮毒发身亡已经过去整整十二个时辰了。 “离开了?”萧容呆在原地,那双原本水盈盈的杏眸,此刻只剩下灰暗,结着血痂的唇翕动,“可我还不曾见阿淮最后一面。” “是楚国使臣说想连夜带九皇子离京,想带回去给楚皇瞧瞧,如今天气越发热了,再拖下去……”绿枝说不下去了。 人死了,天气热,尸首会腐烂,届时楚皇就连楚淮最后一眼也见不着了。 “陛下恩准了,还赏赐了一副冰棺,对外只说九皇子突发急症,暴毙而亡,人已死,楚国使臣也不好说什么,急匆匆便走了。” 楚国使臣想来也怕再不走就连他们也走不了了,至于那三座城池自然不可能给大梁,他们也没为楚淮讨个公道,毕竟楚淮人都死了,在武德帝的地盘上,又能讨得到什么公道。 “阿淮真的死了?”萧容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不会的,是假的,阿淮不可能死。” 他命那么大,被萧应折磨了一日,浑身是血,命悬一线,眼看着就要死了,不过次日便生龙活虎,楚淮怎可能会这般轻易死去,萧容不信。 孔嬷嬷忙给萧容擦着眼泪,“公主,九皇子当真去了,太医把的脉,在南撷院时,就已经没了气息,公主节哀!” “节哀”这个词兜头砸下,把萧容砸的身子摇摇欲坠,当初周嬷嬷去世,孔嬷嬷也对她说节哀,如今阿淮走了,还是孔嬷嬷对她说节哀。 可她要如何节哀,她的阿淮死了,是被她害死的! “啊——”萧容大哭了起来,情绪犹如山洪暴发,倾泄而下。 绿枝吓了一跳,忙抱着她,“公主,你可不能哭了,太医说你气急攻心,昨晚吐了血,对身子损耗极大,再哭下去,你的身子怎么办。” 萧容哪里还听得下去什么劝诫,恨不得随着阿淮一道离开。 绿枝没了办法,只得搬出楚淮,“公主,九皇子让你好好活着,你莫要辜负他的期望,九皇子虽去了,你还得替他活下去,要保重身子。” 果然,听到楚淮,萧容的哭声渐渐地小了,她记得阿淮说要她好好活着,从前她一直期盼着好好活着,可如今,活着已经成为了负累,她害死了阿淮,有什么资格活着? “公主,九皇子之事并不是你的错,别往自个身上揽。” 说到底,公主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萧容没说话,她抬手摸向自己的发髻,空的,什么都没有,那一瞬间,萧容慌了,拉着绿枝问,“簪子,我的簪子呢?绿枝,我的簪子。” “公主莫急,九皇子送给你的簪子我收着呢,在这。”绿枝从一旁拿过木盒,象牙簪安安静静的躺在里头,只是簪上多了一丝鲜红色,给原本素雅的簪子添上了几分艳丽。 绿枝:“公主,簪子我洗过了,只是上头的鲜血洗不掉。” 萧容紧紧地攥着簪子,像是在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嗓音沙哑:“你们下去吧。” 她往床榻间缩了缩,不想再开口。 绿枝与孔嬷嬷担忧,却也不得不听萧容的,轻声退了出去。 萧容将木盒放在一旁,手中捏着簪子,簪子上有细碎的血线蜿蜒,是阿淮的血,她闭上眼,脑海中全是阿淮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太没用了,居然连阿淮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阿淮……”萧容将象牙簪捂在苍白的唇瓣,呼出的热气喷洒在簪子上。 她闭上眼,紧紧地攥着簪子,阿淮才十七岁,他还没有娶亲,还没有娘子,居然就这般孤零零的死去,黄泉路上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 越想,心就越痛,那碗长命百岁的长寿面,却最终成为了索命面,没能让阿淮长命百岁,他的生命终结在了十七岁。 萧容坐了很久,脑子里走马观灯一般,想起阿淮初入宫的那个腊八,想起阿淮双手为她捧雪,想起阿淮从长乐湖中救她…… 阿淮阿淮,她满脑子只剩下阿淮了。 萧容睁开眼,掀开被子想躺一会,在衾被上的木盒滚了几圈,垫在木盒里的锦缎掉了出来。 她伸长手将木盒拿了过来,捡起锦缎要铺回去,忽然瞧见木盒底部似乎刻了字,床榻上里光线有些暗,她看不太清楚。 萧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急忙下了床榻,凑到烛火前,在看清楚那些字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1 怪不得这颗红宝石雕琢成了红豆的模样,怪不得不是金簪、银簪、玉簪,而是象牙簪,因为象牙亦是骨头,红豆镶嵌在象牙内,可不就是“入骨相思”。 萧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眼前一片模糊,只晓得紧紧地握住簪子,原来阿淮有那样的心思,可他为何不说。 因为阿淮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公主与质子,自古便带着悲□□彩,绝不可能有好下场。 昨晚她说要嫁给阿淮,他却拒绝了,分明是不想拖累她。 “阿淮,我身上的大山,再也移不开了……”萧容蹲在地上,痛苦的抽噎。 死别,是一座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大山。 这一晚萧容哭的肝肠寸断,像是要将今生的眼泪都流干,她宁愿不知阿淮心悦她。 阿淮心悦她呀,才会毫无防备的吃下她准备的长寿面,可却死在了这碗长寿面上。 阿淮死在了心悦之人的手上。 “阿淮……” 绿枝在屋外守了一整晚,生怕公主会想不开,她晓得九皇子对于公主来说是不同的,可偏偏九皇子因为公主亲手做的长寿面而死,这简直就是锥心之痛,她怕公主撑不住。 天光大亮,绿枝揉了揉眼,看了眼屋内,没有丝毫动静,转头去了膳房提早膳,再回来,屋子还关着,可公主昨个一整日水米未进,怕是饿极了。 绿枝轻轻地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原以为会瞧见颓丧的公主,却没想到,公主已穿戴整齐,坐在妆奁前。 萧容只着了一身霜色襦裙,未施粉黛,面容苍白,发髻上只别了那只象牙簪,再无其他,象牙簪上耀眼的红宝石与这身素雅的装扮格格不入。 “公主,用早膳了。” 萧容缓缓转过身,面上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了光亮,似呆呆的木头,但也没拒绝用早膳,这让绿枝松了口气,摆好了早膳,晓得公主难受,特意拿的素膳。 用过早膳,绿枝正不知该如何劝慰公主,九皇子已去,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保重。 “绿枝,随我去一趟正乾宫吧。”萧容起身。 “公主要去见陛下?公主三思,莫要惹恼了陛下。”绿枝生怕萧容去寻仇,她觉得此刻的萧容真干得出来。 萧容摇了摇头,并不多言,径直往外走。 绿枝跺了跺脚,只得跟上。 正乾宫庄严肃穆,是武德帝的处理政务,休憩之所,隶属前朝范围,后宫妃嫔不得轻易踏足,萧容从未来过这里。 这是第一次来,原以为会被拦住,却不曾想,一路畅通无阻,武德帝似乎知晓她会来。 绿枝在外边等候,萧容独自进入正殿,殿内武德帝端坐龙椅,一旁只有两个侍从伺候。 萧容行了礼,武德帝瞧了她一眼,穿着霜色的襦裙,格外素净,娉娉袅袅,哪怕面容憔悴,也难掩丽色,倒是越发像琦娘了。 “身子好些了吗?”武德帝关怀道。 萧容并未回答,反问道:“父皇,是您在儿臣的长寿面中下了毒,对吗?” 武德帝皱了皱眉,“小九,你并非孩童,梁楚两国之事你也清楚,楚淮若回楚国,于大梁无益,朕不得不这般做。” 吩咐萧策处置楚淮不过是声东击西,武德帝早就知道楚淮和萧容走的近,他便寻了那个机会下手,楚淮果然中招了。 “不得不?父皇,阿淮是我唯一的朋友,您为何要让我亲手杀了我的朋友,供父皇驱使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要利用我?” 萧容高声质问,这是她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武德帝说话,从前她都是尊着、敬着这个帝王,哪怕武德帝从未关心过她。 帝王威严受到挑衅,武德帝脸色沉了下来,“小九,你放肆,你这是对父皇说话的语气吗?” 从前萧容性子温婉,说话轻声细语,和琦娘极像,今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竟敢在正乾宫质问他。 “父皇?您当真是我的父皇吗?我被扔在南撷院十五年,您从未管过我,任由我被旁人欺凌,遇到阿淮之前,我根本不算是一个人。” “陛下既然这般不待见我,当初为何要让我母妃有孕,又为何要生下我,当初我出生时,您为何不掐死我,也免得我在深宫战战兢兢的受苦!” 萧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抽噎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如擂鼓,她从未这般大胆过,今日根本就没想活着走出正乾宫,积压在她心里十五年的怨气,她不吐不快。 “南撷院的冬夜有多冷,您不知道,皇姐们是如何折辱我的,您也不知道,皇后与贵妃步步紧逼,让我在深宫如履薄冰,您更不知道!” “我好不容易遇到了阿淮,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暖,可您却偏偏要折断这份希望,您知道我心里多痛吗?您从未把我当作女儿,您也从未惦记过我母妃,把我当棋子的时候,您倒是想起我是您的女儿了,何其可笑!” 武德帝被她说的心头烦乱,越是说到琦娘,他心中就越躁,琦娘,那个美好的像花一般的女子,即便过了十几年,他仍旧记得。 对萧容,他的确没有关怀过,宫中拜高踩低,他亦是过来人,萧容必定受了不少委屈,现下见她红肿着双眼控诉,武德帝心里不是滋味,可他却绝不会承认自己的过失。 “小九,你身为大梁公主,这本是你的责任,楚淮若回楚国,他日梁楚战事起,你以为你还能安稳的做着公主吗?” 萧容冷冷地笑了一声,眼泪滑过唇瓣,嘲讽道:“是啊,我是公主,是您亲封的安阳公主,可您问过我是否想要做这个公主吗?我不想要,我不想做手上沾着朋友鲜血的公主!” 武德帝的脸色越来越黑,殿内的侍从大气不敢出,跪倒在地,恨不得没听见这些话,在陛下身旁伺候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谁敢这般对陛下说话,安阳公主怕是不想活了。 武德帝的确很恼,这是头一个敢这般对他说话的人,但看见萧容红彤彤的双眼,痛不欲生的神色,还有与琦娘越发相像的面容,到底还是不忍心责罚,沉声道:“朕看在你伤心过度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忘了楚淮,你还是大梁的公主,朕会为你迁宫,护你日后安康。”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也并非心如铁石之人。 萧容却直挺挺跪了下去,“多谢陛下,但不必了,儿臣已了无牵挂,愿落发为尼,求陛下成全。” 阿淮死了,她还做什么劳什子公主,她该永堕地狱,偿还她的罪孽。 乾德帝惊诧,一掌拍在龙案上,怒气丛生,“萧容,你是大梁公主,岂能为了一个质子落发为尼,你让百姓如何看待皇家?” “陛下怕什么,想来天下百姓也不晓得还有我这个公主,即便我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萧容自嘲一笑。 “不行,朕绝不允许,你死了这条心。”武德帝断然拒绝,若答应了,这不是让天下看萧家的笑话,自古哪有公主落发为尼的道理。 萧容脊背挺直,“阿淮死前我答应了他,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既然陛下不肯让我落发,那我要在南撷院为他守丧三年,以赎我的罪孽。” 她知道武德帝不会肯的,公主落发为尼,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会揣测皇家不睦,众口铄金,会动荡大梁江山,武德帝怎么肯。 “你要为楚淮守夫丧?”武德帝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容,她对一个质子,居然有那么深的感情? “是,儿臣无需迁宫,只想在南撷院为阿淮守丧三年,求陛下成全!”萧容连一句父皇都不肯喊了,眼前人根本就不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无情的帝王。 “朕若不肯呢?一个质子,便值得你如此吗?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尚未定亲,却要为一个男子守夫丧,还不知道外边如何议论,比起她落发为尼又好得到哪里去。 “陛下若不肯,那儿臣只有一死,才能赎罪,陛下若允,儿臣不会对外说起此事,只求居于南撷院,不受外界纷扰。” 武德帝心中烦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然道:“你执意如此吗?” 他倒不想要萧容的命,起码也是自己的女儿,还没这般狠心,可为楚淮守丧又当真是荒唐。 “儿臣心意已决。”萧容伏地叩首。 武德帝看着她,想起了琦娘,果真是母女,性子温婉,可倔起来也是真的倔,若不是琦娘那般倔,也许…… “罢了,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不得对外透露半分,这有损天家颜面,朕会吩咐下去,往后你便待在南撷院,但朕只给你三年。” 萧容如今十五岁,三年后也才十八岁,正是可以许亲的好年纪,每一个公主都是他笼络朝臣的利器,尤其是萧容姿色出众,来日将有大用处,武德帝绝不可能放过,这也是为何他不想逼萧容的缘故,万一逼死了,可就不值当了。 萧容闭了闭眼,“谢陛下!” 萧容从正乾宫出来时面色平淡,眼泪已经止住,她积攒了十五年的怨气发泄了出去,抱着必死的决心,却又活着出来,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想来武德帝说到做到,这三年应当不会让她出阁,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回到南撷院后,萧容吩咐将院门关上,此后,她再不想管深宫中的是是非非,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阿淮。 萧容向孔嬷嬷与绿枝道明心意,两人倒没多说什么,只是叹息一番,便很快将南撷院内鲜亮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午膳时特意只拿了素菜,也只有她们二人才能明白楚淮在萧容心中何其重要。 萧容在屋内祭台上立了一块无字碑,她不能写上阿淮的姓名,免得被人瞧见,只要她心中晓得便好。 她抚摸着那枚象牙簪,望着无字碑呢喃:“阿淮,往后我便是你的未亡人, 第22章 下嫁 两年后,初春。 梁楚边境便再起狼烟,这一次是大楚主动出击,时隔五年,打了大梁一个措手不及,连武德帝都没想到,大楚会主动挑起战事。 并且这一次的大楚今非昔比,势头强劲,大梁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夺走了一座城池,不安的气氛在大梁蔓延。 一如以往,狼烟起,便到了章家出征之时,虽说这两年何家也备受武德帝关注,可章家还是武德帝最信任的帅将。 两年来,太子和燕王水火不容,斗的如火如荼,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哪怕是太子最为失势的时候,武德帝也并未有过要废黜太子的意思,就是因为章家的缘故。 边境战火纷飞,可章皇后仍旧大办千秋节,想要彰显章家的得宠,梁京女眷尽数被邀请,就连萧容也不例外。 萧容从南撷院出来时仰头望了眼天,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这是她时隔两年再度走出南撷院,可梁宫的天并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在南撷院守了两年,即便是除夕宫宴,也没有出席,可这一次千秋节,章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来请,武德帝并未阻拦,想来武德帝也不会为了萧容而拂了章皇后的面子,毕竟现下需要章家。 萧容有时想,武德帝这个帝王过的也挺憋屈,要被臣子所左右。 这一次的千秋宴摆在宜兴殿,自从萧琉因长乐湖而死,听说章皇后就不再去御花园了。 萧容提步迈入宜兴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一是因为萧容有两年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二是时隔两年,萧容出落的太过出色。 虽不施粉黛,却粉面桃腮,简单着一席素色襦裙,反倒衬的清水出芙蓉,俏丽生姿,长身玉立,堪称一句仙姿玉色,将这两年最得宠的宁仪公主都压了下去,实为容貌最出众的公主,这让不少人看呆了。 萧滢看见萧容时险些折断了指甲,脸色极其难看,自从萧琉薨逝,大梁最得意的公主便是萧滢,有身为贵妃的母妃,最受陛下宠爱,姿色也是公主中最佳的,还嫁得一位如意郎君,谁敢不敬着萧滢。 萧容两年未出现在人前,所有人都说是被陛下舍弃在了南撷院,谁能想到再出现,竟出挑的这般美貌动人,未施粉黛却硬生生将精心打扮过的萧滢压了下去。 萧滢转身,看向身旁的驸马,瞧见他的眼睛都看直了,一掌拍在他身上,气冲冲道:“你往哪看?” 驸马犹如大梦初醒,连忙低头,“公主,臣没。” 萧滢懒得在宫里和他吵,哼了声扭过头去,看向萧容的眼神越发嫉恨,从前萧琉压在她头上也就罢了,那是嫡出公主,萧容一个卑贱的宫婢所出,有何资格! 萧容没管旁人议论,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两年没出南撷院,还有些不习惯,从前她的出现并不会引起骚动,无人会在意她,可今日却大大不同,哪怕她安安静静的坐着,也有许多的视线忍不住往她身上落,羡慕的、嫉妒的、渴望的…… 连章皇后入殿后扫到萧容也难掩诧异,两年未见,萧容竟出落的这般美,称一句绝色无双也不为过,先前听人说还不信,如今瞧见倒所言不虚,分明是最素净的装扮,可眼角眉梢偏偏难掩明艳之色,将满殿的女子都压了下去,章皇后不由想起了琦娘。 回眸一笑媚态横生,娇艳无比,日月之辉,将一切萤火都衬的黯淡无光。 而萧容才十七岁,已经隐比当年的琦娘更为出色,再过两年,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章皇后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十几年前琦娘独占圣心的那段时光,武德帝将六宫空置,只宠爱琦娘,哪怕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肯踏足玉坤宫,自琦娘去后,再没有妃嫔能得陛下如此宠爱,若非红颜薄命,怕是现下中宫早已易主。 今日是千秋宴,章皇后不会和萧容一个小辈计较,很快移开目光,与宾客寒暄。 如今梁楚边境战事胶着,章家又被捧上了高位,众人纷纷巴结章家,连带着吹捧十公主萧兰,自从萧琉薨逝,萧兰成为了宫中第二受宠的公主,第一自然是萧滢。 觥筹交错,人人都忙着结交权贵,逐渐的,倒没有人再将视线放在萧容身上。 直到千秋宴散,章皇后带着一众家眷回了玉坤宫,原本外男不得入后宫,可今日陛下特许,让章家一家子团聚,因而章明远也在。 一回到玉坤宫,章明远便道:“姑母,侄儿有个不情之请。” 章皇后扫了一眼章明远,虽说这几年章明远依旧没什么长进,可这个侄子对她倒是颇有孝心,隔三差五便让人送些小玩意入宫讨她欢心,再加上兄长就这么一个嫡子,到底还是心疼的。 “与姑母还客气什么,直说便是。” 章明远笑了笑,“姑母,侄儿想求娶安阳公主。” “什么?”章明远此话一出,殿内哗然一片,谁也没有想到章明远居然打上了萧容的主意。 章皇后皱了皱眉,“你看上她了?” 她这个侄子风流成性,极爱美色,流连烟花柳巷,无人不知他的脾性,因而没有高门显贵之家愿意将嫡女嫁给他,家世稍低些的倒是想要巴结章家,可章家又看不上,所以章明远今年二十三岁了也没成家,家中也是着急。 章明远直言不讳,“是,安阳公主的确玉貌花容,侄儿一见倾心。” 他在声色犬马中流连多年,可却从没见过一个女子有萧容那般的姿色,今日瞧见她的第一眼起,章明远就想得到她,这般美的小娘子,合该成为他的。 “你呀,就知道看姿色,她没有母族,能给咱们家带来什么?”章皇后有点恨铁不成钢,怎么偏偏章家就出了这么个嫡子,简直就是丢脸。 “姑母,她是公主,有食邑,比起一般贵女可好的多,再者您也晓得,侄儿这般名声,也没有其他贵女愿意下嫁,那些门第低的,侄儿也瞧不上,还不如尚个公主。”要是什么人都瞧得上,那章明远也不至于现下还没有成亲。 “安阳公主的亲事可不是本宫一人能决定的,得问过陛下。”章皇后对于萧容的亲事从未考虑过,来日随便挑个人嫁了便是,可若说嫁给章家,也不是没有好处。 章家尚个公主的确不错,能大大提高章家的地位,再者萧容她不在意,若是萧兰她还真不愿意,一个公主,能为章家笼络到一个重要的朝臣,可萧容不为她所用,不会供她驱使,但若嫁到章家,萧容的食邑便是章家的了。 “姑母,如今陛下宠爱您,您若提出,陛下肯定答应。”章明远的笑带着笃定,就是因为现在边境不稳,他才敢这般大胆的想要尚公主,他知道武德帝此刻需要章家,不会轻易拂了章家所求。 “那也还得看看萧容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德行。”章皇后瞪了他一眼,若是这个侄儿长进,也就不必发愁了。 章明远摸了摸鼻尖,“姑母,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让她嫁到章家是抬举她了,她有何不愿的。” 若不是看萧容长的美,他还未必看得上一个宫婢所出的公主,能嫁去章家,那是萧容的福气。 “住嘴,好歹是陛下的公主,哪容你这般胡言乱语,不成体统,”章老夫人训斥孙儿,不过心下却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皇后娘娘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娘娘也晓得,老身就盼着明远成家,为章家添丁。” 章老夫人都开口了,章皇后也没法子,“母亲,此事我会与陛下商议一番,看看陛下的意思。” “也好,咱们家功勋卓著,尚一位公主也不是难事。”更何况是宫中地位最低下的公主。 章皇后心内思忖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开口。 回了南撷院的萧容伏案抄经,丝毫不知正在被人惦记。 “公主,喝盏花茶吧,抄了许久,歇歇手。”绿枝放下茶盏。 萧容松开羊毫笔,揉捏了下手腕,端过茶盏,看向一旁叠的高高的经书,“绿枝,你帮我把这些经书收整起来。” 她抄写了两年,对于经书中的内容倒背如流,只是抄写了这么多遍,她想到阿淮还是难以平静,无论她抄写多少遍经书,都无法赎罪,分明已经过去两年,可阿淮躺在她怀中的那一幕犹如昨日。 绿枝忙蹲身收拾,一边整理一边说,“公主,我听旁人说这次楚国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连章家都有点顶不住,公主,大梁不会败给楚国吧?”最后这句话绿枝压的很低,生怕隔墙有耳。 大概谁也没想到不过五年,大楚竟能成长的这般快,简直不像是五年前打了败仗,割地求和,还送质子入梁宫的大楚。 萧容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花茶,润了润嗓子,“谁知道,自古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没谁会一直胜,也没谁会一直败。” 对于大梁,萧容没有丝毫期盼,抄写了两年经书,生死已经看淡,不再执着于活着。 “我还是希望大梁能胜,要不然公主可又要受苦了。” 她们这些奴婢在哪都是奴婢,即便天下换主,也不过是换一个主子伺候,可大梁若败,那公主便是亡国公主,必定要受尽折磨。 公主这十几年过的太苦,可千万别再受苦了。 萧容摇了摇头,“世间最苦的滋味已经尝过,没什么苦比得上了。” 阿淮在她怀中离去时的锥心之痛,她永生难忘。 若是大梁不敌,她死时也算是拉了几个垫背的,既然她不能为阿淮报仇,那就让楚国来吧。 但这样的话她不能说,说出来怕是绿枝就要吓坏了。 绿枝晓得公主是想起了九皇子,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干巴巴道:“无论如何,公主现下过的尚可。” 这两年,许是陛下打点过了,并没有人欺辱公主,待在南撷院,也算过的自在,只是公主心里的苦一日比一日积攒的多,绿枝没再见公主笑过,公主的心,已经随着九皇子去了。 萧容放下茶盏不置可否,继续提笔抄经,好不好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午夜梦回,她都梦到阿淮满身是血的模样,又何谈好呢? 绿枝也没再开口,只是谁都没想到,绿枝这句话被推翻的如此之快。 不过一月,南撷院便接到了赐婚圣旨,将安阳公主下嫁给章家嫡子章明远,一月后完婚。 这道旨意,将孔嬷嬷与绿枝惊得半晌都没有回神,宣旨的内侍一走,绿枝便膝行上前扶着萧容,眼眶瞬间便红了,“公主。” 谁都清楚章明远是什么德行,陛下居然将公主赐婚给一个满梁京避之不及的风流纨绔,这分明就是作践公主! 萧容提裙起身,忽地嗤笑一声,凉薄的笑意在唇瓣蔓延开,果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武德帝可真是一位好父皇。 “公主,要不然去求求陛下吧?公主怎能屈尊下嫁给章明远。”绿枝看见公主的笑容鼻尖发酸,这哪是笑,分明是绝望。 “陛下当真是……”孔嬷嬷欲言又止,非议帝王是死罪,可是不吐不快,陛下也太过分了。 且不说章明远比公主大六岁,谁都晓得他这般年纪还没成家是因为旁人嫌弃章明远的浪荡性子,谁家的好闺女愿意嫁给章明远作践,可陛下却将公主许给章明远,那不是糟蹋公主嘛! “求他又有何用?他若真怜惜我,起码该知会我一声,赐婚圣旨已下,我若抗旨不遵,就是死罪。”萧容摇了摇头,面带倦色,她当真累了,早就晓得武德帝是无情之人,却还是盼着他会有那么一点点心软,可她赌输了。 三年之期未满,她居然要出阁了,嫁的还是满梁京的姑娘家都不想嫁的纨绔浪子,她的父皇可真是为她选了一个好驸马啊! “公主……”绿枝捧着圣旨,犹如捧着烫手山芋,为何公主的命这般苦,分明是金枝玉叶,却过的比寻常百姓家的小娘子还要苦。 谁都晓得,此刻武德帝将安阳公主下嫁给章家,是为了边疆战事,是为了安章家的心,为了江山,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那般品行不堪之人,武德帝根本不配为人父。 梁京贵女的父亲都晓得为自家女儿打算,不愿为了攀附权贵将女儿嫁去章家,可武德帝连犹豫都没有,公主大婚,却只准备一个月,急匆匆就要让萧容去安章家的心。 犹记得萧滢从赐婚到出阁时隔一年,夫君还是名满梁京的徐国公嫡长孙,那才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姻缘最好的期盼,而她萧容,算得了什么?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才接到旨意不久,章皇后便派人来请,要见萧容。 萧容原想独自前往,可乐瑶宫的人却说要孔嬷嬷与绿枝同行,不得已,主仆三人前往玉坤宫。 到了玉坤宫,萧容进了正殿,孔嬷嬷与绿枝在外边候着。 章皇后再见萧容亲切了许多,笑容满面,毕竟眼前这个是她的侄媳妇,先前嫌萧容太过貌美,可如今再看,美貌是好事,届时和章明远多生几个女儿,若是都能出挑的如萧容这般,那章家必能再出一位皇后,也不枉她费劲心思求了武德帝答应。 “小九快来母后这坐,也是许久不曾见你了,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萧容行礼后走过去,表情很淡,也没有笑,“劳烦母后牵挂,儿臣一切都好。” “坐吧,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无需和母后客气,明远你也见过,长相也俊,与你可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听到章皇后这般说,萧容心中反胃,天作之合,天怕是都要塌下来了。 “原本我也想着你身世可怜,你母妃早早薨逝,得为你挑个好人家,挑来挑去,还是嫁到章家好,你还得喊明远一句表兄呢,明远心仪你,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母后也放心了。” 章皇后在宫里这么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死人都能说活,什么心仪,不过是见色起意,待到手后,又能新鲜多久。 章皇后说了很多,萧容却一语不发,连一旁的宫婢都看出来了,萧容不愿意嫁,连装也不愿意装,这让章皇后有点恼火。 她可是颇为慈爱的对萧容,萧容却给她甩脸色,谁给萧容的资格,章皇后的面色也逐渐冷了下来,“小九,你这是不愿嫁去章家,要抗旨吗?” 萧容扯了扯嘴角,“儿臣不敢。” 说是不敢,可看她那神色,哪是不敢的模样,章皇后怒从心起,“小九,你在宫中无依无靠,若不是本宫为你筹谋,你怎可能嫁去章家,这般好的姻缘,你该感激本宫才是。” 若撇去章明远纨绔浪子的性子,章家的确是个极好的婆家,高门显贵,又是太子的外家,风光一时,可章明远这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姑娘的血,恶心至极,哪有姑娘家愿意嫁。 但萧容晓得她无从选择,垂眸淡淡的道了一句,“多谢母后为儿臣操持。” 圣旨已下,她还有拒绝的权力吗? 章皇后看她还是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便道:“先前你身旁无人伺候,你既要出阁,本宫为你挑选了几个伶俐的丫头,你那两个婢女就留在宫里吧。” 萧容呼吸一顿,怪不得方才一定要孔嬷嬷与绿枝一道来玉坤宫,就是为了把控她们二人,以此来要挟她。 萧容在梁宫没有什么牵挂,只有孔嬷嬷与绿枝照顾了她多年,是她放不下的,若是她们落到了章皇后手中,还能有好下场吗? “多谢母后费心,不过孔嬷嬷与绿枝伺候了儿臣多年,儿臣舍不得,想让她们出宫随侍。” 章皇后见此满意的笑了下,“放心,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本宫绝不会委屈了她们,一定派人照顾好,你放心出阁便是。” 萧容在宽袖下的指尖攥紧了,章皇后就差直言不讳的告诉她——你若不听话,她们二人必死无疑。 为萧容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萧容不想再添上孔嬷嬷与绿枝。 “母后……”萧容张了张口。 章皇后打断她的话,“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你出阁的一应需求本宫都会为你安排最好的,保管你风风光光出嫁。” 萧容越是风光,也代表着章家越是受宠,章皇后自然不会吝啬。 章皇后让人送萧容出去,出来后萧容却不曾见到孔嬷嬷与绿枝,心头惶惶不安,难道她连孔嬷嬷与绿枝的命也保不住了吗? 玉琴道:“安阳公主,您请先回南撷院,一会内侍监便会派人去南撷院伺候,至于孔嬷嬷与绿枝姑娘,皇后娘娘已妥帖安排。” “我想见见她们,交代几句话。”萧容挺直脊背,不在人前露怯。 玉琴拒绝了她,“皇后娘娘说了,公主安心待嫁,您出阁那日,皇后娘娘会让您见上她们一面。” 萧容眉眼一凌,这是连见都不让她见了,绿枝胆子小,怕是吓的不轻。 玉琴说完便走了,留萧容一人站在院子里,孔嬷嬷与绿枝也许就被关在玉坤宫的某间屋子里,可她却无权过问。 萧容轻声一哂,活了十七年,却还是做不了自己的主,也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抬步离开玉坤宫,却没回南撷院,而是去了正乾宫,她要见武德帝。 这一次依旧无人阻拦,武德帝看起来比两年前更加憔悴,好似老了五六岁,是啊,大梁边境这些年就没有安稳过,西疆才平定不久,大楚又来势汹汹,武德帝怎能不发愁。 武德帝知道萧容想说什么,率先开口,“小九,这次是朕对不住你,原本说好三年,还差一年,可如今边境不稳,朕也是无奈之举。” 武德帝原本也是想拒绝章家,可章皇后再三请求,连在战场上的长恭侯也递了折子上来,要为章明远求娶萧容,即便折子写的十分诚恳,武德帝还是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丝威胁的意思。 武德帝也恼,却不得不答应,南边一旦被楚国攻破,大梁危矣,一个公主换来大梁的江山安稳,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武德帝到底还是答应了,不过见到萧容,还是有一丝的愧疚。 萧容跪了下去,却没开口。 武德帝皱了皱眉头,“你是来求朕收回旨意的吗?” 他望着比两年前出挑的更像琦娘的萧容,好似琦娘就在眼前,这让武德帝有点不敢直视萧容,他最对不住的,大概就是琦娘,他原本答应琦娘会疼爱他们的孩子,可他并没有做到。 萧容摇了摇头,“儿臣愿意遵从旨意嫁去章家,只求父皇一件事。” 武德帝一听松了口气,只要愿意就好,“你说。” “孔嬷嬷与绿枝照顾儿臣多年,儿臣想带她们一同出宫,可皇后娘娘不肯,请父皇帮一帮我,孔嬷嬷与绿枝是我最信赖之人,她们不在身旁,我不安心,只要父皇答应,儿臣一定安心待嫁,绝不违抗旨意。” “只是这样?”武德帝惊诧,他还以为萧容要怎样,居然只是要两个婢女,这有何难,“你且放心,这件事朕会办妥,自幼照顾你的婢女,自然会随你出阁。” 章皇后想用萧容的贴身婢女要挟她,武德帝怎会看不出来,这让武德帝很是恼火,已经答应将公主下嫁章家,章皇后居然妄图控制公主,若非如今战事吃紧,武德帝势必不会轻易放过。 萧容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叩谢父皇隆恩!” 不就是嫁人,只要孔嬷嬷与绿枝无恙,没有人再因为她而死,嫁便嫁吧。 从正乾宫出来,萧容回南撷院,穿过御花园,竟遇到了入宫见贵妃的萧滢,她穿着一席华贵的锦衣,身后跟着七八个婢女,俨然一副受宠的大梁公主做派。 反观萧容,穿戴素净的还不如萧滢身旁的婢女,无人随侍,哪像是公主。 萧容本不想搭理萧滢,可萧滢瞧见她却主动上前,笑容满面道:“这不是安阳妹妹嘛,听说父皇给你赐了门好亲事,可真是恭喜啊,皇姐入宫匆忙,不曾备得厚礼,改日一定为妹妹添妆。” 听闻父皇将萧容赐婚给了章明远,萧滢险些没笑死,她前些日子还嫉恨萧容这张脸,这才多久,萧容便因为这张脸陷入火坑。 章明远,一个纨绔浪子,眠花宿柳也就罢了,还喜好强迫女子玩些下三滥的花招,听说死在章明远手中的女子可不少,要不然怎么会没有高门显贵愿意将女儿嫁给章明远。 萧容落在章明远手中,怕是难捱过一个月,她没有母族撑腰,又不得父皇宠爱,即便是被玩死了,也没人会替她做主。 萧滢想想便觉得痛快,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这张脸染上鲜血的模样了。 萧容冷声道:“不如皇姐嫁的好。” 说到嫁的好,萧滢便得意了,她的驸马是才高八斗的徐国公府嫡长孙,未来的徐国公,自然不是章明远可以比的,出阁的几位公主里,萧滢的驸马最为出色。 萧滢得意洋洋,“怎么会呢,章家最得父皇信任,安阳妹妹好福气啊,皇姐羡慕得紧。” 萧容抬眼扫过她,扯了扯唇角,“那便祝皇姐来日有这样的好福气,免得皇姐羡慕。” “你——”萧滢一噎,脸色瞬间变了,谁想要这样的福气,这不是咒她嘛。 “哼,那便不劳妹妹费心了,你皇姐夫待我极好,妹妹还是先操心操心自个,听说章明远后院有一堆娇妾美婢,妹妹身为大梁公主,理应有容人之雅量,嫁去章家可要好好与她们相处。” 萧滢看见萧容冷淡的模样便气的不行,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怒气发泄不出,她都要嫁给章明远那样的人了,还装模作样给谁看。 “皇姐所说,妹妹谨记,来日皇姐夫若想纳妾,皇姐也贤惠大度些,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萧容懒得与她在这逞口舌之快,抬步离开。 “你站住!”萧滢气的不轻,她还没说完,萧容竟敢走,越发目无尊卑了。 “公主消消气,如今安阳公主是皇后的人,公主不与她计较,免得惹一身腥。”萧滢的婢女劝道。 “哼,便宜她了,走着瞧,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萧滢气冲冲的往乐瑶宫去了。 萧容回到南撷院不久,孔嬷嬷与绿枝便回来了,绿枝抱着萧容哭泣,“谢公主救命之恩。” 她们哪还能不清楚,是公主救了她们,落在章皇后手中,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好了,哭什么,也不是小姑娘了,坚强一点。”萧容拍了拍绿枝。 “公主当真要嫁给章明远吗?”孔嬷嬷忧心的望着萧容。 “圣旨已下,哪容得下我反悔,待我出阁那日,你们便离开吧,走的越远越好,别再回梁京了。” “公主,我不走,我要陪着公主。”绿枝摇了摇头,眼泪哗啦啦的掉。 萧容摸了摸绿枝的额头,“陪着我做什么,你们走了,我才能安心,要不然你们会成为我的软肋。” 孔嬷嬷与绿枝在一天,她就不能反抗,她不想让孔嬷嬷与绿枝因她而死。 “奴婢不能让公主一个人受苦。”绿枝泣不成声。 萧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受苦的。” 孔嬷嬷望着公主的萧容,总觉得有些不安,公主似乎做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萧容没再多说什么,让两人下去歇息。 萧容说到做好,不哭不闹,安心待嫁,章皇后也逐渐放下心来,将安阳公主要下嫁章家之事对外传扬开了,既是堵死萧容的路,也是提提章家的名气,可不是谁都能尚公主的,安阳公主下嫁,足见武德帝对章家的看重。 并且章皇后为了维护章明远的名声,还对外称章明远浪子回头,对安阳公主矢志不渝,安阳公主与章明远乃是情投意合,主动下嫁。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场戏也的确有不少人吃,这段时日,到处都是人在谈论安阳公主下嫁章家之事。 绿枝与萧容说起这事时愤愤不平,公主是瞎了眼才会对章明远那个奸恶之徒情投意合,简直就是玷污公主的名声。 萧容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随着出阁的日子越近,大梁与大楚的战事也随之推进,这一次,大楚犹如神兵天降,一战打的比一战猛烈。 安阳公主下嫁章家,原本以为能鼓舞前方士气,可谁晓得却屡战屡败,萧容出阁前夕,大楚已经拿下了大梁十数座城池,大梁主动求和,大楚却拒绝求和,像是要不死不休,这让武德帝愁的彻夜难眠。 萧容倒是巴不得大楚能打入梁京,这样她就不用嫁给章明远了,可惜到她出阁前一日,大楚将士距离梁京也还远的多,她还是得嫁。 “这些银两足够你们过好下半辈子,明日出宫之后你们便走,往北走,日夜兼程,尽快离开梁京,越远越好。” 南边正是战火纷飞,她们二人去不合适,如今也只能往北走了,不过只要身上有银子,去哪都不怕。 “公主,你真的不要我们陪着吗?我们一走,你身边便没有了贴心人。”绿枝捧着手中的银子,泪眼汪汪。 萧容摇了摇头,“你们走吧,再别回来了,我最挂心的便是你们,只要你们无恙,我便了无牵挂。” 孔嬷嬷与绿枝都很不舍,可也晓得她们的确会成为公主的负累,若不是因为她们,兴许公主就不会答应嫁去章家了。 六月初六,宜嫁娶。 出阁本是一个女子此生最大的喜事,可萧容却面无表情,毫无喜悦,也没离别的心酸,宛如一具木头人。 浓妆艳抹,凤冠霞帔,一席红衣,将萧容衬的美艳动人,满屋子的人都看呆了,这般美人,却要嫁给章明远那样风流成性的纨绔,可真是作践了。 萧容被宫婢扶着,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有礼仪嬷嬷指点,萧容像是傀儡一般,按照她们的指示去做,直到坐在喜房内才回过神来。 放下羽扇,萧容打量着屋内,红彤彤一片,像是十八层地狱的鲜血铸就,龙凤喜烛垂泪,将屋内照的透亮。 她低头从袖中取出那枚阿淮送给她的象牙簪,她花了一月将象牙簪打磨的极其锋利,只要刺入喉咙,一击毙命。 她答应了阿淮,做他的娘子,怎么可以嫁给旁人。 只是可惜了,三年守丧期未满,不过想想能去寻阿淮了,倒也值了。 只不过死之前,她要拉一个垫背的,要不然也太亏了。 萧容将簪子放入袖中,静静的等待章明远的到来。 屋子里没有旁人,但她晓得,屋外一定有很多奴仆守着,她不可能逃得了,她也没打算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怎么逃得出武德帝的手掌心。 萧容只盼着孔嬷嬷与绿枝能走的越远越好,只是两个婢女,想来他们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去找。 等了好一会,远处传来吵嚷声,似乎还伴随着哭泣声、兵器交接之声,萧容皱了皱眉,是她听错了吧,章家今日办喜宴,怎会有人这般不识趣哭闹起来,连她这个被迫下嫁的新娘子都还没哭呢。 忽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走的很急,有些嘈杂,但却无人说话,萧容立马将簪子攥在手心,抿紧唇瓣,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害怕有,兴奋亦有。 可是过了一会,院子里又安静下去,怎么回事,不是章明远吗?若是章明远,总该有奴仆行礼问安的声音才是。 萧容侧过身坐着,紧紧地盯着门口,好像门外随时会进来一只吃人的野兽。 门外毫无动静,可她的掌心已经湿了,满手的冷汗。 院子里太过寂静,整座章府像忽然被掐住了喉咙,静了下来,这让萧容很是不安,即便散宴了,也不可能这般安静。 就在她想起身去门边看看时,突然门扉“嘭——”的一声被撞开,夜里的凉风直往萧容面上袭来,她心如擂鼓。 房门洞开,却没有任何动静,诡异的让萧容头皮发麻,后背生寒。 “咚——” 一个东西被扔了进来,滚了几圈,停在了离萧容不远处。 定睛一瞧,是一颗带着血的人头,是章明远的人头! 萧容骇的杏眸圆睁,尚来不及反应,就见楚淮身穿染血盔甲,眸色森然的踏入喜房,“容儿,恭贺新婚大喜,这份贺礼,你满意吗?” 第23章 重逢 楚淮出现在眼前许久,萧容都没回过神来,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阿淮不是死了嘛,怎会出现在这里? 纤长眼睫眨了又眨,好似在确认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直到眨眼三次,楚淮还在眼前,她才呆呆的起身,望着他用不确定的语气喊了一句,“阿淮?” 楚淮看着她一身刺目的凤冠霞帔,冷哼了声,“不认识人了?” 他心中不忿,两年未见,她居然连他都不认识了吗?也是,两年后她的眼光也忒差了些,居然会与章明远情投意合。 “真的是你!”萧容霎时红了眸子,鼻尖发酸,“你没有死。” 她就知道,阿淮那般厉害,怎会轻易被害死,原来他真的没死。 楚淮狭长的冷眸微眯,总觉得萧容的眼神让他心里泛酸,不敢直视,隐约有个猜测要从脑中涌了出来。 就听见萧容语气哽咽的问他,“章明远是你杀的?” 萧容只是询问,可落在楚淮的耳中,无端听出了几分质问之意,她这是想为她的新婚夫君报仇吗? 楚淮才柔和些的眼神又变得冷厉,“是我杀的又怎样,容儿,你的眼光也忒差劲了,天下男人万万千,你怎会愿意嫁给章明远。” 得知萧容要嫁给章明远时,楚淮彻底疯魔,连原本的安排也不顾,带着一队精兵潜入梁京,只为射杀她的新婚夫君,将她带离梁京。 他的人,怎可能嫁给旁人! 别说是章明远,即便是梁京最好的男儿,楚淮也不允许,只有他才是萧容的良人。 萧容没有说话,眼泪簌簌而落,模糊的看着楚淮的薄唇张张合合,耳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阿淮回来了,她的阿淮回来救她了! 阿淮没有撒谎,他说过两人会再见面的。 萧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她原以为两人只能地狱相逢,不曾想还有今日,在她最绝望时,她的阿淮犹如神兵天降,救她于水火。 萧容拔腿向他跑了过去。 楚淮看着萧容的眼泪掉的越来越多,心里头烦躁的恨不得再给章明远几箭泄气,难道她对章明远就真有那般深的感情? 但即便是又如何,她是他的,只能嫁给他,大不了卑鄙些,先强行掳走罢了。 楚淮正要动手,却见萧容猛地向他奔来,他还以为萧容是要报仇,可下一瞬,娇小的身影扑到了他怀里,死死地抱着他,带着哭腔道:“你怎么才来啊!” 你再晚来一会,我们当真阴阳相隔了。 楚淮感受着怀中温香软玉,彻底愣住,大脑一片空白,她这是何意?不想报仇,却抱着他? 红色的喜服与盔甲上的鲜血交相辉映,宛如两人才是一对眷侣。 “容儿你……”楚淮清隽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大掌无措的扶在她肩上,正想问个究竟,就见萧容倚在他怀中,眉头紧蹙,一只手捂着心口,看起来十分难受。 “怎么了?”楚淮扶着她,眉头皱的能打结了。 萧容轻喘着,指尖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阿淮,我好疼。” “哪疼?”楚淮面色生霜,难不成章家给她下了药? “心口疼。”萧容的手捂着心口,脸色已有些苍白。 楚淮反手捏住她的手腕,把了下脉搏,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到底只学了些皮毛,还是得带她去找大夫。 “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楚淮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踏步往外走,一阵萧瑟凉风吹来,喜房内的红烛熄灭了,屋内归于黑暗。 萧容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像是被丝线捆住了心脏,被人一下一下的拉扯,被楚淮抱着,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走了许久,除了脚步声,章府还是静的,死一般的寂静,这让萧容回了些神,总觉得诡异,偌大一个府邸,楚淮突然出现,怎会如此静谧。 这时一只大掌覆盖住她的双眸,楚淮的嗓音带着安抚,“别看。” 鼻端涌入浓重的血腥气,即便不看,萧容也能猜想到什么,她乖乖的靠在楚淮的肩上,闭上了眼,章家人的生死,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楚淮见她如此乖巧,放心的抱着她大踏步离开,章府后门已有马车候着,凌风瞧见主子抱着新娘子出来,忙上前要搭把手,“主子。” 楚淮眼神制止了他,“去最近的医馆。” 凌风诧异,“主子,城门马上就要关了。” 弟兄们都已经伪装好出城去了,他只等接上主子与安阳公主,便可离开,若是等梁皇反应过来,封了城,想要出去可就难了。 “我没事,不去医馆。”萧容一听就晓得是怎么回事,若不尽快出城,落到武德帝手中,谁都走不了。 楚淮看了眼她冒着冷汗的额头,唇瓣抹了嫣红的口脂,越发衬的小脸苍白,命令凌风,“去医馆。” 凌风只得应下,主子的脾气比谁都倔,决定的事没人能更改,即便是陛下也不能。 萧容还想再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公主。” 绿枝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楚淮犹如见了鬼,“九皇子?” “绿枝?你与孔嬷嬷不是出城了吗?”萧容抬头看过去。 绿枝小跑几步上前,“奴婢担心公主,没告诉孔嬷嬷,偷偷地回来了。” 楚淮皱了皱眉,“此地不宜久留,先上马车。” 他抱着萧容上了马车,绿枝跟上去,凌风驾车离开章府。 绿枝一眼就看出了萧容的不对劲,“公主,可是心口又疼了?” “你怎么知道?”楚淮厉眸扫向绿枝。 绿枝一怵,吓得不敢与楚淮对视,原先就觉得九皇子不好相处,两年不见,越发让绿枝害怕,一眼扫过来,绿枝感觉腿都是软的。 “公主这是老毛病了,”绿枝连忙从随身香囊里取出一枚香包,递到萧容鼻端,“幸好奴婢随身带着,公主闻一闻就会好受许多。” 萧容深吸几口气,缓了一会好了许多,忙道:“我好多了,出城吧,别去医馆了。”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命,以此时梁楚的关系,阿淮再落到武德帝手中,就不是质子那般简单了。 楚淮见她真有好转,便吩咐凌风出城,凌风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快马加鞭往城门驶去,这要是耽误了出城,若只有他与主子还好,如今带着两个小娘子,怕是很难不暴露行踪。 萧容回过神来,发觉自个还坐在楚淮的腿上,她有些难为情,推了推楚淮,示意他放她下来,绿枝在马车内,她都不敢往绿枝那边看。 谁知楚淮却将她搂的更紧些,没搭理她,看向绿枝,“为何从前我不晓得她有这个老毛病?” 从前人虽纤瘦,却没什么大毛病,难不成是被梁宫人欺负了? 绿枝垂眸,不敢直视楚淮,诺诺道:“您去……您走后,公主气急攻心,吐了血,之后又伤心过度,哭了太久,落下病根,只要情绪起伏太大,便会心口疼,太医说只能好生将养,无法根治。” 楚淮“离去”后的一个月里,萧容哭过太多回,尤其是夜里无人时,偷偷地哭,绿枝次日收拾床榻时,枕巾总是湿的。 楚淮“七七”那日,萧容哭的又险些昏厥过去,心口疼的喘不过气来,请了太医来,下了这样的定论,之后萧容克制着不再哭了,倒也许久没有复发。 直至楚淮“忌日”,又难受的心口疼了,太医便开了个药方,将药材缝入香包,嗅一会可以缓解,萧容的香囊中本也是放了香包的,只是今日成婚,着喜服时没系香囊,幸好绿枝习惯随身带着。 绿枝一想也晓得,公主一直以为九皇子去世了,九皇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公主哪能不激动啊,心口疼实属正常。 绿枝语气平常,可楚淮却听的眸中难掩愧色,紧了紧牙根,低头看着萧容,不知该如何张口,是他害容儿落下了病根。 萧容看了他一眼,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抢先道:“没有绿枝说的这般严重,已经许久没有疼过了,只要你还活着,往后我便不会疼了。” 那日她本就许下了只要楚淮无恙,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现如今他当真活着,虽不晓得其中发生了什么,可萧容心里只剩下庆幸,她没有害死阿淮,阿淮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楚淮的下颌绷紧,将萧容抱的更紧些,在她的眉心蹭了蹭,“放心,等回了大楚,我为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治好你。” 即便倾其所有,也要还容儿安然无恙。 “好。”萧容弯了弯唇,嗅着楚淮身上的气息,她从未这般满足过,连楚淮身上的血腥气都觉得好闻。 绿枝咬了咬唇,明知这个时候她不该开口破坏气氛,却又不得不道:“公主,咱们要去大楚吗?孔嬷嬷怎么办?” 楚淮问:“她在城外吗?” 绿枝点头,“在,原本我们跟着往北的商队一起去朗州,可奴婢放心不下公主,便偷偷往回走,孔嬷嬷兴许还在商队里。” 不是绿枝不带孔嬷嬷,而是孔嬷嬷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她快,且她知道这一去凶险万分,不想拖累孔嬷嬷,便独自回京了。 萧容看向楚淮,眼中满是忧色,她放心不下孔嬷嬷,但她还没开口,楚淮便道:“出了城我便让人去找,会找到她。” “谢谢。” “我不想听你说谢谢,下次别说了。”楚淮睇了她一眼。 萧容鼓了鼓雪腮,“我这是规矩好,不该被夸奖嘛。” 楚淮抬手捋了下她鬓边的碎发,“在我面前,不必讲规矩。” 萧容的脸颊触碰到他温热的指尖,心口漏了一拍,耳朵悄悄地红了,她从未想过还有今日,想想便鼻尖发酸,老天待她不薄,。 若这一刻是用前面十七年的苦难换来的,下一世,她仍旧愿意承受那些苦楚。 “主子,到城门口了。”凌风的声音传来。 萧容顿时紧张起来,攥住了楚淮的衣袖,楚淮拍了拍她的后背,“莫怕。” 即便楚淮这样说,萧容也很难不怕,万一被看守城门的查出来怎么办?出不了城她便会成为阿淮的拖累。 绿枝也害怕的低着头,紧紧地绞着双手。 可让她们没想到的是,很快马车便再度行驶起来,守卫都不曾打开车门查看一眼,城门口的喧嚣渐行渐远,萧容才开口,“出城不是要细查吗?” 她还怕身上穿的喜服会暴露呢。 “这是何家的马车。” “何沛晗家?”萧容诧异万分,何家几时和楚淮有关系了,若是何家,那便也说的通,如今梁楚战事艰难,除了章家得意,何家也备受武德帝宠爱,守卫自然不敢得罪何家的人。 “嗯。”除了何家,大楚在梁京还有不少人,毕竟他布局了两年,只为血洗梁京。 萧容点了点头,并未多问,她已经隐约猜到,如今的阿淮已经不是从前的阿淮了,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潜入梁京,救下她。 “歇一会。”楚淮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靠了靠,两人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一时,待脱险后慢慢说也来得及。 萧容也没拒绝,她的确很累,原本做好了与章明远同归于尽的准备,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准备打一场硬仗,突然松懈下来,整个人都懒懒的不想动弹。 两年前她也抱过阿淮,可再靠在他怀中,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从前的楚淮有些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如今的楚淮健壮高大了不少,靠在他怀中,萧容只觉得安心。 她抬眸望着楚淮线条凌厉的下颌,往后,她是不是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这样一想,萧容心中格外轻松,闭上眼歇息,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主子,到了。” 萧容没睡熟,很快睁开眼,望着楚淮有些疑惑,现下距离梁京不远才是。 “换辆马车继续赶路。” 萧容点了点头,从他怀中起身,毕竟这辆马车路过城门口,想来这个时候已经在被追查了。 “叮咚——”她一起身,一枚簪子从她怀中掉了下来。 三人的视线都落在簪子上,楚淮动作最快,帮她捡了起来,“走吧。” 萧容也没多想,由楚淮扶着下了马车,除了凌风还多几个随从,几人异口同声,“主子。” 楚淮点了点头,先送萧容上了一辆更大的马车,“马车里备下了一套衣裙,你把喜服换了。” 这身喜服他早就看的不爽了,若非在章家她说心口疼,当时便让她换了。 绿枝上了马车伺候萧容更衣,楚淮在马车不远处安排接下来的行程,等萧容说好了才上马车。 依旧是凌风驾车,其余人各自领命去办差事了,楚淮上车后坐在萧容的身侧,手中摩挲着那枚象牙簪,过了一会问她,“为何簪子被磨的如此锋利?” 萧容正在理衣袖,瞧见他掌心的簪子,不知该不该说,毕竟已经没事了,说出来倒会让阿淮徒增烦恼,正打算说弄着玩的。 可绿枝不晓得萧容心中所想,瞧见那簪子,抢先一步道:“公主,你是不是想要自尽?” 绿枝已经出了城,走到半道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公主太过冷静了,待嫁一月,安静的像是真如外界所传和章明远情投意合,可公主怎可能看得上章明远,公主又将她与孔嬷嬷安排出城,让她们走的远远的,分明就是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所以她才偷偷地回城,想制止公主。 如今瞧见这枚被打磨的锋利的簪子,她才确信公主当真没想活着,若是九皇子不出现,公主此刻怕是已经香消玉殒。 “没有,怎会呢,”萧容眼神躲闪,不敢看楚淮,“只是弄着防身,以防万一。” 楚淮却没信她的鬼话,反问绿枝,“为何要自尽?” 众人不是都说章明远浪子回头金不换,萧容与他情投意合吗? 萧容看向绿枝,拼命眨着眼睛,示意绿枝别说,楚淮一把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冷眸直视绿枝,“说。” 绿枝心头慌张,比起两年前,如今的九皇子的威压可真是今非昔比,凌厉的让人害怕,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巴便先开口了,“公主被迫下嫁章明远,章明远那样的人,怎配得上公主,可陛下为了安抚章家,执意要让公主出嫁,公主无法拒绝,但公主一直……” 绿枝望着两人,咬了咬牙,“公主一直记挂着九皇子,绝不可能委身于章明远,所以奴婢猜测公主想要自尽。” 绿枝知道自个有些多嘴,可是公主待九皇子有情,还为九皇子守丧,九皇子如今能冒险回来救公主,方才一路又抱着公主,显然也不仅仅拿公主当知己,若是两人能成,绿枝心里头的大事也就搁下了。 但还是怕公主怪她多嘴,所以说完便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公主,她只是希望公主日后能过上好日子,苦尽甘来。 绿枝不说话,马车内静了下来,若不是有车轮滚动之声,怕是能听见萧容的心跳声,她没想到自个的小心思被绿枝那个丫头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让她毫无准备,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她不知阿淮的心意,她原本打算观望一下的,这下被绿枝戳穿,她都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阿淮,只能装死。 而楚淮的心里则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以为真如外界所说,容儿与章明远心意相通,甘愿下嫁,所以听闻她要成亲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抢亲。 哪怕她心有所属,也只能嫁给他。 他甚至想过,若是容儿不肯随他离开,他就强取豪夺,将人强行带回大楚,心中想了一百种逼她就范的卑鄙手段,势必要将她留在身旁。 可现下绿枝却说,容儿是被迫成亲,心中一直有他,这让楚淮顿时无措起来,懊悔的想,刚才为何要对她那般冷漠,可曾吓到她?她的胆子本就小,他居然还用章明远的人头吓唬她,一定吓坏了吧? 他可真该死,容儿本就难受,他还吓唬她,干的什么蠢事。 楚淮的脸色越来越黑,马车内的气压也越来越低,连遮住了眼睛的萧容都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伸手抓住楚淮挡在她眼前的手,“阿淮,我没事。” 楚淮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反握住萧容的小手,紧紧地攥在掌心,嗓音低沉道:“不是说要长命百岁,往后别再做傻事了。” 他此刻心中无比庆幸,他赶去了梁京,若他晚一步,也许连容儿的尸首都见不到了,想起容儿曾想自尽,他心里似被钝刀一刀一刀的磨着,比起她不在人世,他宁愿她是有了心仪之人,嫁给旁人。 只要她活着,他便活着,她死了,他亦难活。 这两年,无数次出入阎王殿,哪一次,不是靠着心中的一点点念头活下来的,若是萧容出事,他这两年的坚持简直就是笑话。 萧容弯了弯唇,“好。” 阿淮没事,她那颗已经死了的心又复活了,比起死亡,她自然更愿意活着,尤其是与阿淮一起活着。 楚淮有太多话想说,可是还有绿枝在车内,不便说那些话,所以只是揽了揽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睡会吧,得天亮才能赶到。” “我们去哪?回大楚吗?”萧容有些期待。 “暂时不回大楚,去扬城。” 扬城已经被他拿下,是距离梁京最近的已经被他控制了的城池,到了扬城就彻底安全了。 萧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跟着楚淮,去哪都行。 她闭上眼小憩,马车内安静下来,期盼了十七年的安稳,这一刻在楚淮的怀中实现了。 绿枝余光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眼中微热,公主即将要迎来幸福的日子了吗? 今日章明远尚安阳公主,宫外章家遍请宾客,宫内章皇后也大开库房赏赐,只要是来玉坤宫的宫人都有赏,也就导致玉坤宫今日格外热闹,宫门快下钥了才逐渐安静下来。 章皇后坐在宝座上,正打算唤玉琴传热水沐浴,就见玉琴像是背后有鬼追一样跑了进来,还被门槛绊倒,摔了个跟头,惊慌失措道:“娘娘不好了!” 章皇后皱了皱眉,“怎的回事,这般毛糙,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玉琴顾不得谢罪,颤着嗓音道:“娘娘,章家满门被屠杀了!” “你说什么?”章皇后猛地起身,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玉琴所说的话,她疾行几步,攥着玉琴的肩,“你再说一遍!” 玉琴已被吓的脸色苍白,木然道:“章家几十口人都死了!” “不可能!绝无可能,玉琴,你莫要戏弄本宫。”章皇后无法相信,疯狂的摇晃玉琴,觉得这是一个梦。 