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贵女妻》 第1章 坠湖 寒冬腊月,高门府邸。 一池冻硬的湖水,忽然被一小小身影砸了个窟窿。 远处长亭站着一位身穿绒衣,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冷眼旁观着。 只见岸边一紫衣少女向落水小儿伸手,她身后的仆妇嘴上嚷了一句,“姑娘小心!” 手却狠狠地推搡一把,将少女一并推入湖中。 刺骨的寒冷,让容晚玉瞬间清醒。 求生欲让她来不及思索为何在此,立刻屏住呼吸,解开了厚重的斗篷和夹袄。 正要浮出水面时,忽然瞥见了不远处还有一个正扑腾的小儿。 岸上人此时也发出来惊呼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唤醒了容晚玉恍若隔世的记忆。 “快来人啊,大小姐和大少爷溺水啦!” 容晚玉双目圆睁,将要触及水面的手立时抽回,朝着沉底的小儿游去,飞快地拽住他细嫩的胳膊,看见了梦回无数次的稚嫩面庞。 是六岁就死于溺亡的同胞弟弟,容思行。 自己死了六年,居然又回到了十三岁时的冬天。 容思行年幼,且生而不良于行,落水更是无力挣扎,只瞪大了一双眼死死盯着容晚玉,仿佛眼前的不是同胞长姐,而是凶手仇人。 容晚玉顾不上容思行的态度,胳膊从他腋下穿过,扬起他的头往上浮游,忽然感受到一阵阻力。 强睁被湖水刺痛发红的眼睛,看见了缠在容思行脚上的水草。 她不得不吐出一口气又向下潜伏,可根本拽不断那些乱成一团的水草,急得直用牙咬。 容思行看着容晚玉为自己拼命的模样,眼底的恨意渐渐变成迷茫不解,又呛水数口,终晕厥过去。 淡淡的铁锈味弥漫口中,终于将缠人的水草撕咬开,容晚玉拖着弟弟往上游,几乎是憋着最后一口气。 眼见要浮出水面,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压下来,正正压在了容晚玉的头顶。 “大小姐,快抓住老奴的手啊!” 岸边的仆妇嘴上叫嚷着,仿佛急不可耐,眼底却是狠厉之色,说着救人的话却做着杀人的事。 长亭上的年轻妇人如看戏一般,几乎压不住眉眼间的畅意,只要这两个孽障死了,自己的孩儿迟早都会成为府里的嫡出,再不用像自己一般,被人强压一头。 被压在水中的容晚玉,肺部疼得仿佛要炸开,心中痛斥着这些刁奴,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地插在了仆妇的掌心。 那老妇没想到容晚玉会反击,鲜血刹那染红一片水泽,痛的缩回了手,抓住手腕哀嚎不止。 这一番折腾却也耗尽了容晚玉的气力,最后将幼弟往上推了一把,自己被这股力反推坠向湖底。 “扑通!” 一袭青蓝布衣盖住了容晚玉的双眼,恍惚间她只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了自己的腰肢,下一秒便被带出了水面。 容晚玉半身几乎是搭在那只胳膊上,顾不及旁得,紧紧抓住那人的手箍住自己的小腹,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外呕出腹中的积水。 迟不归本想抽回的手在看见怀中人的举动后忍住了,他看出这狼狈少女在机敏自救。 垂目便是被浸湿的一袭薄衣和少女隐约浮现的脊骨,迟不归瞥开目光不顾。 恢复了些许气力,容晚玉立刻扑向被一堆人围住的容思行。 容束看着一向顽劣的女儿下意识就是斥责之言,抱着幼子的手也在不自知地颤抖着,“你个孽障,此时休要胡闹!大夫呢,快去找大夫!” 溺水之人的急救刻不容缓,容晚玉趁着容束焦急慌乱,将弟弟夺了过来平放在地上,解开他的衣带。 “你”容束深知自己这对儿女素日不和,只觉得容晚玉在戕害自己的亲弟弟,高高扬起了手,眼看就要扇在容晚玉的脸上。 “大人莫急。”迟不归拦住了容束的巴掌,语气平和,“学生见令媛举止有度,应是知道解救溺水之人的法子。” 容束闻言略有迟疑,一时半会儿大夫也赶不及,索性让容晚玉一试。 容晚玉掰开弟弟紧闭的嘴,清除异物后,深吸一口气俯身渡给了容思行,又用双手交叉进行胸外按压,如此反复。 “行儿那么小,如何受得你这般折腾!”容束见此行状,终是按捺不住开口。 装作才赶来的萧姨娘见状立刻扑倒在容束的怀里,开始抽抽噎噎地告罪,“都是妾不好,明知晚丫头和行哥儿不和,不该让他们碰着面才是” 面上落泪,心里却算计着。 虽然容晚玉的挣扎和这救人的书生不在自己的计划内,但容晚玉早被自己教唆成了一个草包,哪知道什么救人的法子,看样子也是胡来。 若真按死了嫡子,惹得容束厌弃,也不失为一步妙棋。 容晚玉两条如瘦竹一般的胳膊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不已,周遭的吵闹完全不入耳,双目通红,呢喃着容思行的名字,“别死,别死” 迟不归默然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伸手拉住了容晚玉发颤的胳膊,“我帮你,你给他渡气。” 两人合力一番折腾,终于听见了容思行微弱的咳嗽声。 “活了,大少爷救活了!” 被萧姨娘缠住的容束闻言立刻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让萧姨娘跌坐在地,跑到容思行身边,颤声呼唤,“行儿,行儿,爹爹在,别怕” 容思行费力地睁开眼皮,未坚持几秒又阖上。 布局的萧姨娘见状心下一沉,忽然挤身上前,几乎是将人从容束的怀里抢过来,“行哥儿,别吓姨娘,快睁开眼看看姨娘——” 借着厚斗篷遮掩,手攥成拳狠狠压在了容思行心口处,刹时,容思行的嘴就憋得发紫。 在萧姨娘对面的容晚玉看得清清楚楚,急中生智,跟泥鳅似得硬挤进了萧姨娘的怀里,将两人隔开。 她一把拽住萧姨娘的衣领,指甲狠狠地抓破了萧姨娘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姨娘,晚儿害怕呜呜呜” 嫡妻死后,萧姨娘便一副慈母面孔,照顾着嫡妻留下的一对儿女,此时容晚玉装作害怕,她也不能推开。 疼得嘴角直抽搐,还得装贤惠温柔。 “不怕,不怕,姨娘在呢” 第2章 重生 装潢堂皇的内室,紧闭窗门,摆了好几个碳盆,将屋里烘得极暖和。 纵使如此,床榻上的小儿也盖了两层厚被褥,小脸通红,额上还覆着湿巾。 容晚玉守着幼弟,眼神都不挪动一下,身上还穿着半干的衣裳。 看着那张和自己肖似的面庞,不仅有些恍惚。 自己竟然又活了。 前世,母亲在自己七岁时便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才周岁的弟弟,父亲一副深情模样,立誓不再续弦,后院便由父亲青梅竹马的表妹萧姨娘把持。 萧姨娘性情和顺,柔情似水,失去了母亲的容晚玉十分依赖她。 在萧姨娘良苦用心的教导下,她容晚玉年纪轻轻便成了京城里远近闻名的草包小姐,大字不识一个只爱金银俗物,和亲弟弟争父亲宠爱。 十三岁时,幼弟坠湖溺水而亡,自己则被刚入府的门客迟不归救起,父亲一口咬定是她妒恨弟弟所至。 却不知是萧姨娘暗中蛊惑,让容晚玉认定母亲是因为生下弟弟才病亡,加之弟弟生而不足,连父亲的关爱也一并夺去了。 忆此,容晚玉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笑意,既笑自己一世蠢蠧,也笑父亲轻信他人。 蠢才生了蠢女儿,最后才会落得满门流放,病死他乡的下场。 “姑娘,姑娘”贴身丫鬟春枝唤了几声,见容晚玉还在发神,不耐地伸手推了一把,“老爷差人来唤,让姑娘去正堂回话呢。” 容晚玉回过神,目光冷冷地扫过春枝的手,从未有过的肃目让春枝下意识瑟缩,避开了那夺人的目光。 心底又一阵不服气,想着自己背后撑腰的是萧姨娘,又扬起笑脸来,“姑娘快去吧,让老爷久等可就失礼了。” “我竟不知,如今容府里,丫鬟也能管教小姐规矩了?”容晚玉想起前世周遭人的背叛和落井下石,还有弟弟近在眼前的惨白,起身一巴掌扇在了春枝的脸上。 她用了巧劲,春枝被扇倒在地,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 一巴掌的脆响,惊得满屋人看向她,平日里蠢蠧不知事的大小姐,何时有这等威风了? 春枝自从被萧姨娘拨给容晚玉使唤,在容晚玉房里作威作福惯了,从没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也愣住了神,立时抽噎起来,“姑娘我没有我只是听老爷吩咐让姑娘” “你是我房里的丫鬟,还是我爹房里的?”容晚玉没有动身,依旧坐在榻边,打断了春枝的辩白,“谁又允许你在小姐面前自称我的?” 第一句责问简直让春枝臊红了脸,要是萧姨娘听见这种风声,自己是万万没有好果子吃的。 春枝此时又气又怕,终归还有点眼力见,不住地给容晚玉磕头,“姑娘,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打了个下马威,容晚玉才敛声息气,环顾屋终各色奴仆。 自己身边的人几乎都成了萧姨娘的,思行屋里的也不例外,但现下还不是清理门户的时机,只能先震慑一时。 “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是大少爷的奴,大少爷掉一根毫毛,你们丢的就是项上人头!现下大少爷落水,便是你们照顾不周。如今少爷病着暂且不便换人,便是你们将功折罪的时候,若再不仔细着伺候,想想你们有几条命来偿。” 这通话配合着地上磕得作响的春枝,威慑力十足。 原本掉以轻心的奴仆们皆提起了心眼儿,齐齐称是。 “容晚玉,你别欺负我的人。” 不知何时,容思行苏醒过来,看着救了自己性命的长姐,开口却是一句指责。 下人见主子转醒,立刻想凑上来献殷勤,却被容晚玉冷冷一眼震慑在原地。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和大少爷说。” 不稍时,屋里便只剩下姐弟二人。 容思行见自己的下人听她的话,气得像河豚一般鼓起了脸,“我没话跟你说,你出去!我要姨娘,要沁姐姐!” 前世容晚玉最见不得容思行撒泼打滚,此时却饶有趣味,托腮瞧着,直把容思行看得发毛,自己停下了叫嚷。 末了,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硬是憋出一句,“你这个凶手!我要告诉爹爹,让官兵把你抓起来!” “脑子被水泡发了吧你。”容晚玉一个脑瓜崩弹在他脑门上,“拼了命,就救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容思行捂住额头,语气依旧不善,“秦嬷嬷撞得我,她又是你奶娘,不是你是谁?” 这句话戳中了容晚玉的心窝。 纵使秦嬷嬷受萧姨娘指使,确实也是自己身边人,要不是自己当初听信谗言,与弟弟离心,也不会让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性命。 看着锦被下,弟弟长短不一双腿,容晚玉攥紧了拳头。 “对不起,是姐姐错了。害你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言罢起身离开。 容思行僵直着背,半晌才转身,只看见了容晚玉单薄的背影。 想起刚刚水下亲眼看见容晚玉为救自己撕咬水草的模样,最后得出结论,“你脑子才被水泡发了!” 容晚玉出门往正堂去,转角却看见了廊檐下的迟不归,一时间顿足不前。 迟不归为救他们湿了衣衫,此时换上府里备的,有些偏大不太合身。 白底蓝边的宽大衣袍更衬得他瘦削,灰绒衣领遮了半边面,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眸,眼角微垂,凝人时格外深邃,面色略苍白,血气不足,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此时的迟不归二十而立,才中了举,入容府作门客,容束很看重他的才华,想着聘其为师,教导顽劣的容思行。 除了容晚玉,无人知晓,此子数年后竟成了当朝首辅,一人之下,更是容府覆灭的背后推手。 “小女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容晚玉款款行礼,身姿婉约,大家风范,丝毫不见刚刚在内室的霸气张扬。 迟不归收回远眺目光,双手叠覆回礼,“举手之劳,容小姐不必言重。” 因个子高挑,一眼便看见容晚玉被冻得发红的玉颈,手指微动,最终只是一句淡漠关切,“天寒地冻,容小姐该珍重自身才是。” 容晚玉抬眸望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碍事。倒是先生,本就有体寒之症,今日又为我姐弟泅水,该请个郎中问药才是。” 远远瞧见正堂,也不是叙事的时候,容晚玉不再多言,行礼往前去。 半晌,迟不归才回首,看着那道单薄却笔直的背影微微阖目。 “本有体寒之症” 一句细语随风,书童听得不真切,下一秒迟不归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原本如白玉般的面庞染上一抹异样绯色。 “公子!”书童立刻递上随身携带的药丸。 迟不归捻药入嘴,习以为常的苦涩弥漫开来,半晌才喘匀了气息,摆了摆手,“无妨。” 另一边容晚玉不紧不慢地到了正堂门口,还未跨过门槛,内里忽然被掷出一只茶杯,她微微侧身避开,上好的瓷杯应声而碎。 “孽障,给我跪下!” 第3章 茶言对峙 四四方方的客堂,上位站着怒目圆睁的容束,左侧坐着一脸忧思的萧姨娘。 萧姨娘手里绞着罗帕,见容晚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急地泫然欲泣,“晚丫头,咱知错就改,别跟你爹爹顶嘴,姨娘知道,你定不是故意将行哥儿推下湖的” 言罢又扭头宽慰容束,“老爷,晚丫头还小,您别动气,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不劝还好,一劝又让容束的火气旺了三分,重重地拍桌子道:“还小?她今岁都十三了!身为长姐,平日里不学无术就算了,如今居然为了争宠,坏了心术,要害她亲弟弟的性命!” 怒斥完见容晚玉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是一拍桌,“让你跪下,你是没长耳朵吗!?” 容晚玉看着眼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皮也未抬一下。 “女儿跪父亲,自是理所应当。可父亲若是认为女儿做错了事,这无凭无据的指摘,女儿可跪不下去。” 言语淡淡,气节却傲。 萧姨娘目光闪烁,略起疑心,她养了容晚玉六年,深知容晚玉色厉内荏的脾性,平日再骄横,见着容束也同老鼠见着猫一般,今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 不过容晚玉越是不服气越好,顶撞容束只会受到更重的责罚,萧姨娘乐见其成。 “老爷,园子里人多眼杂,说不定是误会,是行哥儿自己脚滑掉下去的,又或者推搡间一个不备,要不还是从轻” “你啊,就是心软,我知道你对这孽障一副慈母心肠,可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哪里有一丝悔意?”容束听得萧姨娘的话,反而得到提醒。 “出事的时候,围着的下人不少,都给我叫来,一五一十地给我交待。” 话音刚落,早早候在门外的妇人哭嚷着就跌了进来,右手裹着厚厚的布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往容晚玉身上扑。 容晚玉听见声响,一个挪步,那妇人便扑倒在了容束的脚边。 黏黏糊糊的鼻涕正好蹭在他的靴上,容束恶心地一脚踢在妇人肩上,“好好回话,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妇人被踢得一噎,不敢再作怪,一五一十地行礼道:“过了晌午,姑娘想去园子里玩儿,凑巧碰见行哥儿。行哥儿手里拿着个糖人儿,姑娘见着了想要,行哥儿不给,就起了争执,然后,然后” “看见了什么就说,若有隐瞒,立刻将你拖出去发卖了!”容束瞪了一眼妇人催促道。 妇人闻言冲着容晚玉一磕头,“老奴虽是姑娘的奶娘,可更是府里的下人,不敢隐瞒。姑娘去抢那糖人儿,一把将行哥儿推入湖里,隐约还说了句去死” 这番指认,若说是行哥儿的人还能转圜,偏是容晚玉自己最亲的奶娘,简直是铁证如山一般。 容束听着起因就是一个糖人儿,心里怒其不争,指头差点戳上容晚玉的鼻尖,“你还有什么辩驳的?” “有,父亲莫急。”容晚玉轻飘飘一句噎住了容束,转头俯视着自幼哺育自己的奶娘秦氏。 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奶娘一月的月例有多少?” 秦氏被问得始料未及,愣愣地接了一句,“二钱。” “二钱,原来就够奶娘穿金戴玉了。”容晚玉眼神扫过秦氏衣袖半掩的金镯子和耳朵上一对成色上乘的耳坠。 特别是那只金镯子,一看就分量不轻,远不是一个小姐的奶娘能拥有的。 只领月例秦氏自然不会买得起这些,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袖口,随口胡诌,“是老奴儿子孝顺买的寿礼,不靠月钱。” 容晚玉轻笑一声,“不靠月钱,靠你无所事事每日泡在赌坊欠一屁股债的儿子?” 许是容晚玉太过气定神闲,容束下意识也被带着看向了秦氏的打扮,皱着眉头,“便如此,这跟你推行哥儿有什么关系?” “父亲容禀,秦氏屋里藏的细软还不止这些。”容晚玉略一福身,“女儿亲眼看见是秦氏推行哥儿入湖,且女儿救行哥儿时,她还用手压着我的脑袋,这才被我用金钗刺穿掌心。” “我没有,老爷,我没有害大少爷啊,老爷——”秦氏被拆穿,明显慌了神,不住地冲着容束磕头。 “她说是我推行哥儿,那我又为何也掉入湖中,我若想杀行哥儿,又何必救行哥儿的命?”容晚玉不给她再胡扯的机会,一口道破关键,脊背挺得笔直,“请父亲明鉴,分明是秦氏偷主子财物,还包藏祸心,想要女儿和行哥儿的命。” 两人一个言语恳切一个慌不择言,容束压下怒火,示意管家,“你带人去搜秦氏的屋子。”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看着板上钉钉的事就发生了转变,萧姨娘急得将手里的罗帕揉成一团,正想开口扭转,容晚玉抢先又道了一句。 “秦氏一个奶娘,便是偷窃也不至谋害主子,父亲膝下就行儿一个儿子,背后莫不是有人指使?” “能有什么指使!”萧姨娘出声打断,又含情脉脉地望向容束,“表哥,都怪楚楚平日御下不严,才酿成今日大错。秦氏是姐姐在时亲找的奶娘,楚楚不敢苛待,倒纵得她狼子野心,表哥要罚就罚楚楚吧” 说完立时跪伏在地,姿形楚楚可怜,一如其名。 容束因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一直对萧姨娘爱重有加,嫡妻病亡后更是让她掌管内院,此时见她我见犹怜模样,心头的气焰更是消了大半,亲手将人扶了起来。 “是刁奴欺主,和你有什么关系,快起来,别伤了膝盖。” 管家很快也带着一屋子的赃物回来。包袱摊开在地,黄白之物触目惊心,便是秦氏伺候容晚玉一个嫡出小姐,八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财物。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来人,把人拖出去,乱棍打死!”容束气得咬牙切齿,一句话就夺了秦氏的性命。 秦氏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得说不出话来,容晚玉盯着她的眼睛,进一步瓦解她的心理防线。 “若有指使,据实相告还能留你性命。” 这句话仿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秦氏打了个颤,下意识看向了萧姨娘。 萧姨娘感受到了秦氏森森目光,伸手捂住小腹,忽然痛呼出声,倒在了容束怀里,“表哥,楚楚的肚子好疼——” 平日受萧姨娘厚待的下人也极有眼力见,立刻捂住秦氏口鼻,将人拖了出去。 “楚楚,你怎么了,大夫,快去请大夫!”容束搂住萧姨娘软软的身子,也再顾不得其他。 一时间屋内乱做一团,容晚玉只觉得聒噪,径自走出屋子。 看着秦氏同牲畜一般被人拖着往外走,容晚玉不近不远地跟了上去。 第4章 萧氏有孕 管家指挥着家丁将秦氏一路提溜到刑房,想着快快打死了事,没注意身后跟了个尾巴。 要关门时,才发现容晚玉在身后,吓了一跳,“哟,大小姐您怎么跟着到这儿来了,这地方污秽,别脏了您的眼睛。” 容晚玉眉眼弯弯,本就容貌不俗的她一笑更显得清甜,话却令人悚然,“秦氏害我和弟弟不浅,我来看看,也算出气,你们自便就是,不必管我。” 今日正堂一闹,管家这才发现,往日那个下人都轻视的大小姐有了变化,遇事不慌,说话有理有据,对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奶娘也毫不心软,真正有了主子的气派。 正因此,虽容晚玉说不用管她,管家也不敢将她就这样晾在一边,亲自搬来椅子用袖子擦干净让容晚玉落座。 “这打板子血腥,大小姐要是看不下去,在外听着也能泄愤。” 说完转身对家丁示意开始行刑,叠手站在一旁观刑。 秦氏嘴里被塞了家丁随后脱下来的臭袜子,熏得涕泗横流,厚厚的板子一下接着一下,不稍时,秦氏臀股处便见鲜血渗出。 容府待下人宽厚,少用重刑,管家也难得见这样场面,掩住口鼻不忍直视偏开目光。 正好看见容晚玉,做得端正看得认真,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也不见她自己说的气愤,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容府内院怕是要变天了,管家心底叹了口气,越发不敢轻视如今的容晚玉。 见打得差不多了,容晚玉开口叫停,“暂且留她一口气,我有话要单独和奶娘说说。” 家丁闻言还有些犹豫,管家却已经爽快的带人退出了房间,“大小姐请便,只是老爷的命令是从速杖杀,还容大小姐快些。” “有劳。”容晚玉笑着颔首,走到秦氏身旁,直视秦氏满含恨意的目光。 “你恨我?我娘把你挑给我做奶娘,自问我们母女从未亏待过你。何况,今日要你死的,不是我,是萧姨娘。” 秦氏听见萧姨娘的名字,瞳孔一阵收缩,显然更恨萧姨娘的过河拆桥。 容晚玉见她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从袖口抽出一根银针来,飞快地扎在了秦氏的头颅上。 “阎王要你三更死,我也能留你到五更。奶娘,别让我失望,活下去。” 施完针后,容晚玉重新将针放好,推开了房门,一副无趣模样。 “才骂了两句就咽气了,没意思。念在她到底喂养过我,叫她儿子来收尸吧。” 若没有这句吩咐,秦氏的尸体就会被扔去乱葬岗喂野狗,古人重身后之事,这番话听起来倒显得她仁义。 管家亲自入内探了秦氏的气息,确认没了呼吸才冲着家丁点头示意。 “是,大小姐心善,小的这就让人去通知秦氏的儿子。” 做完这些,容晚玉吐出了一口郁结之气,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已经隐隐在发热了。 她强撑着精神,先去了容思行的院子。 刚进院子,就听见屋内传来了欢声笑语。 “沁姐姐,药药苦,行儿不想喝。” 推开门,笑声戛然而止,靠坐床榻上的容思行见到她下意识蹙起眉头。 容沁玉一愣,尔后将药碗放到一旁,起身招呼,“姐姐可是来看行哥儿的,呀,怎得还未换干净衣裳?揽月,快去取件厚衣裳来,别着了风寒才是。” 眼前的庶妹,温柔体贴,似乎完美继承了萧姨娘的秉性。 前世容晚玉如何也想不到,母女二人对自己的好不过是利用,她们图谋的一直是正妻嫡女的身份。 弟弟溺水亡故后,外祖母怕容晚玉再出岔子,提议嫁家中庶女到容府做续弦。 萧姨娘暗中挑唆容晚玉大闹一场,断了外祖母的情分,自己借机上位,被扶正做了嫡妻,容沁玉也一改庶女身份,成了容府嫡出二小姐。 比萧姨娘的心机手段更甚的是容沁玉。 次年,二皇子为选皇妃会举办一场宴会,受邀者为京城各家嫡女,改头换面的容沁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哪怕是萧姨娘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和二皇子暗通款曲,为二皇子偷取父亲的机密公文,让支持太子的父亲身败名裂,全家流放千里,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二皇子府邸的侧妃。 容晚玉敛去眼底厌恶,坐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位置。 容沁玉没有觉察她的冷淡,反而笑语晏晏,“姐姐来得正巧,我有个好消息正要和行哥儿说呢。” 不等容晚玉开口,容思行已经抢着追问,“什么好消息?” “大夫说,我姨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陪行哥儿玩了呢。”容沁玉轻轻捏了捏容思行的鼻尖,“行哥儿可欢喜?” 容晚玉对此毫不意外,也知道萧姨娘这胎确实是男胎,更是她扶正的筹码。 心里默了三个数,果然看见容思行红了眼圈。 从小便自卑于自己的身体,他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比自己正常的弟弟来分去姨娘和姐姐的关心。 “我不要弟弟!” 容沁玉从小便故意和容思行亲近,未料到他如此反应,连忙安抚。 熟料容思行越哭越凶,还不小心碰到了药碗,滚烫的药汁立刻浸湿了容沁玉的衣裙。 “你发什么疯!”这身衣裳是容沁玉花了大价钱做的,一时情急,冲容思行吼了一声。 容思行被吼得一震,眼里满是委屈,伸出手想要去牵容沁玉的衣袖,却被忙着擦拭药汁的容沁玉一把推开。 瘦弱的他被这股力道推得往后仰倒,险些撞上尖锐的几角,一只柔软的手瞬时垫在了他的脑后。 容晚玉感受到手背一阵疼痛,眉头微蹙一闪而逝,反手就给了容沁玉一个巴掌。 “一件破裙子,比行哥儿都重要吗?” 这一巴掌来得猝然,容沁玉跌在一旁,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容晚玉。 她既惊讶容晚玉会护着容思行,更惊讶容晚玉会对自己出手。 揽月正好捧着衣裳进来,容晚玉扯过那件衣裳,扔在容沁玉身上,“这就是你给嫡姐备的好衣裳,正好自己换上,滚吧。” 那衣裳抖落开,赫然是丫鬟穿的形制。 第5章 以退为进 替行哥儿向容沁玉发难,容晚玉定然讨不了好。 母凭子贵的萧姨娘枕头风一吹,容束不问缘由便下令将她禁了足,丝毫不顾她也染了风寒。 容晚玉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容束每日下朝回府就往萧姨娘院子去,间或看顾容思行一二,玉雨苑一次也没去过。 高门府邸惯会见风使舵,容晚玉的威慑很快被老爷的漠视所掩盖,苑里带头摆烂的正是被她打了一巴掌的春桃。 口渴难耐时扯着嗓子唤半天才得一杯凉透了的茶,一日三餐便没送准时过,除了青菜豆腐就是豆腐青菜一点荤腥不见,那豆腐闻着隐约还有酸味儿。 原本容晚玉就体弱,如此薄待,病气眼看着越来越重,人也消瘦下去,面颊凹陷,越发衬得一双招子发亮。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份量不轻的铜盆。 小丫鬟看着有些憨厚,走到容晚玉床边,跪下哐哐磕了两个响头,然后拧干帕子就拽着容晚玉的胳膊开始擦拭。 “你看着面生,叫什么名字?”容晚玉气若游丝,一句话愣是喘了几口气才问出来。 许是被容晚玉的孱弱所慑,小丫鬟手上的动作又轻了几分,“奴婢叫四丫,平日负责院子洒扫。” 四丫看着大条,说话行迹也直接,手上却是有轻重的,身子清爽,叫容晚玉松快了些。 心里却冷笑,春桃一党越发不把自己这个正经主子放在眼里,贴身伺候的活计也找小丫鬟顶包。 擦完身子,四丫正准备抽手,黑壮的手臂却忽然被套上了一个银镯子。 “四丫,这几日我似乎病得更厉害了,你帮我再去外院请个大夫来。” 四丫一愣,看着病若拂柳的容晚玉,立时将镯子推了回去。 容晚玉略讶,竟还是个不爱财的,不过也不打紧,换个人来再行其事也无碍。 熟料四丫又是跪下一声响头,“小姐有事,吩咐便是,奴婢这就去请。” “诶,等等。”容晚玉开口唤住这憨丫头,叮嘱她晚些时候再请,又支了银子给她,“请大夫总得花银子,余下的算小姐赏你的零嘴钱。” 这回四丫没再推拒,低头应是。 四丫是个实心眼,记挂着容晚玉说得时辰,握着扫帚盯着沙漏,时辰一到,立时将扫帚一扔跑了出去。 玉雨苑里大半丫鬟都在躲懒,也没人管跑出去了个小丫鬟。 等四丫请了大夫,进内院时正好撞上了下朝回府的容束。 “慢着,哪苑的又病了?”容束目力不佳,眯缝着眼睛看着近来见了好几次的大夫,有些紧张,“可是萧姨娘的胎又不稳了?” “不是萧姨娘,奴婢是玉雨苑的。”四丫拽着大夫,行礼时差点将老大夫扯一跟头,“大小姐快病死了,让我请大夫。” 一句话若平地惊雷,容束只觉得自己脑袋嗡了一声,“快病死了!?什么时候到事,也没人支会老爷我?” 也不得再耽搁,朝服也未换,同两人一起速速往玉雨苑赶去。 一脚踏进去,只觉得院里冷清,连个洒扫的都看不见,进了内室,灯烛未掌,碳盆早灭了,入目便是容晚玉那张尖瘦的小脸。 “晚丫头?”容束听见自己的嗓子差点没喊出声。 容晚玉紧闭着双目,额上还有层层汗珠,嘴里喃着呓语,“娘亲,阿晚好冷,娘亲” 别说容束这个亲爹,连老大夫看着都于心不忍。 老大夫上前搭脉,四丫忙着点灯烧炭,只有容束还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等大夫收手,容束才忙上前问询,“大夫,晚丫头如何了?” 老大夫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容束的心顿时往下沉了沉。 “风寒虽是常症,可重了也会要人性命,幸好令媛意志坚定,还留一线生机,老夫这就去开药方。” 听见有生机,容束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怪大夫长吁短叹,“既如此,拜托您了,您老一声喟叹可吓煞了我。” 大夫写着药方,又解释一二,“老夫喟叹是因令媛的病本不该如此严重,想来这几日食补未进,又受寒意才至如此,恕老夫多嘴,病靠七分养,此后该好好照料才是。” 这番话让容束才回神留心这院子的情形,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伺候的丫鬟进茶,只一个小丫头忙里忙外。 四丫正好端来碳盆,才进屋就传来了呛人的烟味儿。 容束被呛得咳嗽,甩了甩袖子,“什么破炭往屋里端,这是给小姐用的吗?” “回老爷的话,春桃姐姐说小姐今月上好的例炭用完了,只有这些了。”四丫端着碳盆也怕熏着容晚玉,只停在门口。 容束为人好面子,尚且有大夫在,便让他看见自家嫡女用度如此落魄,气得胡子直颤。 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当什么都没看见,退出去抓药。 “给我把你们苑子的人都叫过来,我到要看看,这一大堆的丫鬟仆从,怎么伺候得小姐!” 老爷发了话,玉雨苑的下人莫敢不从。 瞌睡的赌牌的闲扯的,鱼贯而入,依次跪在了屋里。 奶娘秦氏已被打死,排在首位的便是贴身丫鬟春桃,屋内伺候的二等丫鬟两名,粗使丫鬟两名,并两个年纪稍长的婆子。 原本贴身丫鬟还有一人秋扇,是容晚玉的母亲拨来的,因打碎了小姐喜欢的首饰,被分去了后厨。 “我下令让小姐禁足,可没让你们欺主,小姐病成这样,你们怎么伺候的!?”容束指着为首的春桃质问道。 春桃心如擂鼓,暗瞪了一眼跪在后面的四丫,抬头回话言语娇柔,“回老爷的话,小姐自幼身子弱,奴婢等悉心照料,不敢怠慢。” 玉雨苑里的丫鬟,当属春桃生得有几分美貌,俏目含春,人如其名。 也正是因为这份美貌,萧姨娘才将她从自己身边派去了玉雨苑。 容束还未再问,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咳。 容晚玉悠悠转醒,看见父亲的背影似乎不敢置信,羽睫扑扇,未语泪先流。 “晚丫头,别哭,你还病着呢。” 容束虽爱重萧姨娘,耳根子软,但心肠却也软,最是吃软不吃硬。 平日容晚玉跟个炮仗似的,如今病病弱弱的模样,倒唤起来容束的慈父之心。 “父亲,女儿知错了。”容晚玉听得这句劝慰,顿时哭出来声,扑倒在容束的怀里。 越过容束的肩头,春桃看见容晚玉含泪却冰冷的目光,不觉埋下了脑袋。 第6章 苦肉计 容束是个寒门出身的文官,最厌恶的便是高高在上的骄纵之人。 和他青梅竹马的萧姨娘自然了然于心,前世才故意骄纵容晚玉,时时刻刻提醒她是侯府千金之女,不能失了尊贵身份。 以致容晚玉前世被容束不喜,鲜少关切,才得萧姨娘母女二人磋磨。 容晚玉早有预谋的演这一出苦情戏,目的便是扫清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只有门前雪扫了,才能腾出手来去断萧姨娘和容沁玉的青云路。 “二妹妹的事,是女儿不对。”容晚玉低垂着头,一语三叹,似深有悔意,“女儿从前不懂事,和弟弟不睦,此番一道过了鬼门关,才明白血缘之亲。” 隔着被褥,容晚玉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又挤出了些眼泪,泪蒙蒙抬头,“那日,行哥儿不小心打翻药碗,污了二妹妹的衣裳。想来那是二妹妹的心爱之物,这才失手推了行哥儿,险些磕伤他的脑袋。我一时情急,才……二妹妹她可还好?” 虽然不齿萧姨娘和容沁玉平日的做派,但容晚玉知道,自家老爹就吃这套,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只是这矫情劲儿确实难演,她尚需外力加持。 过了半月,再热情的枕头风也凉却了。 这次落水的事,容束确实对容晚玉有了改观,正因此,听她再生事端时才会更生气。 他只一眼就看见了容晚玉故意遮掩的左手,手背上一片紫红,证实了她的话不虚,与之相比,容沁玉脸上只留下了些许痕迹,半日便恢复如常。 这偏颇的心便又回正了些,“沁丫头无碍,你也是护弟心切,只日后行事还需谨慎些,莫要伤了姐妹间的和气。” 容晚玉低头应是,目光幽幽看向跪了满屋子的仆从,“如今女儿清明些,才知道何谓谗言。秦嬷嬷狼子野心,其余的也上行下效,此番以为女儿被父亲厌弃,更想着磋磨主子另寻高就了。” “你是容家嫡长女,岂能受宵小所害?”容束已亲眼见识了玉雨苑的境况,冷冷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奴仆,“尽数发卖了便是,再让你姨娘给你挑些好的。” “姨娘才怀了身孕,怎可替女儿操劳。”容晚玉随手指了指跪在最末的四丫,“女儿病着需静养,留个懂事的伺候便是。” 念及萧姨娘的身子,容束也顺了容晚玉的意思,欣慰地点点头,“你呀,终是懂事了些。” 主君令下,管家即刻带人来拿。 春桃哭得梨花带雨,趁容束从身旁经过还想上去扑求,被管家一脚踩在了手腕上。 “动作麻利些,别扰了小姐清净。” 捆完人,管家特向容晚玉行礼问安,笑得十分和善,“小姐病着,若有什么外院差事,尽管差人吩咐。” 识时务者示好,容晚玉便顺水推舟结下这份善缘,含笑应允,又让四丫给了管家丰厚的辛苦钱。 “更深夜重,劳您跑一趟,只当是请大家吃茶。” 见管家收下,容晚玉似随口道,“遣了这些人,一个丫鬟难免忙乱。早些时候,我罚了一个贴身丫鬟去后厨帮忙,便给她一次机会。劳您将人送回来。” 沉甸甸的银袋子还在手里,管家自然无话不从,赶在外院落钥前,将秋扇给送回了玉雨苑。 前脚秋扇还在后厨洗着脏污碗碟,后脚踏入熟悉的苑子还有些回不过神,站在门口一时驻足不前。 还是四丫看见了,自来熟地将人往里拽,“姐姐快进来,姑娘等你许久了。” 秋扇略平心绪,只想着此次能回主子身边侍奉,定要万分谨慎,不让小人再挑唆去,负了当年主母所托。 绕开屏风,看见得却不是趾高气昂的春桃,而是瘦弱伶仃,躺在床上的主子。 “姑娘,你……怎么病成这样了,是奴婢不好,没能护好姑娘……”言出泪落,伏跪榻边,丝毫没有怨愤当初主子的不信任和责罚。 容晚玉撑着身子,伸出手扶住秋扇的胳膊,难得动容,“你无错,是我当初太傻,亲近小人,寒了你的心。” 前世春桃打碎了母亲留给自己的首饰,栽赃给了秋扇。 秋扇被自己罚去后厨,受人轻视,做得都是最苦最累的活。 萧姨娘被扶正后,对自己弃如敝履,连衣食都不顾。 是秋扇知道了主子日子不好过,偷偷藏下糕点送来让主子充饥。 最后被容沁玉撞见,以盗窃罪论处,打了板子扔出去,断了性命。 “别哭了,我以后再不会容人欺负你。”容晚玉抹去秋扇的眼泪,“我还有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秋扇闻言立刻压下悲喜,目光定定,“姑娘吩咐便是,秋扇豁出性命也会替姑娘办到。” “明日你去外院寻管家,就说我让你去买蜜饯。”容晚玉从枕头下抽出一封信和一块玉佩交给秋扇,“这封信交给花容阁的掌柜,让他务必快马加鞭送去京郊,交给外祖母。” 花容阁是容晚玉母亲名下的胭脂铺,某年生辰被当做礼物过到了容晚玉名下,算是她现在为数不多可调用的帮手。 永宁侯府本宅在京城,但外祖母因年事已高,身体抱恙,便在京郊的温泉庄子常住。 钟氏病亡后,外祖母曾想将一对外孙接去照养,彼时容晚玉正被萧姨娘哄得心欢,不肯去,一来二去,淡了外祖母的怜孙之情。 纵使如此,每年姐弟俩生辰,侯府送来生辰礼也丰厚得让容沁玉眼红,无声地宣告着,容晚玉和容思行也是侯府的血脉,由不得人轻视。 