今日是章家嫡子尚公主的好日子,大喜的日子,她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像是当头一棒砸了下来,让她眼冒金星。 玉琴被章皇后摇的脑袋都晕了,这时太子急匆匆闯了进来,“母后。” 章皇后像是看见了救星,起身拉着萧应,“应儿,你告诉母后,章家是不是好好的,是不是?” 萧应的脸色没比玉琴的好到哪里去,已经吓得手脚都在抖了,“母后,章家当真被灭了满门,父皇已经派人封锁城门,全城彻查此事,母后,到底是谁这般怨恨章家?” 章家就是萧应的底气,没了章家,萧应就像是断了爪牙的老虎,是病猫,听见这个消息时,萧应也不敢相信,直到武德帝诏令下达,他才确信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章家备受陛下宠爱,谁敢在天子脚下放肆!”章皇后摇摇欲坠,好几个宫人冲了上来扶住她。 章皇后的眼里惧是惊恐,红彤彤的,却没有一滴眼泪,痛苦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她还在摇头,不信这个消息。 天子脚下,今日又是章家办喜宴之日,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的被人屠杀满门。 “母后,这是真的,儿臣现下就去章家。”萧应也害怕,可他没有选择,不亲眼去瞧瞧,他也不死心,也许还有活口呢。 萧应将章皇后交给了玉琴,快步离开,分明是六月,可带起的风却泛着凉意,彻骨的冷钻进了章皇后的脊背,她强行打起精神,“去找陛下,快备轿撵去正乾宫。” 天子脚下,长恭侯府却在尚公主的这一日,被人屠杀了满门,这样的消息,足以震惊整个梁京,从玉坤宫到正乾宫的这一路上,无论哪个宫殿,都是灯火通明,将梁宫照的亮如白昼,今夜无人能眠。 章皇后浑身发抖,紧张的喘不过气来,大口呼吸,极为狼狈,即便她身为皇后,也历经了不少大风大浪,她还是难以冷静下来。 章家满门被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最大的依靠没有了,意味着她的皇后宝座不稳,意味着天塌了! 大好的日子却发生了这样的事,章皇后无异于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泥地里。 正乾宫亦是灯烛辉煌,章皇后跌跌撞撞的进入大殿,“陛下!陛下!” 武德帝正神色沉重的坐在龙椅上,瞧见章皇后前来,自然晓得是何事,越发烦躁,“你怎么来了。” 章皇后跪倒在地,“陛下,妾身听说章家被灭门了,这是真的吗?” 武德帝点了点头,“朕已经派人封锁城门,彻查此事,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 相比较章皇后的哀痛,显然武德帝对此并没有多伤心,更多的是恐惧,恐惧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梁京屠杀朝廷重臣满门,若不查出来,日后他还如何能安枕? “陛下,章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求陛下为章家做主啊!”章皇后伏跪在地,痛哭流涕,这是第一次,她不顾皇后的仪态。 章皇后一出生就是镇国公府里唯一的嫡女,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凭借着章家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生下了陛下唯一的嫡子,儿子又成为了太子,从未遇到什么坎坷,唯一的一次,就是萧琉夭折,却也不算多大的打击,可突然之间,告诉她章家满门被灭,她自然难以接受。 武德帝心中本就烦躁,章皇后还在这里哭哭啼啼,他的脸色更是难看,吩咐人将章皇后扶起,“朕一定会彻查到底,给你一个交代。” 不查清楚,武德帝也睡不着。 正说着,武德帝派去宫外查看情况的人回来了,是武德帝的贴身内侍李原,“陛下,皇后娘娘,章府共有尸首一百一十六口,包括章家正房,住在府里的旁支,此次来赴宴的旁支,奴仆等,除了几个未满十岁的孩童与一些并未反抗的奴仆,其余无一活口。” 因为本就到了散宴之时,一般赴宴的人都有分寸,会早早离席,章家本家人则会多待一会,甚至在府里过夜,因此也就遭了毒手。 虽说是屠杀满门,但到底还是留有余手,没杀孩童与不反抗的奴仆。 章皇后一阵眩晕,气息不稳的问道:“章家正房的人都被杀害了?老夫人呢?世子呢?” 李原垂首道:“回皇后娘娘,老夫人已去,不过不像是被杀害,更像是突发急症而去,仵作已在验尸,想来不久便会晓得,至于世子……”李原欲言又止,“世子是死状最惨烈的,胸□□了三箭,脑袋也被砍了下来,身子被人扔在院子里,脑袋却在喜房内。” “明远身首异处?”章皇后目眦尽裂,杀了还不够,还要身首异处,这是多恨章明远啊,这可是章家嫡支唯一的嫡子啊! 武德帝不管章家如何,听到喜房想起了萧容,便问:“安阳公主呢?” 李原躬身,“回陛下,不曾瞧见安阳公主及她的两个侍婢,听章府的婢女说公主的两个侍婢从一开始就不曾入府,至于安阳公主,下落不明。” “陛下,难道是小九?”章皇后看向武德帝,所有人都死了,章明远的脑袋在喜房,那说明萧容也被贼人发觉了,可为何贼人却没有杀萧容?在这样的境况下落不明,就很值得考究了。 “皇后,你急糊涂了,”武德帝不悦的扫了她一眼,“小九孤身一人,怎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说萧容办不到,就是武德帝自己想在梁京半个时辰内无声无息屠杀章家满门,也未必能办得到。 萧容的两个婢女没有入章府,很可能是因为萧容另外安顿了她们,而萧容失踪,武德帝更愿意相信是被贼人看上了她的美色,强行掳走了。 章皇后看见武德帝的神色也觉得自己太着急了,萧容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有几分能耐她还是知道,更何况此次随她出阁的婢女都是她的人,萧容绝无可能翻出浪花。 武德帝:“可有谁看见了贼人?一共有多少人?” “回陛下,章家存活的奴仆说来人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也不曾听见他们开口,至于有多少人,谁也不晓得。” 那样的屠杀场面,谁敢抬头啊,活着就是侥幸了,甚至有个胆小的疯了,疯言疯语的,说是章家作恶多端,地狱恶鬼来索命了,可这世上哪有鬼怪。 武德帝见李原一问三不知,虽晓得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有可原,还是极其恼怒,一掌拍在龙案上,“速速派人去查,敢在天子脚下做出如此恶行,朕绝不会姑息!” 李原正要领命,就见章皇后颤着身子起身,“陛……” 还没说完,身子一软,径直往下倒,李原忙不迭去扶,“陛下,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武德帝烦躁的啧了一声,“去请太医。” 宫里宫外忙成一锅粥,这个晚上,整个梁京灯火长明,谁都没能睡着,毕竟谁都怕下一个被灭门的会是自己,不少人连夜加强府里巡防,哪里还有觉睡。 而离梁京越来越远的萧容一行人却越来越轻松,萧容睡了一觉醒来,天色已经亮了,掀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正好瞧见东边霞光漫天,将天边照的妖艳异常,像是鲜血染就的画。 她深呼吸,鼻端内涌入天地草木的清醒气息,望着树梢的飞鸟,一切都充满了朝气蓬勃,她终于自由了,她离开困了她十七年的梁宫了,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可算等到了这一天。 “哭什么?”楚淮的指腹捻上萧容泛红的眼尾。 萧容抬起手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掉了眼泪,她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回,当真是喜极而泣。”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开心,阿淮还活着,她也自由了,再也不必苟且偷生,巨大的喜悦在胸腔内流窜。 楚淮勾了勾嘴角,“傻,我不是说了会保护你,我答应你,往后可夜夜安枕。” 身处梁宫,连一个安稳觉都没得睡,往后总算可以安寝一夜至天明。 “好。”萧容莞尔。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驶入扬城,停在了一处府邸门前,楚淮将萧容抱了下来,萧容脚步还未站稳,就听见身后响起行礼问安的声音,“拜见太子殿下!” 楚淮挥了挥手,“免礼。” 萧容诧异的抬头看着楚淮,阿淮成为大楚的储君了? 楚淮扬了扬唇,没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不少人望着萧容,长的这般美的小娘子,看起来还与太子殿下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难免好奇。 “都散了,你们很闲吗?”凌风眼风扫过他们,大老爷们还这么爱看热闹。 众人如做鸟散,但太子殿下带回了一个美貌无双的小娘子这件事还是迅速在军中传遍了。 楚淮带着萧容进入府邸,这里应当是临时居所,一路上都没看见婢女,都是些男子,像是军营里的人,也是,这是扬城,原先是大梁的国土,大楚攻占到此,自然都是大楚将士。 进入后院,萧容才看见几个婢女,楚淮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如今在扬城条件有些简陋,你先将就些。” 萧容环视一圈,金碧辉煌的屋子,显然不是楚淮的喜好,“没事,挺好的。” “外边有婢女,你有事吩咐她们,我一会得去趟军中,你在这里等我。”楚淮给她倒了杯茶。 萧容的确是渴了,喝了半杯才道:“阿淮,你如今是大楚的太子殿下?” 楚淮颔首,摸了摸她的脑袋,浅笑道:“我是谁不重要,一直都是你的阿淮。” 萧容脸颊微红的点点头,感叹道:“这两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从质子到储君,这简直就是死局逆转,萧容都不敢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楚淮轻松道:“都过去了。” 的确数次身陷囹圄,强撑着一口气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可如今看着她安然无恙,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楚淮不想说,萧容也不急着问,一句轻松的“过去了”,藏着的也许是数不尽的血汗。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得了空闲我会一一为你答疑解惑,现下时间不够,暂且先问一个你最想问的。”楚淮已经离开扬城三天了,军中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安排部署。 萧容想了想,的确有很多疑问,挑了一个最近的问道:“你昨晚说章明远的人头是送给我的大婚贺礼,这是何意?” 她昨晚见到阿淮太过激动,并未多想,可一路上没什么事做,脑子里就容易乱想,仔细回想昨晚两人重逢,她才意识到,阿淮的神色和语气都很不对劲,看起来不像是阿淮。 楚淮正在喝茶,冷不丁一句话让茶水呛进了喉咙里,“咳咳……” 第24章 坦白 “你慢点喝,我又不与你抢。”萧容顺着他的后背。 楚淮抬了抬手,示意不用,他放下茶盏,缓了几口气,也就顺过来了,只是这个问题,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坦白告诉她以为她要嫁给章明远,所以自己去抢亲吗? 可是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有他,他却误会容儿喜欢上了旁人,容儿若是晓得他如此不信任她,当真不会生气吗? 要是容儿知晓他心里曾想了一百种逼她就范的卑鄙手段,怕是会吓的马上逃离他身旁吧,毕竟谁愿意和一个疯子在一块。 可不坦白,楚淮又着实不想骗她,她全身心信赖他,他若撒谎,便是对不住这份信赖。 就在楚淮进退两难时,凌风忽然来了,在门外道:“主子,赵将军说军营中有急事找您。” 这句话可算是拯救他与水火,如释重负,“容儿,我先去一趟。” 当然是军营里的事更为重要,萧容这还是分得清的,并没有察觉楚淮的逃避,“快些去吧,无需担心我,我哪也不去。” 楚淮离开院子时在心里可耻的唾弃了自己一下,他居然也有了不敢面对之事,开始逃避,不过逃避便逃避吧,给他点时间想个对策。 萧容望着楚淮离开,抬头打量着屋子,这应当是哪位富贵人家的院子,屋内摆置过于奢侈,她虽为公主,可到底过的还不如普通官员家的千金,面对这些金碧辉煌的器物,也很难不好奇。 不过最让她好奇的是,阿淮到底是如何成为储君的? 她的指尖抚过青白釉茶盏,单一只茶盏的做工都是上乘的,比她在南撷院用的好的多,到现在都好像还在梦里,原来这便是绝处逢生。 原本是死路,却柳暗花明,有了另一番天地。 “公主饿了吗?可要传膳?”绿枝在外边待了一会,便与院子里的几个婢女混熟了。 “先歇一会。”坐了一夜马车,还有些累,没什么胃口。 “恭喜公主,终于脱离苦海了。”绿枝眼眶还是红的,看着公主这些年受的苦,终于熬出头了。 萧容微微一笑,拍了拍绿枝的胳膊,“你也受苦了,往后我肯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让你不必再跟着我受苦。” 她被萧琉萧滢等人磋磨折辱,绿枝身为她的婢女,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只是绿枝很多事并不与她说,自个承担下来了,萧容都明白。 这也是为何她宁死也要安顿好孔嬷嬷与绿枝的缘故,对于她来说,绿枝与孔嬷嬷都是亲人。 绿枝羞红了脸,跺了跺脚,“公主,我才不嫁人,我跟着公主不是受苦。” 绿枝从小就没了爹娘,被牙婆买来卖去,辗转各地,她都已经忘了自个的故乡在哪,被卖入宫之后,也因为年纪小,备受欺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许多活。 直到被拨到公主身边,虽说也会被其他公主的婢女欺负,可公主待她好啊,公主已经那般苦了,却还惦记着她这个婢女,她哪里舍得离开公主,这辈子都愿意跟着公主。 “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对我忠心耿耿,比我还小一岁,却事事用心,只是若有的选,谁愿意为人婢女,待我安定下来,我便让阿淮为你挑一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方不辜负你的忠心。” 萧容对于绿枝与孔嬷嬷是感激的,这些年,没有她们两个,萧容只会过的更难,孔嬷嬷年纪大了,她会为孔嬷嬷养老送终,得留在她身边,而绿枝还年轻,自然得谋个好去处,哪能一辈子做个婢女。 这番话把绿枝说的眼睛更红了,“那公主,你会和九皇子在一块吗?” 萧容红唇翕动,摇了摇头不确定道:“我不知道。” “为何不知道?公主待九皇子有情有义,九皇子愿意潜入梁京救公主,必定也是心悦公主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理所当然吗?” 在绿枝看来,这两人才是情投意合,公主才十五岁,便为九皇子“守丧”两年多,为了九皇子不愿委身他人,公主还想过自尽,足见情意。 而梁京那样危险的地方,九皇子都愿意涉险去救公主,亦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对公主的心意,昭然若揭。 若是这样的两人都不能在一起,那绿枝就不知道什么叫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傻绿枝,你没听见方才他们喊阿淮什么吗?阿淮已经是大楚的太子殿下了,而我呢?”说到这个话题,萧容眼中难掩失落。 昨晚阿淮将她抱着从章府出来时,她心里便想,往后永远也不要与阿淮分开了,可是方才那一声“太子殿下”,却让她回归现实。 “照如今的局面,大梁极有可能败在阿淮手中,届时我便是亡国公主,即便大梁求和,两方就此休战,我也是敌国公主,无论我的身份是哪个,你觉得可能成为大楚的太子妃吗?” 在深宫十七年,萧容又岂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家,储君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太子妃的位置何其重要,是绝不可能让她这样身份尴尬之人坐上那个位置。 原先她想,阿淮是大楚的皇子,若是他立下战功,求了楚皇,两人兴许也能在一块,可皇子与储君有着天壤之别,他日阿淮登基,大楚朝臣与百姓能容许她这个大梁公主成为国母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 若不能成为阿淮的妻,要她做阿淮的妃妾,她不愿意,并非嫌弃妃妾身份低微,而是要她眼睁睁看着阿淮与正妃琴瑟和鸣,她做不到,宁愿眼不见为净。 这便是她曾说过的,并未享受过多少身为公主的权力,却处处被公主这个身份掣肘,即便她是普通农家女子,都比敌国公主这个身份要好。 她与阿淮,隔着国仇家恨,虽说这些仇恨与她无关,可到底担了公主的名头,哪有这般简单啊。 绿枝一听越发难受了,险些要哭出来了,“公主……” 原以为此后便是苦尽甘来,可被公主这么一说,绿枝觉得公主可能会更苦,不能与心仪之人在一起,生离与死别有何区别? 萧容看绿枝如此,轻笑了下,捏了捏绿枝的脸颊,“也别这副样子,我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兴许会峰回路转呢?” 这只是她单方面的臆想,她还不知道阿淮的心意如何。 “只是往后你莫要在阿淮跟前说我的心意,我不想给阿淮压力,逼他娶我,我们顺其自然便可。” 阿淮从一个质子成为储君必定经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坎坷,她哪里忍心阿淮为了她而被人抓住把柄,丢了储君之位。 她知道大楚有十几个皇子,都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萧容不愿成为楚淮的拖累。 绿枝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听公主的,无论如何,我都陪着公主。” 九皇子千里迢迢赴京救公主,希望不会委屈了公主。 “好了,别难受了,先去传热水吧,我想沐浴一番再用膳。”如今阿淮不在,萧容也不想自己陷入死胡同,胡思乱想这些事。 “好,公主稍等。”绿枝忙下去安排。 不一会热水抬进来,干净的衣裳备了好几套让萧容选,料子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柔软舒适,楚淮还说如今条件简陋,可现下的待遇已是她从未享受过的。 膳食也是摆了一大桌子,她哪里吃得完,非要绿枝坐下与她一道吃。 用过膳后萧容在院子走了走,没出院子,人生地不熟,免得闹出事来,没一会便回去歇息了。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萧容深吸口气,彻底放松,宛如获得了新生,她弯了弯唇,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无论未来如何,当下先睡一个好觉再说吧。 有人得以安枕,必定就有人无法安枕。 章皇后昏迷后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梦到身首异处的章明远质问为什么要将萧容嫁给他,萧容就个灾星,又梦到章老夫人脸色铁青,指着她说是家中的灾星,害了整个家族,她困在梦里无论如何都醒不来,最后还是太医施针才将章皇后逼醒。 章皇后一醒就拉着玉琴的手,“我做了个噩梦,一定是假的,玉琴,家中是否一切安好?” 玉琴哭的眼睛红了,她的兄长和侄子都是章家的护卫,也在此次屠杀中被杀害了,只留下年迈的娘和嫂嫂,往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皇后娘娘,是真的,都是真的,老夫人去了,世子爷也去了,章家被人血洗了。”玉琴抽泣着。 “是真的……是真的……”章皇后傻了一样,半晌不能回神。 “太子呢?快去喊太子过来?”事已至此,她必须为她和萧应的未来打算。 萧应一夜未睡,眼底的乌青浓重的化不开。 “母后,您身子好点了吗?”萧应坐了下来。 “应儿,可传信给你舅舅?屠杀我章家满门,一定要让你舅舅报仇啊!”若不是因为战事,章家精壮的护卫都随着长恭侯去了,哪有这般轻易就被灭了满门。 “已经传信了,可是现如今咱们连是谁做的都不清楚,如何报仇?”萧应有些蔫蔫的,章家正房就只剩下长恭侯了,长恭侯年纪也不算轻了,章家算是废了,他已经感觉自己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了。 “还能是谁,一定是余家,只有余家恨我们章家入骨。”章余两家斗了这么多年,章家若败了,余家就是既得利益者。 萧应叹气,“母后,这是梁京,若余家真有这般大的本事,根本就不可能被章家压制这么多年,不可能是余家。” “那就栽赃到余家身上,总要为死去的章家人讨个公道!”章皇后已经有点神思混乱了。 “母后,这件事父皇亲自过问,你说栽赃就栽赃吗?儿臣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母后自己去吧。”萧应拉下一张脸来,一夜之间从天到地,谁都不好受,章皇后还说这般没脑子的话,能不气吗? 章皇后抹了把脸,稍微冷静下来,“凶手查到了吗?” “没有,整个梁京都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找到,想来早就出城了,章家办喜宴,招揽了不少短工,那些人极有可能混在其中,对章家了如指掌,行动起来自然便捷。” 萧应想,要是没有这场婚宴,是不是就不会有灭门之灾了?不免又怪到章皇后头上,给章明远尚什么公主,这下好了,公主没娶到,结果身首异处,也是够倒霉的。 “你外祖母也是被杀害的吗?”章皇后多想出宫看看,可她身为皇后,不能出宫,如今章家出事,她没有了倚靠,要很小心才能保住皇后的宝座了。 “不是,仵作诊断是惊惧而亡,表兄的尸首就在不远处,想来是看见贼人砍下了章明远的脑袋,所以被吓死了。” 老夫人年纪大了,被吓到也实属正常。 章皇后低头垂泪,默默不语,章家怎会出这样的事呢,真是天要亡她。 过了一会,章皇后振作起来,“应儿,你还是太子,我还是皇后,你的舅舅也还活着,章家还有希望,咱们小心谨慎些,一定能保住你的储君之位。” 只要小心隐忍到登基那日,章家的仇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或许吧。”萧应没什么底气,没了章家,他的太子之位谁知还能保得住几时。 “哈哈哈,这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乐瑶宫内爆发出一阵笑意,与玉坤宫的沉寂截然相反。 萧策从未这般喜悦过,“母妃,连老天爷都在助我夺嫡,没有了章家,萧应哪还能保住太子之位。” 连章家的旁支都被杀害了,百年内,章家是别想再爬起来了,一个家族的庞大靠的就是越来越兴旺的人丁,这下男人们都死光了,剩下些老弱妇孺,还能成什么气候。 余贵妃自然也是高兴的,从得知这个消息到如今,嘴角就没合拢过,不过也还醒着神,“太子的废立是你父皇说了算,如今边境还需要长恭侯,你也不必如此着急。” “母妃放心,儿臣晓得,儿臣一定会在父皇面前极力推荐何家,何家出头之日,就是太子被废之日。”萧策已经要飘飘然了。 “嗯,何家的确是个很好的替代品,你一会出宫告诉你外祖,如今京城人心惶惶,可别让人有机可乘,加强府里的护卫。” 贵妃喜悦之余也会忧心下一次是否会轮到余家,毕竟到现下也还没弄清楚那些人到底是针对章家,还是针对大梁朝臣权贵。 “昨晚外祖父就已经加强了护卫,这样的事必定不会发生在咱们身上。”整个梁京的护卫都加强了。 “好,对了,也要防备莫被章家泼脏水,这件事咱们余家可做不来。” 萧策颔首应下,神色有了两分凝重,“儿臣明白了,我这就出宫一趟与外祖父商议。” 梁京几家欢喜几家愁,身处扬城的萧容则是一觉睡到夕阳西下,连个梦都没做,舒服极了。 绿枝伺候萧容更衣时道:“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在书房,吩咐奴婢待公主醒了便去传话给他。”如今在大楚的地界,还是喊太子殿下更为妥帖。 “过一会吧,用晚膳时再告诉他,莫耽误了他处理正事。” “好,公主总是这般为殿下着想。”绿枝真觉得自家主子是这个世上最温柔体贴的女子。 萧容笑笑并不多话,并非她体贴,而是晓得阿淮有今日的地位来之不易,她不愿做他的绊脚石。 绿枝没去传话,不过楚淮还是知道了,不一会便踏着落日余晖进屋,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面孔。 “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楚淮抬眸打量着她,比起昨晚的苍白,如今算得上是粉面桃腮了。 “床榻很软,睡的很香,歇息的好,气色也就好了。”萧容弯了弯柳眉,主要是心安了。 “这是刘太医,来给你瞧瞧。”楚淮扶着萧容坐下。 “我已经不疼了。” “不疼也得瞧瞧。”楚淮拉着她的手摆在桌上,毫不避讳在人前的亲昵,反倒萧容有些无所适从,两人现下这样,莫名有些夫妻的样子。 刘太医细细把了脉,“殿下,这位姑娘瞧着身子康健,并无不妥。” 楚淮脸色沉了下来,“当真?可她会心口疼,还是老毛病了。” “姑娘现下疼吗?疼的可频繁。”刘太医看向萧容。 萧容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极少,一年也就发作一两回。” “微臣现在诊断不出缘故,兴许得姑娘疼时才能察觉,微臣医术不精,还请殿下恕罪。”刘太医看太子殿下对这位姑娘的态度,不敢不恭敬,可又实在没察觉不妥。 “无碍,本也不耽误什么,劳烦太医了。”萧容拽了拽楚淮的衣袖,倒也不必弄得人家战战兢兢的。 “罢了,下去吧。”看萧容恳求的杏眸,楚淮哪里舍得说重话。 他坐了下来,握着萧容的指尖捏了捏,“过段时间回了京,我再找人给你瞧瞧。” “没事的,已经不疼了,你政务繁忙,不必操心我。”萧容感受着指尖的温热,双眸不敢直视他。 “我不操心你操心谁,好了,先用晚膳,特意吩咐了厨房炖了乌鸡汤,给你好生补补,瞧你瘦的。” 两年不见,虽长高了些,却愈发纤瘦了,腰肢细的似柳枝,楚淮看着都拧眉,生怕一阵风就把人给吹跑了。 又是一桌子膳食,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可萧容看着却没胃口,几乎都是荤菜,她两年多不曾沾荤腥,乍一见荤腥,根本无法入口,午膳时也只挑拣些素菜吃。 楚淮不曾注意到,给她盛了一碗乌鸡汤,“先喝汤。” 萧容低着头,抿了抿唇,鸡汤香气在鼻端萦绕,可她没有胃口,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告诉他实话,难免又会让阿淮愧疚,她不想那样。 “不喜欢吗?”楚淮看她迟迟不喝,“不喜欢就别喝。” “没有。”萧容深吸口气,端起汤碗不想辜负阿淮的心意,这是特意为她炖的汤。 可是鸡汤入口的刹那,她还是没能忍住,腹中翻涌,她匆匆放下碗,跑到痰盂前吐了出来,将酸水都呕出来了。 楚淮脸色沉郁,大踏步走了过去,顺着她的后背,“哪不舒服?” “来人,去传太医。”楚淮对外吩咐,语气凌厉,将婢女们吓了一跳。 “不用。”萧容拽住楚淮的衣摆。 绿枝听见动静连忙跑了进来,给萧容递上茶盏,“公主喝口茶水压一压。” 楚淮捧过茶盏递到萧容嘴边,萧容漱了漱口,又喝了两口茶水,总算是压下了喉头的不适感。 楚淮的眉头皱的死死的,嗓音极冷,“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怎么弄得浑身是病。” 心口疼还不够,又来了一个新毛病。 绿枝欲言又止,心想不是他们,是你,可记起公主的叮嘱,又不敢乱说了,接过公主的茶盏便退了下去。 萧容有些苍白的小脸笑了笑,“你别急,不是病,我只是吃不惯荤腥。” “为何?”楚淮一双黑眸沉沉的带着探究,不过两年未见,她身上却有太多他不知晓的事,这样的感觉糟糕透了,让楚淮心里油煎似的。 “我们先用膳,用完了我告诉你。”萧容故作轻松,拉着楚淮回到桌前坐下。 可楚淮笑不出来,总觉得容儿瞒着他太多事,让他心里很躁郁。 “我吃素菜,只能辜负你的乌鸡汤了。”萧容推开身旁的那碗汤。 楚淮抬手接了过去,两人换了个碗,又将仅有的几个素菜搁在她眼前,“我再让人炒几个素菜来。” “不用,够了,你快吃,你不是还想听我解释吗?早点吃完早点告诉你。”萧容率先夹菜吃,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楚淮却食之无味,将萧容喝过一口的乌鸡汤喝了,就放下了碗,实在吃不下,心中的不安愈盛,总有种容儿不能陪他天长地久的恐惧感。 萧容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也有些无奈,谁让阴差阳错,就铸就了这些事,她给楚淮夹菜,眼巴巴的说,“多吃点,你不吃我也不吃了,你忍心让我饿着吗?” 楚淮对上她那双带着狡黠的杏眸,勾了勾唇拿起银著,“吃吧。” 罢了,先让她吃饱再说。 吃过后膳食撤下去,萧容还在喝茶,楚淮便迫不及待的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萧容一口茶含在嘴里迟迟没有吞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出来,两人之间注定得有些改变,可她上午还说了不想给阿淮压力。 “你再不说,我便去问绿枝了,想来她什么都清楚。”楚淮睇着她。 萧容放下茶盏,撇了撇嘴不满道:“你这是威胁我。” “就是威胁,快说。”楚淮眼不眨的盯着她。 萧容有些好笑,抵不住他直勾勾的视线,“我说就是了,当初我真以为你死了,我不是答应你做你的娘子,你又是因为我死的,我觉得对不住你,所以便打算给你守丧三年,守丧期间自然得吃素,我吃了两年多的素膳,突然之间便吃不下荤腥。” 萧容隐去了她原本打算守丧三年就随他而去的事,毕竟没有发生,说出来还让他多愧疚一分,也就没必要说了。 “你为我守丧了两年多?”楚淮狭长的黑眸满是震惊。 他那时以为容儿说要嫁给他做娘子是因为长寿面之事,对他有所愧疚,是因为可怜他才会那般说,并没有当真,也不知道容儿心仪他。 这也是为何在听说容儿与章明远情投意合之后,他完全没想过容儿是被迫成亲,只当容儿是真要成亲了,所以一开始才会想要强取豪夺。 而萧容这席话,无疑又在楚淮的心口扎了一刀,鲜血淋漓。 萧容点了点头,尽量说的轻松点,“其实守丧并没有什么,只是吃素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语气随意,可楚淮眸中却有着化不开的浓浓心疼,怪不得这般纤瘦,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整日吃素菜,能长胖也就奇怪了。 他欠她太多了,此生难偿。 萧容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晃了晃他的胳膊,有些撒娇的语气,“哎呀,没事的,我往后慢慢的调整便可以恢复,只是别一开始就这般大鱼大肉的。” 楚淮握住她的小手,轻轻地揉捏,嗓音低沉,“容儿,你不是问我为何章明远的人头是送给你的大婚贺礼,我现下就告诉你。” 萧容眨了眨眼,“为何?” “因为那日我是去抢亲的,打算杀了你的夫君,抢你回来做我的太子妃。” 第25章 心意 萧容惊诧万分的看着楚淮,一双杏仁眼瞪的溜圆,“你、你是去抢亲的?” 萧容原以为楚淮是晓得她被迫成亲,所以去救她于水火的,可现下他却说是抢亲。 “你以为我甘愿嫁给章明远吗?”萧容有些委屈的看着楚淮,“可我不是说了要给你做娘子嘛?而且章明远那样的人,我如何看得上?” 怪不得他昨晚那般神色,那番话现下便能解释的通了。 “对不起,我道歉,你别哭。”楚淮登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最受不了萧容水汪汪的瞳仁,她一哭,他觉得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当初你说要嫁给我,我只当你是愧疚,不敢当真,至于章明远,虽说他恶行累累,可有一张好皮囊,浪子回头这样的事自古也有不少。” 说到底,楚淮是对自己不自信,并非不信任容儿,他是觉得容儿不会心仪他,一个身份低微的质子,脾气还不好,有什么值得心仪的地方,更何况他又“死了”,容儿嫁人情理之中。 章明远虽差,可章家好啊,若是章明远真能“浪子回头”,想必章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萧容不说话,扁着小嘴眨巴着眸中雾气,有点生气他误会了她。 “你打我吧,只要能出气,是我不对,随你责罚。”楚淮走到萧容跟前,蹲了下去,仰起头望着她,拉着她的手就要打自己的脸。 “你别,”萧容抽回手,气鼓鼓道:“谁要打你啊,你皮糙肉厚,打疼了我怎么办?” “对,那我自己打。”楚淮抬手就要甩自己巴掌,他是来真的,他本就该打。 “你不要!”萧容拉住他的手,紧蹙眉头,“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是生气阿淮不够信任她,可是哪里舍得打他。 “那要怎样你才能消气?”楚淮黑沉沉的双眸凝视着她,想想她为了自己落下旧疾,又食素两年多,他却不曾注意到她的心意,的确是万死难赎。 萧容吸了吸鼻子,“我也没有很生气,反正你也来救我了。” 想到昨晚阿淮千里迢迢赴京砍下了章明远的脑袋去救她,心里也很难生起气来。 楚淮抬手,拇指指腹捻过她泛红的眼尾,嗓音沙哑,“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我该早些去救你。” 萧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楚淮的指腹,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从眼尾蔓延开,酥酥麻麻的,让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她将楚淮的手拉了下来,抿了抿唇,“也不能怪你,你来了就好。” 离开梁京时,阿淮只是一个质子,他得多艰难才能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大楚太子,却亲赴梁京救她这个大梁公主,亦是冒了极大的险。 再者她若不出阁,在深宫里待着,阿淮根本不可能救她出来。 萧容觉得没什么好怪的,真要怪,她该怪她的父皇,怪章皇后……要怪的人很多,唯独不该怪到楚淮的身上。 相信他为了来救她,已经很努力了。 “我来迟了。”他该再拼命一些,这样才能再早一些去救她。 “没有,一切都刚刚好。”连自己的父皇都舍弃了她,阿淮能来,她已经很满足,无论是抢亲还是救她,最终的结果都一样。 萧容不想两人困在这个话题里,徒增伤感,便问道:“你当初不是中毒了吗?你怎么活下来的?还是说其实你当初没有中毒?” 楚淮也知道,愧疚与心疼只用嘴巴说出来是没用的,得用往后的行动,见她转移话题,他便也不说了。 “是中了毒,当初我的确做了准备,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楚淮早猜到武德帝不会让他回大楚,一定会给他下套,他好歹是大楚皇子,不能明着来,所以下毒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隆安帝也清楚这点,使臣给了他一颗自苗疆求来的能解百毒的药丸,只是不知道武德帝下的是什么毒,到底能不能解也不清楚,他中毒后也不敢和容儿说他还能活着。 从梁京离开后,楚淮昏睡了整整一个月,多次割腕放血才活下来,是从阎王殿里捡回来的命,起初十分虚弱,数次昏迷,过了半年多才好转,真正的九死一生。 萧容听他的述说都觉得心疼,她就知道,世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光是阿淮在南撷院吐的那些血,就已经够他难受的了。 “容儿,对不住,在这件事上,我算是利用了你。”楚淮握着萧容的双手,没打算瞒她,“吃长寿面的时候我察觉了不对劲,可那是我第一次吃长寿面,我舍不得浪费,并且在梁宫我只信任你,也正是如此,武德帝才想借由你的手除掉我,我只有死在你手里,武德帝才会信,我并非故意利用你,我……” 楚淮很是紧张,有点语无伦次了,他欺骗了容儿,总觉得说出来这些真相,他就要离容儿越来越远了,容儿还会原谅他吗? “我明白,你不用解释,”萧容并没有生气,“你没有对不住我,你不怨我就好了,到底害你的是我的父皇。” 萧容再清楚不过,楚淮若因为别的原因而死,武德帝不会放心的将楚淮的尸首交还给大楚使臣,还让他们带着楚淮的尸首离京,很有可能将楚淮的尸首毁了,才能放心。 因为萧容是楚淮唯一信任的人,楚淮死在萧容的手中,萧容的伤心与难受都是真的,武德帝才会相信楚淮当真死了。 如果楚淮当初告诉萧容那是做戏,萧容就不可能真做得到那般悲伤与难过,真的就是真的,演的总会有破绽。 在当时的局势之下,楚淮也是不得已,萧容又怎么会不理解。 武德帝掌握着生杀大权,想要谁死就要谁死,而他们想活着,却太难太难了。 阿淮活着就好,哪怕是真的利用她,萧容也并不生气。 “他是他,你是你,我怎会怪你,容儿,是你救了我,”楚淮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柔软的掌心下,是楚淮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低哑的嗓音承诺道:“容儿,往后这条命归你。” 萧容的指尖跳了跳,望着楚淮的黑眸,像是要被他吸入其中,她磕磕绊绊开口:“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你想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让我往西我不敢往东,此后万事以你为准绳,好不好?”他亏欠容儿太多,就用余生来偿。 楚淮的指尖是热的,心口也是热的,弄得萧容身上也热了起来,极其不自在,卷翘的睫毛忽闪,“那你先起来。” 她坐着,可他却蹲着,要仰头才能看着她,眸中带着炽热的虔诚,让萧容招架不住,再者他是太子,这般卑微,被外边那些人瞧见威压何在。 楚淮没动,萧容拉了拉他的手,眼神示意他起来坐下。 楚淮起身将圆凳拉了过来,坐在萧容对面,勾了勾唇,“心疼我?只是蹲着就舍不得了,太心软会被人欺负。” 萧容佯怒瞪了他一眼,“那你蹲回去。” “我不,我欺负谁也不能欺负容儿,还是容儿最会心疼我。”楚淮弯了弯唇,揉捏着她的小手,舍不得撒手。 萧容没抹胭脂,小脸却被楚淮戏谑的灿若朝霞,楚淮笑起来她完全招架不住,尤其是温柔的笑,他极少露出这样的笑容。 “才不是心疼你,如今我在你的地盘,可不敢欺负你,万一你把我扔了怎么办。”萧容犟着嘴不肯承认。 楚淮挑了挑眉,好不要脸道:“我的地盘就是你的地盘,我千里迢迢抢回来的太子妃,怎么会扔了。” 萧容抿了抿粉唇,说不过他,说起了旁的,“我瞧见了你留给我的象牙簪盒子里的那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楚淮接道,“看来我的心意你已经明了?” 萧容:“你为何不直言,绕这么大一兜圈子,若不是意外,我根本发现不了。” 楚淮低眸轻笑,“你那时尚小,我一个质子又不能给你未来,我想,你若是看见了便晓得,没看见我就不说了。” 虽说那时两人的境遇都不好,可好歹萧容是公主,婚姻大事由武德帝做主,而他一个质子,武德帝怎么可能会将萧容下嫁给他,说出口也是凭添烦恼,加上萧容年纪尚小,也不急于一时,就没开口,想着日后他再好生谋划一番。 却没想到他没多久就回了大楚,也就来不及表明心意。 萧容回想当初境遇,也的确是,阿淮的性命都被握在别人的掌心,考虑那些也无用。 “但如今不同了,”楚淮抬手揉了下萧容的脑袋,语气郑重道:“如今我能许你未来,你愿意做我的太子妃吗?” 他这两年,历经周折,耗费全部的心神,终于让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不仅仅是为了君临天下,更多的,是为了让大梁那些人终有一日匍匐于容儿身前,将往日容儿受过的折磨百倍奉还。 萧容的脑袋好像被人敲了一锤子,有点晕晕的,看着楚淮的眼神带着茫然,“阿淮,你是认真的吗?” “自然,你不信我?”楚淮狭长的黑眸中满是坚定,表明着自己并不是开玩笑。 “不是,”萧容摇了摇头,“可是我……” 听到这个可是,楚淮的心被提了起来,皱了皱眉,“你不愿意?” 之前楚淮还想,若是萧容不愿,那便用卑鄙的手段逼她愿意,可如今说开,楚淮哪里还舍得逼她。 不能逼,就得让她情愿,可她这是不情愿的意思吗? “不是,”她深吸口气,“你打算如何对大梁?” “大梁?”楚淮扯了扯嘴角,“那自然是收复失地,大梁原本就是大楚的一部分,武德帝早已求和,可我没打算答应,我要直逼梁京,取…他们的项上人头。” 原本楚淮想说取武德帝的首级,可想到武德帝无论如何也是容儿的父皇,到底没说出口。 “那大梁亡国,我便是亡国公主,我又如何能成为你的太子妃?”萧容对此倒没什么感觉,反正大梁没有她所牵挂的人,没有父皇,只有天子,阿淮在大梁受了那么多苦,报仇不是应该的嘛。 “嗤,”楚淮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萧容鼓了鼓腮帮子,拍开他的爪子,正襟危坐,“我很严肃,你不要嬉皮笑脸。” “你是储君,太子妃的人选自然是你父皇钦定,我与大楚,一是敌对关系,二是亡国关系,怎么看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太子妃。” 原本萧容是没打算和楚淮说这些话的,可楚淮直言说要让她做太子妃,那她藏着掖着也就没意思了,这些忧虑她得说出来,免得来日成为两人之间的障碍。 与其得到过再失去,还不如从未得到过。 楚淮立马严肃的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像是在考虑策略,“既然这样,那我便不做这个太子了,你与我私奔,做一对野鸳鸯如何?” “你说真的?”萧容惊恐的看着他,嗓音瞬间拔高了,“你当储君是地里的大白菜吗?说不要就不要,你受了多少苦难才夺得太子之位,怎能轻易舍弃?” 萧容将一张小脸皱成菜叶,“你要是如此,那我不可能答应你,我不会让你为了我放弃储君之位的。” 瞧瞧大梁就两个皇子,萧应和萧策都斗的乌眼鸡似的,而大楚十几个皇子,楚淮得多困难才成为储君啊,为了她放弃储君之位,萧容才不可能答应。 “哈哈哈,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好骗呢?”楚淮笑着揉了揉她皱巴巴的小脸蛋,“容儿这般贤惠,我可舍不得你这个太子妃。” “你耍我?”萧容哼了哼,推了他一把,“我说正经的,你却耍我,不想和你说了。” 萧容恼羞成怒,气冲冲的起身,怎两年多不见,阿淮变得这般恶劣,总是逗弄她,非得看她急眼了嘛。 “诶,走什么,”楚淮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腿上坐着,忙不迭哄着,“我不笑了行不行,我现在说正经的。” 实在是看容儿皱着眉头为他考虑的样子,像极了贤惠的小娘子在为夫君的未来前途忧愁,楚淮看着就觉得心头舒爽,忍不住想逗逗她。 萧容撇开脑袋,嘟着粉唇不理他。 “父皇许诺,若我能攻破梁京,便答应我可以自己选太子妃,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能成为我的太子妃。”要不然楚淮也没这般卖命。 五年前隆安帝败给了武德帝,那是隆安帝此生的耻辱,若是楚淮能破了这个耻辱,自然是楚淮要什么给什么。 再者,即便隆安帝没许诺,楚淮也有法子让萧容成为他的太子妃,储君之位到了他的手里,自然是不可能再让它飞了。 “真的?”萧容还是有些忐忑,“可我身份特殊。” 楚淮挑唇,“我知道你向来理智,走一步就想要将接下来的九十九步都安排好,生怕出了一点差错,可那是从前,从前你无依无靠,不得不自己艰难的走一百步,但如今不同了,我是你的依靠,你只需要走一步,接下来的九十九步,我会为你安排妥帖。” 萧容若不是沉着理智的性子,也不可能在吃人的梁宫活下来,楚淮觉得想要扭转容儿什么事都靠自己解决的性子,他还得继续努力。 楚淮收拢了搭在她腰间手臂,两人靠的更近,捏着萧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楚淮此刻没有了玩笑,眼里惧是真诚,“容儿,能不能让你成为我的太子妃,这是我的问题,你的问题是,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 萧容望进了他似深谭一般的黑眸,听完这一大段话,久久难以回神,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我是你的依靠。 连她的父皇都不让她依靠,她也没指望别人,什么事都尽可能自个处理。 可现下,阿淮说要成为她的依靠,她只需要下决定,不需要为此去努力,只要坐着享受成果就好。 这对于萧容来时,无疑是震撼的,一双杏眸慌乱的眨着,潋滟着烟波,心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乱撞,恨不得冲破桎梏,从胸腔内跳了出来。 红唇翕动,萧容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阿淮,我……” 阿淮说的这般恳切,允她后顾无忧,让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楚淮凑了过去,与她额头相抵,“容儿,我心悦你,”清隽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低声诱引,“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萧容粉唇微扬,终是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好。” 第26章 心疼 萧容的确忧虑过多,可既然楚淮说的这样明白,她再畏畏缩缩的就十分不知好歹了,反正她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拼一把。 “但事先说好,你若是为我舍弃太子之位,我会离开。”那是他费尽千辛万苦谋来的,也是用命换来的,绝不能让给旁人。 “好,我答应你。”楚淮也不可能让储君的位置旁落,要不然怎么让大梁皇室对容儿俯首称臣。 这下萧容心里高悬的石头落了下去,心情愉悦了不少,“你前去梁京救我,应当堆积了不少事要处理,你忙的话就去吧,无需陪着我。” “还好,”楚淮退开一些,揉了揉她的脑袋,“军营里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再给我两个月,必定攻破梁京,届时再带你回大楚。” “好呀,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小心些。”萧容抬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眼神忽地在他脖颈上顿住,“你脖子上有伤?” 她拉开一些衣领,倒吸一口凉气,一条长长的疤痕,从脖颈下方肩窝处划到锁骨,再往下深入,有衣裳挡着,她看不真切到底有多长。 “无碍,是旧伤了。”楚淮还真忘记了,不想让她看,拉下她的手。 “你别动,给我瞧瞧。”萧容皱着眉头拍开他的手,想要往下扒拉衣领,看看到底多长的疤痕。 楚淮哭笑不得,揶揄道:“容儿这就迫不及待了?光天化日的扯我的衣裳,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了。” 这样一说,萧容的脸霎时红了起来,松开了手,气鼓鼓道:“我不扯,你自己扯开给我瞧瞧。” “有什么好看的,已经是旧伤了,不碍事。”楚淮提了提衣领,想遮住这个疤痕,再往下扯就更麻烦了。 “好啊,方才你还说我让你往西你不敢往东,现下我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肯答应我,你是不是在骗我?”萧容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带上几分控诉,眼尾逐渐积攒起了雾气。 “别哭,我解,我解还不行,”楚淮叹气,抬手解开衣扣,“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但凡红一下眼,楚淮就溃不成军了。 他只往下扯了一点,没敢全扯开,要不然她又该哭哭啼啼了。 可哪怕这样,萧容看见这个横贯半个胸口的疤痕,还是红了眸子,“是怎么伤的?怎会弄的这般严重。” “被剑尖划过,看着吓人,实则伤的不重。”楚淮提起衣领,系上衣扣,不由得拧眉,心想这满身的疤痕,往后总得被她瞧见,若是瞧一次就红一次眼,他可怎么办呢。 先前他觉得身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身上有疤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就没多想祛疤之事,难不成要去找太医要祛疤药膏吗?现下也不晓得有没有用了。 萧容咬着唇,一双杏仁眼中萦满了心疼,光是看他那模样,就知道身上还有不少的疤痕,他这两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啊。 “唉,不是说好了不哭吗?”楚淮抬手给她擦了泪珠,“怎么两年多不见,变成水做的了,眼泪这么多,从前不是不爱哭吗?” 萧容抽出帕子擦了擦眼泪,“你身上还有多少伤?那日去救我也伤了吗?” 那日他身上血腥气很重,只是她以为是旁人的血,也就没多想。 “没有,我发誓,真没有,我带去的都是以一敌百的精兵,杀个章明远还伤不到我。” “身上也没多少伤了,男人嘛,怎么能不受伤,我病好后父皇就将我扔去了军中考核最严苛的卫队,想要出人头地,身上难免挨点伤,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倒是感激隆安帝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只有从军营里成长起来,让军营里的将士服气,他这个储君才能名副其实。 “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别人要以为我欺负你了。”楚淮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捻过她的眉心,两年多不见,总觉得容儿越发软了,而他在军营里锤炼了两年,糙了不少,都不敢用力,轻轻一碰,便给她如玉的肌肤留下一块印记。 可正应了那句话,一物降一物,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对着她,再糙也得软和下来。 萧容嗔了他一眼,“可不就是你欺负了我,身上弄出这么多伤,还说没事。” 别说是要命的伤,就是不要命,可疼啊,一个又一个的伤口,血都不晓得流了多少,虽也猜测楚淮这两年会难过,可真看见那些疤痕,还是止不住的心酸。 在大梁被萧应折磨,回了大楚居然比大梁还危险。 “我现下不是生龙活虎,有容儿心疼便足矣,”楚淮勾了勾唇,握着她的指尖勾缠,“战场上刀剑无眼,怎么可能不受伤,都过去了,再哭我当真不晓得该如何哄你了。” 楚淮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更不会哄姑娘家,今日说的话加起来怕是比过去两年都多。 “噗嗤……”萧容看着他满面愁容,急的要上火的模样,破涕而笑,“我又没哭,你何至于如此。” “笑了便好,笑了我就放心了,你这两年不是也过的不好,落下旧疾,又食素两年多,我亦心疼,比起你,这些伤算不得什么。” 楚淮如释重负,哄人也是门学问,他还得继续学习。 “我过的挺好。”好歹没有承受皮肉之苦。 “好,你过的好,不说这个了。”楚淮连忙转移话题,万一一会又说到他身上,又有的哄了。 “今晚好生歇息,明日我带你出去转转,扬城虽说经历过战事,但城内运转得当,百姓也并未恐慌,如往前一样。” 大多数百姓并不在意谁为君主,只要能施行仁政,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就不会太过反抗,再者大梁原本就是大楚分割出去的一块,这里的人,百年前也是大楚人,祖上也是大楚人氏,对大楚没那么抗拒。 “你不忙吗?你先顾着军营里的事吧,我不急。” “还好,永定王为主帅,局势一片大好,不日就能再攻下一座城池。” “永定王?”萧容对大楚的权贵极为陌生。 楚淮狭长的眸色闪过一抹晦暗,随即恢复如常,解释道:“大楚的异姓王,也曾是我的师父,能征善战。” “原来如此。”光是“异姓王”这三个字就极为有重量了,原先创立大梁的先帝就是大楚异姓王,在这之后还能成为大楚异姓王的,绝非常人。 楚淮随口说,“近日事忙,来日有空介绍你们认识。” “好,也不急,正事要紧。”萧容掩唇打了个哈欠,“睡了一下午,居然又困了。” “那便去歇息,我的寝屋在西厢房,书房在前院,有事让人唤我,府里的丫鬟护卫你随意使唤,有事吩咐他们,莫要拘束。” 萧容乖乖地点头,“我晓得,对了,孔嬷嬷找到了吗?” “暂时没有,想来明日便有消息传来。” “好吧,辛苦你了。”萧容这下是真只能依靠阿淮了,还有点不习惯。 “与我还客气?”楚淮捏了捏她的脸颊,“去歇息吧,我去书房。” 楚淮走出后院时仰头看了眼天,深蓝色的夜幕挂着数不清的星子,从没觉得夜空这般好看,比当初和容儿在南撷院看到的还要美。 “凌风,明日招两个专做素菜的庖厨进来。”也不知几时她才能习惯吃荤腥,整日吃素对身体不好,看来得想点其他法子给她补补身子,可别越吃越瘦了。 “是,”凌风点了点头,“主子,安阳公主之事属下暂时封锁住了消息,您既然担忧朝臣无法接纳公主,为何不给她安排个假的身份,现如今大梁安阳公主下落不明,您若想安排,极其简单。” 凌风也是忧心过的,大梁公主想成为主子的太子妃,着实是有些难度了。 楚淮摇摇头,“没用,并且我也不想安排,假的就是假的,容儿该堂堂正正的受天下万民朝拜,而不是被一个假的身份所束缚,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暂时先封锁消息,尤其不能被永定王知晓,攻占梁京后再另行商议。” 他倒是想安排,可容儿那张脸太过夺目,只要他们见到她,势必会察觉,他总不能永远藏着容儿,他有信心,即便不隐瞒容儿的身份,她也能成为他的太子妃。 “属下明白。”凌风其实不太明白,不过主子有主子的考量,他跟着主子的时日虽短,可主子的安排从未出过差错,听命便是。 清风徐来,院子里的紫薇花随风摇曳,空气中都是淡淡的花香,楚淮深吸口气,大踏步前往书房,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乐瑶宫。 章家被灭门,余贵妃正是高兴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可走进来的萧滢却不怎么高兴,耷拉着一张脸,连身后的婢女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余贵妃:“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萧滢黑着脸坐了下来,也不说话。 余贵妃摇了摇头,“发生何事了?” “柳珠有喜了,现下满徐家都对柳珠嘘寒问暖,连徐佩一大早都去了徐国公府。” “这么快就有喜了?她不是还比你后进门几个月吗?”余贵妃还挺诧异。 柳珠是徐家庶子徐覃的新妇,要只是庶子媳妇也无关紧要,只是徐覃自小在徐国公夫人膝下长大,和徐佩犹如一母同胞。 徐覃虽说娶的是商户女,可柳珠带来了不菲的嫁妆,当时还轰动了梁京,如今是战时,各处都需要银子,权贵家也需要银钱打点,有这么一个富有的儿媳,徐国公夫人能不满意嘛。 现下萧滢比柳珠先入府几个月,反倒柳珠先有孕,这是徐家小辈里头第一个孩子,即便是庶子所出也是重视的,难怪萧滢不高兴了。 “你还没怀上吗?”余贵妃扫了一眼萧滢的肚子,“你和徐佩成亲也快有一年了。” 说到这个萧滢也很不满,“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想早些怀个孩子。” 看着婆母对柳珠嘘寒问暖的模样,她心里不晓得多厌恶,她是公主,徐家上下本该以她为先,如今却让一个商户女抢了风头。 “你和徐佩感情如何?” “还行,就是整日只知读书,无聊极了。”萧滢鼓了鼓腮帮子,很是不满。 “徐佩专心学问是好事,你虽是公主,可也不能太任性耍小性子,对徐佩也温柔体贴些,徐家对咱们家有大用处。”余贵妃对这个女儿也是有操不完的心,可是过日子到底还是得自己去过。 听到这些,萧滢更不高兴,面上不敢反驳。 心里却不服气,徐家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国公府,风光早就不如先帝在位时,哪比得上余家,是母妃看中了徐佩的才华,觉得徐佩来日有大造化,她看徐佩仪表堂堂便答应了,可要是让她捧着徐家人,自然是不肯的。 余贵妃又道:“你对柳珠也客气些,好歹是妯娌,柳家是大商户,如今战事不断,各处急需银钱,也别把人得罪了。” 这下萧滢是如何也不答应了,“母妃,我可是公主,她一个卑贱的商户女,嫁的又是庶子,我凭什么要对她客气?” “再说了,如今章家被灭门,能撑几时,来日母妃必能执掌中宫,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少胡说,还没影的事莫要在嘴上张狂。”余贵妃不悦的扫了她一眼。 萧滢扁了扁嘴,“我说的都是实话。” 往后她便是嫡公主,才不会对一个卑贱的商户女低头。 余贵妃叹气,见说不动萧滢,也就懒得说了,反正她是金枝玉叶,徐家人不会没眼色的冲撞她,而且余贵妃正忙着为萧策筹划,也没多余的精力管萧滢。 萧滢在宫里用了晚膳,出宫直接回了公主府。 武德帝为萧滢建造的公主府就在徐国公府旁,平日里萧滢也会去徐国公府,可今日心情不好,也就懒得去了。 想到母妃让她对徐佩温柔体贴点,对柳珠客气点就生气,她堂堂公主,千金之躯,凭什么要讨好他们。 她是君,他们是臣,合该他们讨好她才是。 回到公主府,得知徐佩还不曾回来,十分不满,“驸马去了哪?” “驸马在国公府喝喜酒,说是晚些过来。” 萧滢坐了什么,接过婢女奉来的茶盏,“什么喜酒?” “大少夫人给大少爷抬了个姨娘,众人便说要热闹一番,驸马与徐家几位少爷便摆了桌酒席。” “柳珠不是才有身孕,怎么就抬姨娘了?” “大少夫人说她有了身孕不便伺候大少爷,想给大少爷纳个良妾,可国公夫人没答应,大少夫人便将自己身边的芸翠给了大少爷,抬为姨娘伺候大少爷。” “哼,她倒是贤惠。” 萧滢重重的放下茶盏,这才成亲多久就给夫君屋子里塞人,可不就是贤惠,而她在成亲之前就要徐佩将屋子里的两个通房放出去,也绝不会给徐佩纳妾,两相对比,可不就显得她善妒了。 婢女不敢接话,一下子,屋内显得有些冷清。 萧滢咬了咬牙,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一掌拍在桌上,“去把驸马找回来。” 萧滢的贴身婢女盼夏劝道:“公主,何苦在此时扰了驸马的兴致,公主不如让驸马与众少爷同乐,也显得公主体贴驸马。” 出宫前余贵妃多番叮嘱盼夏劝一劝公主,虽晓得公主的脾性不好劝,可也不得不开口。 一听到“体贴”二字,就让萧滢大发雷霆,“本公主难道不够体贴吗?要你来教训,本公主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几时轮到你们来多嘴饶舌。” 盼夏吓的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公主息怒。” 旁的婢女也哗啦啦跪了一地。 “不敢?本公主看你敢的很,都敢做本公主的主了。” 萧滢哪里会不知道盼夏是听了母妃的吩咐,可她才是盼夏的主子,盼夏却听旁人的,萧滢如何能高兴,即便那人是她的母妃。 盼夏战战兢兢磕头,不敢再乱说半个字,“奴婢失言,求公主恕罪。” “想要恕罪,那就你去请驸马,半刻钟之内本公主要见到驸马,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盼夏不得不从,从公主府到徐国公府来回少说要一刻钟,盼夏不得不跑着去。 谁都看出来了萧滢心情不悦,都不敢惹着了这位祖宗,等徐佩从徐国公府回来时,便察觉整个公主府静的好似没有人一样。 进了屋,徐佩先给萧滢见了礼,这便是尚公主的弊处,别人家都是娘子给夫君行礼问安,到了公主府,便得换一换。 “你还晓得回来。”萧滢看见徐佩也没好脸色。 “公主这是何意?臣方才在与兄长饮酒,耽误了时辰,公主莫怪。” 徐佩的心情也不大好,正与兄长聊到兴起,忽然被催促着回公主府,连最后一杯酒都没喝完,极掉脸面,可是面对萧滢,又不得不压下不满。 “柳珠这般大方给徐覃抬了姨娘,你是不是也羡慕得紧?”萧滢打量着他,但凡从徐佩的脸上看见一丁点羡慕,她就要徐佩好看。 徐佩听到萧滢直呼兄嫂姓氏,皱了皱眉,但依旧躬身道:“公主误会了,臣不敢。” 萧滢冷哼了声,“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呢?” 徐佩不知道哪又惹着这位骄纵的宁仪公主,只得小心应付,“臣有公主便足矣。” 他倒是想,可是驸马根本没有纳妾的权力,今日母亲还问他公主怎的还没动静,他也只能搪塞过去,才一年而已,就算公主几年没动静,他也别想纳妾。 听到这句话,萧滢板着的脸总算舒缓了点,“我今日入宫走累了,双足乏的很,你去端盆热水来给我洗脚。” “臣这就去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徐佩转身要走。 “慢着,”萧滢的语气又冷了下来,“我是让你去,不是让下人去。” 徐佩转身不敢相信的看着萧滢,“公主要臣为您洗脚?” 萧滢高傲的抬了抬下巴,“不行吗?你身为本公主的驸马,本公主让你做事,你敢不应?” 什么温柔体贴,她身为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她要徐佩往东就往东,凭什么要她来将就徐佩,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徐佩沉默的看着萧滢,显然是不愿意的,可萧滢也不想退让,“怎么,本公主使唤不动你了?” 徐佩咬紧后槽牙,他是徐国府的嫡长孙,自幼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长大,都不曾为他母亲洗过脚,身为八尺男儿,如今却要屈膝给宁仪公主洗脚,还是当着这么多婢女的面,传扬出去,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公主,不如移步内室可好?”在屋子里好歹也只有两人,他大不了就低一次头,当做是夫妻间情趣。 “徐佩,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公主是君,你是臣,本公主要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容不得你质疑,本公主就要在这洗!”萧滢今日还非得驯服了徐佩,柳珠那般讨好夫君的行径她才不屑,她是公主,驸马就该俯首躬身的伺候她。 徐佩的喉结上下滑动,脊背挺的僵硬,屋子里死寂一般,他不愿,却又无可奈何,连君臣之论都搬了出来,他哪还能有拒绝的权利。 “臣遵命。”徐佩铁青着脸去端热水。 盼夏想劝,可想到方才的事,到底还是不敢了,只能任由驸马弯腰屈膝给公主洗脚,满屋子的婢女都不敢抬头看。 萧滢见徐佩听话,十分满意,心想明日在姐妹跟前吹嘘的话题便有了,心情极好,很快便入睡了。 而与萧滢一被之隔的徐佩却辗转难眠,睁着眼睛望着红色的幔帐,眼底都印上了幔帐的红色,其中惧是厌恶。 如今梁京人人都说,他尚了公主,是吃天家的软饭,蹭宁仪公主的裙带关系才得以飞黄腾达。 可并非是他想尚公主,是余贵妃选中了他,最初家中便透露了不愿之意,可余贵妃反倒向家中施压,求陛下赐婚。 为人臣子,武德帝赐了婚,徐家难道还敢抗旨不遵吗? 他不情不愿的尚了公主,为着她是金枝玉叶,处处忍让,萧滢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为她侍膳奉茶,为她揉肩捏背,原本是下人该干的活,他都做了,可今日这一遭,到底是让徐佩忍无可忍。 若活着是为了给公主做奴仆,那他饱读诗书还有何意义? 如今梁楚战事逐渐分明,大楚攻城略池步步紧逼,而大梁步步退守,眼瞧着大楚就又要攻下一座城池,他也该为徐家打算打算了。 第27章 宠着 月明星疏,楚淮从书房回来时,已至深夜,整个府邸都静了下来。 踏入后院,他舒展了下脖子,不经意看见绿枝坐在正屋前的台阶上,他走了过去。 绿枝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容儿还没睡?”楚淮双手背在身后,压低了嗓音。 “公主睡下了。” “那你在这做什么?” 绿枝独自面对太子殿下极其紧张,就怕连话都不会说了,小心翼翼道:“奴婢怕公主初到扬城睡不惯,会起夜,便在这里守夜。” 楚淮勾了勾唇,“你倒是忠心。” 绿枝将头低的更下了,“奴婢不敢当。” 楚淮扫过黑黢黢的正屋,舌尖顶了顶着上颚,“你随我来。” 绿枝望着太子的背影,心都要从胸腔内跳出来了,两年多不见,太子的气场太过强大,绿枝习惯了公主柔和的性子,实在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太子。 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绿枝还是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离正屋有些距离的石桌旁,楚淮坐了下来,点了点桌面,“坐。” 绿枝哪敢啊,慌忙摇头,“奴婢站着就好,殿下有何吩咐?” 楚淮也不强求,“我想知道过去两年多容儿发生的每件事,事无巨细。” 他知道容儿处处为他打算,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可他知道的越少,心里越是难安,想要知道全部的事,问绿枝是最为快捷的。 谁晓得绿枝被萧容叮嘱过了,不敢乱说话,“奴婢不敢议论主子,殿下若想知道,可以问公主。” 楚淮皱了皱眉,黑眸睇了她一眼,“你应当知道容儿的性子,她不愿说太多让我愧疚,你若忠心,便该将她受过的苦都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更加心疼她,护她周全。” 绿枝低着头,细眉紧拧,太子殿下这番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可公主又交代了,不许她说,她该怎么办呢? “我不会告诉容儿,我只是想知道她这两年过的如何。”楚淮也是奇了,绿枝看起来对着他唯唯诺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会吃人。 可是问起事来,又敢推辞,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会胆小一会胆大。 绿枝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太子殿下,奴婢可以冒昧的问您一句,打算将公主置于何地吗?” “她日后会成为我的太子妃,你说呢?”楚淮的脸色沉了沉,若不是因为绿枝对萧容忠心耿耿,这样的问题,楚淮还真懒得回答。 绿枝诧异抬头,“您会娶公主吗?” “要不然呢?”楚淮不想说更多。 绿枝抿了抿唇,“那奴婢告诉您。” 太子殿下向来一言九鼎,应当不会哄骗她一个婢女,若是太子能让公主成为太子妃,那她说了应当也无碍吧。 “您离开梁京的第二日公主才醒,醒后得知您已离京,痛哭了一场,次日公主求见了陛下,质问陛下为何算计她,她求陛下允她落发为尼,可陛下不曾允,公主便退了一步,说要为您守丧三年,陛下允了……” “公主每日食素,为您抄写经文,已经堆了满屋子的经文,两年不曾踏出南撷院,可千秋节时,皇后再三派人来请,公主不得不出席宫宴……” “三年未至,但陛下为了安抚章家,不曾告知公主,直接下了赐婚旨意,公主本不愿,可皇后将奴婢与孔嬷嬷囚于玉坤宫,威胁公主,公主为了救我们,答应了陛下愿意出嫁,条件是带上奴婢与孔嬷嬷……” 绿枝缓缓道来,回想过去两年多,连绿枝都觉得难捱,公主心里的苦,只会多不会少。 直到月色西斜,绿枝才停了下来,其实除了这些事,两年来,南撷院的日子是枯燥无趣的,公主每日抄经,她也无事可做。 绿枝静候一旁,院子里也随之静了下来,楚淮的胳膊搭在石桌上,手背青筋毕露,脸色比夜色还要黑,像是能滴下墨汁来。 容儿竟要为他落发为尼,傻姑娘,本就不是她的错,梁皇心安理得的利用自己的女儿,反倒让容儿沉浸于愧疚中。 武德帝答应了她三年时间,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反口,章皇后用绿枝与孔嬷嬷威胁她出阁。 看来他还是对章家太过仁慈了。 他不屑于对老弱妇孺动手,可章皇后威逼容儿时,可不讲这些道理,来日他也不必讲。 楚淮的喉结滚了滚,嗓音喑哑,“你去吧。” 绿枝屈膝行了礼,退回到正屋外守着。 楚淮抬起头,石桌旁正好栽了一颗槐树,浓密茂盛的树冠将月色遮掩,黑影打在楚淮的身上,半遮半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戾气,像是来索命的地狱修罗,连院子里的虫鸣声都停了,静的能听见风声。 楚淮闭了闭眼,容儿受这些罪,亦有他的一份,怕是此生难偿,只能尽力弥补了。 他静静的坐着,脑中乱七八糟的闪过画面,这一刻,他连大梁皇室每一个人的死法都想好了。 连绿枝也不晓得楚淮在石凳上坐了多久,后半夜她有些困了,打起了盹,再清醒过来,石凳上已没了楚淮的影子。 绿枝想起方才的事,弯了弯唇,总算有人来心疼公主了,真好。 萧容一觉到天亮,又是没有做梦的一日,先前在南撷院总是做噩梦,这下见到阿淮,什么都好了,连炎热的夏日都觉得舒爽。 摆早膳时楚淮进来,打量了她一眼,“这件衣裳有些小了。” 这是他先前着人备下的,不曾见到人,只能大致猜测身量,没想到两年时间,萧容的变化挺大。 萧容低头看了眼,扯了扯裙摆,“还好,这件衣裳挺好看的。” 楚淮挑了挑眉梢,“的确好看。” 石榴红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玉堂富贵花纹,大朵的牡丹艳而不俗,她肌肤白嫩,穿鲜艳的颜色衬的肌肤胜雪,而牡丹更显她气质高贵典雅。 在南撷院,从未见她穿过鲜艳的衣裳,都是极其素净的,牡丹花纹的更是不敢穿,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惹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他特意吩咐了要颜色鲜艳的牡丹纹衣料,往后容儿再不必顾忌了。 “容儿穿红色比牡丹更为娇艳,一会再去买几件,先用膳吧。”楚淮突然生出了好生打扮她的念头,她过去十七年没享受过的,往后他都要一一为容儿补上。 萧容含羞带笑的点了点头,坐下来扫了眼桌面,“怎么都是素膳,你用早膳了吗?” 又是一桌子膳食,还全都是素膳,没有一点荤腥,她看着就觉得舒服,可阿淮总不能不吃荤腥。 “没,我也随你吃素。”楚淮给萧容盛了碗银耳粥。 萧容双手接过,抿了抿粉唇,“你不必如此,我是习惯了,可你政务繁忙,每日那么忙,极需体力,不吃荤腥哪撑得住啊。” “你吃了两年多,怎么我就吃不得?”楚淮夹起一个翠玉卷咬了口,“吃吧,等你何时能吃荤腥了,我再吃,同桌用膳,膳食一致也更为方便。” 容儿吃了两年多,他也想尝尝那样的滋味,更何况如今的膳食可比在南撷院好的多,哪怕是素膳,也做的有滋有味。 萧容眨了眨纤长的眼睫,动容的望着他,“你这样不是弄得我心里愧疚嘛。” 楚淮夹了一个南瓜烙递到萧容的唇瓣,语重心长道:“容儿,别心疼男人,容易吃亏。” 什么都为男人考虑好,若是他是坏人,轻轻松松就能把容儿给骗了。 萧容咬住南瓜烙,细嚼慢咽的吞下,才拿起瓷匙搅合着银耳粥,“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的长辈一样,再说你自己就是那个男人。” 若是她有母妃,想来也会这样叮嘱她,免得她被负心人骗了。 “即便是我,你也无需心疼,别那么贤惠。”楚淮拨弄了下她发髻上的象牙簪。 容儿为他考虑的越多,楚淮心里就越难受,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原本该是骄纵任性的,像萧琉萧滢那样,多鲜活,虽说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脾气楚淮却巴不得哪一日容儿能有。 瞧瞧容儿现下,软和的像面团子一样,看一眼就想欺负欺负,什么都为他考虑好,那还要他做什么? “你好讨厌,”萧容美目瞥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哪有你这样的,别人还巴不得呢。” 居然还嫌弃起了贤惠。 “哈哈,行,是我不知好歹,但真的不用考虑我,我就希望你开心,好不好?”楚淮弯唇笑了下,别人也没受过容儿这般多的苦楚。 萧容被楚淮说的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再看他,眼睛热热的,阿淮真的变了好多,好像同时肩负着三个角色,她的阿淮,她的父亲及其母亲,因为她没有母妃,一个形同虚设的父皇,所以阿淮都想要弥补给她吗? 吃了一口银耳粥,只觉得甜滋滋的,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口,原来被人宠着,是这样的滋味,长到十七岁,才终于感受到了。 这顿早膳应该是萧容十七年以来用过最满意的早膳,吃完之后浑身舒畅。 “我带你出去走走,不过得戴上帷帽,你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泄露。”楚淮吩咐婢女去取帷帽。 “父皇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不知道,他也没心思管你。”武德帝都火烧眉毛了,哪里有心思管萧容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儿。 萧容的脸拉了下来,“你说的也太直接了。”也不留点面子给她。 楚淮接过绿枝递来的帷帽给她带上,“无关紧要的人,不必放在心上。” 萧容抬头,“那是我父皇诶。” “从他给你赐婚起,你就没这个父皇了,往后也别心软,不能对我心软,更不能对旁人心软。” 梁宫那群人他没打算放过。 萧容抬手勾着帷帽上的珍珠玩,“你会怎么对付他?” 楚淮微蹙眉,“你舍不得?” “没有,只是问问。”萧容哪有什么舍不得,她对武德帝没有孺慕之情,武德帝没把她当女儿看,她也没必要把他当成父亲。 “暂时不知,日后再说,好了,”楚淮打好一个漂亮的结,整理了下,牵着萧容的手,“走吧,可以出门了。” 萧容摇了摇头,她从未出过宫,也就没用过帷帽,但很稳当,摇头晃脑也不动,突然有点好奇,“阿淮,你为何会给女子戴帷帽。” 看起来还顺手的很,难不成从前给旁人戴过吗? “学的,特意为你学的。” 楚淮不会照顾人,对自个都懒得照顾,更何况是照顾女子,这两年,在军中有空也向家中有娘子的将士请教如何照顾娘子,学到了一些。 萧容莞尔,“你变了许多。” 两人手牵手走出后院,沿途的仆从见到两人屈膝见礼。 “哪变了?” “温柔了许多,你从前有些疏离冷淡。”她还记得一开始见到阿淮的时候,像是竖起浑身刺的刺猬,根本不让人靠近,靠近还要扎她。 后边两人关系亲近了,可阿淮也没有这般柔情似水,让萧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楚淮抬起牵着她的手,“从前咱们可不是这样的关系,我只对娘子温柔。” 从前的楚淮克制着,因为两人都不知日后路在何方,可当下却不同了,前路分明,楚淮已无需克制。 萧容弯了柳眉,揶揄道:“那你可真是个好夫君。” “那是当然。”楚淮引以为豪。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出了府邸,外边有马车等候,楚淮见她的衣裳,吩咐先去成衣坊。 “先去给你买几套成衣穿着,再请裁缝上门为你量体裁衣。” “买了便不必再做了吧,柜子里还有好几套呢。”萧容昨晚看了下,比她在南撷院还多了两套。 楚淮捏了捏掌心柔软的小手,“每日换着穿,实在不行,一日换两套也好。” 萧容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又不是去赴宴,在家里随便穿穿便是。” “家里”这个词成功取悦了楚淮,嘴角上扬,“容儿天生丽质,衣裳穿在你身上都好看,多买几套,看着也愉悦。” 萧容羞的撇开脑袋,有些招架不住,阿淮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已经能让她心头小鹿乱撞了。 到了成衣坊,楚淮给了老板娘银子,要她暂时闭门谢客让萧容挑选衣裳,老板娘识得楚淮,忙不迭挂上打烊的木牌子,将萧容请进了内室挑选。 楚淮在外边坐着,萧容穿出来给他瞧,面带羞怯道:“这件好看吗?” 萧容曾见过萧琉穿了一席新衣在章皇后跟前问好不好看,可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不免有些忐忑。 楚淮抬头扫过,眼神忽地顿住,她穿了一席当下时兴的枣红色薄罗衫子,大袖衫轻软,能隐约可见欺霜塞雪的玉肩,诱人停留,长裙裙摆上为最简单的团花纹,可穿在她身上却似花团锦簇的锦衣华服,不知是人衬衣,还是衣衬人。 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 他早说了,容儿适合鲜艳的颜色,红色衬得她雪肤红唇,衫子质地轻盈,越发显得腰肢盈盈一握,胜似春柳拂水而成。 萧容见他盯着她看却不说话,上前几步,“我没穿过这样的衣裳。” 薄罗衫子质地轻薄,多见于南方,作夏衣穿格外舒适,梁宫用不着,萧容也就没穿过,有些薄透,不过当真舒适,炎暑天也不怕了。 楚淮眸色幽深,嘴角微不可察的翘起,伸出手,“过来。” 萧容走了过去,将手搁在他掌心,眨了眨杏眸,“不好看吗?” “好看的我都舍不得眨眼了,幸好我前去抢亲,要不然便宜了旁人,”楚淮捏了捏她的指尖,“只不过这件衣裳只能在家里穿,不许穿到外边,容儿花颜月貌,可别被旁人抢走了。” 楚淮看着随随便便一件衣裳便能将萧容打扮的妍姿艳质,他已经在想,得再强大些,强大到旁人连看一眼容儿都不敢,别人看一眼,他都觉得冒犯。 萧容抽开手,嗔了他一眼,“你别说了。” 她转身就走,面颊已经烧红了,她还没适应如此会夸人的阿淮,夸的她难为情了,再者这里还有这么多外人。 楚淮低声失笑,不再逗她,“再去换几件。” 之后的每一件,楚淮都说好看,成衣坊的老板娘也直夸美人,到弄得萧容极其不好意思,耳朵尖都羞红了。 虽不知楚淮说的是真是假,可被他夸赞,心里到底是甜的,原来穿了一件新衣裳被人夸赞是这样的感觉,浑身舒适,心旷神怡。 萧容一连试了十几件,楚淮全都买下,除此之外,还买了七八件,懒得试了,麻烦,直接让人送到府里去。 这下可把老板娘笑的合不拢嘴,成衣比料子贵上许多,富贵人家请裁缝,普通百姓买了布料自个裁衣,少有人买这么多成衣,楚淮这般大手笔,让老板娘大赚一笔。 “你别买这么多,好贵一件的。”萧容拉着楚淮的手小声说,免得被人听见丢了他这个太子殿下的脸面。 她方才问过,这些衣裳造价不菲,她可是身无分文。 楚淮忍俊不禁,“你怕我养不起你吗?这才哪到哪,放心,不至于养你养穷了。” 之后楚淮身体力行的表示了他的“养得起”,先后带着萧容去了首饰坊、胭脂水粉铺子、鞋履铺子,他看见喜欢的就买,觉得适合萧容的就买,萧容连阻止都来不及。 从东街到西街,楚淮几乎横扫了全部的女子用具铺子,整条街都知道大楚的太子殿下为一位貌美无双的小娘子一掷千金。 听到风声的掌柜的忙将铺子里最精致的器物摆到了显眼处,盼着太子殿下光临。 萧容眼看着他的银子流水般的花出去,又感动又心疼,萧容长这么大,就没人这般给她花过银子,虽不是她的银子,也难免跟着心疼,这人也太大手大脚了。 眼看着楚淮又将视线放在了玉器店,连忙拉住他,“阿淮,我乏了,先回去吧,不逛了。” 早知道楚淮是这般逛街的,她就不来了,这简直是想将整条街都搬回家啊。 楚淮想了想,“也好,今日买的也够用一阵子了,下次再来。” 萧容腹诽,这都够用好几年了,她下次打死都不来了。 楚淮晓得萧容不想吃荤腥,就没在外边用膳,带她回了府。 她回到后院时,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绿枝在一旁震惊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院子的婢女也惊呆了,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厚待。 只有楚淮满意的点了点头,“还不错,买了挺多。” 他之前从不去街铺之类的地方,今日却找到了乐趣,原来给容儿买衣裳首饰是这样的滋味,体验十分好,下次继续。 用过膳后楚淮便去忙正事了,却把萧容累坏了,光是收拾那些东西,就折腾了一整个下午,哪怕她只是动动嘴皮子,可是看着眼睛都花了。 绿枝格外喜悦,“太子殿下待公主真好,愿意为公主花这么多银子。” 萧容笑着将一支海棠钗戴入绿枝的发端,“愿意为我花银子就是待我好?” “也不是,可若是连银子都舍不得给公主花,那肯定对公主不好。” 萧容垂眸,面庞难掩笑意,“他是很好。” 不仅仅是因为愿意给她买这些东西,更重要的,这些都是阿淮亲自挑选的,不是吩咐别人去买的,这才是最难得的。 她从未有过这么美满的感觉,第一次对往后有了极大的向往。 楚淮带她去街市后,很快便传开了,如今谁都晓得太子殿下得了一位绝色无双的小娘子,宠的如珠似宝。 不少人涌去那日两人去过的铺坊询问,但那些人都三缄其口,不敢乱说,一句萧容长的天姿国色,从未见过这般美的小娘子,但这也足矣让众人好奇不已,这得多美的小娘子,才能让太子殿下如此在意。 传来传去,萧容在旁人口中就变成了九天玄女下凡,不少人盼着一睹芳容。 连永定王也听说了这事,在攻下河城后返回扬城时见到楚淮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殿下瞧着容光焕发,这是喜事临门?” “师父攻下河城,这就是最大的喜事。”楚淮打马虎眼。 永定王笑了下,“恐怕不是我的缘故。” 楚淮只当听不懂,给永定王倒了盏茶,“师父喝茶。” 永定王端起茶盏啜饮,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开了口,“听说殿下身旁多了位仙姿玉色的姑娘?” “师父,我年近弱冠,想要个太子妃也无可厚非。”楚淮直言不讳。 “哪家的姑娘?你的太子妃之位可不少人盯着。”永定王放下茶盏。 楚淮看了眼永定王,年逾四十,却仍旧精神抖擞,常年待在军营里,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为英姿勃发,他的眉眼间,和容儿有些相像,更别说与永安郡主,若是永定王瞧见,必定能一眼起疑。 既然他还没起疑,那就说明不曾见到容儿,楚淮也没打算这么快和盘托出,随意道:“如今攻占梁京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永定王听出了他的意思,对楚淮的私事也不想过多干预,便说起了正事,“武德帝又派人下了求和书,愿意割让十五座城池,你怎么看?” 楚淮嗤笑一声,“咱们已经攻下了大梁十四座城池,武德帝想用一座城池收买我们,可真看得起我们。” 永定王也极其不屑,“武德帝怕是昏了头了,照旧不理便好。” 楚淮摇了摇头,“不,咱们再加个条件,要武德帝送一名皇子到大楚为质子,我倒要看看,萧策和萧应,他会怎么选。” 第28章 蔻丹 因为章家被灭门,玉坤宫这些日子一直死气沉沉,从上到下都缄默不言,生怕说错一句话惹了皇后娘娘不悦。 沉寂多日,终于迎来了一件好事,今日早朝,武德帝下了赐婚圣旨,何家养女何沛晗赐婚给太子萧应为太子嫔。 太子嫔是太子妃之下最高的位份,且只能有两位,一般而言,太子嫔在太子登基后会被封为贵妃,少说也能捞个四妃,这个位置可是被京城闺秀挤破头。 “看今日你父皇的做派,想来是打算保住你的太子之位,毕竟你是嫡子,此时东宫易主会生大变,你父皇好不容易态度分明的支持你了,你也得争气些,与何家打好关系。” 这也算是一件喜事,章皇后总算能打起精神,只要她不倒,太子不倒,章家就还有来日,等太子登基,这些仇恨都能报得了。 萧应点着头却有点忧虑,“今日看,何家似乎并不乐意。” 若是能与何家结亲,往后大梁大半的兵力都和萧应有了关系,太子之位无疑稳当的很。 “怎么会,何家那女儿不过是个养女,区区养女能成为你的太子嫔,怕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会不乐意,你安心便可。” 若不是因为如今局势不稳,章家又遭遇了灭顶之灾,章皇后还未必看得上何沛晗那个养女。 萧应一想也是,他的太子嫔之位,何家怎么会不乐意,怕是高兴过了头,傻了。 “母后说的是,儿臣会好生与何家联络。” 都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玉坤宫喜悦,乐瑶宫自然就耷拉下了脸。 “一定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要不然为何陛下突然表态,这分明就是不打算给你机会了,”余贵妃焦躁不安,“这怎么可能呢,章家都灭门了,怎么还会支持萧应这个太子,余家难道不比章家好吗?” 萧策抹了一把脸,“儿臣也弄不明白,母妃,父皇这样,儿臣是不是没希望了?” 章家虽灭门,可长恭侯还活着,他才是章家的根,掌握着大梁的兵马,如今连何家都要和太子搭上关系,可何家明明是萧策一手捧上去,推到武德帝跟前的,萧策这不是白白为旁人做了嫁衣,气都要气死了。 “先别急,你找何家问问,看看何家的意思,何家向来与咱们更为亲厚。”余贵妃也要慌了神了,实在是弄不懂武德帝到底在想什么。 萧策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先回府,原本打算派人去请何家过府一叙,却被告知何家嫡子何凛已经在王府了。 萧策顿时信心大增,连忙进去。 “见过王爷。”何凛亦是习武之人,原本这件事该何凛的父亲何仁出面,可何仁如今在战场上。 “何公子客气了,快请坐。”萧策现下可不敢摆谱。 何凛并未客气,“王爷,在下也不与您兜圈子,您可知为何今日陛下忽然对太子表态?” 萧策心中一喜,正中下怀,“不知,难不成何公子知道?” 何凛:“家父传来消息,大楚愿意休战,除了要十五座城池之外,还要一位皇子远赴大楚为质子。” “什么?”萧策猛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何凛,“你说的可是真的?” 何凛颔首,“在下岂敢欺瞒王爷。” “父皇要送本王去大楚?”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他的头上,萧策目眦尽裂,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 “大梁只有两位皇子,如今陛下站在了太子这一边,您觉得呢?”何凛这话无异于说“是的,陛下要送你去大楚”。 萧策攥紧了拳头,险些站不稳,风水轮流转,从前大梁要大楚皇子为质子,这才多少年,大楚就要大梁皇子为质子。 楚淮在梁宫时,受了萧应多少磋磨,萧策心知肚明,若他去大楚,那些苦难他也要受一遍吗? “那你今日来意为何?”萧策看向何凛。 何凛起身,“在下来,自然是想与王爷做个交易,何家不愿送女儿入东宫。” 萧策狐疑的打量他,“太子嫔对于何家来说也不算委屈,何家为何要助本王?” “何家曾受王爷恩惠,一直谨记于心,舍妹虽为养女,可也是捧在掌心里长大,不愿她与人为妾,更何况,”何凛顿了顿,直言道:“更何况舍妹与在下情投意合,原本父亲就打算成全我们二人,在下若是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那与禽兽何异?” “原来如此。”萧策倒是从未听说这件事,不过本就是养女,没有血缘关系,亲上加亲也是好事。 看来陛下这一次帮了萧应倒忙,想要拉拢何家,却反倒将何家越推越远了。 “你打算如何做?”萧策坐了回去,心里翻江倒海,却也不得不冷静,只要父皇还没开口让他去大楚,就还有希望。 不过他也明白,父皇是不可能让太子成为质子的,储君为质,简直就是将一国的脸面踩在地上。 何凛双手背于身后,“王爷,如今战事胶着,京城兵力空虚,正是大好时机。” “你想造反?”萧策惊诧的看着何凛,斥责道:“你放肆!” 何凛丝毫不惧,面不改色道:“在下可是为了王爷考虑,即便赐婚,如今大梁局势动荡,我大不了与舍妹远走高飞,陛下想来也没心思管我们,可王爷走得了吗?王爷想去大楚为质吗?” “既然陛下心中已有成算,即便王爷您去求陛下,陛下就会动摇吗?此时东宫易主是大忌,而将储君送往大楚更是绝无可能,王爷您还是好生思量吧,在下告退!” 何凛一番话直接将萧策说懵了,呆坐原位久久没有回神,夺权篡位还是甘为质子? “你最近不忙吗?你已经陪了我三日了。”萧容放下书,不知为何楚淮在一旁她连书都看不下去。 自从孔嬷嬷被寻回来,她安顿好孔嬷嬷后,楚淮这几日就一直待在后院陪她,从早到晚的,闲的一点也不像个太子殿下。 楚淮翻过一页书,“不忙,大楚将士暂在河城休养生息。” “休战了?不打了吗?” 河城距离梁京只有两百里了,再打下去,就真要攻入梁京了。 “没,”楚淮偏头笑看她一眼,“武德帝想求和,我有个条件,要他送一位皇子到大楚为质子,不得给他们点时间考虑考虑。” “质子?”萧容倒吸口凉气,“你这不是故意让他们起内讧嘛。” 大梁可不像大楚有十几位皇子,大梁只有两个皇子,不是萧策就是萧应,可萧应如今是太子,那就只剩下萧策了。 如果说是从前章家没被灭门,那萧策兴许也只能认命,可如今章家被阿淮灭门,不足为惧,萧策还能心甘情愿的去大楚做质子吗?显然不能,那梁京岂不是要风起云涌。 楚淮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没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萧容心想也是,“你觉得武德帝会送谁来?” 当初武德帝不也是这样要求大楚的,所以阿淮才会被送往大梁。 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阿淮是自小就不受宠,那时年纪尚小,送他去大梁并不会动摇大楚根基。 但无论是萧策还是萧应,都是已经开府建牙,娶了正妃的成年皇子,两人受武德帝恩宠多年,背后都有不小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武德帝送谁来都动荡大梁根基。 楚淮放下书,拉着张圆凳坐到萧容跟前,“不如咱们打个。” 萧容望着他,“什么?” “我送来的是萧应。” 萧容眨了眨杏眸,“不可能,陛下肯定送萧策来大楚,太子是国本,哪能动摇啊。” “所以咱们就打这个,若是我赢了,你便得允我一个条件。”楚淮信心满满。 这倒让萧容有点犹豫了,阿淮对战局把控肯定比她准,阿淮信誓旦旦,萧容觉得是不是有可能自己猜错了。 “允你什么?”萧容颇为小心,可别把自己给卖了。 “暂时保密。”楚淮勾了勾嘴角,极其神秘。 萧容轻鼓雪腮,“那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 “你一定可以做到。” “行吧,那若是我赢了呢?” “你想要什么随你开口,”楚淮牵起萧容的手,揉捏着她圆润粉嫩的指尖,“要我也行。” 萧容的脸霎时红成了枝头的柿子,瞥了他一眼,小声嘟喃,“谁要你啊,我才不要。” “为何不要,要我的人可多了,送上门给容儿,容儿还要嫌弃我吗?”楚淮凑了过去,近到能看见萧容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像他前几日买的那把苏绣扇子。 楚淮往前凑,两人距离拉近,交换着呼吸,好似一下子屋内就热了起来,可是不远处还摆着冰鉴,呼呼的冒着冷雾,冷热交缠,令人心痒难耐。 萧容微不可察的往后挪动了下,阿淮靠的近,她莫名的有点紧张,心口似揣了只小兔子,轻声辩解,“没有嫌弃。” 楚淮哪能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啊,继续往前凑,而萧容身后是洞开的月窗,能瞧见绽放满池的莲花,已经退无可退了。 “你、你往后一点。”萧容咬着唇,得亏屋内没有旁人,要不然她真不晓得要往哪钻了,自从两人挑明了心意,阿淮待她就越发肆无忌惮了,亲昵起来根本不顾是否有旁人在场。 萧容从前在书上学过男女之间要发乎情止乎礼,可阿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止”的样子。 楚淮嘴角上扬,笑道:“我不。” 望着她软乎乎的样子,连拒绝的声音都是小小的,软软的,像奶糕一般,就忍不住多欺负一下,怎么在梁宫长大的容儿,会这般软和呢,和她那些兄弟姐妹都不同,果然是他看中的娘子。 “阿淮,热。”萧容一双眸子潋滟着秋波,顾盼生辉,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 “热吗?我觉得挺凉快,”楚淮顺手抄起一旁的喜鹊报春纹团扇为她扇风,“还热吗?还热我让人再搬一个冰鉴过来。” “别,冰鉴够用了。”一个屋子摆了四个冰鉴,先前她一个都用不上,冰块在夏日里极为奢侈,也不能太过奢靡。 “你别靠太近,我要看书。”萧容微微低头,指尖使力推了推他,想让他退开。 楚淮反倒攥紧了她的指尖,轻轻地把玩着,“书有我好看吗?我在你跟前,你还看什么书。” 萧容被逗笑了,嘴角微弯,抬头睇了他一眼,说道:“好生不要脸,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我不好看吗?”楚淮牵起她的指尖在自己脸上划了划,“我自认为这张脸虽然比不上容儿,在男人堆里,也还是不错的,难道容儿不喜欢?” 这要萧容如何回答,好看还是喜欢?面皮薄的姑娘家哪能说得出口啊,所以哪怕萧容憋红了脸,也不肯开口。 “哈哈,好了,不逗你了,再逗下去要生气了。”楚淮哈哈大笑,如今逗的萧容脸红心跳倒成了他的乐趣。 萧容嗔了他一眼,想抽回手,“你坐回去,看书。” “不想看书,”楚淮也不肯让她抽回手,低头抚摸着她圆润的指甲,“我给你染蔻丹吧,十指纤纤,染红色蔻丹绝对好看。” “你会吗?”萧容来了点兴趣,她还没有染过蔻丹,不过见萧琉等人染过,的确好看,尤其是搭配颜色鲜艳的衣裳。 “这简单。”楚淮起身出去吩咐准备染蔻丹要用的东西,没一会便回来了。 “先净手,擦干。”楚淮将人推到墙角铜盆处,递上干净的手巾。 萧容很是怀疑,“你当真会吗?要不然还是别弄了。” “不会,但可以学。”楚淮已经迫不及待了,她十指似玉一般,染上蔻丹一定极美。 萧容扁了扁嘴,“你这是拿我当试验呢。” 楚淮理直气壮,“染蔻丹这样亲昵之事,难道容儿要让我拿旁的女子试验?” 萧容被噎住,无法反驳,只能任由楚淮动手了。 东西倒是备的齐全,楚淮捏着她的左手,萧容右手捻起一朵凤仙花,“御花园栽种了不少凤仙花,宫里妃嫔都爱用它来染蔻丹。” “待回大楚,我吩咐他们在院子里多栽些,专供你使用。” 萧容莞尔,“你这样好像是与她们置气一般。” “从前她们有的,往后你都有,往后你有的,她们都不会有。” 楚淮承认小肚鸡肠,极其记仇,尤其是他们欠容儿的,他要一一将其讨回来。 “阿淮,你真好。” 楚淮头也不抬的回道:“这才哪到哪,往后会更好。” 萧容单手托腮,眼巴巴的望着他手下细致的动作,用毛刷抹上凤仙花,再用绸布包裹住指尖,分明是拿刀剑的手,可动作却轻柔的堪比绿枝,她何其有幸,得阿淮如此珍视。 楚淮低着头将凤仙花汁染上了她的十指,全部包裹了起来,“好了,过两个时辰再解下,应当就可以。” 萧容举着手看了又看,微微拧眉,“可是一会就用晚膳了,这样怎么用晚膳。” 早知道就不弄了。 楚淮戏谑道:“容儿若是求求我,我喂你用膳如何?” 萧容脸一红,哼了一声别开脑袋,“我才不求,我让绿枝喂我。” 楚淮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尖,“宁愿让绿枝喂都不让我喂,容儿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绿枝不用我求她,你还要我求,我才不要。”萧容皱了皱鼻尖。 楚淮失笑,低声诱哄,“那我求你行不行?” 第29章 造反 楚淮说话时的热气萦绕在耳畔,让萧容耳尖飘上了红云,双睫眨呀眨,眼前朦朦胧胧似雾一般,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过好在凌风解救了她,“主子,有来自梁京的密信。” 萧容大大的松了口气,连忙推开楚淮,从他身侧溜走了,“你先忙,我去瞧瞧晚膳准备的如何了。” 楚淮看着她落荒而逃,挑了挑眉梢,他好像还没做什么,怎的就怕成这副模样。 凌风瞧见萧容出来走的急,还以为是自个打断了主子的好事,正想着会不会挨罚,谁知主子一脸笑意。 凌风连忙递上信,楚淮拆开一看,轻嗤一声,“按计划进行。” “是,属下这就去。”凌风逃之夭夭,免得耽误了主子和安阳公主的好事。 萧容再回来,原以为楚淮已经走了,却见他在她的妆奁前摆弄着那些簪钗。 “你不去忙吗?” 楚淮拿起一支玉兰花簪,向她招了招手,“容儿为何总赶我走,不想我陪着你?” 萧容走了过去,“我是怕耽误你的正事。” 楚淮将玉兰花簪戴入她的发髻,“陪你也是正事,还不错,你头上也太素净了,正是好年纪,就该多打扮。” “哪有,已经打扮了。”萧容身上比从前不知多了多少首饰,他还嫌少,莫不是要全佩戴上。 “过来坐,我给你打扮打扮。”楚淮拍了拍腿。 萧容却往后退了一步,摇头,“不要,一会就用晚膳了,被人瞧见多不好。”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楚淮勾着嘴角诱惑她。 萧容眨了眨鹿眸,很是警惕,“你莫不是诓我吧?” “事关何沛晗,就看你想不想听。”楚淮的手肘支在桌上,长腿懒散的神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晗儿怎么了?”萧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何沛晗了,还是在千秋节时两人匆匆见了一面。 楚淮又拍了拍腿,这意思是不过来就不说。 萧容撇了撇嘴,“你好过分,故意拿晗儿吊我胃口。” 明知道晗儿是她在梁京唯一的朋友。 “没办法,谁让容儿总躲着我。”楚淮狭长的双眸俱是笑意,萧容躲着他,可他有的是法子让萧容主动上前。 萧容抿了抿唇,着实没了办法,只能顺了他的心意,罢了,又不是没坐过,那晚在马车上不是也坐了许久。 “诶,舒服。”楚淮将美人抱了满怀,萧容今日用了栀子花的香膏,耳后幽幽香气飘入楚淮鼻端,让人想抱个天长地久。 “你快说。”萧容的视线盯着门口,生怕有人进来,虽说两人挑明了心思,可到底还没成亲,这样亲昵,着实有些不合适。 “不急,”楚淮从妆奁内挑了一支牡丹花的绒花钗,“武德帝给何沛晗赐婚了,赐给萧应做太子嫔。” “啊?可是晗儿她喜欢……”萧容猛地捂嘴,险些说漏了,连忙改口,“可是晗儿她、她不想为妾。” 太子嫔再好,也是不过是妾室,就像余贵妃再受宠,还不是要被章皇后压制。 楚淮睇了她一眼,笑道:“何沛晗喜欢何凛之事你当我不知道?还想瞒我。” 萧容惊讶张了张檀口,“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样私密之事,何沛晗也不可能随意对外人言说。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两人又不是亲兄妹,有何好瞒的?”楚淮将牡丹花簪入她的发髻中,十分满意,“还是牡丹花配得上容儿,若是戴上凤冠,必定更为好看。” 还得是九头凤冠,越华贵越能衬托出容儿的美。 萧容此刻想着何沛晗之事,没多想他这句话,“可两人有兄妹之名,晗儿怕被人耻笑。” “情投意合,何来耻笑?碍得着别人什么事。” 萧容的眸色亮了,“你是说何凛也喜欢晗儿吗?”若不然哪叫情投意合。 楚淮不是很喜欢她提旁的男人,有些不悦道:“你管别人做什么,还是先管管我。” “我就是问问嘛,再说你有什么好管的。”萧容对着菱花镜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牡丹花的确好看,尤其是配上红色大袖衫,雍容华贵。 “管我衣食住行,一日三餐,管我全部。”楚淮收拢了胳膊,将人困在自个怀中。 “那我不是成管家婆了,我才不要呢,到时候你就嫌我烦了。”萧容嘴角上扬,嘴上却不依。 楚淮:“怎么会,我巴不得容儿管着我。” “真的?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自然。” 萧容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放我下来。” 楚淮:“……” 不想放。 萧容啧了一声,“你瞧,还说听我的呢,我不管你了。” 楚淮深吸口气,无奈极了,松开了胳膊,“行,放你下去。” 萧容从他腿上下来,歪了歪头,要他将牡丹花的珠钗拿下。 她手上裹着绸布,有些不便。 “多好看,拿下来做什么?”话虽如此,楚淮还是听话的摘了下来,放入了妆奁内。 “一会用晚膳了,顶着累。”好看是好看,可脑袋上顶的东西多了,脖子都显得沉重。 “行吧,总是你有理。” “我本来就有理啊。”萧容娇哼了声。 楚淮摇头失笑,有理无理还不是都得听。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萧容主要还是吃素,不过可以吃一些味道不重的荤腥,比如素菜丸子里加入剁碎的鸡肉,萧容还挺喜欢。 萧容坐了下来,想喊绿枝,楚淮却先她一步,将所有人都遣了下去,屋内只剩下两人,楚淮嘴角浅笑盈盈,“容儿想吃什么菜?” 萧容十分无奈,“你怎的还耍无赖呢,我要绿枝。” “绿枝没空,现下这里只有我,”楚淮盛了碗鲜笋汤,用瓷匙舀了递到萧容唇畔,“张嘴。” 萧容垂眸望着洁白的瓷匙,还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纠结了一会便启唇含住了瓷匙,罢了,她还能拗得过阿淮吗? “真乖,”楚淮笑着揉了揉她的耳朵,“吃一块笋。”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简单多了,萧容双手搭在身侧,任由楚淮喂饭。 她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真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不记得幼时之事,在记忆里,阿淮是第一个给她喂饭的人,体贴周到,细致入微,生怕汤热了,菜凉了。 若是母妃还在,幼时应当也是这样照顾她的吧。 她从未在父皇母妃那感受到的温情,尽数在阿淮这感受到了。 忽然无比庆幸,当初受尽苦楚都执拗的想要活下去,可不,如今她的春日百花盛开,活着真好。 用过晚膳后两人在院子里赏月,萧容抬起头,“总觉得这里的天与梁宫不同。”充满了自由的新鲜空气,梁宫里,只剩下枷锁。 “等过些日子带你回梁宫,你便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还要回去吗?”萧容不太想回去了,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地方。 “当然要回去,走时有多狼狈,回去时便要多风光,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楚淮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见大梁皇室那些人看着他与容儿的模样。 萧容歪着头笑了笑,“阿淮真棒,真的做到了。” 谁能想到大楚的质子会成为储君,还颠覆了大梁皇室,就连她都好像还在梦中,这一路,他承受了多少风雨啊。 楚淮与她对视一眼,“是你的功劳。” 若没容儿,他兴许也走不到这一步,自己的仇恨并不太强烈,可容儿的仇,却是非报不可。 萧容杏眸弯成了月牙,“我可不敢居功,都是阿淮厉害。” 望着头顶的银月,萧容心中感慨,真好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天色不早了,楚淮催着她去歇息,“将手伸过来,解下绸布瞧瞧。” 萧容乖乖的坐好,将手摆的整齐,也很好奇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 “闭眼。”楚淮抬眸扫过她。 “好麻烦呀。”萧容嘟了嘟唇,却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 楚淮解下第一个绸布,瞧见时心里悄然松了口气,他也是第一次弄,也怕没弄好,不过好在看起来还行,没丢脸。 他将绸布全部解下,“好了。” 萧容迫不及待的睁开眼,将双手摊开在眼前展示,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哇塞,好美,你真是第一次做嘛。” 指甲染上了凤仙花汁,色若胭脂,在烛火的照映下娇艳诱人。 楚淮捏着她的指尖欣赏自己的佳作,“十指纤纤玉笋红,我早说了,你的手适合染蔻丹,极美。”1 “谢谢阿淮。”萧容也很喜欢,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哪有不喜欢打扮自己的。 “只有口头感谢?”楚淮挑了挑眉。 “那你想要什么?”萧容低头把玩着指尖,心里头像是偷吃了花蜜一样甜。 “我要你就给吗?”楚淮拉近了与她的距离,这话无端带着几分暧昧。 萧容的脸唰的一下又红了,不过好在是夜里,看不太出来,她咽了口口水,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含羞带臊的说,“我去歇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楚淮的手中一空,柔荑早已没了踪影,只余下凤仙花香气散在掌心。 楚淮抬手抵在鼻尖,凤仙花与少女馨香交杂着涌入,沁人心脾。 他无声失笑,容儿觉得像梦一样,他又何尝不觉得这是梦,只盼着,这场梦做到地老天荒。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而武德帝却即将要在朝堂上宣布一件极为震撼之事,他要送萧策去大楚为质子。 他对两个儿子都疼爱,可如今必须做出选择,他便不得不送走萧策,毕竟萧应是嫡子,是储君。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殿门大开,涌入一众将士,将武德帝骇的脸色煞白,还以为是大楚攻入梁宫了。 不过那些人着的是大梁将士的盔甲,武德帝稳住心神,“放肆,尔等何人,竟敢携带兵器上朝堂。” 萧应慌了神,“来人,快来人护驾!” 可却没有护卫出现,百官面面相觑,不敢乱说话。 这时萧策站了出来,“父皇莫慌,儿臣只不过是自保而已。” “燕王,你想造反吗?”武德帝难以置信的望着萧策,万万没有想到萧策有这般大的胆子。 “父皇,如今大梁危在旦夕,儿臣也是为了大梁着想,父皇身子不爽,还是好生歇息,儿臣将暂管大梁,尽全力护卫大梁。” 开弓没有回头箭,萧策别无选择,并没有露怯,反正他在徐家与何家的支持下,已经掌控了梁宫禁军与整个京城的防卫军。 “萧策你放肆,父皇身强体健,孤是储君,何时轮得到你来大放厥词!”萧应也没想到,萧策敢造反,他毫无准备。 萧策挥了挥手,很快便有高大强壮的士兵押住了萧应,萧应不依,左踢右踹,“放肆,孤是太子,你们谁敢动孤!” 萧应在朝堂上自然也是有人的,这时萧应的太子妃母家王家,礼部王尚书站了出来,“燕王这是要谋权篡位吗?此乃大不敬,该处以极刑。” 见有人开口,站在太子那边的朝臣也跃跃欲试,毕竟若真让燕王成了,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忽然,一支利箭破风而来,“咻”的一声从身后没入了王尚书的血肉,箭头与鲜血,一齐从王尚书的心口涌了出来。 “额……”王尚书甚至没来得及看是谁杀了他,就已经“砰”的一声倒地了。 这可吓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燕王连礼部尚书都敢杀,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何凛将弓扔给了随从,大踏步进来,却只拜见萧策,口称:“见过太子殿下。” “何凛!”萧应怒目而视,“孤才是太子,何凛你竟敢造反,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策儿,你意欲何为,你若有何不满,尽可和朕说。”武德帝试图安抚萧策,他自认为对两个儿子都了如指掌,也想过萧策会不满,却没有想到今日的局面。 萧策:“父皇,你要送儿臣去大楚为质子,儿臣为了自保,也只能如此了,如今梁宫在我的掌控之中,父皇还是乖乖退回正乾宫为好。” “你为何知道?”武德帝吩咐了不许对外泄露这个消息,他看向何凛,他让何家接管了一部分禁军,而何仁现下在战场上,想知道这件事并不难。 何凛也没否认,拱手道:“陛下,舍妹虽为养女,却也不会与人为妾,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呸!”萧应听了险些气死,“她区区一个卑贱的养女,能给孤做太子嫔都是抬举她了,你们何家竟还敢嫌弃。” 他当初就怀疑何家不愿意,却没想到何家会联合萧策造反,狗胆包天! 何凛一个眼刀杀了过去,冷笑一声,“你很快就不是太子了。” 何凛单膝跪地,“何家往后以燕王殿下马首是瞻,请燕王殿下入主东宫!” 随后余家人、徐家人,还有一些之前就站在萧策这边的朝臣,纷纷跪倒在地,“臣等愿追随燕王殿下!” 武德帝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掌拍在龙案上,“反了,反了,你们都要造反吗?咳咳……” 萧策得意一笑,“父皇还请保重龙体,如今梁楚战事胶着,再打下去对大梁的百姓毫无益处,本王替天下百姓答应大楚的休战要求,割让二十座城池给大楚,并且送二皇子萧应前往大楚为质子,尔等觉得如何?” 方才说了愿意追随萧策的朝臣自然赞同,而原本站在太子萧应这边的朝臣,尚在犹豫中,却也不敢反驳。 一是王尚书的尸首在眼前还没凉透,有前车之鉴,二是章家被灭门之后,本就有不少人在犹豫是否要倒向萧策,只是见前些日子武德帝的一番动静,猜测武德帝想要保太子,这才没有动作。 如今萧策谋反,他们似乎也没别的选择,要么从,要么死。 反正都是大梁的皇子,追随萧应还是萧策并没有多少分别,所以也有不少原本支持萧应的朝臣跪了下来,“臣等附议。” 当然了,也有些朝臣持反对意见,下场很简单,被何凛杀了。 谋反本就是违背天意之事,比夺嫡之争更为凶险,成王败寇,萧策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自然不会再后退,大梁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这个位置的官员死了,很快就有人补上来。 难不成还指望兵不血刃的谋反吗? 萧应倒是有很多话想说,却被萧策吩咐人捂住嘴带了下去,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鲜血铺满了大殿,白骨累累,众人战战兢兢,连武德帝都无可奈何,旁人又能做什么? 这时,心腹来回禀玉坤宫也已经被拿下。 “好,太好了!” 前朝后宫皆在萧策掌中了。 连萧策都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进行的这般顺利,在何家与徐家的助力下,加上他身后又有余家拉拢的势力,如今梁京兵力空虚,把控住梁宫,也就掌控了梁京。 萧策站在玉阶之上,俯瞰跪了满地的朝臣,心潮澎湃,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即将就要成为大梁新一任的帝王,他要成为天下之主了! 远在扬城的楚淮收到消息时已是黄昏时分。 扬城天热,前几日厨房进了一份用冰块浸凉过的西瓜,萧容吃了一块,爱不释手,在梁宫从没吃过冰西瓜,炎暑天吃一块下去,整个人跟着凉了下来,这几日连着吃了好几个冰西瓜,结果吃了半夜腹痛,楚淮便不许她吃这么多了。 可他放下信纸时,却瞧见萧容又捧着一碟子切好的西瓜,皱了皱眉,“容儿,不是说了这几日不能再吃了吗?” 萧容有些心虚的离楚淮远远的,生怕楚淮会和她抢,讨好的笑道:“我都好了,天气热嘛,就吃一点点。” 楚淮无奈的摇了摇头,“少吃点,腹痛起来又要哭。” “知道了知道了。”萧容表面上乖乖巧巧的答应,实际上端着碟子就要溜,冰过的红色瓜瓤入口即化,像是在火炉里含了一口雪,那滋味,回味无穷。 “别走,过来。”楚淮招了招手。 萧容有点蔫了,走到楚淮跟前,可怜巴巴的撒娇,“阿淮,你就让我吃一点嘛,可馋了。” 楚淮捏了捏她的鼻尖,笑说,“小馋猫,谁要你的瓜了,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打赌吗?来看看这个。” 萧容一听不是要抢她的西瓜,瞬间放松下来,将瓜碟放在一旁的桌上,接过楚淮手上的信纸。 越看越震惊,萧容惊讶的看着楚淮,“萧策居然造反了?这也太大胆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看后边那几句,他将原本的十五座城池改为二十座,比武德帝更识趣,还将萧应送来大楚为质子,你输了。” “这不算,你耍赖,”萧容柳眉微蹙,苦恼道:“这是萧策的决定,并非陛下,陛下就是要送萧策去大楚的。” 当初她怎能想到萧策会造反。 “这我可不管,你说如今为质子的是萧策还是萧应?”楚淮嘴角上挑,还就耍起了这个无赖。 萧容哼了哼,嘟唇道,“萧应,勉强算你赢吧,你想要什么?” 楚淮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暂且欠着,还没想好。” 萧容撇开脑袋,不让他摸,毕竟打赌输了,有点小丢脸,才不给他摸。 楚淮满眼宠溺,笑道:“允你明日多吃一个西瓜。” “真的?”萧容的杏眸亮了,主动凑过脑袋,“那你摸吧。” “小势利眼。”楚淮起身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收拾一二,明日一早带你回梁京,也该轮到我们出场了。” 萧容笑嘻嘻,“好嘞。” 可她很快反应过来,望着楚淮的背影道:“那我明日不是吃不到西瓜了吗?” 楚淮头也不回,“那可不关我的事哈哈哈。” 气的萧容皱着小脸直跺脚,“你又耍赖!” 第30章 前夕 “吱呀……” “都说屋子是需要人气养着的,这才多久,玉坤宫就败落成这副模样。”余贵妃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望着满地的落叶随风飞舞,分明是七月炎暑天,这里却萧瑟的犹如暮秋。 婢女香巧忙奉承道:“来日娘娘入主中宫,这儿很快便会恢复繁华盛景。” 余贵妃很满意这句话,抬步往里走。 婢女推开正殿大门,阳光争先恐后的涌入黑黢黢的殿内,章皇后独自坐在宝座上,突然刺入的强光被迫让她闭眼。 “皇后,几日不见,怎的这般憔悴了。” 章皇后皱着眉头,眼睛也懒得睁,她不是败在余贵妃的手中,而是败在了章家被灭门,若不是章家飞来横祸,她绝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并不想向余贵妃示弱。 余贵妃也不恼,施施然的坐了下来,“你也就只有今日能逞威风了,明日陛下便会下达废后、废太子的诏书,也会颁布册立新后、新任储君的旨意,听说长恭侯连梁京都不敢回,不知躲到哪苟且偷生去了。” 有何仁在军营,长恭侯没法完全控制边境将士,更何况还有大楚虎视眈眈,章庚杀了多少大楚将士,大楚人最痛恨之人必定有章庚的名字,章庚腹背受敌,已是回天乏术。 “我之今日,便会是你之明日,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迟早会人人得而诛之!”章皇后从未想过谋反,也不敢想余家竟然敢谋反,还成功了。 “哈哈哈,”余贵妃笑的花枝乱颤,“皇后娘娘可真是天真,待我儿成为储君后不久,天下便会易主,哪来的明日,放心,本宫一定会留下你的性命,让你看着本宫成为皇太后的那一日。” 余贵妃与章皇后斗了这么多年,余贵妃从未有过如此痛快的时候,为着章皇后是正宫,她处处忍让,终于有一日不必再忍了。 “痴人说梦,你以为没有了章家,大楚能放过大梁吗?我等着大梁兵败城破的那一日。”章皇后已经沦落到这副田地,自然也就不用忌讳什么。 余贵妃笑容一僵,却仍旧挺直脊背,“大楚已答应休战,只要将萧应送去大楚为质子,没有你们章家,大梁也一定会无虞。” 章皇后冷笑一声,与虎谋皮,焉有其利,大楚根本就不会善罢甘休。 余贵妃心生恼怒,章氏已经落魄自此,不求饶却还这般高高在上,让她想激怒章氏,反正如今余家得势,过去有些事情便可以说了。 “章氏,你压在本宫头上多年,萧琉压在我的滢儿头上多年,如今我的滢儿嫁得徐国公嫡孙,夫妻恩爱,而你的萧琉尸骨已寒,这何尝不是报应,失去女儿的滋味如何?哈哈哈,长乐湖畔可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啊。” “贱妾,是你害死了琉儿?”章皇后怒目圆睁,猛地起身,她早就猜到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余贵妃总算是承认了。 余贵妃身侧的婢女忙做出护卫的姿态,防备着章皇后。 余贵妃可算是看见了她想看见的,满意的起身,抚了抚头上戴着的九珠凤冠,这原本是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 “我只不过是替人办事而已,你猜是谁要萧琉的命?”余贵妃娉娉袅袅的走到章皇后身侧,冷笑一声,“是楚淮,楚淮是为了给萧容报仇,哈哈哈,萧容要了萧琉的命,你们章家还要娶萧容。” “萧容一个灾星,你也敢娶进门,这不,章家满门被灭了吧,当初我便说了,要将萧容送出宫,以绝后患,是你非要留下萧容,瞧瞧你如今的下场,都是拜萧容所赐,可真是活该,不过我也要感谢萧容,若是没有萧容,余家也没这个机会。” “你还我琉儿的性命。”章皇后向余贵妃扑了过去,想要同归于尽,她已经落到这样的地步,也活不下去了,不如大家一同去死好了。 余贵妃往后退了几步,章皇后还没碰到她的衣角,就被一众婢女拉住了往后拖,发髻散乱,珠钗落地,极其狼狈,哪里还有半点中宫皇后的样子。 余贵妃看着章皇后发疯的样子心中痛快,得意的笑道:“明日便是册立大典,本宫忙的很,便先走一步了。” “余氏,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章皇后的怒骂声被截断在关上的大殿门后。 余贵妃站在玉坤宫的玉阶上微微仰头,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最是适合册封大典,明日也会有个好天气。 “把人看牢了,别让她出来冲撞了明日的大典。” “阿淮,这次怎么走的这般慢,你一点也不急吗?” 萧容原本以为会像上次离京时那样匆忙,可这两日他慢慢悠悠的走,晚上还得找个客栈歇脚,原本一晚上就能到,被他磨蹭成了三天还没到。 “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场,让他们唱几出,咱们压轴出场就行。” 萧容放下车帘,皱了皱眉,“这几日遇到许多难民,都往梁京的方向涌,可梁京如今怕是比旁的地方更乱。” 天下兴亡都是百姓受苦,狼烟四起,百姓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楚淮握住她的手,“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楚淮自然也晓得打仗会使百姓受苦,可难道为此就心软吗?即便大楚心软,大梁也不会放过大楚,要不然章家也不会一直得武德帝宠爱。 当断则断,不如一举颠覆大梁,将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萧容点了点头,“我相信阿淮一定会是一位仁德的君主。” 楚淮勾了勾唇,捏了捏她染了蔻丹的指尖,“那容儿得在我身旁时时督促我做一个好帝王。” “我可以嘛?”萧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虽有公主之名,却没公主之实,从小被忽视,没受过公主的教养,不像你有一身本事,我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会的。” “那就学,”楚淮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现在学还来得及,我们一起学如何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萧容莞尔,抬头看着他,“你这样说,弄的我压力好大,万一我学不好怎么办呀?” “学不好也没关系,我学双份,容儿本就心善,为君者有一份善心,百姓过的差不到哪里去。”楚淮捏了捏她的耳朵,好像在鼓励她。 这份善心,楚淮没有,萧容正好弥补了空缺。 “好,阿淮要努力。”萧容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阿淮一定会是一位仁君、明君。 楚淮搂住她的肩,“那容儿得一直陪着我。” 若萧容不在身侧,这天下握在掌心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萧容这一次主动将小手塞进了楚淮的掌心,鹿眸亮晶晶似充盈着星子,“阿淮,你不撒手,我就不走。” 她不是一个爱后悔与犹豫的人,既然做出决定,那就往前走,先前已经答应了阿淮做他的太子妃,那就不会后退,除非阿淮先退。 楚淮紧紧地握住她的柔荑,拉到唇瓣,薄唇浅浅的在她手背上亲了下。 柔软却炽热的触感一触即离,萧容小小的受惊了下,不过很快便扬起了笑容,两人对视了眼。 氛围如此美好,显然应该再发生点什么,萧容却哪壶不开提哪壶,“阿淮,你还欠我一个西瓜,你别忘了。” “咳咳……”楚淮别开脑袋,为了一个西瓜,已经缠了他三天了,从前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难不成他新养出来的习惯? 快到城门了,萧容掀开一点车帘,瞧见城门外全是难民,“难民不能入城吗?” “武德帝早就下了旨意,不许难民入京城,但有一些富贵人家会接济难民,所以他们宁愿待在城外风餐露宿。” “这些也是他的子民,陛下怎能如此狠心。”萧容放下车帘不愿再看,她还瞧见了几岁的小姑娘,最见不得这样的场景。 “他心里只有自己的帝位。” 入城十分顺利,连盘查都没有,马车在城西一座僻静的宅子前停了下来,楚淮牵着她进入厅堂,已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拜见太子殿下、安阳公主。” “免礼,都坐吧。”楚淮牵着萧容在上首坐下。 他们对于萧容并不好奇,可萧容却好奇极了,她看见了不少眼熟的朝臣,从前在宫宴上见过,还有何凛与徐佩,何凛还好,先前阿淮说了何家是他的人,可是徐佩不是萧滢的驸马吗?居然也是阿淮的人,这让萧容很难不诧异。 “你看什么?”楚淮清了清嗓子,顺着萧容的视线看见了徐佩。 徐佩有些坐立不安,不知安阳公主为何看他,连头都不敢抬,既然决定投奔楚淮,自然也晓得楚淮对安阳公主何等重视,他可不想惹上麻烦,多看一眼都不敢。 萧容瞥开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现下萧滢最得意的便是这个言听计从的驸马,若是萧滢晓得,怕是要气死了。 