信中容晚玉一五一十的将这些年容府的情形倾诉,明示自己年幼无知让外祖母寒心的歉意,急需外祖母施以援手。 她所图的,不仅仅是侯府撑腰,更是需要外祖母送来强力外援,镇压内院的牛鬼蛇神。 “也不知,前世无缘逢面的小姨,是何等人物,能让外祖母托付嫁入容府续弦。” 秋扇大哭一场精疲力尽早早回房歇息,在一旁守夜的四丫听见自家小姐喃喃自语一脸疑惑,“姑娘说什么?” 容晚玉收回畅想,看向憨憨的四丫,心情颇佳地笑道,“我在想,给你改个名字,四丫这名字配你随意了些。叫丹桂可好?” 得了新名字,丹桂念了几遍,欢喜得很,又是咚咚磕了几个响头,“丹桂谢姑娘赐名。” 第7章 点心和汤羹 一大早,秋扇便从玉雨苑离开。 专挑僻静小路走,到了外院,只向管家请示,很快便被放行。 不过一个时辰,便带着装满蜜饯的食盒归来,特地备了多余的点心,分给了门房小厮。 “我们姑娘病着,老爷叮嘱好生照顾,少不得出去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哄姑娘开心。”秋扇分发着点心,笑意吟吟十分亲切,“你们平日守门辛苦,这是姑娘让赏的,有劳了。” 外院的下人不比内院的近身伺候常有赏赐,更少见精致吃食。 再见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如此和善,心里更是熨贴,嘴上都说着讨喜的话,万望大小姐早日病愈。 不过几日,外院的风便吹到了内院。 容府上下莫不以主君容束的眼色行事。 他罚容晚玉禁足,便无人敢向玉雨苑雪中送炭。 如今又替容晚玉出头,还送了些滋补之物去,一时间玉雨苑又成了众人眼热的地方。 “玉雨苑如今只两个丫头伺候,空出了不少缺,有眼皮子浅的,正想往里钻呢。”萧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半夏拿着玉石锤慢慢敲着主子腿上的经络,面露嘲讽之色,“不过是老爷一时心软,这心里眼里,最记挂的还是姨娘您呢。” 萧姨娘半躺在榻上,右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可看清了,那秋扇外出,果然只是去买零嘴?” “您放心,外院我们的人跟得紧紧的,那秋扇确实只去了蜜饯铺子。”半夏笃定答道。 在一旁做女红的容沁玉闻言嗤笑一声,“那草包除了吃还知道什么,还敢对我动手。娘,不能就这么算了,才罚她禁足了这么些日子,我可疼了足足半月!” 那日的巴掌,容晚玉特意拿捏了力道,面上痕迹易消,可疼却难解。 容沁玉敷了上好的药膏也生生疼了许久才略有缓解。 “乖,忘了娘跟你说的了?”萧姨娘爱怜地摸了摸女儿姣好的脸蛋,“当务之急不是料理那个草包,而是行哥儿。若行哥儿在,你弟弟出世后,哪有机会可言?” 见容沁玉还有些不服气,萧姨娘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只要娘能给你生下弟弟,就能让你爹将娘扶正。到时候你就是容府正经的嫡出小姐,要拿捏一个无母可依的草包,还不简单?” 许是想到了日后翻身的日子,容沁玉重新展露笑颜,乖顺地颔首,“女儿听娘的。” 萧姨娘满意地看着自己教出来的好女儿,示意丫鬟提来一个精致的食盒,“和行哥儿怄气这么些日子,也该去看看了,你毕竟是姐姐,总该大度些才是。” 容沁玉看着食盒,略有迟疑,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另一头的玉雨苑,也在备弄着吃食。 一方矮炉上搁着陶罐,容晚玉不时捡些佐料加进去。 守着火候的丹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鼻尖耸动,闻到的全是陶罐里的香气。 “姑娘,你这炖的什么呀,怎么这么香?” “这呀,可是好东西,一罐怎么也值个二十两银子吧,你可得把火看好了。”容晚玉同时顾着两边炉子,添置妥当后拍了拍手,“好了,再熬一会儿就大功告成了。” 听见一罐汤要二十两银子,丹桂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肃起面容严格控制着火候。 不多时,药膳便熬煮好了,秋扇提来两个食盒,分别装好。 “丹桂跟着我去看行哥儿,另一罐,秋扇你去送给住外院的迟先生。” 前些日子,迟不归救下容府小姐少爷的事人尽皆知,容晚玉便不避讳赠这药膳,救命之恩无可指摘。 秋扇应是,又好奇问道:“姑娘何时学会了这些?” 容晚玉指了指天,俏皮地眨眨眼,“神仙教的。快去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主仆三人兵分两路,容晚玉带着丹桂往行哥儿所住的松柏居去,凑巧在院子口碰见了也提着食盒而来的容沁玉。 一看见容晚玉,容沁玉就觉得自己的脸疼,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听说姐姐病了,妹妹顾着姨娘的身子没来得及看望,今日瞧着,姐姐似是大好了。” “我的身子不劳你记挂。”容晚玉笑容诚挚的多,眼神故意往容沁玉的脸上瞧,“那日失手误伤了,今日瞧着,你似乎也大好了,我便心安了。” 话不投机,两人一前一后,皆挤进了院子。 行哥儿听下人报姐姐来看望,欢喜地让人去接引,没曾想一来来了俩,表情有些错愕。 “行哥儿身子可好些了?姐姐带了你爱吃的点心。”容沁玉温柔地摸了摸行哥儿的脑袋,将食盒中的点心摆在小几上,“那日是姐姐不对,不该冲行哥儿发脾气,行哥儿能原谅姐姐吗?” 那日容晚玉和容沁玉大闹一场,行哥儿心里委屈着,头一回没帮着容沁玉说容晚玉的不是。 他看得真切,容晚玉替自己挡下的伤,触目惊心。 但到底是打小亲近,见容沁玉难掩愧疚,行哥儿还是软了心肠,“没事,我都忘了。” “真凑巧,我也带了吃的。”容晚玉上前将食盒也放上去,打断了两人的温情时刻,“你日日卧床,点心不好克化,还是多进补些汤羹才好。” 行哥儿下意识想与她斗嘴,然而食盒打开的那一刻,嘴里的话变成了口水,吸溜了一声。 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汤。 此时也近晚膳,行哥儿本就有些饿了,再被香味一勾馋虫,不知不觉就坐到了汤碗面前。 “行哥儿,这点心可是你素日都爱吃的”容沁玉一看不妙,立刻将点心碟子往前推了推。 “大夫说了,行哥儿未痊愈前要少吃点心。”容晚玉眼疾手快,捏起一块点心扔进了自己嘴里,“也别浪费,丹桂都装好,一会儿提回去,我替行哥儿尝尝。” 点心味道还算不错,容晚玉抿了抿味道,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行哥儿才溺水,萧姨娘不敢明目张胆的再给行哥儿下毒。 但这些点心,全都是不适合行哥儿食用的,若长此以往的进食,不止是跛脚,怕是双腿都废了。 一个半身残疾的嫡子,自然争不过一个健全的幼子。 容沁玉见计划被容晚玉打乱,气得直咬牙。 行哥儿年幼,没察觉两人的针锋相对,已经拿着汤勺,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慢些喝,若喜欢,下次再给你做。”容晚玉看着行哥儿的脑袋言语柔和,抬首看向容沁玉,神情则玩味许多。 “如此瞧着,妹妹的脸还是没好全,看着有些歪似的。过几日家里要来贵客,妹妹还是在自己院里,好好养养,别丢了容家脸面。” 第8章 容府贵客 外院客房,一书童提着食盒入内。 往日手不释卷的主子,又一次放下了手中书卷,看似优雅实则极快落座桌前。 “还是大小姐院里送来的。”书童照常布置碗筷,“还带了句话,说药膳虽好,也不可常用,这几日的足矣让公子去除那日落水的寒气。” 也就是说,明日这药膳便不送了。 迟不归一手抚袖,一手握汤匙,对书童的话不置可否,喝汤的速度却比往日慢了许多,似乎在慢慢回味。 书童看得明白,不由得又开口道:“公子往日少食,既喜欢这汤,又果真对身子好,不若向大小姐要来药膳方子,咱们自己熬煮。” 迟不归看了书童一眼,待将汤喝干净,又漱了口才道,“不可。” “为何不可?不就一道方子,公子你可是救了他们姐弟两人的性命。”书童满是不解。 “举手之劳,换药膳几日。这是恩意两清。”迟不归目落那汤碗上的花纹,目光幽深,“再开口求方子,便反欠人情。” 他并不是贪图口腹之欲之人,这药膳滋味是好,但于他而言更难得的是能压制体内的寒症。 屋外有仆从步履匆匆往正门去,迟不归抬眼望去,书童立刻会意,外出问询。 不多时归来,“听他们说,今日容府要来贵客,似乎是大小姐和大少爷的亲眷。” 迟不归略思量,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略泛黄的书册,压在食盒之上,叮嘱书童,“一并归还吧。” 玉雨苑,秋扇接过书童归还的食盒,将书册拿到屋内。 容晚玉和丹桂两人正在翻箱倒柜的找衣裳。 “姑娘,你到底要找件什么样的呀?这些都是你平日最喜欢的衣裳了。”丹桂一件件的拿出来抖落开,容晚玉瞥一眼就摇头,又继续翻找。 那成群堆叠的衣裳,莫不是大红大紫大粉,这些颜色厚重浓艳,根本不是一个十三岁少女适穿的。 还有妆奁内的首饰,金饰居多,点缀的珠宝颜色深,款式俗,都是萧姨娘精心“培养”下,前世容晚玉养成的审美。 “就这件了。”容晚玉揪出一件半新的丁香色短袄和素白色下裙,“秋扇,你帮我梳个简单些的发髻,只戴珠花就行。” 秋扇诶了一声,上前将书册递给容晚玉,“迟先生书童送来的。” 容晚玉接过后一看,书皮上赫然写着——《三字经》。 一瞬间,容晚玉以为迟不归是送来羞辱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的,想了想他的做派,压下了这个想法。 信手翻开,书册似乎是抄录的,但字迹工整宛若版印,每一页几乎都有批注。 虽只是开蒙之物,这些批注却由浅及深,常有妙语慧思,不知觉,容晚玉半低着头看了大半。 “姑娘,梳好了。”秋扇动作轻巧,很快完成,识字的她也认得那书册,有些不解,“迟先生为何赠您一本开蒙之物?” “这不是给我的,是给行哥儿的。”容晚玉抬起头,取来纸笔,将这些日给迟不归送去的药膳方子写下,“这个你再送去,就说,替行哥儿谢先生赠书。” 手抚过书册上隽永的字迹,容晚玉有些失笑。 迟不归一如她了解的那样,看似温和,实则分寸拿捏得极好,不肯欠人情,眼光也毒辣,一眼便知,自己的软肋是行哥儿,才送来《三字经》换方子。 药膳也好,对迟不归的了解也罢,皆源于前世死后奇遇。 她病死前,一游医曾替她治病,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在她额前贴了贴。 病死后,容晚玉发现自己五感俱在,竟然寄生于那块石头里。 游医似乎知道她的存在,将石头作配饰挂在腰间,五年里走遍大江南北,行医问诊,她一身医术便是在那时学来的。 五年后,游医忽然带着她回了京城,本以为是给那位达官显贵治病,没想到看见的却是迟不归。 不再是容府门客,而是当朝首辅。 她被放在屋外,不知道两人商议了什么,再之后,游医将石头送给了迟不归。 迟不归也将她当做佩饰,随身佩戴不曾取下,足足一年,直至他也病亡。 再醒来,便是十三岁时的容府湖底。 “姑娘,咱们该去前院了。”秋扇见主子出神,小声提醒道。 容晚玉想起今日的好戏,振奋精神,留丹桂看家,带着秋扇快步往前院正门去。 昨日,永宁侯府便差人来告,次日老太太要来看望一对外孙。 容束不敢怠慢,甚至请了一天假,扫榻相迎。 因翻找衣裳,容晚玉来的晚了些,正门处已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萧姨娘和容沁玉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特别是容沁玉,画眉描目,若雨后春芽,衣裳首饰也都挑了贵重的,生怕在侯府面前跌了面子。 “父亲。”容晚玉款款至,只向容束行礼,对萧姨娘视若无物。 容束回首,见容晚玉一身素净打扮,一时没认出来,半晌才道,“不错,婉约得体,有我容府嫡长女的气派。” 自苦肉计得手后,容晚玉便不再作践自己的身子,好好调理了一番。 如今身子大好,虽还有些瘦弱,但肤色匀净,身姿窈窕,还有和母亲肖似的明媚面容,一改往日招摇艳俗之姿。 和容沁玉站在一起,虽穿戴并不华贵,但大方坦荡的气质却压了一头。 原本站在中央的容沁玉见状,莫名觉得刺眼,往萧姨娘另一侧站了站。 “今日是晚儿的外祖母来,怎得穿得这样简单?”萧姨娘扯起嘴角,“如此显得不合身份。日头还早,晚儿不如回去换身新的,上回做的那身就不错。” 萧姨娘口中的新衣,是容晚玉一眼就剔除的,艳粉配明黄,简直辣眼睛。 “人的身份不因衣饰而改。穿得简单,我也是容府嫡长女,侯府的外孙女。”容晚玉言语淡淡,“纵有人满头珠翠,也不过是外强中干。” “此话不错。”容束没瞧出两人言语针锋,只欣慰嫡女终于有了些长进,“一会儿岳母来了,你可要好好陪着,替你母亲尽尽孝道。” 含沙射影的话,险些让萧姨娘咬碎后槽牙,但主君都首肯了,她也不得再添油加醋,只能假笑着附和。 不多时,香车宝马至,远远瞧着,来了三驾马车,首位的更是诰命夫人才有的制式。 容府众人俯身相迎。 头发花白的外祖母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外孙女。 想起信中所书,不觉红了眼眶,招招手,“好孩子,快到外祖母身边来。” 第9章 外祖母的手段 永宁侯府,因祖上有开国战功得封,亦世代骁勇。 至容晚玉母亲这一辈,上有三个哥哥,两个战死沙场,外祖父早年也因旧伤亡故,独留外祖母守着侯府门楣。 行三的舅舅,文不成武不就,承袭永宁侯后居然做起了生意,终年在外难得归家。 虽朝不禁商,但士农工商,终究商者为末,京城无不言永宁侯府已显颓败之势。 有前世奇遇的容晚玉却知道,这既是侯府的无奈,也是侯府的智慧。 当朝帝王年事已高,疑神疑鬼,最忌讳有人图谋他的江山。 近来少有战事,戍守边疆的大将在他眼里从忠犬成了豺狼,明杀暗贬不知其数。 舅舅从商,虽有折侯府体面,却也保了侯府香火。 祖孙二人,在门口便相依半晌,皆是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终究不合时宜。 容束上前行礼问安,萧姨娘紧跟其后,“萧氏见过老夫人,一知老夫人要来,主君便令备下宴席,就等着您赏脸入座了。” 说完又将容沁玉往前一推,“这是妾的女儿,沁玉。快,给外祖母问安。” 永宁侯府富庶,往年给容晚玉和容思行送礼时,为全礼数,萧姨娘母女二人也没少沾光,因此萧姨娘对外祖母也眼热得很。 “外祖母”容沁玉心有不甘,但面上作乖觉模样。 然而话未完,便被外祖母打断,“不必。这容府我只记得有一个外孙女一个外孙,想来还没老糊涂,随便认些阿猫阿狗充数。” 一句话如同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容沁玉的脸上。 到底岁数小,不如萧姨娘知变通,一句话便让她白了脸,红了眼眶,躲在萧姨娘身后,再不肯上前。 容束难得刺了一眼容沁玉,觉得她小家子气丢了人,上前说和,“小孩子不懂事,岳母息怒” “小孩子不懂事,难道主君也不知事吗?”外祖母却没给容束面子,劈头盖脸便是责问,“贤婿位任户部侍郎,最应重礼才是。哪个大户人家,迎接贵客时,会让一个妾室做头?便是湘儿不在了,也该晚丫头这个嫡长女站桩。别怪老身言重,官场上的事贤婿比老身明白,若有人参你一本不分尊卑,乱了嫡庶,可会影响官运?” 因家风故,外祖母言语直爽,但意思却也明白,一语点醒容束。 自嫡妻钟氏故去,后院萧姨娘把持,容束少有顾忌身份之别,如今一言,让他不觉冷汗涔涔。 当今陛下最重嫡庶尊卑,那些御史每日睁大了眼睛,就想挑他们这些官员的错处,别说只是一个照面,风言风语皆可成为弹劾凭证。 “岳母教训的是,是小婿莽撞了。”容束低头认错,回首看了眼萧姨娘,“前面无需你陪着,带着二姑娘,回房歇着吧。” 这还是萧姨娘掌管后院来,第一次被容束打脸,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只觉得肚子都气得抽疼,拽着容沁玉俯身告退。 容晚玉扶着外祖母的胳膊,星星眼地看向外祖母,满是崇拜。 不愧是外祖母,一击必杀。 外祖母感知到外孙女的目光,半是怜爱半是好笑,拍了拍容晚玉的手,“今日来,不过是挂念两个孩子。贤婿自忙去便是,老身去晚丫头院里歇脚。” 面对这位气势十足的岳母,容束也是压力山大,没逞强,只叮嘱容晚玉好生伺候,便目送一行人入内。 到了玉雨苑,身后跟着侯府的下人,抬着好几箱东西。 秋扇和丹桂忙着端茶递水,又要清点入库,忙得不可开交。 “祖母请喝茶。”私下,容晚玉省去了外字,更显得亲切,亲手给外祖母沏了茶水。 “好孩子,别麻烦,快坐下,你这屋里怎就两个丫鬟伺候?”外祖母心疼地拉住容晚玉的手,“信上说得简略,你再好好跟祖母说说,这容府如今到底是个怎样情形?” 几年遭遇,说来话长,容晚玉怕外祖母年事已高,没往严重了说。 纵如此,听见两个外孙落水的事,外祖母也气得拍桌,“好一个祸乱后院的贱人,竟敢如此磋磨我们侯府血脉!” “不生气不生气。”容晚玉忙上前抚平外祖母气喘吁吁的胸口,“祖母放心,以前是孙儿不懂事,如今看清了她们的真面目,必不会再让她们得逞。何况,孙儿还有祖母您呢~” 以往容晚玉不懂事,外祖母也心寒过,可看着如今还未及笄的孩子如此懂事,心里却又难受起来。 “好孩子,苦了你了。”外祖母摸了摸容晚玉的鬓角,她夫君儿子战死,自己护住一双年幼儿女,守住侯府门楣,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你放心,此事祖母已经有了成算。只还需你和行哥儿点头。” 容晚玉心里知晓,外祖母是想将自己养在膝下还未出阁的庶女嫁给父亲续弦,面上撒娇颔首,“祖母的法子,必然是好的。行哥儿那处,我去说和。” 祖孙二人相视一笑,又避开下人,细细说了此后计划,达成共识。 “你舅舅还在南下经商,此次没赶来,但也托人带了不少东西。”说完正事,外祖母言语松快些,让下人递来了礼薄,“行哥儿的也在这里面。他还养着病,这些你替祖母送去。” 看着厚厚的礼单,容晚玉也不禁咂舌,虽然知道自己这个三舅舅经商的厉害,但如今一看,还是小瞧了。 自己如今正是捉襟见肘的时候,既要调理行哥儿的身子,又要收买人心,这些东西简直是及时雨。 “我也给舅舅备了礼物,还劳祖母派人送去。” 容晚玉让秋扇拿来提前备好的礼物,打开是两对护膝。 看着简单,针脚也不算细致,但用料极好,柔软舒适,更重要的是护膝里夹杂的药粉。 “舅舅常年外出经商,多乘船只,难免侵染湿气,这护膝里有药材,长期带着,可以避寒去湿。” 这份回礼属实在外祖母意料之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满面笑意,“你舅舅收到,定然欢喜。不过,怎得只有舅舅有,没有祖母的份儿?” 一副老顽童模样,逗得容晚玉乐不可支。 “祖母的当然有,只是孙女手艺不精,绣工不好。”容晚玉取出绣了一半的抹额,花纹明显比护膝精致许多,“舅舅的穿在里面,样子简单些无妨。祖母的可是要戴着的,孙女自然是慢工出细活,等缝好了,再差人给祖母送去。” 这话既说了自己亲自动手的郑重,又俏皮地坦诚做护膝的偷懒,熨帖又不显得生疏。 外祖母搂着容晚玉,心都软成了一片,“好,等你绣好了,外祖母一定日日戴在头上。” 言罢又道,“过几日,你同行哥儿商议妥当,外祖母就将你小姨送来,和你小住几日。” “好,孙女都听祖母的。” 第10章 冰释前嫌 外祖母在容府只呆了一日,想着同外孙女商议的计划,没用晚膳便乘车归去。 除了让容沁玉眼红极了的几大箱子礼物,还留下了精挑细选的奴仆。 容晚玉让秋扇拿了银子去后厨置办了一桌席面,好好款待了一番祖母留下来的人。 晚膳毕,以于嬷嬷为首的一干人等入内向容晚玉请安。 “奴婢(老奴),见过大小姐。” “于嬷嬷快快请起。”容晚玉亲手将于嬷嬷扶了起来,于其他人也含笑示意,“尔等皆是祖母留下来的能人,在我这玉雨苑,规矩不多,只一条,忠心实干。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小姐放心,此前老夫人已交待过。今后我等唯小姐马首是瞻,定将玉雨苑守得如同铁桶一般。”于嬷嬷见容晚玉谦逊知礼,心里也熨贴些,只要主子是个头脑清明的,不怕站不住脚。 闲话几许,于嬷嬷依次向容晚玉介绍了这些人。 玉雨苑如今已有贴身丫鬟秋扇和丹桂。 外祖母另补了两名入内伺候的二等丫鬟,一个叫知琴,一个叫知棋,年岁和容晚玉相当,略长一两岁,看着都是利索能干的。 还有两个粗使丫鬟,环儿和佩儿,容貌不显,手掌宽厚,臂膀有力,明显是常做粗活的。 再说于嬷嬷,也是外祖母身边的能干人儿,曾是外祖母的陪嫁,擅打理账册,管庶务也是一把好手。 只稍几句话,便将玉雨苑的事情分派的清清楚楚,又经容晚玉点头,制定了新的规矩。 玉雨苑焕然一新,容晚玉又提着好吃的往松柏居去。 行哥儿落水后的风寒实则已好全了,只因腿疾,不愿见人,才推脱了连外祖母也不肯见。 容沁玉那日被打了脸,连带着记恨上和容晚玉一母同胞的行哥儿,近日也没来陪行哥儿玩儿。 行哥儿无聊至极,闻到熟悉的香气,身子都坐直了。 心里对容晚玉还是存着芥蒂,也不招待,只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 “行哥儿玩着呢,看来是不太饿,那这汤我就”容晚玉见行哥儿别扭模样,故意作回身之举。 “饿了!”行哥儿一听,将手里的九连环一扔,再不装模作样。 容晚玉偷笑几声,将吃食布置好,支着头看着行哥儿一口一口吃得香甜,“姐姐跟你商量个事呗。” 行哥儿喝汤的手一顿,狐疑地看着容晚玉,“什么事?你别以为几碗汤就想收买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容晚玉按住行哥儿的汤匙,开门见山,“给咱爹娶个媳妇儿,给我俩找个继母。” 果然,行哥儿还是被容晚玉的骇人之言惊得呛到自己,咳嗽得脸通红,拍掉容晚玉帮自己顺气的手,“咳咳你有毛病吧?” “再跟姐姐没大没小,小心我抽你啊。”容晚玉反手叩了一个爆栗,“你看啊,咱俩前些日子才被害得溺水。说明萧姨娘将这后院管得不好,加之她现在怀孕了,管家多耗神啊,是不是找个人替她分担更好?” 现在行哥儿依旧亲近萧姨娘和容沁玉,容晚玉也没在他面前直接说那两人的不是,反而一副跟他站在一个立场的模样。 见行哥儿依旧狐疑,容晚玉又道:“我知道我最近和二妹妹闹得不太愉快,但你也知道,我向来也是亲近姨娘的,自然不会害她。” 不会害她,请人来害她,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 “可是”行哥儿渐渐不太抗拒,但想到什么,又低下了头,“爹爹再娶,还会有孩子,有健全的嫡子” 这件事才一直是行哥儿的心结,就像他也不希望萧姨娘诞下一个弟弟。 虽然他才六岁,可自幼的经历让他早熟,心思极其敏感。 容晚玉看着行哥儿委屈的模样,心里也难受,忽然伸手推了一把行哥儿,行哥儿没设防,跌坐在了地上,还好铺了地垫,并不疼。 “容晚玉,你干什么!”行哥儿被推的莫名其妙,怒瞪着容晚玉。 容晚玉没有伸手,而是站在他几步之外,“生气吗?我就站在这儿让你推,你自己走过来。” 从容思行懂事以来,他知道自己天生右腿不全,行走与常人有异,便不肯再示弱于外人,只要出了屋子,就让仆妇抱着。 却不知道越是如此右腿萎缩的越是厉害,加之萧姨娘暗中给他吃了不少不利于骨骼的吃食,情况愈下,容束请遍名医也没办法。 容思行被容晚玉的话深深的刺了一下,硬是凭着这口气站了起来,踉跄几步冲到容晚玉面前,将她狠狠推了一把。 力气不大,容晚玉却顺势佯装也跌坐在地上,眼里却是笑意。 “你自己再走几步试试。” 容思行出了气,这才发觉不对劲,愣愣地看着自己本该无力的右腿,刚刚居然走动了几步,虽然踉跄,但却无需人搀扶。 “怎么回事,我的腿?” 容晚玉没回答,而是让他又多走了几步。 常年不行走,这几步路也让容思行走得艰难无比,最后累得腿软,被容晚玉眼疾手快地接住半搂在了怀里。 “这些天你喝的汤就是调理你的腿疾的。这只是第一步,之后再配合药浴行针,我能让你和常人一般无二。” “你没骗我?”容思行拽住容晚玉的衣带,抬头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在颤抖。 容晚玉摸了摸他的头,“不骗你,骗你我就,就被狗咬!” 这句誓言看着玩笑,但容思行知道容晚玉自幼怕狗。 心中阴霾略散,容思行眼眶越来越红,最后竟是抱住容晚玉的腿,压抑地哭了出来。 听着弟弟呜咽的哭声,容晚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了水,紧紧抱住他,“哭吧,哭个痛快,以后好好治病,再不会有异样的目光看你。” 从一开始压抑的呜咽,到后来的号啕大哭,容思行就这样在曾经嘲讽自己腿疾,骂自己害死了母亲的姐姐怀里哭出了所有委屈。 容晚玉耐心地等弟弟发泄完所有情绪,将他抱在怀里,用手帕擦干他脸上的泪痕。 “以前是姐姐不对,姐姐再认真的给你道一次歉,以后姐姐会好好待你,给你治病。你也乖乖听姐姐的话,好不好?” 看着容晚玉伸出的小手指,容思行恢复情绪又开始别扭,将头扭到一旁,傲娇道,“等你治好我,我就听你的。” “小机灵鬼。”容晚玉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续弦的事,姐姐和外祖母来办,你不用操心。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这回,容思行没那么抗拒,而是好奇。 “咱们被门客迟先生救了,还没正式拜谢呢。” 第11章 见过先生 容府内,临近街道一墙之隔的客院,落下一只不起眼的灰鸽。 书童清风熟练地取下鸽子腿上绑缚的纸笺,放在搁着汤盅的木盘上,一并端入屋内。 “公子,汤熬好了。” 迟不归披着灰色长袍,长身玉立,持笔轻蘸,笔尖丹红越发衬得他指尖苍白。 直至描摹尽,他才停笔,先看了纸笺一眼,丢入炭盆中,才端起那半热的汤一饮而尽。 “明日无须再煮了。” 清风见主子食欲又如以往不振,有些丧气。 自容府大小姐回赠药膳方子,他日日按方子熬煮,分毫不差,可滋味总不如前。 每日见主子饮药一般一饮而尽。 刚拾掇了餐具,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迟先生可在?” 是容府大小姐院里的秋扇。 “在呢,在呢。”清风忙不迭地往外走,笑着冲秋扇作揖,下意识看向秋扇的手,却见空空如也,不免有些失落,“秋扇姐姐,今日怎么来了?” “是我家小姐和少爷。”秋扇回礼,“此前病着,如今大好,特来拜谢迟先生救命之恩,劳你通传一声。” 清风闻言才望见回廊处的一大一小,立时入内禀报,不多时又出来相邀。 容晚玉在前,丹桂抱着容思行在后。 容晚玉还是头一回来迟不归所居的客院,有些好奇地打量一番。 院内多奇石长青之木,有张石桌,素雅得很,屋内陈设更清简,一眼所见便是整墙的书册。 还有容晚玉熟悉的墨香。 “小女见过先生。”容晚玉先行一礼,又示意丹桂将容思行放下,“行哥儿,快同先生见礼。” 一年前,容束便替容思行请过开蒙先生,皆是些年事已高的老儒生。 因腿疾,容思行性子本就孤僻乖戾,又有容沁玉在旁撺掇,先生被他气走了好几个。 他瞥了一眼迟不归,神情厌厌,只拱了拱手,嘴抿成一条线。 迟不归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失礼,同姐弟二人回礼,忽言:“迟某入贵府,皆因容大人聘为容少爷开蒙。今日得见,想来不胜此职,择日便请容大人另谋高就。” 这番话说得突然,容晚玉莞尔,容思行却瞪大了眼睛。 他是不爱念学,此前也折腾了好几名先生辞教,但从没有见他一面便打退堂鼓的,狠狠刺激了他的自尊心。 “你凭什么一见面就说教不了我?”容思行仰着头瞪视迟不归。 迟不归垂首敛目,“世人向学,或为明智,或为前程。十年寒窗,非常人可忍,容少爷既无向学之心,又无生计可愁,不若做个富贵闲人,了此一生。” 容思行还没回话,容晚玉双手一拍接过了话头,“先生说的是极,天下人不知凡几,士人却寥寥,可见其中苦累一般人不可坚持。行哥儿,你既然不喜念学,姐姐便劝父亲算了。若父亲想着子承父业,待姨娘产子,让二少爷去吃这苦头便罢。” 两人此前明明没有合谋,此时却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起了陷阱。 迟不归一脸“此子不可教”,容晚玉话里话外都是“这苦你吃不了,父亲的期待你无法满足,过几月便后继有人。” 两相打击,容思行一肚子不服气,“父亲花银子请你,不是让你在我家吃白饭的,你教得了也得教,教不了也得教,不然,不然我就让父亲把你赶出容府!” 见计谋得逞,迟不归和容晚玉目光一触即分,略皱眉作无奈状,“罢了,既如此,少爷明日卯时正刻来此进学吧。” 又让清风把刚刚临好的字帖给了容思行,“这是明日所学,少爷今日随意看看,不懂得便算了。” 容思行一把扯过字帖,朝着丹桂伸手,“抱本少爷回去,几个破字,有什么看不懂的。” 行哥儿昂着头,急不可耐地催促丹桂回院,得容晚玉示意,两人先行离去。 前脚刚走,容晚玉便破功笑出了声,冲迟不归拱手作揖,“先生妙计,此后愚弟便有劳先生教诲了。” 少女笑靥如花,冲散了满屋清冷,迟不归眼底略浮笑意,亦拱手,“幸得容小姐相助。” 寥寥几语,不谋而合。 容晚玉又让秋扇将所携谢礼送上,分做两份,“一为答谢先生救命之恩,二为愚弟拜师之仪,还望先生切莫推辞。” 前者古玩名画,后者是文房四宝,都是容晚玉从容思行的库房里挖出来的好东西。 迟不归略忖度,只收了后者,“举手之劳不图报,已然两清。” 还是那样一板一眼,不染凡尘的模样,容晚玉心里一晒,也没再坚持。 屋外,书童清风向秋扇问询,“我家公子畏寒少食,此前姐姐送来的汤难得合公子脾胃,我按着方子却总熬不出那滋味,烦请姐姐告知是府中哪位大厨的手艺?” 秋扇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府中厨子,此前送来的汤皆出自我家小姐之手。” 此言出,清风惊讶容家大小姐身份尊贵会这庖厨之术,又遗憾身份有别,不便再劳容大小姐出手。 将主仆二人送别后,清风回屋内伺候,将送来的文房四宝整理一番。 笔墨纸砚皆为上品,全了礼数,迟不归扫了一眼,忽见一眼熟之物,拿起其中一只毛笔。 较之其他,这支笔虽做工上乘,但并不贵重,京城中也少有文人用此款,却是迟不归私下惯常用的。 清风没注意主子若有所思,自顾自道,“小的本想问清做那汤的厨子,饶些银子便是,没曾想那汤是容大小姐亲手做的。” 一句话让迟不归转移了注意,那道醇香似乎又回味口中,嘴上却道,“此事不可再提,男女有别,免坏容小姐清誉。” 拿起那只新得的笔,迟不归在纸条上墨写,“蚌已入瓮,可引鹬鸟。” 灰鸽又被放飞,略过玉雨苑的屋脊。 玉雨苑内,秋扇也向容晚玉提及迟不归书童所言,“如此姑娘也算还清了恩情,再不便为外男做羹汤,奴婢已言明,想迟先生知礼,也不会再提。” 容晚玉正琢磨着如何让迟不归上钩,被秋扇的话点醒。 前世她以顽石之姿,寸步不离伴迟不归一年有余,说是知之甚深也不为过。 迟不归能成为首辅,皆因他押对了宝,辅佐四皇子继承了大统。 当下父亲力挺太子正统,二皇子狼子野心次年便会搭上容沁玉,借父亲痛击太子软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放眼此后,得益的却是四皇子,和站在他背后的迟不归。 二皇子选择容府作为突破口,要说没有迟不归的手笔,容晚玉是一百个不信。 容沁玉的心思容晚玉要掐灭,但归根究底,还得将容府引入正途,迟不归就是她最好的引路人。 思罢,眉眼弯弯,“救命之恩,几碗汤羹算什么。吃腻了,咱们换一种便是。” 第12章 知恩图报 日暮夜色,烛火几明。 秋扇用银剪挑亮烛芯,小心避开桌上翻开的书册。 见容晚玉低头专注地翻找着医书,忍不住轻声提醒,“姑娘看了许久,不如歇一歇,用些甜汤吧?” 听见秋扇的声音,容晚玉才抬了抬头,只觉得脖颈一阵酸麻,忍不住嘶了一声。 “也好,给行哥儿也盛一碗,记得他那碗少糖。” 闻言,和容晚玉隔了一扇屏风的容思行坐不住了,要不是丹桂目不转睛地盯着,早放下了手里的三字经。 “少糖还叫什么甜汤。” 嘴上抱怨着,却也不像从前那样执拗,接过汤碗,少了滋味儿也喝得很是认真。 看着如今听话许多的弟弟,容晚玉只觉得心里的滋味比碗中的汤甜。 她和迟不归默契地激发起了行哥儿的向学之心,但念学毕竟枯燥,也担心过行哥儿无法坚持。 不知晓迟不归是如何给行哥儿讲课的,竟也让他对书本有了兴趣,每日下学,都能安生在玉雨苑做完功课。 无论迟不归入容府怀着怎样的谋算,至少眼下于行哥儿而言是胜任的开蒙恩师。 读书使人明智,加之容晚玉以治腿疾拉近了和行哥儿的关系,姐弟二人终于不再势同水火。 “今日到这儿吧,读书并非一日之功,切莫熬坏了眼睛。”容晚玉放下汤盏,让丹桂送容思行回松柏居。 见丹桂朝自己伸手,容思行有些别扭,“回去的路不远,我就不能自己走回去吗?” 这些天,容晚玉变着法地给他滋补身体,虽然右腿依旧跛着,但路程短也可坚持行走。 在玉雨苑内,容晚玉是要求他自己行走的,出了玉雨苑的门,哪怕在松柏居内,却让他得由下人抱着。 “姐姐的话不听,大夫的话也不听吗?”容晚玉摆出医者的姿态来,安抚地摸了摸行哥儿的脑袋,“等过段时间开始给你行针了,就让你自己行走。再者,如今还没痊愈,待你好全了,于父亲姨娘而言,岂不是大大的惊喜?” 劝服了行哥儿,容晚玉目送丹桂抱着他离开。 之所以不让行哥儿在玉雨苑外行走,除了病情,更多的是防着萧姨娘。 此前外祖母来,当众打了萧姨娘的脸,让她动了胎气,最近时日都没空再给姐弟二人使绊子,忙着护自己的胎。 如若让她知晓行哥儿的腿疾有痊愈的可能,再下一回毒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到里屋,容晚玉却没歇息,捡起没看完的医书,继续翻阅起来,随手还在空白册子上记下所思。 除了行哥儿的腿疾,迟不归的寒症更让她难解。 死后魂随游医五年行医,她见过疑难杂症无数。 虽没有亲手治过病,但她的医术绝不亚于京城中大多坐诊的大夫。 迟不归的寒症似是生而有之,前世甚至要了他的性命,要想根治并非朝夕之功。 再难,容晚玉也要攻克下来,让未来的首辅大人欠下救命之恩,何愁护不下一个容府。 秋扇知晓劝不动主子,只能在一侧作陪,眼见容晚玉累得捏着医书睡了过去,才将人抱上床榻安置。 沉沉睡去,容晚玉又梦回前世光景。 仿佛还是那块顽石,被迟不归宛若寒冰的手握住。 他每一次的咳嗽,都带动着容晚玉一并颤抖。 容晚玉能感觉得到他越来越孱弱的气息,纵使如此,他也依旧伏案牍之劳形,心里装着的都是百姓民生。 “傻子” 次日,容晚玉亲自送行哥儿去外院念学。 昨日梦魇缠身,她眼下难掩青黑,手里提着两层食盒。 客院内,迟不归站在青松之下,一眼看出了容晚玉面上的憔悴,未开口问询,只拱手问礼。 目光触及那双熟悉的手,容晚玉莫名有些耳热,移开了视线,将手中食盒递给了书童清风。 “这下层是行哥儿的点心,上层是给迟先生的补品。劳先生费心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常礼,迟不归并未矫情推拒,只道谢一句,“容小姐客气了。” 待上了半日的课,迟不归也留了时间让容思行休息。 清风便热好了容晚玉带来的吃食,置于两人桌前。 迟不归面前的是带着药材味儿的羹汤,他并未直接喝下,而是用勺子轻轻拨动,辨清其中食材。 容思行几口就吃了干净,见迟不归迟迟未动,有些眼馋,“先生,您要是不喝,就给我喝吧。容晚玉熬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可香了,粒粒皆辛苦嘛。” 听见是容晚玉亲手熬煮,迟不归微愣,尔后饮用干净,虽与上次的汤滋味不同,可那股暖意依旧,让他觉得舒心不少。 见捡漏失败,容思行有些泄气,雪上加霜的,是迟不归喝完汤之后的话。 “直呼长姐姓名是为失礼,今日的功课,再加三遍。” 容思行哀嚎一声,一旁侍奉的清风却是高兴得很。 课下,清风请示主子,“既是新的药膳,要不再向容大小姐换来方子?” 容晚玉亲手熬煮的美味在口,清风照猫画虎的本事在前,迟不归难得在这件事上犹豫了片刻。 “既是随容少爷一并的吃食,也不算逾矩。承此情,容少爷的功课再精细些便是。” 语罢,清风就看见迟不归给容思行的课业计划上又加了两项,不由得替那小小人儿默哀一声。 此后得知容思行的课业加重,容晚玉先是不解,尔后忽然想通了关窍,笑得险些拿不稳手里的医书。 “好一个知恩图报迟不归,罢了,也算开了个好头。” 丹桂没听明白主子话里的意思,只听她又嘱咐,“去跟膳房说一声,少爷晚膳后多加道点心。” “是。” 去取晚膳时,丹桂嘱咐了厨子此事,提食盒离去时和萧姨娘院里的半夏擦肩而过。 “哟,半夏姑娘来了,您稍等,萧姨娘的安胎药已熬煮好了,还有一道金丝燕窝,是小的们的孝敬,劳您一并送去。” 后厨的下人对掌管内院的萧姨娘很是巴结,半夏见怪不怪。 许是见半夏没几分动容,那厨娘转了个心眼,主动搭话,“适才大小姐院里的丹桂姑娘也才提了晚膳,还嘱咐多给少爷加道点心。说来这些日子,少爷似乎一直在大小姐院里用晚膳呢。” 听见这话,半夏才正眼瞧了厨娘,面色微变,接过食盒又赏了厨娘半角银子,“你是个心细的,这是姨娘赏的。” 言罢,提上食盒匆匆归去。 第13章 狐狸出洞 萧姨娘斜卧美人榻上,吃着金丝燕窝,听见半夏眉飞色舞的描述,高高扬起描得极细的柳叶眉。 “他们姐弟二人果真亲近些了?” 半夏点点头,“奴婢听了那厨娘的话,特地派人去打听。玉雨苑如今换了人,才瞒得这样的好。大少爷白日在外院念学,下课便留在玉雨苑完成课业,日暮才回松柏居。” 事态不如愿,萧姨娘面色阴沉了些,手一下一下抚在肚子上,“说来都怪那老不死的,气着了我的孩儿,这些天忙着安胎倒让那对崽子得了便宜。沁儿呢,怎么也没去行哥儿院里走动?” “二小姐还生着气呢。”