楚淮也没多问,看向众人,“宫里有何动静?” 何家是最先跟随楚淮的,份量不同,也就先开口,“回殿下,萧策拿到了玉玺,下发了诏书,明日巳时先后颁布废后,废太子诏书,再册立新后以及新任储君。” 楚淮扯了扯嘴角,“看来明日挺忙,都安排好了吗?” “按殿下的吩咐,一切准备就绪,如今整个梁宫的禁军都在臣的手中,确保万无一失。” 原先只有一半的禁军在何凛手中,萧策掌权之后,为了示恩何家,便将全部的禁军都交给了何凛统领,亦是亲 第31章 颠覆 “父皇,吉时快到了,还请父皇移步钦泰殿。”萧策今日着了一席明黄色太子朝服,从前他做梦都想要穿上这身衣裳,终于如愿以偿。 武德帝浑身酸软,他也算是威风一世,临老了,居然栽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何其可笑。 “策儿,你若想为储君,父皇答应你便是,何必如此大逆不道软禁父皇,到底这么些年,父皇待你也不薄。” 萧策冷笑,“父皇是待儿臣不薄,可父皇不也一样想送儿臣去大楚为质吗?当初楚淮在梁宫,受的是何种非人的待遇父皇必定比儿臣清楚,既然是萧应折磨的楚淮,那父皇理应送萧应去受大楚的折磨,为何要送我?” “父皇没想送你去大楚。”武德帝现下倒不认了,他心里清楚的很,只要他册立了萧策为储君,无需多久,他便会“驾崩”。 萧策显然没多少耐心,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储君,“时候不早了,来人,请陛下驾临钦泰殿。” 如今武德帝就如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章家灭门,又错信了何家,天意如此吗? 钦泰殿内一切准备就绪,今日到场的官员比起前些日子多了不少,但陌生面孔占据大部分,都是这几日从各地赶来的官员,即便从前想追随萧应,可如今萧策得势,已不可挽回,大部分人也是缄其口,据说被萧策杀了的朝臣可不少,谁也不想死。 最先宣的是废后、废太子诏书,而理由居然是勾结敌国,将章家从前勾结羌国阿木塔之事翻了出来,还有这次与大楚交战,长恭侯屡战屡败,分明早被大楚收买,故意放水落败,置大梁百姓于水火,如今长恭侯不知所踪,可见是投奔大楚去了。 章家既然勾结敌国,那章皇后也不可能再坐得稳中宫宝座,储君也不能有一个勾结敌国的母族,废黜是理所当然之事。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分明人人都晓得萧策是谋权篡位,但在史书上,一定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萧策站在玉阶下,听着内侍宣旨,心中志得意满,很快,他便是大梁国的储君了。 可就在旨意即将宣读完毕时,大殿外传了一声,“冤枉啊!” 萧策猛地回头,那声音,怎么可能? 只见长恭侯疾步进来,跪倒在殿内,“陛下,老臣冤枉,臣对大梁忠心耿耿啊!” 武德帝看见长恭侯有些激动,以为自己能得救,“章爱卿快上前来。” “父皇,如今正举行大典,长恭侯勾结敌国罪名已成,来人,将其押入天牢。” 萧策也不晓得为何章庚会突然闯进来,这可是宫里,他到处找何凛的身影,却没找着,也顾不得其他,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章庚乱说,免得当着百官的面倒出从前的事,届时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 可是让萧策不解的是,整个殿内站着不少禁军护卫,却无一人听他的,都原地不动的站着,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仿佛是木头桩子。 萧策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关在玉坤宫的章皇后也跑了进来,口称冤枉,“陛下,妾身是被冤枉的,求陛下明察!” 萧策看向余贵妃,余贵妃也惊诧万分,回头瞪着香巧,“本宫不是让你把人看牢了吗?怎会让她跑了出来。” 这时殿内都是官员,殿外还有官员女眷,人多口杂,即便萧策可以处理局面,也不免被人议论纷纷。 香巧低着头,十分惶恐,“娘娘恕罪,奴婢当真派了人守着。” 余贵妃皱着眉头,总觉得今日没这般简单。 萧策眼看局势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连忙吩咐自己的亲随上前将这两人带下去,可长恭侯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几下就将那些人踹翻在地,而禁军仍旧一动不动,好像没看见这些场景。 “何凛呢?去将何凛找来,快去!”萧策在暴怒的边缘,何凛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的临门一脚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何凛还没找来,被萧策关押在天牢的萧应却进来了,他穿着和萧策一样的明黄色太子朝服,对着百官道:“萧策胆大包天,软禁陛下,意图谋权篡位,尔等竟要追随这样大逆不道之人吗?” “你住嘴!”萧策怒目圆睁,怎么可能,萧应怎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放肆,孤是大梁储君,你一个庶出皇子,有何资格对孤大呼小叫。”两人当堂叫起板来了。 章皇后与长恭侯也发觉了,今日的禁军似乎不受萧策命令,趁机快速走到武德帝身侧,做出护卫武德帝的姿态,“陛下被萧策这个乱臣贼子软禁,难道你们也要犯上作乱,不怕诛九族吗?” “众爱卿,燕王胁迫朕冤枉皇后与太子,朕着实痛心,还望爱卿同心协力,匡扶大梁,斩杀这个以下犯上的逆子。”武德帝还当是章家有了门路,控制了禁军,话语间也就大胆了起来。 百官面面相觑,众人心知肚明到底是何种情况,可还得看谁能掌握权力,都在观望,最先出头的,必死无疑。 萧策要疯了,分明今日一切准备妥当,他做着成为储君的美梦,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昔日在朝堂上敢堂而皇之的造反,那是因为有何家的兵力支持,可现下何凛不知去向,禁军竟然不听他差遣,他仿佛是跳梁小丑。 余贵妃的脸色早就变了,哪里还笑的出来,“策儿,何凛不会摆了咱们一道吧?你的亲随卫队呢?快些传进来,先宣了旨意再说其他。” 旨意不宣,两人就名不正言不顺,宣了旨意,便回天无力了。 萧策也回过神来,对啊,他还有亲随卫队,就守在殿外。 “你们这些勾结敌国的逆臣,妖言蛊惑陛下,来人,将这些逆臣押下去!” 萧策话语落地,忽地从殿外进来大批的将士,将大殿团团围住,可那些人没有去抓萧应与章皇后等人,而是涌入了百官中,不少官员的脖间顶上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吓得众位官员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 而萧策发现,被控制的不少人居然是明确站在他这边的人,还有余家人。 “该死的,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本王住手!”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萧策以为是萧应搞的鬼,可萧应比萧策更懵。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殿外传来一声轻嗤,“可真热闹。” “是谁?”萧策如临大敌,他总觉得他陷入了一个圈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显然并不是那只黄雀,到底谁是黄雀? 殿门大开,一行人背光而来,挺拔的身姿走在最前面,身侧是一个腰身纤细的女子,带着帷帽,身后还有不少人。 楚淮逐渐走近,众人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楚淮?!” 不知是谁惊恐的叫了一声。 武德帝、萧策、萧应等所有人都愣在当场,目瞪口呆,犹如看见了鬼。 “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武德帝看见楚淮比前几日看见萧策还要绝望,因为楚淮此刻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萧策造反,好歹大梁还是萧家人做主,可若是楚淮,那大梁江山即将易主! 楚淮双手背在身后,狭长的黑眸扫过众人,明明就在玉阶下,眼神却有种睥睨众生的气势,扯了扯嘴角笑道:“各位,好久不见。” 武德帝原本被萧策喂了软骨散,浑身无力,可确定是楚淮后居然因为愤怒猛地站了起来,气喘吁吁,“你不是楚淮,楚淮已死,毒/药是朕亲手下的,你不可能还活着。” “孤能不能活着,可不是由你决定的。” 此刻大殿内寂静,只有楚淮的说话声,众人清晰的听见了那个字眼——孤。 楚淮自称“孤”。 萧应不敢置信:“你是大楚太子?” 谁都知道,隆安帝在位近十年,可没有一个嫡子,因此大楚的储君之位一直空缺,十几个皇子挤破头的争夺,这才会造成大楚动荡。 就在半年前,大楚立下了储君,可是这个太子到底是谁,却神秘的很,少有人见过,大梁无从得知,谁也想不到,楚淮那个已死之人,当初的质子,居然成为了大楚的储君,这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绝无可能,楚淮已经死了。”萧应往后退了几步,当初他是怎么折磨楚淮的,他还历历在目,若楚淮还活着,成为了大楚的储君,今日还出现在这,萧应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了。 “楚淮,你来做什么?”萧策极为警惕的盯着楚淮,“你不是答应了梁楚休战。” 面对他们的焦躁,楚淮气定神闲,“孤来接大梁的质子。” 萧策拧紧眉头,“我明日便将萧应送去大楚,当初也是萧应折磨的你,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对你可是不错的。” “你放肆,孤是大梁太子,要送也是送你,萧策你算老几,也敢来做孤的主?”萧应一听自然不肯。 楚淮啧了声,“别急,你们两个孤都不要。” 两人同时看向楚淮,“那你要谁?” 楚淮抬了抬线条凌厉的下颌,指向了武德帝,“萧盛,去大楚走一遭如何?” 武德帝身子摇摇欲坠,又跌回了龙椅上,咬牙切齿,“你放肆!” 武德帝已经太久没有听见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了,楚淮一个黄口小儿竟敢这般肆意妄为,气的武德帝胸口起伏,险些要撅过去。 萧策与萧应也反应过来了,楚淮这意思根本就不是要一个质子,若是大梁的帝王去了大楚为质子,那不就代表着大梁灭国了吗?他们身为大梁皇嗣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楚淮,你到底想干什么?大梁已经割让了二十座城池,你还想要什么?” 楚淮冷厉的眼刀扫过众人,冷笑一声,“孤要你们的命,要大梁江山易主,要大楚收复失地!” 此话一出,能清晰的听见殿内有人倒抽凉气的声音。 萧策急忙护着余贵妃等人往后退,“来人,护驾,护驾!快将大楚人赶出去!” 可是满殿的护卫哪里有人听他们的,不少官员倒是有点反应,但脖子上架着刀剑,谁敢乱开口? 萧应也顾不得和萧策的恩怨,连忙退到了武德帝身侧,还有旁的皇子妃嫔,都挤到了一处,防备的看着楚淮。 楚淮耸肩,“你们很冷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武德帝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楚淮居然还活着,还堂而皇之的进了宫,看样子是把控了整个梁宫。 楚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了,“孤不喜欢说废话,萧盛,你不想死很简单,把萧容交出来,孤就留你一命。” “萧容……”众人惊慌失色,谁不知道萧容被武德帝赐婚给了章家,章家灭门当晚,萧容就失踪了。 武德帝说不出话了。 “当初你利用萧容杀我,后来又逼迫萧容嫁给章明远那个畜生,萧盛,你这个父皇,当的够可以啊。” 武德帝哪会觉得愧疚,“朕是小九的父皇,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摘?” 楚淮幽深的眸色变得森冷,伸出手,“凌风,弓箭。” 凌风连忙递了上去。 楚淮搭弓,箭矢直指武德帝,“既然你交不出来,那就别怪我了。” 武德帝脸色惨白,嘴硬道:“楚淮,整个梁京都是大梁的子民,你若是敢杀朕,百姓不会放过你!” 楚淮好像听见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事,嘴角含笑,“萧盛,你别忘了,百年前,这里本就是大楚的地盘,可真是鸠占鹊巢久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 楚淮松开了手,箭矢离弦。 “啊——”妃嫔的尖叫声 箭矢射中了武德帝头顶象征着帝王的冕冠,力道之大,将冕冠钉在了不远处的柱子上,而武德帝受惊整个人瘫软在龙椅上,没有了冕冠的武德帝瞬间气势便下去了,发丝凌乱,好像老了十几岁。 楚淮扔开弓箭,不打算等了,“何凛。” 何凛从后边站了出来,“属下在。” 萧策一开始还没看见何凛,这下瞧见,全明白了,“何凛,你敢利用本王!” 随后,他还看见了徐佩等许许多多的人,原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投靠了他,而是投靠了楚淮,他被楚淮利用了,怪不得他造反那般顺利,因为背后有楚淮在帮他,整个大楚都在助他谋权篡位,能不简单吗? 可是萧策明白的太晚了,一切已经来不及。 何凛带人将大梁皇室众人撵下了高位,玉阶之上的龙椅空了出来。 这时楚淮牵着萧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了玉阶,早有人将龙椅擦拭干净了,楚淮扶着萧容要她坐下。 萧容有点忐忑,这是龙椅,可没时间犹豫,就被楚淮强硬的摁坐了下去。 “楚淮,你大胆,那是朕的龙椅,岂能让女流之辈入座。”武德帝瘫倒在地,却还惦记着他的龙椅。 若是楚淮坐了,武德帝都没这般气恼,可是楚淮却让一个女子坐大梁国的龙椅,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对大梁的羞辱! “这是萧家的龙椅,萧家人坐一坐不行吗?”楚淮仍旧站着,倒像是侍立在萧容身侧的护卫。 “她是谁?”所有人都盯着萧容,萧家人不都在这里了吗,哪里还有“萧家人”? “容儿,与他们打个招呼吧。”楚淮取下萧容带着的帷帽。 女子姣好的面容显露出来,众人再熟悉不过了。 “萧容?”萧滢下意识尖叫,“你居然没死!” 萧滢说完,便察觉到楚淮的眼神似利刃般劈了过来,她被迫低头。 武德帝好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小九,朕可是你的父皇啊,你不能背弃萧家列祖列宗。” 萧容没说话,她眨了眨纤长的眼睫,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别有一番滋味,原来这就是权力,怪不得他们如痴如醉。 她板着小脸,语气冷淡,“你不是。” 这时倒是想起来他是父皇了,可当初忽视她,利用她,逼迫她时,可没记得她是亲生女儿。 “是你,是你灭了章家满门?”章皇后愤怒的指着楚淮,看见了萧容,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章明远该死,当然,你们都该死,不急,一个个来,孤会满足你们黄泉相见的愿望。” 楚淮拍了拍手,有人从殿外抬入几个大箱子,打开后,露出金光闪闪的金块,将大殿内照的闪闪发光。 楚淮看向百官,“你们若是愿意归降大楚,便站出来取走一块金子,来日孤会安排你们的去处。” 楚淮没打算将大梁官员都杀了,若愿意归顺,那自然是留用。 “你做梦!我身为大梁官员,绝不会苟且偷生,屈服于敌大楚!”这时余家嫡子率先站了出来,余家本在做着成为皇后母族,太子外家的美梦,忽然却被楚淮惊醒,哪能不气啊,自然想要全部的官员同心协力,抵抗大楚,好歹还是皇子的外家。 “好吵。”楚淮皱了皱眉。 “额……”余家嫡子双瞳睁大,脖颈间一条血线逐渐明显,鲜血喷涌而出,随着身子倒地,鲜血洒在了地砖上。 原本蠢蠢欲动的官员看着这具尸体,又有些后怕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归降大楚,之后也陆续站出来几人,楚淮连话也没说,眨眨眼间,大殿内就死了五六个官员了,血腥气弥漫,殿内诡异般的死寂,没人敢再开口。 想活下去是人的天性,谁也不愿意凭白赴死,连武德帝都落在楚淮的手中,他们又能做得了什么? 这时徐国公与徐佩站了出来,取走了一块金子,“臣愿意归顺大楚,拜见太子殿下!” 萧滢怒吼,“徐佩你敢,你是本公主的驸马,你以为你归顺大楚,他们就会留你性命吗?” 萧滢如何也想不到,徐佩敢背弃大梁,居然第一个站出来说愿意归顺大楚,这岂不是打她的耳光,叫人看笑话,她已经觉得其他公主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放在她身上了。 “驸马?”楚淮笑了下,好像听见了天方夜谭,“公主都没了,哪来的驸马?” “萧滢,你不蹦出来,孤还想不着你,既然你急于找死,孤就成全你。” 楚淮看向萧容,将决定权交给了她,“容儿,你想如何处置萧滢?” 萧容看着萧滢,想起了从前很多事,那时的萧滢高高在上,轻蔑的看着她,犹如在看一只蝼蚁,谁能想到有今日啊。 “萧容,你岂敢动我,你一个婢女所出的卑贱之人,我早该杀了你。”萧滢怒目而视,余贵妃想拉却没拉住,萧滢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如今是谁说了算。 楚淮听见这句话脸色沉了下来,“徐佩,掌嘴。” “是。”徐佩被萧滢羞辱多次,心中对萧滢恨意滔天,有了当众出气的机会,徐佩怎么会放过。 “徐佩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娘子啊。”萧滢看着徐佩逐渐走近,这下知道怕了,急忙往后退,想往余贵妃身侧躲,却被侍卫拉了出来,一脚踢在她膝窝上,跪在了徐佩面前。 徐佩什么都没说,“啪——”的一下甩在萧滢的脸上,直接将萧滢打的歪头躺倒在地。 “啊——母妃,母妃救我。”萧滢眼冒金星,急忙往后爬,她害怕了,徐佩会打死她的,向来都是她打别人,如今轮到别人打她了,她哪受得住啊。 可是余贵妃自身难保,哪里还救得了萧滢,萧滢被侍卫押住,徐佩一连打了她十几巴掌,原本白嫩的小脸已经肿的高高的,哪里还看得出来这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宁仪公主,可见徐佩有多恨萧滢。 萧滢嘴角流下鲜血,和眼泪混合在一块,整个殿内,只剩下她的呜咽声,缩在地上,口中呢喃着“不要”。 楚淮眼神示意徐佩住手,免得将人打死便不好玩了,他偏头看向萧容,“容儿可想好如何处置她了?你若是狠不下心,那便我来。” 楚淮想着容儿到底心软,萧滢又是她的皇姐,牵扯着血脉,也许做不了决定。 可萧容却点头,“我想好了。” 她对萧滢没手足之情,反倒掌心的疤痕一直为她记着仇,阿淮为她谋来报仇的好机会,她才不会手软。 萧容端坐在龙椅上,冷眼瞧着萧滢,“记得当初我被赐婚给章明远时,皇姐口称这是我的福气,羡慕不已,还让我好生待章明远的妾室。” “皇姐的教诲我时刻谨记,”萧容轻笑,看向徐佩,“徐佩,我将萧滢赏给你做妾室可好?” 第32章 互咬 此话一出,萧滢惊恐的瞪大双眸,好似要将眼珠子瞪出来,厉声叫喊,“我不要,我是公主,我不要为妾!” 她可是武德帝最宠爱的公主啊,是大梁的金枝玉叶,从前她多瞧不起妾室,多瞧不上庶出,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去做妾室。 更何况还是徐佩的妾室! 之前她对徐佩做的那些事,她一件也没忘,她是公主,驸马本该臣服她,她知道徐佩不愿意,可那又如何,徐佩不敢反抗她。 可若是她变成了徐佩的妾室,徐佩会如何折磨她,可以想象。 绝不能成为徐佩的妾室。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楚淮点头轻笑,“徐佩,这次你立下大功,也该奖赏你,就将她赏给你做妾、不,妾室还是高抬了,做个通房丫鬟吧,往后你想如何处置你的通房丫鬟,旁人不能说半个字,你意下如何?” 徐佩当然不会不同意,“多谢太子殿下、安阳公主,臣乐意之至。” 萧滢最看不起庶出,看不起妾室,他的兄长虽是庶出却与他感情甚笃,连母亲都没觉得兄长是庶出就低人一等,可萧滢却总看不上兄长是个庶子,连带着对大嫂也看不上,冷嘲热讽,多番羞辱,如今将萧滢贬妻为通房丫鬟,连妾室都不如,还有什么比这更能羞辱萧滢的吗? 徐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将萧滢带回府里,为兄长与嫂嫂出气。 萧容心想还是阿淮比她更狠些,她得好生学学,“既如此,一会你便将人带回去吧,好歹也是太子殿下赏赐,你可别轻易让人死了。” “臣明白。”不能死,但可以生不如死,现下死了的确是太便宜她了。 “不要!”萧滢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看着萧容,“萧容,你凭什么处置本公主,即便大梁亡国,本公主是亡国公主,你以为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你算什么,没了大梁,你也迟早会成为别人的玩物,你也会落得和本公主一样的下场!” 武德帝也痛心疾首道:“小九,滢儿可是你的皇姐,没了大梁,亡国公主比普通百姓的下场还要惨,你怎能背叛大梁,与敌国沆瀣一气?你对得起大梁的列祖列宗吗?你以为楚淮能许你将来吗?” 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挑拨离间,可萧容才不会上当。 “我在南撷院待了十七年,从幼时起便受你们的欺凌,在深宫战战兢兢的苟活,过的连宫婢都不如,是人人喊打的灾星,那时的父皇怎么没想到我是大梁公主,没想过我惨不惨?” 萧容摇了摇头,眸中含了水光,“如今你们倒想起我是大梁的公主了,你们以为我愿意当大梁的公主吗?来生我宁愿为乞也不愿做公主!大梁的列祖列宗与我何干?” 回想过去的日日夜夜,萧容无时无刻不在怨怪上天让她投生为了大梁公主,什么列祖列宗,又从未保佑过她,是他们先不仁,便不能怪她不义。 “我日后会如何就不牢你们费心了,从前需要你们费心时不费心,现在来操心,你们不觉得太迟了吗?”萧容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将眼泪眨回去,她才不要在他们面前掉眼泪,如今该哭的不是她。 无论阿淮来日将她放在什么位置,都比他们待她要好的多,她不后悔。 这一番话,将萧滢与武德帝说的哑口无言,也让楚淮倍感心疼,他在大楚还有师父关怀,外祖接济,可容儿却什么都没有,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的长大,这些人都该死! “你们倒是提醒我了,”楚淮清隽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凌风,将圣旨呈上来。” 凌风将一直捧着的红木盒子递了上去,楚淮接过,从中取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这个圣旨,自然不可能是武德帝写下的,那是大楚隆安帝的旨意。 “容儿,这是父皇给你我的赐婚圣旨,往后你便是我的太子妃了,你的将来,当然由我负责。” 别说萧滢等人震惊,就连萧容也没想到,先前阿淮虽说待他攻入梁京,隆安帝就能允他自己择选太子妃,可她的身份到底特殊,她原以为还有一番波折,却没想到阿淮已经拿到圣旨了。 萧容起身要跪,接旨时的礼节她还是清楚的。 可楚淮却扶住了她,“不必跪,站着听便好。” 萧容诧异,还是头一次听说原来接旨还可以站着接,但阿淮眼神坚定,她便没有坚持。 楚淮展开圣旨,徐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女萧容,兰心蕙性、柔嘉淑顺……特册为皇太子正妃,布告天下,咸使闻之!”1 圣旨上并没有提萧容的家世,只单说了她的名字,便意味着她是以萧容的身份嫁给阿淮,而不是大梁的公主。 萧容接过圣旨,“民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摆脱了大梁公主的身份,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女子,再也不必被大梁公主这个名头掣肘了。 凌风也是极有眼色,当即跪了下来,“臣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了领头的,那些愿意归顺大楚的官员也跪了一地,“拜见太子妃娘娘!” 殿内回响着行礼的声音,楚淮看着那些人跪在容儿跟前,心里总算舒服了,他说过,要让容儿受天下敬仰,让曾经瞧不上容儿的人跪在容儿跟前求饶。 楚淮握住萧容的手,眼神示意她开口。 萧容从未见过这副场景,她被欺凌了十七年,活的谨小慎微,向来是她向别人跪拜,哪里还有别人向她跪拜的时候。 “免礼。”萧容学着阿淮的语气,从容中有些许艰涩,她想,在阿淮太子妃的这条道路上,她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她会尽力。 楚淮心满意足,勾了勾嘴角,“往后萧容便是大楚的太子妃,与大梁再无干系,自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大梁,大楚从今日起收复失地,若愿意归顺大楚,孤自然以礼相待,若冥顽不灵,孤不介意用鲜血铺满大殿!” 此话一出,官员纷纷走出来取走一块金子,站在了武德帝等人的对立面,就连余家二房也低下了头,自保为上。 为此余贵妃险些呕出血来,谁能想到梁京城破,大梁皇室沦为阶下囚时,昔日被她们随意欺辱的萧容居然能成为大楚的太子妃,反将他们踩在脚下。 不一会,原本站着百官的地方,只剩下几具尸体和余宰相。 余宰相是余贵妃的父亲,他若是归顺大楚,那便意味着放弃了余贵妃等人。 可若是不归顺,余家上百口人,都难逃厄运。 余宰相心中痛苦挣扎,不敢抬头看余贵妃等人的神色,一看楚淮的样子就知道不会放过大梁皇室之人,为了余贵妃他要舍弃余家上百口人吗? 他当然不能,他的儿子虽然死了,可是还有两个嫡孙,余家总不能断了香火,为今之计,还是得识时务。 余宰相做出了选择,上前几步,弯腰正要取箱子内的金子。 “慢着,”楚淮走下两个台阶,轻声一哂,“余昊,你还真是狠得下心啊,你的女儿外孙都在我的手中,你也愿意归顺大楚?” 余宰相被说的老脸一红,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弯着的腰也不知该不该直起来。 “我原本没打算留下余家,但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余贵妃,”楚淮视线偏移,“萧容的母妃是被谁害死的,只要你能告诉孤,孤便留你们余家一条生路。” 余贵妃攥紧了拳头,今日特意换的红色衣裙穿在身上反倒衬得脸色寡淡。 萧容抿着粉唇,一眨不眨的盯着余贵妃,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她的母妃,若是她的母妃尚在人世,她根本就不会过这样的日子吧。 “我不知道。”余贵妃咽了口口水,根本不敢说真话。 “不知道?”楚淮轻嗤,“那余家就只能落得和章家一个下场了。” 余宰相死死的望着楚淮,章家什么下场,还需要解释吗?余家上百口人,难道都要赴死吗? 不能,余家不能被灭门! 余宰相当场跪了下来求余贵妃,“贵妃娘娘,算老臣求您了,余家可有上百口人啊,不能灭了余家香火啊。” 他的嫡子已经死了,不能再连其他亲人也保不住。 “父亲,”余贵妃哪能承受住自个父亲的跪拜,也跪了下去,红着眼道:“父亲,即便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留下余家。” 余贵妃心中明白,当初她和萧滢可没少欺负萧容,如今萧容是楚淮心尖子上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楚淮极其精准的抓住了字眼,“看来你知道,只是不肯说对吗?” 余贵妃闭口不言,大梁亡了,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哪能落到好下场,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楚淮点了点头,“很好,很有骨气,徐佩,接着掌嘴,孤倒要看看,谁的嘴巴更硬。” “是。”徐佩上前几步。 萧滢吓的立马往后挪,摇着头拒绝,“不要,不要打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母妃救我,救救我。” 萧滢现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到麻木,怕是已经破相了,她向来看重这张脸,怎能毁容,再打下去,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真要寻死,萧滢又没这个勇气。 徐佩虽说书生,可到底是男子,制服萧滢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还是简单的很,拉住她的衣领,毫不犹豫的甩了两巴掌上去。 徐佩的掌心通红,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啊——不要,不要啊,母妃,母妃你救救我呜呜呜……”殿内只剩下巴掌声与萧滢的哭泣声,她甚至开始急病乱求医,求起了萧容,“九妹妹,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好疼……” 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徐佩打了十数巴掌,她的面子被徐佩踩在了脚下,对于曾经众星捧月的萧滢而言,她就要崩溃了。 “滢儿。”余贵妃撇开眼不忍心看,可是萧滢的哭声即便是堵住耳朵也能听见。 “贵妃娘娘,求您说了吧。”余宰相膝行几步,痛不欲生。 年迈的父亲求她,被打的女儿求她,余贵妃到底还是没撑住,“我说,是章皇后,是她害死了琦娘。” 这话一出,章皇后立马跳了起来,“你胡说,分明是你下了药,你居敢赖到本宫的身上来,厚颜无耻!” “章氏,你敢说不是你买通了稳婆,想要一尸两命吗?我是下了药,可是那药只会让她不能再生育,并没有想要她的命。” 余贵妃是怕琦娘受宠日后会生下皇子,威胁了萧策的地位,所以想借着生产的机会让她往后再不能生育,女子生产本就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稍有不慎出点岔子,造成不能生育也极其正常。 可章皇后却怕琦娘这般越级晋封,迟早有一日会影响了她的中宫之位,不如趁机杀了最为稳妥,最终琦娘大出血死了,不过萧容却命大的活了下来。 章皇后怕武德帝发现是她下的手,所以在余贵妃想将萧容送出宫时才出来装好人,撇清自己的嫌疑。 章皇后自然不可能承认,“本宫没有,本宫身为中宫之主,何必与一个妃嫔计较,余氏,你自己做下的事,别往本宫身上推。” 余贵妃气的要死,什么都不顾了,“章氏,你做了却不敢承认,这些年,你手上沾了多少妃嫔的鲜血,有多少皇嗣死在你的手中,你还敢抵赖,你以为一切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吗?” “你的手上就是干净的吗?我的琉儿不是一样死在你的手中,余氏,你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两人竟当场吵了起来,武德帝气的胸口起伏,他向来最宠爱的两个妻妾,居然是如此恶毒之人,可他浑身无力,怒火憋在心中,根本发泄不出来,喉头涌上腥甜。 “啪——”一只茶盏摔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大殿内瞬间寂静。 楚淮的舌尖顶了顶后槽牙,黑沉沉的眸子满是戾气,“章氏,孤给你一次机会,是不是你干的?” 章氏不敢看楚淮的眼睛,心虚,她也不敢承认,说了出来,必死无疑。 萧容看着两人互相推诿,心中无限悲凉,她的母妃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却值得她们一个两个的将其置之死地,一个后宫妃嫔没有了生育的能力,和死又有什么区别,余贵妃比章皇后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说?很好,凌风。”楚淮眼风扫过萧应。 凌风立即上前将萧应拽了出来,压着他跪在地上,萧应想挣扎,可在凌风的力气下,却像是小鸡仔一样被压制住了,根本翻不起浪花。 楚淮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萧应跟前,狭长的双眸翻涌着阴狠郁气。 “楚淮,你想干什么,你放开孤。”萧应面色发白,尽力还在挣扎,他身为大梁太子,跪在楚淮这个曾经的质子身前倍感屈辱。 分明从前楚淮是跪在他身前受尽折磨之人,如今他的命却被握在楚淮手中。 凌风一脚踩在萧应的膝窝处,萧应疼的使不上力,只剩下一张嘴巴能动了,“楚淮,你别乱来,否则孤不会放过你。” 楚淮冷着脸,什么都没说,抽出凌风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速度之快,让萧应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面颊上突然的刺痛感伴随着温热的东西往下滴落,才意识到楚淮在他脸上划了一刀,鲜血沾了满脸。 第33章 初见 “我的脸,楚淮你找死。”萧应大力挣扎起来,毁了容,他就不可能坐稳储君之位了。 楚淮找不找死不知道,不过显然萧应这句话是找死,楚淮又在他另一侧脸颊划了一刀,一左一右,两边的脸颊刀口极其对称,这下鲜血是真的淌了满脸。 刀口划的不深,不足以致命,可是那种疼痛感,还有看不见伤口的恐惧感,足以刺激到萧应。 萧应发了狂一般,动弹不得就张嘴咬楚淮,“楚淮,你该死,我早该杀了你,你当初也不过是跪在我身前的卑微质子,你算什么东西!” 现在萧应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留下了楚淮一条命,要不然今日他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楚淮依旧没开口,却单手捏着萧应的下颌,手腕一转,“咔哒”一声,萧应的下巴脱臼了。 “啊——”萧应疼到面容扭曲。 自小就被册封为太子,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样非人的待遇,萧应的额头满是冷汗。 楚淮的指腹沾到点萧应的血,极其嫌弃的抹回了萧应的衣裳上,看向章皇后,“还不说?也不知你的宝贝儿子能捱得过几刀。” 章皇后望着萧应鲜血淋漓的脸痛不欲生,那是她最引以为豪的嫡子,是整个大梁朝唯一的嫡子啊,如今却被楚淮折磨的生不如死,她心里焉能不痛,可若承认,她和萧应一样活不下去,所以她不能说。 “孤的耐心不多,”楚淮又在萧应的额头上划了一刀,“你若是还不说,那孤也就懒得听结果了。” “反正你们的结局都一样。” 楚淮每说一句话,就在萧应的脸上划一刀,萧应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反抗了,任由楚淮施为,下巴脱臼,合不拢嘴,口水从嘴角往下流,混合着鲜血,这是萧应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不少人都不忍心看,生怕楚淮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这样狠毒的手段,楚淮下手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眼,仿佛是在雕刻一根朽木,而不是面对一个人。 那些归顺的官员心中不由得庆幸,若是自己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当真是生不如死。 可下巴脱臼,即便想咬舌自尽也做不到,想死都死不了啊。 很快,萧应脸上被划了五六刀,鲜血糊了满脸,已经看不出来原本面貌,若是大晚上瞧见这副场景,怕是会硬生生吓死过去,这哪是人啊,分明就是从地狱爬起来沾满血渍的恶鬼。 昔日最风光的太子殿下,却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唏嘘不已。 脸上已经没什么地方好下手了,楚淮的匕首往下,停在了萧应的脖颈旁,眼看着就要下匕首了。 “住手,我说,我说,”章皇后瘫软在地,泪流满面,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她哪能看得下去啊,“是我,是我杀了琦娘,你要杀就杀我吧,放过我儿子。” 楚淮望着匕首,皱了皱眉,“早说不就好了,何必这般麻烦,脏了孤的匕首。” 楚淮将匕首扔还给凌风,凌风一手接过匕首,将匕首在萧应的身上擦干净,才把萧应像一团破布似的扔在地上,回到原本站着的地方。 楚淮一步一步走上玉阶,走到萧容身前,半蹲下来,望着萧容微红的杏眸,“你想如何处置他们?” 萧容抿了抿唇,简短的说了四个字:“血债血偿。” 她们害死了她的母妃,也休想活着,她的母妃死在了最好的年纪,她们已经多活了十余年,也活够了。 楚淮点了点头,“好,不过就这样死了,也太简单了些。” “何凛,去取荆棘铁链来,把他们这几个,给孤拉到午门外跪着,太子妃何时满意就何时放他们起来。” 楚淮伸手点了点那几个人,其中有武德帝、章皇后、余贵妃、萧策、萧应、萧滢,还有几个楚淮看着不顺眼,当初他在梁宫时跟着萧应起哄磋磨他的,以及他知晓的,曾欺负过容儿的萧家人。 “楚淮,你敢,朕是大梁的帝王,你岂能如此折辱朕,朕要见隆安帝。”武德帝歇了一会,可算是有了点力气,一听要去午门前罚跪,当即就不肯了。 他可是帝王啊,连天地尚且不跪,更何况午门外百姓人流如织,岂不是要他跪那些低贱之人,这是要将他的脸面撕下来踩啊,日后他还有何颜面见人。 “即便大梁亡国,大楚也该以礼相待朕,你不过是大楚储君,无权处置朕。”大梁亡国已经不可挽回,可武德帝仍旧在做梦,还可以得封一个王爷,安享晚年。 史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为了安抚该国百姓,一般都不会对该国君主痛下杀手,会封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圈禁在某地,直至薨逝,不会轻易杀了。 可楚淮显然并不打算这样干,而是要狠狠地羞辱他。 楚淮笑了起来,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放心,孤会让你见到孤的父皇,不过在此之前,这里孤说了算,来人,拉下去!” 何凛吩咐侍卫将他们押下去,而萧应晕了过去,已经不省人事,章皇后扶着他,哀求道:“请太医,快请太医,应儿不能死啊。” “死不了,拖下去。”楚淮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会不醒就泼盆冰水,让他凉快凉快。” 被押下去时,好几个人哭了起来,尤其是当初欺负过萧容的公主,都是细皮嫩肉的姑娘家,哪受过这样的折磨,不哭也就奇了怪了。 荆棘铁链顾名思义便是铁链上有像荆棘一般的铁刺,人跪在上面会刺入皮肉,跪久了就会造成双膝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甚至废掉双腿。 跪在午门外,将双腿跪废,对于他们这些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皇室之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楚淮安排了一番,让众人都退了下去,偌大的殿里,就只剩下楚淮与萧容。 “你这样会不会有点过了,陛下不会责罚你吧?”萧容还是第一次见阿淮这般大开杀戒,满脸戾气,活像是修罗阎王,连她看着都有点怵,想起了第一次见阿淮的时候,一眼就觉得这个少年不好惹。 楚淮坐在她身侧,顾左右而言他,“这个位置不错。” 身处高位,的确是会让人飘飘然的,舍不得下来。 萧容拍了他一下,“我与你说正事呢,你别打岔。” “天高皇帝远,父皇管不着我,不过我师父兴许会过问。”楚淮往后仰,靠在龙椅上,在扶手上拍了拍,“萧盛挺会享受。” “永定王会生气吗?”萧容知道永定王对阿淮很重要。 “那就得看容儿的本事了。”楚淮偏头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萧容蹙起细眉,“什么意思?” 她和永定王又没有关系,并且一个刚刚才册封的太子妃,永定王怎么可能给她面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下不急这个,你先给我想想,如何安抚京城的百姓,我头疼,懒得想了,劳烦容儿出谋划策。” 楚淮歪头靠着,一副累了的模样,深邃的眸色早就柔软了下来,倒有点像和萧容撒娇,哪还有方才大杀四方的样子。 萧容见此心中软的一塌糊涂,也就不追问了,主动将掌心搭上楚淮的手背,“阿淮,虽然你说不爱听谢谢,可我还是要谢谢你。” 萧容心里清楚的很,楚淮方才那番行为都是为了给她出气,虽受了诸多委屈,可有阿淮这般护着,倒也可以释怀了。 楚淮反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容儿,你现下喜悦吗?” 萧容笑逐颜开,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悦,有阿淮为我母妃报仇,我哪能不喜悦。” “这便足够了。”楚淮勾了勾唇,这两年多以来,所求不过是她一个笑容。 萧容眼眶微热,心中暖意融融,但并没有哭,而是平复了几息,说起了正事,“我记得从前晗儿与我说过,大梁百姓的日子过的并不好,因为大梁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不得不征收高额赋税才能填补亏空,可是遇到灾年,收成不好,再加上高额赋税,百姓不少会被饿死,去年洛南便因干旱饿殍遍地,引起了暴/乱,若是要安抚百姓,最便捷的法子便是减免赋税,让百姓得实惠。” 大多数百姓活的很是艰难,连吃都吃不饱,哪有心思想追随哪个帝王,只要能吃饱饭,他们就高兴。 武德帝好战,每年都有一方百姓因为战乱流离失所,大楚收复失地,将大梁并入大楚的疆域,往后便不必再打仗了,这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是好事。 战争受苦的还是底层百姓。 楚淮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你觉得该如何安排?” 萧容垂眸想了想,这关乎到能不能让大楚的将士顺利驻扎进梁京,不能马虎,搜肠刮肚的回忆从前看过的相关书册,建言道:“士农工商,可过的最苦的还是农工,不如为农工减免三年赋税,三年也足够让百姓缓冲一下,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商贾虽说地位一直较低,可比起农工往往更为富有,减免一年足矣,你觉得可好?” 楚淮低头把玩着她染了蔻丹的指尖,“如今大梁的赋税颇高,若是减免三年赋税,想来他们也不会不乐意,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什么?”萧容不解。 “你曾是大梁公主,如今成为了大楚的太子妃,对于大梁百姓来说,你说的话比我说的话有用的多,需要你出面安抚百姓。” 萧容毫不犹豫的点头,“可以,但我不能只出面不许利益,都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百姓们也是一样的,只要许以重利,他们得了实惠,便不会闹,而赋税太虚无,今年也还没到交税之时,不如咱们开仓放粮吧,或是给百姓送银子,就像你给那些官员送金子一样,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了用了大楚的,便也不好意思再闹了。” “但你出面兴许会被百姓们责骂,”楚淮也不瞒着她,“有些人不愿意归顺大楚,还会挑起事端,对你的名声可能有碍,他们会说你背叛大梁。” 楚淮自然不愿意容儿被骂,可这件事容儿出面最好,她可以借此收买人心,可能被小部分人辱骂,却一定会被大部分人所信赖,因为得到的银钱是货真价实的,民心这东西何其重要,若是容儿成为了能安大梁百姓的定心石,她的地位自然不一般,回了大楚,也就不会有人叽叽歪歪。 “我不怕,我愿意去做。”萧容没楚淮想的久远,她只觉得百姓们是无辜的,不必要为了这样的大梁皇室而舍弃性命,她虽不知道隆安帝的为人如何,可阿淮是大楚的储君,日后的帝王,她相信阿淮会给百姓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假以时日,天下百姓都会看见阿淮的诚意。 “我早就没将自己当成大梁人,我身上亦流淌着一半的大楚血脉,若是可以,我其实想去大楚看看我母妃长大的地方。” 过去的日子到底有多苦,只有萧容自己清楚,大梁于她而言,无异于是噩梦。 “好,待事情料理完毕,我便带你回大楚。” 去见你的母妃,楚淮在心中默默地补上最后一句。 大梁皇室的处置暂且放一边,接下来便是安抚梁京百姓。 楚淮命人大开城门,将城外的难民都放了进来,萧容与何沛晗,及其几个先前就投靠了楚淮的士族家中女眷一同在城中施粥,梁京城门上的旗帜也早就换成了大楚的名号。 楚淮吩咐过大楚将士不许欺辱百姓,更不许烧杀抢掠,做危害百姓之事,将大梁百姓与大楚百姓一般爱护,若有负隅顽抗者另论。 这些百姓的先祖都是大楚人,身上也流淌着大楚的血脉,加上大楚将士对百姓的宽厚,并没有让梁京百姓造成多大的恐慌,百姓们确认大楚将士不会威胁他们的性命,便也安心下来了。 再加上萧容等人日日施粥,开库派银,家中有年长者与年幼者的人家,每户可以按照人口领取银子,若有两位年长者与一位年幼者,便可以领取六两银子,以此类推。 六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可以舒适的过上小半年,对于眼下的利益足够了,再过半年,就该到了征收赋税之时,届时他们看当真免了赋税,对大楚的信任也就立下了。 不过五六日的光景,梁京便换了个风貌,没人反抗大楚将士,倒是有不少人去午门看大梁皇室的热闹。 对于百姓们而言,皇室于他们是遥远的,同样也是所有苦难的根源,先前章家被灭门时,不少百姓拍手称快,章明远欺负了多少良家女子,怎会没人记得。 而若不是章皇后纵容,章明远能做那样的事吗?若不是武德帝纵容,章皇后又岂敢纵容章明远? 而连年征战是武德帝下的旨意,高额赋税更是武德帝下的旨意,说来说去,都是武德帝的罪孽。 皇亲国戚吃香的喝辣的,而底层百姓却为了一口饭而苦苦挣扎,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因此有不少人想发泄,这几日菜场倒是干净,菜叶子都被拿去扔大梁皇室了,大概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子民如此厌恶。 起初也有人传萧容的流言,说的不堪,可萧容起早贪黑的在施粥棚前布施,待人亲和,她又承诺会护着大梁百姓,绝不会让人伤害他们,有眼睛的人自己会看,渐渐地也就没那样的传言了。 待永定王安顿好大楚军队入梁京时,已是一片祥和之兆,连大楚军队入城也没引起什么恐慌,永定王十分满意,不过他看见午门外摆着的血淋淋的荆棘铁链时皱了皱眉。 “师父,我还想着您要几日才入梁京。”楚淮给永定王倒了茶水,递给他,“师父,喝盏茶。” 要说楚淮最尊敬的人,不是隆安帝,而是永定王,他一身本领,都是永定王教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永定王接过,“多谢殿下。” 永定王知道楚淮尊敬他,不过他也一样守着君臣之别,喝了半盏茶他才道,“我知你从前在梁宫受了磋磨,只是大梁皇室好歹也是体面人,你让他们罚跪在午门外是否有些不妥当?” 楚淮预料到了师父会这样问,也早有准备,“师父,我的太子妃您还没见过,我现在去喊容儿来给您见礼。” 永定王皱了皱眉,不明白楚淮弄什么名堂,说着大梁皇室的事,又扯什么太子妃,他对楚淮的太子妃并不上心,反正陆家不会送女子入宫为妃嫔。 等了会,萧容穿着一席海棠红的齐腰襦裙,娉娉袅袅走了出来,屈膝行礼,“见过永定王。” 永定王起身回头,几欲脱口而出的“不必多礼”在看清萧容的长相时,愣是半晌没说出口。 第34章 独享 像,实在是太像了! 永定王凝视着萧容,面若芙蓉,身似弱柳,这张鹅蛋脸隐约可见当年绮娘年轻时的模样,而身姿甚至比那时的绮娘更加出色,青出于蓝。 乍一看见萧容,让永定王久久都没回神,这个世上当真会有这般相像之人吗?那杏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容心生疑惑,怎的永定王毫无反应,是没听见她的问安吗?她偏头看向阿淮,楚淮将她扶起,笑着说,“师父,您莫不是看见我得了这般美的太子妃嫉妒了?您若是眼红,也赶紧找个师娘,免得长夜寂寂。” 永定王终于回神,眼神偏移,清了清嗓子,“太子妃无需多礼。” “师父坐吧。”楚淮拉着萧容坐了下来,只是比起刚才和谐的氛围,现在空气中好像有点诡异。 萧容初见永定王,有点忐忑,脊背挺直,双膝并立端正的坐着,微微垂眸,有点不解,看永定王的年纪,应当是孩子都和他们一般大才是,可阿淮居然说永定王还没有娶妻吗? 萧容余光打量着永定王,心里既畏惧,又莫名的有点亲切,好像有点眼熟,可她确信从未见过永定王,真是奇怪。 萧容心中百转千回,永定王又何尝不是,直勾勾的盯着萧容,像是能看出花来一样,越看越觉得古怪,怎么可能呢,当初不是……啧。 “咳咳,”楚淮握拳咳嗽了下,“师父,您打算何时启程回大楚?” 师父再看下去,容儿就要把头低到肚子里去了。 永定王深吸口气,移开目光,端起茶盏掩饰了下,“明日便走。” 原本他打算多待些日子,隆安帝也没催他,可如今瞧见萧容,他却不得不赶回去问个清楚了。 先前楚淮没让他见萧容,显然是故意瞒着他,在楚淮这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来的。 楚淮明知故问,“这般着急?我还打算再待半月,届时会将梁国皇室之人都带回去交给父皇处置。” “届时人还能活着吗?”永定王冷睨了楚淮一眼,照这个架势下去,怕是还没出梁京人就没气了。 “师父放心,不会让他们死的太简单,这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仇。” 楚淮的言外之意永定王听明白了,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萧容全程静静的听着,总觉得屋内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可阿淮不是说永定王待他很好嘛,她好像没感觉到。 永定王坐了没一会,便觉得坐如针毡,索性起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没和萧容说一句话,可是走前还是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 永定王一走,萧容轻轻地舒了口气,像是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下来了,楚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需要这般紧张吗?” “永定王身上的气势好足,比你威严的多。”一看就是一个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的性子。 “师父会跑时就在军营里了,多年军队浸淫,身边又没个女子改改他的臭脾气,自然冷硬严肃。” “永定王没有娶妻吗?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 “没有,师父孤身一人,父皇多次提起想给他赐婚,可师父不要,老王爷起先还念叨,如今都懒得看见师父,搬去城外道观住了,如今的永定王府除了逢年过节,极其冷清。” 楚淮望着萧容,待她回了大楚,那样的局面便会改变吧。 萧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我总觉得永定王似乎有些眼熟,可我并未见过他。” “兴许是巧合吧,人长的相似也不奇怪。”楚淮随意道。 “你说的也是。”萧容也就没多想。 次日楚淮送永定王出城门,永定王眸色凌厉的盯着他,“你小子是故意的对吗?让陛下着急忙慌的给你赐了婚。” 若真如他所想,那他们连对萧容婚事的决定权都没了。 楚淮装傻充愣,“师父说笑了,我原本就打算娶容儿,婚姻大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免得生出变故,师父不是教徒儿出手要狠厉,不要犹豫吗?” 永定王深深的睇了楚淮一眼,“我日后再与你算账。” “路途遥远,师父一路顺风。”楚淮笑了笑,并不在意。 望着永定王一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楚淮勾了勾嘴角,有时候,卑鄙一些,才能留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楚淮转身进城,回到住所时萧容正在学看账簿,她从前没机会学这些,现在却不得不学,往后总要打理好内宅,东宫内宅可不是寻常府邸,若是阿淮要纳妃嫔,怕是有的忙。 但想到这里,萧容下意识皱了皱眉,不太舒服,她生于深宫,清楚的很,对于皇室来说,选妃纳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身为太子妃,好像没有资格阻止阿淮纳妃,甚至要贤惠的为太子选妃。 可她清楚,心里并不乐意,谁不希望心仪之人独属于自己,不与旁人分享。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胡思乱想,阿淮并没有明确表示,她现下有些杞人忧天了。 “想什么呢?眉头皱成一团,遇到什么难题了?”楚淮从身后靠了过来,瞧了眼,“账簿看不懂?不看也罢,往后我给你找两个嬷嬷代管。” 楚淮知道萧容从前没学过,这些本是母亲该传授的,可她没有母妃,章皇后也不可能让人教她这些。 萧容心中一惊,舒展柳眉摇了摇头,“还好,总是要学的,我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全部依赖你,你也会累。” 楚淮轻笑着坐下来,“这般贤惠啊,学点也好,能找点事做,现下东宫就咱们两人,也用不着多少心思,往后你要操的心就多了。” 萧容听到楚淮这样说,一颗心跌到了谷底,脸色也苍白了不少,阿淮说的往后,是因为日后东宫会进妃嫔,所以她会忙碌吗? 方才还觉得是胡思乱想,可阿淮这下却亲口表达了这个意思,这让她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有些难受。 明明她是最该理解的,一国储君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太子妃,历朝历代的储君,少说也有五六个妃嫔,登基之后就更多了,萧应十四岁时,章皇后就为他安排了侍寝宫女。 但真落到自己的身上,她又无法坦然接受,一想到要和旁人分享阿淮,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想要逃离。 可她已经接下了赐婚圣旨,还能反悔吗? 心乱如麻,楚淮却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牵着她的手,“走吧,出去走走。” 一路上萧容心事重重,连走到哪了都不知道,还是余光瞥见熟悉的地方才回过神来。 “怎么来南撷院了?” “来看看。”楚淮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我已经让人封了南撷院,往后这里永远会保持这个样子,不会被人打扰。” 这里是他们最初相处的地方,每一处都有两人美好的回忆。 楚淮推开东厢房的门,屋子里收拾的很整洁,一尘不染,显然有人打扫过了。 屋子的角落推满了经书,“为我抄了这么多经书,手不累吗?” “还好,正好用来打发时光,要不然待在屋子里也着实无趣。”萧容松开楚淮的手,走了过去,“抄的多了,我已经可以倒背如流,虽然那两年很难熬,可万幸你没事。” 萧容嘴角上扬,挂着浅淡的笑意,抄写经书时万念俱灰,根本没想过阿淮还可能活着。 “说不定是你的虔诚打动了上天,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 楚淮从不质疑这一点,这条命,本就不属于他了。 萧容微微摇头,“生死有命,我哪能改换命运。” “这可不好说。”楚淮坐了下来,打量着屋子,与西厢房差不多的布局,简朴的不像是姑娘家的寝屋,更无人能想象到从前的大梁公主住在这里。 “容儿,我第一次见你时,以为你是武德帝派来监视我的,我那时想,怎么会有公主住在这样的地方。” 因为大楚公主少,隆安帝对每个公主都极好,甚至比皇子的待遇还要好,所以楚淮无法想象,武德帝怎么会将自己的女儿扔在无人问津之地。 “所以你才那么凶吗?”想起过去的事,萧容的心情好了不少,埋怨道:“你那时吓得我晚上做噩梦。” “哈哈,你的胆子真小,但有时又很大,连我都不明白,到底是小还是大。”想起几年前的事,楚淮笑意渐深,虽说那段日子经常被萧应磋磨,可是有萧容的回忆,总是那么甜。 “可能是忽大忽小吧。”遇到楚淮之前,萧容是胆小的,遇到他之后,又忍不住大起了胆子向他靠近。 楚淮伸出手,她将手递了过去,楚淮拉着她坐到腿上,“你总说要谢我,可我该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应该早就去了阎王殿。” 从前的楚淮无视自己的性命,横冲直撞,根本没想过珍惜这条命,是容儿教会了他活下去。 要是死了,今日的这一切可不就成了空。 “那是你自己厉害,我的仇都是你报的。”萧容从前都不敢想,有一日,她也可以报仇雪恨,并且立于万人之上。 “我们不分彼此,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楚淮偏头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耳廓,“容儿,我欠你一条命。” 用余生来还。 萧容咬了咬唇,耳朵有些痒,若是没有刚才那一出,她此刻应该是甜蜜喜悦的,可是心里装了事,笑容难免有些苦涩。 她的沉默终于让楚淮发觉了不对劲,“怎么了?今日似乎有些不高兴,谁惹你不开心了? “是有点事。”萧容心中挣扎,还是觉得自己无端的猜测很没劲,有什么事该和阿淮说清楚,就像之前她不也一样觉得自己无法成为阿淮的正妃吗?可阿淮却用行动告诉她可以,当初看起来不可能的事,现在也成了真。 所以这件事干脆也说清楚,因为她的确不舒服,憋在心里久了,两人相处难免会有隔阂,最终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什么事,你说。”楚淮用手揽过她的腰肢,让她在自个腿上侧着坐。 萧容看了他一眼,措辞了下,“你以后是不是一定会纳妃嫔?” 楚淮拧眉,十分不解,“你为何好端端提到这个?” “就是突然想到了,”萧容低着头,“你是储君,按理来说也是要选妃的,就像萧应一样。” “萧应是萧应,我是我,我何时说过我就要纳妃了?”楚淮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大帽子兜头砸了下来,他觉得很冤枉。 萧容的指尖抠着楚淮衣袖上的花纹,“你刚才不是说日后东宫会忙碌,我需要操的心就多了,你不是这个意思嘛?” “嗤,”楚淮哭笑不得,“容儿啊容儿,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楚淮抬起她的下巴捏了捏,又气又欣慰,气是因为她完全误会了他刚才的那句话,欣慰是好歹这个小姑娘长了张会说话的嘴,晓得说出来,若是憋在心里,岂不是要憋到他老死,才能向她证明自己不会纳妃? 萧容无辜的眨了眨纤长的眼睫,“我怎么了嘛?” “我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如今东宫只有我们二人,往后我们有了孩子,你说是不是要操心?一个孩子就够头疼,我们少说也得生两个,可不是忙碌,你是如何想到我要纳妃上去的?你这是明晃晃的冤枉我啊,我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啊,唉!” 楚淮摇头叹气,当真是没想到容儿想的是这个,怪不得她方才兴致不高。 萧容一听这话小脸瞬间涨红了,一双杏眸扑闪扑闪,不知该往哪里看,一把抱住楚淮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他肩上。 这下真是要丢死人了,两人完全不是一个想法,这能不闹笑话嘛?萧容感觉自个浑身都热了起来,要烧着了,这也太羞耻了。 