半夏见主子气得口不择言,撵了其余人出去,“以往哪次不是大小姐和大少爷主动来哄咱们小姐,这落了一次水倒跟转了性似的,二小姐估计也是没回过神。” “都是我宠坏了,一点心眼不长。”萧姨娘话里似乎埋怨,实则打心眼里心疼自己的女儿。 要不是自己为人妾室,又何必让女儿去哄着那草包和瘸子。 忽的,想起半夏后半句,计上心头,勾起嘴角眼露精光,“去,把大小姐请过来,就说这些日子不见,姨娘想她了。” 待半夏来传话,容晚玉刚刚绣好最后一针,不慎扎在了指尖上。 “让她在外候着。”于嬷嬷肃面冷眸,立刻抽出干净帕子裹住容晚玉的指尖,“凭她一个姨娘,也敢让主子去见,当真没半分规矩。” “嬷嬷不必动怒,萧姨娘惯常如此,到底,是父亲给的底气。”容晚玉用帕子拭去血珠,翻看手上的香囊无碍,才交给了秋扇。 “香囊是给小姨的,和祖母的抹额一并送去侯府。再捎句话,晚玉女红不精,只粗通些药理,这香囊里装的是宁神静气之物,可略解小姨偏头痛的老毛病。” 于嬷嬷见主子如此心细,又觉欣慰,“礼不在精而在心,二小姐收到这个香囊,定是熨贴的。日后相见,也多了份亲切。” 给自己父亲和小姨牵线的事还在暗处筹谋着,只缺个让两人碰面的时机。 听于嬷嬷讲,母亲未出阁前,和家中这位庶妹的关系极好,更是一并养在外祖母膝下的,人品秉性很是可靠。 前世听萧姨娘谗言,容晚玉对这位未曾蒙面的小姨十分排斥,如今倒是期待得很。 她早看清了父亲不是长情之人,与其让嫡妻之位空悬,不如请个能压住宵小的大佛来。 “丹桂,把舅舅上次送的首饰拿来。” 容晚玉起身换衣梳妆,于嬷嬷见状不解道:“姑娘既已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何必去虚与委蛇,您背后有永宁侯府,犯不着受这样的委屈。” “她于我满腹算计,我若不去,岂不是浪费了她搭好的戏台。”容晚玉眨眨眼,“如今她在明,我在暗,万事可谋,嬷嬷安心便是。” 在玉雨苑短短时日,于嬷嬷也看出了自家小姐是个有主见的人,便不再置喙,拿起檀木梳,亲手给容晚玉挽发。 “那老奴陪姑娘一块去。” 萧姨娘的院子紧挨着嫡妻钟氏的院子,占地小了有一半。 抬入容府时,伏低做小,只说左近嫡妻,可日日请安问好,尽做妾的礼数。 钟氏在侯府,上有三个兄长,下有亲近的庶妹,家风和睦,根本没有防人的心思。 婚后才得知萧姨娘与容束早有婚约,因此对萧姨娘颇为愧疚,从不曾拿规矩苛待她。 如今望去,萧姨娘的院子生机勃勃,钟氏的院子却寂寥空阔。 容晚玉垂下眼睫,敛去恨意,抬眸一片澄澈,迈过门槛,甚至带着笑,“姨娘近来只顾着肚里的孩儿,终是想起还有个晚丫头了。” 萧姨娘放眼望去,容晚玉似还和从前没什么分别,衣着鲜亮,满头珠翠,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十分亲切。 略迟疑片刻,萧姨娘未起身,只冲着她招了招手,“姨娘怎会忘了最疼爱的晚丫头,不过是这些日子被肚里的孩儿闹着,静养着罢了。快到姨娘身边来。” 没等容晚玉靠近,于嬷嬷将她拦了下来,一双凌厉的眸子,望向萧姨娘。 “萧姨娘纵是身子不爽利,也不该罔顾尊卑。姨娘是奴,姑娘是主子,哪有奴婢见到主子不请安问礼,还端端躺着的规矩?” 一句话,刺耳得如同那日外祖母之言,萧姨娘惯常从容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住进容府后,哪怕是钟氏,也从未说过自己是奴非主,短短数日,却被两个老货接连打脸。 “嬷嬷切莫如此说。”容晚玉软软开口,一脸担忧,“父亲此前才因什么尊卑训了姨娘,若再让父亲知晓,只怕又要说姨娘不懂规矩了。” 这话像一盆凉水浇灭了萧姨娘心头的怒火,当真从美人榻上下来,对容晚玉行了半礼,“都是小节,不妨事,来,姨娘给你备了好吃的果子呢。” 容晚玉顺从地被她拉过去坐下,心里满是玩味。 她知晓,萧姨娘是个耐心极强的人,能为了自己的目的,忍一时之气,才得以有今日的风光。 容府里萧姨娘依赖的是父亲给的底气,最畏惧的也是父亲的态度。 于嬷嬷是外祖母给的人,她不能像对秋扇那样随意作践,更怕传出些对自己不利的风声,入了父亲的耳。 萧姨娘故作关心,和容晚玉聊了一会儿,待气氛和缓,便想着将下人支开,“姨娘许久未见你,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容晚玉一派天真,对于嬷嬷挥了挥手,“嬷嬷先去偏厅歇歇吧,这儿不用你陪着。” 待屋内只剩下二人,萧姨娘明显松了口气,爱怜地朝容晚玉的脸颊伸出手,“姨娘知道,你是个最不爱束缚的,你外祖母指了个这样的嬷嬷,肯定不好过吧?” 孕者体温高于常人,容晚玉故意低头,避开了那汗湿的掌心,长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于嬷嬷整日念着规矩规矩,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我也没办法,外祖母说了,如果不要于嬷嬷跟着我,日后就再不送好东西给容府了。” 如今萧姨娘掌管中馈,这些外来的礼物,多少也能沾些甜头,何况永宁侯府向来出手阔绰。 听容晚玉这般话,她倒暂时不好打于嬷嬷的注意,转了话锋,“你要是在玉雨苑呆着拘束,就来多来姨娘这儿。” 两人又闲话几许,萧姨娘越来越放松心弦。 看样子,容晚玉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草包,不过是这次行哥儿落水惊到了永宁侯府,才派了些精干奴仆来。 只要容晚玉还对自己依赖,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搓揉。 容晚玉心里数着时辰,装足了不谙世事的小白兔,终于等到了萧姨娘露出狐狸尾巴。 萧姨娘柔声问道:“听半夏说,这些日子你一直送行哥儿去外院念学。那先生正好是之前救了你的那位青年才俊?” “要不是嬷嬷说要和行哥儿亲近,我才不去送呢。”容晚玉皱了皱鼻子,又莫名红了脸,“是他,父亲说迟先生年方二十,才中了举,此后还要再科考呢。” 萧姨娘见不出意料,看向容晚玉的目光都遮掩不住喜悦,“我们家晚丫头,也有十三了,是大姑娘了呢,也该想着谋得良缘了。” “姨娘说些什么呢。”容晚玉故作害羞,一巴掌拍在萧姨娘的手背上,一点没留力气,立时红了一大片。 疼得萧姨娘咧了咧嘴,还得忍着不能打断此时的气氛。 “你年纪小,姐姐又去得早,姨娘自当为你谋算。快跟姨娘说说,那迟先生,为人如何?” 第14章 将计就计 在外,于嬷嬷一副严苛面孔,对着容晚玉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一回玉雨苑,主次颠倒,于嬷嬷忙不迭问询,那萧姨娘肚子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惯常的后宅手段,想污我名声罢了。”容晚玉随意答道。 她前世随游医行遍大江南北,因治病救人常入百姓家中,后宅阴私也未少见,萧姨娘这些手段,在她眼中还算不得什么。 然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于礼教一道更为严谨,于嬷嬷闻言刹时变了脸色。 “如此,如此下作!”见容晚玉云淡风轻的模样,也稳住了心神,“姑娘可有对策?” 容晚玉未正面回答,反问一句,“嬷嬷以为该如何?” 于嬷嬷等人入玉雨苑以来,安分守己,还未碰见什么麻烦事,这也算是容晚玉给她们的一道考验。 到底是在高门大户见过大风浪的,于嬷嬷冷静下来,心思百转,很快有了定夺。 “萧氏之所以从名声婚嫁下手,莫不是因大小姐已故,视此为姑娘软肋。如今,姑娘聪慧套出了她心中所谋,我们不如从她的软肋下手,来个将计就计。” 至此,容晚玉才以欣赏的目光看向于嬷嬷,于嬷嬷所言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得到主子肯定,于嬷嬷更是信心百倍,势必要燃起入容府后的第一把火,将知琴知棋两个丫头唤了进来。 “自入府,老奴便让这两个丫头熟悉府中情况,特别是关于萧氏和二小姐的。“于嬷嬷示意二人回话,“捡有用的,讲与姑娘听。” 知琴知棋二人是一对姐妹花,与秋扇的稳妥和丹桂的憨厚不同,她们二人机灵且默契十足。 做丫头的莫不想在主子身边有一席之地,此前容晚玉多用秋扇丹桂,她们二人也未争抢荣宠,得于嬷嬷指点,一直潜心预备着,只待主子所用。 两人叩首行礼后相视一眼,姐姐知琴开口答话,“萧姨娘近来一直在院中安胎,少有走动,但府中下人依旧仰其鼻息,上赶着巴结,可见她在容府中积威深重。” “二小姐,常以贤淑示外,最爱吟诗作画,所做诗词,不少传于外院门客之中,借门客之手,扬名京城。” 这些消息不假,姐妹二人并非容府家生子,短短时日能探听到这地步,也算不俗,但于容晚玉而言,却还不够。 她追问道,“父亲好文惜才,外院门客众多,可知哪些热衷替二小姐扬名?” “杨志文!”知棋性子略外向些,立刻抢答,又补充道,“在容府,奴婢就不止一次听见此人赞颂二小姐才名,为了巴结,更是编纂了一本诗册,记了二小姐所有诗词,府中下人怕是人手一本呢。” 容晚玉得到准确的消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二人不骄不躁,安守本分,此番有功,去秋扇那里各领半月月例吧。” 恩威并施,知琴知棋姐妹二人更是一扫此前不得主子重视的踌躇,磕头谢恩,喜笑颜开。 “杨志文如此仰慕二妹妹才名,无缘得见岂不是一大憾事,咱们便成人之美。” 容晚玉嘱咐一番,知琴知棋二人领命,于嬷嬷经验老道,又补充一番,只待自以为是猎人的狐狸出手。 天色渐晚,外院却还热闹着。 容府之君,寒门出身,官至侍郎,一向为天下寒门学子所向。 容束对于这些与当年的自己相仿的年轻学子也有惜才之心,招揽的门客众多,常常与其在外院谈古论今,吟诗作赋。 今日之宴,论贤论长。 “家宅,安宁才可长顺。嫡庶尊卑,长幼有序,是自古之道。继承家业,当以嫡长为尊。” 席间,杨志文手握酒杯,喝得微醺,言辞咄咄。 其余人或附和其言,或有贤者为先之语,大多老生常谈,不足为道。 容束笑着捋了捋胡须,未复其言,侧首看向不发一言的迟不归,“迟小友可有高见?” 自容思行向迟不归进学,容束皆看在眼里,以往连生人都不肯见的行哥儿,如今能稳心求学,实在在他意料之外。 他将容束聘请入府,一是恩师所托,言此子学识心性皆为上乘,结个善缘;二则是见幼子冥顽不灵,气走了数个老学究,想让年轻的试上一试。 迟不归能胜任此职,确实让他高看一眼,偶与其谈论,发现此子无论是学识还是见地都不俗,越发爱才。 杨志文见容束没有答自己的话,反而去问一个才中举的毛头小子,心中愤愤,拂袖落座。 他比迟不归早入府一年有余,比其他学子更擅钻营,摸清了容府的门路,捧二小姐的才名,萧姨娘暗中照拂,日子好过不少。 念此,杨志文摸了摸袖中的香帕,想起对自己芳心暗许的佳人,又放松许多。 那迟不归教书教的再好,也不过是个先生,自己日后若能做这容府的乘龙快婿,前程自然无量。 “承家业,是为延长者之志,古来立嫡长者有,立贤能者有,不凭下意,但闻长者之心。” 迟不归跳开了众人的思辨,却以上位者的视角发表了见解。 此论看似脱题,却正合容束的心思,不由得拍案叫绝。 他之所以站队太子,也并非欣赏太子之能,不过是皇帝倚重,骨子里还是保皇中庸一派。 “迟小友所言极是,当浮一大白。” 迟不归从其意,举杯共饮,垂目杯光,未尽之言在心。 但闻上者之心,上者之心不正,下位者莫不拨乱反正? 主君聊得尽心,作陪的门客们也奉笑脸,一时间到有些宾尽主欢的气氛。 萧姨娘惯常在外候着,摸着时辰,带着下人来送醒酒汤。 “时辰已晚,妾身给诸位备好了醒酒汤。”萧姨娘亲手端起其中一碗,走向容束,路过迟不归时,一个不慎,倒在了他的衣袖上。 “呀,真是对不住,妾身子笨重手也不稳。半夏,快带先生去厢房更衣。” 小小插曲,并未引起容束的察觉,反而握住萧姨娘的手,“楚楚辛苦了,如今你怀有身孕,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 “妾服侍主君惯了,放心不下交给旁人。” 萧姨娘柔情似水,应着容束的话,余光看着迟不归跟着半夏离场,内心窃喜不已。 席间热闹着,她也并未注意,除了迟不归,还有一门客,也被一名不起眼的丫鬟引出了宴席。 估摸着过了半柱香时辰,萧姨娘抚过容束的鬓角,“主君喝得也不少,不若去偏房小憩片刻。” 喝得半醉的容束听之任之,被萧姨娘搀扶着往迟不归刚刚离开的方向去。 穿过小径,只见不远处厢房烛明,门半掩着,传来了一声带着醉意的高呼。 “小生心悦小姐已久!” 第15章 迷情香起 半柱香前。 半夏听命携迟不归前往厢房更换被打湿的衣衫。 迟不归周身弥漫着酒意,原本略显苍白的面孔氤氲红霞,衬得平日清俊的他多了一丝不羁,那双半睁的眸子宛若三月桃夭,摄人心魄。 虽半夏是内院丫鬟,但为萧姨娘所使,常奔走外院,早听闻外院下人中的闲话,说那新来的门客,样貌出尘,不像书生,像个修道的谪仙。 此前打探消息,也远远瞧见过几次,见他不是捧着书册在手,就是在教授大少爷念学。 身如青竹,气若幽兰。 本也是不过双十的年纪,此时伴人左右,忍不住偷偷打量。 芳心暗动,转念想着这样的才俊要被大小姐那般的草包所占,直觉得可惜得紧。 “先生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迟不归步履蹒跚,却总和半夏隔着一人的距离,眼神迷离并不瞧她,“未曾。” “奴婢知晓先生与大小姐互生情意,可不忍先生被误,我家大小姐除了好的出身,再无其余长处,性情倨傲,女子该学的样样不沾,实在不算先生的良配” 半夏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忍不住泄露心声。 “其实如先生这般良才,何须攀龙附凤?觅得贤妻,才是长久之道” “满口胡言——” 迟不归语气倏然冷硬,打断了半夏的狂妄之语,“容小姐聪颖谦逊,品貌不俗,岂容你肆意诋毁清白?身为容府的下人,背后议主,恶意造谣,还敢言贤良?” 路边怪石之后,聪颖谦逊、品貌不俗的容小姐顿住了脚步,猝不及防听见迟不归的赞誉,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要知道,前世她目睹过迟不归痛斥群臣,满嘴不带一个脏字,硬是把人损得无地自容。 在他身边呆了一年时间,愣是没听见过他夸一句别人。 不过此时不是纠结这番话的时候,容晚玉从暗处出来,看着半夏臊红的脸一点点转白。 “很好奇是么?好奇我为何在这儿,而不是坐在你们备好的厢房里,闻着迷情香,等某个醉酒的男子采撷?” 原本迟不归就没有喝醉,只不过是想看看那容府妾室意欲何为。 见容晚玉露面,哪还有不明白的,没等半夏开口,眼疾手快,一个手刀砍在了半夏的后脖处,半夏一声未发便倒在了地上。 “迟先生好俊的功夫啊。”容晚玉未曾想弱不禁风的迟不归还有这一手,就差拍手叫好了。 路口放风的丹桂远远看见人影,小声提醒道:“姑娘,来人了!” 迟不归拧起眉头,将半夏像麻袋一般拎起扔给了丹桂,一把拽住容晚玉的胳膊,将人带入了怪石之中。 黑灯瞎火,容晚玉被猛得一拽,一瞬间看不清眼前,只察觉到后脑磕在了柔软的掌心里,鼻尖满是翠竹的清香。 是迟不归身上的味道,原来早在这时候,他就习惯了青竹的熏香么。 “容小姐是否,欠迟某一个解释?” 热气拂过耳廓,容晚玉不甚自在地偏过头,发髻擦过迟不归的鼻尖,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什么解释,是撞见了先生被人表白心迹,坏了先生好事的解释吗?” 觉察到容晚玉的不自在,迟不归确认不会暴露行迹后,稍稍拉开距离,借着月光,凝望那双狡黠的明眸。 此前,只觉得容家大小姐不同京城流言那般不堪,为人聪颖谦逊,如今却见到她更生动的一面,越发难以琢磨。 “是迟某与容小姐互生情意的解释。” 偏是拿刚刚半夏的话来堵容晚玉的狡辩。 容晚玉自知此事后难掩本色,也懒得再装乖巧,一指点在了迟不归的胸口,巧笑嫣然,“迟先生年少有为,生得俊朗,少女爱慕,岂非常情?不过今日可非诉衷肠的好时机,晚玉改日再与先生细说。” 言罢便要脱身,却被迟不归扯住了衣袖,只听见他并未动怒,低沉依旧的嗓音。 “她们害你,你便以清白相搏?若输了呢?” 这句没头没脑的关心,让容晚玉难以辨别其中真意,只匆匆留下一句。 “先生,生死当前,清白于女子而言并非最要紧的事,也不会成为我的束缚。” 桂香远去,迟不归收回了悬空的手,矗立半晌,清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身旁,“公子。” “把人料理干净。” 暗影处,迟不归温和不再,提起被丹桂藏在一旁的半夏,一丝感情也不带,后又难得语气犹豫。 “再去查查,这些年,容小姐在府里,过得怎样的日子。” 清风还是头一次听见自家公子嘱咐无关大计的事,心中诧异也没有一句疑惑,提起半夏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小路尽头,容晚玉理好衣衫,带着丹桂“姗姗来迟”。 厢房门口,容束正被萧姨娘拦住,劝说不停,“老爷,晚丫头定是一时糊涂,您千万别气坏自己的身子呀。” 屋内间或传来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容束气得胡子都在颤抖,那点子酒意也早就清醒了,“别拦着我,我倒要看看,我容家,怎么会生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定是有什么误会,晚丫头也到了快及笄的年纪,有这等心思也不奇怪”萧姨娘拽住容束的胳膊,看似替容晚玉说好话,实则全是火上浇油。 容晚玉站在两人背后,看够了戏才故作惊讶地开口,“父亲,姨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容束回转过头,看见嫡女好端端的在眼前,心里松了一口气,尔后便是不解,“你不在厢房,那厢房里的小姐是” 萧姨娘见到容晚玉的第一眼就仿佛挨了一记闷雷,那厢房里女子百转千回的声音也越来越耳熟。 “沁儿!” 她顾不得思索为什么容晚玉好端端的在眼前,痛心疾首地长呼一声,一把松开容束,自己上前撞开了房门。 除了容束和萧姨娘,屋外还站着萧姨娘特地带来的仆从,就想着当众给容晚玉难堪。 这些仆从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看见了自家温婉贤淑的二小姐,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书生怀里。 第16章 哑巴吃黄连 “去把管家叫来,带几个嘴紧的,把这些人,尽数捆了。” 容束瞥见屋内一眼,只觉得两眼发黑,踉跄一步,被容晚玉搀扶住。 随侍领命去,他拍了拍容晚玉的手,“这些腌臜事,你不便在此,先回去吧。” 熬了半宿,就为等这狗咬狗一嘴毛的好戏,容晚玉岂会离场,挽住父亲的胳膊,蹙眉忧思,“二妹妹遭难,姨娘还怀着身子,女儿放心不下,还是陪父亲一道吧。” 一场酒宴,往日乖巧贤淑的二女儿不知廉耻地在男人怀里撒欢,嚣张跋扈的大女儿却懂事不少。 容束只觉得自己半是哀怒半是欣慰,最后只喟叹一句,“还好不是你,不然我如何向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交代。” 管家闻讯赶来,带了最亲信的家丁,将萧姨娘带来的仆从尽数捆绑起来,连嘴也一并堵住。 “全部,杖杀。” 官至今日,容束早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寒门书生,好几条人命在前,眼皮也不眨一下。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有流言,严惩不贷。” 此时萧姨娘正在屋内抱着容沁玉痛哭,哪有心思管自己的手下人。 容晚玉看着管家带人将他们一个个拖走,都是萧姨娘最心腹之人,也都是前世欺凌过自己的人。 抢占自己的财宝,当面辱骂甚至殴打,为了取悦萧姨娘和容沁玉,甚至诋毁故去的母亲。 以至容府流放时,自己的身子已然病弱,才会早早病死在那千里之路。 那时候,你又为何没想起,跟我母亲的在天之灵如何交代呢?父亲。 容束看似严惩,实则还是在维护容沁玉的名声,毕竟是自己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 眼看萧姨娘的走狗倒霉,容晚玉也并未觉得心中的大石松了多少,默默陪着容束进了厢房。 她因前世之故,五感异于常人的敏锐,还能嗅到一丝甜腻的气息,是萧姨娘为自己和迟不归准备的迷情香。 香炉里想来是早已燃尽,连香灰都不留,才好栽赃孤男寡女你情我愿。 落在容束的眼里,看见的就是容沁玉主动腻歪在杨志文怀里,萧姨娘分都分不开二人。 “孽畜!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容束一巴掌打在容沁玉的脸上,力道之大,将人扇倒在一旁,萧姨娘立刻哭嚎着上前搂住女儿,“老爷,沁儿是被人所害,她受您教导多年,怎会不洁身自好?” 这话算是不错的辩白,想起二女儿往日为人,容束狠厉的目光投向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杨志文。 此后容束的心腹嬷嬷赶来上前查看,虽两人衣衫不整,但杨志文那厮好似是个天残,人虽然意乱情迷,但那腌臜之物却跟条软虫一般,并未真的污了二小姐清白。 “二小姐并未失身。” 避开视线的容晚玉早知此结果,迷情香是萧姨娘准备的,杨志文的酒却是自己让人换的。 哪怕他欲火焚身,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行房事了。 倒并非容晚玉善心,只是她和容沁玉到底是姐妹连枝,若容沁玉真失了身子,人言可畏,容府的面子也算丢尽了。 她和容沁玉的仇,远不止于此。 迷情香渐渐失效,杨志文也终于恢复了些神智,看着满屋子的人,还没干透的后背又出了一层汗水。 “老爷,是这贼人害沁儿,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萧姨娘狠毒的目光宛若长针刺向杨志文。 杨志文自知大祸临头,从怀里抽出一根手帕高举,“容师明鉴,我与二小姐情投意合,只因酒醉才误行错事,并非轻薄浪子!” 容府上下皆知,二小姐不仅才貌出众,还精通一手好的女红,那手帕上的花纹是她惯用,且技艺精湛,非常人可得。 “一根手帕能证明什么,定是你趁机从我女儿身上偷去的。”萧姨娘厉声反驳,又哀求地看向容束,“表哥,别让贼人再泼脏水,快拖他下去吧。” 感受到容束的目光,杨志文越发理直气壮,甚至并指起誓,“今日之前,二小姐便常常避人耳目与我私会,隔着外院与内院那道花墙,还说了许多自己的私事。” 他越说越兴奋,记性也好,将那些话一一复述。 说得越多,容束的脸越黑,萧姨娘的脸越白,因为那些事都是容沁玉自幼的经历,并非杨志文可随意探知的。 这下,萧姨娘终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容晚玉,嘴皮颤抖,“是你" 容沁玉只小容晚玉半岁,两人自幼一同长大,要说这些琐碎有谁知晓,除了萧姨娘便是容晚玉了。 这句话说得含糊,容束的注意都在杨志文身上,并未发现两人之间的针锋。 “住口!” 此时已经无可辩驳,容束扶住自己的额头,抽出容晚玉挽住的胳膊,一步步走到萧姨娘面前,钳住她的下颚。 “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表哥”萧姨娘吃痛,落下泪来,以往只用红个眼眶就能得到柔情安抚,如今再不管用了。 被容束冷漠的态度刺激,萧姨娘反而冷静下来,她知晓如今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如果再将容晚玉扯进来,既拿不出证据,也会让容束更加厌弃自己和女儿,不如忍一时,再图后计。 “千错万错,都是妾这个当娘的错。表哥你要打要罚都冲着妾来,饶了沁儿这一回吧。” 言罢还故意露出自己隆起的小腹,果然见容束投鼠忌器,将手松开了。 “父亲,既误会解开了,二妹妹也未出事,不如算了吧。”容晚玉适时上前,吹着萧姨娘一惯的耳旁风,“姨娘常与女儿说,我与二妹妹年岁渐长,少女爱慕是常情,无需避讳。想来姨娘也想让二妹妹得心所愿,觅得佳婿吧。” 一番话,让容束顾忌萧姨娘腹中孩子的心思燃尽,怒不可遏地又给了萧姨娘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你教坏你的女儿,还想教坏湘娘的女儿,我看这个家你是管不了了。来人,把萧氏和二小姐关回房,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们出来!” 一声令下,立刻有有力的仆妇上前搀起母女二人。 容晚玉一脸的不忍心,上前拉住了萧姨娘的手,“姨娘,您别伤心,父亲只是在气头上,您的胎可是最要紧的。” 萧姨娘无力抽出手,只觉得腹部阵阵作痛,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得很,是我小瞧了你,你等着,我不会让沁儿白吞这黄连” “姨娘都伤心得说胡话了呢。”容晚玉伸手替萧姨娘将松乱的发髻扶正,笑不及眼底,“我呀,最不怕的就是等,姨娘放心,时日还长呢。” 第17章 目之所及,难辨真伪 芙蓉阁。 瓷器声碎,容沁玉将送来的餐食尽数打翻在地。 闻声赶来的萧姨娘看着女儿竭斯底里的模样,皱起眉头,将下人赶了出去。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不过吃了一亏,就撒泼打诨,全然忘了为娘平日的教导了?” 容束虽将母女二人禁足,但念及旧情,一并关在了容沁玉所居的芙蓉阁,也好有个照应。 容沁玉想起昨日在厢房醒来的情形,只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她听见完全不认识的男子污蔑自己与他情投意合,听见父亲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廉耻,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亲娘居然替自己认下了这桩丑事。 明明不是这样,自己根本不认识那名男子! 彼时,她身体还酥软着,羞怒之下昏厥过去,再醒来一切木已成舟。 跨过满地脏污,萧姨娘坐在榻边,握住容沁玉的手,“给娘说说,你昨日为何会在那处?是不是容晚玉那贱种诓你去的?” “不是娘亲派人叫我去的吗?”容沁玉目光呆滞,蜷起指尖,“是个面生的丫头,说娘亲设好计,要让容晚玉吃大亏,让我一并去瞧好戏。” “我刚进那屋子,那丫头就把门关上了,屋子里的味道很奇怪,我只觉得浑身燥热得很后来就进来了个不认识的男子,念着我的闺名,说心悦我” 提起杨志文的孟浪行径,容沁玉齿缝都在发寒,忽然明白过来,反手抓住萧姨娘的手,“那厢房里,是你给容晚玉备的对吧?为什么我会中招,娘,你明明知道我不认识那人,为什么要让他坏了我的名声!” 一句句逼问,让萧姨娘又心痛又憎恨,“都是娘以往小瞧了那死丫头,此番中了她的计。如若不承认你和那书生有情愫,娘如何遮掩故意引诱嫡女的罪名?是娘对不起你” 此后萧姨娘再如何安慰容沁玉,容沁玉也听不进去了,原来是自己娘亲害人不成,将自己推出去挡下了所有罪责。 “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嫁给那落魄户,你父亲也不会答应的,只要将那人赶出京城,以后娘一定为你谋一门极好的亲事,将那死丫头踩在脚底!” 容沁玉缩回被窝,不再理会萧姨娘的话。 萧姨娘厚粉难掩憔悴,腹部还隐隐作痛,也不敢再耗神,只能作罢离开。 门外,送餐的小丫头提起空空如也的餐盒,飞快地往玉雨苑跑去。 知琴等在门口,听小丫头鹦鹉学舌般说清楚芙蓉阁的情形后,赏了她银子,入内向容晚玉答话。 “那些被捆的下人呢?”容晚玉问道。 “都是萧姨娘的心腹,没留一个活口。还有个叫半夏的,是在外院一个枯井里被发现的,听闻是替二姑娘与那外男传情,知道事情败露,自尽了。” 提起半夏,容晚玉就想起了迟不归那利落的手刀,想来是他的手段。 不愧是未来的第一权臣,能对一个刚刚向自己表白心迹的花季少女果决出手。 这些日子看惯了他在行哥儿面前的良师模样,如此腹黑的一面倒是新鲜。 于嬷嬷适时上前进言,“如今萧氏和二小姐吃了大亏,主君想必已然厌弃二人,正是姑娘占据主动的好时机。” “嬷嬷这话说对了一半。”容晚玉缓缓摇头,“萧氏能掌管内院这么多年,对父亲的心思知之甚深,父亲又是念旧情之人,一时嫌恶有,厌弃却不至于。这时机确实不错,咱们去看望一下父亲吧。” 容晚玉让厨房备了汤,带着于嬷嬷往容束的书房去。 在门口,却看见了那道挺拔熟悉的身影。 “迟先生安。”容晚玉若无其事上前问安,偷瞧了一眼迟不归的拢在袖子里的手,也看不出来是否有撞伤。 一夜之别,青天白日里,迟不归似乎收敛起了夜里的所有爪牙,看着温良无害,拱手回礼。 “容小姐安,容大人正烦闷着,有容小姐看望,想必定能缓解一二。” 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知晓容束头疼的原因,容晚玉掺和的可不止一脚。 “不知迟先生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与父亲商议?”容晚玉脸不红心不跳,问得理所当然,“那日听行哥儿提起先生执笔日久,手腕劳损,想来也是因教愚弟所累,特寻了些药膏,一会儿让人送去先生院里。“ 赤裸裸的贿赂,让迟不归生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也未遮掩,直白道:“是为了杨兄之事。杨兄离家日久,思乡情切,自觉科考无望,择日便要归家。容大人托迟某为杨兄送行。” 容晚玉仿佛只是一时好奇,可有可无的点点头,与迟不归错身,入了书房。 心中却清明,那杨志文是正经举人,不像家仆可以肆意杖杀发卖,想来父亲是威逼利诱,让他答应了远离京城,保下了容沁玉的名声。 迟不归侧目容晚玉离开的背影,依容束所言,在外院像模像样的给杨志文办了一个欢送宴。 酒过三巡,杨志文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酒壶不撒手,嘴里嘟嘟囔囔的尽是,“贱人负我,贱人负我” 将此事敷衍过去,迟不归夜归院落,换取沾染酒气的脏衣,清风递来了一瓶药膏。 “大小姐院里送来的,说是能活血化瘀,公子您是何处受伤了,小人失职,竟未察觉。” 迟不归指尖挑起一块膏药,顺手抹到了有些红肿的手背上,是昨夜,垫住容晚玉后脑时的痕迹。 “小事。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清风忆起今日见闻,言语难掩疑惑。 “大小姐在容府的日子,并不凄惨。先夫人故去后,内院由萧姨娘掌管,萧姨娘对她宠爱有加,完全视如己出。但不知怎得,大小姐性子越发骄纵,和大少爷也并不亲近,容大人对她也颇有微词” “和你如今所见的大小姐,又如何?”迟不归不置可否,又问了一句。 清风立刻答道:“判若两人。” 穿好干净的衣衫,迟不归收起那瓶药膏。 “目之所及,难辨真伪。她在容府这些年,看似锦衣玉食,实则众叛亲离,又算什么好日子。” 第18章 执掌中馈 一进屋,容晚玉就看见容束一脸疲倦地揉着自己的额角。 “父亲,今日天寒,喝些热汤暖暖身子吧。” 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置于眼前,容束闻到香气,缓缓睁眼,“晚丫头怎么来了,先坐吧,寻为父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父亲,女儿如今已十三,翻年便十四了。”容晚玉眼神笃定,言辞恳切,“于嬷嬷言,大家闺秀,出阁前便该随主母学着打理庶务,替家中分忧。如今,萧家中有些变故,外事有父亲,内院却也不能无人主事,下月便是父亲的寿辰了。” 容束似是没想到长女有朝一日能说出这样有责任担当的话,片刻沉默下来。 他出身寒门,是村里唯一考上的秀才,年轻时并不懂得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 后与永宁侯府嫡女成婚,有钟氏帮着操持内外,在京城内也从未出过岔子。 便是他不喜旁人言他靠妻家立足,也不得不承认,湘娘于容家实在出力良多,不仅打理好内务,还替他维持好了与同袍家眷之间的情谊。 自萧姨娘接过管家钥匙,这家里大小事宜也算安排妥当,只外出的宴席他也总会孤身前往,从不带萧姨娘去,莫不是因萧姨娘的出身和身份。 于嬷嬷见主君一时未答,上前行礼开口,“容老奴僭越,先夫人未出阁时,虽受尽宠爱,却也早早随着老夫人理事,在小姐这年纪,对内可管家财,对外可宴宾客。如此,嫁到容府,才能替主君操持大小,小姐如今再不学怕是晚了。” 有嫡妻珠玉在前,容束自然能明白其中道理,“到底是楚萧姨娘缺少见地,平白耽误了你几年,如今有岳母身边的嬷嬷相助,你便先学着理事吧。” “是,女儿谢过父亲。”容晚玉脆生应下,又替萧姨娘说了几句话,“姨娘平日最疼爱女儿,让二妹妹学女红习诗文不止,芙蓉阁都是二妹妹自己管事的,想来是不忍女儿吃苦。只如今女儿也大了,该为父亲分忧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容晚玉当做没看见容束惊悟的神情,带着于嬷嬷告退,留给容束足够的时间慢慢回味。 容晚玉离开后,容束摊开一张纸,左右两侧书写容晚玉和容沁玉的名字。 又将两人这些年来所擅之事一一落笔,末了,只见左侧大女儿名下几乎空白,二女儿名下却写了一长串。 最后在中央,又写下萧姨娘的名字。 一眼望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扔开毛笔,双手支住额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一句喃喃,“湘娘,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晚儿” 回到玉雨苑不久,管家就送来了一串钥匙,神情越发恭敬。 “大小姐,家中大小钥匙都在此了。外院内院管事嬷嬷也都候着,就听大小姐您问话示下了。” “有劳管家。”容晚玉示意于嬷嬷收起钥匙,笑容和善,“一时半会儿也不急,姨娘掌管内院多年,想来是打理得紧紧有条,管事嬷嬷们依旧行事便是,若有事,我再传唤。” 管家闻言没有异议,似乎更加谨慎,连知棋给的茶钱也婉拒再三,才收下。 “爹,你咋这么紧张?我看大小姐虽然管事了,但也只是顶了萧姨娘的班,什么也不懂嘛。”跟在管家身旁的小厮大咧咧嘀咕道。 “你多吃些猪脑子补补吧!”管家屈指叩在儿子脑袋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什么也不懂能在萧姨娘出事后立马拿到管家钥匙?若适才大小姐立刻叫来那些管事和嬷嬷,倒是不用在意。偏偏先晾着那些人精,这才是有脑子的。“ 管家儿子被敲得吃痛,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缠着管家追问,“为啥啊,爹你说清楚些,儿子才明白嘛。” 瞪了一眼儿子,管家才解释道:“现在外院内院,不说全数,大多也都是萧姨娘的人。这么多年的恩威,萧姨娘一时被罚,动摇不了那些人的心思,此时大小姐执掌中馈,那些老货正等着给大小姐找事呢。” 想起那些被萧姨娘惯得越发猖狂的管事嬷嬷,管家作为容束的老仆,露出看戏的神色,“大小姐一日不传唤,他们便一日无力可发,久而久之便人心惶惶,正可谓兵不血刃。” 说完一大通话,见儿子还是那副蠢样子,管家气得够呛,一脚踢在儿子屁股上,“滚去老爷院里,少说话多做事,别跟个棒槌似的。” 待管家走了,于嬷嬷将钥匙收捡好,评道:“这容府上下,难得有个长了脑子的奴才。如今小姐既掌了中馈,老爷也清明过来,想来再无那萧氏翻身的机会了。” 容晚玉翻看着管家一并送来的账册,摇了摇头,“嬷嬷才入容府不久,不知晓那萧姨娘的本事,只要父亲对她还有情意,总有死灰复燃的一日。不过那时候,也该有人名正言顺的料理她了。” 主仆二人话未言明,都知道说的是永宁侯府的二小姐,容晚玉的小姨。 “下旬便是父亲寿辰,虽不是整寿,也该好好热闹一番。届时,再给永宁侯府递去帖子。” 永宁侯府里,老夫人在京郊庄子养身,侯爷大江南北的忙着生意,能来做客的,也只有还未出阁的二小姐了。 账册繁琐,容晚玉到底没有打理过,有许多不懂,于嬷嬷便帮她一一讲解,一时间玉雨苑只剩下主仆二人的说话声。 “大少爷,你怎么来了?诶,姑娘正忙着呢,您等奴婢去通传——” 过了会儿,屋外忽然传来了吵嚷声,还有容思行大吵大闹的声音。 “放开我,我要去见容晚玉!” 容晚玉挑起一边眉毛,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放下了手中账册,“放他进来吧。” 院内环儿佩儿得到主子首肯,才将容思行放了进去,紧随其后的还有容思行的奶嬷嬷刘氏,“少爷您慢点,仔细别摔着了!” 一进内屋,容思行便冲到了容晚玉面前,怒气冲冲的模样,“你为何要害姨娘和沁姐姐!” 容晚玉看着眼前的弟弟,仿佛一条养不熟的狼崽子,眼神沉沉,眼里的伤心委屈,让容思行原本坚定的心思一点点动摇。 她忽然开口,“跪下!” 一句话险些让容思行软了膝盖,听见身后咚的一声,才知道容晚玉说得不是自己,而是随自己来的奶嬷嬷刘氏。 第19章 知错能改 刘氏被丹桂压住肩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面上不解,却抗不过丹桂的手劲。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我是少爷的奶娘,便有不是,也不该是小姐来管教。” “嬷嬷这话说得不对。”秋扇轻言细语,站在另一侧,“老爷已让我们姑娘执掌中馈,内院之事自当有小姐定夺,何况嬷嬷您呢?” 丹桂的反应更直接些,又将人往下压了压,“姑娘让你跪,你就好好跪着。” 容晚玉不理会那嬷嬷,只将目光看向容思行,“好了,现在说吧,找我什么事。” 容思行只觉得几日不见,容晚玉的气场越来越足,甚至没敢替奶嬷嬷开口求情,憋着气道:“姨娘待你那样好,你为什么要害她被父亲责罚,如今连她的掌家之权也抢了去。” “丹桂,掌嘴。” 容晚玉未答,而是先指令丹桂,丹桂毫不犹豫,一巴掌打在了刘嬷嬷的脸上,力道之大,让她一边脸立刻肿得老高。 在容思行惊愕的目光中,才解释道:“这一巴掌,是刘嬷嬷代你受过,为的是你身为容府嫡子,却不明事理。掌家之权,是嫡妻所有,萧姨娘不过暂代,我是母亲所出,自然能接过这权责。你说我害她被父亲责罚,你又如何得知?” “是嬷嬷跟我说的。”容思行被容晚玉气场所慑,回答得倒是老实,“沁姐姐犯了小错,姨娘不想姐姐受罚代其受过,你却,却向父亲进言,害得她们被禁足。” “好,丹桂,再掌嘴。” 又是利落的一巴掌,刘嬷嬷的另一边脸也肿了起来,两边倒是对称了。 “这一巴掌,是因你轻信他人,不长脑子。她有没有告诉你,你那好姐姐犯得是什么错?你又想过没有,父亲一惯不喜欢我,我如何能左右父亲的决定?” 容晚玉不再同平常对他笑颜相待,几乎是面无表情,一句句反问。 “沁姐姐那么好,能犯什么大错”容思行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渐渐埋下。 “你既不信我,又何必问我?”容晚玉看向丹桂,示意她松手,“让你奶嬷嬷自己说清楚。” 刘嬷嬷跟在容思行身边多年,因奶娘缘故,地位不低。 先夫人在时,对她便很是厚待,后来萧姨娘掌权,她也看得清局势,与其违逆萧姨娘被除去,不如听她的嘱咐,如此还能护在少爷身旁。 和秦氏不同,刘嬷嬷幼子早夭,对容思行是真心疼爱,只是眼界不深,觉得对萧姨娘俯首臣称,便是对容思行最大的保护。 这两巴掌打醒了刘嬷嬷,让她看明白了现在的容府今非昔比。 没了丹桂的压制,她扑倒在地,看着自家少爷疑惑不解的目光,终究是哭着说清了原委,“老奴不知道二小姐究竟犯了什么错。只知道老爷很生气,将萧姨娘也一并罚处,和大小姐无关。” “那你为何跟我说,是容长姐的缘故?”容思行再后知后觉也明悟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小亲厚的奶娘,“是谁指使你的?” 刘嬷嬷不敢对视那失望的目光,头抵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是萧姨娘的吩咐。她想让您和大小姐大闹,最好,最好还像以前那样互相仇视。” 回答超乎容思行的预料,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可能,姨娘怎么会” 容晚玉却满目倦意,闭目不再看他,“秋扇,送客吧。我累了。” 不顾主仆二人如何,秋扇依言将两人好生送出了玉雨苑。 站在院门,秋扇看着容思行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少爷,在小姐心里,你便是容府中最重要的人。以往萧姨娘挑拨离间,经过了那次溺水,小姐深知你们姐弟二人血浓于水。这些日子,为了您的腿疾,翻阅医书无数,累得眼下青黑,明明不擅女红,还亲手替你缝了书囊,手都扎伤了” 容思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松柏居,将刘嬷嬷也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 静坐许久,忽然想起什么,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个自己念学第二日,容晚玉送来的书囊。 绣得真的很丑,上面的花纹草不像草树不像树,角落还有自己的名字,也绣得歪歪扭扭的。 容思行伸手抚过那绣纹,这却是自己第一次收到专为自己而做的物件儿,连女红卓绝的沁姐姐也不曾。 “行儿错了” 接下来几日,容思行下学后照常往玉雨苑去,在玉雨苑的门口辗转,却不敢踏入。 滋养身体的汤还是日日送来,只是一喝便知道,不是长姐的手艺了。 刘嬷嬷得知容晚玉能治好容思行的腿疾后,给了自己两巴掌,哭着让容思行定不要再与亲姐离心。 “以往是老奴猪油蒙了心,如今看明白了,萧姨娘不过将少爷您当做刀来使,真心疼爱您的只有大小姐。” 萧姨娘的事,容思行暂且未去细想,只是也不再让人偷偷送东西过去。 容晚玉这头,他却苦难开口,白日念学时,也想着这些事,一时走神,连先生唤自己也没听见。 “容少爷,容少爷?”迟不归喊了好几声,走到容思行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才将人唤回神。 容思行猛然抬头,一脸羞愧站起来,冲迟不归作揖,“先生,学生刚刚走神了。” 迟不归放下手里的书卷,并未责骂,而是耐心地问道:“这几日你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发生了何事?” 跟着迟不归念学这些日子,容思行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现在已经全然心服口服。 和以前那些咬文嚼字的老学究不同,迟不归讲课深入浅出,还常常给他讲好玩的故事,学起来并不枯燥乏味。 父亲偶尔考教,他能对答如流,得到的肯定也让他有极大的满足感。 在他眼里,迟不归就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于是一脸期待地将他和容晚玉闹得不愉快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先生,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迟不归知晓容府内院有了变动,不过这些消息不如外院的好打听,倒从容思行的嘴里知道了个干净。 听见容思行说容晚玉因为他的不信任而委屈难过,迟不归第一反应是怀疑。 到容府这些日子,他见过容晚玉的机敏,见过她的温良,更见过她的狡黠,就是没见过她示弱于人的姿态。 不过对着容思行,他略作思量,还是给出了回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想容小姐想要的,只是你的一句道歉。” 第20章 以身饲虎 容晚玉手里拿着一个墨玉做的算盘,熟练地拨动着算珠,手速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丹桂不时替她捏肩,秋扇负责将桌面一本本账册收捡整齐,知琴知棋两个丫头守着热茶的火炉,于嬷嬷坐在容晚玉身侧,不时指点着理账的技巧。 这几日玉雨苑都是这样的光景,只于嬷嬷开口指点的次数越来越少,容晚玉算账的效率越来越高。 管家送来如同小山堆一般的账册,很快就被看了个七七八八。 容晚玉的神色却并不轻松,眉头反而越拧越深,成了个“川”字。 “姑娘可发现不对劲了?”于嬷嬷亲手捧起一杯清茶,奉给容晚玉,看向容晚玉的眼神满是笑意和赞许。 自家姑娘从连算盘也不会使,到现在能独立看懂账册,不过五日功夫,许多关窍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实在是个让人放心的徒弟。 容晚玉一口气饮了大半盏茶,消解口干舌燥,将自己记下的数目翻给于嬷嬷看。 “容府内,人丁并不兴旺,父亲之下,不过两房妾室。萧姨娘有容沁玉一女,方姨娘有同行哥儿差半岁的三妹妹一女,再加上我和行哥儿,便是吃用再金贵,也不可能一月便开销如此之大。” 除了主子的开销,府上仆从花销也登记在册,七七八八加起来,竟也不是一笔小的数目。 而与这庞杂支出相对的收入却显得微薄的可怜。 “父亲的俸禄有定数,咱家的嚼用也并不靠此不提。母亲当初嫁入容府,一半的嫁妆都用来给父亲做家底,听嬷嬷说,那时三舅舅已在做生意,想来母亲的嫁妆也丰厚得很吧?” 提起已故的大小姐,于嬷嬷眼角眉梢里都是自豪,拍手道:“京城大户,哪家靠得不是祖上积业。咱们侯府,祖上那是开国功勋,世代积累不菲,加上侯爷那行商的好本事,接过侯府后,将家底扩充不知几何。” 回忆过往,语中不乏怀念,“大小姐出嫁时,当家的还是二少爷。知道大小姐的婚讯,二少爷从北疆连日赶回来,不知跑死了几匹马,就这样还险些没赶上送轿,眼都没合,将小姐送上了花轿。小姐的嫁妆啊,说十里红妆都不足形容,老夫人和少爷们生怕寒门出身的姑爷让小姐受苦,那送亲的仪仗,长不见尾,京城内轰动一时呢。” 容晚玉听着于嬷嬷追忆过往,想起侯府里二舅舅的画册,银袍红缨的模样变得鲜活起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在家中却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然好景不长,母亲出嫁的次年,二舅舅便战死沙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三舅舅接过了侯位,成了京城内被人轻视的铜臭侯爷。 “可惜后来”于嬷嬷也想起了之后的波折,眼中神光不复,改了话头,“总之,小姐所携的嫁妆不薄,养活一个容府绰绰有余,那些庄子铺面绝不该只这些收成才是。” 容晚玉看着账册上连年的亏空,千丝万缕,莫不指向一个时候,母亲故去,萧姨娘接管内院之机。 照这经营状况,便是容沁玉与二皇子没有勾结,容府也迟早是个被蛀空的死树。 “我一直疑惑,萧姨娘家中行脚大夫出身,掌管内院后,如何能让这些心思各异的下人如此快服从。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原来是以身饲虎,拿着我母亲的嫁妆去做人情,养出一堆贪婪无底的蠹虫。” 账册上的问题,于嬷嬷早看出来了,不过借此机会锻炼容晚玉理账的能力,才没有第一时间指出。 见容晚玉觉察也颔首附和,“不止如此。主君让姑娘管内院之事突然,那管家也算手脚麻利,将账册收拢得极快,这才露出了破绽让我们察觉。便如此,这些账也有大半是假的。” “高门大户内,人口杂心思多,要养一池鱼,这水便不得至清。但若这水太浑浊,一池鱼亡也只是早晚。姑娘可想好了,接下来如何做?” “接下来不是我们如何,而是那些暗处的硕鼠如何。”容晚玉扔开账册,转了转发酸的手腕,“这些烂账不是一日能解决的,只需等那第一个冒头之人,便可接连拔起。” 看着陪自己熬了几个大夜的丫头们,容晚玉暂撇烦心,转而商量起了晚膳。 “近日越发天寒,吃铜锅最适宜,让小厨房备好东西,咱们一会儿一起热热乎乎地吃锅子。” 到底丫头们的年岁都不大,见有热闹可凑,自然欢喜,于嬷嬷也难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提规矩扫兴。 “奴婢去嘱咐厨房。”秋扇笑着应和而去。 丹桂也没闲着,带着知琴知棋去拾掇偏房,“锅子味儿大,左厢房在风向下,在那儿吃不会扰了主屋干净。” 容晚玉也没闲着,而是回忆起了当初在石头里,游历至西南地界时,当地百姓常爱的口味。 西南之地因地形常年湿冷,因此多食辣除湿,他们的锅子不同京城,以麻辣见长。 虽然那时候容晚玉魂寄于石,但五感具在,游医吃锅子时把她馋得不行,如今有机会,定要满足前世的口腹之欲。 如今容晚玉是掌管内院之人,厨房的人莫不巴结于此。 之前没寻着机会,现下一听大小姐要吃锅子,哪怕是京城少见的辣味儿,也是立刻熬住起来,丝毫不见推诿。 “着煮料还需些时候,秋扇姑娘不如小坐片刻,歇歇脚。”管事的厨娘搬来炭盆,又从蒸笼里挑了几样热好的点心,亲自端给秋扇。 以往秋扇来拿玉雨苑的餐食哪里有这待遇,想要些额外的菜品都得使银子。 如今见小人巴结,秋扇也并未刁难,只推拒了点心,静等在一旁。 “说来,大小姐管内院也有几日了,老奴一直想着去给小姐请安问好,又怕一身油烟冲撞了小姐,这才等着小姐传唤。”厨娘搓了搓手,眼珠子直转,“秋扇姑娘是小姐身边的红人,不知道可否指点一二,也好让老奴安心为小姐办事。” 秋扇生了一双笑眼,看人时总觉得一团和气,此时也柔声回厨娘话,“张妈妈在容府做事有些年头了,自是知道我们小姐最和善不过,何需害怕呢?” 想起大小姐以往趾高气昂的模样,张妈妈只觉得和善二字跟她完全不搭边,但面上却笑着应是,“便是如此,是老奴多心,改日便去给小姐问好。” 第21章 猫抓耗子 秋扇带着厨房的下人,端着锅子和食材而来。 容晚玉御下严格,却也厚待,要了两桌,一桌她同于嬷嬷共用,一桌给剩下的丫头们。 “姑娘,置备妥帖了,请姑娘移步偏房。” 秋扇打帘相邀,站在她身后半步的是厨房里管事的张妈妈,生得肥硕,满脸横肉,笑起来眼睛挤成一条缝,一看平日就没少偷吃饱腹。 见容晚玉出来,张妈妈立刻凑上前去,跪在地上问安,“老奴厨房管事嬷嬷张氏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掌家以来,老奴一直想着拜会大小姐,今日终于得见,大小姐风采依旧——” “置办这么多菜色,张妈妈辛苦了。”容晚玉开口打断张妈妈的奉承之词,笑意浅浅,“我也是初理中馈,还在翻阅账册,一时倒不得空请管事和嬷嬷们见面。幸亏有外祖母拨给我的于嬷嬷帮衬,想来再过几日便理清了,到时候再请教张妈妈。” 听见账册二字,张妈妈就吞了口唾沫,转了转眼珠子,瞥见了紧随其后的于嬷嬷,那周身气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掌事嬷嬷。 账册上交的匆忙,张妈妈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就怕被看出什么纰漏,偏偏那些个老货,还等着萧姨娘东山再起,说什么要一起给大小姐来个下马威,这才拖着无一人主动来听训话。 于嬷嬷只是与张妈妈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眼里的打量却被张妈妈瞧了个正着,本就心虚的她更是焦灼。 “那账册积年繁多,小姐一时看不完是正常的,老奴此时也空得,不如小姐有什么不懂得,老奴给小姐答疑解惑。” 张妈妈的讨好呼之欲出,容晚玉却不急不躁,反而拒绝了,“张妈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这正是用膳的时候,不如张妈妈先回厨房,改日再请您来过话。” 容晚玉已经将他们晾了几日,张妈妈惯是个见风使舵的,以前钟氏在世时候安分守己,萧姨娘掌管时趁机谋取私利,如今见又换了新主子,自然想着头一个来将功赎罪。 “是老奴不懂事,这样,小姐您先用膳,老奴在旁边候着,等您吃完,咱们再聊,如何?” “这样,也罢,那张妈妈先在院里坐坐吧。”容晚玉不再坚持,让环儿领着张妈妈在院子里小坐,备了壶茶水。 偏房两桌锅子烧得正热,辣锅刺激味蕾,菌锅引人馋虫,再辅以厚薄适中的各色肉片,冬日难得一见的青脆蔬菜,很快香味便飘到了院里。 厨房的下人一般用饭都晚,都是等主子们用膳结束后才热些饭菜自己吃。 但张妈妈当厨房管事嬷嬷已久,早不掌厨,那些粗活自有手下人去操弄,她准点用饭,吃得不输主子精致,这才养出一身肥膘。 此时她心里既忧虑着账册的事,又饿得心烦意乱,闻到偏房的香味,只能倒茶水充饥。 一壶茶下肚,刮去了她满肚子肥油,嘴里淡而无味,眼神都发直了。 知棋从窗户望去,笑着将张妈妈的模样讲给容晚玉听,十分畅意的笑道:“那老妈妈,之前我去给姑娘要些做药膳的食材,便被她一阵刁难,还得用银子打发,如今瞧着,真是解气。”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咱们是替姑娘做事的,这些不过是小事。”知琴怕妹妹的话太跳脱,帮着说了一句。 容晚玉咽下口中辛辣的美味,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这些管事嬷嬷们,一个利字当头,在容府多年早勾结一气,今日让她喝一肚子茶,只当是给你们出气。日后有我在,你们只要不做亏心事,在容府便是横着走又如何?” 主子如此维护,丫头们自然觉得暖心,一个个纷纷给容晚玉布菜端茶。 于嬷嬷轻咳一声,制住了欢脱的丫头们,眼里却是笑意,“姑娘仁善,你们更要记得这份好仔细做事才是。” 点了丫头们,又轻声与容晚玉说话,“知道姑娘心善,却也不能纵得她们太过。” 容晚玉眨巴眨巴眼,表示自己听见了,下一秒却又亲自给于嬷嬷用公筷夹了菜,“您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呢。” 惹得于嬷嬷嗔怪一眼,到底是接纳了主子的这份厚待,只心里想着,日后定要更警醒些,替小姐守好家门。 一顿饭用尽,丫头们拾掇着,于嬷嬷陪着容晚玉进了里屋。 张妈妈得到示意,晃荡着一肚子冷茶,忙不迭地跟了进去。 一进屋,容晚玉便开门见山,将厨房采买的册子扔给了张妈妈。 “厨房的账册我正好看完了,不解之处甚多,张妈妈一一说来听听吧。” 张妈妈翻开账册,看着上面红笔勾勒出的地方,一笔笔将采买开销虚高之处都标了出来,心一下就跌入谷底。 此前还抱着容晚玉不懂的期望,如今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只庆幸自己是第一个来认罪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小姐,老奴难啊,容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老奴要管,便说萧姨娘,怀了身孕后,时时都要备着热菜热汤,那上好的食材,温久了便不肯再吃,每日倒掉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此前萧姨娘还未倒台时,张妈妈还拿着玉雨苑的消息给半夏卖好,如今说起萧姨娘的不是来,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总之一番诉苦,说得都是自己也不想铺张,但实在众口难调。 “张妈妈的意思,是我们做主子的不是,而不是你从中谋取私利,中饱私囊了是吗?” 容晚玉端坐上位,俯视着张妈妈,宛若狸奴玩耗子一般,压迫感让张妈妈的话越来越结巴。 “张妈妈今日肯来据实相告,我很是欣慰,只是若这话如同水掺了油一般,怕是也做不好一盘好菜了,张妈妈你说是吗?” 不等张妈妈再犹豫,容晚玉又是一言将心。 “张妈妈可能还记得,前不久我才料理了将我喂养长大的奶娘,父亲也处理了一批萧姨娘身边的下人。可见这只有离不开主子的奴才,没有离不开奴才的主子。” 张妈妈肚中空空,一脑门的冷汗不止,终究抵不过容晚玉的施压,一头叩在地上,“老奴有罪,还请小姐开恩。” 攻破张妈妈心防后,容晚玉才慢慢收起刚刚那副气势凌人的模样,嘴角微微上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急,慢慢说。” 第22章 害群之马 张妈妈的认罪给容府内沆瀣一气的管家嬷嬷们撕开了一条口子。 民以食为天,吃是人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事,看似厨房是府里不甚重要的存在,实则能将其余各司都串联起来。 都不用放出别的消息,只稍让府中知晓玉雨苑的餐食一日比一日精致,就足以让他们乱了阵脚。 “我便说那张婆子是个墙头草,大小姐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也能让她上杆子去巴结。”管衣物的黄嬷嬷咗着牙花子啐了一口,“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她还能把我们都赶出府去不成?她要真敢那么做,丢的是容府的脸面,告到主君那里去,她不得吃挂落?” 其余管事和嬷嬷心思各异,只面上都附和着黄嬷嬷的话,无他,只因这黄嬷嬷和他们这些开府买来的仆从不同,人家是从宫里来的。 当初容束进殿试,所作文章合乎圣上心意,又生得一副好面貌,被点为了探花。 得知他出身不显,囊中羞涩,圣上御笔一挥,给他赐了作宅子。 要给人赏赐,自然不能只是一个空宅子,宫里的人仰圣上鼻息,好人做到底,还从宫里挑了些奴才去伺候。 黄嬷嬷便是那时候来到容府的,她管着府中所有人的衣裳首饰,这里面可谋的利可比厨房里大得多。 萧姨娘示意他们办事可以松快些,黄嬷嬷自然不吝给自己揽财,这才不愿意让萧姨娘这尊财神倒台,换上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若大小姐敢对我下手,那就是打皇家的脸面!”黄嬷嬷靠在椅背上,“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也不想想,这些年吃下去的东西,就算想吐,吐得出来吗?” 人多心杂,黄嬷嬷的底气在于自己的出身,可到底有人沉不住气,也不信自己真出了事,黄嬷嬷能保得住自己。 侍奉花草的管事前脚在黄嬷嬷这听了话,后脚就到玉雨苑去通风报信,一五一十相告。 “大小姐,奴才一个养花花草草的,就没怎么跟人打交道,没那么多心思。其他管事和嬷嬷一个鼻孔里出气,小的要是不同他们一道敛财,他们就能挤兑小的在容府里混不下去。” 管事说得声泪俱下,似乎很是自责,“奴才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实在不能丢掉这份差事。还请大小姐开恩。” 对于主动投诚的,容晚玉一直温和接纳,不过也只限于在自己真正出手之前。 管事的话真假参半,不管他是否真的是个老实人,人心总是经不得考验的。 一日忍得住不吃回扣,日日看着同僚赚得盆满钵满,又有几人能守得住本心? 这些烂摊子,归根结底,是萧姨娘的愚蠢所至,她无权无势,只能想到用利益将管事嬷嬷绑在一起为自己所用。 丝毫不顾及藤蔓缠树,日久弥深,看似柔弱的藤蔓也能让参天大树断了生机。 “此番我也并未想着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容晚玉抬手,示意管事起身,“至于那黄嬷嬷,害群之马,倒是不便留着了。” 黄嬷嬷不是自诩是皇家脸面么,那就给她想要的脸面。 管事躬身告退,不一会儿就跑去了后厨寻张妈妈。 张妈妈抓了一把烤得喷香的栗子给他,挤眉弄眼道:“我没说错吧,大小姐虽然厉害,但也不是狠心之人,这次不过是想肃清家风,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花草管事和张妈妈是同乡,张妈妈向容晚玉倒戈后,越发觉得大小姐是个有能耐的,这才拉着花草管事一同站队。 “还是老姐姐你眼光好,这换了三次主子,哪回都能赶上好。”花草管事只觉得自己背后还有一层薄汗未干,捧了一句张妈妈。 张妈妈得意洋洋,“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不就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这主子是个贤惠的,就得把手脚放干净些,这要是个有心思的,那做些手脚有把柄给她,她才安心用你。” 花草管事也没想到私下都认为是墙头草的张妈妈还有这种见地,不由得又好奇问了一句,“那大小姐这样掌家的呢?” “大小姐啊”张妈妈长叹一句,想起那还未及笄的少女却有了寻常主母都难有的气势,“我祖上就是给人做奴才的,我阿婆以前跟我说,这大户人家,能长久的,要的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也不是权势滔天,而是这个。” 张妈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只有看得长远,才不会因一时长短而走岔了路。大小姐,就是如此的人。” 说完这番话,两人看着灶堂里的火星子,一时都没再开口。 被两人一阵感叹的大小姐,正在执笔写信。 短短几行说清意思,封好后让秋扇送去给外祖母。 只要将那害群之马摘走,剩下的不过是无头苍蝇敲打一番,剔除几个实在无用的,留下做事老练,还能压制的,容府内也算暂时安定了。 “姑娘如此很是妥当。”于嬷嬷满意地点头,“若是将人都换了,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如此敲打一番,让他们记得此次的罚,日后莫不尽心。姑娘抬抬手,指缝里漏些也便能安他们的贪心。” 如萧姨娘一般,将粮仓对老鼠大开是蠢,如容晚玉这般,漏些散粮,才能养肥守仓的猫,这老鼠是除不尽的。 “如此,府内的料理好,便只剩下府外那些庄子铺面了,等忙过父亲的寿辰,再请示外出巡查吧。” 容晚玉憋在院子里一连数日,难得了却了一桩心事,抬眼望向窗外,才发现今日落了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吧?”容晚玉起身将手探出窗外,接住片片冰花,难得有了些天真气。 “姑娘,迟先生的书童来话,说大少爷惹了麻烦,让姑娘你去瞧瞧。”丹桂快步走进来请话。 这些天容晚玉知道容思行常常在玉雨苑外逗留,没叫人搭理他,总得让他冷够了脑袋,才能看清些局势。 到后来是真得忙得顾不上了,算算日子,也该去会会那少爷脾气了。 “走吧,去看看。” 清风看着主仆二人出来,先作了个揖,尔后在前面领路,走了半晌,却并非往外院去。 “行哥儿不在外院?”容晚玉有些纳闷。 清风笑着侧身回道:“就快到了,大小姐莫急。” 第23章 初雪中的歉意 清风带的路,往容府的花园去。 容晚玉穿着一身青色银丝绣纹绒袄,裹了一件月白披风,薄施粉黛,两弯新月眉,明眸善睐,打扮素雅,姿容却难掩姝色。 丹桂举着一把油纸伞,替她挡下风雪,不长的路,鼻尖还是被吹得泛红,脑海里已经在想着如何收拾容思行那不听劝的家伙。 “大小姐,到了。” 清风驻足在一拱门前,做了个手势,不再向前。 容晚玉一肚子疑惑,探身望去,一眼愣在了原地。 红梅簇放枝头,满园寒香扑鼻,比这些怒放的红梅更吸引她目光的,是沿着小径摆放的一座座冰雕。 这些冰雕个头不大,但雕工十分细致,雕琢的是花鸟走兽,映着树枝上挂好的灯笼,流光溢彩,宛若上元节的街头。 不仅是容晚玉,丹桂也看花了眼,忍不住发出感叹,“姑娘,这些冰雕雕得可真漂亮呀!” 容晚玉没说话,随着小径往寒梅深处走,终在座座冰雕后,瞧见了正主——手捧着一个小冰雕的容思行。 “阿姐,你来啦。”容思行似乎还有些别扭,露在毡帽外的鼻子耳朵都冻得红扑扑的,“我,我,错了!” 容晚玉知晓自己弟弟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气,只是没曾想等来他的道歉会如此震撼,勉强才绷住了笑意,故意冷着脸问道:“哪里错了?” 开了口,之后的话就顺畅得多,容思行涨红了小脸,想着先生教的,还是鼓起勇气挺直了背,大声答话。 “我不该轻信他人,不该不辨是非,不该冲撞长姐,让阿姐伤心。阿姐,行儿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一次行儿吧。” 时至今日,容晚玉只要想起前世在灵堂看见的行哥儿尸身都还觉得痛彻心扉。 上回容思行来质问自己,也压根没能牵动怒火,看着他如此活力的模样,她只觉得庆幸。 不过是不能让行哥儿一直认贼作父,这才狠下心要冷他一段时日,如今看着行哥儿乖巧道歉,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呀,一句道歉的事情,还花这些工夫做什么,冷不冷?”容晚玉蹲下身子,搓了搓容思行冰凉的小手。 容思行并不习惯和人亲近,但此时也没抽出手来,反而因这份亲昵而欢欣不已,“不冷,这些都是先生帮我弄的,只有这个是我自己雕的,雕了好几天呢。” 容晚玉接过行哥儿手里那小小冰雕,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女子的模样,想来应该是按照自己雕的。 听见迟不归帮了他,容晚玉十分惊讶,又仔细瞧了瞧那些不输手艺人所作的冰雕,“迟先生怎会这都是他亲手雕的?” “嗯,先生说我知错能改,便是上了极好的一课,这些冰雕算奖赏,帮我雕好,哄阿姐开心。”容思行觉得合理得很,牵着容晚玉的手要给她一一讲解。 花园内稍高的一处亭台,迟不归站在之中,借着地势看向了梅花丛中走走停停的两道身影。 从袖口半露的指尖还隐约可见冻痕。 清风将主子的神色瞧了又瞧,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公子,您寒疾顽固,何苦为容少爷劳用您的手,便是大小姐给您送过药膳,您教授她的弟弟,也便两清了吧?” “聒噪。”迟不归没回首,似乎还能望见那一大一小的笑容,“秋收时节,来往容府的官员名单,拿到了吗?” 提到正事,清风只能压下好奇,“拿到了,属下已经吩咐人去查他们名下的田产,想来下月就能有结果了。” “嗯。”迟不归微微颔首,收回目光,沿原路返回,踏出亭台时,望见来时的路已经覆上了一层积雪,踏足其上,雪染尘埃。 陪容思行玩儿半晌,见风雪越来越大,容晚玉才催促着容思行离开。 “这些天下雪,冰雕也不会化,改日再来观赏也行。”容晚玉拂去他帽檐上的雪,“一会儿回到松柏居,记得喝碗姜汤驱寒,知道吗?” 尽兴的容思行见长姐又恢复以往关心自己的模样,乖巧地点头,被嬷嬷抱着回松柏居,还不忘回头冲着容晚玉挥手。 容思行刚走,容晚玉的笑就落了下来,再回看满园的冰雕,她看见的不是迟不归的好心,而是他的补偿。 她深知,迟不归从不会做多余的事,他忍着寒疾之苦帮行哥儿做这些冰雕,一定事出有因。 就像前世,他扳倒政敌后,对政敌亲人的抚恤,那是残忍的安抚。 匆匆赶回玉雨苑,秋扇早早备好了姜汤。 容晚玉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把那些账册全部拿出来,我要再看看。” 那些账册已经被容晚玉全数过了一遍,秋扇便收捡好放到了箱子里。 见主子神色严肃,秋扇也不多问,立刻应声而去,丹桂帮忙,将一堆堆账册又搬了过来。 容晚玉并不细看其中数目,只是一本一本的看着大概名目。 前世,容沁玉为了二皇子从父亲的书房偷去了公文,导致太子的罪名被揭露,连带着容府也被判流放。 那时候容晚玉被萧姨娘和容沁玉关在玉雨苑里,寸步难离,自身都难保更不知晓这件事的具体情形。 迟不归来容府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容沁玉和二皇子的勾结远在次年,他不会浪费这么长的时间在此,一定提前就有动作,只是容晚玉不知晓罢了。 “到底问题出在何处”容晚玉紧皱眉头,努力回想流放途中的事,只记得被判流放的不止容家,还有好几家官员,都是太子一党。 如果这些党羽都因父亲手中的公文获罪,那一定和容府有脱不了的干系,绝对是父亲的官职能涵盖的范围。 “姑娘,府内的账册都在这儿了,府外产业的册子也要查阅吗?”秋扇问道。 “府外?京城的铺子,还有京郊的庄子田产田产!”容晚玉醍醐灌顶一般,立刻催促道:“把所有有关田产的册子拿来。” 已经翻阅过一遍的账册再一次过目,容晚玉让于嬷嬷将其中母亲嫁妆所带的部分圈出来,再将父亲的职田圈出来,剩下的地契却还有厚厚的一叠。 看着容晚玉盯着那叠地契,丹桂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是不是少东西了,奴婢再去找找?” “不是少了”容晚玉深深叹了口气,“是太多了” 第24章 萧氏复宠 收到容晚玉的信,外祖母很快回信一封,不过信是直接寄去了容束的案头。 “岳母的信?” 管家收到信立马递承给容束,容束微讶,接过信拆开,凑近烛火,看清了内容。 信中,外祖母提到前些日子收到容晚玉送来的抹额,见她女红好了不少。 问询得知是府中有个尚衣局出来的嬷嬷手艺了得,容晚玉学了不少绣艺。临近年关,想借嬷嬷一用,裁些新衣。 “原是一件小事。你去让府里管衣饰的管事嬷嬷收拾东西,明日去侯府听命,她的奴契也一并送去。” “是,不过黄嬷嬷到底是当初圣上赐宅时,从宫中所出的,如此转去侯府”管家埋着头斟酌着多问了一句。 “不过一个奴才。”容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岳母身负诰命,如何使不得一个宫中出来的奴才?自从湘娘故去,侯府与我们容家越发疏远,如今晚丫头终于懂事了,正是修复两家关系的好时候。” 想了想,容束又添了一句,“把此前太子赏的那些好皮子一并送去,算是替湘娘给老太太尽心。” 管家领命,他早看不惯仗着出身在府里作威作福的黄嬷嬷,多问一句不过是得个由头。 不同于日日忙于政务的容束,他一听是永宁侯府的意思,便知实则是容晚玉的意思,心里默默给大小姐竖了个大拇指。 次日,管家一大早便将主君的意思带去给黄嬷嬷。 黄嬷嬷彼时刚拿出一件上好的料子,预备让人给萧姨娘裁衣。 “萧姨娘怀着身孕,这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咱们自然得尽心多做些好衣裳去。” 摸着那些华丽贵重的布匹,黄嬷嬷笑得花枝乱颤,自从萧姨娘怀孕,一个月内就要让他们缝制数件新衣,每匹布她多算些折损,自己的腰包便富裕起来了。 “嬷嬷忙着呢。”管家拢手而入,不像从前那般客气,连个平礼也无。 黄嬷嬷扔下手中的料子,假笑几声,“哟,这不是马管家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地方,是要做衣裳?” “黄嬷嬷尚衣局出身,那等手艺我一个管事如何消受得起?”马管家笑得十分纯良,在黄嬷嬷得意洋洋之际,说出了后语,“这不是有贵人看中了您的手艺,主君有令,将您和您的身契一并送去呢。” “怎么可能!?哪来的贵人?”黄嬷嬷扬起的头瞬间僵硬,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己当初在尚衣局不过是个理线的小宫女,怎么会引得什么贵人的注意。 马管家亮出她的身契晃了晃,“永宁侯府的老夫人,可不是贵人?您赶紧着收拾行李吧,今日便要赶去侯府,给诰命夫人裁衣,也不算落了您黄嬷嬷的手艺。” 一听是大小姐的外祖家,黄嬷嬷的心便是一紧,也不再摆架子,低下了身段,“这,这我的手艺,其实也没那么好,怎么能去伺候老太太。马管家,您帮我去给主君说说请,我当初是陛下赐来的,怎可随意离开容府?” 马管家敛起笑意,冷哼一声,“主君说了,你不过一个奴才,能伺候诰命夫人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便是圣上知晓,难道还会为了你一个小小裁缝置喙?黄嬷嬷,请早吧。” 说完再不理会黄嬷嬷的撒泼,畅快地出了一口气。 当初他被主君聘为管家,以黄嬷嬷为首的宫中出来的奴才,一点面子也不给,如今也算把这么多年的气给一并出了。 没了黄嬷嬷后,府内的管事和嬷嬷们就如同容晚玉所预料的,成了一盘散沙。 她挑了几个实在脏心烂肺的,赏了板子发卖了出去,剩下的一个个老实得如同鹌鹑一般,再不敢惹是生非。 又让于嬷嬷出头,给府中的下人重新立了规矩,奖惩有度,容府内总算一扫此前的乌烟瘴气,有了清朗之家的风韵。 家风肃清,明里暗里送往芙蓉阁的孝敬便没了。 萧姨娘看着一日比一日差的餐食,还有久未送来的新衣,急得在屋内来回踱步。 “这些狗奴才,我还没死呢,这才半月的功夫,就上赶着巴结新主欺负起我们娘俩了?” 容沁玉拿着筷子用饭,没什么表情,这些饭菜也并未太过,不过是少了许多山珍海味,滋味儿其实还不错。 见女儿也不附和自己,萧姨娘的气更是难卸,一并发在了容沁玉的身上,“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么多年为娘教你的都白费了,眼看着晚丫头越来越受你父亲倚重,你却半点不着急!” “着急有用吗?”容沁玉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这些天萧姨娘胎像不稳,又被禁足,情绪反复,许多气都撒在了她身上,她都懒得再吵。 “姨娘有那么好的本事,怎么也没留住父亲的心?” “混账!”萧姨娘一巴掌打在了容沁玉的脸上,颤抖着手,“你说的是什么浑话?” 容沁玉被打得偏了头,散乱了发遮住了半张脸,和眼底的恨意,转首却委屈地擒满了眼泪,“娘女儿害怕,女儿怕父亲把我们忘了,我和娘就会一直被关在这芙蓉阁里,再不见天日。” 看见女儿泪流满面,萧姨娘也软了心肠,拿出帕子去给她擦脸,“是娘一时气急,不该对你动手。你放心,为娘有办法,一定会让你父亲回心转意。” 容沁玉哭着投入萧姨娘的怀里,眼里却半分伤心都没有,这些天她想尽办法,终于让母亲重新燃起斗志,不能再如此困在这院子里。 晚膳时,下人照常给芙蓉阁送饭。 刚进院子却听见了容沁玉的哭喊声。 “姨娘,你怎么了,别吓女儿呀!” 小丫头赶紧推开房门,看见的是萧姨娘被容沁玉半搂在怀里,面如金纸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姨娘的胎不好了!”容沁玉对着小丫头大声哭喊,小丫头也慌了神,放下食盒,转身跑了出去。 当夜,便有消息递给了玉雨苑。 “大夫去了芙蓉阁,说萧姨娘是忧虑过甚所至的胎像不稳,开了安胎的方子。主君他亲自抱着萧姨娘回了碧草院,看样子,今夜便宿在那儿了。” “嗯,知道了。你去库房里,找些补血养气的药材,送去碧草院吧。”容晚玉不置可否,丝毫不见着急。 “姑娘,萧姨娘惯会吹耳旁风,若她又得了主君欢心,可如何是好?”