阿淮想的是美好的未来,她想的是能不能反悔,这要是被阿淮知道,会不会揍她? “你啊,总爱胡思乱想,不过好在还愿意开口,值得表扬,”楚淮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往后也是,有什么事,及时与我说,别憋在心里,我不够细心,兴许发觉你不对劲已经过去许久了,那这些日子你不是白憋闷了,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楚淮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容儿总是喜欢乱想,她似乎不安,不够有底气,瞧瞧萧滢,先前将徐佩压制的死死的,别说纳妾了,身旁连个婢女都不许有,何时容儿能这样对他,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萧滢的底气是余家给的,武德帝给的,可容儿无人给她底气,即便他给了,容儿也未必全部相信,他给的底气与亲人给的底气是不同的,血缘之间,有着天然的,不能割舍的信任,看来他得尽早安排好,免得下次她还问出这样的糊涂话。 闹了个大笑话,萧容不好意思见人了,语气闷闷的,“我误会了,下次不会了。” 楚淮拍了拍她的肩,问她:“你和我说说,若是我说来日我会纳妃,你要怎么办?” 萧容不想说实话,她怕阿淮生气,可才张嘴,楚淮便道:“容儿,不许撒谎,我要听实话。” 萧容:“……” 可是实话应该会气死他。 默了好一会,萧容才弱弱的说:“你要是真纳妃,我就离开,”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想和旁人分享你。” 楚淮听到前半段话脸色瞬间就黑了,居然想跑,到手了的媳妇还能让她跑了? 不过听到后一句,脸色又马上阴转晴了,满意的亲了亲她的耳朵,“乖,不和别人分享,我让你独享。” 难得见容儿对他有占有欲,他要乐开花了。 痒痒的触感让萧容的耳朵比脸还红,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从楚淮的脖颈间退开,眼巴巴的望着他,“这可是你说的,不许纳妃。” 即便不纳妃对于阿淮这个太子来说,有些难办,可谁让阿淮答应了她呢。 “我说的,我若是纳妃,你就不要我了,我哪敢啊,”楚淮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娶到的娘子,我可舍不得。” “嘿嘿,”萧容喜笑颜开,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软软的撒娇,“我要你的。” “还好意思笑,”楚淮抬手在她臀部拍了一巴掌,“每日胡思乱想些什么,该不该打?” 萧容面飘绯云,微噘粉唇,“不许打那。” 从小到大,还没被人打过屁股。 “打了又如何?冤枉了我是不是要挨打?”楚淮又拍了下。 萧容扭动腰肢要从他腿上下来,虽说打的不疼,可是羞耻啊,她这么大了人,怎么能打屁股呢。 楚淮却一把将人箍紧了,困在怀里动弹不得,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下颌,“容儿,我会尽全力对你好,你别离开我。” “我没想离开你啊,”萧容晶莹的眸子闪烁着光芒,“我圣旨都接下了,抗旨不遵是会掉脑袋的。” 她刚才想离开的前提是要和别人分享阿淮,若是能独享,她怎么会走。 楚淮收紧了胳膊,若是她想离开,即便赐了圣旨又如何,永定王都敢和父皇动手,还怕区区抗旨嘛。 “容儿,我们回去便成亲吧?好不好?”楚淮抬头望着她灵动的杏眸,还是他失算了,不该这么快让师父见到容儿的,起码得两人成了亲,不对,得生了孩子。 “可以啊,我听你的,不过太子大婚应该蛮麻烦的吧。” “礼部已经在安排了。”在赐婚旨意下达时,礼部就会着手安排。 “好哦,可以的。”萧容也想早些定下来,免得出什么意外。 “成了亲,咱们就要孩子好吗?闺女儿子都好,你生的我都喜欢。”楚淮有些急切。 萧容诧异的睁大眼睛,“这么急嘛,可我初到大楚,我怕不习惯诶。” 楚淮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也是,的确是有些急了,适应一个新环境需要一些时间,“那便明年要孩子吧。” “好,也不用急啊,你年纪又不大。” “我急。”楚淮心里还是有点焦虑的,他唯一的筹码就是容儿的心,但凡握不住,这件事就麻烦了。 萧容眨了眨长睫,“你急着要一个子嗣吗?也是,储君有了子嗣,地位更稳。” 这也十分合理,有子嗣的太子总比没有子嗣的太子看着靠谱,要不然皇家也不会急着开枝散叶了。 楚淮摇了摇头,“不是,是怕你日后瞧不上我。” 萧容柳眉微蹙,“你在说什么呀?” 她怎么听不懂。 楚淮揉了揉她的脑袋,微凉的薄唇在她粉唇上亲了下,“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答应与我白头到老好吗?” 第35章 回楚 双唇相贴,让萧容的大脑像是卡壳了一样,不会思考了,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亲昵,毫不避讳,睁着大眼睛呆愣愣的望着楚淮,耳朵听到了他的话,却又感觉没听到。 楚淮有些不满的用指腹揉了揉她的唇角,“出什么神?” 萧容顷刻回神,忽得扬起笑容,“好呀!”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归宿,而阿淮身为储君,却敢对她许诺,这对于萧容来说,是从未想过的美满结局。 “那就说好了,来日无论遇到什么,你都不许离开。”楚淮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哪日会溜走。 萧容没说话,但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心意,她在楚淮脸颊上亲了一口,鹿眸水灵灵的望着他。 楚淮一颗心顿时起飞,连成为储君,攻下梁京都没这般喜悦,原来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是这般的美好。 萧容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走吧,这儿有点热。” 现下正是梁京最热的时候,这里又没有冰鉴,两人黏在一起着实是热,后背生出了薄汗。 “好,我带你去个凉快的地方。”现下萧容说什么楚淮都说好。 萧容从他腿上下来,手却没被松开,仍旧握的紧紧的,好像分不开一样。 楚淮带她离开南撷院,“待回了大楚,许是要很多年后才能回来一趟了。” “不回来也没关系,有你陪着我就好了,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楚淮扬唇轻笑,“好,咱们往前走,不向后看。” 萧容还当楚淮要带她去哪里,居然是天牢,两人站在天牢的门口,萧容仰起头看了眼匾额,偏头问他,“你确认这儿凉快?” 楚淮没回答,拉着她进入,长长的甬道吹来一阵阴凉的风,裹挟着血腥气,“凉快吗?” 萧容不得不服,“凉快,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兴许是暗无天日,一进入天牢,温度瞬间便降了下来,再加上这里杀气重,阴气阵阵,别说身体凉快了,连心都凉快了下来。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萧容屏住呼吸,血腥气太过浓厚,这些日子天牢关的满满的人,江山易主,要死的人还是不少的,并没有她看见的那般简单,只是很多事都是阿淮处理好了的,不用她操心。 “看戏。” 两人走到最里边的一个暗牢,关着好几个人,萧容看了好一会才确认自个没看错,居然是萧应等人,已经不大认得出来了,比起前几日,他们像是改头换面,不仔细看谁能晓得这些人曾是大梁皇室之人。 她都不知道原来阿淮将他们关在了这里。 他们站的角度很巧妙,可以看见暗牢里的人,但暗牢的人看不见他们,萧容肆无忌惮的打量。 牢内有武德帝、章皇后、余贵妃、萧应、萧策还有萧滢,每个人都极其狼狈,双膝间满是血渍,她曾去看过一次,跪在荆棘铁链上的第一日,萧滢就跪晕了过去,膝盖上像是被戳开了一个个小洞,鲜血淋漓。 可即便晕过去了,阿淮也没让他们起身,浇盆水清醒后继续跪,手段极其残忍。 但也正因为这些人的前车之鉴,让百官不敢步其后尘,乖了不少,也给阿淮省了不少事。 他们缩在地上,互不相干,萧容不明白来这里看什么,难道只是看他们现在的狼狈与惨状吗? 她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有牢头端来了今日的午膳,分明有六个人,可是只有一个海碗,装着一碗糙米饭,没有菜且不说,这点饭根本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吃饱。 只见牢头将海碗放在了地上,便急忙退了出去锁好门,急切的好像屋内有鬼追一样。 萧容起先还不懂,可是下一瞬,她看见了让自己终身难忘的一幕。 原本各自躺着的六个人,看见地上的一碗饭突然发了狂一般冲了过去,萧应最先抢到,他的脸上刀疤纵横,十分恐怖,可他抱住碗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被萧策抢了过去,“都是我的,你给我滚。” 萧应当然也不会让萧策抢走,两人开始动手,随后余贵妃与章皇后也加入了恶战,他们其中好几个人都是跪着的,才动弹了几步,脸上就冒出了冷汗,可见膝盖上很疼。 “朕是天子,朕要先吃!”武德帝年纪大了,恢复能力不如旁人,伤的最重,等他爬到门口时,那碗糙米饭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他还妄图用君威来威慑旁人让给他吃。 可是萧应等人连理都没理武德帝,甚至萧策一脚将武德帝踢开,“老不死的,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吃什么吃,早点死了算了,我们还年轻,才该活下去。” “额——”武德帝发出一声闷哼,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他已经连续三餐没吃上一点饭了。 最终萧策凭借力气大,抢下了最后一点饭,余贵妃饿到双颊都凹陷下去,像是一层皮裹着骨头,哀求萧策:“策儿,让母妃吃一点吧,母妃太饿了。” 萧策看了余贵妃一眼,却没给,反道:“若不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徐家怎么会投靠楚淮,现在我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都怪你,你还有脸活着。” 要不是徐家投靠了楚淮,他可以赢的,他可以成为天子! “哥哥,不是我、我没有,我好饿,我要死了。”萧滢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连爬过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是里边最细皮嫩肉的,又被徐佩打了数十巴掌,早就没什么力气了,一开始还自视甚高,不肯抢饭吃,等她想吃的时候已经抢不上了。 她比武德帝吃的更少,已经快要饿死了,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多。 余贵妃见此痛苦不已,没心疼萧滢,还回过头咒骂她,“你该死,我早叮嘱过你好生待徐家人,你逞公主的威风,现在好了,我们都要死在楚淮的手中了!” 章皇后饥肠辘辘也要崩溃了,怒骂道:“若不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楚淮怎么会有机会,要不是你们妄图以下犯上,楚国根本就没有机会,你们都该死。” “狗屁!难道大梁江山就必须是萧应的?我萧策就不能拥有吗?你们要是愿意把江山让给我,我自然也就不会造反,当初可不是我折磨的楚淮,我才是被你们连累的那一个!” 萧应一听也不乐意了,指着萧策怒气冲冲,“当初若不是你护着楚淮,兴许楚淮早就死在我手里了,现在哪来的楚淮,你还好意思怪我们,你个蠢货,放虎归山,活该被老虎咬死!” 萧策吃掉最后一口糙米饭,有了点力气,听见萧应骂他,当即冲了上去打萧应,萧应也不甘示弱,两人扭打起来。 而被萧策扔在地上的饭碗还有几粒米,章皇后看见了,正想去拿,又被余贵妃抢先一步,这两人又为了那几粒米争抢了起来。 原本是两两争斗,后面不知道是谁碰到了谁,四个人互相打了起来,牢房不大,武德帝与萧滢也极难避免,一时之间,暗牢内尘土漫天,好像是几只饿狼在互相撕咬。 萧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还是曾经大梁最尊贵的几个人吗?如今为了一口米饭,居然抢破了头。 “自从那日起,他们都没吃过一口饱饭,牢内有六个人,可我每餐只给刚刚够三人吃的饭,为了活下去,必须争抢,这场戏好看吗?” 楚淮还是挺满意的,任凭当初有多高高在上,现下也只能苟且偷生,互相指责。 “他们当真验证了一句话——大难临头各自飞。”萧容感叹,萧策不认武德帝,甚至连母妃和妹妹都不要了,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当初武德帝待萧策也不薄,可现下,却连一口饭都讨不到来吃。 “你以为他们有多干净,都是黑心肝的。”楚淮挥了挥手,让牢头入内将他们分开,楚淮才牵着萧容的手走了过去,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先前萧滢还怒骂萧容,可这一次,萧滢看见萧容却眼巴巴的爬了过去,哀求她,“九妹妹,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求求你了。” 武德帝妄图打亲情牌,“容儿,父皇往后一定会好生弥补你,你放父皇出去好不好?朕好歹也是你的父亲,与你血脉相连,你怎能忍心置之不理?” 他们争先恐后的挪到了门口,求着楚淮与萧容,放他们一条生路,折磨了这些日子,哪里还有傲骨可言,现在的他们,只想活下去,死了,可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萧容见此却笑了,笑意凉薄,“父皇,这是你第一次唤我为容儿,我长到十二岁时,你甚至还不认识我,想起后也只是唤我小九,到了现在,你才记起来,我是你的女儿。” 武德帝对其余的皇子公主都有爱称,只有她,一句简单的“小九”。 世间再没有这样可笑的事了,女儿长到十二岁都不认识,天下怕是也只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从前你是九五之尊,只要手指缝里漏下一点恩泽,我就能过的很好,可是你没有,父亲这个词,未免太高抬你自己了。” “你宠我母妃,却又不呵护她,让她被你的娇妻爱妾害死,你也没为她报仇,我母妃的仇,亦有你一份,你还想我救你?我没亲手杀你就是仁慈了。” 萧容才不会对他们心软,从前他们亦没有对她心软过,更没有对她的母妃心软过。 现在看着他们跪地求饶,只觉得痛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淮,我们走吧。”萧容并不想看见他们这副嘴脸,仇既然报了,往后也该放下,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困在仇恨中。 “好。”楚淮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牵着萧容离去。 走出很远,还能听见他们的求饶与咒骂声,落得如此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 之后萧容没再来过天牢,她忙着学习怎样做一个太子妃,即将回大楚了,她的任务很重,不想给阿淮丢脸。 她虽然是公主,可名不副实,很多东西都是第一次学,不得不用心。 半个月后,两人离开梁京,启程回大楚,从梁京到楚京,若是走的快,十天半个月也就到了,可显然他们走的不快,楚淮有点像游山玩水的意思,到了某处觉得新奇,还要拉着萧容住一两日。 阿淮不急,萧容当然也不急,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从前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南撷院久了,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两人慢悠悠的走,一直到初冬才回到楚京。 第36章 当年(狗血慎入) 马车驶入宫中,停在了东宫前,楚淮扶着萧容下马车时,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起来吧。”楚淮问管家,“可都收拾妥当?” 钱管家忙道“回殿下,瑶光院已收拾好,请殿下与娘娘移步。” “走吧,进去瞧瞧。”楚淮自入主东宫,就没去过后院,只在前院待着,如今容儿随他回来,东宫后院也迎来了女主人。 大楚与大梁一南一北,沿路南下房屋的差距极大,可宫殿差的却不多,不过也是,百年前本就是一家。 萧容并没有东张西望,也能大致看出东宫的布置,进了瑶光院,萧容第一次觉得原来皇室天家是这样的,光是一个院子,精致的便让人移不开眼。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可其实并没有进过几个宫殿,玉坤宫去的次数最多,但大多数都是在外边等候,即便偶尔进入殿内,也不敢抬眼乱看。 因此不好将这里与旁的地方比较,可在萧容眼里,已经足够富丽堂皇。 “这是后院的正屋,太子妃的居所,你看看收拾的可还妥当,有什么不喜欢的便吩咐钱管家。”楚淮倒还挺满意。 “挺好的,”萧容看了一圈,仰头望着楚淮,“阿淮,我今日便住在这里吗?可我们还没有成亲,是否有些不妥。” 虽赐婚了,可没有成亲,还算不得夫妻,住一块,恐怕会被人说闲话。 楚淮抬头摸了摸她的脑袋,“无碍,你身份特殊,就住在这。” 他就怕过些日子,想留也留不住了,他是想尽快成亲,可这也不是他一人能做主的。 既然楚淮这样说了,萧容也就不拘束了,“好,那你住哪?” “我暂住前院,大婚后我再搬来这里住。” 萧容笑着点头,“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凌风来报,“殿下,永定王与肃王来访。” “来的真快。”楚淮扯了扯嘴角,这是盯着他们回京啊。 “肃王就是你说的皇叔吗?”这些日子,阿淮也与她简单说了说大楚皇室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不比大梁皇室简单。 “是,我去招待他们,你暂且歇息一会,”楚淮捏了捏她的肩,“容儿,可否借你的玉坠一用?” “玉坠?”萧容不解的眨了眨眼,将玉坠从衣内抽了出来,“是这个吗?” “对,给我用一下。” “你要这个做什么用,”萧容一边问一边解下递给了他,“这个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你可别弄丢了。” “知道了,我会保管好。” 楚淮没回答她,萧容也就没问,之前阿淮说过,会为她寻亲,兴许是这个用处。 楚淮才走,绿枝与孔嬷嬷便进来了,两人满脸笑意,跪下叩首,“见过太子妃娘娘。” “诶,你们这是做什么,好端端行这么大礼,快起来。”萧容忙不迭去扶两人,“你们还与我这般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绿枝红着眼,“奴婢是为公主高兴,公主可算是熬出头了。” 扬城一别,她们就没再见过,听闻萧容成了太子妃,她们起先不敢相信,还当是戏耍她们玩呢。 “是啊,风水轮流转,总算也转到公主这儿来了。”孔嬷嬷十分激动,当初谁能想到萧容会成为大楚的太子妃,更何况是将大梁吞并后的大楚太子妃,份量更上一层楼,往后再也不必受旁人欺辱了。 萧容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起初只想活着出宫,后来只想平安度过三年,可一转眼,三年即将到了,她也迎来了新的人生。 “师父,皇叔,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我们前脚才到东宫,你们后脚就来了,可真是巧啊。”楚淮笑着请二位坐下。 可永定王陆鸿与肃王楚瑞脸色却格外凝重,笑不出来,陆鸿丝毫不拐弯抹角,“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萧容的身份了?” 从肃王那得知当初那个孩子兴许没有死后,陆鸿的心里就像是有火在烧,日盼夜盼楚淮早日回京,可楚淮却慢悠悠的走了几个月,到了现下才回京,他哪还等得下去。 “师父确定了吗?”楚淮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我是有些猜疑,但还得师父确定不是吗?” 他放下茶盏,将手中的玉坠展开,“这是容儿母妃给她留下唯一的东西,师父瞧瞧可是眼熟。” 破损的玉坠一出现在两人的眼前,陆鸿再也坐不住,几步上前将玉坠从楚淮手中抢过,眼眶热了,“是陆家的玉坠,这是老爷子给绮娘的玉坠,她当真是绮娘的血脉!” 陆家嫡系子孙人人都有一枚鹿角玉坠,这质地他不会认错,就是陆家的玉坠,即便损毁了一半,还是能看得出来,当年绮娘从大梁回来,那枚玉坠不见了,未免绮娘起疑,他便让人又打造了一枚。 肃王也有些坐不住,起身看了一眼,嗓音有些艰涩,“她当真与绮娘十分相像吗?” “是,”楚淮还没说话,陆鸿便迫不及待开口,“我初见她,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绮娘,甚至比绮娘出落的更美。” “王爷,你不该瞒着我,若是我早知道她还活着,必定会想办法救她。”陆鸿看向楚瑞的眼神带着怨气,陆鸿已经打听得知萧容在梁宫受了诸多委屈,那也是陆家血脉,却历经坎坷,孤身一人长大,若被老爷子得知,怕是要撕了他的皮。 楚瑞有些难为情的移开眼,“我也不知道她还活着,当初绮娘难产,生了许久,我还当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之后他也着意打听过,可萧容一出生就被送去了南撷院,没有洗三、满月、周岁宴,身为一个公主,悄无声息,谁能想到萧容还活着。 “阿淮,让我见见她行吗?”楚瑞面有难色,突然发生了这么一件让人左右为难的事,他得见一面,看看到底有多像。 “皇叔,您不觉得该先给我一个解释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淮只猜到容儿与陆家有关,可听他们这样说,好似当初肃王也知道这件事,他不可能稀里糊涂的让他们见到容儿,那会吓到容儿。 楚瑞抿了抿唇,难以启齿,毕竟那件事,对于他来说就是噩梦一般,不愿回想。 “我来说,”陆鸿叹了口气,“这要从当初绮娘被杜家掳走说起……” 楚淮听了一个长长的故事,那故事满是阴差阳错,一步步的造就了容儿十七年的苦难人生,听完后楚淮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那你们如今打算怎么办?”他语气有些冷。 陆鸿毫不犹豫道“既是陆家的血脉,自然得回到陆家,就当没萧盛那个爹,冠陆家姓。” “可绮娘已忘了过去那些事,又该如何与绮娘解释?”楚瑞深吸口气,脸色也并不好看。 “皇叔是怕皇婶会怪罪您吗?”楚淮也没想到,容儿的母妃竟然会有这般离奇的经历,可想到容儿孤身一人在大梁受苦,他的语气很难温和。 陆家嫡女陆绮,乳名绮娘,与肃王青梅竹马,如愿以偿嫁给肃王,成为肃王妃,两人是大楚皇室出了名的恩爱夫妻,还育有一子楚洛,人人羡煞。 可却无人知晓,陆绮曾是大梁武德帝的妃嫔,还为武德帝生育一女萧容,陆绮生过一场大病,忘了大梁的那些事,因此肃王很是焦躁。 “并非怪罪,而是对于绮娘来说,忘了过去那些痛苦是好事,萧容出现,她万一想起过去之事,必定痛不欲生,我不想她痛苦。” 楚瑞也是心疼自己的王妃,若是陆绮想起过去曾被武德帝占有,还生下了萧容,这么多年却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任哪个女子也无法接受。 从肃王那方面考虑,楚淮可以理解,可是容儿这些年吃的苦,让他无法释怀,若是当初陆家能多考虑一下,也许容儿就不必受那些苦了。 “可是皇婶总有一日会见到容儿,见到容儿后,是决计瞒不住的,皇叔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将此事告知皇婶为好。” 若说萧容长的与陆绮不像便罢了,兴许能瞒住,可如今两人长的这般像,陆绮一眼便会察觉。 起先楚淮想,容儿若是陆绮所生,那必定得认回母妃,可他不知其中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如今若要认回容儿,陆绮得知过去那段被遗忘的往事,不知要遭受多大的打击,容儿兴许也未必愿意认亲了。 “对,得告诉绮娘,这件事决计是瞒不住的,明日入宫见了陛下,怕是这件事便会传开,届时老爷子回京,哪能瞒得住。”陆鸿摇了摇头,这件事的确难办,也关乎肃王的名声。 陆家与肃王都非寻常人家,是大楚权贵,此事不可能进展的无声无息,若是陆绮认回了萧容,难免会有人笑话肃王,娶了个给旁人生过孩子的王妃,还宠的如珠似宝,也会笑话陆绮,曾委身于武德帝,一女侍二夫,即便肃王不介意,陆绮不介意,可流言纷纷,对皇室的影响并不好。 再加上如今萧容是大楚太子妃,一旦处理不好,影响便更大了。 这的确是一件棘手之事。 “容我再想想。”肃王神色凝重,若是陆绮没有失忆还好说,可偏偏她已经忘记了过去那段日子,再提起,只能横加伤害。 “不如我先问问容儿的意思,且看看她是如何打算的。”楚淮将玉坠从陆鸿那拿了回来,他已经瞒了容儿许久,如今尘埃落定,也是时候告诉她了,一切都由她来决定吧。 “也好,无论如何,陆家都认她这个外孙女。”老爷子生了四子一女,绮娘是老爷子唯一的女儿,最为疼爱,若是见过萧容,怕是要疼到骨子里去了。 回到瑶光院,楚淮将玉坠还给萧容,暂且什么都没说,用过晚膳后,遣散婢女,拉着她进了里屋。 萧容不明所以,“怎么了嘛,神神秘秘的。” “有件事与你说,你且先坐下,”楚淮压着她坐到榻上,“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你得答应我,听过后莫要太激动,免得心口疼。” 楚淮还记得她的旧疾,不是他非要现下说,而是明日他们要入宫谢恩,一旦容儿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件事便藏不住了,如此相像之人,容儿又晓得自己的母妃是大楚人,必定会怀疑。 未免让她自个胡思乱想,还不如由楚淮来告知她这一切。 萧容敛了笑意,见阿淮这般严肃,她也紧张起来,“我答应你,你说吧。” 楚淮坐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容儿,我找到你母妃了。” “你说什么?”萧容倒吸口凉气,目瞪口呆,“我、我母妃还活着?” 楚淮点了点头,将前不久听来的故事娓娓道来,“她还活的好好的,你身上的玉坠是陆家的标识,就是永定王陆家,你母妃是永定王的妹妹永安郡主陆绮,也是如今的肃王妃。” 陆绮是老王爷的掌上明珠,整个京城的权贵都知道,可以动陆家人,但不能动陆绮,因为老王爷极其护短。 老王爷一生刚正不阿,得罪了太多人,杜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知道陆绮是老王爷的命根子,便趁陆绮外出游玩时将其掳走,交给了来往两国的牙婆手中,卖去了大梁。 陆绮失踪,那段日子老王爷险些将大楚翻了个底朝天,隆安帝也派了人去找,可是一直没有下落,直到一年后,才抓到了杜家的证据,得知陆绮被卖去了大梁。 而那个牙婆早就将陆绮出手,谁知又转卖去了哪,大梁可不小,想找一个女子太难了,时隔一年,是肃王发觉陆绮入了宫,成为了武德帝的妃嫔,可杜家给陆绮喂了药,陆绮忘了自己是谁,也不认识肃王与陆鸿。 肃王与陆绮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并没有因此而放弃陆绮,决意要将陆绮救回来。 可那时陆绮很得武德帝宠爱,已有了身孕,若是光明正大的向武德帝要人,武德帝必定不会给,而且这事闹大了,肃王与陆绮便很难在一起,只得智取。 当年陆鸿与肃王亲去梁京,筹谋了很久,才买通关系得以见到陆绮,也得知武德帝的后宫妃嫔要对陆绮下死手,他们便打算借此机会,让陆绮金蝉脱壳。 那时陆绮难产而亡是假的,可难产是真的,生下萧容后,她不会哭闹,一开始以为萧容在腹中闷死了。 想从宫里救出陆绮已是极难,费了颇多周折,想将萧容一齐救出,难上加难。 那时梁京发生了盗贼偷盗之事,武德帝加强了梁京与宫中防卫,他们不得不先带着陆绮离开梁京。 陆绮大病一场,昏睡了很久,醒来后忘了在梁京的那些事,只记得三年前自己出去游玩,不知怎的不省人事。 肃王与陆鸿一看,觉得这是件好事,两人便做主将大梁之事瞒了下来,告诉陆绮她摔了一跤,昏睡了三年,为此肃王可是收买了不少人,毕竟陆绮生育过,但凡亲近陆绮的人,很容易看得出来。 之后肃王也留意了萧容的消息,可陆绮去世,武德帝换了一批宫人,他的人被换了出来,萧容被养在南撷院,没有丝毫的消息,连武德帝都没对外说添了个公主,肃王以为萧容不在人世了,便告诉陆鸿,萧容夭折了。 陆绮难产陆鸿是知道的,孩子因此夭折也正常,便没再打听,几人回了大楚。 陆绮虽有些疑惑,可兄长与肃王都这般说,她也没多想,休养好身子后,肃王向隆安帝求了赐婚旨意,两人便成了亲。 随着杜家人被陆家折磨至死后,这件事便再也没有外人得知,关于那三年,陆家对外说陆绮去了寺庙祈福清修,无人知道陆绮曾去过大梁,连陆绮都不知道自己还生育过一个女儿。 第37章 戏弄 萧容听完后呆了许久,从未想过她的母妃还会有这般离奇的经历,就好像在看话本子,尽是天方夜谭,没有一件是真的,可它居然切切实实发生了。 “容儿,我在南撷院时见过一次你的玉坠,但那时我不能确认,回到大楚后我才确认你的母妃当真是肃王妃。” 他曾见过永定王的玉坠,可只是瞥了一眼,看不真切,再者他那时也不知道陆绮曾去过大梁,根本不敢相信。 “明日入宫,你母妃也会在,所以今日我必须将此事告诉你,你愿不愿意认亲,选择权交给你。”楚淮搓了搓萧容的手,给予她温暖。 这件事连他都消化了许久,想来容儿会更加难以接受。 萧容咬了咬唇,脑中一片混乱,尽力捋清其中关窍,“我母妃现下不记得在大梁的事了吗?” “不记得,许是因为那段岁月对她而言也是痛苦的,所以她不愿回想,她并不是不要你,只是忘了你的存在。” 陆绮身为郡主,与肃王情投意合,分明可以顺顺利利嫁入王府,得一良人,厮守终生,可却飞来横祸,也是极其不幸。 虽说后来也嫁给了肃王,可即便失忆,过去的那些事,也是存在着的,若不是肃王对陆绮心意坚定,怕是陆绮一生的幸福就此断送。 萧容眼眶红红的,“我母妃好惨啊。” 她本是郡主,金枝玉叶,却被人卖去千里之外,更是在失忆的情况下成为了武德帝的妃嫔,萧容将此事搁在自个身上想一想,便痛不欲生,恨不得死了算了,这也难怪他们说忘了这件事比记起更好。 若是记起,这对母妃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啊。 楚淮捧着她的脸,狭长的黑眸中惧是心疼,“傻丫头,你才是这件事中最惨,最无辜的,若是陆家愿意再多打听一下,兴许你就可以被捧在手心里长大。” 这件事陆家的确大意了,不过他觉得比起陆家,他的那个皇叔肃王问题才是最大的,别看肃王这么多年对陆绮很好,可作为一个男人,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生下过一个孩子,他不信肃王没有丝毫的触动。 也许对于肃王来说,萧容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所以他才会草草下了这个定论,掩耳盗铃,好像将这件事掩埋,这件事就没有发生一样。 他巴不得陆绮永远也不要想起这件事。 不仅仅是肃王,也许这件事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希望有这么一个结局。 人非圣贤,总是有私心的。 可这私心用到了萧容的身上,楚淮却不能理解,因为他护短,即便肃王不想养萧容,完全可以交给陆家养着,哪怕将萧容送去远离陆绮的地方,也好过让她在梁宫受苦。 “可我就是萧盛的女儿,我是大梁公主啊,我在梁宫长大,是我的宿命,不是母妃的错。” 母妃并不是心甘情愿和萧盛在一起的,帝王看上了一个婢女,显然那时的母妃没有选择的余地,兴许她的母妃也不爱她,甚至厌恶她的存在,她不能强迫母妃去接受她。 萧容这样说,让楚淮更是心酸,皱着眉头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容儿,你别总为他人着想,为人要自私一点。” 就像陆家与肃王将那件事掩埋一样,还有肃王如今的犹豫,何尝不是自私?他们没考虑过萧容的感受。 萧容靠在他怀里,抽了抽鼻尖,感受着楚淮的温暖,眼眶被泪水打湿,似小猫般呜咽,“阿淮,我若是不认亲,对你有影响吗?是不是就不能做你的太子妃了?” 永定王在大楚地位超然,肃王也很受隆安帝看重,如果她认亲,有了陆家与肃王妃做靠山,便再也无人敢说她配不上太子妃之位,有一位家世出挑的太子妃,楚淮的太子之位也会更加稳妥,萧容心中明白。 “没有影响,”楚淮毫不犹豫道:“你想认亲我支持你,你不想认亲我更喜悦。” 楚淮巴不得萧容只有他一人,只全心全意的依赖他。 他也是怕她回到陆家后会生出许多变故,所以才在陆家人见她之前就将两人的亲事定了下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容儿都是他的妻,与她的身份无关。 “那我不想认了,阿淮,我不想认母妃了。”萧容闭上眼,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楚淮的肩上,打湿了外袍。 “既然母妃已经忘记我了,那是她的选择,我不想干预,而且那段岁月,对于任何女子来说,都是痛苦不堪的,我不想让母妃再承受一次痛苦。” 萧容从小就想,若是她母妃还在世,是不是她就不用活的那般辛苦,可如今母妃还活着,她却不能相认了,因为在母妃的心里,也许她的存在就是耻辱,她不该去打扰母妃平静的生活。 楚淮心里像坠了一块大石头,拉扯着他的心脏,顺着萧容的后背安抚她,若是早知有如此坎坷的事,他就该对陆家缄其口,即便永定王询问,他也不该多嘴。 可是世事无常,阴差阳错,这些谁又算得准呢? “容儿,你当真想好了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母妃吗?陆家也表态会认你。” “我想好了,我是想要,可是现在不相认才是最好的,将十几年前的旧事翻出来,母妃会难受,肃王会难堪,陆家会被人议论,你也会受到影响。” 这件事里母妃是无辜的,萧容不想强行将伤害加诸在母妃身上,母妃现在过的好就行了,至于肃王和陆家,本就是陌生人,她也并不在意。 一旦挑明这件事,她与阿淮都会陷入舆论漩涡,她的身份本就敏感,阿淮为此付出良多才得以让两人在一起,没必要为了认亲折腾这一场。 “傻容儿,你怎么总是为旁人考虑,你要多为自个考虑,问问自己的心,到底想不想认母妃?你若是想认,即便这件事会掀起腥风血雨,我亦能护你周全。” 这件事的确十分棘手,可也并非毫无办法。 “不要,我觉得现下挺好的,干嘛要去掀起腥风血雨,阿淮,我不要那些亲人了,我只要你好不好?”萧容紧紧地环住楚淮的脖颈,语气可怜兮兮。 楚淮眉峰紧蹙,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好,不要就不要,咱们不要了,别哭,当初陆家若是多留心,你也不用受苦,现在想白得一个漂亮的外孙女,想得美,我们不认他们,容儿乖。” 不要也好,现在萧容身为大梁公主,就已经够引人注目,再被人得知生母是肃王妃,怕是这几年大楚权贵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有了。 更重要的是,容儿说了不要,那往后容儿就只是他的容儿,与陆家无关,他也不必再担心容儿会离开他,这个结局甚好。 萧容扁着小嘴,抽噎着,“他们也未必真的愿意认我呀。” 无论对于母妃、陆家还是肃王来说,她的存在,都只会让他们陷入尴尬的境地。 “谁说的,”楚淮扶起她的肩,双手捧着她泪汪汪的小脸,“你如今可是大楚的太子妃,旁人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该是他们求你的时候,他们想认咱们也不要了。” 萧容破涕为笑,抬手擦了下眼泪,“你就会逗我。” 陆家和肃王都是大楚重臣权贵,不是寻常人家,哪里至于为了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太子妃就巴结,更用不着求了,阿淮是想让她开心点。 “我说真的,快别哭了,哭的我心疼,”楚淮用指腹抿掉她脸上的泪珠,“容儿,你决定好了,我就派人送信出去,往后你就与他们没有瓜葛了。” “好,”萧容吸了吸鼻子,将方才阿淮还给她的玉坠从脖颈间取了下来,“这个,你还给陆家吧,没了这个,就没有能确认身份的东西了。” 既已做了决定,那就不必再犹犹豫豫,母妃历经艰难,如今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不容易,她不去打扰。 过去十七年更为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她身为大楚太子妃,又有阿淮呵护,也不是非得要那些亲人。 楚淮接过玉坠,“好,还给他们,往后容儿与他们没有干系,容儿还有我,我便是你的亲人。” 这样大的事,她能尽快做下决定,足见容儿并非软弱之人,楚淮也可以稍稍安心了。 萧容扑到楚淮身上,“嗯,容儿只要阿淮。” 若是从前,她兴许会执着于亲人吧,可如今有了阿淮,好像也可以放下执念了。 “虽然阴差阳错,可若不是这样,我也遇不到你,阿淮,我不怨他们,你也别怨他们,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吧,两相安好。”萧容的小脸在楚淮的脖颈间蹭了蹭,满是依赖。 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非人力所能扭转。 楚淮的喉结上下滚动,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容儿太过心善,这越发让他想多疼容儿一些。 “好,我会处理好此事,明日入宫,无论谁提起你与肃王妃相像之事,你只说巧合罢了,我会陪着你,莫怕。” 世人千千万,长的像也不算稀奇,即便怀疑,可只要他们不认,也没法子。 “嗯,我知道了,”萧容擦了眼泪,不再哭了,“她也是可怜人。” “世人多可怜,有人疼就不算可怜。”他的容儿又何尝不可怜。 “照这样说,我也不可怜,我有阿淮疼,”萧容顿了顿继续道:“阿淮也不可怜,我疼阿淮。” “好,我们都不可怜,心口疼吗?”楚淮拍了拍她的肩,明日从宫里出来,便得找大夫来给她瞧瞧。 萧容摇了摇头,“不疼,也不是什么坏事,好歹她还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有盼头。” “那就好,我让人传水给你洗把脸,我现在派人去送信。”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免得陆鸿和楚瑞将此事说了出去。 “好。”萧容乖乖地起身。 “楚洛,你给我站住,你才几岁,就敢背着我偷溜去喝花酒,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楚瑞一进肃王府,大老远便听见绮娘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洛儿又惹她生气了,楚瑞皱了皱眉,洛儿越发不省心了。 “啊,父王救命!”一个穿着红袍的十四岁少年从长廊那端跑了过来,瞧见楚瑞像看见了救星,连忙躲到他身后,“父王救我,母妃要打死我了。” 陆绮一路跟了出来,手中握着根鸡毛掸子,气喘吁吁,脸色红润,一看就是被气的。 她出生将门,性子直爽火爆,这些年身子不大好,太医说要注意休养,便温柔了许多,可若是楚洛惹了她生气,立马能变成河东狮吼。 “你别急,身子本就不好,要打他不会让人捆了打,你别跑的这般急。”楚瑞上前拍着陆绮的后背,顺着她的气,生怕她难受。 身后的楚洛见状哇的一声跳了起来,“父王偏心,你太过分了!”捆起来打还不得被打死啊。 陆绮缓了几口气,脸色好了些,“你是不知道这个臭小子做了什么,才十四岁啊,居然和他们去喝花酒,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我不打他不行。” “我没喝花酒,我就是去看看,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看看怎么了。”楚洛忙往后退,躲在柱子后面,生怕被他们抓住。 “你还敢清楚。” “我不,你会打我,”楚洛做了个鬼脸,“我不过去,我去找六堂兄玩了,母妃消消气,我明日再回来。” 说完少年一阵风似的溜走了,追都追不上。 陆绮气的不轻,“这个臭小子,气死我了,我怎么生了个这么能气人的儿子。” “好了,别气了,洛儿本性不坏,就是爱玩,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楚瑞宽慰着她。 陆绮嗔了楚瑞一眼,埋怨道:“他十四岁了,不是四岁,还玩呢,太子十四岁都孤身一人去梁国为质子了,俪娘的儿子这般英勇,怎么我生的儿子这般混账,气死我了。” 提到楚淮,楚瑞的眼神微闪,有些不敢看绮娘。 陆绮往回走,没注意到楚瑞的不对劲,“对了,阿淮回来了吧,你可瞧见了,也不知他的太子妃长什么样子,阿淮都要成亲了,若是俪娘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 说到太子妃,楚瑞就更心虚了,哪敢承认,“没。” “没有也没关系,明日两人要入宫谢恩,届时我便能见到了。” “你身子不好,还是少奔波。”楚瑞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他的内心是抗拒绮娘见到萧容的。 他现下有妻有子,家中和谐美满,一旦那件事被揭开,他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他知道萧容是无辜的,那个孩子受了多年的苦,肯定也盼着认回娘亲,可到底萧容不是他的骨肉,比不上绮娘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即便是洛儿,也没有绮娘重要。 “入宫怎就是奔波了,你若不想我劳累,还是好生管管洛儿,唉,可惜我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要不然生个女儿多好,可比儿子听话多了,洛儿就安生不了几日,真是气死我了。”陆绮拍了拍胸口顺出心里这口气。 满京城都说陆绮生有幸嫁给了肃王,得肃王一心一意,哪怕她身子不好,只生了一个儿子,肃王也没纳妾。 陆绮自个也觉得楚瑞待她好,也算是如意,只是没能生个女儿到底是遗憾,她更为喜欢娇娇软软的姑娘家,想当初还和俪娘约定过,她要生个闺女嫁给俪娘生的楚淮,结个儿女亲家。 可惜她和俪娘生的都是儿子,俪娘不幸早逝,如今俪娘有了儿媳妇,她自然得替俪娘去瞧瞧。 陆绮自顾自的说着,走着走着就比楚瑞快了几步,楚瑞抬头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幽深的似化不开的墨水,他当然晓得绮娘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当初怀洛儿时也总说自个怀的是女儿,来日要和俪娘的儿子结亲。 俪娘便是楚淮的母妃姜俪,与绮娘是手帕交,也是当年京城最美的两个小娘子,人称“楚京绮俪双姝”,提亲人都要将陆、姜两家的门槛踏破了,最终他娶了绮娘,俪娘入宫为妃。 因为那年,绮娘成亲比俪娘晚了几年,绮娘怀楚洛时,楚淮已经五岁了,绮娘便和俪娘说,要生个女儿给楚淮当皇子妃,俪娘满口答应,说谁家的女儿都不要,就要绮娘生的女儿。 可惜她生产前俪娘陡然去世,多年手帕交之死,让她痛苦万分,生产时再一次难产,生了一天一夜才将楚洛生下来。 第一次生萧容时便是难产,生楚洛时又是难产,肃王着实是怕了,便买通太医告诉绮娘她伤了身子,日后不能有孕了,与此同时,肃王饮下了绝子汤,不肯再让绮娘生了,比起孩子,自然是绮娘的性命更为重要。 没能生个女儿和楚淮结亲,成为了绮娘心头遗憾。 可是阴差阳错,这个约定又成了真,楚瑞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上天戏弄还是成全。 “阿瑞,你怎么了?走的这样慢,用晚膳了,你不饿我都饿了。”陆绮絮絮叨叨,一回头才发现楚瑞离她好远。 楚瑞压下心中神思,快步上前,紧紧地握住绮娘的手,“饿了,走吧,去用晚膳。” 还是先用了晚膳再和她说吧。 陆绮甩了甩手,嗔道:“你攥这么紧做什么,不热嘛。” “天气冷。”楚瑞又握紧了几分,这样的温情,他不知还能延续多久。 若是绮娘得知萧容的存在,她会不会生他的气? 陆绮撇了撇嘴,随他握着了,继续道:“你一会用了晚膳去将洛儿逮回来,大晚上别去折腾旁人。” “好,知道了。” 楚瑞心事重重的用了这顿晚膳,喝了半盏茶,到底还是得开口,要不然从别人嘴中得知,绮娘更会生气。 “绮娘,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你先去把洛儿给揪回来吧。” “我先说了再去。”免得被楚洛得知,那个小子藏不住事。 “行,你说吧。”陆绮坐了下来。 楚瑞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心中百转千回,薄唇翕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说呀,”陆绮狐疑,“怎么吞吞吐吐的,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你别是想纳妾吧?” 楚瑞哭笑不得,“不是。” 陆绮松了口气,“不是就行,快说吧。” “绮娘,我……”楚瑞提了一口气,才说了几个字,便被来人打断了话。 “王爷,有一封急信送到。” “可是军营里有事?你快去瞧瞧吧,回来再说。”陆绮从不干预他的正事。 楚瑞也好像是有了借口一般起身,“那一会再说。” 走出屋子时,楚瑞像是暂时松了口气,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接过侍卫的信,楚瑞展开一瞧,是楚淮的字迹,他看完信,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萧容不想认亲,那绮娘便永远也不会得知过去的事,忧的是心里对萧容的愧疚,他的确是欠了那个孩子的,来日只能从旁的地方弥补了。 楚瑞将信收起,“绮娘,我去找洛儿了。” 陆绮出来时见楚瑞已经走远,自言自语道:“不是说有事与我说,真是奇怪。” 楚淮将信派人送了出去,回到瑶光院,萧容呆坐在榻上出神,屋内没有一人随侍,这一幕看的楚淮心中酸痛。 他走了过去,从身后拥住萧容,“容儿,天色不早了,梳洗了早点歇息吧。” 萧容回了神,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也去吧。” “我今夜睡在这。” “啊?”萧容猛地回头,惊诧的望着楚淮,“你、你不是说睡前院嘛?” 两人还未成亲,睡一个屋子,让萧容有点招架不住。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楚淮挑了挑眉,唇角挂着笑,“我们迟早是要成亲的,权当先适应一下。” “可是我我还没准备好啊。”说起这个事,萧容哪里还有心思想母妃。 楚淮捏了捏她的下巴,“和衣而卧,不做坏事,你要准备什么?” 萧容的小脸“噌”的一下红了,阿淮口中的“坏事”指的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难为情的垂眸,推了推楚淮,“松手。” “不松,明日我便求父皇早日为我们举办大婚,便可以做容儿想做的坏事了。”楚淮低头亲了一下她的粉唇。 “我才没有。”萧容的脖子都涨红了,大晚上说这个,太难为情了。 “哈哈,好,没有,都是我胡思乱想,那你快去梳洗,我去偏房沐浴,一会见。” 楚淮横插一脚,让萧容根本没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脑海里满是一会将要和阿淮同榻而眠,又羞又臊,一颗心跳的似怀中揣了只小兔儿。 没一会梳洗完毕,从浴房出来时,楚淮已经坐在屋内宽大的拔步床上了,萧容望着他竟不敢往前迈步。 楚淮招了招手,“杵在那做什么,过来。” 萧容抿着唇,小步的挪了过去,“你真要在这睡啊?” “还能有假,”楚淮拉了她一把,萧容跌落在他怀中,“怕什么,我不会欺负你。” 萧容粉嫩的指尖掐着他洁白的里衣,心口跳的越来越快,嘴上却倔强,“我没怕。” “哈哈,还说没怕,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这般急,来给我听听。”楚淮偏头要将耳朵凑到萧容心口。 吓得萧容连忙推开他,几步爬上了床,“我困了,早点歇息吧。” 楚淮摇头失笑,“好,那便睡吧,第一晚在这睡,也不知你能不能睡得着。” “可以,我不认生。”萧容躺了下去,拉过衾被盖到脸上,半张脸都被衾被遮住了。 楚淮侧躺着,伸手将她的衾被拉了下来,“你也不怕憋坏。” “我冷。”萧容双手拽住衾被,不让楚淮拉下来,第一次与男子同榻而眠,到底是害羞的。 “屋内生了地龙,你冷什么?”楚京不比梁京,冬日也不算冷,极少生地龙,楚淮怕她冷,才吩咐人生了地龙。 萧容咬了咬唇,说不过他,索性闭眼,“我困了。” “睡吧。”楚淮放下幔帐,将微弱的烛火隔绝在外,床榻间暗了下来。 萧容闭上眼,嗅觉好似灵敏了许多,她能嗅到阿淮身上的气息,这是独属于他的,令人安心。 可是当这样的气息越来越近时,萧容却没法安心了,她睁开眼,不经意间与楚淮四目相对,两人靠的极近,分明夜色极暗,可萧容似乎能瞧见阿淮深邃的眸子。 “你、你做什么?”萧容紧张到说话磕巴了。 “你不是说冷,我有个法子让你不冷,你要不要试试看?”楚淮常年习武,适应了一会便能在夜里看清近处的事物,所以此刻眸子锁住萧容的面庞,犹如夜间捕食的野狼。 萧容下意识觉得必定不是个好法子,当即摇头,“不要了,我不冷了。” “不行,你要,我怎能忍心让你冻着。”楚淮开始强买强卖了,双手撑在萧容的身侧,给萧容的压迫感极重。 “阿淮,你说了不做坏事的。”萧容的嗓音都在颤,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床榻上,就很危险,她有点想逃离了。 “不做坏事,容儿,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打赌你欠我的一个条件吗?我想现在兑换。” “你要干嘛,阿淮你别乱来啊,要不然我会生气的。”萧容的声音绵软,说着威胁的话,可是却毫无威慑力。 “我不乱来,就是想亲你,可以吗?”楚淮压低了胸膛,说话间热气喷洒在她玉颈上。 “只是亲一下嘛?”萧容这个还能接受,毕竟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亲了,“那你亲完就不可以闹了,我想睡了。” “好。”楚淮满口答应着。 萧容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唇便含住了她的粉唇,分明她看不真切,却还是害羞的闭上了眼。 起初她以为像往常一般,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可她似乎意会错了,阿淮今日分明比往日“凶”许多,速度极快,攻城略池。 柔软又坚硬的舌尖撬开她的贝齿,犹入无人之境,将她的丁香逼到无路可退,被迫交缠,急切的欲望迅速掠夺了她的神思。 萧容有些害怕,下意识想躲,可楚淮却扶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无法躲避,不得不一同沉沦在欲/念中。 萧容的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呼吸急促,总感觉要喘不过气来了,连手脚都发软,后背冒出了汗,像是被下了蛊一般,浑身又热又无力,紧紧地攥着楚淮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大脑一片空白。 萧容深切意识到,阿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而是一个身强体健的男人,她当真是信了阿淮的鬼话。 就在萧容以为事态失控,今夜无眠时,楚淮却忽地慢了下来,温柔的舔/舐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像是在安抚她,“别怕,说了不做坏事。” 他身上极为躁动,可仍旧有一丝理智尚存,他不能急,得等到大婚那日,才叫名正言顺。 萧容缩在他怀中可怜兮兮的眨巴潋滟着秋波的杏眸,喉咙干涩到说不出话,分明什么都没做,可她却好像很累很累,身子瘫软不说,连眼皮子都在打架。 “容儿乖,睡吧。”楚淮没松手,揽紧了她,薄唇在她眉心亲了亲,低声哄着她入睡。 萧容也当真是累了,偏头将脸埋在他胸前闭上了眼,没一会呼吸便绵长了起来,睡着了。 楚淮这才松了口气,若不使点手段,怕是她整晚都不必睡了,胡思乱想至天明。 他亲了亲她的发丝,将她往怀里箍紧了些。 睡吧,明日醒来,便会好受许多。 第38章 诱哄 萧容原本以为自己得知了那样大的事,会彻夜难眠,却没想到在阿淮的干预下,竟是一夜无梦至天明,醒来时自个都觉得稀奇。 楚淮早早去了练武,待他回来,萧容也梳洗好准备用早膳了。 “睡的可好?”楚淮打量她,今日着了一件海棠红襦裙,俏丽明媚,显得气色很好。 “很好,我说了我不认生的。”萧容坐了下来。 “是嘛,”楚淮似笑非笑,“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功劳?” 萧容略带羞意的横了他一眼,“用膳都堵不住你的嘴。” “哈哈,”楚淮靠在椅背上,敛了敛笑意,“一会入宫能稳得住情绪吗?我母妃与肃王妃是手帕交,自幼对我也算是亲近,我带你入宫,想来她会是唯一喜悦之人,届时必定会与你亲近。” 这兴许当真是缘分吧,他的母妃与容儿的母妃竟是手帕交,连躲都躲不开。 “无碍,亲近也不是坏事,她不知我是谁。”萧容内心也期盼着见到母妃,即便两人不能相认,见一见也是好的。 “好,若是撑不住便找我,我找个借口带你离开。”第一次见母妃,常人都不可能毫无波澜。 “知道了。” 用了早膳,两人离开东宫,坐轿撵先去隆安帝处谢恩。 隆安帝看着比武德帝平易近人了不少,身上的威严并不重,还不如永定王给萧容的压力大。 “起来吧,你是淮儿自个选的太子妃,朕也不多说什么,尽好太子妃的本分便好。” 隆安帝早听说萧容与陆绮有些像,只是他并不知陆绮过去之事,只当是巧合,如今看着萧容,倒让隆安帝想起了幼时之事,那时他与陆鸿、陆绮、楚瑞、姜俪关系匪浅,可俪娘先走一步,如今连俪娘的儿子都要娶妻了。 隆安帝看着楚淮面无表情的神色,知道楚淮始终在怨他,父子之间的矛盾,已无法化解了,兴许百年之后,带到地下,俪娘也会怨他。 看着两人,总让隆安帝想起一件又一件的伤心事,索性让他们早早退下。 “大婚定在上元佳节,已是最近的好日子,你们好生准备吧。” “多谢父皇。”连谢恩时,楚淮的神色都是淡淡的,远不如面对永定王时的和煦。 出来时,萧容偷瞄了一眼楚淮,欲言又止,她总觉得,阿淮和隆安帝之间,有很大的隔阂,这样的隔阂未必比她和武德帝的轻。 楚淮牵着她的手往后宫去,即便已进腊月,青石板路面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雪色,楚京很少下雪。 “当初我师父与父皇一同求娶我母妃,”不等萧容开口问,楚淮便开口解释了,“师父是想娶我母妃做世子妃,而父皇只能允诺一个贵妃之位,因为皇后之位已经给了当时的宰辅韩家。” 姜家那时算不得多显贵,和韩家比起来差了许多,没有这个能力去竞争中宫之位,得一个贵妃位就足以光耀门楣了。 永定王世子妃之位也足够吸引人,来日便是永定王妃,是正妻,可姜家到底还是追求荣华富贵,将姜俪送入了宫中,毕竟这天下都是隆安帝的,谁又能拒绝帝王所求呢? 萧容没想到阿淮的母妃也有这般曲折的经历,当真美人命途多舛吗? “所以永定王至今未娶是因为母妃吗?” “兴许吧,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母妃入宫后便位居贵妃,独占君心,受尽宠爱,只是这样一来,也让前朝后宫非议,为了平衡朝堂,父皇便宠幸了旁人,我出生后,父皇来的也勤,可到底三宫六院,不能一直陪着母妃。” “母妃偏偏对一个帝王动了心,待在四四方方的宫里,日日盼着父皇的到来,可父皇却纳了一个又一个妃嫔,生下一个又一个子嗣,虽说给了姜家无尽的富贵,可母妃所求,并不是富贵,最终生了心病,药石无医,郁郁而终。” 楚淮仰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眼角有些湿润,即便他六岁时母妃便薨逝了,可那段岁月,他却记得清楚,因为那时他与母妃一样,期盼着父皇的到来。 萧容握紧了楚淮的手,“阿淮。” 她张了张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世间最傻之事,便是爱上一个无法一心一意之人吧,怪不得阿淮对隆安帝隔阂已深,阿淮的母妃,也算是隆安帝间接害死的。 既然无法付出全部,当初还不如放手,也许姜俪嫁给永定王,会有更好的结局,可是这世上,哪里有也许。 楚淮低头笑了笑,只是笑意很浅,“她太傻了,怪得了谁,对不该动心的人动了心,结局怎么会好。” 萧容摇了摇头,“不是母妃傻,而是有人给了她希望,却又亲手断绝了这样的希望,有些人可以往前走,可有些人却会被永远困在原地。” 如果不是隆安帝一开始就给了姜俪错觉,姜俪不会越陷越深,姜俪独宠那段岁月,她一定自我拉扯过,最终被那短暂的美好迷了眼。 隆安帝很快走了出来,宠幸了旁人,可姜俪却困在那段美好中再也走不出来了。 “阿淮,所以一开始我问你,来日你会不会纳妃,若是会,我宁愿先离开,因为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难受。” 如果隆安帝一开始不为姜俪空置六宫,照常宠幸旁人,姜俪一定会保有警惕心,告诫自己莫要对帝王动心,想来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我不会,从小母妃就说,要我只娶一个皇子妃,一心一意,不要纳侧妃,那时我不懂,长大后才明白母妃的苦楚。” 他自幼的苦难,又何尝不是因为隆安帝,所以他不可能广纳妃嫔,重蹈覆辙。 萧容弯唇笑了笑,“我相信阿淮。” 两人聊着旧事,很快到了韩皇后宫外。 “想必今日有不少女眷,你莫怕,有无法解决之事,尽管推给我。” “我不怕。”萧容深吸口气,她对谁都不怕,只是即将要见到母妃,有些紧张,不知母妃可好相处。 侍婢通传,两人进入殿内,果然坐了满满的人,萧容没有乱瞟,跟着楚淮行礼,生怕出了差错。 “快免礼,”韩皇后嗓音带笑,看着挺和蔼,“早就听说未来太子妃是个极标致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真不俗。” “是啊,不过妾身瞧着怎的和肃王妃有些像呢?”不知是谁说了句。 萧容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陆绮就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打量了几眼,“还真是,螓首蛾眉,冰肌玉骨,比我年轻时更为出挑,太子妃若是生在那时,怕是就没我什么事了。” 萧容的手被陆绮握住,温暖包裹着她,指尖微颤,她望着陆绮,连眼也舍不得眨一下,原来母妃长这样,两人当真像,一眼就能认出来。 着一席青莲色王妃礼服,芙蓉面上尽是笑意,话语温柔,像极了慈母。 “肃王妃谬赞,妾身不敢当。”萧容垂眸,作出羞涩样子,不敢泄露半分神色。 “我可是最不爱说拐弯抹角的话,都是实在话,太子妃长的与我像就是缘分,往后太子妃便归我护着了,你们可不许欺负了她。”陆绮半开着玩笑道,亦是向众人表明态度。 俪娘去了,阿淮的儿媳妇,陆绮当然得护着,更何况萧容长的与她像,陆绮就更是喜欢了,冥冥之中觉得这是俪娘选中的儿媳妇,晓得她没生到女儿,所以选了个与她像的。 陆绮是永定王的妹妹,又是肃王妃,还与陛下有不菲的交情,谁不给她三分薄面。 便有人笑道,“谁敢欺负未来的太子妃啊,这般美人,怕是太子殿下护得紧,哪还用得着你来护。” “就是,我看你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洛儿那个小子,听说昨个去了喝花酒?” “别提了,一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臭小子不服管,改日得把他扔到军营里锤炼一番,还是太子妃这般的姑娘家乖巧,我喜欢的紧。” 一群人闲聊着,屋内倒也其乐融融,萧容所想象的刁难没有,苛责也没有,连关于她的身份,都无人置喙,好似这满屋子坐的都是亲朋好友,只关心二人过的幸福与否。 可萧容清楚,这并不是家人,皇室之人,最是心眼多,能有这样和谐的局面,想来是因为阿淮的地位已经奠定,再加上陆绮对她的好感。 萧容望着母妃温和的笑颜,起初也是有些心酸的,母妃在眼前,却只能喊一句皇婶,可想到现下的局面已经是她从前求也求不来的,便释怀了。 母妃待她慈爱,母妃也不必遭受痛苦,这样挺好的。 楚淮怕萧容难受,便寻了个借口早早出来了,谁知陆绮也跟着出来了,让楚淮头皮发麻,生怕她会怀疑点什么。 不过陆绮并没有多心,一个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人,怎可能会好端端的将一个初次见面,只是与自己有些像的姑娘认成自己的女儿呢。 “阿淮,改日有空带着容儿来府里坐坐,你眼光好,挑了个这般好的太子妃,你母妃在天有灵一定高兴,我与俪娘从小相识,眼光相近,我喜欢的,你母妃必定喜欢。”出了外边,陆绮便与二人更加亲近,直呼小名。 楚淮颔首,“好,陆姨近来身子可好?” “好着呢,就是洛儿总不听话,你回来了,若是有空就帮我管管他,”陆绮又拉着萧容的手说,“容儿初到楚京,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从小将阿淮当半个儿子,他能成家,还娶到你这般标致乖巧的太子妃,我替他母妃高兴,可别和我拘束。” “是,多谢肃王妃,往后不烦妾身叨扰便好。”