秋扇见主子丝毫不放在心上,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容晚玉卸去一头钗环,拿起木梳慢慢梳着自己的一头青丝,“她是妾,得主君欢心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本分,这又如何?不过,她也只能如此了。” “去庙会进香的事准备的如何了?”容晚玉不再言及萧姨娘,问了正事。 “都安排妥当了,只等主君点头。” 第25章 台阶 澧朝开国皇帝曾寄身于寺庙,世代相传,便有了澧朝重佛的习俗,举国上下寺庙众多。 京城每年冬月,左近的寺庙便会举办盛大的庙会,所得善款全数捐给贫苦百姓,各大世家也会在此时参与盛会,并捐银捐物,祈福消灾。 每当这时候,朝中官员都会有五日的去寒假,容府也会在这时候举家往寺庙去小住几日。 “父亲,今岁庙会上所捐银钱衣物等已经安排妥当,还在京郊设了几处粥棚施粥,所用在册,请父亲过目。” 容晚玉双手呈上册子,容束接过来一一过目,满意地点头,捋了捋胡须。 “甚好,晚儿如今不仅府内的事料理得当,这府外的也分毫不差,真是大姑娘了。” “父亲谬赞了。”容晚玉浅浅一笑,“还有一事,女儿需请示父亲的意思。往年参加庙会,总是咱们一家人前去,如今姨娘和二妹妹还在禁足“ 提起这事,容束的神情有些尴尬。 昨夜他得知萧姨娘的胎有恙,匆忙赶去,萧姨娘声泪俱下,口口声声都是思念与愧疚。 “楚楚知道,作为母亲,没能教好女儿,是楚楚的不是。表哥所罚都是为了楚楚和沁儿好。但楚楚就是觉得害怕,害怕表哥不要楚楚了。” 萧姨娘躺在容束的怀里,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了他的衣衫上,氤湿了一大片,“这些天楚楚一直做噩梦,梦见在家乡,从乡亲口里得知表哥大喜的消息,每每哭醒,都庆幸,还好,还好如今在表哥的身边,哪怕是妾,楚楚也心满意足” 容束听到这番倾情之语,难免动容,面露愧疚,替萧姨娘擦去了泪水,“当年的事,是我对你不住。我知晓你对我的一片真心,不也因此将内院交给了你?好了,莫哭了,才喝了安胎药,仔细伤身。” 当年,容束中得探花,又有圣上亲赐宅邸的恩荣,一时风头无二,甚至盖过了年近中旬的状元,成了京城中有待嫁闺秀之家的香饽饽。 机缘巧合下,他得了永宁侯府嫡女的青睐,于寒门出身的他而言,就是泼天富贵近在眼前,哪里还顾得上家乡还有定了亲的表妹。 大婚前夕,表妹却寻到了京城,哭着跪在他面前,不求名分,只要能呆在他身边。 容束怕拒绝表妹损害自己的名声,又实在被那美人泪动了心肠,只能求到了钟宜湘的面前。 口口声声言自己只爱钟宜湘一人,表妹不过是长辈之约,孝字当前,两厢为难。 如此,才让萧氏在大婚后半年进了家门,做了妾室。 这么多年萧氏在府中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和出身大家,气势凌人的嫡妻相比,越发得容束怜惜。 “一直留在沁儿这,到底不便你安胎,还是回你的碧草院吧。” 容束抱起怀了身子的萧氏,却觉得毫不吃力,越发心疼,“你这双身子的人,怎得如此单薄,可是没有好好用饭?” “楚楚多日不见表哥,日思夜想,寝食难安。”萧姨娘将头埋在容束的颈边,吐气如兰,“今夜,表哥陪陪楚楚可好?” 就这么回到碧草院,容束依言留宿,夜半也不知怎得,辗转难眠,竟是对枕边人起了春心,荒唐一夜。 幸而萧姨娘知药理,没损了胎儿,此事也只两人知晓。 “父亲,父亲?” 见容束走神,容晚玉开口唤回,一脸诚挚,“姨娘和二妹妹虽此前犯错,禁足日久,想来也真心悔过了。女儿想请父亲准许此次庙会,也让姨娘和二妹妹一同,一家人,总得团团圆圆才好。” 这话正合了容束的心意,也给了他一个台阶,故作思量,半晌才点头,“就按你的意思吧。” "既然姨娘和二妹妹能去,那不如也带上方姨娘和三妹妹吧。三妹妹如今年岁也大了些,还未出过府呢。“ 紧跟其后,容晚玉又笑着添上了两人。 方姨娘是容束成婚三年后,上司送来的美妾,身家清白,脾性也算柔顺。 初入府时,容束也算颇有兴致,因此与方姨娘得了一个和行哥儿差半岁的女儿。 不过有萧姨娘从中作梗,容束渐渐的对方姨娘失了兴趣,几乎将母女二人忘在了脑后,一年到头,难得去看望一回。 “这些小事你安排便是。”容束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并不放在心上。 从书房出来,容晚玉又让秋扇去裁衣坊取了东西,再往方姨娘所住的碧丝院去。 早在容晚玉落水时候,方姨娘就差人送来过东西,只是一叠厚袜子,不起眼的很,但容晚玉知道,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物件儿了。 萧姨娘管家时,对方姨娘母女多有苛待,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让容晚玉仿佛看到了前世被弃如敝履的自己。 她执掌中馈后,提高了碧丝院的份例,降了碧草院的,除了萧姨娘因怀孕多一份外,相差无几。 方姨娘知晓后,便想要来道谢,女儿容秀玉却感染了风寒,这才一直未见。 刚入碧丝院,容晚玉便觉察到一阵冷寒。 这处院落位置偏僻,花草树木也格外稀少,打扫得倒是干净。 方姨娘站在门口,瞧见了容晚玉的身影,立刻提着裙摆上前问礼,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妾方氏见过大小姐。” “姨娘不必多礼,天寒地冻,咱们进屋里说话吧。”容晚玉虚扶了一把,态度温和,方姨娘却依旧诚惶诚恐,矮了她半个头,侧在身后才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甚至桌椅都有缺角的,被擦洗得发白,看着到还算敞亮。 方姨娘没让下人沾手,亲自给容晚玉沏了茶,还有些不大自在,“妾这儿没什么好茶叶,大小姐您见谅。” 容晚玉适当地露出笑意,缓和气氛,又让秋扇把带来的衣物放在了桌上,“这些是我让他们新裁的衣裳,姨娘和三妹妹的都有。父亲已经答应,此次出府,姨娘和三妹妹一并。” “想来姨娘也有些时日未见父亲了,总该好好打扮一番才是。” 方姨娘听见这话,眼眶和脸一并红了起来,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给容晚玉鞠了一躬,“妾多谢大小姐怜惜。” 容晚玉摆摆手,“我知晓姨娘这些年日子难熬,可是如今三妹妹也有六岁了,若被父亲瞧不见,日后府中便无人知晓还有一个三小姐了。姨娘该早做打算才是。” 一番话推心置腹,方姨娘说不出一个不字,点头如捣蒜。 “三妹妹的风寒好得如何了?”容晚玉揭过话,关心起了容秀玉。 “已经好全了,只是妾怕她再被吹着,一直拘在屋里。妾这就让她出来给大小姐请安。” “不必了,改日出府有时间同三妹妹说话。”容晚玉起身告辞。 出了屋子,偏房的窗户上露出了一个毛乎乎的脑袋,还有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容晚玉察觉到目光,一眼望去,只见那小脑袋一下藏了下去。 第26章 出行 身在高门大户,下人少有出门的机会,更何况是参加冬月庙会这样的盛事。 这回会在寒山寺小住几日,要带不少行李,容晚玉本还犹豫要带哪些丫头去,没曾想于嬷嬷已经有了决断。 “姑娘,老奴留下来替您镇宅,这丫头里,秋扇心细,丹桂麻利,便让她俩去伺候姑娘。知琴知棋两个丫头还需多经事,便留下来帮衬老奴。”于嬷嬷娓娓道来,又将环儿佩儿招了进来。 “这两个丫头,您别看着岁数不大,可是侯府的家生子,自幼习武,环儿力气大,佩儿脚程快,在姑娘身边,老奴也放心些。” 环儿佩儿负责的是院内的粗活,少有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倒是看见过一回,环儿一人将两个成年男子合力才能提起的大水缸轻松搬动,没曾想竟是有功夫底子在。 “嬷嬷想得周到,便如此安排吧。”容晚玉点了头。 临出发那日,容府门外排了长长的车队。 容束的车是正三品官员的制式,车外看着不算奢豪,内里陈设却用得是极难得的用材,一道青色小旗,绣了一个“容”字。 其后是容晚玉和容思行的车架,也是所行中最华贵的一辆,是去年三舅舅所赠,用来踏脚的木板都价值不菲,车门外坠着碧玉和金珠串成的珠帘,车檐挂着银铃,跑动时伴有清脆之音。 再后是两个姨娘的车架,原本萧姨娘有一驾从容束那里讨来的上乘马车,此番出行却被容晚玉换成和方姨娘一般无二的。 容束架不住萧姨娘缠,还特地问了一句,容晚玉也答得滴水不漏,“此次去庙会,世家大族众多,姨娘的马车不合规矩,传出去岂不是让父亲有宠妾过甚的名声?” 提到名声,容束便头脑清醒过来,压下了萧姨娘的不满,只答应她一定将内里装潢置办地舒心妥帖。 最后坠尾押行李的马车全数妥当后,容晚玉便示意管家领队驶向京郊的寒山寺。 容沁玉却站在了她的车架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是沁姐姐。”容思行巴在窗口望了一眼,回首一脸天真,“阿姐,让沁姐姐和我们坐一起吧。” 解除禁足后,容沁玉主动找上了容思行。 刘嬷嬷告诉了容思行,萧姨娘对他和大小姐不安好心,但容沁玉示外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模样,因此并未被容思行疏远。 原本容沁玉是想从容思行这里探探禁足期间的消息,想知道为何容晚玉能够短短半月就将原本听从母亲的人都招揽过去。 未曾想先被容思行红着眼睛质问,“沁姐姐,你对行儿的好,是不是都是假的?” 容沁玉心头一跳,露出心疼的表情,摸了摸容思行的脑袋,“怎么会呢,虽然你我不是一母同胞,但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待。行哥儿可是还在怪姐姐上次误推了你?” “不是,是,是姨娘”容思行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缘由说给容沁玉听,最后还生气地鼓起了脸,“阿姐待我很好,姨娘却偏要我和阿姐不和,为什么姨娘要骗我?” 容沁玉攥紧了手帕,心思转得飞快,很快找到了将自己摘清的解释,容思行记恨萧姨娘则无所谓了。 “这事我也劝了姨娘许多回。”容沁玉长叹一口气,一脸为难,“行儿你还小,不知道姨娘做妾的为难。你可记得,你每每和长姐吵架,姐姐都会劝你要听长姐的话,你要相信姐姐对你对长姐,皆是一片真心。” 容沁玉之前确实常常劝和两人,不过是和萧姨娘一般,看似劝说实则是火上浇油。 但容思行才六岁,再早熟也看不穿这些言语间暗藏的心思,对容沁玉的解释也算是认下了。 容晚玉透过行哥儿撩开的帘子,瞥了一眼容沁玉,“地上滑,你呆在车里,我去问问二妹妹有什么事。” 丹桂坐在靠门处,给容晚玉打帘,坐在车外的环儿立刻跳下去布置脚凳,溅了不少泥点子落在了容沁玉的裙摆上。 容沁玉硬是忍了下来,将袖中的手攥紧,脸上笑意未变,看着容晚玉款款下车,落落大方的模样,当真有了以往不见的气派。 “二妹妹有什么要事要现在说,耽搁了行程可就不好了。” “妹妹是想谢过姐姐,此番不是姐姐出言,我和姨娘便不得解禁。”容沁玉缓缓俯身,面露苦涩,“妹妹只觉得这些日子,不知哪里得罪了姐姐,和姐姐越发疏远,从前出门我们姐妹二人总乘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京中常有宴会,于她们这些高门闺秀而言,到了一定年纪,便会被主母带着走动,既是应酬也是给待字闺中的自己造一个好的名声。 钟氏在时,对庶女并不苛待,同女儿一起带出去见过不少世面。 此后萧姨娘掌家,邀请的帖子便少了,多是些父亲官场上的下属。 那时的容晚玉不知道,和妾室庶妹一同乘车出场是落了自己的身份,抬了她们母女二人的体面。 如今自然不会再看不穿这点小把戏。 “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如此乘坐安排是有失妥当。” 容晚玉作恍悟状,嘱咐丹桂去后面的车架传话,“萧姨娘怀有身孕,想来一个人坐车舒服些。二妹妹呢,你便去坐方姨娘的车架,舟车劳顿,方姨娘去父亲车架侍奉正合适,三妹妹身子弱,便抱来同我和行哥儿一道吧。” 三言两语,将座次全然更改,容沁玉的面色变得难看,“大家都安置好了,忽然变动岂不麻烦,不如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再正常不过。”容晚玉眉眼弯弯,态度坚决,“二妹妹对姐姐的亲近,姐姐明白,自然也不能辜负妹妹,一个人坐一辆马车,想来妹妹路途上也舒坦许多。” 得了消息,方姨娘激动地手足无措,扶了扶头上的珠钗,将容秀玉交给了丹桂,“那,秀丫头就麻烦大小姐照顾了,秀儿,到大姐姐那里,记得听话,知道吗?” 容秀玉被陌生的丹桂抱着有些不安,但只是攥紧了丹桂的衣服,乖乖地点了头。 母女往首辆车去,和容沁玉擦肩而过。 容沁玉看着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方姨娘,目光阴冷下来,飞快地和方姨娘耳语了一句,“姨娘要想清楚,是父亲的宠爱要紧,还是你和三妹妹在容府里活下去要紧。” 方姨娘听见这句话,脸一下变得刷白,这些年被萧姨娘磋磨得心性溃散,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 第27章 方氏母女 车队许久未动,容束正纳闷,车门忽然被叩响。 “主君,大小姐说舟车劳顿,让方姨娘与您同乘服侍。”管家出声解释道。 容束想着路途漫长,倒也没有推拒,“让她进来吧。” 方姨娘深深埋着头弓腰进了马车,坐在靠车门的边角处,细声细气地问安后,便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而动,容束见方姨娘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也没有搭话的兴致,随手翻开书看了起来,一时间,车内安静得很。 久未逢面的夫君近在眼前,方姨娘心里却在天人交战。 她当初被送入容府,因是上司所赐,容束未曾冷待,那时候新婚燕尔,容束又才貌俱全,方姨娘如何不动心。 直到主母钟氏亡故,容府便变了天。 当家后的萧姨娘,收起了以往做小伏低的姿态,背着主君没少磋磨她和女儿。 就因秀儿在园子里摘了一朵萧姨娘看中的花,小小的人儿便被罚跪在烈日之下,最后中暑发热,险些丧命。 方姨娘想要去找主君给女儿要个公道,可声泪俱下都抵不过萧姨娘的一个眼神。 “小儿难养,你一个做母亲的,该自己多上心才是。” 容束无情的话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从那以后,她变得谨小慎微,也教女儿明哲保身,切不可冒头掐尖。 失去了主君的宠爱,性命倒也苟全了,可眼见着女儿一日比一日消沉怕生,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恨如何不心痛。 悲从中来,方姨娘红了眼眶,不小心发出了一声呜咽。 容束听见声响,放下书,有些不解,“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不想留在这儿伺候,就回你的马车去。” 方姨娘被这话吓了一跳,脑海里忽然闪过容晚玉的话,“若被父亲瞧不见,日后府中便无人知晓还有一个三小姐了,姨娘该早做打算才是。” “妾想伺候老爷。”方姨娘忙抬起头,泪却顺着眼眶落了下来。 临行前,容晚玉特地让人给她打扮了一番,一双柳叶眉轻蹙,眸若含秋水,再配上一身清雅的衣服,端是一副我见犹怜之姿。 “妾只是许久未见老爷,害怕,害怕老爷已将妾忘了。” 和萧姨娘的娇媚不同,方姨娘仿佛一朵柔弱无依的浮萍,轻而易举地挑起了男人的怜弱之心。 “过来,坐在老爷身边。”容束冲方姨娘招了招手,将人搂在怀里,擦去她的泪水,“老爷怎会忘了你,只是公事繁忙,顾不得罢了。这钗子是当初你入府,我送你的那支?” 这些年方姨娘的日子艰难,变卖了不少首饰,唯独嫁入容府时,容束亲手给她戴上的簪子一直留着。 如今被认出来,让方姨娘冷若灰烬的心,也有了复燃之象,颤抖着声音,“是。老爷竟还记得?” 如容晚玉所料,容束是个心软念旧情的人,她留意着前面的情况,见车队平稳前行,没有被叫停,就知道方姨娘暂时勾起了父亲的心。 “你吃不吃这个,这个可好吃了。”容思行捏着一块点心,差点怼到了容秀玉的脸上。 容秀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却不敢推开,只睁大了瞳孔。 见容秀玉没有反应,容思行挠挠头,又拿起一个玩具去问,“那你玩儿九连环吗?我教你!” 此前容思行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人疼爱的弟弟,难得见到这个几乎没碰面的小妹妹,新鲜得很。 “你吓着她了。”容晚玉看不过眼,将行哥儿拽了回来,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自己玩去吧。” 容思行如今很听容晚玉的话,哦了一声,不再闹腾,埋头解起了九连环。 容晚玉则慢慢挪动位置,坐在了容秀玉的旁边,一瞬间她就感受到了容秀玉的脊背紧张地绷直了。 她不由得有些想要叹气,容府的小姐,竟然怯懦到这地步,日后长成出嫁,这副性子,还不被人欺负了去。 容晚玉保持了些距离,拔下了头上的钗子。 那钗子是珍珠所做,镶嵌成兔子的模样,下面坠了流苏,晃动起来十分好看。 “咱们不和行哥儿玩儿,这个小兔子,你喜不喜欢?” 容秀玉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半晌才将目光从钗子上移到容晚玉的脸上,看见得是温柔如水的笑容。 但很快她又埋下了头,微不可闻地嚅嗫道:“不,不可以,秀儿不配要,好东西。” 这回答是容晚玉未预料的,愣了愣,“谁和你说的?你是容府的三小姐,一根钗子有什么不配的?容秀玉,抬起头来。” 带了些命令的口吻,让容秀玉强迫自己的本性,抬起了头。 “你的父亲,是当朝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你的母亲也是家世清白的良妾,你自己更是咱们容府的三小姐。不说多么奢华,至少足够你穿金戴玉,谁和你说你配不上的?” 头一回,有人和自己说,自己是小姐,自己什么都配得上,容秀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是姨娘说的。” “你说的是,方姨娘?”容晚玉本以为是萧姨娘口出恶言,可想来她再卑鄙也不至于和一个几岁的孩子过不去,未曾想,说出这番话的,却是容秀玉的亲娘。 此后定要寻个机会,和方姨娘好好说道说道,不能将容府的小姐教成这副模样。 “拿着,姐姐送你了。”容晚玉将钗子塞给容秀玉。 这回容秀玉没有推开,爱不释手地将钗子看了又看,小声地道谢,“谢谢大姐姐。” 寒山寺路远,车队行了半日才到。 容晚玉左手搂着呼呼大睡的容思行,右手抱着睡觉都握着钗子不放的容秀玉,停车后才发觉两个胳膊发麻。 秋扇和丹桂连忙上前帮忙,抱起了两个娃娃。 甩了甩发麻的胳膊,容晚玉先下了车,正好看见方姨娘和父亲一道下车。 萧姨娘不知道换了位置,还以为容沁玉如愿去蹭了嫡子嫡女的座驾,瞧见方姨娘揽着容束的胳膊,气得瞪大了眼睛。 “父亲,寺里不比家中方便,我看就让方姨娘和父亲同住一间,方便照顾父亲起居。” 余光瞥见萧姨娘,容晚玉抢先一步开了口,“三妹妹和女儿聊得投缘,便和女儿住一间。思行嚷着自己是个男子汉了,要自己住一间。萧姨娘身子不便,二妹妹还是和她一间,母女也有个照拂。” 容束正和方姨娘重燃旧情,这话正合他心意,“嗯,便如此吧。” 萧姨娘挺着肚子姗姗来迟,故作娇憨状,“老爷,这庙好大,妾身一人住害怕。” “正巧,晚丫头已经想到了。”容束安抚地拍了拍萧姨娘的手,“让沁丫头陪你一同住。” 萧姨娘眼角抽了抽,容晚玉笑着喊来下人,“萧姨娘身子重,先卸她的东西送去厢房。姨娘,先去休息吧。” 第28章 巧遇熟人 寒山寺是京城三大佛寺之一,和香火最旺的护国寺不同,此地因四季景色卓绝而名声在外。 容晚玉选择寒山寺,原因却和景色无关,而是这里供奉着母亲的往生莲位。 马车停在佛寺门口,见着容府的旗帜,立刻有沙弥出面款待,或许因为冬月庙会的缘故,容晚玉瞧见寺外守卫的武僧似乎多了不少。 “阿弥陀佛,容家施主们安好。”小沙弥年岁不大,气度却十分沉稳。 寒山寺的众多香客中,容府算出手阔绰的,待遇自然也好上不少,例如居住厢房,向来都是留极好的位置。 此番却有了变故,小沙弥略露歉意解释道:“此前收到容家施主来信,本该备上好的厢房,不过临了来了贵人,诸位的厢房便有所变动,从东侧改为了西侧。还请施主见谅。” 容束和容晚玉对视一眼,后者示意并不知情,容束和颜悦色并未刁难,“小师父带路便是,佛门之地清净,换了一侧也无妨。” 小沙弥略欠身,在前面领路,容晚玉和容束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父亲,你可知道,哪路贵人来了寒山寺?” 官至容束的位置,又和侯府是连襟,排在他之上的贵人实在不多。 何况到底是佛门,便是权势大于容府的,预定在先,一般也不会轻易更改。 “为父也不知。许是哪家皇亲国戚,待咱们落脚,为父派人去打听一二,别冲撞了才是。” 容晚玉点头应是,往厢房去时,看了一眼通往东侧的小路,门口站着一排武僧,夹杂着玄衣护卫,看着阵势颇大。 次日,容晚玉代表容府出面,给寒山寺捐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又自掏腰包,额外加了一笔用于钟氏往生莲位供奉的银子。 “有劳师父予两册往生经,我和弟弟想同母亲牌位前念诵。” 容思行一岁时候,钟氏便病故了,因此他对母亲的回忆几乎没有。 多年过去,于容晚玉而言,关于母亲的回忆也渐渐变得模糊,路上,她挑着自己记得的,跟行哥儿说了不少。 “虽然母亲不在了,但你要记得,她一直在天上守护着我们,会保佑行哥儿平安顺遂。” 有了容晚玉的铺垫,容思行跟着她跪在黄底的牌位前,少了份陌生,多了份亲切。 “钟宜湘,阿姐,我会写母亲的名字,这三个字先生都教过。” “是吗,行哥儿真棒。阿姐教你念往生经好不好,阿姐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容晚玉端正地跪在蒲团之上,握着书册,一句一顿。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容思行认不全书上的字,也不太懂这往生咒的意思,模仿阿姐的模样,也跪端正,念念有词。 一时间,佛堂肃穆,只余两人念咒之音。 容晚玉在佛语中逐渐安定敛神,心里和母亲诉说着思念与坚定。 “母亲,晚儿死后逢缘,如今重活一世,定会护行哥儿平安一生,让容府免遭前世灭顶之灾,让萧氏母女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望您在天之灵,保佑女儿所愿皆成。” 念足了数,容晚玉起身,抱起弟弟,“你握住这油壶,为母亲往这长明灯里添足灯油。” 容思行点点头,握住油壶倾斜身子,却没有动作,“阿姐,这长明灯的灯油是满的。” 容晚玉微愣,俯身去看,果然见其中灯油满满。 一旁的小沙弥见状行佛礼道:“昨日来了位年轻香客,给钟施主的牌位添了香油,许是钟施主的晚辈。” 那人没留下姓名,还戴了帘帽遮面,容晚玉猜不出是谁,一时作罢。 出了佛堂,容思行便恢复了跳脱的性子,缠着容晚玉要去逛庙会。 容晚玉拗不过他,索性回房将容秀玉也带上,带孩子多一个不多,也许让三妹妹多和行哥儿玩耍,能掰正些性子。 向容束请示后,容晚玉捎带着两个娃娃,跟着四个丫鬟,一路赏雪望梅,很快到了庙会聚集之地。 京城的冬月庙会,也以三大寺庙为首,各设三处,其余小庙大都差比丘分往三大寺庙,既是化缘之机,也是共研佛法的盛会。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则是难得的大型集会,由寺庙出场地,行商小贩们缴纳少量银钱便可支摊贩卖,热闹非凡。 丹桂抱着行哥儿,秋扇抱着秀玉,环儿佩儿则护卫在两侧,以免人群拥挤而走散。 此时还未到正午,摊贩和游客却已有不少,容晚玉也许久未凑这热闹,伸长了脖子,看得比行哥儿还起劲儿。 她出手大方,不一会儿行哥儿怀里就抱满了好吃的好玩的,就连秀玉也没忍住,要了一个糖人,时不时抿上一口。 “姑娘,花容阁也来此处摆了摊位,您要不要去看看?”秋扇一直负责联络容晚玉在府外的铺子,由此问道。 容晚玉见两个小家伙也逛得有些累了,便嘱咐秋扇和丹桂带着两人在一处茶摊歇脚,“环儿你在此护着他们,佩儿与我同去,略看几眼咱们便回去歇息了。” 丫鬟们各自领命,容晚玉问清了位置,领着佩儿往花容阁的摊位去。 还未走近,就瞧见自家摊位处挤满了年轻姑娘。 “诸位别着急,今日盛会难得,咱们花容阁除了以往大卖的雪肤膏,今日更推出了新品,红颜养容丸。”花掌柜卖力地介绍着货物,“雪肤膏外敷,让您肤白赛雪,这红颜养容丸内服,调理气血,让您白里透红,面若芙蓉。” 容晚玉在一旁瞧着,这掌柜也算嘴皮子功夫一流,形容之词层出不穷,将每一款货物的功效都说进了姑娘们的心坎里,不一会儿,摊位上的货品就被抢购一空。 “这么多姑娘买,想来东西作不得假,迟兄可要买上一些,以赠佳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容晚玉的注意。 一时半会儿她没想起来这声音是谁,转首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花容阁摊位对面的馄饨摊上,坐着两位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公子。 一个穿着布衣长袍,一个穿着颜色款式低调但布料贵重的短袄。 前者面如冠玉,后者风姿飒爽,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子的目光。 “迟先生,这么巧。”容晚玉移步上前,“这花容阁正巧是小女名下的铺子,既先生有意购物赠佳人,小女自得给先生一个好价。” 第29章 贵人身份 澧朝曾出过不止一任女帝,因此民风还算开放,除了科举限男子参加,女子出行乃至做生意都很常见。 迟不归看向容晚玉的目光丝毫不带惊讶,作为容府的门客,他自然知晓此番容府上下出行寒山寺,只是没想到在这时候碰见容晚玉。 “还得是迟兄,人脉广阔,随意逛逛竟也能认得东家。”一旁的年轻公子拱手作揖,朗声言明身份,“小生姓江,名言,澧江水,君子言。是迟兄的同窗。敢问东家芳名?” 江言,容晚玉回礼,心里却念出了他的真名,姜询——澧朝四皇子。 前世生前容晚玉没见过天家子弟,死后在迟不归身边一年,见遍了所谓的皇亲国戚,国之栋梁。 只是那时候的姜询,已经成为了九五至尊,年岁也更长,不复眼前的疏朗,不怒自威。 “小女姓容。既是迟先生的同窗,公子若有钟意的,也可随意挑选。”容晚玉示意佩儿去告知花掌柜留货。 花掌柜闻言,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将摊子交给手下人,提着货单,一路小跑过来,“见过大小姐,咱们花容阁的货都在单子上了,请大小姐过目。” 这上面的东西容晚玉无一不知,转手将单子递给姜询,“江公子和迟先生可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若不知怎么选,可让掌柜的介绍一番。” “常年劳作,冬季生疮,可有好物?”迟不归未看单子,也不瞧掌柜,而是看着容晚玉开口,“不赠佳人,赠家母。” 姜询看了看迟不归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再打趣,凑上前道:“我也无佳人可赠。也想给家母挑一些。” 迟不归的母亲,容晚玉未见过真人,只见过供奉在府的牌位。 想着他的出身,由母亲一人带大,那位夫人定然吃了不少苦,容晚玉当真仔细挑选一番,给两人介绍了不同的货品。 “这一份予迟先生,外敷用,手面皆可顾,可缓冬皴。最好再辅以汤剂调理,回府后,我再写下方子予先生。” 说完又转头给姜询介绍,“这份是江公子的,重调理内里,养肤平皱,用料都是极上乘的。” 姜询将他和迟不归的两相对比,挑了挑眉,笑言:“容小姐莫不是和迟兄更熟些,给他介绍的皆为物美价廉的,给我便是挑着价贵的?” “物之所用,不看价格高低,而在于适宜二字。”容晚玉答得从容有度,“何况江公子出身不凡,若择平价之物,怕是令堂用着也不心安。” 定完货,容晚玉不再逗留,与两人告辞,“小女今日是陪家中弟妹而出,便不多耽搁先生和江公子好兴。” 待容晚玉和佩儿离开,花掌柜笑得一团和气成了两单大生意,特别是江姓公子,一口气几乎包揽了花容阁所有货品。 复归清静,姜询眼里有些玩味,“迟兄,刚刚那是名震京城的容府大小姐么?” “嗯。”迟不归等来自己那份馄饨,舀一勺入口。 “这可和传闻不大一致啊。”姜询搅动着自己碗里的馄饨,“适才的容小姐举止有度,言之有物,当真是名门淑女之风。” “你自己在京城中传闻又如何?”迟不归和姜询似乎关系匪浅,哪怕知晓他的皇子身份,也随口就怼,“江兄何时也人云亦云了?” 被怼的姜询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拍腿大笑,“迟兄教训的是,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见迟兄帮人说话呢。看来,这容小姐跟本公子一般,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啊。” 迟不归吃相斯文,速度却快,几口吃下碗里的馄饨,放下铜板,“我再去花容阁给你买一罐薄面膏。” “诶你等等我,我怎么没看见刚刚那单子上有什么薄面膏?什么功效?”姜询摸了半天,没有铜板,留下一角银子,“真抠门啊迟不归,也不帮我把钱给了。” “我穷,买不起贵东西。”迟不归摆摆手,也并非往花容阁的摊位走,“薄面膏,专治厚颜无耻。”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消失在人群中,花掌柜从摊位前抬头来,看了一眼两人消失的方向,才折返寻容晚玉而去。 “那两位公子吃了碗馄饨便走了,送货的位置,迟公子留的是容府,江公子说是三日后,差人到店里拿。”花掌柜顿了顿,“那江公子几乎将咱们铺里有的都选了一遍。” “嗯,迟先生那份你不用管,我亲自调制送去。至于江公子那份,务必一样样过目,不可有瑕疵之物。”容晚玉轻声嘱咐下去,一旁秋扇丹桂抱着的两个娃娃都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回程的路上,容晚玉再看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玄衣人便多了份谨慎,见到姜询便明白,这些全是皇家的暗卫。 前世的冬月庙会,她因为落水后大病一场,并没有出府同行,当时萧姨娘安排,也没有选择有嫡妻牌位在的寒山寺,自然不知晓今年冬月,皇家的人没去护国寺,而来了寒山寺。 回到厢房,容晚玉第一时间就去寻容束。 敲房门半晌后,才有人来开门。 容束坐主位,左手坐着给他捶腿的方姨娘,右手坐着笑容未尽的萧姨娘,颇有齐人之福。 “咳,晚丫头来,有什么事?”容束不大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容晚玉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女儿有要事与父亲商议,还请两位姨娘暂避。” 一听这话,方姨娘立刻起身往外走,头都不带回的,萧姨娘却依依不舍地挽住了容束的胳膊,“老爷,如今虽是晚丫头理事,可妾身到底也管了内院多年,有什么大事,不如让妾也听听,兴许还能出些主意。” 没等容束开口,容晚玉斩钉截铁道:“事关父亲官运,还请姨娘暂避。” 官运二字入耳,容束瞬间收起了怜惜之心,抽出自己的胳膊,“你怀着身孕,还是多休息为好,先回房吧,让沁丫头陪着你。” 萧姨娘暗中咬牙,只能起身作别,出门后左顾右盼,还想在门口偷听,却被方姨娘喊住。 “萧姐姐怎得还在这儿,可是身子重不便?让妹妹扶着姐姐回去吧。” 待屋外清静了,容晚玉才将刚刚的发现相告。 “父亲,东厢房的贵人,女儿知晓身份了。” 她未宣之于口,而是抬手指了指天。 第30章 阴差阳错 夜色降临,容束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书册,却久久未翻动一页。 心中左思右想。 每年冬月庙会,皇家出行都会由户部从国库拨款,作为户部侍郎,容束自然也知晓此笔款项的动向。 年年陛下都会带着贵妃和几位成年皇子前往护国寺小住,和护国寺主持研讨佛法,去寒假前,他得知的讯息亦是如此。 实在想不通,为何长女会在庙会上碰见皇家的人。 四皇子都在此了,那陛下会不会也在,甚至就住在跟自家隔了一条路的东厢房? 方姨娘见容束久久未动,也不敢劝,只拿起剪子剪短烛芯,将灯火挑亮了些。 灯火骤明,晃了晃容束的眼睛,回过神发觉身边还有个低眉顺眼的方姨娘,“竟这么晚了,算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计较。你陪老爷不声不响这么久,可乏了?” 方姨娘摇摇头,顺势扶住了容束的胳膊,往内室引,“能伺候老爷,是妾的幸事,怎会乏累。让妾伺候老爷安歇吧。” 毕竟佛门净地,容束也没想着行荒唐之事,于方姨娘而言,只同床共枕一夜,已经是莫大的机会。 然而还未脱去外衣,门就被人敲响了。 “老爷,萧姨娘派人来传话,说动了胎气,请您去看看。” 下一秒,容束就扣回了扣子,略拍了拍方姨娘的肩,留下一句你先安寝,便匆匆离去。 留下方姨娘伶仃一人,狠狠地锤了下被子发气。 萧姨娘处,好不容易盼来了主君,一番手段使出来,不知不觉就将人哄到了床上。 “沁儿到底是姑娘家,陪着妾一起妾这心里还是不安。”萧姨娘躺在容束怀里,玉臂紧紧圈住容束的胳膊,牵起他的手放在圆鼓鼓的腹部,“都是这孩儿不安生,想他的爹爹。老爷也不能怪妾矫情。” “不安生好,说明楚楚坏的是个大胖小子。”容束摸了摸隔着衣物,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好了,老爷陪着你,快睡吧。” 过了几息,待容束睡意朦胧之际,萧姨娘才故作好奇地问白日容晚玉所言之事。 容束意识涣散,又想着提点她一句别冲撞了贵人也好,道出实情:“东厢房多半是住着皇家人,你和沁儿出行务必谨慎些,别冲撞了” 萧姨娘闻言睁大了眼睛,心里的算盘打得清脆,第二日伺候了容束更衣,便去了容沁玉的偏房。 “沁儿,这可是咱们娘俩难得的机缘!” 萧姨娘提起东厢房的贵人,如同什么唾手可得的珍宝,笑得见牙不见眼。 “娘从小聘请名师教你诸多才艺,又盯着你苦练女红,不都是为了你能嫁入高门,摆脱这庶出带来的运势。放眼整个京城,哪家豪门贵胄比得上直接做天家的儿媳?” 容沁玉也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了几分,急切问道:“娘这消息可确切?” “为娘亲口从你父亲嘴里问出来的,那还能有假?”萧姨娘又说道,“这太子年岁不小且早已成婚,二皇子正直壮年,虽未成婚却已有了侧妃一位,要娘说,还是四皇子好,比你大不了几岁,虽然母家出身浅了些,但说不定正因此不会太过在乎门第。” 当今圣上子嗣繁盛,皇子少而多公主。 大皇子出生的早,不过十岁就被立为太子,取了皇后母家的嫡女为太子妃。 二皇子姜诺出生较晚些,但母亲位列贵妃,外祖父又是世家大族,清流之首,不乏有人追随。婚事上,还未娶正妃,只娶了一位清流之家的侧妃。 三皇子早夭,除此外已成年的便只有四皇子姜询。 姜询和两位人心在望的兄长不同,母妃是宫女出身,自己也无所长,自幼不得圣心,曾被送去青州念学,书没读几本,将夫子气了个好歹,又被遣了回去。 容沁玉听见萧姨娘的分析,心渐渐冷却下来,笑容带着些冷意,“姨娘是觉得,沁儿配不上二皇子,只能图谋无权无势,不学无术的四皇子吗?” “在为娘心里,沁儿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只是毕竟是皇家之子,这四皇子再混不吝,四皇子妃的位置也是极好的。”萧姨娘近来越发觉得女儿和自己不如从前亲近,话说得十分委婉,“娘知道你一贯是个有主意的,这回如此良机,可得好好把握才是。” 容沁玉垂下眉眼,没再反驳,“是,女儿知道了。” 精心打扮一番,容沁玉带着丫鬟揽月往东厢房那侧去。 门口守卫众多,见到陌生人靠近,纷纷投来了警惕的目光,哪怕只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 见守卫严阵以待的模样,容沁玉没寻着机会,也不敢逗留太久,装作路过的模样,往临近东厢房的几处出口去。 也是她运气好,当真瞎猫撞见死耗子一般遇见了一位皇子。 容沁玉手里握着团扇,远远瞧见一位气宇轩昂,衣着华贵的公子带着随从而来,下一秒,她狠下心重重跌了一跤,“哎哟!” 这一声娇呼引起了青年公子的注意,循声望去,只见一妙龄少女跌到在地,丫鬟去搀半晌也没能扶起来。 随从只一眼便认出来容沁玉的身份,此次寒山寺的香客主持早已禀报给了皇家,附耳提醒,“郎君,此女是容府二小姐。” 听见容府二字,二皇子姜诺的眉毛轻挑,“如此,便会会吧。” “这位姑娘,伤势如何,可需帮衬?”姜诺样貌随娴贵妃,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言语温柔,朝着容沁玉伸出了手。 “小女一时不慎扭到了脚踝,丫头气力小不便挪动,多谢公子相助。”容沁玉疼得皱眉,眼中隐约可见朦胧泪光,扑了一层香粉的柔荑放在二皇子宽厚的手掌里,看着格外娇小白嫩。 揽月见计划成了一半,故作焦急状向二皇子行了一礼,“这位公子,我家姑娘伤得厉害,劳您陪我家姑娘歇息片刻,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说完一溜烟便跑了,说请大夫,实则守在了路口,防止有人来坏了主子好事。 西厢房内,容晚玉陪着两个小家伙用了早点,嘱咐了丹桂一件事,”你今日去守着二小姐和萧姨娘,特别是二小姐,寸步不离地跟着,若她见了什么生人,立刻来告诉我。“ 前世,容沁玉和二皇子是在次年的赏花宴上相见,才有了此后的勾结。 今生,容府来了寒山寺,已然出现变动,又得知皇家的人也在此,容晚玉不得不防。 没想到却还是晚了一步,丹桂很快回来,带来了消息,”奴婢没寻见二小姐,萧姨娘遮遮掩掩,只说二小姐外出了,不知去了何处。“ 容晚玉脸色微变,原本她不信命理之说,只是重活一世,难免担心重蹈覆辙,“带上环儿和佩儿,去找人以东厢房为圆心,向四周找找,切记不要惊动了东厢房的人。” 第31章 擦药问话 寒山寺的客房占地并不算大,三个丫鬟一通找下来,丹桂先瞧见了鬼鬼祟祟的揽月。 看见揽月在此,丹桂就知晓她主子定也在附近,本想着绕过揽月寻二小姐,但丹桂本就提着心神,一眼瞧见了墙后的身影。 “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揽月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丹桂索性快步上前,“二小姐在何处?” 看清来人,揽月更是警惕,双臂一展,拦住丹桂,“你还知道我家姑娘是小姐,兴师问罪似的,我家小姐在何处还需跟你一个丫头报备不成?” “我家姑娘如今管着内务,二小姐无需给我报备,却该知会我家姑娘。”丹桂以前做得都是粗活,比起揽月力气大得多,一把推开她的细胳膊,“起开些。” 两人拉扯之际,容沁玉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揽月,怎么叫你半天也不应,快来扶着我。” 揽月甩了甩被推搡得有些发疼的胳膊,小跑几步上前搀住容沁玉,暗中给她使了个眼色。 “是姐姐身边的丹桂?怎得到这里来了,可是姐姐寻我有什么事?” 容沁玉面色略浮白,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晨起外出来赏梅,没注意雪地湿滑扭了脚,半晌没回去,让姐姐担心了吧?” 三言两语解释了经过,丹桂没理她,往她来的方向小跑过去,没见着什么人,才又走了回来。 “我家姑娘有请,二小姐既是扭着了,便回去歇息吧。” 三人沿原路折返,容晚玉和容束站在院中,似乎等待了些时候。 萧姨娘在一旁坐立不安,眼神直往院门瞟,看见容沁玉进来才松了一口气,先声夺人,“你个丫头,跑哪里去了,让你父亲好生担心。” “父亲,姨娘,姐姐。”容沁玉忍着不适福了福身子,“晨起我看天色不错,便想着去赏梅,路面雪滑,不慎扭伤了脚,这才耽搁了回来的路。让父亲担心了,是女儿之过。” 过了早膳,容晚玉直奔容束的厢房,说容沁玉不见了。 前不久容沁玉才出了私会情郎的丑事,容束的心自然一下提了起来,黑着脸加派人去寻。 此时见人回来了,也松了口气,不过面色还是不大好,“寒山寺大,便是外出,也该跟我或者你长姐说一声才是。伤得如何,可要请大夫?” “父亲说得是。我本想着让二妹妹和姨娘一处,可方便二妹妹尽孝心照顾姨娘,到没想二妹妹会觉得憋闷。”容晚玉扫了一眼容沁玉的脚,轻笑一声。 “这些天寺里香客众多,师父们这雪是时时在扫,妹妹也是倒霉还是扭着了。此时下山去请大夫怕是不便,临行前我带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正好派上用场。” 两相比较,容沁玉不顾母亲身子不便,私自跑去赏花,容晚玉则思虑周全,连常用药膏也备全了。 容束对次女不免觉得有些失望,拂袖而去,“多听你长姐的话,后日便下山了,在此前你好好呆在房里陪着你母亲。” “是,女儿知错。”容沁玉握紧拳头,低头道歉,并不反驳。 容晚玉则领路往自己的厢房去,“二妹妹请吧,小心些,别再滑了脚。” 容沁玉咬住下唇,和萧姨娘对视一眼,被揽月搀着紧跟其后。 待拿出膏药,揽月去接,丹桂却没给,“我们家姑娘说了,这药需用写力道才能揉进去,你那手劲还是算了吧,我来。” 不等容沁玉拒绝,丹桂已经利索地将她的袜子褪下,挖出一坨药膏化在掌心,用力地搓揉上去。 “嘶——”容沁玉疼得瞬间捏紧揽月的手。 容晚玉支着头瞧着,随口问道:“不知妹妹去何处赏的梅,能让妹妹流连这么久,定然是开得极好吧?” “妹妹头回来寒山寺,只是随处走走,也不知晓那是什么方向。”容沁玉一边疼得冒汗,一边还应付着回话。 “瞧妹妹的模样,是细细打扮过的,倒不想是随性而行,而是计划好了?”容晚玉再问道。 “妹妹好打扮,这难道也有什么错吗?”容沁玉知道这药上得不安好心,心里唾骂了容晚玉一遍又一遍。 容晚玉知晓容沁玉心思深沉,也没想着能诈出什么话,但凭她对容沁玉的了解,她越是如此遮掩越说明了有问题。 “爱美本无错,姐姐怕得是妹妹女为悦己者容。”容晚玉抬手示意丹桂可以停手了,“说来,寒山寺武僧颇多,各处都有把守,妹妹娇弱,别受着冲撞了。” 丹桂停手,容沁玉感觉到那股钻心的疼稍微好了些,长吐出一口气,随后敷衍,“武僧也是出家人,言行有度,妹妹不至于害怕。多谢姐姐的药,妹妹先回去歇息了。” 目送容沁玉离开,丹桂也净了手过来,“姑娘,我去的时候,瞧见揽月在路口四处张望,她拦着我没近二小姐的身,是二小姐自己走过来的。” “我去二小姐来的方向瞧过,雪地里脚印纷乱,没看出什么来。” “无妨,她自己已经说的够多了。”容晚玉坐直了身子,“寒山寺的武僧,近来全围在了东厢房,她若不是去了东厢房附近,怎会知道武僧言行有度?到底是天定的孽缘,竟还是让她寻得了机会,就是不知见得还是不是那个人” 事已至此,容晚玉不再担心已发生的,派了佩儿去跟着容沁玉,只说是看她扭伤不便,拨去一个丫头照顾。 容沁玉进了萧姨娘的屋子,将门狠狠关上,赌气般坐在了凳子上,“娘,你管着容府这么多年,如今就要被她容晚玉抢去了吗?你看看,她怎么磋磨女儿我的!” 萧姨娘看着容沁玉红肿的脚踝,心疼不已,捧在自己的腿上,按着穴位给她消肿,“娘现在顾着你弟弟,实在分身乏术。不过你放心,等回了家,娘一定想尽办法,把管家权夺回来。” 又压低了声音,“你出门可有所获?” 提起这个,容沁玉又想起来刚刚温柔地帮自己揉脚踝的二皇子,小脸一红,微微低头,声如细蚊。 “嗯,遇见了一位,看年岁应是二皇子,和传闻一般,风度翩翩” 怎得不是四皇子?萧姨娘心里嘀咕了一句,她实在不觉得以二皇子母家的身份能娶一位庶女为王妃,面上却笑得很开心,“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这有了一,还怕没有二吗?” 第32章 刺客 和二皇子有了一面之缘,容沁玉一整天都再想着如何再续前缘,可容晚玉派来的丫鬟佩儿时时刻刻将她盯着,实在寻不到机会。 过了晌午,便有僧人来知会,寺庙门口即将张贴捐款名目,以备公示参考善款流向。 三处庙会募捐款项各有用途,寒山寺负责的是给今年寒灾严重之地的百姓筹款捐衣。 “师父稍候。”容束叫住预备离去的僧人,从屋内拿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他让容晚玉从容府公库里出的银票,比原本要捐的足足多了一倍。 “这些天越发寒冷,容某念及那些无衣避寒的百姓,心中总觉难安,想多尽一份绵薄之力,有劳师父了。” 僧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偈,接过木盒,“容施主有普度众生之善心,定会得佛祖保佑。” 这笔银钱对于容府而言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容束虽然少管内务,但也有些肉疼,不过想想一墙之隔的眼睛,心里就顺畅多了。 吉时到,寺院门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高十米有余的旗杆下,一人高马大的武僧握着一卷红绸,单手抱住旗杆,如猿猴攀登其上。 红绸挂在最高处,往外一扬,抖落下来,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哪家哪位捐善款几何,若想匿名者,则只书善人二字。 “今年最高的,应该还是钱大善人吧?”有人仰着脖子望,可惜目力不佳,看不太清楚。 很快,唱善词的僧人满足了大家的好奇,“今岁寒山寺冬月庙会,募捐善款如下,第一位,容家,捐银三千两” “嚯,是那个户部侍郎的容家吧?好家伙,三千两,比去年钱大善人捐的可多得多!” “听说这位容侍郎是寒门出身,祖上务农,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官,看来如今身居庙堂也未忘百姓之苦啊,好官啊。” 凑热闹的除了寻常百姓,还有各家大户门下的仆从,瞧清了名目回去报给自家主子听。 容晚玉听着丹桂一句一句地学着那些百姓的话,笑得乐不可支,“每每这时候,我就觉得这平日高洁无尘的佛寺都染上了足足的烟火气,父亲难得出手如此阔绰,只待回府,便得让父亲知晓,咱们容府还经不经得起这份阔绰。” 容束派人来拿银票时,容晚玉大大方方的给了,一点儿没提容府如今寥寥无几的现银。 回府后将账目摆在容束面前,让他瞧见自家的钱袋子破了大洞,才会准许长女请命出府去查田产。 “热闹凑完了,咱们去听听佛法吧。” 容晚玉将两个小的交给了方姨娘照看,随容束,并容沁玉三人往寒山寺大殿去。 大殿内设有数个蒲团,供香客打坐听高僧讲诵佛法。 容家的座次靠前,容束领着两个女儿落座后,盘腿坐直,眼睛却不经意的打量着。 容沁玉坐在容束左侧,一如其父,作娴静之姿,却留心四周有没有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只有容晚玉,老老实实地等着高僧,坐得像个老僧入定。 虽然人数众多,但大殿里几乎不闻私语,容晚玉整夜思虑良多,白日精神不济,坐得有些犯困,不知觉闭上眼睛,歪倒了身子。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胳膊撑住了容晚玉的肩膀,她倏然惊醒,转首看见了一双笑意转瞬即逝的眸子,“迟先生?” “嗯,真巧。”迟不归见她坐稳,便收回了胳膊,“容小姐既困乏,不如归去补眠,佛法无边,不在一日。” 容晚玉丝毫没有没抓包的尴尬,看了一眼容束和容沁玉,都沉浸在寻人之中,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 “檀香宁神,一时恍惚,让先生见笑了。” 大殿外陆续又来了些香客,最后来的还跟着几多武僧,停步守卫在了门口。 年近半百的皇帝换下皇袍,穿着如同富家老爷,步履稳健,身后跟着三个成年的皇子。 太子年过而立,体态健硕,膀大腰圆,有不怒自威之像。 二皇子二十余岁,眉眼如女子秀气,天生一双含情目,有文人之气,冬日里手里也总握着一把折扇。 三皇子跟在最后,睡眼惺忪,衣衫似乎都不大齐整,样貌倒是三个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只是总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父子四人的位置并不在最前,而是居中,落座后,容束伸长脖子往后看,和皇帝对视了一眼,虽不便言语,眼睛里满是“陛下你怎么在此”的假作震惊。 众人皆静,讲佛法的高僧才缓缓登场。 容晚玉听见脚步声,才回首一眼,见那高僧着金边僧袍,手握佛珠,低垂眉眼,忽觉有一丝违和,“这高僧好生奇怪” “何处奇怪?”迟不归听见她的呢喃,深深望了她一眼。 “僧人常捻佛珠,故指腹茧重,他手中厚茧却在虎口。听庙里师父说,此次讲佛的高僧主传经之职,这位师父步伐有力,似乎有些功夫底子在身”容晚玉顺口说出自己所见疑惑之处。 不过几步之遥,那高僧已然行至大殿中央,途经皇帝身侧,手中佛珠忽然断裂,颗颗落地,串珠的绳子泛着诡异光泽,朝着皇帝的脖颈而去。 “有刺客,护驾!” 端坐皇帝周围的香客忽然爆起,有护卫皇帝皇子的,也有拿出各色兵器举刀相向的,一时间大殿内乱做一团。 “沁丫头,晚丫头,快走!”容束也被惊了一跳,第一反应拽住了一左一右两个女儿,将两人护在身后,“东侧有后门,快些!” 他将两人推了一把,险些被自己的衣角绊倒,也顾不得什么,提起衣角塞进裤腰带就往皇帝那边冲。 然而两个女儿每一个省心的,容沁玉看着扭打成一团的刺客和护卫,一咬牙朝着二皇子冲了过去,嘴里还大嚷着,“公子小心!” 容晚玉则见机行事,扔出一个蒲团,砸到了一个刺客,袖口里的针袋滑落,顺势摸了一把银针在手。 大殿内不断有人受伤摔倒,有人仓皇而逃。 刀剑无眼,不知何处飞来一道流矢朝着容晚玉而去,迟不归在她身侧,眼疾手快拽了一把她的长发,另一只手一把握住飞驰而来的箭羽,擦破了手掌。 第33章 护驾有功 容晚玉只觉得头皮一紧,下意识被牵动着弯下了腰,回首就看见了一手鲜血的迟不归。 “藏好。”迟不归将她推入香台之下,隔着黄色布帘,她只看见迟不归步伐如鸿雁,转瞬钻入了人群之中。 一时间只听得见短兵相接之声,其中夹杂着几位皇子的惊呼。 “父皇小心!” “迟兄!” 容晚玉听出来姜询的声音,只觉得心漏了一拍,猛地掀开帘子,看见了站在皇帝身前,被利剑刺穿肩膀的迟不归。 “迟不归!” 迟不归憋住口中的血腥味,反手一掌打在了那假冒高僧的肩膀上,只有站在他对面的假高僧能看见他的口型,是一个走字。 假高僧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球,扔在地上,瞬时大殿内被白烟充斥,待烟雾散尽,活着的刺客已经逃离大半,只剩下残兵败将被俘。 “大夫,快去请大夫!”姜询扑上前接住往后仰倒的迟不归,大喊了一声。 “我是大夫!”容晚玉顾不得其他,拿着自己的针袋上前,强迫自己不去看迟不归惨白的脸,深吸了口气,在伤口处扎下数针止血。 “容小姐,你这,能行吗?”姜询不太信任容晚玉,但一时间无可奈何,“要不还是等大夫来” “让她治。”迟不归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最后一眼看向了容晚玉,眼神开始涣散。 容晚玉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用了些力道,“别睡,忍着点。江公子,帮我把剑拔出来。” 姜询一时犹豫,皇帝此时却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剑柄,“朕来。” 说完便利落地将剑抽了出来,鲜血溅了容晚玉半身,她面不改色,又下了三针,撕下内衬布料,狠狠压在了迟不归的伤口上。 原本意识有些模糊的迟不归被这剧烈疼痛刺激地清醒过来,看着容晚玉如鸦羽一般的长睫染上鲜血,缓缓抬起手,替她抹了一下。 容晚玉全神贯注给他止血,被他这忽然的动作弄得一愣,幸亏鲜血染面也看不出红晕,只低声斥责了一声,“别乱动。” 失血过多的迟不归似乎反应慢了半拍,闻言又慢吞吞地把手移到她另一边眼睛,又抹了一下,才垂下了胳膊。 “哈哈哈,这勇士也有绕指柔啊。”皇帝提着剑,仿佛被行刺的不是他一般,看热闹看得十分专注。 赶去追击刺客的护卫无功而返,跪在了皇帝面前,“臣无能,没能捉住那贼目,请陛下责罚。” 守卫在殿中的护卫头领也跪地告罪,深深埋着头,“捉住的俘虏皆服毒自尽了。” 皇帝没什么神情,和颜悦色地对着容晚玉道:“有劳小大夫,再看看那些刺客,还有没有救。” 容晚玉抽出握着迟不归的手,分离时忽然停顿了一瞬,尔后朝着皇帝行了一礼,才去一一查看那些刺客。 这些刺客很奇怪,并非都是青壮年,还有一些年迈老者和女子,每人的口舌处都提前藏了毒药,此时皆嘴唇发黑流血倒地。 容晚玉一一查验,在摸到一女子的脉搏时,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如何,可有活口?”护卫首领见她起身立刻追问道。 容晚玉摇了摇头,“这毒毒性猛烈,已经没救了。” 听见她这句话,那名女子蒙面之下的嘴唇颤抖,念出一个谢字,不过无人知晓,很快也和其余刺客一并没了气息。 容晚玉垂下手,回到了容束身边,藏在袖子里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迟不归刚刚划过的温度,是一个慌乱的“别”字。 “好得很,朕故意临行前改换行程,没想到暗中来了寒山寺还能被这些豺狼嗅到。”皇帝手里还提着滴血的剑,剑刃靠在首领肩上的盔甲上,“三日查不出这些刺客的来历,将军知晓,后果如何。” 训斥完人,皇帝看了一眼还倒在姜询怀里的迟不归,和站在容束身边的容晚玉,笑得像个温和的长辈。 “询儿之友,容侍郎之女,护驾有功,论功行赏。”皇帝走过容束身旁,拍了拍容束僵硬的肩膀,“侍郎教了个好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啊。将士们多有受伤,大夫赶来之前,有劳容家姑娘了。” “臣,臣,惶恐,陛下谬赞,能替陛下办事,是小女的荣幸。”容束哪见过容晚玉扎针的本事,唯唯诺诺地应下。 角落里,容沁玉跪在二皇子身侧,只觉得浑身发冷。 适才一切太过混乱,她想着富贵险中求,不顾危险往二皇子身边挤,未料自己的扭伤未好全,扑倒拽住了二皇子的衣摆。 本来安全无虞的二皇子被这一拽,没躲过刺客袭击,被划伤了手臂,还好没有伤及性命。 太子常年习武,也上过战场,几乎无恙,环视了大殿内所有人一圈,跟着皇帝的步伐离去。 二皇子则垂着手臂,先走到了容晚玉面前,“有劳容小姐,帮本皇子看看伤势如何。” 容晚玉瞟了一眼二皇子的手臂,只伤及了皮肉,远不及那些倒在地上的将士们严重。 ”小女只带了银针,皇子的伤无需止血,只待大夫来用上药便是。“容晚玉福了福身,转身便去给受伤严重的将士止血。 姜诺未曾想容晚玉会把自己一个皇子晾在一边去伺候那些士卒,胳膊悬在半空,被容束扶住。 “哎呀,二皇子您这伤看着可真是凶险,定然是护陛下心切,臣看着都觉得揪心,快坐下歇歇。”容束帮容晚玉打着圆场,看了看四周,看见了还坐在地上的容沁玉。 “沁丫头,快过来帮忙,照顾一下二皇子的伤。” 容沁玉的指甲扣在地上,几近欲裂,压抑着脚踝的痛楚,慢慢走了过来,抬眸满含泪泪,“公子不,二皇子,都怪我拖累了你” “无妨,无妨。”二皇子的眼神却丝毫没在她身上停留,而是追随着大殿内忙碌的容晚玉。 迟不归躺在姜询怀里,恢复了些气力,强撑着支起了身子,虚弱道:“我无碍,你去帮帮她。” “你哪只眼睛看见自己无碍了?”姜询一阵无语,看见迟不归的眼神啧了一声,将人靠放在柱子上,“行行行,我去帮忙,你小心些啊,别牵动了伤口。” 姜询看着混不吝,刚刚到混乱中却也没伤到一根头发,走到容晚玉身边,还没开口,就被容晚玉指挥了起来。 “江公子,帮我束紧这个根带子。”容晚玉将手中的带子递给姜询,快速地将针扎在了将士的大腿上。 姜询看着那将士被砍断了,露出森森白骨的腿皱了皱眉,“这还能救吗?” “骨头连着,能接上。”容晚玉一个人跑来跑去,额头出了不少汗,混着血往下滴落。 姜询看那血汗都要滴落进容晚玉的眼睛里,下意识伸出手想帮她擦去,却被容晚玉利索地避开了。 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气,“怎么迟兄就擦得,你还嫌弃上我了?” 容晚玉对这句话充耳不闻,匆匆赶去下一个伤者处,“要帮忙,就跟上。” “嘿,我这暴脾气”姜询嘴上嘟嘟囔囔,身体却很诚实,跟在容晚玉身后,让做什么做什么。 第34章 御医本事 离开寒山寺前的小半日功夫,容晚玉都忙碌在治疗伤者之中。 她随身只带了针袋,又让丫鬟去取来了随行李的药物,数量并不多,只能尽力救治。 姜询从一开始跟容晚玉身后说话逗闷儿,到后来看见她忙得腰都直不起来,渐渐得也不再耍嘴皮子,抢着累活干。 两人合力之下,效果惊人,那些伤兵的命都保住了,除了有几个伤势过重必须截肢,其余都不算严重。 忙完最后一个伤者的救治,容晚玉已经是累得直不起腰了,给她打下手的姜询出力最多,也没好到哪里去。 “姑娘,喝口水吧。”秋扇心疼不已,拿来水囊递给了容晚玉。 容晚玉接过水囊没有喝,而是递给了姜询,“你出力太多,容易脱水,先喝。” 一句话,半句都是哑着嗓子说出来的。 姜询也没推脱,抱着水囊咣咣往下灌,留了一半给容晚玉,放下水囊,却看见她人已经到了迟不归身边。 迟不归是护驾有功的大功臣,自然不会被随意扔在一边,有侍卫将他抬到了搬来的榻上,双目阖着,睫毛却在颤动,睡得并不安稳。 容晚玉用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热” “我没事。”迟不归忽然睁开眼睛,睫毛擦过她的手背,有些酥痒,“谢谢。” “你是谢我救了你的命,还是谢我嗯?”容晚玉收回手,含糊了后半句话。 迟不归认真地看着她,“皆有。” “先生总爱说举手之劳不言谢。不过先生是君子我是小人,这救命之恩,我可是要挟恩以报的。”容晚玉此时脸脏兮兮的,露出一口皓齿,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狐狸。 “尽我所能,报你之恩。”迟不归深吸了口气,说话才顺畅些,“你想要什么报答?” 容晚玉转了转眼珠子,“迟先生的报答,我可得好好想想,等想到了,再告诉先生。” “好。”迟不归微微侧首,临近日暮,有人在殿内掌了灯,烛火明亮,衬得他眼里多了几分温度,“不急,来日方长。” 等御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时,看见的就是伤兵们被安置妥当的景象。 “御医大人,您来得正好。”容晚玉才用了些粥,歇息了片刻,见到御医来,立刻起身相迎,“这边有几个伤势重的,可能需要截肢,只能劳您出手了。” 御医一样有品级,对于容晚玉而言,无论是身份,还是救病治人的本事,都需要尊重,因此姿态很是谦逊。 赶来的御医姓卢,擅治外伤,以前在军中任职军医,不久前才调任回宫。 卢御医来的路上,就听说有个世家小姐帮忙暂缓了伤兵们的伤势,心里还有些犯嘀咕。 宫中的御医就没有女子,医女倒是有,也不过是为宫中娘娘所备,擅长的都是些按摩调理的本事。 他生怕这世家小姐胡来,害了人性命,匆匆过了一遍伤员,立刻收起了对容晚玉的轻视之心。 “截肢?你知道截肢之术?”卢御医复诊了一遍容晚玉说的那几个伤重者,确认她的判断无误,十分惊讶,“这法子并不成熟,在军中才常见,小姐养在深闺,竟知晓。” “闲话咱们容后再禀,卢御医,您先行施救吧,我来给你打下手。”容晚玉催促了一声,帮忙为主,自己也可以学学御医的本事。 前世那游医的医术可谓是出神入化,他似乎有意教授容晚玉医术,每回治病救人都会讲解一遍病情和对症的疗法,这才让容晚玉重生后有了这身本事。 但这治疗外伤,更需要的是经验,容晚玉对医术从一开始的被动接受,到现在的真心喜爱,自然想要多学一些。 卢御医何尝看不出来容晚玉的向学之意,拿出羊肠做的手套戴上,又挑了一副小的给容晚玉,“你给老夫打下手可以,不过你这行针止血的本事,一会儿可否也同老夫说道说道?” 这针法自然也出自那名不知来历的游医,容晚玉对此并不藏私,大方点头。 一大一小挑灯夜战,将重伤的几人统统截肢保住了性命,其余伤势轻的,卢御医也做了相对的处理,容晚玉在一旁打下手,眼睛都没敢眨一下,最后自觉这些手法学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缝合,你来试试。”卢御医见容晚玉着实聪慧,也有了惜才之心,故意留了一个不算严重的给她试手。 容晚玉信心满满,用酒和火消毒后,接过工具,按照刚刚卢御医的手法,一模一样地缝合了一遍。 完了还不太放心,问道:“卢御医,您看这样行吗?” 看着几乎一比一复刻了自己手法的容晚玉,卢御医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凑近看了又看,“何止是行,简直太行了,容小姐,你这手医术,师承哪位高人?” 容晚玉对此早有应对,“我母亲的奶娘家中世代行医,我自幼随她学了一些,后来奶娘病故,我便一直自习医书,看得多,并未有什么机会行医。” 卢御医闻言更是感叹,想起自家那些毫无天赋的晚辈,不得不服气,“想来容小姐是难得的天赋,可惜,可惜了” 未尽之言,可惜她生在世家大族,必不可能去走医者之路。 士农工商,大夫因手艺特殊,地位也不同于一般工种,但到底身份有别,从医的女子,大都是寻常人家。 待到天亮,寒山寺的香客们被盘问了一夜,没有嫌疑的各回各家。 容晚玉累了一日一夜,人都是被环儿抱上马车的,一路眼皮都没动一下,就这么昏睡回了家。 回程匆匆,容家上下都累得够呛。 容束走到容晚玉的马车旁,制止了准备行礼的丫鬟,亲自将容晚玉抱下了马车。 “都十三的大姑娘了,怎么轻得跟娃娃似的。”容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句。 迟不归也和他们一同归容府,皇帝特地派了人护送,容束直接让管家亲自去伺候,定要护好这位大功臣。 第35章 救命恩人 梦境昏沉。 一片漆黑中,容晚玉渐渐感觉到了点点光亮,仿佛有一道漩涡将自己吸了进去。 苏醒后,看见的是一张鹤发童颜之面,笑着看着她,“石蕴玉而山辉,你如今顽石一块,随我走遍千山,看过万水,便可开化点石成玉了。” 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游医,更多的人称呼他为活神仙。 生前,容晚玉只活在容府那四四方方的天之下,所见所闻只有规矩和体面。 她从不知晓,原来天地之广,无边无垠。 京城之外,人间烟火,人生百态,酸甜苦辣。 “医者治病难治心,心难治啊。” 这是游医将她交给迟不归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听不明白,也无嘴可问。 “藏好。” 画面一转,功成名就的迟不归又变成了一介布衣模样,手上鲜血淋漓,一把将她推进香台之下。 她伸手想要拽住他,最后却只染了一手鲜血,她看见迟不归被那群刺客抓住了手臂,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迟不归!“ 容晚玉猛然睁开双眼,呼吸急促,一额头的冷汗,直愣愣地盯了半晌床盖,才缓过神来。 “姑娘醒了?”秋扇捧着一盏清水,丹桂端着铜盆,“先漱漱口,厨房备着热粥,姑娘睡了大半天,可算是醒了。” 容晚玉依言照做,清醒了些,有些犹豫,“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秋扇缓缓摇头,“梦呓罢了,奴婢们什么也没听见。今晨主君、两位姨娘,还有行哥儿,都来看过姑娘。管家传来消息,京城里,姑娘和迟先生护驾有功一事已经传开了。” “护驾的是迟先生,我不过是做了些善后。”容晚玉此时才觉察腹中空空,饿得有些反胃,让人端来了清粥。 一番洗漱后,于嬷嬷从忙碌中抽身回来,带来了不少消息。 “今日府上来了不少客人,都是主君招待的,有想要拜会迟先生的,被主君以养伤需静心为由推拒了,还有许多媒人,为姑娘而来。” 京城中的女子早嫁,及笄前两三年便会开始留意相看人家,及笄后疼惜女儿的会再留上两年,约莫十七左右出嫁。 以容晚玉的年纪和家世,也早该是媒人踏破门槛的时候。 然而此前萧姨娘带着她外宴宾客,闹出了不少笑话,渐渐的,再无人提起求娶之事。 “萧姨娘在一旁作陪,劝主君该思量姑娘的婚事了,还说姑娘此次名扬京城,是个极好的机会,该放下内院俗事,安心备嫁。” “她倒是好心。”容晚玉扬眉轻笑,“既要插手我的婚事,还想把管家权拿回去。嬷嬷,您带上账册,咱们去见见我这好心的姨娘。” 容府内,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容束直接自称是迟不归之师,夸奖迟不归忠勇的,夸容晚玉蕙质兰心的,还有夸自己育才有道的,数不胜数。 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兴致缺缺,容束已经懒得再接待这些见风使舵之人,也称病推辞,闭门谢客了。 “老爷” 管家刚叩门而入,容束就往榻上倒,“不是客人,是大小姐来了。” “晚丫头?快让她进来。”容束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服,看见容晚玉走进来,笑得十分灿烂,“怎么不好好休息,可要再请个大夫看看?” “谢父亲关心,女儿只是劳累所至,已经无碍了。”容晚玉福了福身,示意身后的于嬷嬷将账册呈给了他。 “女儿来,是有府内的事同父亲商议。” 容束不甚在意的接过账册,并未翻阅,反而语重心长地说道起来,“此前父亲让你管事,是想你跟着嬷嬷学些本事,也好为嫁人做准备。如今你被陛下亲口赞誉,名声一改以往,来提亲的媒人都要踏破我们家的门槛了,也该是潜心相看人家,行待嫁之事了。” “父亲不如先翻到最后,看看咱们容府如今的现银几何。”容晚玉不置可否,还是说着正事。 容束依言翻看,看着上面碎银几两的记录,有些怔愣,“这,账册有误?咱们容府怎会缺银子?” “父亲容禀,女儿接管内务不过短短一月不到,此前请示父亲发卖了几个下人也并非立威,而是为了扫清家门。”容晚玉指着账册上的记录一一解释给容束听。 “此前萧姨娘掌家时,许是心慈手软,下人们沆瀣一气,以府中银钱养肥了自己腰包。不过府内的开销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府外的田产铺子,如今之景,源头上定也出了问题。“ 萧姨娘晌午劝自己的话言犹在耳,现在这账册就像一个巴掌打在了容束的脸上,容府如今这入不敷出的模样,她竟还想要回管家之权,自己居然还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些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府里的事你料理得不错。”容束黑下脸来,“既晚丫头心有成算,那这管家之权便还是由你来,府外的事你不方便,不如交给管家?” “于嬷嬷教导女儿,身为主子不必事必躬亲,只要择能人信之命之即可为。女儿深以为然,但这次容府之祸,却是因为信任太过,女儿想,还是亲自出府去查查。” 容晚玉有理有据,言辞恳切,容束闻言思索片刻,还是点了头,“那便依你的,想要何时出府?” “父亲的寿辰近在眼前,女儿想替父亲办好寿辰之后,再行出府。” 从容束的书房出来,容晚玉又去了外院。 提了一大堆药,到了门口又有些犹豫,想来御医已经来给他看过了,自己带这些倒是无用。 “大小姐?您是来寻我家公子的?”清风刚端着铜盆出来,看见容晚玉十分熟稔,“我家公子已经醒了,此时正躺着看书呢。” “他伤得那么重,不好好休息,看什么书?”容晚玉被岔了话,拧起眉头。 清风看了一眼内里,压低了声音,有些无奈,“小人也是劝不动,您的话,公子些许还听写,劳您费心,帮小人劝劝公子吧。” “何人在外面?”屋内传来迟不归虚弱的声音。 容晚玉提着药箱,气势冲冲往里走,“你的救命恩人!” 第36章 互相问答 容晚玉提着药箱,气势冲冲而入,让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的迟不归猝不及防,“容小姐稍后,容迟某更衣相见。” “更什么衣?你快好生躺着。”容晚玉咚得一声放下药箱,将人重新按躺回去,盖好被子,又开始把起了脉。 动作太过迅速连贯,迟不归连拒绝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只能平心静气,让她瞧看,见她眉头越拧越深,又觉得有些有趣,“容大夫,迟某这病还有救吗?” “没救了,等死吧。”容晚玉嗔了他一眼,看见堆在床头的书册,“你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本来底子就薄,又伤这么重,失血过多,还不好生将养。看书最是劳神,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好得了?” 说完,却见迟不归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迟不归拱手告饶,却越发止不住笑意,直到牵动了伤口感觉到疼才停下,擦了擦眼角的笑泪,揉出红痕一抹,“迟某并非取笑容小姐,只是觉得容小姐这话和这模样同此前来治病的老御医一般嗯,宅心仁厚。” “哼,你是想说我老气横秋吧。” 前世今生加起来,容晚玉第一次见到迟不归笑得这样尽心。 他似乎总是满腹心事,装着整个澧朝百姓,沉甸甸的责任让他的眉头总是紧锁,临死前不到而立,眉宇间却留下了深深的皱痕。 容晚玉看着站在门口的于嬷嬷和清风,清了清嗓子,“我有事和迟先生商议,嬷嬷您在门外稍候吧。” 若是以前,于嬷嬷定会说于礼不合,可随容晚玉越久,于嬷嬷越发觉得自家小主子是个有成算的,虽有犹豫,可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清风则看了一眼迟不归,得到示意后,跟着一起退了出去,拉上了房门。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容晚玉心思百转,有太多问题想要问迟不归,可也得思虑哪些是该问的,哪些是自己本不该知晓的,一时没有开口。 迟不归也不催问她,刚刚因笑意而起的血色渐渐褪去,复归苍白,平静地望着容晚玉。 “迟先生,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互问互答,互相提问,被提问者只能答是否,不想回答的便沉默应对,如何?”容晚玉想到了一个法子,既可以助自己获取更多讯息,也不至于太过冒进。 “好,三个问题,容小姐先请。”迟不归没有犹豫,从容颔首。 “第一个问题,迟先生来容府,并非只为谋生,而是另有所求,是吗?” “是。” “第二个问题,迟先生所求于容府而言并非好事是吗?” “是。”迟不归依旧答得利落,丝毫未顾忌,这话是当着容府大小姐所言。 “第三个问题,迟先生和那些刺客,是同道之人吗?”容晚玉看着迟不归的眼神,辨明其中真伪。 前两个问题的答案她本就知晓,此问不过是向迟不归给出一个讯号,自己作为容府的人,知晓他有所图,但并不抱恶意的讯号。 最后一个问题,才是容晚玉想知道的,在寒山寺,那名假僧人明明有机会杀了迟不归这个挡路之人,却只是带手下撤离。 还有迟不归在自己掌心写下的那个字,分明就是在维护那些刺客。 “不是。”迟不归在最后一个问题迟疑良久,垂下眼睫,“许曾同心,但未同道。” 容晚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再细问,大大方方地抬手,“好了,该你问了。” 迟不归略偏头,似乎在思索该问些什么。 “容小姐怕狗是人为吗?” 容晚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题,一脸茫然,“是。只有三次提问机会,你如此可浪费了一个。” 她怕狗的事情在容府并不是秘密,上下皆知,原因却无人知晓。 小时候她在府里碰见护家犬生的幼犬,觉得可爱,偷偷藏在自己房里养,养了有一个月,后来小狗忽然失踪了,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大哭不已。 后来萧姨娘知道此事,居然帮她找到了幼犬,只是送回来后,明明憨厚可爱的幼犬变得狂躁不已,将她咬伤,被下人狠狠打死。 就当着腿上还在流血的容晚玉的面,从那以后,她见到狗能躲多远就多远,再不敢靠近。 迟不归点点头,继续问道:“容小姐喜欢冰雕吗?” 这话让容晚玉又想起了一片红梅中的晶莹剔透,虽然当时就疑心这片赏心悦目背后的用心,但也确实被惊艳一瞬。 “是。” “最后一个问题。”迟不归回看容晚玉的眸子,“容小姐是要护着容府吗?” “是。”容晚玉答得斩钉截铁,开诚布公道,“我近来执掌中馈,知晓府内出了些岔子,已在潜心解决,引容府重归正途。于先生而言,容府不过一把顺手的刀,既然如今这刀开双刃,先生不妨考虑,与容府合谋,多一个可靠的朋友。” 容晚玉说的另一刃指的是她自己,她不可能看着容府重蹈覆辙,自然也会阻碍迟不归的路。 “与容府谋,还是与容小姐谋?”迟不归摘出其中一句话发问,神色倒是认真起来。 “我是容府嫡长女,这笔交易,自可代表容府。”容晚玉说起这话时,神采飞扬,满是自信,“除了这件事,迟先生的旧疾,我也有了些眉目,先生意下如何?” “迟某不过草芥,生如何不可求。”迟不归没正面回应,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既容小姐言会将容府引上正途,那端看容小姐能否做到,迟某才得托付真心。” “父亲寿宴之后,定让先生满意。” 和迟不归商议完后,容晚玉没有多逗留,只留下了那一大箱子的药。 迟不归躺在床上看着床帷许久,唤来清风。 “你同江言发信,只书四字,计划有变。” 说完后,顿了顿,又嘱咐了另一件事,“再去府外,帮我买一样东西。” 此事过后,容晚玉便操办起了容束的寿宴,经寒山寺一遭,本就官运亨通的容束更成了众家关切的目标,这次寿宴的宾客不请自来者众多,寿宴也更为复杂。 还好知琴知棋二人跟着于嬷嬷历练不少,有于嬷嬷带头帮衬,这些琐事还算进展顺利。 知棋从厨房带来寿宴的菜单于容晚玉过目,面上笑意难止,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听说萧姨娘出府散心,被野狗咬了,伤势倒是不重,却吓破了胆,老老实实躲在碧草院呢。” 