萧容眼眶微热,她知道母妃是说真心话,即便两人并未相认,可母妃给她的感觉就是像母亲一样的温暖。 陆绮笑说,“你这孩子,叫肃王妃多生份,你跟着阿淮叫我陆姨吧,咱跟着阿淮母妃的辈分叫,亲切点。” 私底下,楚淮一直叫陆绮为陆姨,而不是皇婶。 萧容弯了弯唇,点头道:“好,陆姨。” “诶,真乖,”陆绮看向楚淮,语气严肃道:“阿淮,可得好生待容儿,莫要让你母妃当年的悲剧重演,身为男儿便得担起肩上的担子,一心一意爱护妻儿。” “陆姨,我知道的,您放心。” 陆绮满意的点头,“那就好,我便不打扰你们了,我也得出宫去了。” 陆绮先他们一步离开,往宫门的方向离去。 楚淮握着萧容的手,两人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她的背影。 “走吧。”楚淮拉了拉萧容的手。 萧容点了点头,两人没坐轿撵,就这么手牵手走向东宫,一路沉默。 过了一会,萧容才叹道:“她好温柔啊,又很慈爱,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心里难受吗?”楚淮偏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化不开的忧愁。 萧容摇头,嘴角噙着笑意,“并没有,反倒觉得很温暖,虽然我们没有相认,可是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温柔的母亲,我觉得很满足了。” “与其让她知道过去的事痛苦,还不如就这样,起码她很高兴,阿淮,她是不是对你很好?我感觉她待你很是亲近。”那种感觉是装不出来的。 “是,陆姨从前每回入宫都会带点心给我,父皇执意要将我送去大梁为质子时,她也曾向父皇求过情。” 说起来,陆家人都待他好,永定王是他的师父,而陆绮在某些时候,则填补了他母妃早逝的缺憾,代替母妃关照着他。 可是偏生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让楚淮进退两难。 萧容忽然原地站定,仰头看着楚淮,一双眸子晶莹透亮,“阿淮,这算不算是天意,无论如何,他们有照顾你,就当是把对我那一份给了你,起码他们曾让你感受过温暖。” 而阿淮又给了她无尽的温暖,如果没有阿淮,她此刻不会站在这里,不会再见到母妃,也许早就死在了章家。 陆家欠她的那一份温柔,悉数给了阿淮,而阿淮给了她最多温柔,给了她全新的生命,这样一想,她就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楚淮幽深的眸子泛起了涟漪,望着萧容满是心疼,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容儿,可这原本是你的。” 萧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没关系啊,你不是说你我不分彼此嘛,给了你也是一样的。” 楚淮心潮澎湃,难以抑制,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低声呢喃,“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丫头。” 他还在为容儿不甘,可容儿却已经找到新的角度释怀。 萧容双手回抱住楚淮精壮的腰,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阿淮,我真的不难受,这样挺好的。” 她笑嘻嘻道:“你要是觉得亏欠了我,以后对我好点就好啦。” 楚淮郑重其事,“好,我把所有的好都给容儿。” 他明白,容儿是知道陆家对他而言是特别的,所以才这样说,想要宽慰他,他欠容儿的,几辈子也还不清了。 两人回到东宫,凌风已经将大夫请回来了。 “这是京城医术最精湛的乔大夫。”楚淮让她坐下来,绿枝忙在萧容腕间垫上丝帕。 乔大夫看着已过花甲之年,胡子花白,但精神抖擞,一看就是有名望之人,萧容调整气息让大夫把脉。 为了她的病,阿淮已经请了好几个大夫了,之前从梁京回楚时,一路上打听到有什么医术妙手也会特意绕路去请脉,可都没瞧出什么,她许久没心口疼了,觉得没什么大碍,不看也行,阿淮却不肯。 乔大夫的神色有些许凝重,过了片刻松开了手。 “乔大夫,在下夫人情况如何?”楚淮比谁都更紧张。 “娘娘这是心病,要保持心情舒畅,再佐以药膳,隔三差五吃着,吃上一年,可保身体无虞,只是药材名贵稀缺,老夫药堂并没有。” 楚淮松了口气,有得治就好,“大夫将药方写下,再名贵的药材家中都不缺。” 乔大夫点了点头,随着凌风去写药方,得亏是太子妃娘娘得了这病,再名贵的药材都用得起,要是寻常人,怕是只能苦苦捱着了。 写好方子,乔大夫准备离开,楚淮从屋外进来,“乔大夫,在下想问问我夫人的病可有需要格外注意之事?” “回殿下,娘娘的病情不算严重,好生调养便可,若说有什么特别的,老夫建议殿下能待娘娘病愈后再让娘娘有孕,女子生产犹如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气血不足,对女子生产不利。” 乔大夫起先没说,是因为这不是寻常百姓家,而是天家,要让太子妃推后一年有孕,这得耽误多少事啊,想来太子殿下未必愿意。 楚淮拧眉,“还有吗?请乔大夫勿要隐瞒,一并说了,一切以我夫人的身子为上。” 乔大夫一愣,连忙摇头,“再没有了,殿下无需过虑,娘娘这并不是重疾,只要按照药方食用药膳,一年之内必定恢复康健。” 乔大夫也给不少权贵家看过诊,还是头一次见这般体贴夫人的,更何况是太子殿下,倒是难得。 “好,劳烦乔大夫了,凌风,给乔大夫结账,好生送出去。” “老夫告退。” 楚淮捏着药方,看着乔大夫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回正屋。 萧容回屋换了一件宽松些的襦裙,“药方写好了吗,给我瞧瞧。” 楚淮递过去,“一会让凌风去太医院取药。” “嘶,”萧容倒吸口凉气,“怪不得他说药材稀有,龙涎香,天山雪莲,赤灵芝,百年人参,哪个都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龙涎香为皇家贡品,别的地方都没有,乔大夫晓得我们是皇室中人才敢写吧,”萧容有点发愁,“这吃上一年,得吃掉多少银子呀?” 楚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还能把我吃穷了吗?只要能治好,再贵也得吃。” 萧容一双剪水秋瞳滴溜溜的转,满是狡黠,“这可不好说,我又不知道你有多少银子,反正我是身无分文,你问我要我也拿不出来。” “容儿这是变着法打听我库房有多少银子吗?”楚淮坐了下来,拉着她坐到腿上。 “我才没呢,”萧容将药方折好,“一定得吃一年吗?说不定吃上半年就好了。” “只是药膳,又不是吃苦药,大夫说吃多久就得吃多久,把身子彻底养好。” “虽是药膳,可加了药材总归是没多好吃。”萧容扁了扁嘴。 楚淮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下巴,“可不能挑食,你得将身子调养好,咱们才能要孩子。” 萧容眨眨眼,不理解,“怎么说?” 楚淮低眸,捉过她的指尖把玩,“大夫说得等你病愈后才能有孕。” “哈哈,阿淮,那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郁闷呀?”萧容戏谑的笑,之前阿淮还说成亲之后尽快要个孩子呢,现下得往后推一年了。 “啧,郁闷也没法子,你的身子为重,所以你得好好吃药,养好身子,”楚淮捏了捏她的指尖,“正好这一年把身子调养好,顺顺利利的怀孕生产。” 先前吃了太多苦,也不知长大后能不能把幼时缺的补回来。 “哈哈哈,”萧容往后仰,倒在他怀中,抽回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亲了下,调侃道:“要不然咱们往后推一年同房?” 楚淮的脸色瞬间黑了,掐了一把她的柳腰,“想得美,大夫可没说不能同房。” 昨晚险些就控制不住了,让他一年看得见吃不着,还不如杀了他。 “痒呀,”萧容笑着躲了下,“可是同房你怎么保证不会有孕,让我喝避子汤吗?” “不用,我吃避子药,你身子本就不好,不能再喝避子汤。” “男子也可以吃避子药嘛?”萧容只知道后宫低位妃嫔承宠后要喝避子汤,可没听过武德帝会喝。 “可以,但此事你不能对外说,免得被父皇知晓。”他是无所谓,可若是被隆安帝晓得,难免会觉得容儿骄矜,向来天家只有女子食用避子汤,没有男子用的道理。 萧容点头,“会不会对你身子有害呀?” “无碍,我改日问问大夫,还不急,你的当务之急是保养身子。” “知道了,我肯定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现下什么都不用做,还一堆大补之物补着,想不养好身子都难。 楚淮挑唇轻笑,下颌在她玉肩上靠着,“好,我等着白白胖胖的容儿。” 用过午膳后,钱管家送来几个箱子和一大串钥匙,“娘娘,这些是殿下私库与东宫库房的钥匙、账册、对牌,请您过目。” 萧容看向楚淮,“真将库房交给我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东宫库房也就罢了,连私库都交给她打理了,那阿淮有多少银钱,可就全被她知晓了。 “你是东宫的女主人,这些东西不交给你打理交给谁,我也忙不过来。” 萧容不提,他也是要给的。 “我还没太学明白,看账簿有些吃力。”这东西原本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明白的。 “也不必你事事亲力亲为,有何事吩咐钱管家就行。”只不过态度得摆在这,要不然她又该胡思乱想了,身家性命都可以给她,更何况是身外之物。 萧容抿着唇角笑了笑,杏眸满是揶揄,“那你往后岂不是连私房钱都没处藏了?” 楚淮放下茶盏坐了过去,低头凑在她耳畔问,“既是没了私房钱,那夫人打算每个月给我多少零用银子?” 萧容的耳朵被他弄的痒痒的,“夫人”一词让她面颊飘红,微微撇开脑袋,撅了噘嘴,“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若是表现不好,可是一钱银子也不给的。” 楚淮越发贴近了她的脸颊,耳鬓厮磨,低声诱哄,“看来我得好生表现了,冬日严寒,今晚给夫人温席如何?” 萧容小脸爆红,一把推开他,娇嗔道:“我才不要呢,你今日去前院睡。” 第39章 意外 今日楚瑞本想陪着陆绮一同入宫,可陆绮说皇后宫中都是女眷,他去不合适,就没答应,楚瑞哪都没去,就在府里等着,他在担心什么自己清楚,他怕陆绮回来之后就不是他的绮娘了。 这件事他瞒了十七年,他以为还可以一直瞒下去,却没有想到楚淮看中的太子妃就是那个孩子,连老天爷都在戏弄他。 焦急了一上午,楚瑞终于等到了陆绮回来。 “诶,你怎的没出门办事,待在府里做什么,洛儿呢?” “洛儿出门了,我今日无事,累了吗?”楚瑞上前扶着她。 “无碍,哪就累着了,不过我今日发现了大事。”陆绮笑着坐下来喝了口茶水。 楚瑞的心就此被高高的提起,眼神忽闪,底气不足,“什么大事?” 陆绮放下茶盏,笑意盎然,“阿淮的太子妃萧容,居然长的与我有些像,你说这算不算缘分,你若是瞧见,必定也觉得像极了我年轻时,我们俩站一块,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是母女呢。” “是、是嘛。”楚瑞的喉结上下滑动,不安的咽着口水,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根本不敢看陆绮的眼睛。 “是啊,我猜肯定是俪娘知道我没生到女儿,这才为阿淮选了一个长的像我的姑娘,我是越看越喜欢,巴不得是我的女儿,容儿长的标致,性格也好,阿淮的终身大事我也放心了。” 陆绮眼巴巴的感叹,越说越得劲,丝毫没注意到楚瑞的眼神已经开始慌乱。 楚瑞望着她满心欢喜的样子,应当是没有怀疑吧,不过也是,毕竟她不知道过去的事,也从未见过萧容,怎么会怀疑萧容是她的女儿。 现在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好的了吧? “阿瑞,你出什么神,和你说话呢,”陆绮拍了拍他的胳膊,“昨晚不曾睡好吗?脸色有些不好看。” 楚瑞遍体生寒,脊骨都僵硬了,连忙低头,“没,想军营里的事,你说什么?” “我说想准备点东西送去东宫,俪娘不在,阿淮和姜家又不亲,我得替阿淮张罗着。” “不用吧,东宫大婚一切都有宫里安排,你何必去操这个心。”楚瑞并不想陆绮和萧容亲近,但他又没有理由去拒绝,毕竟从前陆绮也很亲近楚淮。 “也不怎么操心,宫里是宫里,我的是我的心意,正好瞧瞧大婚的流程,过几年洛儿也该议亲了,还是早点娶个媳妇治治他,免得整日没个正形,就晓得气我。” 陆绮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瑞还能说什么,说的再多点,以陆绮的敏锐,她就该生疑了。 于是次日一早,萧容收到了肃王府送来的见面礼,堆了一院子,那些东西还都是些用得上的,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其中有几本细写楚京权贵的书册,能让她更快的了解大楚权贵之间的关系,这东西难得,对于她这个初到楚京的人来说的确是急需的。 身为太子妃,若是连人都不认识,便要闹笑话了。 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一份帖子。 萧容看向楚淮,“她邀我明日去茶楼喝茶,不会是发觉什么了吧?” 楚淮接过看了眼,摇了摇头,“想来不是,只是想要与你亲近吧,你若不想去推了便是,推过几次,她便明白你的意思了,不会再凑上来。” 皇室之人,最会看人眼色。 萧容低着头,指腹摩挲着帖子,面色犹豫。 楚淮挑了挑眉,“你想去是吗?” 萧容抿着唇瓣点头,“我知道我不该与她亲近,合该离她远些,这样才不会让人生疑,也不会给她契机想起过去之事,可我好似忍不住想亲近她。” 陆绮那般温柔慈爱,满足了她对于娘亲所有的幻想,虽然不能喊陆绮娘亲,可是能与之亲近她也是欣喜的。 楚淮抱着她拍了拍肩,“想去就去吧,容儿,这件事上,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你是最无辜的,不必觉得自责,你想与自己的娘亲亲近,这并不是错,再者她今日一切正常,想来也不会起疑。” 楚淮如何能不明白呢,容儿从未见过娘亲,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却不能相认,娘亲在眼前却只能喊一句生疏的陆姨,这对容儿已经极度不公了,容儿想要亲近自己的娘亲是人之常情。 萧容埋头在楚淮的怀中,双手环抱住他,“阿淮,我心里明白,可是忍不住。” 楚淮抚摸着她的脑后,紧紧地抱着她,“那就别忍,跟随本心去做,只要我们不说,陆姨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你和她就这般平和的相处下去也未尝不好,我和陆姨亲近,你和她亲近一些也没有人会多心的。” “好,那我就答应她吧。”不能相认,却能亲近,萧容也满足了。 次日萧容没带绿枝随她出门,怕绿枝年纪小兜不住事胡思乱想,带了个阿淮安排好的婢女,对京城也比较了解,还能顺带与她说说京城之事。 到约定好的茶楼时陆绮已经到了,她订了个雅间,推开窗就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陆姨,我来晚了。”进入雅间后萧容顿了下,有些巧,她今日穿了件紫藤色袄裙,而陆绮穿了件紫棠色夹袄百迭裙,看起来倒像是穿的母女装一般。 “呦,好巧,你看咱们有缘,连衣裳都穿一样的颜色,快坐吧。”陆绮拉着萧容坐下来,“在京城待的可还习惯?” “习惯,这里比北边暖些,夜间睡的舒适。”她原本也没将梁京当成家,阿淮在哪,哪就是家,丝毫没有不习惯。 “也就是这几日暖和,过些日子也会冷,届时风吹的骨头都疼,我都不敢出门,便趁着这几日天气暖和才邀你出来走一走,尝尝看茶楼秘制的花茶。”陆绮照顾的极为周到,与那日楚淮在时一样,并不是作假。 “谢陆姨,”萧容双手接过茶盏,不动声色的问,“您身子不好吗?” “好着呢,就是有些怕冷,之前生洛儿伤了身子,一到冬日就手脚发冷,女人生产本就是渡劫,你和阿淮也不用急着要孩子,先将身子调养好,对你和孩子都好。” 萧容垂眸抿了一口花茶,鼻尖发酸,前不久阿淮才与她说过这样的话,现下陆绮又说,可见是真为她打算,两人不过才见第二面而已。 “谢陆姨关怀,我知道的,阿淮与我说了,我们不急此事。”萧容莞尔,将心头酸涩压了下去。 “阿淮是个好孩子,”陆绮将桌上的点心推过去,“不知你可吃的习惯大楚的饮食,若是不惯,便叫阿淮找个北边的厨娘入宫。” “吃的惯,我不挑食,”萧容捻起一枚如意酥饼轻咬了口,展颜道,“好吃。” “吃得惯就好,”陆绮眼神温柔的望着萧容,怎么都看不够,总觉得看着萧容,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婚期定在上元节,着实是有些急了,不过阿淮想来也是怕夜长梦多,你别看你入宫时宫里十分平静,可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波涛。” “陛下虽没有嫡子,可皇子众多,阿淮能成为储君也是费了一番心血,你们夫妻一体,得互相体谅,携手共进,看得出来,阿淮很在意你。” 萧容吃掉一块酥饼,喝了口花茶,用帕子抿了下唇角,“陆姨,您可以和我说说阿淮过去的事吗?” 之前她问过,可阿淮报喜不报忧,总是略过那些会让她难受之事。 “好啊,你们即将大婚,互相了解也是应该的,”陆绮笑了笑,“该从哪里说起呢,就从他幼时说起吧,他是个很倔的孩子,从小就不同凡响……” “从梁京回来后,昏迷不醒,陛下不让任何人探视,我还是求了陛下才得以见一面,我去的那一次,只听见他嘴中呢喃着容儿,我那时还想这人是谁,原来是你。” “他病好后就被陛下扔去了考核最严苛的军营,从底层士卒做起,没有人晓得他的身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有次和一个三十多的士卒打了起来,虽打赢了,可那士卒人多势众,事后将他打了一顿,我那时恰好去找我兄长,就是永定王,瞧见他满脸都是血,是那次起,军营里的人才知道那是大楚的九皇子。” “我起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拼命了,从前他是什么都不在意的,现在想来,却是明白了,阿淮大概是想回去接你。” …… 这个上午,萧容喝了好几盏茶,从陆绮那听到了阿淮过去的十几年人生,一点也没比她的轻松,尤其是他从梁京回来的那段日子,简直是用命在赌,稍有不慎,他就回不来了。 这些,从前阿淮都没与她说过,还将那段日子说的极为轻松,阿淮说她傻,可阿淮又怎么不傻呢。 隆安帝这人,萧容实在无法理解,虽说玉不琢不成器,可他丝毫没有顾忌过阿淮的性命,若要说不在意阿淮,偏偏又顶住了百官的压力,将太子之位给了阿淮。 那时谁都没想到,向来不受重视的九皇子会成为储君,哪个皇子好似都比楚淮更有希望,在提出要立楚淮为储君之前,隆安帝从未提过立储的话,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萧容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人性本就是复杂的,并不是非黑即白,也许隆安帝觉得那就是对阿淮最好的安排。 可她听着还是难免心疼,他那时也才十几岁而已。 回到东宫后萧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时的阿淮孤军奋战,只为博一个前程,回来接她,以致于午膳用的不多。 楚淮回来后听闻还以为她是和陆绮相处难受了。 “既是难受,下次就别去了。”身子本就不好,见一次少吃一点还得了。 “不是,我还挺喜欢和她相处,很宁静、舒服,我午膳吃的少是因为在外边用了点心。”萧容靠在他怀中,没提那些事,阿淮不愿意告诉她的,那她就当不知道,要不然阿淮该怪陆绮多嘴了。 “真的?我摸摸看。”楚淮伸手就要去摸萧容的肚子。 “啊哈哈,你别,好痒啊,”萧容立马拱起了身子,弯腰笑着拉住他的手,“你别摸,痒啊。” “我真的吃饱了,不许摸。”萧容捂住他的双手,痒的她眼角泛起了泪花。 “是真的吃饱了就好,别委屈了自个。”楚淮不再乱动,抱紧了她。 “知道了,”萧容弯了弯唇,语气雀跃,“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还和她约好过两日去巡视铺子,我不是不太会管家,她说有空教我。” “阿淮,我对现下很满意,不能相认也没什么,你别觉得我说假话,我是真心的,就这样相处也挺好啊,除了不能喊她娘亲,其他的好像没什么差别,她待我也好。” 楚淮略微颔首,“好,你觉得好就行,哪日你觉得不满意了再说。” “知道了,”萧容别过脑袋亲了他一下,笑嘻嘻的,“阿淮对我最好了。” 楚淮挑唇,“不对你好对谁好。” 萧容多和陆绮相处几次,那种不适感就没了,两人之间愈发亲昵,陆绮还承担起了婆母的角色,教了萧容很多从前无人教过她的东西,又带她认识了不少大楚权贵。 就在她觉得两人以这样的关系一直相处下去也不错时,却又发生了意想不到之事。 这日雨后,陆绮带她去巡视楚淮名下的一个布庄,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要买布裁新衣,客人接踵而至,极其热闹。 萧容低头上台阶,没注意到身侧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往她腹部扎去。 事情发生的太急,萧容甚至没看清来人,胳膊就被陆绮大力拉扯了下,往后跌去躲开了那把匕首。 可陆绮却因受力不稳,石阶上又有雨水,脚底打滑摔了一跤,后脑磕在了石阶上,晕了过去。 第40章 屠龙 楚淮赶到肃王府时萧容还没回神,呆呆的立在檐下,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就能让她倒地。 楚淮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揽到怀里,柔声安抚,“容儿,没事,我来了,你可有伤到哪?” 萧容感受到他怀中的温暖,才回过神来,埋头在他胸前,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阿淮,怎么办,她受伤了,是因为我,怎么办啊。” “没事的,没事,太医已经到了,不会有事的,你别怕,”楚淮摸着她的脑袋,紧紧地抱着她,“容儿乖,不是因为你,是萧滢的错。” 谁能想到萧滢被关在徐家,徐家居然还能让萧滢跑了出来,又那般巧合遇到了陆绮与萧容去布庄,两人并未清场,也没注意到萧滢混在其中,一切发生的太快,怎么能怪萧容。 “萧滢想杀的是我,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她流了好多血,阿淮,她会不会死啊……”萧容从未像此刻这般恨过自己,当初她就不该对萧滢手软,也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不会的,我保证她不会有事,容儿别自个吓自个,乖一点,别乱想。”楚淮偏头往里瞧了眼,屋内声音杂乱,隐约能听见楚瑞喊绮娘的声音,可千万不能出事,要不然容儿怕是无法原谅自己,可容儿是无辜的,她不该背上这样的自责。 萧容哭了一会勉强擦了眼泪,她哭的太过伤心怕会被人瞧出来异样,没有相认,她连哭都不能放声的哭。 楚淮始终搂着萧容,时不时拍拍她的肩,两人站在檐下等着,其实也没多久,可却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太医从屋内出来时,瞧见两人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肃王妃如何了?” “回殿下,王妃娘娘已无碍,往后好生歇息便是,过几个时辰便能醒来。” 楚淮与萧容同时松了口气,无碍就好。 太医离去,楚瑞扫了一眼萧容,眼里是有怨气的,但他还没说什么,楚淮便将萧容往怀中一揽,挡住了楚瑞的怨气。 “皇叔,这是意外,与容儿无关,萧滢之事算起来是我的失察,待陆姨醒来我会向她赔罪。” 楚瑞一口气被堵在心口,楚淮就对萧容护的这般紧,他还什么都没说,现下也说不得了,瞪了楚淮一眼转身回屋。 楚淮捧着萧容的小脸,抿去她的眼泪,“好了,别哭,太医不是说了无碍,别担心。” “想不想进去看看她?”虽说楚瑞神色难看,可容儿想去,就是挤也得挤进去。 萧容摇了摇头,“不去了,我们走吧。” 她在这里只会让肃王更恼怒。 “行,我们回家,等她醒了再来。” 两人上了马车,萧容吸了吸鼻尖,“阿淮,萧滢在哪?” “我让人带回东宫了,你想见她?” “嗯,给我一把匕首。”萧容的眼里是从前没有过的戾气。 “匕首容易弄伤自己,我来。”萧滢也的确是活够了。 萧容坚定的看着楚淮,“阿淮,我想自己来。” 楚淮抵不住她那样的眼神,到底还是妥协了,“好,一会给你。” 罢了,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两人回到东宫,萧滢被关在偏房内,楚淮将匕首交给她时道:“人已经捆住了,要杀要剐都可以,但你别伤了自个。” “我知道,阿淮,你在外边等我。”她不想让阿淮看见她狠毒的一面。 楚淮点了点头,“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萧容弯唇,她攥紧了匕首推门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屋内没有守卫,只有萧滢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她穿着太过普通,许久不见,削瘦的不成人形,扔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到,萧容怎么会注意到。 听见动静,萧滢抬起头看向萧容,眼里惧是怒火,“萧容,你放开我,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能当上太子妃,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你是怎么从徐家出来的?”萧容语气平静,她一步步走近萧滢。 来到楚京后,萧盛等人被关押在城西的一座宅子里,除了皇亲国戚无人知晓,而萧滢则被徐佩领了回去做妾室,徐家的守卫也太过松散了,居然能让萧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跑了出来。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萧容我恨你,我恨你!”萧滢的眼神恨不得将萧容吞吃入腹。 都是因为萧容,她才会沦落到现在的下场,她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啊,现在却沦为最卑贱的侍妾,所有人都可以踩她一脚,凭什么! “巧了,我也恨你。”萧容屈膝蹲了下来,“萧滢,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和萧琉。” 萧容一把拽住萧滢凌乱的发丝,迫她抬头,语气森冷,“我一出生就没了母妃,父皇也从未关怀过我,而你和萧琉有母妃疼着,有父皇宠着,高高在上的大梁公主,你们什么都有了,却还要一次次的折辱我,我从未对不起你们任何人,可你们始终不肯放过我。” 萧容手中力度加大,好像要将萧滢的头皮都扯下来,使得萧滢面容扭曲,连话也说不出来。 “你凭什么恨我?你有什么资格恨我,若不是你们先对不住我,你以为我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吗?萧滢,我没杀你已经是宽宏大量,可你非要找死,我今日就成全你。” 萧容的杏眸中满是血丝,像是嗜血的魔鬼红了眼,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满身戾气,浑身温柔褪去,只剩下狠辣,急于用萧滢的血来偿还陆绮所受的痛苦。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母妃,才与母妃相处了不久,萧滢却险些要了母妃的命,她如何能忍。 萧滢死死的瞪大双眸,瞧见了萧容手中的匕首,摇着头,“不要,我不要死,我不想死,你别杀我!” 萧滢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容,就连那日楚淮闯入梁宫,将所有人踩在脚下,那时的萧容也没现在恐怖,现在的根本就不是萧容,是恶魔,是来索命的恶鬼! 寒光凌凌的匕首逼近了萧滢的心口,萧滢好像已经能感受到匕首的冷意。 她怕了,真的怕了,眼泪簌簌而落,“别杀我,九妹妹我错了,我不敢了,求你饶了我,我不想死。” 做这件事之前萧滢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萧容,哪怕她死了也可以,可是当刀尖抵上心口的刹那,萧滢害怕了,她不想死。 面对萧滢的求饶,萧容没有丝毫的心软,扯了扯嘴角,冷声道:“下辈子别再让我遇到你。” “不要,你不能杀我,我是大梁的公主,你不能杀我……”萧滢被五花大绑的捆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唯一能动的脑袋又被萧容死死的拽住了头发,无法动弹,她眼睁睁看着匕首停在了她心口上方。 “大梁公主,我这就送你去见大梁的列祖列宗,”萧容不再废话,右手攥紧了匕首,手起刀落,“噗嗤——” 匕首破开层层皮肉,直击心口,萧容从未用过这般大的力气,一把匕首一半没入了萧滢的心口。 萧滢目眦尽裂,再也说不出话,往后倒去。 萧容用力拔出了匕首,鲜血喷涌而出,一滴温热洒在了她的脸上。 萧滢胸前一个血窟窿,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她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咚——”萧容扔开了匕首,缓缓起身,浑身呆滞的往外走,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沦为刽子手,可是这种感觉,却让她满身怨气得以消散。 好似她等这一日,等了太久了。 “吱呀——”门被打开。 楚淮忙不迭上前几步扶住了她,“容儿。” 他抬手用指腹擦去她脸颊上的血渍,回头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萧滢,深吸口气,容儿到底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阿淮,我杀了她。”萧容浑身发冷,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她的手里也背上了人命。 “杀的好,别多想,她本就该死,我们回去歇息。”楚淮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处理了。 萧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对于一个始终心存善意的人来说,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无异于是极大的挑战,楚淮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缓了很久才走出来。 楚淮将她抱回瑶光院,吩咐人打来热水,为她梳洗一番,抱着她回到床榻间,盖好衾被,“睡吧,睡一觉醒来就都过去了。” “阿淮,你别走。”萧容紧紧地抱着楚淮,不肯撒手。 “好,我不走,容儿乖,睡吧,我陪着你。”楚淮轻声细语的宽慰着她,顺着她的后背,口中难得的轻哼着幼时母妃曾为他哼过的歌谣哄着萧容入睡。 萧容闭上眼,脑海中全是血红色,可是有楚淮温暖的怀抱,宁静的歌谣,让她一颗躁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陷入了睡梦中。 陆绮睡了很久,脑中空空,又好似塞满了东西,多了许多本不该属于她的记忆,萧盛、章氏、余氏……还有萧容。 这些是什么?是她的过去吗?她还有一段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去? 陆绮头痛欲裂,不是的,她是大楚的永安郡主,是肃王妃,怎么会是大梁武德帝的妃嫔,不可能。 “绮娘,绮娘醒醒……” 是谁?谁在喊她,是琦娘?还是绮娘?她又是谁? 满脑子充斥着疑问的陆绮,头好似要炸开了。 她挣扎在迷雾里,好像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团黑雾,她困在里边,看不清未来,也看不见过去,生而为人,若是连自己的过去都不知道,那又怎么叫活着呢? 陆绮的额头冒出冷汗,楚瑞捏着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太医可没说她会有这样的情况。 楚瑞拍着陆绮的肩,一声声的唤她,想将她唤醒。 就在楚瑞无计可施,打算派人去请太医时,陆绮忽然睁开了眼,眼中平静无波,多了一丝茫然的情绪,楚瑞太过着急,丝毫没有注意到,见她醒来,欣喜若狂,“你可算是醒了,还疼不疼?别乱动,伤的这般重,都昏睡一天了。” 太医还说昏睡几个时辰就好,可这都次日了,她才醒来,可把楚瑞急坏了。 陆绮呆呆的望着楚瑞,杏眸中逐渐积攒起雾气,泪睫于盈。 “怎么哭了?很疼吗?”楚瑞皱着眉头,“来人,快去请太医。” “别,”陆绮拉住楚瑞的手,眨了眨眼,将眼泪眨散,“我不疼,容儿如何了?” “她没事,反倒是你伤着了,昏睡了这般久,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自从她生洛儿难产后,楚瑞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不想她受半分伤害,谁知道她为了萧容,居然受这样严重的伤,难道当真是血脉相连,母女同心吗? “对不起。”陆绮唇色苍白,她欠楚瑞一句道歉。 楚瑞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说什么胡话,你我之间何须见外,起来喝药,饿了吧,炉子上温着你爱吃的红豆粥。” 陆绮没说更多,吃药,喝粥,安静的有点不像陆绮。 可楚瑞想着她受了伤,安静些也属正常,便没多想。 喝了粥,楚瑞为她擦了擦嘴角。 “阿瑞,这些日子我想歇息,谁来都不想见。”陆绮现下好累,她想静静。 “好,我会吩咐下去,无人能打扰你。”楚瑞还巴不得她好生养病,即便她不说他也要如此安排,眼下马上就到除夕了,宫宴上她总不能顶着伤口去。 喝了药陆绮就又躺下了,闭上眼假寐,楚瑞也不想打扰她,便退了出去,可楚瑞一走,陆绮就睁开了眼,望着头顶黛紫色的幔帐出神。 脑子里一幕幕,犹如走马观花,不像是她的经历,倒像是看旁人的人生。 怪不得容儿长的与她这般像,原来是她的女儿,是她梦寐以求的闺女。 陆绮弯了弯唇,无声的笑了。 “阿淮,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萧容得知陆绮醒了,第一时间来探望,却被肃王府的门房告知肃王妃近日不见客,谁都不见,萧容不免多心。 楚淮搂了搂她的肩,“怎么会,这又不是你的错,别多想,兴许是皇叔不想旁人打扰陆姨养伤才这样说的,咱们先回去,过几日她好些了我们再来。” 萧容叹了口气,“现下也没别的法子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肃王府的牌匾,“希望她无碍。” “放心,太医不是说了不会有大碍,好生养着就是。”这样安慰的话楚淮已经来来回回说了不知道多少,可她没亲眼见到人怕是不会相信,偏偏肃王府闭门谢客,他总不能强行闯入。 萧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只是心里总有些不安,感觉要发生点什么事,脑海中闪过什么,却又抓不住,只能放弃。 没能见到陆绮,萧容这几日的食欲不大好,又刚好临近年关了,宫里的事情也多,虽说她与阿淮还没有大婚,可她身份特殊,是梁国公主,无处可去,早已住进了东宫,许多事情,她便得学着打理。 韩皇后还说等她与阿淮大婚之后要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她,寻常人家娶了新妇,婆母一般也会将中馈交给新妇,自己可以安享晚年。 可这是宫里,韩皇后这般大方倒让萧容手足无措,她连东宫都打理不好,生怕出了岔子,让别人看东宫的笑话。 这不是普通人家,是天家,容不得半分岔子,但凡有了意外,阿淮便会被人耻笑。 这般高度紧张之下,不过十几日,萧容便瘦了一圈,让楚淮十分不满。 “这些事别管了,好不容易才养出来几两肉,全没了,愈发消瘦,哪日我才能见到白白胖胖的你。” 为了她的身子着想,楚淮都得推后一年要孩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怎么就敢找上容儿。 “也不是因为这事,我是最近担心她,还有两日就除夕了,肃王府还不见客吗?” “还关着门,连楚洛都被拘在府里,除夕有宫宴,届时你便能见着她了,知道你担心她,也得顾念自个的身子,你是想让我担心吗?瞧你瘦的。”楚淮捏了捏她的胳膊,瘦的似竹竿。 “知道了,我晚膳多用一碗饭,再吃一碗鸡汤。”经过这半年的调整,萧容已经可以正常饮食,不再厌恶荤腥。 “那还差不多。” 时隔十几日,除夕的前一日,肃王府的大门终于打开,明日便是除夕,今日隆安帝召见肃王,楚瑞便不得不出门了。 大门一开,楚洛像是憋疯了,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娘娘,世子说今个晚膳不在府中用。”怀袖从外边进来就看见陆绮静静的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自从娘娘受伤,比往日沉寂了不少。 陆绮回神,“王爷呢?” “陛下召见,想必王爷也要晚些才能回。” “嗯,为我更衣,我出去一趟。” “娘娘要去哪?奴婢着人去备马车。” “城西。”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外,看似平平无奇,可实则里边关着已灭国的大梁皇室,萧盛、章皇后、余贵妃等人都在里边。 陆绮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但并不在意,也从没想过她会与大梁皇室扯上干系。 “娘娘,您来这儿做什么?”怀袖心中不安,这地方可不是能随便来的。 “你们在外边等着,不必跟进来。” 怀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陆绮便提步上了石阶,她将肃王的腰牌递给守卫,太子、肃王、永定王本就是负责大梁皇室之人,先前肃王也来过多次,所以守卫并未多问,推开门带她进去了。 宅子空荡荡的,守卫也不多,萧盛等人已毫无用处,隆安帝并未给他们优待,就像犯人一般关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守卫将陆绮带到关着萧盛的屋外便离去了。 陆绮抬手推开门,一丝天光倾泄而入,坐在榻上的萧盛睁开了眼。 萧盛被关在这里数月,人都麻木了,每日除了一日餐,他不会见到一个人,听到一点动静,就好像身处虚无地狱一般。 当他看见陆绮时猛地坐直了身子,“琦娘?” 他是要死了吗?居然看见了琦娘。 陆绮还是萧盛眼中的琦娘,可萧盛却和陆绮记忆里的武德帝相差甚远,几乎认不出来了。 昔日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沦为阶下囚,哪还有昔日风光。 “萧盛,好久不见。”陆绮合上了门。 “琦娘?当真是你,你还活着?”萧盛从榻上下来,几乎是见了鬼一般的惊诧,琦娘不是死了吗? 萧盛一动,锁住他双手双脚的铁链子也叮叮当当的跟着发出响声,如今的他,连在屋子里都寸步难行。 陆绮冷眼看着他,“我活着你很失望吗?”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你不是死了吗?”萧盛忽然往后退,跌回了榻上,他心虚了,他不敢见到琦娘,萧盛歇斯底里,“不,你不是琦娘,琦娘已经死了,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陆绮的冷冰冰的视线掠过他身上每一寸皮肉,“我的确不是你口中的琦娘,我是陆绮,大楚的永安郡主,大楚的肃王妃。” “什么?你是大楚肃王妃?”萧盛密切关注着大楚,怎么会不知道大楚肃王妃,可他从未想过陆绮就是琦娘。 “琦娘,”萧盛一听,又好像看见了救星,“你来救我的是不是?你救我出去,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咱们昔日的交情上,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呵,交情?”陆绮好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冷笑了起来,“萧盛,你还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当初陆绮失忆,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好像叫绮娘,可到底是哪个“绮”,她自己也不清楚,最后演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琦娘”。 即便失忆,可仍旧明白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被迫入宫后她谨慎小心,处处躲着萧盛,她太清楚不过自己这张脸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祸端。 可终究没能躲过,萧盛还是看见了她,要纳她为妃,她只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宫婢,哪有权力去反抗萧盛,除非不想活了。 陆绮努力回想过去的记忆,她想找回亲人,她不想死,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忍辱偷生,委身于萧盛。 那时萧盛的确待她算不错,可她始终都没动过心,只有厌恶与恶心,想要逃离梁宫,直到她有了身孕。 分明她每回都格外小心,不想让自己有身孕,可是天意弄人,到底还是有了,她起初想方设法的想让自己小产,甚至故意从台阶上跌了下去,可是那个孩子居然稳稳当当的待在她腹中。 许是天意如此,陆绮便没再折腾,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命,她开始做戏,假意奉承讨好萧盛,只为了让孩子能平安降生长大,即便那是萧盛的孩子,可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又怎么忍心扼杀。 有孕的那段岁月,应当是她失忆后最快乐的日子,因为她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茫茫人海却无所依靠,如今终于有了一个与她血脉相连之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漂泊在人世间,这个孩子是她的希望。 萧容这个名字亦是她取的,希望孩子能一生常伴笑容,不要像她一样命苦,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萧盛,你答应过我,会好生待容儿,让她成为这个世上最安乐美满之人,可你做到了吗?” 萧盛说不出话来,他没有,琦娘死后,司天监断定萧容是克死琦娘的灾星,他对萧容无法生出半点爱意,任由章皇后做主将其挪去了南撷院。 为了自欺欺人琦娘已死之事,他再没去关注过萧容,他心知肚明萧容一个孤苦无依之人在后宫会经受怎样非人的待遇,可他并不在意,因为萧容克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可是此时此刻,萧盛说不出口,“琦娘,我是因为你走了,不忍心看见容儿,所以才……” “住嘴,”陆绮高声斥责,漠然的打断了他的话,“别在这惺惺作态,让我觉得恶心,容儿是你的骨血,可你却让她过去的十七年受尽折磨,还要将她嫁给一个纨绔浪子,想要毁掉她,你还有半点为人父的良心吗?” 这些天她一直在让人搜集萧容的过去,知道的越多,心里就越痛,那本是她的掌上明珠啊,却硬生生受了百般坎坷。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萧盛! “不,琦娘,我心中是有容儿的,亦是有你,你听我解释。”萧盛起身想要抱陆绮,他不信两年的夫妻情分,会让陆绮没有半分动容,现在陆绮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想离开这里。 随着萧盛起身,铁链的哗啦声中,陆绮站在原地并未动弹,萧盛还以为有希望,张开手臂上前。 可他上前的步伐没让他拥抱到陆绮,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的捅/入了他的腹部,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陆绮,“你……” 陆绮毫不犹豫地补刀,将匕首狠狠地扎进萧盛的腹部,血流如注,她眼都没眨一下,将他推倒在地,极度厌弃道:“萧盛,你早该死了。” 第41章 母女 萧盛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琦娘的手中,那个他这一生唯独喜爱过的女子,虽然她远远不及天下江山在萧盛心中的重要性,可比起后宫那些为了稳定朝堂而纳进的妃嫔来说,琦娘到底是特殊的。 “琦娘,无论你信不信,我当真心悦过你。”萧盛捂着腹部,躺在地上,眼神已有些涣散。 可陆绮听着这话只觉得恶心,“可我对你只有厌恶,萧盛,这条命是你欠我和容儿的。” 陆绮没再与他废话,转身离去,即便萧盛于大楚而言已经没了用处,可到底是武德帝,她杀了萧盛,兴许会惹祸上身,但就算会被隆安帝处置,她仍旧要亲手为自己报仇。 想起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虚与委蛇,忍辱偷生的日日夜夜,她就觉得作呕。 陆绮合上了门,她要赶在被隆安帝处置之前去找容儿。 从宅子里出来,怀袖敏锐察觉到了陆绮身上有血腥气,想到宅子里关押的是谁,怀袖没开口,可又担心,还是派人去给肃王报信了。 东宫,萧容听闻肃王妃来访,连忙出去迎接,她还以为要明日才能见到人呢。 “陆姨,您身子好了吗?怎么入宫了,本该是我去探望您,是我连累您了。”萧容扶住陆绮,忍不住往她后脑勺看去,现下头顶珠翠,看不出什么异样。 陆绮听着这声“陆姨”,心里头泛酸,她总算明白为何容儿与她在一块时常常出神,怕是她早就晓得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没事,已经好了,容儿,我想与你单独聊聊。”陆绮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萧容丝毫没察觉到什么,挥退了守着的宫人,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萧容提起茶壶为她倒茶水,“您喝口热茶暖暖,天气寒凉,您是有要事找我吗?” “你别忙了,坐吧,”陆绮接过茶盏轻抿了口便放下,望着萧容的面容,两人长的这般像,可她先前竟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 萧容眨了眨纤长的眼睫,觉得陆绮今日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好像多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疼。 “陆姨,您——”萧容张了张嘴。 “容儿,你还叫陆姨吗?”陆绮看着她的杏眸,两人这双眸子是最像的,就好像是一个模子打造的。 萧容皱了皱眉,心口漏了一拍,红唇翕动,“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叫陆姨叫什么? “我想起过去之事了,容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娘亲?” “怎么会?”萧容猛地起身,大惊失色的望着陆绮,脸色霎时苍白,“您怎么会……” 陆绮这话,毫无准备的给了萧容当头一棒,陆绮怎么会突然就想起过去的事了呢?这要萧容如何回答?承认还是否认? “兴许是摔了脑袋,我想起十七年前的事了,”陆绮红了杏眸,水光盈盈,“容儿,我是娘亲啊。” 她迟到了容儿十八年的人生,容儿是否在怨她,怪她呢? 萧容慌乱的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泪水,语无伦次,“我、你……” 陆绮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容儿,你不想认娘亲吗?” “不是,”萧容摇了摇头,眼泪也跟着往下掉,“只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想过陆绮会再想起过去之事,已经做好了两人就这样平和相处下去的准备,陆绮突然想了起来,让她心里慌乱的很,想认又怕娘亲嫌她,毕竟她的存在对于娘亲来说,是不可言说的屈辱。 “容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陆绮握住萧容的手,母女俩双双垂泪。 “入楚京当日我便晓得了。”萧容舍不得挣开陆绮的手。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我不是不要你,只是忘了过去之事,你可以告诉我的。”陆绮鼻尖发酸,容儿在两人见面之前就知道了,可是她却一直装作不知,还要忍着,这个孩子简直就是在剜她的心头肉啊。 “我,我怕你讨厌我,我的存在是你过去的耻辱,我不想你想起过去的事为之痛苦。”萧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胸口起伏着,隐约间心口又有些疼了。 “我的容儿,”陆绮将萧容抱入怀中,满是心疼,“你怎么会是我的耻辱呢,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是娘的心肝。” 萧容靠在陆绮怀中,这般温暖柔和,和阿淮的怀抱完全不一样,这是娘亲的怀抱。 娘亲说她是心肝呢。 萧容再没忍住,回抱了陆绮,“娘亲。” 这一句娘亲既生疏又亲切,她明日便满十八岁了,终于有了娘亲。 “诶,乖孩子,娘亲让你受苦了。”陆绮一直觉得没生到女儿十分遗憾,原来早就已经得偿所愿。 “没有,我过的很好。”萧容从未想过还有今日,若是人生必须受苦,那她宁愿先苦后甜。 陆绮握住萧容的胳膊,用帕子擦着她的眼泪,“快别哭了,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萧容想到陆绮身上还有伤,加上她隐隐作痛的心口,不想让陆绮担心,也连忙调整气息,想要平复些许。 “您坐下,身上还有伤,仔细身子。”萧容扶着陆绮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陆绮泪中带笑,“怪不得我初见你就格外喜欢,可惜我并未多想,这件事还有谁晓得?” “阿淮,肃王及永定王,您别怪他们,是我想要瞒着您的,过去的那段回忆算不得美好,我希望您永远也别想起,这次也是被我连累了,萧滢原本是想杀我的,对不起娘亲。”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知你们是为了我考虑,可是一个人活着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清楚,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想起过去之事时我的确震惊过,所以这些日子我谁也没见,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不是我们,是萧盛,我已手刃萧盛,这件事便就此翻篇了,没什么难受的,都是天定的劫难罢了。” 陆绮从没觉得自己曾委身萧盛便低人一等,她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是为了活下去,她才看不上萧盛,凭什么萧盛的罪过要她来承担,她没那么蠢。 过去的那段日子的确是痛苦的,可她拥有了容儿这个女儿,便是苦难里开出了一朵希望之花,没必要耿耿于怀,因为一个渣滓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什么?您杀了他?”萧容呆住了,有点不敢置信,娘亲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居然是亲手杀了萧盛,这和她想的脆弱痛苦完全不一样。 娘亲这也太英勇了! “嗯,就在前不久,他早就该死了,居然放纵章氏等人磋磨你,你放心,章氏等人我也不会放过,他们都该死。”陆绮双手捧着萧容的脸蛋,这张脸当真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若是父王瞧见,必定会比她更早认出来。 “可他是梁国的皇帝,您杀了他不会惹祸上身吗?娘亲有没有受伤?”萧容敢杀萧滢因为她无足轻重,可是萧盛是武德帝,连隆安帝都没杀了他,娘亲这般轻易杀了他,让萧容担心会惹出祸事。 “我没事,放心,他早就没了用处,大不了被陛下责罚一二,陛下不会重罚的。”陆绮有底气去做这件事,并不怕责罚。 “我找阿淮向陛下求情,娘亲不能出事。”娘亲本就是受了委屈之人,现在为自己报仇,不该受到责罚。 “不用,我与陛下的交情比你们可深多了,你无需忧心,容儿别担心我,让我好好看看你,过去的那些年,你受苦了。” 陆绮握住萧容的手,摸到了她掌心的疤痕,愧色越发深了,“往后我一定好生补偿你,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她从前想,若是有个闺女,定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可她却让容儿遭受了诸多磋磨。 “没事的,娘亲勿要自责,人生在世,难免要受一些苦难,老天爷兴许是想让我先苦后甜吧,所以我才会遇到阿淮,现在又有了娘亲。” 从前的那些事,萧容都可以释怀了,再没有什么比得过当下的美好。 她的娘亲并非故意不要她,也不是不爱她,娘亲只是迷路了,如今云开雾散,娘亲找到了她,往后她也有娘亲疼了。 两人正说着,屋外传来请安的声音,楚淮与楚瑞匆匆而来,两人瞧见屋内的境况都愣住了,什么都没说,却已是心知肚明。 “绮娘,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不好,你要怎么罚我都行。”楚瑞上前几步,他并不辩解,开口便是道歉,他不想失去陆绮,他也不能失去陆绮。 萧容倍感紧张,拉着陆绮的手,“娘亲,你别怪肃王,你不是说了让过去的事翻篇吗?” 萧容不想毁了娘亲的幸福,肃王知道娘亲和萧盛有过一段,可却依旧坚定的娶了娘亲,这么多年即便娘亲只生了楚洛一个孩子,肃王也没有纳妾,对娘亲呵护备至,这样的男人,世间又有几人? 即便肃王对她不算友好,也许十几年前也是有私心的,可谁没私心?她在肃王的眼中是欺辱了娘亲的男人的女儿,怎么可能友好的起来。 肃王只要对娘亲好,再多的私心,萧容都可以原谅,娘亲已经够苦了,不能因为她再受到波折,与肃王既是真心相爱,就别错过。 楚淮没有开口,默默地站到了萧容的身后,他早想到会有今日,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不可能瞒一辈子,如果没有萧容,或者萧容不出现在众人眼前,也许可以,可是偏偏萧容是他的太子妃,怎么可能瞒得住。 陆绮看了楚瑞一眼,“我杀了萧盛,是偷你的腰牌进的城西宅子,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了,你没有对不住我,我知道是你将我从梁宫救出来的。” 如果不是楚瑞,她已经死在了梁宫,这些年,楚瑞对她一心一意,没有半点不好,将丈夫的责任尽到了极致,她没什么好怨怪的。 “我已告知陛下是我示意你这样做的,陛下不会怪到你身上。”楚瑞早该想到,这些日子陆绮太不寻常了。 “当年我若能再用心一些,也许就能将容儿一并救出来,你怪我,我毫无怨言,有什么气冲我来,别憋在心上。” 只要陆绮不离开他,怎样都可以。 萧容软着声调撒娇,“娘亲,我们已经经历过太多的阴差阳错,别再执着于过去之事而误了眼前人。” 得一良人很难,得一能接受自己不堪过去的良人更难。 陆绮始终没有开口,就在空气显得有些沉默时,屋外有人来报,“殿下,永定王被人抬了进来。” 第42章 休书 众人闻言都傻眼了,永定王怎会被抬进来? “只有永定王吗?”楚淮往外看。 还没得到回应之前他就看见了老王爷陆铎走了进来,一切也就说的通了,如今能揍永定王的,怕是也只有这位老王爷了。 “见过太子殿下。”陆铎浅浅见了个礼。 楚淮却不敢受,扶起了他,“老王爷多礼了,孤不知老王爷到访,本该前去迎接。” 陆铎在大楚的地位,连隆安帝也要敬三分的,因为陆铎不仅戎马半生,护卫大楚南疆安危,还是隆安帝的太傅,连先帝对陆铎都多有敬重,楚淮就更不敢拿乔了。 陆铎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夫来去自如习惯了,也不想摆那些臭架子,今日我是来找我的外孙女。” 陆铎视线精准的望向了萧容,不自觉的走近了她,一双眼都舍不得错开,“像,真是像,与绮娘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比绮娘看着更文静些。” “父王,您的意思是我很泼辣吗?”陆绮拉过萧容的手,“这是你外祖父。” 萧容连忙屈膝见礼,“容儿见过外祖。” “诶,别多礼,都长这么大了我才知道还有个外孙女,长的真标致,比你娘年轻时还好看。”陆铎万分感叹,他共有四子一女,最疼的就是陆绮这个女儿,爱屋及乌,见到萧容的第一眼时,陆铎一颗坚硬的心肠就柔软了。 陆绮笑着说,“父王,您如今是有了外孙女就不要我了,可劲贬低我呢。” 陆铎脸一板,吹胡子瞪眼,“你也不看看自个几岁了,还和孩子争宠呢。” 说完,他又严肃的扫了一眼屋内,“我还没和你们算账,一个个的,就嫌我一把年纪了,耳朵聋了,眼睛瞎了,这般大的事都瞒着我。” 他常年住在城外道观,要不是临近除夕回永定王府过年,怕是还被他们蒙在鼓里。 陆绮看了一眼被放在院子里的陆鸿,“父王,您揍大哥了啊?” 小时候几个兄长就经常挨揍,没想到都这个年纪了,陆鸿还能挨揍。 陆铎回头瞪了陆鸿一眼,“这小子该打,这般大的事居然敢瞒着我,我今日才晓得,原来绮娘曾生育过,”陆铎看向萧容,“好孩子,我打了他三十军棍,给你赔罪,要不是这个混账,你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当初是陆鸿和楚瑞去大梁救绮娘的,只有陆鸿和楚瑞知道陆绮曾在大梁生育过,他们连陆铎都没告知,要不是今日陆铎从别人嘴中听说太子妃曾是梁国公主,又与陆绮长的十分像,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在陆铎的逼迫下,陆鸿不得不全盘托出,气的陆铎当场抽了他几鞭子,尤嫌不够,罚了三十军棍,带上门来负荆请罪了。 “人给你带来了,你要怎么罚都行,这个混账东西,身为你的舅舅却如此草率,让我们陆家的血脉受了这么多的苦难,打死他也活该。” 萧容真没想到外祖父的脾气居然这般火爆,把永定王打的下不了地,再罚下去,总不能真给打死了吧。 可算是想明白了为何娘亲如此英勇,原来是陆家的传承。 “外祖父,此事也不能全怪舅舅,您就别罚他了。”这都打成这样,一路抬进东宫,永定王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这事闹大了,可就不仅仅是陆家的事,还关乎大楚。 “怎么不怪他,但凡他当初用点心,你也不会受苦,但凡他当初将此事告知我,我也不会被蒙在鼓里十八年,你都这般大了,若不是太子,岂不是丢了这条命我们都不晓得。” 越说陆铎越气愤,恨不得出去再给陆鸿几鞭子,养出这样一个儿子,能不气死嘛。 “岳父,此事都是小婿的过错,您罚我吧。”楚瑞哪听不出来陆铎也是在骂他,当初这件事他和陆鸿都有责任,可他的责任更大。 陆铎扫了一眼楚瑞,哼了声,“你与容儿非亲非故,做出什么选择我都能理解,可陆鸿是容儿的亲舅舅,却如此草率,我不得不处置。” 楚瑞这个女婿他先前是很满意的,待绮娘一直很好,将绮娘交给楚瑞,他也很放心,可出了萧容之事,难免会有隔阂了。 楚瑞满脸羞愧,十几年前他是怎么想的,连自己都忘了,像是一场梦,尽心还是没尽心,故意还是无意,再也说不清了,可楚瑞明白,无论当初是怎么样的,这个罪孽他都背上了,有没有这个资格偿还都不知道。 萧容不想原本和睦的一家子因为她而闹成这样,所以主动上前攀着陆铎的胳膊,“外祖父,您先坐,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我受的苦难是萧家人给的,如今阿淮与娘亲为我报仇了,您别生气了。” 陆绮也说,“先坐吧,这件事总要解决,站着也累,还是请太医给大哥看看吧,别真打坏了,届时父王您自个也要心疼的。” 永定王如今是大楚的利箭,真伤了残了,隆安帝也不肯的。 “是啊,外祖父您罚也罚过了,就饶了舅舅这一回吧,被人抬进东宫,舅舅也够丢脸了。”萧容也求着情。 到底是自己儿子,也不能真打死了,陆铎挥了挥手,“行了,看在容儿的面子上,我就饶他一回。” 萧容看向楚淮,楚淮点了点头,出去吩咐人将永定王抬去偏房,请了太医过来。 “容儿坐我身侧,让我好好瞧瞧,你娘一直想要生个闺女,我也想要个外孙女,还当这辈子没可能了,不曾想你都长这么大了。” 陆铎这一生也算过的波澜壮阔,可万万没有想到临老了,还能有这般惊奇之事发生,外孙女都要嫁人了他才晓得。 萧容眼眶微热,“我也一直想要亲人,如今有了娘亲和外祖父,心满意足了。” 从前孤苦无依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她还有一个强大的外祖家,可以成为她的避风港。 “可惜我们知道的太晚了,你再过些时日都要出阁了,要不然这样,我去与陛下说,大婚挪后些日子,也好让陆家多多弥补你。”出阁之后就没这般方便了,身为太子妃,连出趟宫门都不大便利。 楚淮才踏入屋子就听见这么一句话,脸色直接黑了,这是撬墙角来了? 萧容看见楚淮,心口登时缩了下,连忙拒绝,“外祖父,圣旨已下,岂有悔婚之理,再者成了婚,也是一样的,容儿也会多回陆家看望您的。” 萧容生怕阿淮生气,他可是一直急着要早日成亲的,特意求的陛下要最近的好日子,若是推后,阿淮可不得气坏了。 即便她找到了外祖,可是阿淮在她心里也是无可替代的,她不想让阿淮不高兴。 “老王爷,孤亲自从大梁救回来的太子妃,您这般直白的撬墙角不太好吧。”楚淮到底是没忍住,这不是他来栽树陆家乘凉吗? 若不是他前去救容儿,容儿就算是死了,陆家怕是都不知道。 他是感激陆家,却不代表陆家要来和他抢媳妇还能笑的出来。 “阿淮,”萧容起身拉住楚淮的手,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杏眼,软着声调,“外祖父不是这个意思。” 希望他别生气,也别与外祖父起冲突。 楚淮哪能抵挡得住容儿这般神色,没再开口,可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陆绮也连忙打圆场,“父王,太子大婚哪能说推就推,左右还有半个月,也来得及了。” 楚淮的脾气可没什么好,真要触到逆鳞了,届时只会让容儿在楚淮和陆家之间进退两难。 “也罢,我不说了。”陆铎啧叹一声,他倒不是怕楚淮,而是看出来了,楚淮将容儿吃的死死的,两人来日是夫妻,让楚淮生恼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既然还没大婚,那就搬到陆家住一阵子吧,太子殿下,这总可以吧?”陆铎看向楚淮。 楚淮自然不想答应,一阵子是多久?那肯定是出阁之前别想回东宫住了,楚淮能忍? 于是他抛出了最简单的问题,“那你们要将容儿以何种身份带回陆家?” 现在萧容的身份还没公开,让萧容在陆家出阁,怎么看都不太正常,难免会引起揣测。 “这……”陆铎犹豫了。 对啊,萧容与陆绮的身份,可以随便对外说吗? 陆家将陆绮那三年瞒的严严实实,一旦公开,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无需多想就可以预见。 陆绮是永定王的妹妹,是永安郡主,又是肃王妃,却曾是武德帝是妃嫔,还生下了萧容,这要外边如何议论陆绮,议论陆家,议论肃王? 陆家和肃王也就罢了,这件事对于陆绮来说才是最大的灾难,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陆绮曾被迫委身大梁武德帝,还生下一女,之后又嫁给肃王,要她在大楚皇室妯娌间如何立足? 此刻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在陆绮的身上,得看陆绮打算如何处理。 陆绮早就想好了,转头面向肃王,“阿瑞,我打算认下容儿,公开这件事,我不想拖累你,你给我一封休书吧。” 这些年楚瑞待她多好,她心中有数,这件事公开,楚瑞肯定会面上无光,虽然陆绮并不觉得这件事值得她抬不起头,可有些人却将女子的贞洁视如性命,好似没了贞洁就不配活着。 楚瑞是大楚的王爷,娶了她这么一个失了贞洁的王妃,肯定也会被人非议。 可陆绮不能因为这样流言就不认容儿,容儿已经受了太多的苦难,她不在乎那些流言,却也不想连累楚瑞。 只要楚瑞休了她,那众人的言论便只会在她身上,不会多说楚瑞什么。 楚瑞脸色煞白,猛地起身,高声拒绝:“绝无可能,我不答应。” 他就知道,萧容一旦出现,他与陆绮之间难免会生出波折,可是他没想到陆绮上来就要休书,要与他恩断义绝。 “你要认回容儿,公开从前之事我都答应,但我不会答应和离,更不可能写休书,你要承受什么,我陪你一同承受。” 楚瑞费了多少波折才将绮娘娶到手,为了与绮娘白头到老,倍加呵护,连绝子药都可以饮下,更何况所谓脸面,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手。 “我知你想弥补容儿,难道你就不要我和洛儿了吗?为了旁人的非议,就要舍弃我们父子俩,绮娘,你怎么忍心?” “我……”陆绮亦是舍不得啊,可如今这局面。 萧容摇了摇头,“娘亲,不必为了我如此,我不想公开过去之事,我们既要以母女相称,那我认您为义母。” 第43章 郡主 “这岂不是委屈了你,我们本是亲生母女。”陆绮已亏欠容儿太多,怎能再让容儿受委屈。 “没有啊,娘亲,我们都清楚,这件事一旦公开会掀起轩然大波,会影响太多人,甚至让皇室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话,名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萧容紧紧地握住陆绮的手,眼神坚定,并没有半分委曲求全。 萧容是认真的,这件事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不愿意公开,不想别人去戳娘亲的伤疤,不想自己的身世被人扒开,也不想让众人去揣测阿淮。 这里站着的人,足以动荡大楚江山,此事涉及的人和事都太大了,没有必要让大楚皇室成为笑话。 “可娘想要将最好的给你,义女到底差了点什么。”看着容儿这般乖巧,陆绮心中越发酸涩,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却还能保有纯良的性子,实在是太难得了。 萧容狡黠一笑,“娘亲多想了,难道认我为义女,我就不是娘亲的掌上明珠吗?外祖父就不会疼我了吗?” “自然是的,你是我的女儿,就是我的掌上明珠。” 陆铎也道:“容儿说的也有理,义女不过是给外界的一个说辞,咱们待容儿还是一样的。” 陆铎也不想别人去议论陆绮,在当下的风气中,女子的贞洁还是颇为重要的,公开此事,就怕旁人会对陆绮非议,陆绮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儿,哪里舍得她受旁人白眼。 “容儿说的不错,容儿身为前梁公主,身份尴尬,要是此时有一位身份贵重的义母,连带着得到陆家的支持,便会让众人高看容儿,”楚淮顿了顿,“可若是公开此事,旁人便会议论容儿是陆姨的私生女,于容儿名声无益。” 楚淮还能不清楚萧容在想什么,为了陆绮,萧容不可能公开此事,站在楚淮的角度,公开此事对容儿也没什么便利,还是顺着容儿的话说。 这时楚瑞也道:“我知从前愧对容儿,日后愿尽力弥补,我与绮娘一道认下容儿为义女,我会向陛下请旨,为容儿请封郡主,日后便无人再敢议论她的太子妃之位名不副实。” 只认义母不认义父还是不妥,楚瑞陆绮夫妻向来恩爱,要认自然就得一起认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正好咱们没有女儿,对外便说容儿与绮娘容貌相似,又脾性契合,便想认下容儿为义女,想来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陆铎看这样也行,“那便听容儿的,旁的事,咱们知道便好,也没必要闹的沸沸扬扬。” 萧容鼓了鼓雪腮,向陆绮撒娇,“娘,您就答应了吧,对外称义母女,可私底下我们还是亲母女。” 陆绮望着萧容,哪能不清楚众人都在为她着想,虽说她自个不在意,可是众口铄金,外人的议论有时也会让人头疼的很。 “好,娘答应你,委屈我的容儿了。”陆绮摸了摸萧容的脸蛋,容儿的心意,她收下了。 萧容弯了唇瓣,“一点也不委屈,娘亲愿意认我,我已十分喜悦。” 她的存在对于陆绮来说并不光鲜,之前决定不认陆绮,的确是怕陆绮想起过去之事痛苦,可又何尝没有忧虑过也许陆绮根本就不想认她,若是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相认。 如今陆绮主动要与她相认,萧容不知道有多高兴。 从未有过的美满。 陆绮闻言不免心酸,“好孩子,明日是你十八岁的生辰,我与阿瑞认你为义女,初六在王府宴请宾客。” “娘亲安排便是,我也不懂这些。”时至如今,她除了可以依赖阿淮,也可以依赖娘亲了,肩上的担子好像又轻了点。 “你无需忧心,我自会安排,那你过了年搬去王府住几日可好?”陆绮只觉得惋惜,还有半个月容儿就要成亲了。 “不如就让容儿在王府出阁吧,虽说有些匆忙,想办还是能办的。”楚瑞提议道。 “这倒是不错,太子殿下意下如何?”陆绮也盼着能为萧容送嫁,预备嫁妆,只剩下半个月,看来她要忙了。 楚淮能说什么,一切为了容儿好的事他无法反驳,“也好。” 大婚本应该从容儿娘家接亲,只是因为梁国已亡,所以容儿才直接住进了东宫,如今能从王府出阁,也是件好事。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现下得去面见陛下,晚些时候我来接你去王府用晚膳可好?”陆绮杀了萧盛,总要给隆安帝一个解释。 萧容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娘亲,要我同您去见陛下吗?” “用不着,我和阿瑞去就行,要不然父王也去吧,正好说清楚了。”陆绮想萧容才得知这个消息,也需要自个静静的想想,不如留点空间给容儿。 因此陆铎等人便去见隆安帝了,东宫安静了下来。 萧容站在檐下,仰着头看天,还有点恍惚。 楚淮站在她身侧,薄唇轻启,“是不是觉得像是梦一场?” “是啊,你掐我一下,看看是不是假的。”萧容将手伸到楚淮跟前,她到现在也还像是踩在云端,一阵一阵的风刮过,摇摇欲坠。 她居然有娘亲了,还有外祖一家,有好几个舅舅舅妈,表兄表姐等等,她孤苦无依的生活彻底结束了。 楚淮一把攥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唇角扬起笑,“是真的,我们容儿从此以后有很多很多人疼了。” 小姑娘吃了十八年的苦,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往后去苦余甘。 萧容眸中泛着水光,偏头与楚淮对视,有一丝笑意,“太好了,我也可以帮到你了,不再只是你的拖累。” 有了陆家为依靠,她这个太子妃才是名正言顺,不会被人诟病,也能让阿淮这个储君地位更稳。 楚淮伸手将人揽到怀里,揉着她的脑袋,嗓音缱绻低柔,“傻容儿,你从来不是我的拖累,我也曾有过像梦一般的时候,父皇册立我为储君那日,久久不曾回神,好像是假的。” 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储君之位而高兴,而是因为自己做到了,有能力去找容儿,给容儿更广阔的天地,可以允容儿十里红妆。 什么储君,什么天下,于楚淮而言并没什么重要,能借助这个跳板让容儿展露笑颜,才是楚淮想要的。 萧容的脸颊在他怀中蹭了蹭,“那这样的时候我就更多了,那晚你犹如天神降临来救我,那日你当着大梁皇室的面宣了册我为太子妃的圣旨,那日你告诉我,我的母妃还活着,这些都似梦一般。” 而这些美好,都与楚淮有关,所以即便找到了亲人,在萧容心中,阿淮是救她于水火的那束光,非同一般。 楚淮拉过萧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心口,“感受到了没有?” “什么?”萧容不明所以。 “心跳声很快,”楚淮的下颌在她的耳廓上摩挲,“为你而跳。” 原本他的心跳声该停止在那个雪夜,是容儿救了回来。 萧容的脸蓦地涨红,咬了咬唇小声嘟喃,“油嘴滑舌。” 楚淮低低的笑出声,胸腔跟着震动,“都是实话。” “让人简单收拾一二,明日你便要搬去肃王府住了。”楚淮松开了她。 “你这次怎么这般大方,我还当你会拒绝呢。”萧容仰起头笑着,杏眸弯成了小月牙。 楚淮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挑了挑眉梢,“我有条件,今晚我得睡正屋。” 萧容美目横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我这是合理需求,考虑一下。” 毕竟半个月不能同处一屋,对于楚淮来说,还是舍不得的。 萧容没回他,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另一边陆绮等人前去见了隆安帝,也把此事与隆安帝说了,自然得说,不说也就无法解释陆绮为何要杀萧盛。 虽说陆绮十分莽撞,没有事先告知隆安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萧盛本也没什么用处,加上陆铎与楚瑞一个劲的求情,隆安帝也没将陆绮怎么样,只是口头警告了几句,下次做事要有分寸。 陆绮报了仇,自然也就不在意隆安帝说什么了,全部应下,至于来日做不做就不知道了。 隆安帝也知道陆绮的脾气,陆家人就没几个好脾气的,萧容还真不像陆绮的女儿,乖巧文静的和陆绮判若两人,不过面貌又的确是像的。 临走了,陆绮居然又说想要章皇后与余贵妃的命,隆安帝瞪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允了,“算了,权当送给你找回女儿的贺礼,别再得寸进尺了。” 萧盛等人的确没什么用处,可全杀了不免会给隆安帝留下暴虐之名,这才关了起来,这下陆绮杀了一个还不够,还要两个。 可想想这桩荒唐事,以陆绮的性子,即便不允也能干的出来,索性还是应允了,免得又偷偷摸摸的去干。 陆绮心满意足,楚瑞又开口了,“臣弟想求皇兄一个恩旨,为臣弟义女萧容请封郡主。” 这下隆安帝是真气笑了,指着几人,“你们一个两个的,求了这个求那个,要不然朕这个皇帝让给你们当?” “臣弟不敢,皇兄看在臣弟从未求过您的份上,还请皇兄允准臣弟。” “啧,朕真是欠了你们的,罢了,允了允了,快滚吧,瞧见你们都闹心。”隆安帝摆着手,直接撵人。 隆安帝能安稳坐着帝位,楚瑞的确功不可没,若是换了个旁人,隆安帝就没这般好说话了。 不过隆安帝向来看楚瑞有点不爽,谁让楚瑞和陆绮夫妻恩爱,而他孤家寡人一个,怎能顺心。 如今晓得陆绮过去之事,隆安帝心中感慨万千,他孤家寡人,也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陆绮和楚瑞都满意了,自然也不想留下,一同离开了,陆绮还要急着回东宫接萧容去肃王府用晚膳。 次日是除夕,一大早萧容就醒了,新的一年,各处都在放炮竹,噼里啪啦的,却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反而很满足。 即将迎来新的一年,她也即将走入新的一岁,一个有阿淮、有娘亲、有亲人的充满希望的一年。 “被吵醒了?”楚淮侧过身望着萧容,昨晚死皮赖脸才爬上她的床榻,从今日起,两人就得分开半个月了。 “没有,心里很愉悦。”萧容嘴角上扬,“第一次觉得炮竹声这般好听。” 楚淮明白她的意思,抬手摩挲着她耳垂上的软肉,“容儿,生辰吉乐,岁岁无忧。” 第44章 团圆 与阿淮一同起身洗漱,用了早膳没多久,萧容就收到了圣旨,册封她为肃王府郡主的旨意,封号——长乐。 萧容捏着圣旨,感慨万千,看向阿淮,歪了歪脑袋,“你说现在外边是不是很多人议论我?” 身为已灭国的前梁公主,居然还能被册封为大楚郡主,甚至成为大楚太子妃,来日成为大楚的国母,如此传奇的经历,怕是不仅仅当下,后世也会在茶余饭后谈起,古往今来第一人。 “他们是在羡慕你。”羡慕一个本该迎来死局的人,却获得新生。 前梁已灭,萧容身为公主,本该像萧滢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可却偏偏柳暗花明,登上了万人之巅。 大概谁也没想到,昔日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大梁九公主,也有今时今日的风光无限。 楚淮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圣旨整理好,“议论也罢,羡慕也好,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待你我大婚,天下百姓的眼睛有一半会盯着你,容儿,好好做你心里想做的事,你我都是曾受过欺压之人,盼着能执手破除天下百姓头顶的欺压。” 皇室虽是最位高权重之人,可是天高皇帝远,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阳奉阴违之人,也有许多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容儿纯善,必定能看得见那些百姓的苦楚。 萧容点了点头,嫣然一笑,“我明白,因为受过苦,所以更能感同身受,这样说来,我们身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她就说了,没有看错人,阿淮来日必定是个心怀天下的明君,而她要尽力辅佐阿淮成为明君,努力成为将来的贤后。 “那就一起努力,今日是除夕,我已派人去城外施米,待会我得去见父皇,你带几个人去瞧一瞧。” “好,我现在去更衣,你去忙你的吧。”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去忙了。 萧容到城外时发觉有不少权贵搭建的木棚,有施粥米的,有送过年所需的炮竹,香烛,还有送布匹裁衣的,各式各样,城门外挤满了人,有官兵守着,秩序倒还不错,并没有出现哄抢的现象。 恰好何家也在,萧容瞧见了何沛晗,上前与她打了招呼,“晗儿,许久不见。” 何沛晗忙笑着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这下臣女倒不知要喊郡主还是太子妃娘娘了,娘娘勿怪。” 萧容哪会听不出她在打趣,嗔了她一眼,“你惯会笑话我,咱们又不是才认识,何必如此生疏。” “是,公主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有了陆家为靠山,再也不怕旁人非议了。”何沛晗是萧容的伴读,萧容受了多少苦她自是晓得的。 “从前也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这么多年,也只有何沛晗愿意与她亲近,她心中万分感激。 “哪有的事,我本是孤女,若不是公主抬爱,我还不能入宫成为公主伴读呢。” 萧容拍了拍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笑道“还说什么孤女不孤女的,如今你不也是苦尽甘来,你与何大哥几时成婚呀?” 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何沛晗喜欢她的养兄何凛,可却不敢吐露心意,怕何凛会厌烦她,为她找个人嫁了出去,何沛晗只敢藏在心底。 所以上次萧容在楚淮那得知何凛也心仪何沛晗,才会那样惊讶,这世间之事,情投意合必定算得上大喜。 说到这个何沛晗的脸瞬间便红了,红唇微弯,低着头有些羞涩道“父亲说初夏时挑个好日子。” 从前她羞于承认,只和萧容说了这事,却不曾想到兄长早就已经识破了她的伪装,还主动向父亲挑明,父亲竟也答应了。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让何沛晗好一阵子都恍如梦中。 “那可真是恭喜了,得偿所愿,届时我定要为你添妆。”何沛晗与何凛也即将喜结连理,好事又成了一对,萧容心里压着的事又少了一件,接下来,就该张罗绿枝的亲事了。 “那便恭侯太子妃娘娘了。”有太子妃娘娘亲自添妆,何沛晗求之不得。 两人又聊了会,萧容见秩序井然,没什么问题,便打道回府,午膳时是宫宴,她还得准备一番。 大梁宫宴向来是晚上,大楚倒是午时,不过这样也好,晚上便可以一家人团聚。 萧容回到东宫,才进院子,就瞧见院子里堆了不少东西。 “殿下又买了什么吗?”萧容看向绿枝。 绿枝摇了摇头,“不是殿下买的,这些都是各处送来给郡主的生辰礼。” 因着两人还未大婚,上下便改口称萧容为郡主了。 “这么多?”萧容看了一圈,光是看礼盒上的花纹就知绝非俗物。 “这还是少的呢,外边还有不少人送来,今日郡主册封又遇到生辰,京中权贵都往东宫送礼。”绿枝何时见过这副盛景,从前萧容过生辰,她们连提也不敢提,如今却是满大楚的权贵为公主过生辰了。 “那便一一登造在册,来日都是要还的。”旁人送她一分,来日她可能就得还两分,不过礼尚往来皆是如此,总好过从前连往来都没有。 “是,奴婢明白。”绿枝脸上带着笑,哪怕即将忙碌大半个下午,还是高兴的,从前盼都盼不来的,能不高兴嘛。 萧容进屋更衣,一会宫宴衣裳要隆重些,今日怕是会成为焦点,她放下描眉的青黛,望着菱花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眉宇间的愁绪散去,人也轻快了不少。 “美目盼兮,雪肤红唇,美极。”楚淮出现在身后,菱花镜中两人靠的极近,“不想容儿去参加宫宴了。” “为何?”萧容红唇轻扬。 “怕旁人发觉我的容儿这般绝色,要与我抢。”楚淮弯腰,薄唇靠近了她的耳廓,啄了一口。 发髻上戴着珠翠,倒不好揉她的青丝了。 “谁敢和太子殿下抢人啊,你不凶旁人就不错了。”萧容忍俊不禁,旁人怕是多看一眼都不敢。 “谁说的,陆家不是要抢人了吗?今天晚上我便得独守空闺了,唉,可真是凄惨。”楚淮摇头叹气,活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萧容转身笑着戳了戳他的下颌,“多好呀,一个人享受一张这么大的床榻,美滋滋。” 楚淮握住她的柔荑亲了下,“不好,巴不得明日便到上元佳节。” “再忍忍啦,”萧容起身,“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也好,走吧,想来不少人会对咱们新册封的长乐郡主很是好奇。”楚淮与她十指相扣,两人相携离开东宫。 被楚淮说中了,自从萧容踏入大殿,众人的视线便纷纷转了过来,活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 这样说也对,梁楚敌对多年,梁国兵败后梁国皇室没一个好下场,可萧容却能成为大楚郡主、大楚太子妃,这不得不令人钦佩啊。 两人入座,隆安帝与韩皇后还不曾到,便有人上前与楚淮和萧容见礼,女眷与萧容拉些家常,亲近关系。 萧容已能将京中权贵大致对得上眼,并没有出差错。 很快陆绮等人到了,将萧容拉到身旁坐着,让楚淮身侧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楚淮性子冷,手段狠,大楚无人不知,众人不敢轻易上前。 这倒让萧容看不下去,宫宴开始之前还是回到了楚淮身侧坐着,免得大好的日子他要不高兴了。 宫宴无非是些场面话,不过比起从前累了些,毕竟从前充当背景板,现下却得学着韩皇后如何平衡局面了。 宫宴后陆绮没急着出宫,而是随着萧容回了东宫,“正好让人将你的东西带回王府,也不用带多少,王府里都有,没有咱就重新购置。” 一夜之间,肃王府就打扫出了一个大院子,等着萧容入住。 萧容不好拂了陆绮的心意,只好拉着楚淮进了里屋安抚,“那我便先过去了,你晚上来吗?” 楚淮的脸色有些不悦,“才用过午膳就这般急切。” “哎呀,这不是我娘开了口嘛,你别不高兴,笑一笑。”萧容伸手往上提楚淮的唇角,可笑的比哭还难看。 萧容鼓了鼓雪腮,踮起脚尖在他薄唇上亲了一下,软软的撒着娇,“阿淮,笑一笑嘛。” 楚淮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捞了回来,结实的臂膀钳制着她如细柳的腰肢,两人紧紧相贴,眸色幽深的锁着她,格外霸道,“再亲一下。” 萧容启唇惊呼,扶着他的肩,发髻间的珠翠摇曳,“你松一松,呼吸不过来了。” “先亲。”楚淮看着她就是不撒手,想到要分开半月,心里就抓心挠肝的不适。 萧容无可奈何,只得再度仰起头亲了他一下。 可这次楚淮却没轻易放过她,扶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缠,旖旎暧昧,水渍声声。 直到萧容一张小脸涨的绯红,当真要喘不过气来了,楚淮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用额头蹭了蹭她的眉心,“去吧,我晚些过去。” 萧容红着脸出去,陆绮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来了,但没说什么,只觉得有些遗憾,并未参与女儿豆蔻懵懂之时,也没那个机会亲自为闺女挑选夫婿,不过好在容儿选的夫婿,她也很是满意。 两人隔着千里之遥还能在一块,也只能说一句缘分天定了。 陆绮为萧容准备的院子十分宽敞,正值冬日,虽没有降雪,可红梅依旧绽放,隔着老远便能闻到空气中的梅香。 陆绮忙进忙出,吩咐这个安排那个,生怕哪让萧容住的不舒适,反倒让萧容有点受宠若惊,“娘亲,您别忙了,已经很好了,坐下来歇会吧。” “唉,时日紧凑,要不然也能布置的好些,这些日子我吩咐人添置东西,上元佳节你在王府出阁,也免得让人看轻了你。”即便已经给了萧容最好的,陆绮尤嫌不够。 萧容抱着陆绮的胳膊,“有娘给我撑腰,谁敢看轻我啊。” 娘亲可是连前梁武德帝都敢杀的女子,天底下怕也难找出几个来了。 陆绮也笑,“好,娘亲给容儿撑腰。” 今年除夕是肃王府最热闹的一年,陆家一众都到了肃王府过年,足足摆了五桌,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萧容左边坐的是娘亲,右边原本坐的是楚淮,结果被外祖父挤开了,陆铎非得和萧容一块坐,楚淮也就不得不退让一步了。 用膳时一桌子的人都忙着给她夹菜,碗中似小山一般高,将萧容撑的肚子都圆了。 钟楼的钟声敲响,众人端着酒杯起身,道一句“新岁安康”,饮尽杯中屠苏酒。 温热的酒入喉,暖尽四肢百骸。 这一刻,萧容全部的心愿都已达成。 第45章 夜会 守岁过后,众人四散去歇息,除夕夜并无宵禁,有的打道回府,有的在肃王府留下住一晚,楚淮身为太子,自然是不方便在这住的。 萧容送他出去时楚淮连手也舍不得撒,意图将人拐回东宫,“你一人住在这恐怕不适应。” “不会啊,挺好的,再说还有绿枝呢。”萧容并不接招。 “大过年的,我一人在东宫住着有些寂寥。”楚淮竟也开始卖惨了。 萧容忍俊不禁,“难道你从前不是一个人住吗?咱们还没大婚,本不该住一块的。” 在东宫被楚淮磨几下她就答应了两人同榻而眠,虽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到底还是不大合规矩的,如今这样也好。 楚淮捏着她的手叹气,“容儿,你不心疼我了。” “哪有,我的阿淮好像变成了怨夫,”萧容踮起脚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楚淮的头顶,“阿淮乖呀,半个月就好了。” 楚淮拉下她的手,黑眸深邃缠人,“要我乖也行,给点酬劳。” 萧容抿着唇瓣,假装没听懂,“我身无分文,改日问娘亲要了银子再给你吧。” “好了,你快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初一还得入宫请安祭祀。”萧容想挣开他的手。 楚淮却没这般好说话,大手钳住了她的手腕,“容儿,装傻可没用。” 他的酬劳几时变成银子了。 萧容瘪了瘪嘴,美眸嗔了他一眼,“这是肃王府,你克制一二。” “克制不了,”楚淮弯腰凑近了她,声声诱人,“你痛快些,我便走了。” 萧容无奈,若再拖下去,怕是一会娘亲便要寻来了。 她环顾四周,没瞧见旁人,鼓起勇气,红唇蜻蜓点水般快速在他薄唇上掠过,楚淮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萧容推搡着往外走,“好啦,你快走吧。” 不知道的,还当两人背着谁偷情,连亲一下都生怕被人发觉。 楚淮纵容的笑着,“好,我走了,明日见。” 他在萧容眉心落下一吻,“回去吧。” 萧容免得他还缠缠绵绵的,便先进府了,在门后听见车辙声响起才转身回院子。 肃王府今夜灯火通明,四周还有此起彼伏的炮竹声,热闹极了,这是她过的最美满的一个新年。 回到院子,陆绮竟还在忙碌。 “娘亲,您怎的还不去歇息?夜已深了,您身子不好,早些歇息吧。” “阿淮走了?”陆绮看她脸色红润,便晓得又是难舍难分了一场。 “他回东宫了,您也去歇息吧。” “我今夜想在这里与你一起睡,可好?”陆绮想着容儿头一日到肃王府,会睡不安稳,再者她也想珍惜容儿还未出阁的日子,与她多亲近亲近。 “娘亲和我睡?”萧容眼中有些雀跃,她求之不得,“好呀。” 即便已经十八岁,快要出阁了,可两人相处不到一月,算下来,还不如婴孩呢,过去的那些时光,怕是补不回来了,现在倍加珍惜。 陆绮笑意盈盈,“那便去洗漱,我吩咐人铺床。” 夜色已深,萧容洗漱好两人便上了床榻,她抱着陆绮的胳膊撒娇,“娘亲身上好香呀。” 陆绮握着她的手,“什么香?今日并未用香膏沐浴。” 也不知容儿喜欢什么香气,便索性什么都没用。 “不知道,娘亲身上的气息好好闻,和别人都不一样。”这就是娘亲的气息吧,让萧容流连不已,她感觉自己像个没有断奶的小孩子,还想在娘亲怀中待着。 陆绮闻言笑意加深,“哈哈,你这孩子,果然说女儿贴心,可不就是如此,嘴巴这么甜,还晓得哄我了。” “没有哄娘亲,真的很香,特别安心的感觉。”萧容往陆绮身侧挪了挪,想要靠近她。 陆绮提了提衾被,“天气冷,盖好衾被,莫要着凉了。” “谢谢娘亲。”此时此刻的温馨,是萧容从未有过,却期盼已久的,再满足不过了。 “与我不用说谢,快睡吧,明日一早还得去太庙祭拜。”陆绮拍了拍萧容的肩,嘴中哼唱着歌谣,像是哄婴孩一般哄着萧容入睡。 先前楚淮也这样哄过她,可和陆绮却是完全不同的,萧容合上眼,没一会便睡着了,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 次日大年初一,又一次在炮竹声里醒来,看见陆绮,萧容嘴角上扬,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席卷全身。 她有娘亲了呢。 陆绮也被吵醒了,两人一同起身,时辰还早,陆绮想要给萧容梳妆,感受一下打扮闺女的乐趣,萧容当然愿意。 陆绮还是头一次给旁人梳妆,有些生疏,还是在嬷嬷的指点下才完成的,倒也看不大出什么破绽。 梳妆完毕后萧容起身,两人得去膳厅用早膳了,陆绮从一旁的盒子中取出一枚平安符,“前几日去寺中为你求的,今日初一,佩戴在香囊中,可保平安。” 萧容第一次收到平安符,高高兴兴的将它放入香囊,挽着陆绮的胳膊,“娘亲最好啦。” 陆绮抬手捋了下萧容的鬓角,“新的一岁容儿要开心。” “我的嘴角都要笑僵啦,特别开心。”萧容鼓了鼓腮帮子,再没这样高兴过。 “那就好,走吧,用了早膳该入宫了。” “好诶。” 过年这些日子家家户户都是忙的,大楚皇室就更忙了,萧容和楚淮见了数次,却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再入宫,萧容变成了肃王府的义女,皇亲国戚对她越发客气,有了陆家为支撑,她不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先前那些对太子妃之位有想法的权贵彻底歇了心思。 不管是陆绮真看上了萧容为义女,还是楚淮为了抬高萧容的身份托付了肃王,总之有了这层关系,大楚还有几人能与之抗衡,想也别想了。 初六那日,肃王府大摆认亲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陆绮还派人在城中送红鸡蛋,这是大楚的习俗,生了孩子要给亲朋好友送红色的鸡蛋,以示庆祝,陆绮这也算是补上了,这下连街边的小乞都晓得陆绮得了一个女儿。 初八,陆绮一大早就带着萧容出门了,“你即将出阁,嫁妆我还没给你备齐,还差一两箱,正好去挑挑可有喜欢的东西。” 实在是太过匆忙,陆绮只能将从前给楚洛备下的聘礼改为容儿的嫁妆,待容儿出阁之后,再来准备楚洛的聘礼,好在楚洛也还不急着成婚。 “娘亲,您都备了好些了,不用再买了。”萧容去库房看了一眼,堆了满地的箱子,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个大箱子,哪需要这么多嫁妆。 “不够,现下是九十七箱,再添置两箱,凑足九十九箱,求个长长久久。” 萧容倒吸口凉气,“九十九箱?这也太多了吧。” 就是萧滢出阁的时候,据说也只有八十箱,这足足多了近二十箱呢。 “这哪就多了,我还没算阿淮送过来的聘礼,到时候一并做嫁妆给你送回去,宫中抬了一百零一箱聘礼来,那你的嫁妆一共就是二百箱。” 萧容惊呆了,“娘亲,那您不是亏了,聘礼一箱也不留下,嫁出个女儿,还搭上九十九箱嫁妆,多亏呀。” 二百箱的嫁妆,头一箱进了东宫,最后一箱怕是还在肃王府的库房吧,得抬到什么时候去,这着实夸张了。 陆绮戳了戳萧容的额头哭笑不得,“这些都是你的,给你怎么就亏了,嫁妆是你的私产,和夫家无关,箱子里的都是死物,还有田庄、铺子、山林,宅子等等,这些东西等你出阁后,就是你的,可不是东宫的,得你自个打理。” 嫁妆越多,越能显示姑娘家在娘家受宠,也越能得夫家敬重,不敢轻易怠慢。 更何况给萧容的,再多陆绮也不嫌多,若不是时日来不及,还要更加细致才是。 “这么多,我如何管得过来?”萧容头大了,她本就不会管这些,尚在学习中,一下子交给她这么多,可不得手忙脚乱。 “莫怕,我晓得你从前不曾学过,那些我暂且先打理着,我慢慢的教你,待你学会了便可以自个管理。” 萧容皱着眉头,还是有些忧心的望着陆绮,“娘亲,您不会是把肃王府搬空了吧,洛儿再过两年就要议亲,您可别太偏心我了。” “你这个傻孩子,肃王府的家底可不止这些,别操心了,洛儿的聘礼我会好生筹备的。” 看着萧容的愁绪,陆绮心中不是滋味,容儿从前过的苦,才这些东西便觉得多,这是她的失职,女儿便要富养,往后还得补上呢。 萧容想操心也操心不过来,陆绮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操心,全部一手操办好了,足足九十九箱的嫁妆,萧容从前想都不敢想。 逛了一日,晚上萧容累的不想多动弹,沐浴后便挥退了婢女,打算歇下了。 才坐到床榻上,便听见后窗有动静。 萧容心中了然,驾轻就熟的前往窗前,拉开了窗户,果见楚淮靠在窗台上。 “昨晚不是让你别来嘛,夜深露重,天气又冷。” “下午来了却不见你,去哪了?”楚淮倒也不想大晚上翻墙进肃王府,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念得紧。 “我同娘亲去购置了些东西,晚膳前方回,走的脚累了,我想早些歇息。” “我进去给你揉揉?”楚淮说着要翻窗。 萧容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见敲门声,“容儿,睡下了吗?” 是陆绮。 萧容登时将心提了起来,分明她和楚淮即将成婚,可是大晚上的,被娘亲抓到两人在私会,似乎也不妥当。 她想也没想,一把将楚淮推了出去,“你别出声。” 随着窗户合上,窗外响起“嘭”的一声。 第46章 大婚(正文完结) “娘,您还没睡呀?”萧容的语气有些颤音。 陆绮并未多想,递给她一个盒子,“里头有舒缓疲累的精油,你今日走了许久,双足肯定累了,将它滴在热水中浸泡双足,便可以舒服些,我方才忘了,现下想起来才给你送来。” 萧容连忙收下,“谢谢娘亲,我不累的,娘亲身子不好,还是快些去歇息吧。” “好,那我可就走了,明早想吃什么?”即便王府里有诸多厨娘,可陆绮还是乐于为了萧容下厨。 “想吃娘做的云吞面。”萧容也不和陆绮客气。 陆绮点了点头,“好,那就吃这个,我走了,你早些歇息。” “好的,夜深了,娘亲注意脚下。” 萧容站在门前看着陆绮离开才回屋,放下盒子跑去窗前打开窗户,可窗外寂静,空无一人。 萧容皱了皱眉,低喃,“走了吗?” 她探出脑袋左顾右盼,还是没瞧见楚淮,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要楚淮别来的是她,见楚淮走了失落的还是她,连萧容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伺候。 这大概就是陷入情爱中的女子吧。 萧容合上窗,沮丧的回到拔步床前,打算歇息了,可掀开帘子,萧容的杏眸却忽然亮了,嘴角扬起,“你何时进来的?” 原以为走了的楚淮,正悠哉悠哉的单手支额躺在她床榻上,一双黑眸紧紧地锁着她,没有回答,单手拍了拍床榻,要她上来的意思。 萧容也顾不上羞涩,脱了绣鞋坐到床榻上,“方才我娘亲来了,你也不怕被她发觉。” “为了你娘亲,把我推下去,险些没命来见你了,容儿可真狠心。”楚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容儿会将他推出去,毫无防备,重心不稳,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啊?”萧容难为情的抓了抓发丝,“你摔到哪了吗?这不是事出紧急。” 她那时就想,别被娘亲发觉了阿淮。 楚淮拉过她的手贴在心口,眼神幽怨,“这里摔成了八瓣。” 萧容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少贫嘴。” 摔到了心口,那就是没摔到,阿淮武功高强,想来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受伤。 “我说真的,”楚淮坐了起来,叹息道:“如今容儿心里怕是不知要把我排在第几了。” 不由得有点想念之前,容儿心中只有他。 “才没有呢,阿淮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只是我和娘亲相处的时间短嘛,很快和你成亲,又要和娘亲分开,我和你还有一辈子可以相处,可是和娘亲却少的多,我得珍惜这段时间。” 且不说成亲之后不能时常出宫,就算可以,娘亲来日会比她先走一步,而她却可以和阿淮白头到老,比不得的。 因为“一辈子”这个词,楚淮原本阴郁的脸色好转了不少,这样想想,的确是畅快了,不过还不够。 “今晚我在这里睡,勉强算你弥补我了。”楚淮还耍起了无赖。 萧容连连摇头,“不行,若传出去于你我的名声都不好。” 即便是订了婚的两人,还未成婚,也不能过于亲密,会被人说闲话。 并且万一明日被陆绮等人发觉,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见人了。 “明日一早我便走,不会被人发觉。”已经快一旬不曾和容儿一同住了,他着实难忍,日日相处那么一会,同等于没见着。 “也不行,”萧容很坚定,“你现下就走吧,我得歇息啦。” “不想走。”楚淮躺了下去,闭上眼打算睡觉了。 萧容:“……” 无奈极了,她伸手去拉拽楚淮,“走了,不许霸占我的床。” 可楚淮那块头,哪是萧容能撼动的,楚淮躺着纹丝未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萧容撇了撇嘴,不得不哄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别太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还没吃你怎么知道吃不了?”楚淮睁开眼,“我想要长久,也想要朝暮。” 萧容愤愤的鼓了鼓腮帮子,“你太贪心了!” 楚淮勾了勾嘴角,“那又怎么样?” “哼,”萧容见他不听,索性不管了,转身要下榻,“你睡吧,我去找娘亲睡。” 楚淮长臂一伸,将人揽回了怀中,挑了挑眉,“想跑?” “呀,你做什么?”萧容被他吓了一跳,娇嗔道:“你再这样我可就喊人了?娘亲在我院子里安排了不少守卫。” “行,现在容儿有娘亲撑腰了,不要我了,唉,我不重要了。”楚淮垂头丧气的起身,“算了,我走。” 萧容见他如此笑的不行,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啦,你别演了,戏角都没你能演。” 她凑过去在楚淮脸颊上亲了一口,“快回去吧,夜深了,宫门都要下钥啦。” 楚淮偏头望着她,似笑非笑,“就这样?” 萧容恼羞成怒的推了他一把,“楚淮,你不许得寸进尺,快走。” 瞧,连名带姓的喊了,再不走小猫可就要炸毛了,楚淮下了榻,“行,我走了。” 萧容将人送到窗前,看着楚淮麻溜的翻窗,无奈扶额,有哪家的太子殿下会翻墙,还翻的如此利索,都可以去做梁上君子了。 翻过了窗,楚淮却仍旧不走,凑过脑袋,“再亲一下。” “你好过分。”萧容真想把窗户合上,将他的脑袋打成猪头。 “亲不亲?”楚淮挑唇,过分就过分吧,对自己媳妇,过分点正常。 “不亲,快走快走。”萧容才不想让他如意,又怕他会将守卫引过来,催促他离开。 萧容不管了,伸手要关窗。 楚淮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捞过萧容的玉颈,在她粉唇上啄了下,低笑一声,“真香。” 在萧容还没反应过来时转身离开,犹如一阵风散在空气中。 萧容抬手抚了抚唇瓣,又气又羞,低声嗔道:“无赖!” 楚淮日日都来,仿佛将肃王府当成了自己家,白日来了也罢了,晚上还要来,萧容是管不了了,随他去了。 可让她不曾想到的是,正月十四,也就是两人大婚前一日,一整日都不曾见到他,起初萧容还当他是有急事去忙了,后边才听娘亲说,即将成婚的两人大婚前一日按照规矩不宜见面,不吉利,俗话说“婚前相见,婚后不见”。 萧容从前倒是听过这样的话,只是比较诧异,阿淮那样向来不将规矩放在眼里之人,却能忍得住一整日不见她,可见他将两人的婚事看的多重,哪怕有一点点不吉利的地方都不允许。 傍晚时分,楚淮派凌风送来了一枚同心结,还有一张红色的信笺,写道:“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3 萧容捏着同心结,嘴角上挑,杏眸中漾开笑意,阿淮给她的安全感,又哪是别人比得了的。 她终于要嫁给阿淮了,十一岁末遇到阿淮,十八岁初嫁给他,一转眼,两人认识六年了,终是得偿所愿。 次日上元佳节,天色还暗她便起身了,宫中派了女官来安排起居,陆绮也忙的很,脚不沾地,怕是昨晚就不曾睡好。 天色昏沉,可整个肃王府灯火通明,随处可见红烛,红绸,红灯笼,比过年还要喜庆。 萧容梳洗好后随着陆绮去家庙叩拜,即便是义女,也是上了族谱的,往后楚洛这支传下去,萧容永远都会受后人香火,并且引以为豪,可不是谁家都能出一个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的祈愿能与阿淮共度春秋,相携到老。 司天监根据两人的生辰八字测出的吉时是在午时,比起一般的嫁娶在黄昏时便早了不少,也越发忙碌,整个肃王府的小厮婢女都恨不得多长出一双腿来。 最闲之人,怕就是萧容这个正主了,穿上太子妃喜服之后便不宜多动,免得弄皱了衣裳,好些人围绕着她梳妆,她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面容由白净一点点变得娇艳明媚,倒有些认不出了。 算起来,她已是第二次出阁,可是上一次,她犹如木头人一般,任人摆布,这一次,却是带着激动与忐忑,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就没安静的时候。 她既盼着成为阿淮的太子妃,又忐忑自己不能胜任这个身份,让娘亲蒙羞,让阿淮失望。 但盼望大过忐忑,再多的风霜,走过才知道。 自然,最盼的就是楚淮了,他一夜未睡,还是正月里,北风呼啸,而他坐在阁楼上,穿着单薄的衣裳吹风,好似要让北风将心中的一团炽热之火熄灭。 可是吹了大半夜的风,楚淮心中的火却越烧越旺,巴不得立马到吉时,因此时辰一到,迫不及待的就出了东宫,迎娶他的新娘子去了。 但肃王府不到吉时是不会将人送出来的,即便是太子殿下,也得等着。 当绿枝告诉萧容太子殿下被挡在外边时,红唇微抿,“他就这般心急。” 绿枝笑道,“那可不,郡主穿上喜服,奴婢都要看呆了,太子殿下自是迫不及待。” 绿枝亲眼见过萧容两次出阁,同样是凤冠霞帔,可是这一次,萧容即便不笑,身上也带着喜意,这才像是一个即将出阁的新娘子。 吉时已到,萧容手执羽扇,由宫中女官扶着行至正堂,拜别双亲。 陆绮早已红了眼,才将容儿找回来不过半月,却得面临再度分别,哪怕只是嫁入宫中,能时常见着,却已是不同了。 陆绮语气哽咽的叮嘱了几句,将萧容的手交到了楚淮的手中,“去吧,莫要误了吉时。” 萧容亦是酸了鼻尖,泪如珍珠一般滚落,“女儿拜别父王、母妃,愿父王、母妃珍重。” 楚淮牵着她的手离开肃王府,上了车辇,缓缓离开肃王府,往宫城方向驶去。 储君大婚,举国同庆,万人空巷,都挤在长街两旁看热闹。 整个京城都张灯结彩,正好今日又是上元佳节,花灯遍布,再加上这样的喜事,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喜意。 车辇驶过之处,喜钱遍地,众人得了喜钱个个笑的合不拢嘴,萧容都不敢想,这一次大婚,到底费了多少银子。 天家仪仗满是威严,众人不敢放肆,即便抢喜钱也是点到为止,井然有序,紧随其后的是萧容那二百抬的嫁妆。 红木箱子打造,在阳光的沐浴下好似闪着光芒,长长的送嫁队伍像是一条红色的龙,神龙见首不见尾,照亮了整座京城,名副其实的十里红妆。 太子大婚着实繁琐,萧容自从进了宫门,就完全迷失了方向,该做什么都有女官指引,倒也出不了差错,就是有些累,分明是正月天气,可后背却出了一层薄汗。 不过累却快乐着,太子妃这个头衔可没这么好担,这才第一日呢。 折腾了半晌,最后在隆安帝与韩皇后跟前跪受太子妃金册金印,隆安帝提点了几句,宣了旨意,就将金印给了她,有了金印,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楚淮双手将她扶起,萧容捧着金印,两人一同转身,面向丹陛之下百官的叩拜,“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气势恢宏,声震九霄,回荡在宫墙之内,将萧容这一日的疲惫尽数褪去,心潮澎湃,她终于成为阿淮的妻了。 楚淮偏头望着她,嘴角噙着笑意,伸出掌心,“容儿,执子之手。” 这一天,他好似已经等了半辈子,终是美梦成真,十里红妆娶到了容儿。 萧容将金印递给身侧的女官,把手放入他的掌中,嫣然浅笑,“阿淮,与子偕老。” 两人十指相扣,迎风并肩而立,遥望湛蓝的天际。 有一片盛世天下,正等着他们开拓。 第47章 番外一 今夜整个皇宫灯烛辉煌,将深蓝色的夜幕照的灿若朝霞,远远的看过去,好似一盏巨大的红灯笼坐落在京城中。 大楚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宫宴上百官同乐,觥筹交错,整个皇宫的上空漂浮着酒香,好不热闹,直至深夜才散。 楚淮心中念着回东宫,可身为储君,场面事又不得不做,今日大喜的日子,不免被灌了不少酒,楚淮酒量还不错,可被灌的也不大行了,只能推脱,喝醉了一会还如何干正事。 即便如此,等散宴回东宫时,脸颊也有些热,耳朵尖飘红,从殿内出来,被冷风一吹倒是好了不少。 一行人疾步往东宫方向而去,将殿内的热闹余韵撇在身后。 萧容轻轻地动弹了下脖颈,就听见“咔哒咔哒”的骨节松动的声音,好似浑身的骨头正在重组。 头顶的凤冠着实是重,压的她不敢乱动,就这般坐着,肚子都有些咕咕叫了,脖颈也酸的很,她的视线盯着门口,盼着阿淮早日回来。 太子大婚前边的流程倒是和民间娶亲颇有不同,见过百官之后便差不多了,她正顶着华丽厚重的凤冠,等着阿淮回来喝合卺酒。 他再不回来,今晚就让他去前院睡,萧容腹诽。 “吱呀——”正想着,门就开了。 今日大婚,楚淮穿着喜服,分明是鲜艳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刚正,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红色,一点也不比萧容逊色 “累了吧,先把凤冠取下来,方才不是让你先卸妆梳洗,莫要等我回了。” 楚淮反手合上门,没让旁人进入,两人大婚的仪典已经完成,剩下的便是二人的事了。 萧容努了努唇,“还没喝合卺酒,先喝了合卺酒再梳洗。” “还能撑住吗?”楚淮看了一眼合卺酒,“还是先将凤冠取下来,太重。” 凤冠主体已是有些重量,再加上凤冠那十几条流苏坠子,他已经能想象到戴着一日有多遭罪。 “还好,往后这样的日子又不会少,无碍,我多锻炼锻炼。”萧容小心翼翼起身,大婚只有一次,可往后的宫宴、祭典上,她身为太子妃,也不可能素衣出席。 “行,那咱们喝合卺酒。”楚淮握着她的手,两人走到桌前,楚淮端起系着红线的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萧容。 “容儿,我此生定不负你。”楚淮幽深的黑眸紧紧地望着萧容,他肖想了这么多年的姑娘,终于娶回家了。 萧容莞尔,“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走到今日,言语已经苍白了。 两人仰首饮尽象征着合二为一的合卺酒,此后,两人就犹如这杯酒,被系上了红线,再也扯不开了。 放下瓢杯,楚淮连忙给她取下了凤冠,掂量了下,“的确是重,辛苦你了。” 萧容的指尖在凤冠上摸过,“别人想要这样的辛苦还没有呢,凤冠真好看,在夜色里也是光彩夺目,万般璀璨。” 从前遥不可及的东西,如今终于成为她的了。 “这算什么,以后你想要更美的凤冠也有,过来,我为你解下钗环。”楚淮挥退了众人,自然得亲自动手了。 不过萧容没要他动手,自己抬手解下耳坠,“我来吧,你先去沐浴。” “饿了没有?” “没,方才吃了点东西。”按规矩是不能吃的,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整套流程下来她都要饿死了,自然不可能死守着规矩。 “那就一起。”楚淮取下她发髻间的珠钗。 “什么?”萧容愣了下,一起什么? 楚淮弯腰俯身,薄唇在她耳廓上亲了下,“一起沐浴。” 萧容身子战栗了下,喉头微紧,“别、别吧。” 这才头一日,虽晓得会发生什么,可是共浴着实是考验她了。 “为何不要?”楚淮的手提了提萧容的衣领。 萧容总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了,好似楚淮提的不是她的衣领,而是她的脖颈。 “我……”萧容我了半天,却说不出来。 楚淮低笑,嗓音磁性低沉,望着菱花镜中的杏眸,“容儿,你我已成亲,你可拒绝不了我了。” 萧容眼神躲闪,脸色臊红,“你也太心急了。” “嗯,”楚淮修长的指尖勾起她一缕发丝,意味深长道:“想吃热豆腐了。” 萧容撇嘴,这哪是想吃热豆腐,想吃她就直说嘛。 “好了吗?再等下去,我的豆腐可要凉了,我喜欢吃热的。”楚淮望着萧容三千乌黑的青丝,发髻上珠翠已取下,只剩下长发如瀑。 萧容有些扭捏,毕竟是头一次,哪个姑娘家不害羞,哪能开得了口。 楚淮也晓得,便不等她开口,“走吧,还有正事要做。” 至于是什么正事,两人都心知肚明。 萧容早已做好了准备,娘亲也教过她房中事,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又害怕的不行了,连指尖都在颤。 楚淮发觉了,轻笑了声,“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有这般害怕吗?” 萧容挺直了脊背,不肯示弱,“我没害怕。” 楚淮舔了舔唇角,没再多说,可满脸笑意,分明是不信的。 萧容被他看的恼羞成怒,微瞪了他一眼,“不许看。” “哈哈,容儿可真霸道,为夫看自个的娘子也不行吗?” 两人进入浴房,里边修建了一个极大的白玉池,足以容纳五六个人,池底通着地龙,水温被控制的刚刚好,犹如温泉一般。 楚淮抬手要为萧容宽衣,萧容被吓的后退,水眸盈盈,“我自己来。” “好,你自己来。”楚淮失笑,分明是新婚夫妻,怎的看起来他像是强抢民女? 既然萧容无需他费心,楚淮三下五除二将自个身上解了干净,踏入了池中,水温正正好。 可萧容却拖延了好一会,身上还穿着红色的中衣,楚淮看出来了,她在害羞,也罢,不能逼太紧。 楚淮浑身湿透,光脚踩了上来,萧容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张脸羞的比中衣还要红。 “容儿别怕。”楚淮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我会让你心悦。” 萧容低着头,险些要将小脸埋到肚子里去。 温热的池水将中衣浸透,服帖的黏在肌肤上,雪肩半露,欲语还休,反倒越发撩人,楚淮的呼吸重了。 一双幽深的眸子似烈日一般灼烧着她,萧容雪白的肌肤上蔓延开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你别看。”萧容别过脑袋,想要去提衣裳。 楚淮的手落在她的香肩上,拥紧了她,嗓音低哑,“遮什么,很美。” 萧容咬着红唇,“你再不沐浴我走了。” 两人从未这样相处过,即便从前同榻而眠,却发乎情,止乎礼,点到为止,今日这遭,即便还未坦诚相见,萧容已经要烧起来了。 “好好,沐浴。”楚淮低声笑着,取过一旁的香胰子,抹在她的胳膊上,“今日为夫伺候娘子沐浴。” 萧容哪有拒绝的余地,原先还是正常的沐浴,可到了后边,到底是乱了,心与身,都乱了。 “容儿乖,别动。” “呜……” 玉池中的水好似越来越热,室内温度逐渐升高,催发出了一阵香气袅袅,飘散在空气中,满室生香。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1 …… 不知过去多久,萧容脑中空空,犹如浆糊一般,不知身在何处。 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她既痛苦又愉悦,两相矛盾的好似在互相撕扯,但鱼水交融时,她好似又明白了娘亲所说的,这件事,只有和心爱之人做才是美满的。 楚淮将她抱回宽大的拔步床上时,萧容累的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好似有人摁着她的眼睛让她睡觉。 可是楚淮还不曾回来,她心中不安,又睡不着。 浴房被弄的一团糟,楚淮去简单收拾了下,并不想旁人窥见半分两人的亲密之事,哪怕是婢女。 再回来,见萧容强撑着没睡,有些好笑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别撑着了,明早还得去请安。” 萧容没力气说话了,胡乱“嗯”了两句,往楚淮那边歪了歪脑袋,凑近了他。 楚淮躺了下来,将人揽到了怀中靠着,亲了亲她的发丝,“容儿,好梦。” 这次萧容没再回应,靠在他胸膛上已经睡熟了,纤长的眼睫打下了一层阴影,遮住了如水的眸子。 今日大喜,屋内的龙凤喜烛并未熄灭,哪怕隔着幔帐也还是亮堂的,但这并不影响萧容的睡意,困到了极致,哪里还会考虑这些,就是在太阳底下也能睡着。 而楚淮却久久难眠,垂眸凝望着萧容绯红的脸蛋,静静的听着灯烛燃烧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席卷全身。 今日起,他也有家了。 第48章 番外二 五更天光始,东边云层乍破,一束光冲天而出,这座宫城也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楚淮喊醒萧容时,她还在做着美梦,拂了拂楚淮的手,嘟囔着,“别吵。” 昨日累,昨晚更累,现下天色又早,萧容睡的昏沉,连今日要去做什么都忘了。 若是寻常人家,她爱睡就睡吧,可身在皇室,一会得去向隆安帝行礼,还得去太庙祭拜,不能晚了,免得被人非议,她又要说这个太子妃难当了。 “容儿,起床了,先去请安,回来再睡。”楚淮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唔,你好烦。”萧容的声音格外沙哑,昨晚闹的太过,伤着嗓子了。 楚淮勾了勾唇,低笑,“你再不起,一会又该懊恼了。” 萧容没有反应,她现在听不真切外界的声音。 楚淮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含住她的红唇啄吻,用特别的方式让她醒来。 “嗯……”萧容被憋醒了,喘不过气来,纤长卷翘的睫毛缓缓睁开,就看见无限放大的俊脸,吓了一愣,推了他一把,嗔道:“你怎的这般急色。” 昨晚还没折腾够,这下才一大早又来了。 楚淮觉得委屈,“容儿误会我了,我只是想喊醒你,要不然咱们该迟了。” 萧容羞怯的瞪了他一眼,拥着衾被起身,“你没长嘴呀,喊我就喊我,干嘛动手动脚的。” 楚淮似笑非笑,“我不是动的嘴吗?” 萧容:“……” “懒得和你说。”萧容低着头要起身,反正她心里是认定了楚淮不怀好意。 楚淮伸手拉住她,“为什么懒得和我说,咱们好好说说。” 萧容跌回了他怀里,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好酸。” 昨晚折腾的,现在胯骨又酸又疼,坐在他腿上硌的难受。 “我给你揉揉。”说着楚淮就要伸出手去。 萧容脸颊爆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许动。” 大白天的,萧容还是很难从容的和楚淮这般亲热。 “天色不早了,松开我,免得请安迟了。” 楚淮的下巴靠在她的玉肩上,“你也知道天色不早了,喊你不醒,我这才采取非常手段,容儿冤枉我了。” 萧容偏头,杏眸中盈着水色,直勾勾的望着他,“你敢说你没别的心思?” 楚淮轻笑,“不敢,好吧,我就是别有用心,容儿好香。” 萧容推了他一把,“别闹了,再不起就迟了。” “不想起,要不然咱们不去请安吧?”楚淮没点动静。 “那怎么行,总不能让长辈等咱们,快起。”萧容着急了,即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能让公婆等着,更何况这是皇室,这才新婚就敢不敬舅姑,那还不得被人议论死。 楚淮勾了勾嘴角,松开她,往后靠着,“累了,不想动。” 萧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你是不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怎么会,没有精神,需要点鼓励。”楚淮意味深长。 萧容才不惯着他,方才已经亲过了,居然还来,她几步下了床榻,头也不回的威胁道:“一会请安迟了半刻你这个月就睡前院吧。” 楚淮面上的笑意顿住,随后愁眉紧锁,“唉,行,我起还不行嘛。” 成了亲容儿的脾气倒是见长了。 如今也算是拿捏住了他的命门,动不动便是睡前院。 唉,成了婚的男人可伤不起。 两人梳洗完毕又简单用了点早膳,便急匆匆赶去了请安,好在并没有来迟,萧容感叹幸好没有失礼,楚淮心想这下可不必睡前院了,才成亲便睡前院,怕是要被人笑话死了。 请安时也没人刁难她,楚淮和陆家显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攻克前梁最大的功臣就是陆家和楚淮,旁人再想要超越,怕是不可能了,毕竟前梁已灭,哪还轮得着旁人立功。 萧容有陆家撑腰,旁人想刁难也得掂量下,如今大楚后宫平静的如水一般,一团和气,就是不知来日是否还能保持住。 不过不管来日如何,现下能和气些,给萧容喘息之机已是不错,熟能生巧,来日她也有把握坐稳这个位置。 请安出来,两人去太庙祭祀,这个时候,萧容才知道,原来隆安帝追封了姜俪为皇后。 韩皇后尚在,却将姜俪追封为后,当初朝堂上想必也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吧。 “人都死了,他不过是想宽慰自己罢了,可宽慰不了旁人。”楚淮对此不屑一顾。 母妃想要的,从来不是所谓的名分,而是比名分更重要的东西,身为贵妃,就已经足够位高权重了,可她依旧不高兴。 萧容点了点头,“也是,你父皇是几时追封母妃的?” “我母妃走了当日。” “那你不也是嫡子嘛,为何父皇要让你去做质子?”即便是追封的,姜俪就是皇后,楚淮为她所出,也该是嫡子,韩皇后无子,那楚淮就是唯一的嫡子,怎的还要去呢。 “谁知道,不想谈他。”楚淮对隆安帝的怨气极深,根本不想提起他。 “好吧,那我们不提了,我好困,回去睡觉吧。”萧容挽着楚淮的胳膊,父子俩此生怕是难以和解,毕竟隔着姜俪的死。 就像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萧盛。 “走吧。”楚淮握住萧容的指尖,两人上了轿撵。 萧容打了个哈欠,杏眸泛起了泪花,靠在楚淮的肩上,“我真的好困,我想再睡一天一夜。” 楚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行,回去就睡,明日不必请安,等后日回门便是。” 萧容歪头眨了眨眼,“后日会回门吗?” 民间有出阁三日回门之说,可这是皇室,不兴这一套。 “自然,想来陆姨也还盼着你回去,生怕我欺负了你。”楚淮从小就不守什么规矩,如今大权在握,就更不会在意旁人说什么,随性惯了,知道萧容想回门,也不可能拘束在皇室规矩里。 “太好了。”萧容在他肩上蹭了蹭,越发依赖。 她也的确舍不得娘亲。 回到东宫,萧容已经困的眼皮子打架了,有正事撑着还好,事情了结,便撑不住了,简单梳洗一二便上了榻,没一会就睡熟了。 楚淮倒是精神的很,大婚前三日休沐,他也无需处理朝政,索性钻进了膳房,折腾起了庖厨。 萧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楚淮也在东宫膳房待了一个下午,整个东宫都传遍了,太子殿下亲自下厨,把膳房的几个庖厨吓的大气不敢出,生怕哪儿让太子殿下不满意了。 夜幕降临,整座宫城依次点燃了灯烛,烛火辉煌,而瑶光院除了膳房,旁的地方都是静悄悄,黑黢黢一片,萧容醒来时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第49章 番外三 “绿枝,”萧容撑着掌心起身,这下是睡醒了,连天都黑了。 “娘娘醒了。”绿枝一直在外边守着,听见动静忙掌了灯,屋内亮堂起来。 萧容坐在榻上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舒适了,“殿下呢?” “殿下在膳房忙了一个下午。”绿枝拉响晨铃,婢女们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萧容难忍诧异,“他去膳房做什么?” 阿淮不会下厨,再者他堂堂一个储君,也着实不需要他下厨做膳。 绿枝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晓得,娘娘起身去瞧瞧吧。” 萧容心中有几分猜测,但没说什么,由着绿枝伺候她更衣梳洗。 太子妃醒了,东宫也就依次亮起了烛火,萧容走出屋子时抬头瞧了眼,月光洒了满地,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可不就是月亮最圆之时,像一个巨大的银盘挂在天幕中。 她才走到膳房门口,楚淮恰好出来,身上有些许的狼狈,看见萧容时愣了下,眼神闪过一丝难为情,但很快调整好,“醒了,刚好用晚膳了,回去吧。” 萧容没动,狐疑的望着他,“你在做什么?” 他身上都是白色的粉末,看起来像是面粉之类的东西,这比萧容在楚淮身上看见血渍惊讶的多。 他身上染了别人的血再正常不过,可染了面粉,却令人匪夷所思。 “没什么,”楚淮也知道自己现在这身不对劲,拉着萧容往回走,“我先去换身衣裳。” 萧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难道是没做成吗?要不然不是该拿出来给她瞧瞧嘛。 两人回了屋,楚淮不说,萧容也就不问了,折腾一场没做成的确有些丢面,也不知他做的是什么。 结果等楚淮换好衣裳,两人坐下来用晚膳时,膳房居然端了一大碗饺子上来。 “尝尝,我忙了一个下午的成果,只有这些做的还算好看,”楚淮摸了摸鼻尖,“下厨这东西太难了,比打仗难多了。” 他算是找到了一件难以深入学习之事,连最简单的包饺子都学了一整个下午,弄的灰头土脸。 萧容难掩惊诧的看眼饺子,随后夸张的笑道:“哇塞,这是你做的?看起来很好看啊,我还以为是膳房做的呢。” 阿淮头一次下厨,无论如何也得给点信心呀,要不然往后可就吃不到他做的膳食了。 被她一夸,楚淮的脸色反倒更难为情了,耳朵还不知不觉飘起了点红,但却故作镇定了咳嗽了下,“做的不好。” 萧容笑意更深,这还谦虚起来了。 “我来尝尝,肯定好吃。”萧容执起玉著,捞了一个热腾腾的水饺进碗中,低头吹了吹,不至于烫嘴才咬了一口。 入口的时候萧容也是有些忐忑的,就像是她第一次下厨,她也怕不好吃,而且阿淮比她还更不会下厨。 不过咀嚼了几口,萧容的眼睛亮了,“真的还不错,第一次下厨有这个水准太棒了。” 虽然长的不是很好看,不过味道还可以,和从前吃的饺子也没差多少。 “你没哄我?”楚淮自己尝了个,觉得还可以,但他活的糙,并不挑食,所以不能安心。 “哄你做什么,好吃就是好吃呀。”萧容用玉著夹起一个饺子递给到楚淮唇畔,“你吃。” 楚淮抱着怀疑的态度咬了,眉头紧锁,“不如御厨做的好吃。” 萧容忍俊不禁,“阿淮,你的野心也太大了吧,你这是第一次下厨,就指望做成御厨那样的水准,那御厨也太容易当了。” 她又夹起一个,放在蘸料碟中滚了下,放入口中,忍不住点头,“弄了蘸料更好吃,很不错的,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吗?” 萧容吃了一个又一个,的确是饿了,午膳没吃,睡到现在。 “他们提供的食谱,我按照食谱做的,从揉面到擀皮,再到煮饺子,都是我弄的,就是想让你尝尝我做的饺子。”要是睁眼瞎,自然也不可能做到现在的水准。 “很棒了,即便有食谱,能做成这样也非常不错,”萧容莞尔,“话说你浪费了多少面皮啊?” 楚淮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拿起碗著也开动了,“快吃吧,不吃就凉了。” 倒也没浪费,那些做的丑的都给旁人吃了,今晚东宫开饺子宴,人人吃饺子。 虽说有些难看,可味道尚可,更何况是太子殿下亲自做的,世上有几人有这样的口福,就是不好吃也会抢着吃,吃了还会对外炫耀呢,吃过太子殿下包的饺子,面上有光。 楚淮绝口不提,萧容也能猜到,并没继续追问。 “你怎么好端端想起做饺子了?”萧容吃的差不多了,一大碗饺子也见了底,吃的很是满足,毕竟是阿淮头一次下厨,怎能不爱。 “大楚习俗,新婚吃饺子。” “不是吧,”萧容鼓了鼓腮帮子,“我记得吃的是生的饺子,不是熟的,而且也不是今天吃,是昨天晚上吃。” 这个习俗是这样的,大婚当晚要端一碗还没煮熟的饺子给新妇吃,新妇吃了一口吐出来,旁人便会问她生不生,她答曰:生,便是“生子”之意,意味着早生贵子的祝福。 大婚之前娘亲就和她说了,可她昨晚没吃生饺子,后边也给忘了,现在提起才想到。 楚淮见她吃饱放下了玉著,将最后几个饺子倒进了他碗里,低头吃着,“生的饺子有什么好吃的,还是熟的好吃。” 他自然知道要吃生的,也知道这个习俗,原本是有的,被他否决了,容儿身子不好,他没打算这么快让容儿有孕,那这个生不生的习俗也就没必要了,弄多了倒怕让容儿心中压力大,多想。 萧容抿了一口热茶,“不管是生的熟的,只要是阿淮做的就好吃。” 她心里能猜到几分,但既然阿淮不说,她也不说,至于孩子,一切顺其自然吧,也急不来,不过要说没压力也不太可能,两人大婚,往后大楚上下都会盯着她的肚子看她有没有动静,一年后还没动静,怕是就会有人上折子说要选秀了。 但有压力又能怎么办,大夫说了不能有孕就是不能,总不能为了早早要个孩子就不顾她自个的身子吧,萧容想长长久久的陪着阿淮,不会有这样的念头,无论如何,自个的身子最为重要。 并且她身子不好,万一生出的孩子不好,届时可不知要到哪儿去哭了。 所以两人心照不宣不提这件事。 吃了饺子,正是好月色,楚淮牵着她的手上了阁楼。 “身上还酸吗?”楚淮压着萧容坐下,给了她捏了捏肩。 “睡了一觉醒来还好了。”萧容偏了偏头,笑了起来,“好痒,你别捏了。” 她的肩有些敏感,一碰就软,受不住捏肩。 “伺候伺候你还不要。”楚淮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伸手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亲昵的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肩。 萧容的视线往四周瞧了眼,没看见旁人,才松垮下来窝进了楚淮的怀中,“我才不要,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怎么会,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伺候你不求报酬。”楚淮低笑,握着她的指尖揉捏。 “我才不信,你昨晚可不是这样说的。”萧容脸色微红,想起昨晚还是有些难为情。 楚淮都没问过她的意愿就说“伺候”她,可回头却说礼尚往来,要她还了,不还还不行,萧容才不上当呢。 “哈哈,昨晚是个意外,此伺候非彼伺候,再说昨晚容儿不舒心吗?”楚淮偏头亲了亲她的耳垂。 萧容想起什么,身子烧热,眼睛红了,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哼了哼,“你最好不要说话,免得破坏了月色。” “看样子容儿挺舒心的。”楚淮可不会闭嘴。 “你再说!”萧容杏眸瞪了他一眼。 “好,不说了。”楚淮伸出舌尖在她掌心舔了下。 “呀!”萧容像是受惊了一般立马把手缩了回来,眸色幽怨,“脏死了,你怎么什么都舔。” “哪脏了,好甜。”楚淮拥紧了她,深呼一口气,“容儿身上都是香的。” “你少说这些不正经的话,赏月就赏月嘛,你再这样我走啦。”萧容威胁着,语气却软,但对付楚淮足够了。 “别走,我不敢了,赏月赏月。”楚淮老实了,可不敢不听话啊,要不然零用钱都不给。 萧容仰起头楼旁是一颗大槐树,月亮就挂在树梢,好像是东宫的灯笼一般。 “真美。”萧容赞叹。 楚淮看着萧容,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他看她,她看月,月色笼罩着二人,温馨流淌其中。 第50章 番外四 东宫前院原本寂静无声,忽得听闻一声婴孩啼哭,好似将平静的空气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之后孩子的啼哭声不止,眼瞧着有愈演愈烈的程度,将在树枝上休憩的鸟儿都惊走了。 楚淮正在书房与众官员商议今冬北方雪灾预防事项,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和凌风急促的敲门声,“殿下,小太孙哭闹不休,林嬷嬷无法,只得带来了前院。” 楚淮顿了下,示意众人稍候,快步离开书房,走到院子里,刚好嬷嬷抱着方才三岁的小太孙楚珩走了进来,林嬷嬷满脸急色,楚珩哭的小脸通红,仿佛要喘不上气来。 “怎么回事?”楚淮熟练的接过孩子抱在怀中拍着后背,轻声哄着。 林嬷嬷是小太孙的奶娘,陆绮精心挑选的,绝对忠心,从未出过岔子,这还是头一回,不安的回禀,“今日十五,娘娘同肃王妃去了城外寺庙上香,小太孙前些日子着了凉,还未好全,娘娘出门时他正睡着,娘娘便说不带小太孙去,但小太孙一醒来便找娘娘,奴婢们实在哄不好,怕小太孙哭坏了嗓子,才来求助殿下。” 楚淮松了口气,“原来是找娘,”他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别哭了,再哭就不让你见娘亲了。” 他还当是怎么回事,原来又是找萧容,这样的事,自从萧容生下孩子,东宫至少上演了千百回了,只是以往没这次哭的激动。 都说随着孩子越大就越好带,怎么到了楚珩这,越大就越黏着娘亲了呢,这都三岁了,还能因为找娘亲哭成这样。 楚珩一听这话,立马止住了哭声,圆溜溜的大眼睛含着一包泪,委屈巴巴的看着楚淮,“爹爹坏,我要娘亲。” 楚珩平日里都是喊两人爹爹娘亲,只有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会喊父王母妃,萧容说喊爹爹娘亲显得亲近些,父王母妃便隔了君臣。 “你娘和你外祖母出门去了,你要我也给不了。”楚淮对于他儿子找娘这件事应付的得心应手,实在是发生过太多次了,他有时觉得自己挺多余,儿子从没找过他。 有次北边大旱,他前去赈灾,一去三个月,结果回来时楚珩直接不记得他了,也从未找过他,真是有够伤心的。 “爹爹去找。”小太孙抬起肉嘟嘟的手擦着眼泪,他醒来时没看见娘亲,还以为娘亲不要他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知道哭,这下看见爹爹,又稍稍宽慰了一二,不再哭了。 因为他知道,继续哭的话,爹爹会打他的屁股,爹爹很凶,总是背着娘亲偷偷地打他屁股,他向娘亲告状,爹爹还总说没有,爹爹可坏了。 “不去,你都三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不能再黏着娘亲,一个男孩子总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别哭了。” 楚淮扯过他的衣裳给他抹了两把鼻涕眼泪,将他白皙的小脸都擦红了。 小太孙看着爹爹把自己的新衣裳弄脏,嫌弃的很,“娘亲每次都用帕子擦。” 娘亲会温柔的用帕子为他擦脸,可是爹爹好凶,将他的衣裳都扯乱了,小太孙扁起了小嘴,很是不满爹爹的粗暴。 “擦干净就行了。”楚淮拒绝了林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捏了捏儿子的脸,“你娘得下午才能回来,接下来就跟着我,事先说好,不能哭,要不然你就别想见你娘了。” 楚淮对待儿子从没有像对待萧容那样的耐心,儿子嘛,本来就得摔打着长大,养这么娇气做什么,又不是姑娘家得娇宠。 楚珩耷拉着眉眼,眼看着就要哭了,“爹爹坏。” 瞧,又来了,才多久,楚珩就说了两句“爹爹坏”,楚淮无可奈何,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坏,你知道我坏就好,所以给我老实点,再哭就揍你。” 楚淮威胁着将他抱入书房,楚珩瘪嘴,却不敢哭,因为爹爹是真揍,娘亲生气时也会说要揍他,却只是说说而已。 唉,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林嬷嬷等人也没走,守在耳房,随时等候召见,要说小太孙其实也挺好带,只要太子妃娘娘在东宫,小太孙隔一会能见着娘亲,就特别乖巧,可要是隔了一个时辰还不曾见到娘亲,那可就麻烦了。 小太孙黏人,最黏娘亲,娘亲不在,那就得是爹爹才能哄好,林嬷嬷照顾了小太孙三年,有时候也拿他没法子。 楚淮抱着儿子进了屋,众位官员忙给小太孙行礼,虽说楚珩才三岁,可他满月时便被册为了皇太孙,成为了大楚的储君,谁敢怠慢半分。 在院子里还嚎哭的小太孙,进了屋,面对众位官员的行礼,倒是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有些稳重道:“免礼。” 身为天家的太孙,倒也真不是只会哭着找娘亲。 “行了,你在这儿玩,我得去忙正事。”楚淮将他放了下来,随他玩,坐回案前继续与众位官员商议正事。 “砰——”不到一刻钟,楚珩就将多宝阁上摆着的一只玉雕仙鹤碰到了地上,仙鹤的脖子断了。 楚淮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一眼楚珩,示意他安静点,楚珩站的笔直,一脸“我不是故意的”。 楚淮也不好当着官员的面教训儿子,就没多说什么,让他们继续。 “哐当……”一只铜点金寿瓶掉在了地板上,还滚了几圈,落在了楚淮的脚边。 众位官员的视线都看向了小太孙,敢在这个时候折腾的,也就只有小太孙了,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楚淮的脸色凝重起来,深呼一口气,“珩儿,不许胡闹。”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楚淮才会喊他珩儿。 楚珩躲进了多宝阁后,不再发出声音,安静了许久。 楚淮心想这次总算是清净了,结果不到两刻钟,一声巨响让楚淮的心口都颤动了下。 回头一看,楚珩碰倒了放在窗台下的大花瓶,好好的花瓶已经四分五裂了,碎瓷片子撒了一地,惨不忍睹,而楚珩手中还握着从花瓶里拽下来的梅花,一脸无辜的看着楚淮。 楚淮:“……” 他咬了咬后槽牙,忍了忍,算了,亲儿子! “今日就先商议到此,你们先回去,拟一份折子上来。”楚淮捏了捏眉心,今日是办不成正事了。 官员们猜想接下来兴许就是“教子”环节了,他们身为外人,的确是不太好围观,不过小太孙可是大楚未来的希望啊。 于是有官员临走时劝道:“殿下息怒,太孙年幼不懂事,还望殿下手下留情。” 一个才三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犯错也是难免的,太子殿下是征战沙场之人,可别下手太重啊。 如今东宫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还是百官们日夜盼望得来的,太子大婚一年多了,东宫都没有一点好消息传来,可把百官急坏了,上折子说要给太子选秀,可却被太子拒绝了,还说只要太子妃一人,绝不会纳妃嫔,态度坚决,让百官没了法子,就连隆安帝都默许了。 太子大婚快两年,太子妃娘娘才传来好消息,平安诞育小太孙后,大楚官员的心才定了下来,东宫有后,大楚基业才稳啊,江山有了盼头。 因此众人对小太孙寄予厚望,盼着他平平安安长大。 楚淮不置可否,等所有人都退出了书房,才转身打算找楚珩算账。 结果楚珩躲进了多宝阁最里边,奶声奶气的说,“爹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嗯,认错很快,但死不悔改。 楚淮哪能不知道他的德行,也不起身,冷声道:“出来。” 楚珩抱着梅花摇头,再次道:“珩儿知道错了。” 楚淮并不买账,皱着眉头指了下他,“楚行行,出来。” 每当楚淮很生气的时候,他就会喊楚珩为楚行行。 楚珩这个名字是隆安帝起的,楚淮觉得这个名字起的不行,就是因为楚珩“太行了”。 调皮捣蛋还是小事,隔三差五东宫就得损毁点什么,才三岁的小孩子,鬼精鬼精的,又会说好话哄人,宫里没谁不喜欢他,上次摔了隆安帝喜爱的一只紫砂茶壶,隆安帝都舍不得说他。 最重要的是很会“告状”,尤其是向萧容告楚淮的状,每次都让楚淮气的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扔了算了。 今日萧容不在东宫,楚淮还非得好好治治楚珩,让他再调皮,不说方才那个玉雕仙鹤,就是那个花瓶,也要上百两银子,再如此败家下去,东宫都能一贫如洗。 楚珩听到爹爹喊他“楚行行”,不敢再拖了,只得慢腾腾挪了出来,撅起小嘴,表情委屈极了,“爹爹,珩儿知道错啦。” 萧容吃这一套,楚淮却不吃,一把拎起他压在膝盖上,在他屁股上毫不留情的拍了一巴掌,“方才是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打量着这么多官员在,楚淮不会当着官员的面教训他,就敢这么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楚淮。 “我没有。”楚珩嘴硬,也不喊疼。 其实也不疼,楚淮哪能真下重手打他,到底也才三岁,好生教导就是,让他长点教训而已。 楚淮见他不认,又在他屁股上打了几巴掌,楚珩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这要是搁平常萧容在东宫时,这小子早哭起来了。 可是楚珩也没认错,楚淮就没打算放过他,非得让他认一次错。 可是突然,楚珩大哭了起来,“哇啊啊好疼啊,爹爹别打我,我知道错了,呜呜呜好疼啊,娘亲救珩儿,珩儿好疼啊……” 楚淮皱着眉头,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还没来得及把楚珩放下。 房门洞开,萧容皱着眉头站在门口,“阿淮,珩儿还小,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打他,我在院子里都听见他的哭声了。” 第51章 番外五 “我没……”可是楚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楚珩大声的哭了起来。 “哇啊,娘亲救命,救珩儿,珩儿好疼啊。”楚珩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瞧着可怜极了。 萧容顿时心疼的不行,几步走了过去,将儿子从他爹手中抱了回来,温柔的拍着后背哄着,“珩儿乖,娘亲在,不疼了不疼了。” “呜呜娘亲你去哪了,珩儿好想你啊,你不在家爹爹总是欺负珩儿。”楚珩紧紧地抱着救星娘亲的脖颈,也越发肆无忌惮的告起了爹爹的旧账,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楚淮甘拜下风。 楚淮黑着脸起身,指了指身后碎裂的花瓶,“我没下重手,就是教训教训他,你看这满地狼藉,都是他弄的。” 每回都向萧容告状,装的那叫一个委屈,别说萧容心疼,就连隆安帝都以为楚淮经常欺负一个小孩子,他是真冤枉啊。 萧容微恼的瞪了他一眼,“你可以好好说,珩儿还小,你打他多不好,他皮肤那么嫩,哪能和你比。” “娘亲,珩儿知道错了,”楚珩抱紧了萧容,可怜兮兮的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把花花送给娘亲。” 楚珩将手中握着的梅花塞给萧容,眼睫上还挂着泪,却不忘给娘亲花花,这让萧容如何不心疼,自然也就偏向了儿子。 最终以萧容抱着儿子离开,让楚淮好生反省结束。 萧容离开时,楚珩抱着娘亲的脖颈,还对楚淮笑着挥了挥手,明晃晃的挑衅啊。 这一局,楚淮完败。 楚淮扶额,怎么会生出个专和他作对的儿子,真是能把人气死。 还天天和他抢媳妇,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啊! 晚膳时,楚淮回到瑶光院,楚珩坐在院子里玩木马,笑声四散,整个院子都洋溢着喜气,看着高兴的儿子,那点子气又没了。 这是他和容儿的家,还有两人的儿子,是容儿怀胎十月,费尽辛苦生下来的,他的确不该太过严苛,毕竟还小嘛,可以慢慢的教导。 “爹爹!”楚珩看见楚淮,立马从木马上跳了下来,兴奋向楚淮跑了过去,好像忘了上午他还向娘亲告了爹爹的状。 楚淮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屈膝蹲了下来,让儿子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爹爹怎么才回来,珩儿都吃过晚膳啦。”楚珩抱着爹爹的脖颈,就像上午抱着萧容一样。 其实父子俩还是挺亲近的,只是偶尔楚珩喜欢摆楚淮这个亲爹一道。 楚淮看着怀中奶声奶气的儿子,白净的脸庞像极了容儿,到底还是心软了,将他一把抱起,拍了拍他的屁股,“屁股还疼吗?” 楚珩在爹爹怀中扭了几下屁股,“不疼。” 本来也不疼,他只是想让娘亲多抱抱他。 “臭小子,就知道你是装的,这么会做戏,以后送你去戏班子。”楚淮捏了捏他的鼻子,也不知道楚珩像谁,他和容儿小时候可都是极规矩的,哪像楚珩整个一闯祸精。 “我不要,爹爹不可以。”楚珩笑嘻嘻的将脑袋埋在爹爹的肩上。 萧容从屋内出来,手中拿着一件宝蓝色的小披风,瞧见父子笑了笑,“原来珩儿是在院子里等爹爹,怎么都不肯进屋,我还说给他披件披风,免得着凉了。” “嘿嘿,娘亲抱抱。”一看见娘亲,楚珩又不要爹爹了,伸出手要萧容抱。 谁知楚淮一把将儿子的手拉了回来,“你自己多重没点数吗?别让娘亲抱,娘亲抱了手疼,我抱着你就行了。” 随着楚珩越长越大,萧容还真有点抱不动了,便上前摸了摸楚珩的脑袋,“珩儿下来好不好,爹爹娘亲得去用晚膳了,你先和嬷嬷玩一会,爹爹娘亲用了晚膳再来陪你玩。” 一日三餐萧容都是等楚淮回来后一起用的,但小孩子饿不得,而且楚珩的饮食和他们也不同,都是定时定量的喂养,很少和他们一起吃。 楚珩也很讲道理,并没有耍赖,只是偏过脑袋,露出侧脸,“要娘亲亲亲。” 萧容哭笑不得,但还是答应了,在儿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珩儿真乖。” 得了萧容的亲亲,楚珩极好说话的就要下地,可楚淮抱着他却不肯撒手,板着脸道,“怎么,你就只要娘亲的亲亲,不要爹爹的?” 这个臭小子,就知道在娘亲跟前卖乖讨好。 楚珩皱了皱小眉头,看着极其勉强似的将小脸凑过来,“那也让爹爹亲亲吧。” 啧,对于娘亲是求着要亲亲,对于爹爹却好像是恩赐似的让楚淮亲一下,这小子可真行! 最后楚淮发泄似的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还故意沾上口水,这让楚珩嫌弃的啊,立马拿过帕子擦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狗啃了一口。 气的楚淮眼睛都直了,手痒,又想揍儿子了。 萧容看着忍俊不禁,连忙拉着楚淮走了,“好了,你还和三岁孩子计较呢。” 楚淮吹胡子瞪眼,“你看看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敢嫌弃他老子了。” “珩儿和你闹着玩呢。”萧容笑着摇了摇头,自从东宫有了孩子,阿淮似乎都变成小孩子了,居然和自己儿子较劲。 “你不能太纵容他了,他身为太孙,三岁也该启蒙了,改明我给他找几个师傅,不能整日顽皮捣蛋。” 楚淮一想到儿子天天和他抢媳妇就头疼,关键是他还抢不过儿子,只要楚珩一撒娇,萧容立马偏向了儿子,他这个夫君的地位是直线下降,还是得好生治治他。 “行,这个我不干预,但得循序渐进,不能着急,毕竟也才三岁。”在教育儿子这方面,萧容可不会溺爱,玉不琢不成器,更何况珩儿聪慧,她也不能宠坏了。 “那你往后少宠着他,他也大了,别什么都惯着他,尤其是少亲他。”楚淮一本正经的说道。 萧容这可就听出来点不对劲了,别过脑袋看他,调侃道:“阿淮,他才三岁,哪就大了,你不会是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吧?” “咳咳,”楚淮抬手蹭了下鼻尖,移开视线看天,“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吃那个臭小子的醋,你想多了,我是就事论事。” 萧容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孩子都三岁了,哪还能看不出来他的意思,嘴角上扬,很不相信的反问道:“是嘛?” “那是自然,”楚淮严肃起来,拉着萧容进了膳厅,“饿了,用膳吧,这件事之后再议。” 萧容跟在他身后,笑意加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 两人坐了下来,边用晚膳边闲话家常,“阿淮,我听说晗儿又有喜了,明日想去瞧瞧,我带着珩儿一道去。” 萧容和楚淮先成亲,可何沛晗却先有喜,何沛晗的闺女比珩儿还要大一岁,如今再度有孕,也是件喜事。 “去吧,从库里挑几件贵重物品送去,何凛为官倒是不错,前段时间水患处理的极好,日后堪为大用。”要不是这样,楚淮当初也不会看上何家。 “我知道,贺礼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么多年,我也就晗儿这么一个好友。”这几年萧容在大楚扎下根来,也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可真称得上好友的还是只有何沛晗一个。 “朋友在精不再多,知己有一个足矣。” 萧容点了点头,“也是。” “对了,父皇的病好些了吗?”萧容皱起眉头,隆安帝上月起就病了,断断续续的,一直也没好,阖宫妃嫔轮流侍疾,她身为儿媳本也该去的,可隆安帝念她要照顾珩儿,便没让她去。 “没什么大问题,过些日子便能好了。”楚淮和隆安帝不亲,也并不在意他生病与否,反正阖宫这么多妃嫔皇子公主,多的是人想去伺候隆安帝。 “嗯,明日我带着珩儿去向父皇请安。”其余的,萧容便没说更多。 两人用了晚膳回到厅堂,楚珩正坐在地毯上玩琉璃珠子,玩的好好的,楚淮却非得过去撩拨,抢了他的珠子,“过几日我就给你找个师傅启蒙,往后好生看书习字,少玩物丧志。” 萧容喝着茶险些被呛到,才三岁的孩子,玩个琉璃珠子怎么就是玩物丧志了? 她还想着珩儿会如何反驳,不曾想楚珩点着头答应了,“好啊。” 楚淮挑了挑眉,心想这个臭小子怎么这般好说话了。 就见楚珩拉着楚淮的衣裳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到萧容身侧,扶着她的膝,仰起脑袋眨巴着大眼睛道:“娘亲,今晚珩儿要和娘亲睡。” 楚淮一听脸色就变了,“不行!” 第52章 番外六 楚淮还记得孩子才出生那时,极度黏萧容,就连乳母抱去喂奶都要哭一会,直到回了萧容怀中才好些。 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二人的床榻上都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加上萧容有孕,生产,产褥期等,楚淮足有近两年“食素”,好不容易将楚珩养出了能独立自主睡觉的好习惯,可不能破坏了。 楚珩回头,无辜的看着楚淮,“我又没说要和爹爹睡,爹爹为何拒绝我?我方才都乖乖答应了爹爹,爹爹也要答应我。” 楚珩早知道身为太孙,启蒙是不可能躲得开,师傅也是肯定要请的,既然这样,那必定得以此换取什么,他已经许久不曾和娘亲一起睡了,都是因为爹爹霸占着娘亲。 “你已经三岁了,怎能黏着娘亲,传出去会被人笑话。”楚淮板着脸,就要伸手去拉儿子,想和他好生讲讲道理。 可是楚珩一把抱住了萧容的腿,根本不听爹爹胡说八道,“我才三岁,还是小孩子,才不会被人笑话。” 萧容连忙放下茶盏,生怕茶水弄到了珩儿身上,摸了摸楚珩的脑袋,“珩儿是许久不曾和我睡了,那今晚就和娘亲睡吧。” 珩儿才三岁,就能独立的睡一个房间,她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孩子偶尔想和爹爹娘亲睡一起不是很正常嘛,这个心愿可以满足。 “那我睡哪?”楚淮见儿子得逞,脸色有些难看,这个臭小子,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居然还敢和他抢媳妇了。 “床榻那么大,睡五个人都可以,多珩儿一个怎么就睡不下了?”萧容瞥了楚淮一眼,示意他别总是和儿子唱反调。 楚淮正想说床榻上多一个人他睡的不安心,谁知道楚珩爬上了萧容的膝头,在萧容耳边轻声说,“我想和娘亲睡,不要爹爹。” 楚珩是压低了声音,可是屋子里这般安静,三岁小孩子对于声音的大小可能也没有意识,所以这句话顺利落进了楚淮的耳朵里。 楚淮当即脸色就黑了,语气极冷,“楚行行,你再说一遍?” 想抢他媳妇就算了,抢完了还不要他,真是越发放肆了。 “娘亲!”楚珩扑进了萧容的怀中,将脸埋在萧容的怀里,根本就不抬头,好像怕极了楚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楚淮这个爹多凶神恶煞呢。 萧容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好了,别闹了,你们两个都还小啊,加起来都没三岁。” “楚行行,下来,我们去外边聊聊。”楚淮可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臭小子,都敢挑拨他和容儿的关系了。 楚珩摇了摇头,死死的抱着萧容,“娘亲,我好困,想睡觉啦。” 萧容无奈的看了眼楚淮,笑着摇了摇头,“好了,让林嬷嬷带你去洗漱睡觉,珩儿先到床上等娘亲好不好?” “好。”楚珩格外得劲,乖乖地跟着林嬷嬷走了,今晚可以和娘亲睡,太好了! 楚珩一走,楚淮坐了下来,别开脑袋,整个一气坏了的样子。 萧容坐到他身侧,捅了捅他的胳膊,“生气了?” “没。”一个字,却带着无边热浪。 萧容嘴角上扬,挽着他的胳膊,“还说没有,你都多大了,还和三岁的儿子计较,小气鬼。” 楚淮回头望着她,眼里说不出的气愤,“你说说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很欠揍?” “也还好,你不觉得珩儿很可爱吗?鬼灵精的,小小年纪就会这么多门道,日后启蒙,好生引导,一定会是个聪慧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生的,反正在萧容眼里,楚珩虽顽皮,却不过火,小太孙可爱机灵。 “如今就敢算计他亲爹了,往后聪慧了还不得把他亲爹赶出门。”楚淮想到媳妇要被抢走,顿时和三岁儿子较真了。 “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珩儿和你闹着玩的,好了,别和孩子生气,今日的政务处理完了吗?快些去吧,莫让官员等着。”萧容也有些头疼,怎么父子俩就这般不对付。 还记得当初她有孕时,阿淮说要如何如何疼这个孩子,这才几岁,就巴不得珩儿立马成家立业,离他远远的。 不过当初两人都以为怀的是女儿,太医也说兴许是小郡主,谁晓得生下来是个小皇孙,楚淮还郁闷了好一会,不过这对于大楚上下来说却是个好消息,江山后继有人,自然是喜事。 “行吧,我先去书房,但我可说好了,今晚不能分房睡,那个臭小子想和你睡可以,我也不会走。” 才三岁就敢和他抢人了,再大点还得了。 “知道了,快去吧,哪有你们这样的父子俩。”萧容万般无奈,看来还得好生教导珩儿,别把亲爹气坏了。 楚淮临走前在萧容唇瓣偷了个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在书房待到夜深了,才回了寝屋,两人也还没睡,进屋就听见楚珩的笑声,和娘亲在一起,别提多高兴了,郁闷的只有楚淮一人。 楚淮前去洗漱,之后掀开幔帐,什么都没说径直上了榻,楚淮还当会被儿子赶下去,可楚珩却倒在爹爹怀中,抱着他,“爹爹睡觉。” 楚淮揉了一把儿子的脑袋,“不是不要我吗?” “珩儿没有,”楚珩笑嘻嘻的又不认账了,“爹爹给珩儿讲故事。” 萧容侧躺着,望着父子俩亲近,拔步床内流淌着温馨,家的意义,就在此刻吧。 “珩儿躺下吧,让爹爹给你讲故事。”萧容拉起衾被给儿子盖上。 楚珩睡在爹爹娘亲之间,一手挽着一个,一会看看爹爹,一会看看娘亲,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楚淮望着他,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早就成了灰消散在空气中,不过等到下次楚行行顽皮的时候,又会被楚淮翻出来。 楚淮挑了个故事讲着,低缓的嗓音好似催眠曲一般,楚珩很快靠在萧容的肩上睡着了,呼吸逐渐清浅。 楚淮望着儿子安静的睡颜,停下了声音,这个故事讲了多次也没讲到结局,回回没多久楚珩就睡着了。 萧容与楚淮对视一眼,轻声道:“睡着了,我也睡了。” 楚淮没有回话,却是撑着胳膊小心翼翼起身,隔着楚珩在萧容的眉心落下一吻,随后又亲了下儿子,才躺下盖好衾被。 萧容嘴角微弯,闭上眼睛,其实不仅仅珩儿想和她睡,她也极其享受此刻一家三口的安宁。 从前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也能过上这般美满和乐的日子。 次日一早,一家三口去给隆安帝请安。 楚珩一进去便跑到隆安帝跟前,拉着他的手道:“皇祖父,珩儿好想你,皇祖父好点了吗?” 隆安帝看见孙子也很喜悦,温和的摸了摸楚珩的脑袋,“皇祖父好多了,几日不见,珩儿越发懂事了。” 隆安帝有很多很多孙子,可是对于楚珩却是真心疼爱,才满月就册了楚珩为皇太孙,也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即便楚淮有了意外,这个皇位也落不到旁人手中,让其他皇子歇了心思。 楚淮与隆安帝疏离,却没拦着儿子与隆安帝亲近,长辈之间的事,不该牵扯小孩子,更何况隆安帝对楚珩也是真的好,无论是恩宠还是赏赐,都比旁的皇孙多出一截。 “嘿嘿,皇祖父,父王说要给珩儿找师傅读书了,以后珩儿学到本事,为皇祖父分忧。”在楚珩眼里,隆安帝就是一个待他很好的老人,他并不知道前尘恩怨。 “好,皇祖父等着珩儿。”隆安帝慈祥的笑着,没有丝毫帝王威严,只是一位溺爱孙辈的祖父。 几个人待了一会,最后隆安帝说要和楚淮单独聊聊,萧容就牵着楚珩的手出去了。 “最近你将朝堂上的事处理的很好。”隆安帝看着楚淮,精神气不是很好了,病来如山倒,尤其是年纪大了的人。 “多谢父皇谬赞。”楚淮语气疏离,虽然喊隆安帝父皇,可君臣之分却十分突出,不像楚珩和楚淮,经常嬉闹的才像是父子俩。 “我的身子不中用了,你能顶得上最好,明年我便将江山交给你,我会挪到行宫,大楚就交给你了。” 楚淮皱了皱眉,“太医说您并没有大碍。” 他看过太医院的存档,只是简单的风寒,不知为何病了这么久。 “我累了,守着大楚江山并非易事,既然你能处理好,我也就不占着这个位置了,你成为帝王后,大楚皇室也能安稳点。” 大楚太多皇子了,几乎都成年了,即便楚淮稳坐东宫之位,可那些皇子也不可能没有想法,只是暂时不敢罢了。 隆安帝退位让贤,楚淮成为皇帝后,那些人也该歇了心思,毕竟那时便是造反了。 “父皇正值盛年,无需说如此丧气之话。”对于帝位,已是楚淮囊中之物,他从未着急过。 隆安帝深深的看了一眼楚淮,却没再说什么,“好了,你退下吧,珩儿这个孩子不错,你和太子妃要好生教导。” “儿臣明白。”楚淮也着实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没多待便退了出来。 站在大殿门口,楚淮看着在院子里赏花的萧容与楚珩,再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这个结局,又何尝不是隆安帝自己选的呢? 楚淮没再多想,大步走向妻儿,他没办法替母妃原谅任何人。 隆安三十年夏,隆安帝下旨退位,将帝位禅让给太子楚淮,自己移居行宫颐养天年。 楚淮登基,年号“元昭”,册太子妃萧氏为中宫皇后,嫡子楚珩为东宫太子。 尊隆安帝为太上皇,韩皇后为太后,一应隆安帝后妃依次加封。 隆安帝离开皇宫时,将一众后妃都带走了,偌大的皇宫,竟只剩下三个主子,宫里倒显得有些空荡荡。 隆安帝一生妃嫔无数,子嗣众多,这一走,皇宫俨然变成了一座“空城”。 不少官员家中有适龄的千金,耐不住性子,上折子请求元昭帝选秀纳妃,充盈后宫。 楚淮将折子留中不发,但改明儿便能给那些递折子的官员找出点错处训诫一顿,实在找不出错,鸡毛蒜皮之事也紧抓着不放。 如此下来,百官倒也明白,楚淮是不想选秀纳妃了,可这于理不合,身为帝王,开枝散叶为重中之重,就该像太上皇那般,广纳妃嫔,绵延后嗣。 就在百官想要继续上折子时,楚淮将他们的折子全部发了回去,没有朱批,明宣圣意:“朕之心意皆在中宫皇后,往后废黜六宫,休得再提选秀之事。” 第53章 番外七 天气炎热,哪怕是夕阳西下之时,也没多凉快,蝉鸣阵阵,响彻宫宇。 五岁的楚珩散学后就往坤宁宫跑,母后说今日会准备凉丝丝的绿豆粥,等他散学便能吃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楚珩跑进殿内,萧容不在,只有楚淮坐着,似乎在看折子,楚珩喊了楚淮一句就往后殿跑,嘴中喊着娘亲。 “楚行行,过来。”楚淮放下折子看了儿子一眼。 楚珩即将踏入后殿的脚步顿住,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回到楚淮身前站着,“爹爹好。”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每次一回来就找娘,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他就坐在这里,这个臭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天天黏着他媳妇,这还能忍? 楚珩撇了撇嘴,“我不是喊了您嘛,您找我有事吗?” 随着楚珩长大,嘴皮子也越发利索了,和亲爹斗起嘴来,有时候楚淮都顶不住。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你一天天的找娘,能不能也找找你爹我?”楚淮甩下折子,看见这个臭小子就能挑起他心里头的火来。 生了个儿子是生来给他抢媳妇的吧? “行,我找您,”楚珩无奈的放下书袋,坐到楚淮身侧,“爹爹,我想喝绿豆粥,您知道在哪吗?” 唉,有一个爱吃醋的亲爹他真是招架不住,总是觉得他更爱娘亲。 没错!他就是更爱娘亲,娘亲香香软软的,对他又温柔,不像爹爹,总是凶他,揍他屁股,他哪能亲近的起来。 “不知道,这你得找嬷嬷,找你娘亲也没用。”楚淮回答的理不直气却壮。 楚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脑中灵光一闪,再度问道:“那我想要一个妹妹,爹爹能给我吗?” 楚淮拧眉,“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妹妹?” 楚珩五岁了,先前从未提过这个话题。 “我就是想要啊,爹爹能给吗?” 楚淮握拳咳嗽了下,“这个得问你娘亲,我一个人无法做决定。” 得看容儿想不想生了,不想生他一个人也生不出妹妹。 楚珩扁着小嘴看了眼亲爹,那眼神别提多嫌弃了,“那您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找娘亲,我走了。” 楚珩灵活的从榻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跑向后殿,大声喊着娘亲。 楚珩看着他的背影,脸色乌黑,这个臭小子,还敢嫌弃起他来了。 不过生妹妹这事,他只找娘亲也没用啊,有他求他老子的时候。 楚珩找到娘亲,如愿以偿喝到绿豆粥,加了冰块,格外凉爽,整个人都舒服了,可惜的是,娘亲只让他吃一碗,不可以多吃。 唉,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他要喝两碗加了冰块的绿豆粥。 喝了绿豆粥,两人从后殿出来,也差不多要用晚膳了,萧容问过楚淮后便让人传膳。 楚淮则盯着楚珩看,也不知道这个臭小子有没有和容儿说。 楚珩发觉了,有娘亲在,楚珩大胆的多,直接问了,“爹爹,您总看着我做什么?” “没,”楚淮不自在的移开目光,“谁看你了。” 楚珩歪了歪脑袋,抱着萧容的胳膊,“我明明就看见爹爹看我了,娘亲是不是?” 萧容当然也发觉了父子俩之间有点不对劲,看着楚淮,“阿淮,怎么了吗?有事要说?” 楚淮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没。” “那就去用晚膳了。”萧容也知道,父子俩总是较劲,珩儿三岁的时候是如此,如今珩儿五岁了还是如此,真不知道两人何时才能有些改变。 用了晚膳,宫里的热气总算散了些,萧容提议出去消消食。 爹爹娘亲牵着珩儿,一家三口走在明亮的宫道上,萧容看着路边的烛火,叹了口气,“如今宫里人少,这些烛火却不少,也是白白浪费,看来得撤了些许灯烛,也好省下一些银子。” 皇宫这么大,他们去的地方却少,但旁的宫殿依旧每日要打扫,也是浪费人力物力。 楚淮听她这样说,想到什么,也接话,“现下宫里的人是有点少。” 他的本意是暗示容儿再生个孩子,谁让方才被楚珩一句话吊起了胃口,他想,要是有个小公主,应该不至于像楚珩这个臭小子这般气他吧? 可这句话落到萧容的耳朵里却有些不同了,她偏头看了楚淮一眼,“你的意思是想纳妃吗?” 后宫空虚才会造成宫里人少,若是选秀纳妃,那宫里自然就热闹了。 “咳咳……”楚淮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想到纳妃?” 这和他的目的差的也太远了,容儿与他当真是没有半点默契吗? “你说人少,广纳妃嫔,后宫可不就充盈了。” 虽说楚淮当着百官的面说了废黜六宫,可君心易变,来日他要是纳妃,也没人敢拦。 “天地良心,我冤枉,”楚淮可不能背上这个罪名,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再要一个孩子,宫里不就热闹了,你这都想到哪去了。” 萧容一愣,随即脸红了,撇开脑袋,“我怎么知道你好端端的会说这个。” 珩儿都五岁了,两人从来没提过此事,兴许也是因为珩儿已经立为太子,这个孩子也算聪慧,能立得住,所以隆安帝等人也没催着让两人再要个孩子。 “不是我说的,是珩儿说想要个妹妹,我这不是想要满足他的心愿。”楚淮需要儿子的时候就会“珩儿”“珩儿”的叫了。 可是楚行行却并不给亲爹面子,直接摇头,“我没有说过呀,爹爹撒谎。” 楚淮一口气憋在心口。 这个臭小子,居然反水? “你方才不是说想要个妹妹吗?你还说没有说过?”敢情就他一个人被吊起了胃口。 楚珩吐了吐舌尖,撒开楚淮的手,抱着萧容的胳膊卖乖,“娘亲想生妹妹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我听娘亲的。” 楚淮:“……?” 什么意思,表现的这么乖巧,是想衬托他的无理取闹吗? 这个臭小子是成了精吧?才五岁,就能插亲爹两刀了! “珩儿真乖,”萧容笑了笑,“那珩儿喜欢妹妹吗?” 楚珩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喜欢,我会照顾妹妹。” 宫里就他一个小孩子,其实是有些孤单的,学堂里有很多玩伴,可是散学后就都得各自回家,他只能自己玩,即便有同龄的侍从,可顾忌着他的身份,也不能交心,都是恭恭敬敬的,少了点意思。 “既然珩儿喜欢,那娘亲就考虑考虑。” 珩儿五岁了,她的身子也恢复好了,此时再要个孩子也实属正常。 阿淮废黜后宫,可她却只生了珩儿一个皇嗣,外边不免议论纷纷,她原本也是打算再生一个的,也好给珩儿作伴,偌大的宫城,他一个孩子也实在是寂寞。 听到这话,楚淮的眼睛亮了,这不是代表着接下来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最好是生个闺女,让楚行行这个臭小子嘚瑟,以后有了妹妹,看谁还搭理他。 夜深了,楚珩被嬷嬷带去就寝,萧容看了眼楚淮,“是你教珩儿说要个妹妹的吧?” “我没,真是他先说的。”这下楚淮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容不信,“珩儿那么小,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我又没说不生,你直接和我说就是了,何必撺掇孩子来与我说。” 楚淮深吸口气,看来这个锅他是不背也要背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咱们现在就生吧。” 罢了,反正目的达成,背锅就背锅吧,身为男人,身上怎么能没几个锅呢。 “你怎么这般急色,到底是想要孩子,还是别有私心?”萧容睇了他一眼,“阿淮,我发现你是个大骗子。” “嗯?”楚淮疑惑,“此话何解?” 他这也不算骗人啊。 萧容红唇一噘,“你曾说会让我夜夜安枕,可自从嫁给了你,我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总是折腾我。” 说到这话她就气,面上丝毫看不出来阿淮是个急色的,可成婚之后才晓得她被骗了,尤其是当初为了怀珩儿,百般找借口,说是说为了让她早些怀上,可没怀上他一点也不急,反而还以此为借口“以权谋私”,她还能不清楚他。 “这怎么能算折腾,再者难道不是我伺候你比较多吗?”楚淮摸了摸鼻尖,黏到萧容身侧。 萧容嗔了他一眼,“谁要你伺候。” 楚淮伸手揽着萧容的腰,死皮赖脸般笑道,“是我非得伺候娘子,娘子宽宏大量,让我伺候可好?” “才不要。”萧容羞红了脸,比脸皮厚,她自然是比不过楚淮的。 “那不行,珩儿说要个妹妹,为了珩儿的妹妹,咱们得好生努力才是。”楚淮抬手解下幔帐,羊入虎口,还能让她逃了? 为了容儿早日怀上闺女,他得用心。 有了这个借口,楚淮可算是在儿子面前有了法宝,每回楚珩想黏着娘亲的时候,楚淮就和他说,“你还想不想要妹妹了?想要妹妹的话,就得少黏着你娘亲,这样才能早点有妹妹。” 楚珩总觉得爹爹是在哄骗他,可是心中又的确想要个妹妹,因此十次有八次也让楚淮得逞了。 这段日子,楚淮可谓是春风得意。 可是两人准备了小半年,也没有动静,从夏天到了冬天,萧容还是没能怀上,这不由得让楚珩怀疑起了亲爹,“爹爹是个大骗子,为何还不见妹妹?” 就连萧容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些日子也算是频繁,怎的还没动静,太医又说我身子恢复的极好,莫不是你……” 她欲言又止,没说更多,但楚淮哪能听不出来她什么意思,脸色霎时黑了,语带威胁,“容儿觉得为夫不行吗?” 萧容纤细的睫毛微闪,躲开视线,“我没有,你别乱说。” 这事关男人尊严,可不能乱说,要不然她怕是别想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容儿没说,可不就那意思。”楚淮舔了舔唇角,“我以为容儿最清楚我行不行,看来容儿还是不太清楚,那今晚为夫得好生表现一番了。” “你别乱来,我今晚和珩儿睡。”萧容打了个寒颤,唉,她就不该多话。 可楚淮却没将萧容的警告放在眼里,当晚寝屋的烛火亮至天明时分,而萧容一觉睡到了傍晚,发誓往后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事实证明,楚淮还是很行的,几个月后便传来了好消息。 中宫皇后再度有孕,举国同庆,大楚上下皆喜气洋洋。 怀胎十月,萧容平安诞育一女,大楚的小公主降生了。 第54章 番外八 “娘亲,哥哥去哪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赖在萧容怀中,扁着小嘴,有些不开心。 她睡了午觉醒来,却找不到哥哥了,很是不高兴。 萧容拍了拍她的后背,哄道:“瑶瑶乖,哥哥出宫了,过一会就回来。” 小姑娘哼了哼,“哥哥坏,不带瑶瑶。” “瑶瑶不是在午歇嘛,哥哥走的急,下次就带瑶瑶去。” 楚珩已经十岁了,有了自己的小小交际圈,朋友多了起来,经常出宫和朋友玩,萧容也没想到瑶瑶这般黏着哥哥。 当初阿淮说楚珩太黏着她了,要生个闺女改一改楚珩那臭毛病,最好闺女喜欢黏着阿淮,可实则瑶瑶却从小喜欢黏着珩儿,最先学会的词也是哥哥,而不是爹爹娘亲,这不,珩儿才消失一会,瑶瑶便找着了。 正哄着呢,楚淮提着个兔儿灯进来,“瑶瑶,看看这个是什么?” 瑶瑶没什么兴趣的看了一眼,“爹爹。” 看见兔儿灯瑶瑶也没多高兴。 “怎么了这是,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楚淮放下兔儿灯,还当瑶瑶生病了。 萧容无奈的笑了笑,“珩儿出宫了,瑶瑶醒来没瞧见他就不高兴了。” 楚淮啧了声,“那个臭小子又跑去哪玩了,居然不带我们瑶瑶,回来爹爹揍他,来爹爹抱。” 楚淮伸手将闺女从萧容怀中接了过来,楚淮用额头蹭了蹭闺女的鼻尖,“瑶瑶别生气,爹爹陪你玩。” 瑶瑶有些痒,笑了起来,抱着爹爹脖子,“爹爹别揍哥哥,哥哥很乖的。” 小丫头还会维护哥哥了。 “他哪乖了?他才没有我们瑶瑶乖。”楚淮也是奇怪了,不知道为何瑶瑶这般黏着珩儿,他还巴不得闺女能黏着自己,结果瑶瑶最黏着哥哥,其次是娘亲,最后才是他。 唉,这样也就算了,还要被楚行行那个臭小子笑话,他这个爹当的真憋屈。 “瑶瑶乖,哥哥也很乖。”在小公主眼里,哥哥是最好的哥哥。 “好,小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在瑶瑶的份上,爹爹就不揍他了,爹爹抱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上元节才过不久,宫里的花灯不曾收拾,坤宁宫一到晚上还是灯火通明,就是白日,各色彩灯也格外好看。 小公主点了点头,看向萧容,“娘亲也去。” “娘亲不去,我还有事,爹爹带瑶瑶去吧,去取公主的披风来,别着凉了。”年节才过,萧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玩,阿淮和珩儿能带着瑶瑶玩她就能安心处理宫务了。 萧容给小公主穿上毛茸茸的披风,半张小脸都被遮住了,萧容摸了摸她的脑袋,带上兜帽,“去吧,玩一会就回来,外边冷。” 楚淮点了点头,抱着瑶瑶出去,花灯挂在树上,瑶瑶还小,个子矮,若是站在地上只能仰起头看,可被爹爹抱着,就可以伸手摸花灯了。 “爹爹,要小鸭子。”小公主伸手去探远处的黄色鸭子花灯,因为宫里两个小孩子,所以花灯都做成了各种小动物的模样,哄两个小孩子高兴,尤其是哄小公主。 “好,要小鸭子。”楚淮抱着她过去,才摸到呢。 楚珩便跑了进来,手中提着什么东西,看见两人大声喊道:“瑶瑶!” 小公主一听见哥哥的声音,在爹爹的怀中扭动起来,要下地去。 楚淮无奈极了,只得将她放了下来,小公主还没站稳,就踉踉跄跄的跑向了楚珩,别提多兴奋了,“哥哥,哥哥!” 楚珩在原地蹲了下来,张开手臂,小公主心满意足的扑进了哥哥的怀中,抱着哥哥的脖颈,委委屈屈的问:“坏哥哥,你去哪里了,也不带瑶瑶。” “哥哥去给瑶瑶买花灯了。”楚珩从身后拿出一个兔儿灯,和刚才楚淮提进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可比起刚才瑶瑶的无动于衷,这一次,小公主却特别高兴的抱住了花灯,“兔兔,好看!” 瑶瑶抱着花灯,楚珩将瑶瑶抱了起来,走向楚淮。 楚淮站在原地,摸了摸胸口,一颗老父亲心碎的稀巴烂,怎么小闺女对楚行行就这般亲近,一样的花灯,却偏偏喜欢哥哥送的,唉,楚淮觉得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爹爹,看花灯。”瑶瑶双手举高花灯递给楚淮看,像是显摆。 楚淮捏了捏瑶瑶的鼻尖,笑骂道:“小没良心的,方才爹爹给你的不也是这样的吗?怎么不见你喜欢,你这个偏心鬼,你知道偏心你哥哥,爹爹要伤心了。” “嘻嘻,才没有呢,瑶瑶都喜欢。”小公主不好意思了。 “好了,进去吧,外边冷。”楚淮看了儿子一眼,楚珩已满十岁,长高了不少,从前调皮捣蛋,有了妹妹之后倒稳重了许多,已经初见大楚太子的风貌。 楚珩抱着妹妹,楚淮的手搭在儿子肩头,三人一同进了殿内。 萧容还在核算账簿,瞧见他们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珩儿这么快就回来了。” “娘亲,我怕妹妹找,就回来了,我看见舅舅和舅母带着小表妹出城赏花了。” 楚珩所说的舅舅就是楚洛,楚洛娶妻之后成熟了不少,不再让肃王操心了,在朝堂上也有所建树,可以承担得起肃王府的重担了。 “你是不是也想出去玩?”因为身份特殊,他们一家子很少出门游玩,以免引起慌乱,萧容也极少出宫,大多都是陆绮进宫来相聚。 楚珩放下妹妹,抓了抓脖颈,“娘亲去吗?” “娘亲不去,改日让舅舅带你们去吧。”身处这个地位,她就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就像韩皇后,入宫之后就再没出过宫。 楚珩摇了摇头,“那就算了,我也不去。” 爹爹娘亲不能去,他和别人去也是没滋没味的。 楚淮看出来了,“珩儿,你带瑶瑶去后殿吃点心,她醒来还没吃东西。” “好嘞,瑶瑶走了。”楚珩牵着妹妹的手,两人一人一个兔儿灯,走向后殿。 孩子走了,楚淮在萧容身侧坐了下来,“算起来,自从瑶瑶出生,我们一家人还没出过远门。” 萧容点了点头,“是啊,瑶瑶出生后一直忙,而且你我的身份,也不太合适出门了。” 当初两人在东宫,还能低调出行,如今是帝后,如何也低调不起来,他们两个代表着大楚江山的安稳,不能出岔子,一旦出岔子,大楚生了乱,就是百姓受苦。 帝后出行,还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也忒麻烦,她就懒得去了。 “也可以,过些日子,春回大地,我便让人安排春猎吧,就去父皇所在的行宫进行春猎。” 楚淮登基之后还没有进行过一次春猎秋狩,他登基后没多久容儿就有了身孕,自然不宜出门,之后瑶瑶年纪小,也不方便出门,所以这几年都没有举办过这样的仪典,也该办办了。 “春日不宜杀生吧?”她做太子妃时只有秋狩,没见春猎。 “春猎不捕猎,只是敬香祈福,仪式罢了,就好比踏春,往年父皇觉得麻烦,春猎都是派官员前往,只有秋猎才会阖宫出动。” “原来如此,那你安排吧,我看珩儿很想去,瑶瑶想必也想出去瞧瞧外边的样子。”虽说宫里宽敞,可人少,空荡,再宽敞待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行,那我安排下去,你也许久不曾歇息了,正好将宫里的事搁一搁,出去走走,”楚淮握住萧容的手,叹了声,“嫁给我,倒让你辛劳了。” 转眼间,两人成亲已有十二载,成亲前容儿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太子妃,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可如今却做的特别好。 天下百姓,谁不赞一句中宫贤后。 萧容笑了笑,“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还来这一套,再说锦衣玉食,至高无上的地位,哪就辛劳了,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她很满意现下的日子,成亲十二载,阿淮待她始终如一,六宫空置,每日都会回坤宁宫用膳,就寝,丝毫不像是一个帝王,在她看来,阿淮就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天黑了知道回家,天亮了出去赚银子养家,有这样的夫君,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如今他们夫妻恩爱,又有一儿一女,再和美不过的一家四口了。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皇后,哪能只享福不做事的。 “你若嫁给寻常人家,就不用为天下百姓忧心了。”起码不用这么累。 萧容睇了他一眼,“那你让我嫁不?我现下改嫁也还来得及。” “不让,”楚淮握紧了萧容的手,“都是我的妻了,哪能改嫁,我还没死呢。” 说说而已,还当真了,他可舍不得。 “那你说什么?”萧容嗔道:“我若嫁给寻常人家,也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人活着,哪能不吃苦受累,即便是我娘,不也有的是操心的事。” 柴米油盐酱醋茶会磨光一个人的意志,如今身为皇后,处理这些事,反倒越发有了斗志,尤其是看着百姓一年过的比一年好,她的满足感日盛。 “只要你不后悔就好,”楚淮低头在她脸上偷了个香,“不过就算后悔也晚了,我是不可能放手的。” 萧容伸手推了他一把,“那你就少说这些废话,故意讨打,我不后悔,我觉得现下的挺好。” 若是连她都要后悔,那后悔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楚淮一把将人揽进怀中,“不后悔就好,现在有了珩儿和瑶瑶,我也很知足。” 十几年前,哪里想过今日的美好。 萧容顺势靠进他怀中,有了孩子后,两人便很少在白日里这般亲昵了,好似总有忙不完的事,还有时不时两个孩子跑出来捣乱,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与阿淮亲近。 这不,正想着呢,瑶瑶从后殿哒哒哒跑了出来,“娘亲娘亲,我想吃糕糕,哥哥不让我吃。” “呀,羞羞!”瑶瑶瞧见爹爹娘亲如此亲密,马上捂住眼睛,转身就往回跑,嘴中还说着,“我什么都没看见。” 萧容哭笑不得,“这孩子,到底是跟谁学的。” “还能是谁,楚行行呗,我闺女都被那个臭小子带坏了。”楚淮哼了哼,生了个闺女没成贴心小棉袄,倒成了楚行行的小跟班。 唉,真是有苦难言。 既要春猎,天子出行,要安排的事可就多了,宫中又忙碌了起来。 而瑶瑶得知要出去玩,别提多兴奋了,一早便拉着萧容的手说要带许多许多漂亮衣裳出门,第一次出远门,难免高兴。 “行,瑶瑶想带什么衣裳和嬷嬷说,都带上,就怕你换都换不及。”阿淮给小公主可是做了几个屋子的衣裳,挑都要挑花眼。 萧容说着玩,结果小公主还来真的了,没过几日,瑶瑶居然收拾出了几大箱子的东西,还不包括她的小玩具之类的,光是披风就有一个大箱子。 “只去半个月,你带了十几件披风,这是要在行宫那边安家吗?” 又不是没人洗衣裳,披风也不是每日必换的,萧容都只收拾了三四件披风。 “可是我都喜欢呀,”瑶瑶指了指,“那件有仙鹤,这件有牡丹,那个还有我喜欢的小兔子,瑶瑶都想带上。” 萧容点了点闺女的眉心,“小小年纪就爱臭美,带这么多不累吗?带四五件就好了,其余的不带。” 多几个箱子就得多辆马车,太麻烦了。 “不要,瑶瑶要带。”小公主撅了噘嘴,抱着她的那些小披风,一个都不肯撒手。 萧容劝了好一会,瑶瑶勉强答应少带两件,还是不情不愿的,把萧容逗的笑个不停,又好气又好笑。 楚淮进来时母女俩还在拉扯,“瑶瑶的小嘴噘的都能挂油壶了,小公主不高兴了?” “爹爹,”小公主跑向楚淮,“爹爹,娘亲不让瑶瑶带好看的衣裳。” 萧容上前几步,揉了把瑶瑶的脑袋,“你还学会告状了,你让你爹爹看看,光是披风就带了十几件,更别说旁的衣裙,你一个人的衣裳就装了几个箱子。” 小公主埋头在楚淮的肩上,耍起了无赖,“娘亲让瑶瑶带喜欢的衣物,瑶瑶都喜欢。” 萧容被气笑了,“你就不能选最喜欢的?” 瑶瑶瘪嘴,“很难选的,就像爹爹娘亲哥哥,我都喜欢,没有最喜欢,不能选一个。” 楚淮笑了,“小丫头还挺会举例子。” “她这是强词夺理,果真是和珩儿学的。” “罢了,就都带上,才多少东西,她的衣裳本来就小,难得出去一趟,别扫了我们小公主的兴致,是不是啊?”楚淮拍了拍瑶瑶的后背。 “是,”瑶瑶喜笑颜开,“谢谢爹爹,”说完又很上道的讨好的看着萧容,“谢谢娘亲。” 萧容见此,哪还能说得出来拒绝的话,也只好随她去了,一个两个的,都是顽皮鬼。 因此此次出行,小公主的行李最多,阵仗摆的最大,宫里都在说,小公主当真受宠。 拢共就两个孩子,珩儿又这么大了,三个人宠着她一个,哪能不受宠啊。 从皇宫到行宫并不远,行了五六日便到了,隆安帝自从到了行宫住,就没再回京城,过年时也是分隔两地,初一时萧容和楚淮去请过安,之后也甚少打扰。 退位后隆安帝就没再管过朝堂上的事,做到了彻底放手,就好像世间没他这个人一样,这倒是极其难得,因此该有的尊重楚淮还是给的。 如今三月,算一算,萧容也有两个月没见隆安帝了,所以不知道隆安帝的病情居然这般重了,已经下不了床榻了。 每个月楚淮都会来行宫一次,但从未与她说过,此次看起来,像是没多少时日了。 和两个孩子说话时都没力气,声音极小,脸色也苍白,珩儿察觉出来了,表情有些凝重,十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明白事理了,只有瑶瑶还笑着和皇祖父分享点心。 而萧容也没想到,这次春猎,隆安帝居然已经在着手身后事了。 这些日子,隆安帝下了多道旨意,其中有一道旨意是后宫妃嫔在他驾崩之后依旧留在行宫,不回京城,有皇子的可由皇子接出宫去抚养,没有皇子的,便只能在行宫老死了。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那些没有子女的妃嫔,都该由楚淮奉养,尤其是韩太后,没有子嗣,又身为嫡太后,是萧容与楚淮的嫡母,不能轻慢半分,若是楚淮下旨让韩太后留在行宫,怕是楚淮的脊骨都要被人戳烂了,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可隆安帝下的旨意,便和楚淮没有关系了。 在行宫和在皇宫是完全不同的,即便在行宫也是锦衣玉食,可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像在皇宫手中权力紧握,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楚淮和萧容也不得不对韩太后恭恭敬敬。 所以得知这件事,萧容心中百感交集,隆安帝心中也是有阿淮这个儿子的,如今何尝不是在为阿淮扫平障碍。 春光灿烂,兴许是见到珩儿和瑶瑶,隆安帝的精神好了些,能下地了,爷孙三人在花园里赏花,珩儿和瑶瑶拿着扇子扑蝶玩,花园里都是两个孩子的笑声,隆安帝望着两个孩子,嘴角始终带着笑。 两人远远的看着,萧容叹道:“若没过去那些事,这一幕倒真是和乐。” 子孙绕膝,隆安帝也算是有福之人。 楚淮握住萧容的手,十指相扣,“世间没有后悔药,他心里痛苦与否,只有他自己知道,我管不了,我只要我们一家四口和乐。” 萧容微微扬唇,偏头与他对视,“我们当然会一家和乐。” 她相信,再过二十年,会重现眼前这番景象,而那时,没有遗憾,只有美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