容晚玉听见狗字就背后一紧,再听说府外的狗才松了口气,“请个大夫去看过便是了。私下无需议论此事。” 待知棋应声退下后,容晚玉的笔尖悬停,忽然想起什么。 “是他?这是作何合作前的示好?” 想不通迟不归的用意,但听见萧姨娘吃瘪,容晚玉也算出了口气。 当时的她以为是恶犬难驯,跟游医见过世面后才知,那幼犬才是无辜,分明就是被人投喂了东西,才会性情大变,除了萧姨娘,还能有谁。 第37章 论功行赏 宫中行刺一事尘埃落定,对外宣称是暴民所至,已行刑罚。 紧随其后的就是对有功之人的奖赏。 迟不归是举人之身,次年会参与春闱,皇帝所赏特殊,除了金银珠宝,还有一把钥匙。 一把可以踏上皇家藏书阁二层之上的钥匙。 澧朝第三任皇帝,以文治天下,有言广开民智,才可长治久安,故在京城设了一处皇家藏书阁。 对外开放一二层,二层之上,则有特许才可入内阅览,其中历朝历代珍贵书籍皆在其中,可以说是澧朝文人心向往之的地方。 这份赏赐于举人而言,实在是送进了心坎。 “学生迟不归,领旨谢恩。”迟不归双手高举,接过公公递来的圣旨和装着藏书阁钥匙的木盒。 公公笑着点点头,又拿出第二份圣旨。 “容侍郎之女,性情果毅,医术无双,救治国之将士有功,特赐黄金百两,锦缎若干,珠宝首饰数件。” 于女子而言,这些赏赐意义不在于有多贵重,而在于每一样都有皇家的烙印,便是作压箱底的嫁妆,也足以让夫家高看一眼。 不过于容晚玉而言,这些物件远远比不上那一夜跟着卢御医学来的治外伤的手法。 “臣女容晚玉,领旨谢恩。”容晚玉亦是双手高举,接过圣旨,举止有度,并未得意忘形。 公公宣完旨,又和容束说了不少好话,“容大人育才有方,不仅教出了好女儿,更教出了好门生,陛下对大人也是多有赞誉呢。” 一番话吹捧得容束心花怒放,面上还得矜持笑着,“陛下谬赞,臣心惶恐,能为陛下育才选能,是臣的本分和荣幸。” 说完还冲着皇城的方向磕头谢恩,忠君之意赫然在目。 此后又亲自将公公送出了容府,并暗中给了不少赏银。 “不归你伤势未愈,安心住在容府,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伯父提。”容束对着迟不归,再不以大人身份相待,而自称伯父,看着他满眼是后生可畏。 迟不归拱手作礼,“晚辈谢过容师。” 对着自家女儿,容束说话便随意许多,以作严父之姿,“你的医术,承自你母亲的奶娘,治病救人虽是功德,但也恐累及自身,你要谨记身份,切莫恃宠而骄。” “是,父亲。”容晚玉福身明意。 “终归是好事一件,咱们今夜略备宴席,伯父陪你好好吃上一吃。”容束训完话,又笑起来,“父亲给你单独置一席面在你院里,你可邀姐妹同聚。” “谢父亲,不过迟先生伤势在身,父亲与先生席间切记不可饮酒。” 容束大笑一声,指了指容晚玉,“还真是个小大夫,好,依容大夫所言便是。” 晚间,后厨送来不少珍馐美馔,容晚玉请了容思行,和所有内院女子。 萧姨娘称病没来,容沁玉倒是来了,方姨娘言不扰年轻人兴致,只将容秀玉送了过来。 “阿姐!”容思行这几日都没和容晚玉见上面,一被刘嬷嬷放下,就急不可耐地冲入了容晚玉的怀里。 容秀玉也被嬷嬷牵着,怯生生的,走近了才行礼,小声地唤了一句大姐姐。 容沁玉似是认真打扮了一番,从头到脚都透露出精致二字,皮笑肉不笑地向容晚玉道喜,“长姐此番出了大风头,可真是羡煞旁人。” “二妹妹这话说的,当时你也在场,若成想也可出这风头,倒是可惜了。”容晚玉不咸不淡地刺会去,引着两个小的入席。 “阿姐,你跟我们说说,那天在大殿,到底情形如何?”容思行没看出两个姐姐之间的火药味,兴致勃勃地追问。 和两个没心眼的小娃娃,容晚玉聊得倒很是尽兴,故意用说书的口吻,说起了迟不归那救驾的经过。 “说时迟那时快,迟先生使出一招凌波微步,从敌人间如鱼得水一般穿行而过,刀剑无眼,却近不了他的身。只见那假和尚高举利刃朝陛下要害刺去,迟先生一个闪身,挡在陛下面前,反手将那贼子击退!” “好!”容思行本就佩服迟不归,对容晚玉夸张的描述丝毫不觉得不对,听得眼睛放光,不住叫好。 容秀玉虽小容思行半岁,但总觉得这番描述有些难言的奇怪,不过见大姐姐和兄长认真得很,也宁神听入了迷。 除了容沁玉,这宴席也算是尽心尽兴。 两个娃娃吃得肚子圆溜溜的,容晚玉各自给了消食的酸枣丸,叮嘱嬷嬷们要带他们回去遛够时辰,消了食才能入睡。 目送他们离开后,叫住了也要作别的容沁玉。 “二妹妹似乎胃口欠佳,不如留下来再喝盏茶。” 说完也不管容沁玉答不答应,转身入内,吩咐了丫鬟去沏茶。 容沁玉咬咬牙,跟在后面,落座后也不顾那茶还烫嘴,一饮而尽,“姐姐的茶,妹妹喝完了,可以告辞了吧?” “除了茶,我还有话要说给二妹妹听。”容晚玉坐在主位,掀开茶盖略啜一口,唇齿留香,“二妹妹是个有大志向的,只是若好高骛远,恐最后落得撞南墙之苦。还望二妹妹收些心,别为了私利,害了容府上下。” 容晚玉的话让容沁玉一阵心惊肉跳,不知她是否知晓自己对二皇子有意的事,起身冷硬道:“长姐的话,妹妹听不明白,谢过长姐的茶,妹妹先行告退。” 容沁玉软硬不吃,容晚玉也并不意外,好言已尽,若容沁玉再行前世之事,她也不会手软。 又过了几日,便是容束的寿宴。 各路宾客至,容府上下忙得团团转,于嬷嬷坐镇后方,调令得当,下人齐心,倒是将寿宴办得极好,来者莫不夸赞。 就连迟不归也被容晚玉抓了壮丁,“迟先生如今是京城的大红人,父亲一人待外男不便,迟先生也帮帮忙才是。” 帮忙是一回事,于明年便要会试的迟不归而言,多结识这些高门大户也是好处颇多。 迟不归知道她的好心,没有推却,才往前去,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首问道:“昨日我照常给容少爷上课,他却要我教他什么凌波微步,是不是你给他说了什么?” 容晚玉差点没憋住笑,一脸坦荡,“没有啊,可能他看了什么话本子吧。来客人了,我先去待客了,先生还是不可饮酒啊。” 说完飞快地朝着正门走去,徒留迟不归一人无奈一笑。 容晚玉今日被于嬷嬷尽心打扮了一番,没让她穿平常那些素净的。 一身石榴红撒金裙,梳了高侧髻,簪花佩金,所用饰品皆是天家所赐,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彰显何谓雍容华贵。 和从前容晚玉穿红着绿的打扮又不相同,这身华贵之装,她的气场竟也压住了,不说是大家小姐,说是皇家公主也无人不信。 明媚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来往宾客惊艳的目光频频落在容晚玉的身上,都不敢相信,以前那个名败京城的容家小姐跟换了一个人一般,耀眼得让人难以忽视。 容晚玉依旧沉稳,一一招待着来客,直到看见永宁侯府的马车,才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来。 “快,秋扇,咱们去接小姨!” 第38章 八方来客 “小姐,能看得见容府了呢。”钟宜沛的贴身丫鬟赤霄打帘往外望,好奇地打量着容府的院墙。 马车内,钟宜沛不大自在地摆弄着裙摆,跟打结的丝绦斗得你来我往,最后甩手作罢,顺着赤霄的目光望了一眼,“和以前倒是也没什么变化。” 到马车停下,钟宜沛长吸了一口气,抬手制止了正要掀帘的赤霄,“等等,我再酝酿酝酿。” 赤霄露出无奈的笑,劝道:“小姐,老太太都说了,大姑娘如今已明理懂事,不会再同幼时一般胡闹的。” “赤霄你不懂。自姐姐去世后,那丫头和咱们侯府就一直少来往,我还是被母亲指来给人做后母的,晚丫头能喜欢我吗?”钟宜沛紧张得有些抖腿,她对这个外甥女的心情实在复杂。 她本对婚嫁无什么想法,想着能陪在母亲身边一辈子也无不可。 母亲从容府回来后,在姐姐的牌位前落下泪,她得知缘由后,也对那容府的姨娘气愤得很。 虽她从前和晚丫头闹过不愉快,可到底是姐姐的血脉,她也见不得被人欺负了去。 母亲提出想让她续弦至容府,她也没有什么排斥,“女儿知晓,姐姐故去是母亲心中的痛,亦是女儿的,只要那容束瞧得上我,我定替姐姐护好她的一对儿女。” 老太太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如今侯府大不如从前,不然她也不会想出这样的下下之策,搂住钟宜沛,“你是我侯府的女儿,他容束便是官至首辅,也不敢轻视了你去。” 钟宜沛乖顺地点头,心里却是一声叹息,她年过二十而不嫁,也并非没有缘由。 “小姨,您在里面吗?” 容晚玉带着秋扇走到永宁侯府的马车前,等了半晌也不见里面有动静,疑惑地问道。 “诶,在呢。”一声干净利落的应答,紧接着冒出来一个高挑飒爽的女子,凤眉星目,不同于京城中常见的贵女模样,虽也是一身裙装,眉眼中的张扬却难以掩盖。 容晚玉打量着钟宜沛时,钟宜沛也在打量容晚玉,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她没让车夫放凳子,自己跳下了马车,爽朗地笑了笑,“晚丫头真是长大了,小姨都快认不出你了。和姐姐出阁前,可真像。” 这份直爽就像是永宁侯府这个世代骁勇之家的标配,容晚玉觉得亲切,回以甜甜一笑,“小姨见晚玉时,应是母亲还在的时候,年岁太浅,晚玉都不大记得了。” “其实后面还见过一回都是以前的事了,忘了也好。”钟宜沛见容晚玉果真如母亲所言一般懂事了,才放下心来,扶着容晚玉的肩往里走,“今日你事多,不必顾着小姨,自忙去便是。” 容晚玉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实在想不起来以前和小姨打过照面,客人接连而来,暂时将这事抛之脑后。 “今日来客多,晚玉给小姨挑了个里间的座位,清静些。”容晚玉在前面带路,引着钟宜沛到了三面环窗的花间,“小姨略坐一会儿,开宴时,晚玉再来陪小姨。” 临别前,容晚玉垂目瞧见了钟宜沛打结的丝绦,直接半蹲下身子,利索地帮她解开了,瞧见了钟宜沛还戴着自己送她的香囊。 “这香囊晚玉绣得不好,小姨竟愿随身戴着。” 钟宜沛见容晚玉乖巧又随和,已经完全改变了以往印象,拿起那香囊摸了摸,“绣得比我好,这里面装的药材也管用,我偏头痛的毛病缓解了许多。” 说完在自己身上翻了翻,从手腕上脱下一只足金掐丝珐琅宝石镯,直接套到了容晚玉的手腕上,“算是小姨的谢礼,快去忙吧。” 长者赐不可辞,容晚玉虽觉得太贵重,可也还是接下了这份好意,一直重回正门,都在回忆幼时。 “秋扇,母亲故去后,小姨还来过咱们府上吗?” 秋扇比容晚玉长几岁,对此不仅有记忆,还印象颇深,“姑娘你不记得啦?二小姐还来过一回,那时候姑娘已经和萧姨娘十分亲近了,把二小姐送的东西全扔在了地上,还还说,不要再见小姨。” 两世重生,幼年的记忆实在不大清楚,容晚玉无奈扶额,“竟是这样的过往,难怪我见小姨刚刚神色有些奇怪。” 比起钟宜沛对自己的态度,容晚玉更奇怪的是,外祖母为何信誓旦旦地要让小姨续弦入容府。 此前,容晚玉一直以为小姨会是个心思玲珑之人,才能受得了续弦之压,还能让外祖母放心将亲女儿的一双儿女交给她来照料。 可今日一见,发现并非如此。 小姨的性子直率洒脱,并不像善于谋划之人。 再者,虽侯府不如以往,可按理也不会留女儿在闺中年过二十而不成婚。 现在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晚玉也想不到比小姨更合适的续弦人选,只能选择相信外祖母的判断。 “二皇子到,四皇子到!” 守门的随从,远远见到了皇家的马车,立刻提高嗓子唱名。 容晚玉则提起神,让下人行礼迎接,自己带头站在了最前面。 两位皇子一前一后,被仆从簇拥着走了过来,让人奉上寿礼后,照常说了些恭贺之词。 “本皇子早听闻容大人德才兼备之名,一直不得机会拜会,趁此良机来见,还望容小姐不觉冒昧才是。” 姜诺还是一副文人公子的打扮,手握折扇拱手,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看向容晚玉的目光如丝如缕,“上次一别,本皇子一直记得容小姐的果毅勇敢,如今见到容小姐盛装打扮,实在是耳目一新。” 容束是在明面上的保皇一党,几乎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为避嫌,二皇子从前自然和容府无甚来往。 二皇子后面这话,对于一个未出阁的闺秀而言,有些冒昧,容晚玉只是浅笑,“父亲也常言,二皇子才华横溢,想来今日得知二皇子前来,定也欢喜。” 姜诺听出了是场面话,也不在意,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姜询开口打断。 “一大早赶过来,我都快饿死了,二哥,咱们快入席吧。” 姜诺被姜询的话说得一噎,再没了谈风论月的气氛,摇头失笑,“你啊,就记得吃,难怪父皇总被你气着。那容小姐,咱们此后有缘再会。” 姜询大咧咧地跟在他后面,路过容晚玉时候,提了一嘴,“太子殿下今日有事在身来不了,礼我帮他一并带来了。” “谢过四皇子,您里面请。”容晚玉看出来了姜询是帮自己打圆场,笑着回了一礼。 第39章 当众打脸 宾客全至,男女分席而坐。 男客于外院招待,容束作为正主一直没歇脚,来来往往地和客人交谈着。 迟不归以他的门生身份伴随左右,不时有人因他救驾之事主动攀谈,得知他次年便要参加科考,不少文官更是当场与他辩起了学问。 对此容束还有些紧张,毕竟迟不归面对的都是些满肚子墨水的老狐狸,未曾想迟不归应对得当,慢慢放下了担心。 “不愧是当年探花郎的门生,学问扎实,见地不俗,容大人可真是育才有道啊。”有人同时吹捧了两人,容束翘起的胡子就没放下来过。 “哪里哪里,是不归勤学善思,我可不能担这虚名。” 迟不归也给足了容束体面,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个容师,因着来者皆知他有伤在身,帮着挡酒更是易如反掌。 “不归,你帮着忙了这么久,快入席去歇歇,别累坏了身子。”容束也记着他的伤,没让他作陪太久。 迟不归没坚持,顺着容束的意思退到一侧,不过一会儿,姜询就避开耳目寻了过来。 “迟兄,你一会儿可得敬我一杯,我刚刚可是帮着你的容小姐解围了。”姜询提着酒壶,还没开席,已经一身酒味儿。 不少人都投以此子难堪大用的目光,姜询早已习以为常,脚步虚浮,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压低了声音,“你说计划有变,到底变在何处?” 迟不归装作搀扶他的样子,两人很快离开了人堆,去了僻静之处,清风自去路口替两人望风。 “二皇子对容府的事,知道多少了?”迟不归没理姜询的调侃,直接切入正题。 姜询也站直了身子,环抱手臂,“我的本事你不知道?你当初来讯,我就已经着手安排,他现在,已经盯上容府了。要不也不会见着那容晚玉,跟狗见了骨头似的。” 当初迟不归一心想要将二皇子当做刀子,借容府之由向太子发难,如今却被容晚玉的话摇动心神。 “有她在,二皇子不会轻易得手。” 姜询哟里一声,伸手点了点迟不归的肩膀,“她?你说容家大小姐啊?我承认她和传闻是不太一样,可是这局是你设的,还有我二哥那不见兔子不撒嘴的豺狼性子,她一个女子,又能奈何?” 说完这话,见迟不归依旧不改颜色,姜询才后知后觉得察觉出不对劲来,“诶,迟不归,你可是我姜询的第一谋士,不会被一个小女子牵着鼻子走吧?” “出来太久,二皇子会起疑,咱们该回去了。”迟不归没答这话,架起姜询的胳膊将人半拖半带,力道之大,一点也不像有伤在身的人。 隔着一道墙的内院,容晚玉做主,方姨娘、容沁玉做副手,款待着各家夫人小姐。 萧姨娘倒是不想错过在外人露面的机会,可惜被狗咬伤还未好全,只能恨恨作罢,叮嘱容沁玉一定不能让容晚玉抢了所有风头。 今日容沁玉也是用心打扮过的,是她一贯清新婉约模样,单站在一处,看着也是窈窕淑女,可和盛装打扮的容晚玉一处,甚至像个贴身丫鬟。 她自觉矮了一头,便一直避着容晚玉待客,直到看见自己熟悉的小姐入席,才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苏姐姐,你终于来了,让沁儿好等。“ 苏静安,恭肃伯爵府的嫡女,和容沁玉算是手帕交,两人相识于宴会,容沁玉巧舌如簧,一直捧着她,苏静安很是喜欢这个小跟班。 “收了你的信,我早就想来替你出气了,你那嫡姐真是越发跋扈,如今竟然对你都不客气了。” 苏静安环视一周,“容晚玉人呢?” “在那儿呢。”容沁玉咬着下唇,一脸为难,指了指容晚玉的所在之地,“姐姐她也并非是有意,到底和我不是一母所出,是沁儿福浅” “那是容晚玉??”苏静安看见那个在各家夫人间连轴转,左右逢源的富贵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怎么,怎么,好像变好看了不少?” 说完这句话,注意到容沁玉哀怨的目光,立刻又改了口,“好看什么好看,是我没看清楚,穿红带金,还是俗气,没有你好看。” 两人窃窃私语一阵,苏静安昂着头朝着容晚玉走去,开口打断了她和别人的交谈,“哟,这不是如今京城里的大红人容大小姐么,许久未见,容大小姐还是这般目中无人,我来了许久,也不见招待。” 容晚玉余光早瞧见了苏静安的身影,也记得她和容沁玉以前在宴会上没少戏弄自己。 容沁玉对苏静安示弱,让苏静安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总替容沁玉出头欺负所谓的跋扈嫡姐,殊不知越如此,她自己嚣张的名声也越显赫。 只有藏在她背后的容沁玉落得了好处。 “晚玉见过苏小姐。”容晚玉不卑不亢地问好,看了容沁玉一眼,“今日家父寿宴,来客众多,知晓苏小姐和二妹妹交好,特让二妹妹招待苏小姐。二妹妹,你可是冷落了苏小姐?” 见容晚玉不同以往和她直接呛声,而是有理有据的解释起来,苏静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和沁儿无关,你别又挑她的不是。我听说你前些日子给不少兵卒治外伤,竟是丝毫不顾女儿家的廉耻,就你这般,还有脸在外迎客?” “苏小姐这是何意?”容晚玉听她口不择言污蔑自己,目光冰冷,“医者治病救人是天职,和廉耻无关;再者,陛下圣旨亲评我治国将士之功,难道苏小姐和陛下见解不同?” “你!”苏静安只会直来直去,说不过这些道理,却也明白这话不能承认,“我可没否认陛下的话,你休要血口喷人!“ 席间吵闹,渐渐引起了旁人注意。 钟宜沛久久没等来容晚玉,刚起身就瞧见了她和苏静安针锋相对的画面,沉下脸,直接走到了容晚玉身侧。 “苏家小姐祖辈上也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功勋,如今却口口声声污蔑为将士治病的医者,若是苏伯伯知晓,怕是寒心得很。” 这些功勋之臣,虽并非皆为一派,但彼此知根知底,以钟宜沛的辈分,也能直接指出苏静安的不是。 苏静安见容晚玉还来了帮手,更是生气,一时间口不择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永宁侯府嫁不出去的庶女,你们侯府满门孤儿寡母,无人敢娶你这个丧门星,你还敢来说本小姐的不是,真是笑话!” 这句话,让在场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就连容沁玉也知晓这话不能当着众人面出口,刚想要去拉苏静安的衣袖,就看见容晚玉已经一巴掌打在了苏静安的脸上。 被苏静安的话刺的脸色发白的钟宜沛,想着母亲的教诲,忍住了在容府的宴席上发难的冲动,没想到自己这个外甥女比自己脾气更爆,差点当场叫了声好。 “你你敢打我!?”苏静安被打得脸肿得老高,推开搀扶自己的容沁玉,也扬起了巴掌,却被钟宜沛眼疾手快地抓住。 容沁玉被萧姨娘养偏了性子,虽死后沉寂五年,稳了心性,但到底也是个骄傲惯了的。 苏静安若只挑自己的不是便罢了,可她不该侮辱满门忠烈的永宁侯府。 容晚玉睥睨着苏静安,“永宁侯府,从老侯爷到嫡出两位男丁,皆护国战亡,为陛下为百姓,死得其所,无愧于心!你口口声声玷污功臣之后,我身为侯府血脉,身为澧朝百姓,如何打不得你这一掌!” 第40章 平阳公主 没能拉住苏静安,眼看着局面越闹越大,容沁玉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立刻跑往外院宴席处。 这几个月来,容晚玉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不再受姨娘的言语蛊惑,一点点夺走了父亲的关心。 原本该到父亲宠爱的是我,受到行哥儿依赖的也是我,府中上下的夸赞,乃至二皇子的看中,都该是我容沁玉! 她满脑子都是要让容晚玉被挑动肝火的模样暴露在父亲的眼里,要让父亲看清楚,容晚玉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人,只有自己才是最乖巧贤淑的女儿。 容束恰巧正走到两位皇子所在的一桌,迟不归也在那桌作陪。 看见二女儿不顾形象地跑过来,容束皱起眉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不是和你姐姐在内院待女宾吗,怎么跑这来了,有没有规矩?快回去。” “父亲,女儿来是有要事。”容沁玉被拽疼了胳膊,蹙眉含泪,仿佛焦急得很,有意无意地还看了一眼二皇子,“姐姐她,和恭肃伯爵府的小姐吵了起来,还动手打了人家,女儿是看实在控制不住,才请父亲去管束姐姐” 容沁玉的话让容束有了一丝荒谬的熟悉感,从前容晚玉没少和别家小姐斗嘴甚至斗殴。 这么久没听见这种话,猛然一下,容束还有些不习惯,想让容沁玉低声些已来不及,至少眼前这桌客人都听了个清楚。 “不过是女子间的打闹,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惊慌成这样?”容束只能硬着头皮把事化小,又略带歉意的对着两位皇子笑了笑,“容某教子无方,让诸位见笑了,诸位继续用宴,容某去去就回。” “说起来,平阳姑母似乎也在内院,许久未见,本皇子身为晚辈,也该去拜会一声才是。“二皇子姜诺施施然起身,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劳容大人带路,正好咱们同行。” “姑母来了?我也要去!”醉醺醺的姜询紧随其后也站了起来,一个不甚没站稳,一把握住了迟不归的肩,“迟兄,一道,陪我,见姑母!走着!” 说完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姜诺想拦都没拦住,迟不归跟个人行拐杖一般,被顺带着也离开了席位。 容束的面色变得更加僵硬,偏偏还不能阻止,只能对着剩下的二皇子做了个手势,“二皇子请,臣给您带路。” 容沁玉一路跟在容束的身后,和二皇子隔了一个身位,眼如秋波,可惜二皇子忙着看热闹,一点没瞧见,让她斜得眼睛发酸。 熟料一行人进了内院,穿过游廊,见到的却是宾尽主欢的场面,戏台上请的戏子还排着戏,台下宾客笑语晏晏,一点没瞧见什么大闹的场面。 “父亲,你们怎么过来了?”容晚玉从席间走过来,从容不迫,丝毫看不出刚刚抬手给了人一耳光,“二皇子,四皇子,迟先生。” 问了安,又略带责怪地看向容沁玉,“二妹妹跑哪里去了,让姐姐好找,今日来客多,让二妹妹招待了些客人,扭头却不见二妹妹人。” “我苏姐姐呢?”容沁玉被问得一噎,看了一圈也没看见苏静安,“适才你和苏姐姐” “苏小姐身子不适,伯爵夫人已经带她归家去了。”容晚玉随意打断容沁玉的话,浅笑婉兮,“对了,苏小姐还拖我给你带句话,说今日没能和你好好聊一聊,改日再请你去伯爵府一聚。” 容沁玉不可置信这么一会儿工夫,容晚玉如何将苏静安的事解决了,还想再开口,又被容束打断了。 “行了,你跟着长姐,好好宴待宾客,别冒冒失失的,一点小事就口不择言。”容束对容沁玉说了重话,又缓和颜色和容晚玉解释道,“我带两位皇子去拜见平阳长公主,你也快去用膳吧。” 容沁玉面色一白,低声说了句是,寻了桌相熟的客人离开。 借口变成了正事,二皇子也不好和容晚玉说什么只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容束走了。 迟不归略含问询的目光看向容晚玉,容晚玉悄悄眨了眨眼,示意无碍,又闻到姜询一身的酒味,“四皇子这是喝了多少,我去让人煮碗醒酒汤吧?” “不用浪费,他没醉。”迟不归扶着姜询,一口回绝,“我先陪他过去。” 姜询装着醉意不便开口,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搭在迟不归的肩上,咬牙切齿,“本皇子还不配喝她容府一碗醒酒汤了?抠得你迟不归,连容府的东西都舍不得是吧。” “她也穷。”迟不归说得一脸坦荡,容府内的账目他早到手,也知晓现在容府内里亏空的现状,“要见长公主了,你站直些。” “见过姑母。”二皇子先行问礼,姜询慢了半拍,也拱了拱手,叫了声姑母。 平阳长公主,是当今陛下一母所出的嫡公主,按礼不会来一个三品官员的寿宴,此次也是看在容府为护驾出了力,才替皇帝露了回脸,没曾想还看了一出大戏。 “诺儿,询儿,姑母有些日子没见你们了,待开春,可要记得陪姑母一同狩猎。”和两个侄子打了招呼,平阳公主又笑着向容束道了声恭贺,“容侍郎今日寿辰,这寿宴办得也热闹,容家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心怀家国,容侍郎教养得不错。” 这话夸得容束一头雾水,只道是平阳公主因着寒山寺一事有此赞誉,觉得牵扯上家国有些夸大,“公主谬赞,小女性情顽劣,得公主青睐实在惭愧。”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刚刚容小姐掌掴伯爵府的姑娘,那话可说得漂亮!” 平阳长公主深得皇帝厚爱,在京城中可谓是无人敢得罪的,性情也张狂得很,最好骑马狩猎,年轻时甚至随先帝上过战场,现在手里还握着一支军队。 没注意容束额头立刻冒出的汗珠,将刚刚容晚玉和苏静安的事简略的复述了一遍。 “那苏家姑娘,实在是蠢笨,说了大逆不道之言,被容姑娘赏了一巴掌,还敢再闹。当众侮辱我澧朝忠良,污蔑军将,本宫实在看不过眼,也赏了她一巴掌。” 容束只觉得自己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弱声弱气道:“小女说苏小姐身子不适,伯爵夫人带着归家去了” “挨了两巴掌,可不是身子不适吗,本宫平日好武,这手劲大,可能她得将养个把月吧。” 第41章 新人如旧 容晚玉坐在钟宜沛身边,略歇了一会儿。 眼里还有藏不住的笑意,“没想到小姨您和平阳公主还有旧,适才公主气势汹汹走过来,那一巴掌,把我都惊到了。” “平阳公主一直是如此,眼里容不得沙子。”钟宜沛也笑出了声,“却不是和我有旧,而是和姐姐。姐姐还在闺中时,常常同平阳公主一起去跑马打猎,后来姐姐成婚后,来往才少了。” 提起钟宜湘,钟宜沛眼里满是怀念,“那时候我还小,偶尔跟着姐姐一同去马场,也只能骑着小马驹被人带着遛一遛,如今我骑术大好,姐姐却唉呀,不说这些,吃菜,你忙了大半日,累了吧?” 钟宜沛余光瞧见容晚玉听得认真,后知后觉改了话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你还没骑过马吧?改日小姨带你去马场,好好学学,别忘了咱们永宁侯府的家风。” 自容晚玉有记忆以来,母亲一直忙着容府上下的琐事,没曾想她待字闺中时,还有策马奔腾的飒爽一面。 见小姨不再提及,容晚玉也顺着她的话,吃了些菜裹腹。 一直到日暮,宴席才尽。 外院男客,醉酒者众多,容晚玉提早备好了醒酒汤药,一碗碗灌下去,保管那酒鬼能站着自己走回去。 内院女客也有饮花果酿的,还有少许同平阳公主这般豪爽的,喝得酒不比男子劲小,容晚玉也备好了更衣梳妆的厢房,让人用去味的熏香一一熏染过女客的衣服,一点儿异味也不沾。 “这熏香味道虽浅,熏过后,身上倒是半点酒味都不沾了,是什么香料?” 有女客好奇问询,早准备好的知琴立刻送上一份,“是花容阁的熏香,专用来去除异味,您喜欢,便带上一份。” 这熏香不同以往那些常见的,平日用来熏衣染屋还行,若和异味沾染,香臭交加,简直让人作呕。 容晚玉从游医那里学来的医术简直是千奇百怪,除了常见的治病救人,什么美容养颜,按摩养生,都学了一些。 近来花容阁生意兴隆,也是因为容晚玉出手调制了不少美容养颜之物。 此次来的夫人小姐,在京城皆是有头有脸的,也算给花容阁小小得造了一次声势。 总之,除了和苏静安的小小风波,这一次的寿宴,让容晚玉入了不少夫人的眼。 还不到及笄的年纪,能操办好这么多人的宴席,足以证明容晚玉的管家理事能力不差,也是夫人们考教儿媳的标准之一。 平阳长公主喝得微醺,离开前还特意和容晚玉说上了几句话。 “你这脾气像你娘,像她未出阁的样子,好!别跟你娘似的,嫁了人就把自己锁在这小院子里,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熬没了” 这话若是他人出口,实在称得上无礼。 可容晚玉却觉得,平阳公主的话,说得真心实意。 她也曾想,若母亲没有嫁给父亲,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香消玉殒,每每想到这,容晚玉就对萧姨娘的恨更深一分,对容束也多了一分怨怼。 “今日多谢平阳公主出手相助。”容晚玉认认真真拱手弯腰行了大礼,“公主的话,晚辈会谨记于心。” 平阳长公主见她没有因自己的话觉得冒犯,反而当真听进去了似的,又是一笑,伸手拍了拍容晚玉的肩膀,“改日,本宫带你打马球去,有你娘的血脉,你该也是个打马球的好手。” 看着长公主被仆从簇拥而去,门口驸马早早候着,温柔小意地迎上去,被公主一把推开也没有一点异色,还巴巴得凑上去。 “天下女子谁不想率性而活,只是困于身份,少有无拘无束” 长公主的话直白却也真切,容晚玉呢喃一句,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又见过了万水千山,此生绝不想要和母亲一般,困于这四方的天。 将客人送走,容晚玉等着见容束,向他请示,让小姨留下来,和自己小住几日的事。 容束也喝了不少酒,又用了醒酒汤,勉强还清醒,被方姨娘扶着,走了过来。 “父亲” 容晚玉才开了口,容束的指责就劈头盖脸而下。 “这些日子,为父见着你沉稳了不少,才放心把容府交给你来管。今日宴会,来了这么多客人,你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和客人起争执,还动手打人,实在是有辱斯文!” 这番指责不在容晚玉的预料之中,本就劳累一天的她像被泼了凉水一般,渐渐收起了笑意。 方姨娘见父女俩起了冲突,忙开口帮容晚玉说话,“主君息怒,并非是大小姐之过,实在是那苏小姐说话太过难听”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容束一把挥开方姨娘的手,“回你的院子去。” 方姨娘被说得低下了头,看了一眼容晚玉,悄悄做了个口型,是萧姨娘三字。 容沁玉受了指责,转身离席去寻了萧姨娘,萧姨娘知道前因后果后,不顾腿上的伤,硬是寻到容束又添油加醋一番。 和容束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萧姨娘实在太清楚如何挑起容束的怒火。 “姐夫这话说得不对。”钟宜沛帮着容晚玉送了一些客人,刚回来就看见容束责骂容晚玉的画面,立刻上前挡在了容晚玉身前。 “姐夫可知道那苏小姐说了什么?她说晚玉替军士治伤是不顾廉耻,说我永宁侯府满门忠烈是孤儿寡母,是丧门星,这等诛心之言,晚儿又不是泥塑的,如何不会动怒!” 忽然冒出来的钟宜沛,让容束愣了愣,他本就有些醉意,晃神下竟然认错了人,“湘娘?是你吗?” “姐夫喝醉了,我是钟宜沛,不是姐姐。”钟宜沛对容束的态度很是不喜,垂目见自己这身穿不惯的衣裙,也知晓是母亲的早有安排。 想着母亲的话,钟宜沛压住怒意,抬眼竟有几分钟宜湘的气韵,“姐夫,晚儿今日寿宴办得很好,宾客莫不夸赞,连平阳长公主对她也赞誉有加。身为人父,姐夫是否该对晚儿多几分信任,而不是一来就是指责。” 一番话,让容束仿佛看见了亡妻在世时对自己的谆谆善诱,不知不觉也冷静了下来。 “这事,是那苏小姐冒犯在先。为父也并非指责你,只是盼子心切,望你日后做事再谨慎些,别累及了自己的名声。” 容晚玉心中嗤笑一声,面上不显,行礼应是,“女儿受教,日后定谨言慎行。父亲,女儿与小姨久未见面,想留小姨在家小住几日” “这是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容束清了清嗓子,又看了一眼钟宜沛,“你小姨和你母亲姐妹情深,这些日子,你当好好作陪。” 第42章 小姨的秘密 小姨留在容府,容晚玉最担心的,还是行哥儿的态度。 寿宴上,行哥儿只在外院露了个脸,摇头晃脑的背了几首诗便回自己院子了,暂且没和小姨打照面。 容晚玉将小姨安置在玉雨苑的厢房,第二日叫来容思行前,和小姨说了不少容思行的事。 钟宜沛越听,眉头拧得越厉害,“我知行哥儿天生有恙,但男儿家怎可就这般养在深闺,要我看,就该和大郎一般放养,才不至于窄了心性。” 她口中所言的大郎,是永宁侯府嫡长子的遗腹子,容晚玉的表哥,钟衍舟。 “你表哥幼时随大哥大嫂在边疆呆了几年,回京城后也是个淘气的,每日和别家小子满街乱窜。”提起家中子侄的童年趣事,钟宜沛眼角都是笑意,“小时候,他一直说,长大后要同他父亲和二叔一般,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表哥现在何处?”容晚玉不大记得钟衍舟的模样,只记得从二舅舅战亡后,外祖母似乎就不许他再从戎了。 “他呀,现在跟着你三舅舅跑商呢,带他们下次回京,你们兄妹俩也该见见面了。” 钟宜沛心直口快,说话有趣,虽长容晚玉许多岁,却不像个长辈,跟大姐姐似的,两人聊侯府,聊容晚玉母亲的闺阁时光,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到了行哥儿下学的时辰,容晚玉特地叮嘱了他来玉雨苑用晚膳,正好和小姨见面熟悉一下。 布好了膳,丹桂走进屋内告言,“姑娘,除了大少爷,老爷也来了。” 容晚玉先是一愣,尔后看向皱起眉头的小姨,明白了过来,“既如此,你去吩咐厨房,多添几道父亲爱吃的菜。” “阿姐!” 话音刚落,容思行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把抱住容晚玉,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面生的女子,一脸好奇,“你是谁?” “行儿不得无礼。”容束紧跟其后,先朝钟宜沛颇有风度的笑了笑,再摸了摸容思行的脑袋,“这是你母亲的妹妹,你该唤一声小姨。” 一股幽香随之而入,容晚玉微微耸动鼻尖,眼尖地发现父亲今日似乎不大一样,衣裳是新的,还修了胡子。 母亲故去多年,对于父亲续弦之事,容晚玉并不介意,只要不是抬了萧姨娘,明媒正娶,至少能安定内宅。 但见父亲这老树开花的模样,容晚玉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忍卒视,却还是得当这个牵头之人。 “父亲这会子一起来,是去考行哥儿学问了?这时候,不如就留在女儿这用膳吧。” 容束难得接一回容思行下学,自然不是心血来潮,捋了捋胡须颔首,“妻妹来,我也该做东款待才是,便借晚丫头地方一用,咱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这顿饭严格说来,并非是什么一家人说说话,而是容束挖空心思地找话和钟宜沛说。 容思行埋头吃饭,左看一眼笑容满面的父亲,右看一眼笑了好像又没笑的小姨,最后还是端着自己的小碗,凑到了容晚玉身旁。 “小姨就是咱们的继母吗?” 这话他说得极小声,只有容晚玉听见了,微讶他的敏锐,“你怎么看出来的?” “父亲笑得很开心,马聪跟我说,男人娶媳妇儿就会很开心。”容思行戳了戳碗里的米。 容晚玉被这话弄得差点呛住,心里暗骂了一句这马管家的儿子马聪,半分没学到他父亲的聪慧,什么浑话也敢同行哥儿说。 “无论父亲和小姨会不会成婚,她都是疼爱我们的小姨,你这几天要好好和小姨相处,知道吗?” 容思行哦了一声,乖乖点头。 接连几日,容束下朝归家后,总会想着理由来玉雨苑转一圈。 总会巧遇钟宜沛,再你来我往地说上几句话。 容晚玉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明,自己父亲是有所动心,小姨当着父亲的面也总是留有余情,但在容晚玉面前,对容束似乎并不在意,心思更多是花在了陪容思行玩耍,锻炼腿力上。 养了几月,容晚玉终于开始给容思行行针治腿,小姨虽不通岐黄,但自幼随两位兄长习武,也可辅助容思行锻炼腿部恢复气力。 对于这个天天陪自己玩,教自己厉害功夫的小姨,容思行也逐渐真心接纳。 做完当日的训练后,容思行抱着小姨的腿,满眼期待,“小姨,你什么时候嫁给我父亲呀?你快些来我们家,就可以天天陪行儿玩了!” “容思行,说什么呢你!”容晚玉刚喝了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抬手给了容思行一个爆栗,“这话是能挂在嘴上说的吗?” 容思行捂住脑门,委屈又疑惑,“那我给小姨写信?” 两姐弟的活宝对话逗得钟宜沛笑得前仰后合,抱住容思行颠了颠,“等开春后如何?小姨来了容府,天天陪行哥儿玩,等行哥儿腿好了,小姨再带你和姐姐一起去骑马打猎。” “好,一言为定!”容思行眼睛发亮,和小姨飞快地勾了勾手指算做约定,在容晚玉复杂的眼神里,捂住自己的嘴巴,“我不说,我只给小姨写信说。” 入夜后,容晚玉翻来覆去想着小姨和父亲的事,叹了口气起身,开窗见小姨屋里还亮着烛火,犹豫片刻,还是去敲响了她的房门。 “小姨,是我。” 钟宜沛正在理着行李,她来容府已经小住了一段时日,毕竟身份有别,不便长留,明日便要回侯府。 “晚丫头,这么晚,怎么了?” 容晚玉进了屋子,双手握拳置于膝上,看着钟宜沛道:“小姨,我虽希望,父亲能娶一个正直的续弦,可以管好容府的内院,压制宵小,可若你对父亲无意,也不愿耽误了你的姻缘。” “傻孩子。” 钟宜沛久久未语,她初闻母亲的意思时,未必没有担忧,但这些天和两个孩子的相处,让她的心已经放下。 摸了摸容晚玉的头,她笑得不如平日那样明亮。 “你知道为何小姨年过二十而一直未嫁人吗?” 容晚玉略犹豫,“因为永宁侯府不如以往,小姨难择良人?” “不,因为小姨天生,难以生育。” 第43章 顽皮,顽皮 钟宜沛揭开自己的伤疤,缓缓陈情,“我姨娘便是不易孕子的体质,她嫁与父亲为妾后,一直没有子嗣,后来难得怀上了我,明知于身子无益,却还坚持要生下我,最后难产而亡。 许是因为钟宜沛一出生就没了娘亲,所以说起这些话,并不算悲痛,只有淡淡的哀莫。 “我生来体弱,要不是母亲不分昼夜照顾我,也许我便早早夭折了。长大些,姐姐也一直照顾我,我在侯府活得很快乐,直至你这么大的年岁,我一直未来葵水,母亲觉察不对,请来名医问诊,才发现,我和我母亲一般体质,若坚持孕育,多半母子俱亡。” 难怪,容晚玉心里闪过一丝清明,为何外祖母认定小姨可以嫁给父亲做续弦。 其一,小姨和外祖母母女情深,和母亲也是从小的要好,必不会亏待自己和行哥儿。 其二,小姨的体质注定她难以觅得良人,嫁给父亲,既有正头夫人的体面,也不用困扰难以繁衍子嗣。 外祖母并不厚此薄彼,在她看来,这对姐弟二人,对自己的二女儿,都是最好的安排。 容晚玉这些天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直爽的小姨,握住她的手再劝道:“便是无法生育,也未必不能寻得知心人,纵使不嫁人,女子也能安身立命,我只愿,小姨你的选择出自真心” “小姨知道你的意思。”钟宜沛拍了拍容晚玉的手,“我确实对你父亲无意,曾经,我也有一个心上人,可惜他知晓我的体质后,便与我断了来往。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回了他一句话。” “什么话?” 钟宜沛想起往事,勾起嘴角,“什么时候你生的出孩子,再说自己是个孝子。” 这话实在有违世俗,但容晚玉却也一并笑出了声。 “我不觉得生孩子是女子绝对的命数,但世人如此,难逃规矩,我便和母亲说,我不嫁了,就守着她和侯府一辈子。” 钟宜沛说完,又眼含温柔得注视着容晚玉,“知道你和行哥儿在容府过的不好,母亲提及想让我续弦嫁给你父亲,我几乎没有犹豫。婚嫁于我而言,可有可无,但你和行哥儿却是我姐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况且,于侯府而言,和如今的容侍郎再结连理,也是好事。” 听着小姨冷静的言语,容晚玉明白,她是完全把这桩婚事当做了一件生意。 一件两全其美,还能报答外祖母养育之恩的好事。 “你还是个姑娘,小姨本不该和你说这些,可小姨也看得明白,你性情早熟,有勇有谋,也真心关切小姨,才和你推心置腹。嫁给你父亲,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并不委屈。” 这番促膝长谈,算解了容晚玉的心结,既然小姨想得通透明白,又有隐情,那她也不再矫情,便成人之美。 两人聊到半夜,最后同榻而眠,最后钟宜沛还提到了容束对自己来得如急雨一般的好感。 “姐姐故去后,母亲说我活得越发像她了,于我而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姐姐还在这世间,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你父亲,看着我的时候,是在追忆你的母亲。” 容晚玉沉默半晌,含糊一句,“近在眼前时不得珍惜,如今作这副模样,不过宽慰自己罢了。” 这段时日,容晚玉已经将容府内管得紧紧有条,萧姨娘知晓侯府次女留宿,也难以探听消息,一时还算安分。 和小姨暂且的分别,也不过是让父亲更加牵肠挂肚罢了。 这事,虽由容晚玉和外祖母起头,但最终决定却需得容束开口,这才能让小姨顺理成章的嫁入容府。 待容束难得休沐后,买了些礼物,匆匆赶回家,却见玉雨苑已经没了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晚丫头,你小姨呢?” “父亲忘了?小姨来咱们府上已久,怕外祖母想念,今晨已经去京郊庄子上陪外祖母了。”容晚玉放下手中的医书,一脸理所应当。 容束只觉得心头一阵怅然,哦了一声,转身要离开,又被容晚玉唤住。 “女儿还有一事要请示父亲。父亲可还记得,此前女儿提起府中田产有异,近来事少,想赶在年前去查看一番。外祖母在京郊养身的庄子正好离咱们的田产不远,女儿想去借住一段时日。” “借住?”容束愣了愣,想起刚刚容晚玉的话,钟宜沛不也在京郊的庄子上吗?面上又浮起了笑意,“如此甚好。你在外父亲本就不放心,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为父休沐,正好送你过去。也刚好拜会一下岳母。”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容晚玉故作不知,点头应是,实则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女儿还想向父亲借一个人。” 对府内,容晚玉只言自己是去探望外祖母,且在京郊小住一段时日,以免打草惊蛇。 出府后,依旧留着于嬷嬷坐镇,如今方姨娘也有了些起色,让于嬷嬷带着,也好压一压萧姨娘蠢蠢欲动的心思。 临近年关,京城内也越发热闹。 容家的马车,带着厚厚的年货,缓缓向城外驶去。 路途不算太远,赶上了午膳。 外祖母早早派人候在了门口,一见着容府的马车,便小跑上前接待。 “恭迎贵客,老夫人和二小姐已备下宴席,就等着诸位大驾光临。” 容晚玉率先下了车,然后将行哥儿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前一辆马车上,容束和迟不归也先后下车。 迟不归,就是容晚玉向容束要来理清田产的帮手。 “为父这身,见岳母不算失礼吧?”容束理了理衣袖,扭头看向容晚玉。 容晚玉皮笑肉不笑,心想您老那是为了见外祖母吗,嘴上答道:“女儿虽未见过父亲高中探花的风光,想来和如今也无二致吧。” “哈哈哈,顽皮,顽皮。”容束心花怒放,伸手点了点容晚玉,仰头走在了前面。 容思行在车上颠簸得有些困意,迷迷糊糊地拉着容晚玉的衣袖,“姐姐,先生,父亲中探花的时候,就长这么老了吗?” 容晚玉噗嗤一声,偏头憋笑得肩头耸动难平,迟不归也莞尔,学着适才容束的模样,点了点容思行的头。 “顽皮,顽皮。这话你切莫在你父亲面前说,不然为师怕这几日,你都要忙于课业了。” 第44章 倦鸟归林 外祖母所居的这所京郊别院名为归林小苑。 说是小苑,实则占地并不算小,宅子便能容纳四世同堂居住,靠山而建,又牵引来一条小溪,还有几处温泉泉眼,实在是个适宜居住的好地方。 “这里,是你外祖父一手建好的。”外祖母一手被容晚玉挽着,另一只手牵着容思行,看着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含着笑意,“他和我成婚后不久就寻到了这个地方,背着我买下来,亲力亲为,一点点修建成如今的模样,说是以后就在这个地方养老。” 人步入暮年,总爱追忆往事,外祖母讲着外祖父如何一点点建好这个宅子,花了哪些心思,又出过什么岔子,说到有趣处,还会朗声大笑。 容思行年岁小,不懂那话语中的思念,转过一处回廊,有一片空地,摆着各种各样的大型木制玩具,他看得眼前一亮,“外祖母,行儿可以去玩儿吗?” “当然可以,这就是外祖父给你们小辈备的地方,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行哥儿再来玩儿好不好?”外祖母慈爱地摸了摸容思行的脑袋。 带着来客略逛了一下小苑,也算作消食,便有管事来领着去往各处厢房。 容晚玉的住处,是钟宜沛领着去的,是一个单独的小院,有东西两间厢房,院里和玉雨苑一样种着梨树,此时寒冬,枝桠光秃秃的,另配了一些常青的盆栽装饰。 容晚玉居西厢房,望着隔壁的东厢房,却也是齐整的,好奇地问道:“小姨,隔壁东厢房是你的住处吗?” “不,那是母亲和父亲给姐姐留的。”钟宜沛推开西厢房的房门,内里不像是普通待客的厢房,家具摆件件件不差,比容晚玉的玉雨苑还要奢华精致几分。 她又打开几个装衣裳的箱子,拿起其中一件抖落开来,递给了容晚玉,那是一件几岁女童的衣裳,看花色,是早些年京中流行的花样。 “当初姐姐故去,母亲便想把你和行哥儿接到身边照养,这些都是那时就备下的。”钟宜沛说完又打开另一个箱子,“这次母亲知道你要来,连日叫人赶制了新的衣裳首饰,就怕你住不习惯,这院子都是照着你的玉雨苑来的。” 握紧手里的小衣,容晚玉一时难言,前世她一回都没有来过归林小苑,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专为她而建的一席之地。 “倦鸟归林,外祖父是想和外祖母在这里安享晚年,含饴弄孙,可惜鸳鸯不复双” “明日你不是要和迟公子去看你们容府的田地,今夜便早些歇息吧。”钟宜沛放下衣裳,重新关好箱子,“京郊你没来过,不如明日我陪你们一同前去。” “谢过小姨,只是我和迟先生已有商议,想改头换面,暗访前去。”容晚玉婉拒了钟宜沛的好意,“倒是行哥儿,还要劳烦小姨帮忙照拂一二。” 次日,容晚玉起了个大早,向容束请示后,便准备和迟不归一同先去容府最近的田庄。 看着管事牵来了两匹马,迟不归和管事耳语几句,管事便又牵着马回去,过了一会儿,改换成了两头毛驴。 “我们就骑这个去?”容晚玉连马都没骑过,更别提驴,一时驻足没有靠近,“咱们要去的田庄众多,靠它,巡完得猴年马月去了。” “乔装打扮,连粗布麻衣都穿了,总不能骑着两匹高头大马。”迟不归熟练地摸了摸一头驴的脖子,牵着它走到容晚玉身旁,朝着她伸手,“寻常人家可养不起马匹。来,我扶你上去。” 容晚玉将手放在迟不归的手臂上,踩着脚蹬,稍一借力,只觉得支撑处有一股十足的力道轻松将她撑起,十分顺利地翻到了毛驴背上。 虽然毛驴个头不大,但骑驴的新鲜感让容晚玉依旧有些兴奋,想着小姨说母亲最擅骑马,没准自己也继承了母亲的天赋。 还没自得完,侧目瞧见迟不归撩开长袍,甚至没踩脚蹬,利落地翻身上驴,再一捋衣袂,身姿潇洒仿佛骑的是刚刚那匹骏马。 “啧。” 骑驴的新鲜劲一下就过去了,容晚玉拽进绳索,学着迟不归的样子夹了夹驴肚,慢慢悠悠地迈出了第一步。 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容晚玉就觉得自己的脸被寒风吹的有些麻木了,哆哆嗦嗦拿出地图,看了看在地图上近在咫尺的田庄,再抬头看了看一眼望去望不到边际的田亩,呼出了一口寒气。 下一秒,身旁传来另一只驴的喘气声,一件浅灰色的披帛罩在了她的头上,还有淡淡的青竹气息。 “把脸裹起来,只露出眼睛。”迟不归的声音隔着披帛,有些含糊不清。 容晚玉下意识地抓紧披帛,扭头看见暴露在寒风中的迟不归,“那你怎么办?” “没事,快到了。”迟不归甩了甩鞭子,走到了容晚玉前面领路,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熟练地倒出一枚药丸含入口中,压下了嗓子里的干痒之意。 两人加紧步伐,赶在晌午前到了容府的田庄附近,一眼望去,广袤无垠。 此时已临近年关,正是农闲时候,容晚玉原以为田地里不会碰见佃户,没曾想这样恶劣的天气,还有人在地里忙活着。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下了驴,沿着田陌慢慢前行,才靠近几步,田地里弯着腰的农夫就警觉地抬起了头。 “大哥,我们想问问,附近可有田庄农舍以供歇脚?” 容晚玉解开裹在脸上的披帛,露出亲和的笑脸,言语也十分客气,没想到那农夫却如同撞了鬼一般,竟然丢下锄头转身就跑。 “诶,大哥!你跑什么呀!” 容晚玉一脸莫名,迟不归则眼疾手快地翻身上了驴,正想要去追人,结果那农夫慌不择路,不知踩到了什么,扭倒在了地里。 “哎哟,我的腿!” 农夫传来一声痛呼,抱着自己的小腿疼得打滚,额头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 容晚玉倒是眼眸一亮,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针袋,“诶,大哥你别动,我是大夫,我来帮你!” 第45章 风雪有停时 干净的土炕上,躺着一个胡子拉碴的农夫,蜷起一条腿,上面扎满了针。 容晚玉行完最后一根针,呼出一口长气,对着一旁目不转睛盯着那条腿的妇人道:“好了,大哥就是扭伤,行针活血后,养上两天就无事了。” 面黄肌瘦的妇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又一脸感激地对着容晚玉拜了拜,“多谢姑娘好心,咱们贫苦人家请不起大夫,要不是姑娘你,当家的这腿就完了。” “大嫂不必客气,也是我兄妹二人想要问路,才让大哥不慎扭伤,实在是惭愧。”容晚玉见那农夫的面色也和缓了些,和迟不归对视一眼,才问道,“我们兄妹二人上京寻亲,路上乏累,想要找个地方歇脚。不知大哥是否将我们错认成了什么人,才转身就跑?” “对,就是看错了,看错了。”农夫忙不迭的点头,眼神却飘忽不定,“你们赶路到此,肯定累了吧,媳妇儿,你快去热些饭菜,让这小哥和妹子歇息歇息上路,别误了赶路的时辰。” 妇人面色有些为难,不过依旧欠了欠身没说什么,离开屋子去了灶房。 迟不归一直没说话,无声地打量着这间局促的农舍。 屋子不大,有一张土炕,家什除了必备的桌子凳子,一件多余的也无,且大都磕磕碰碰,有修缮的痕迹。 迟不归装作百无聊赖的模样,在不大的屋子里走来走去,行至一处,忽然觉得有异,轻轻拨开地上的破旧草席,露出了半角木板,似乎是一个地窖。 他心中有了思量,坐在凳子上不在来回走动。 不多时,妇人端来了午饭,四碗熬得看不出用料的糊糊,出此外再无其他,看着实在没什么食欲。 “家里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妹子和小哥别嫌弃,将就着用些。”她局促地搓着衣角,热情地招呼着两人。 “你们先吃,我先喂我们当家的。别客气,不够,锅里还有。” 两人坐到桌前,容晚玉嗅觉过于敏感,隐约闻到了一股酸味儿,哪怕此时确实饿了,也觉得食欲骤减。 不过她没表露出来,捧着碗硬是喝下了一大口,猝不及防的粗糙感顺着嗓子缓缓下落,勉强咽下去,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迟不归拿出水囊递给她,看着她碗里剩下的糊糊,端起来倒进了自己碗里,“你吃不惯这些,别勉强。” “诶,那是我吃过的”容晚玉话没说完,迟不归已经眼睛都不眨地将糊糊吞了下去,一点异常也没有。 等妇人回来,就看见两个碗都干干净净了,笑容才舒展些,“还怕你们吃不惯,可吃饱了,不够,我再给你们添些。” “谢谢大嫂,我和兄长都饱了。”容晚玉帮着捡起碗,“打扰你们已是不便,碗筷就我们来收拾吧。” 妇人没犟过两人,只能带着他们去了灶房,又放心不下躺在床上的丈夫,匆匆回到屋内。 透过窗户,她看了一眼在灶房忙活的两人,低声和丈夫交谈,“看着不像官府的人,也许真是路过。” “谨慎些总没错。”农夫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针,闷身闷气地回了一句。 灶房内,迟不归看着容晚玉捧着碗在屋内打了几个转,低头笑出了声,“行了,给我吧,我来洗,你去行李里拿些吃的在这儿用些,刚刚那不够你裹腹的。” 灶房容晚玉确实没怎么进过,何况是农舍田家的,果断放下碗筷,从驴身上的行囊里摸出一包香喷喷的肉干,小跑回厨房,先拿出了一根递给了正在洗完的迟不归。 “你也吃些。” 迟不归手上不空,犹豫片刻,咬住肉干,将一整根接了过去,含糊道,“我不饿,你吃吧。” 容晚玉也没再客气,一边吃着肉干一边和迟不归闲聊,“你说那大哥见着我们为什么要跑?我们看着也不像打家劫舍之人啊。” 咽下嘴里的肉干,迟不归才娓娓道来,“他们不是普通的佃户,多半是流户。” “流户,什么是流户?” 佃户一般是指租赁他人田产耕种,向主家按时缴纳部分产粮的农户,一般富庶些的人家,田产充裕,都会选择租赁出去,容府亦是如此,这些田庄下耕作的基本也都是佃户。 迟不归将刚刚的发现一一说明,“每逢天灾人祸,流离失所者众多,官府虽会牵引部分流民另居他地,但总是难以照顾周全。这些无家可归无田可依的流民,多半会被大户人家收用,只是和一般的仆从不同,这些流民的身契是不会过官府的路子的。” 容晚玉听到这话,想起容府那一叠厚厚的地契,还有所有仆从的卖身契,福至心灵,“既不过官府,那岂不是这些流民连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也没有,主人家也可以不用缴纳奴税?” “不光是奴税。”迟不归清完手里的碗,用粗布擦净被冷水冻得泛红的手,“还有你看到的这些田地,大都是以低于市面的价格买下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带着的田契上的土地大小,和实际的大都对不上数。” 因容束在户部任职的缘故,容晚玉多少也了解一些关于税收的事。 她想起这片田庄地契上的数字,和刚刚一眼望不到边的田亩,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高门大户看着富庶阔绰,实则开销也比寻常人家更加高昂,但只要经营好产业,祖上积业也不会让后辈坐吃山空,除非出了败家子。 便是如此,想着走歪路省税的人户也不再少数。 “一个地方每年的征税都是有定额的,富户们藏人瞒田,人头税不够,粮食税也不够,你猜最后这补不上的税落到了谁的头上?” 屋外渐渐起了风雪,迟不归的声音和着寒风凛冽,越发说得容晚玉心头寒凉。 见容晚玉面色有异,迟不归停下了诘问,微微叹息一声,伸手将容晚玉搭在肩上的披帛提起,重新裹住了她的头。 “你此前说容府之过,你来改之。容小姐,此路,极难。” “妹子,小哥,要下大雪了,你们待雪停再出发吧!”屋外妇人喊了一嗓子。 “诶,谢谢大嫂!”容晚玉清了清嗓子,也大声应了一句,然后将怀里的肉干塞给了迟不归。 “风雪有停时,路再难,不也是人走出来的?” 第46章 跟踪 风雪一时难停,妇人拾了些柴火,放在屋内的土坑里,上面架着一口锅,既可烧雪水,也可取暖。 容晚玉将农夫腿上的针一一取下,又让他动了动腿,确保没有大碍。 “妹子你这好手艺啊,就这么几根细细的针,扎几下,我这腿就好受多了。”农夫放下戒备,一改此前的紧张,话里话外开朗了不少,言罢又有些不好意思,试探道:“我媳妇儿这手啊,一到冬日就疼,你能不能帮忙也扎几针?” “没问题,待我将针消杀一遍。”容晚玉从善如流,用随身携带的烈酒清洗了银针,又放在火上炙烤,最后才朝妇人伸出手,“大嫂你把手放在这儿,我先瞧瞧你的病症。” 妇人看着容晚玉白净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反复在围裙上擦了擦才放在那小枕上,“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手腕有时候疼。” 屏气凝神,容晚玉探查了妇人的脉搏,病症并不罕见,就是劳作人家常见的积劳成疾,关节处因常年受力而有所劳损。 容晚玉照例给妇人针灸了一番,又教了她几个按摩的法子,可稍微缓解关节疼痛,最后还写下了一张方子。 “你除了肢体上的毛病,内里也因生产而亏虚,一次的针灸治标不治本,最好还是配上吃药。” 农夫和妇人没想到容晚玉看着小小年纪,一把脉将妇人的病症却说得七七八八,特别提及产后亏虚,两人都有些激动。 “我媳妇儿怀了两次,娃娃都没保住,大夫说她这身子怀不了娃娃了,妹子,你这药,能治这病吗?” “嫂子生产不顺,是因为体质太差,便是怀上了,也难以保胎,只要按时服药,调理得当,半年后再备孕不成问题。”容晚玉见过的所有妇人之症,多半都围绕着生子孕育之事,对这些了如指掌。 妇人闻言也是激动难抑,她和丈夫之所以成为流户,并非因为家乡受灾,而是自己怀不了孩子,婆家逼着丈夫休妻再娶。 丈夫和家里大吵一架,最后选择背井离乡,带着她到京城讨生活,没曾想流年不利,最后成了流户,一年忙到头,填饱肚子都难。 “这药怕是贵得很吧” 看着手里的方子上不认识的字,妇人想起家中揭不开锅的存粮,笑容转瞬即逝。 容晚玉想了想京城的药材价格,又更改了几味药,“一副药二十文,七日一副,得连续吃半年。换了这几味对药效影响不大,只是会难喝些。” 这方子已经是容晚玉斟酌再三,能开出最便宜的了,饶是如此,夫妇二人也因这价钱而紧皱眉头。 “大哥大嫂是给大户人家做佃户吧?”迟不归忽然开口,以闲谈的口吻,“我们兄妹二人这次要寻的表舅,也是做佃户,听闻主人家姓容。佃户虽不如自己有田地,但一年到头缴了收成,也能攒些钱治病吧?” “兜兜转转,你们呀这是找对地方了,这方圆百里的田,都是容家的,不用去城里寻了。”农夫拍了拍大腿,提起容家,却是一脸愤恨,“佃户又如何?那些豪门大家的,都是脏心烂肺,要的收成一年比一年高,别说攒钱,这肚子,一年到头也没饱过一次。” 容晚玉心中一沉,容府对佃户的上缴收成是有定额的,比起寻常大户人家,还低上两成。 如果农夫所言不虚,那便是这些庄头暗中加重,到了不顾佃户们死活的地步,初次外还有这些流户,他们的身契根本不在容府内,这么多人带来的收成,到底进了谁的腰包,也未可知。 妇人长叹一口气,面露苦涩,“何况我们家,连佃户也算不上不论如何,妹子,还是多谢你的药方。你们表舅姓什么?等雪停了,我陪你们去找。” “姓马。”容晚玉立刻回答,“只是不知名字,也多年没联系了。” 这话两人事先没对过,不过容晚玉知晓京郊这片马是大姓,马管家就出自这一片。 果然妇人想起了好几家姓马的人家,只说都在左近,一户户带他们去寻便是。 待风雪停了,两人跟着妇人一路寻并不存在的表舅,离开前,容晚玉在灶头的碗底藏了些银子,不多,至少够治妇人的病。 两人一个是书生,一个是医女,并不是落魄寻亲的,因此无论是否是自家亲戚,去往的人家总愿意招待谈上两句,皆希望真是自家哪房远亲。 聊得越多,容晚玉的心就越沉重,一路上基本是迟不归在与人交谈。 不同在容府,迟不归总是惜字如金,面对这些淳朴的百姓,他总能带着亲和有加的笑,不论是谈田间地里的活计,还是家长里短,他都能顺着对方的话聊得有来有回。 难得见到迟不归和煦如春风的一面,容晚玉频频侧目。 表舅没寻到,容晚玉在一旁听着,倒是对自家的佃户的日常了解不少,其中也不乏有用的消息。 提起容府,佃户无一有好言语,而那些管事的庄头,被他们咬牙切齿提及最多的,是一个姓周的庄头。 莫不是说这周庄头如何苛待他们,又年年发话,说按容府的意思,加收粮食。 走完附近的人家,自然也没寻到所谓的表舅,妇人觉得没帮上忙还有些不好意思,“这容家的田多,不止咱们这片,你表舅可能不在这附近,你们得去其他几个地方寻寻。” “大嫂你已经帮我们兄妹二人许多了,耽误了你半日功夫,我们自己再去寻寻就行,大嫂你先回去吧。” 容晚玉和迟不归将大嫂送回家,重新骑上毛驴,转行下一个田庄。 容晚玉只觉得装了一肚子无处可发泄的闷气,觉得这些欺上瞒下的庄头可憎,此前管家的萧姨娘可恶。 正想开口和迟不归倒倒苦水,迟不归忽然纵身一跃,跳到了她的背后,一把拽住了缰绳。 “有人在跟踪我们。”迟不归的声音擦过她的耳廓,让她僵直了脊背。 下一秒,迟不归握住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了自己的那头驴臀上,毛驴吃痛立刻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迟不归抓紧缰绳,改了方向,带着容晚玉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第47章 明珠何必蒙尘 两匹毛驴分道扬镳的路口,不多时赶来了一堆举着火把骑着马的壮汉。 为首的,脸上有一颗显眼的痦子,眉眼距近,面相有些阴狠。 他跳下马,仔细看了看两头毛驴留下的脚印,下令道:“分开追,你带五个人去追东边的,剩下的跟我走。” “老大,找到人,是抓起来,还是”被指带头的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面有痦子的男人重新骑上马,勒紧缰绳,略动了动嘴皮子,“打听不该打听的,就让他们永远闭嘴。” 毛驴的脚程到底比不上马匹,何况还载了两个人。 容晚玉五感灵敏,先听见了身后隐约的马蹄声,迎着寒风大声提醒,“他们追上来了!” 迟不归借着月光打量着周围,四处都是田地,一览无遗,连个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去找那户流民,让他们把你藏在地窖。”迟不归留下一句话,尔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纵身一跃,一脚蹬在了驴臀上,借力落地。 容晚玉骑术还未熟练掌握,陡然加快的速度让她下意识抓紧了缰绳不敢松手,扭头只瞧见十余人握着各色农具,将一袭布衣的迟不归团团围住。 “停下,快停下!”容晚玉拼命将缰绳往回拉,但毛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背后短兵相接之声响起,隐约还飘来了血腥之气。 容晚玉急中生智,从夹袋里掏出了一张薄饼,举到了驴嘴旁,“你闻闻,想不想吃?” 毛驴闻到食物的香味,步伐立刻慢了下来,偏头想去够那薄饼。 容晚玉见有效,一手抱着驴头,一手努力抓着饼往前伸,引着毛驴慢慢调转了头,“对,乖,往这边跑,追着这个饼,你能吃到的!” 毛驴都快对上眼了,死活咬不住那口饼,蹄子哒哒哒地跑了起来,被近在眼前的饼引着沿着原路跑了回去。 夜色越发昏暗,乌云遮月,容晚玉只隐约瞧见了人影重重,她将饼塞进了驴嘴,左手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个镂空的小球,右手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匕首。 心里还在给自己打气,容晚玉你别怕,要是迟不归死了,他可就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了,这可是日后首辅的承诺! 迟不归站在人群之中,右手握着的软剑摇摆着剑刃,血顺着剑刃一滴滴落在泥土里,侵染出一片深色痕迹。 月光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倒映出一片暗影,面上还有些许被溅起的血迹,衬得他有些妖异。 左手钳住了领头者的咽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充满畏惧的双眸,不复白日面对农家的温和,字字如冰。 “谁,派你来的?” 领头者感受到咽喉处传来的压迫和窒息感,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滑落下来,被他握在掌心。 “兄长小心!”容晚玉紧急时刻也没忘了隐藏两人的身份,将手中的小球朝着领头者的脑袋狠狠地砸了过去。 小球应声而碎,飘散出一捧粉末,被领头者猝不及防地全吸了进去,眼皮一翻,人就昏厥了过去。 “你没事吧?”容晚玉右手握着匕首,飞快地跑了过来,险些被地上横陈的尸体绊倒,迟不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我没事,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 “别说话。”容晚玉扣住他的脉,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他脉象无异才略放心了些,“你这一身血,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无事,这些都是他们的血。”迟不归摇摇头,见她踩在尸体堆里,皱了皱眉,“你往后退几步。” 容晚玉一脸莫名,往后退了几步,迟不归见离尸体还有些近,又道,“再退几步。” 容晚玉再往后几步,已经到了毛驴的旁边,吃完薄饼的毛驴不知足,蹭了蹭她的手,表示还想再来一口。 看着自己站的位置,容晚玉有些无语,“你是不是有洁癖啊?不对,有洁癖你自己沾一身血也没见你难受啊?” 迟不归见她远离了脏污,眉头舒展开来,提起晕厥过去的领头者,轻松地将一个大男人跟破麻袋一般扔到了毛驴的背上。 “这人是头领,咱们得去问问他的身份。” “这荒郊野岭的,问谁去?”容晚玉伸手又探了探那人的脉搏,确认他深度昏迷后还不放心,又捏碎了一颗小球,倒进了那人的嘴里。 “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些农具,而不是刀剑之类的利器,多半是田庄里的。”迟不归牵起缰绳,“咱们借住的那家人,多半就能认出来。” 两人才行了一小段路,迟不归忽然咳嗽了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摸毛驴背上的夹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那头毛驴已经被打走分敌去了。 容晚玉见他咳嗽不止,一改适才以一抵十的威风,立刻翻找出一瓶药,倒出几粒递到他嘴边,“这是我依你的寒症研制的,还没试过” 话未说完,迟不归已经含住了药丸抿入口中,湿润的触感一触即分,容晚玉蜷起手指缩回衣袖。 见他因咳嗽红了眼眶,些许泪花润湿了睫毛,半晌才匀了气息,“感觉可好些了?” 迟不归只觉得原本难受的胸口慢慢平复,体内的阴寒之感也暂时消退了一些,虽那寒气依旧犹如针尖刺骨,但已在可忍受之内,缓缓点头。 “好多了。走吧,不知还有没有追兵。” 容晚玉挤到他和驴的中间,抢过缰绳,又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迟不归下意识要抽手出来,“我身上脏” 容晚玉啧了一声,索性伸手在他脸上一抹,将那血迹抹在自己脸上,“现在一样脏了,别犯别扭了,一会儿你倒了,它可载不动两个大男人。” 看着容晚玉脸上的血痕,迟不归想起在寒山寺那一回,她的脸上染上了自己的血,心里一叹。 明珠何必蒙尘。 两人互相搀扶着,牵着毛驴,总算在风雪又起之前赶到了农舍。 已经歇下的农夫听见外面的响动,慢慢起身,摸起放在一旁的锄头,按住了想要一并起身的妻子。 “外边是谁?” “大哥,大嫂,是我们!” 第48章 玉面阎罗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农夫扶着桌角,看了妻子一眼,再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刚打开一个缝隙,就被人从外猛得推开来,进来了六个汉子,皆披了一身雪。 为首的手里握着一把镰刀,环视一圈屋子,不大的地方一目了然,“有没有看见什么生人?一男一女,年纪不大。” 农夫对着这些人矮了半个头,“今天我摔伤了腿,没出过门,也没碰见什么人。” 妇人则抱来一叠碗,提起烧得正旺的水倒了进去,有些木讷地退到一旁,“外头雪大,大哥们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吧。” 为首的男人将镰刀柄把插进腰带,朝着水碗走去,慢慢端起一只碗,往嘴边送去,夫妇二人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动作。 然而下一秒,那男人将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伸手揪住了妇人的衣领,“马二家的都说了,白日你领着一对年轻男女去寻亲,还问了许多地里的事,还敢骗老子,把人给老子交出来!” 农夫想要冲上去解救妻子,却被剩下的人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仰头大喊,“我说,我说,人在灶房里!放了我媳妇儿!” “你们,去看看。”男人依旧抓着妇人没放,指了指另五人。 他们放开了农夫,握着农具鱼贯而出,屋外风雪交加,只听得见呼呼作响的声音,半晌也不见有人回来。 “怎么回事?你,去把那两人给我叫过来,不然,你就等着给你媳妇儿收尸吧。” 男人觉察不对,抽出镰刀,想要抵住妇人的脖子,没注意身后的地忽然翘起了一块,一双白净的手握着一截麻绳,迅速地绕柱男人的脚踝,猛地往后一拽。 男人没有防备,瞬间失去平衡,栽倒在了地上,农夫提起一旁烧水的锅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嫂子,你没事吧?”容晚玉掀开木板,走出地窖,伸手将倒在地上的妇人扶了起来。 妇人摆摆手,不安地看向屋外,“我没事,只是迟公子他” “我去看看。”农夫捡起地上掉落的镰刀,提起一股气就要往外冲,就看见带着一身寒气的迟不归提着软剑走了进来。 “劳烦,借地窖一用。” 夫妻两人此时已然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起先看见两人带着一头血的周庄头闯进来都吓了一跳,听见容晚玉禀明身份也不是没有顾忌,可想起那张方子,和藏在灶房的银子,到底是答应帮他们一回。 农夫帮忙,把那些被迟不归打到只剩一口气的汉子一个个拖进了地窖,用麻绳分别捆扎起来。 地窖外,容晚玉拉着妇人的手,宽慰着她,“我们并不知晓这些庄头如此行径,此番便是为了查证而来,既已知晓他们欺上瞒下,此后必会严惩,日后不会再有人逼着你们上缴几乎所有的收成。” 听见这番承诺,妇人才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起身便要给容晚玉磕头,“谢谢大小姐善心,给我们这些人一条活路” 容晚玉拖住她下坠的身子,“你和大哥年岁不大,心实而热忱,若愿意,此后可入容府做工。” 夫妇二人本是失了身份的流户,入容府便算正式入奴籍,会比如今的日子好上许多,妇人听了更是感激不已。 安抚了夫妇二人,容晚玉掌一盏烛火,想下地窖帮忙,迟不归却探出半个身子,将她拦在了外面。 “待我问他们些消息,稍后再讲与你听。” “不就是刑讯逼供吗,我还能帮你呢。”容晚玉一挑眉,摸出自己的针袋,选出最长的一根,甚至有些兴奋。 “无需。”迟不归伸出一指,点在她的额头上,将人推了出去。 地窖之内昏暗不见五指,隐约还有酱菜的气味,迟不归手里握着烛台,烛火飘忽不定,只映照得出三步之地。 以周庄头为首的一行人,被束缚住手脚,依次扔靠在墙角,迟不归握住软剑,将冰凉的剑刃贴在了周庄头的脸上,缓缓滑过,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我知晓你已经醒了,还是那个问题,何人指使你,把控着容府的田产。” 黑暗中,周庄头紧紧闭着自己的眼睛,固执地不发一言。 迟不归随意提起一人,放在了他眼前,软剑薄如纸,轻轻划过那人的脖颈,鲜血瞬时喷涌而出,溅了周庄头一脸。 他的眼皮猛然抽搐,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人首分离的血腥场面,鼻尖腥臭难忍,腹中一阵反胃,险些呕出来。 “还有五人,你考虑的时辰不多了。” 迟不归轻而易举地收割着他人性命,如玉一般的面容淡漠的无动于衷,鲜血染红了他本该握笔的手指,是近乎阎罗一般的残忍。 一连死了四人,直到最后一个,周庄头终于忍不住了,脸上的汗混着血水一同往下滴落,瞳孔涣散,张大了嘴,像是一条干涸的鱼,“我说,我说,放了他你不该管这事,那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惹不惹得起,便不劳你担心了。”迟不归丢开手中的人,用他身上的衣服,一点点擦干净剑刃上的血,“你只需知道,有一句谎话,适才他们的痛苦,便会百倍落在你的身上。” 周庄头此时已被吓破了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他已近崩溃,“是太子让我们听命的,是太子的人” 迟不归反复诘问,得到了确切的信息,一个手刀打晕了周庄头,又略打理了一下自己,才走出了地窖。 夫妇二人见他神色凝重,主动避让出了屋子,迟不归附耳告知了容晚玉,刚刚所逼问的一切。 “原来如此”容晚玉的面色从惊讶慢慢归复平静。 今日所见所闻,让容晚玉最疑惑不解的便是容束是否知晓这一切。 她再了解自己的父亲不过,容束出身寒门,世代耕作,能有今日,除了妻家的鼎力相助,更依靠的是皇帝的欣赏和信赖,就连站队太子,也多半是看皇帝眼色行事。 容束未必是个心系百姓的清廉之官,但也不会自掘坟墓,从户部所管束的田税下手给自己揽财,何况容府的账里也并没有这些藏奴隐田的款项。 原来是太子,在自己党羽之下安插人手,或共享暴利,或暗中将其拉上一条贼船,便是容束日后发觉自家田产出了问题,人证物证具在,也不敢声张,只能向太子低头,为虎作伥。 第49章 吃人嘴短 次日,雪停风止。 一道青烟破空直上。 少时,清风骑着马疾驰而来,翻身下马冲着农舍而来,见到迟不归抱拳下跪,“公子你好巧也在这儿?小的见风雪日大,特来相寻,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公子和大小姐。” 后话便是瞧见从屋内出来的容晚玉,顺嘴胡诌。 “无需避讳。”迟不归拆了清风的台,“你给易凡传信,让他带人来收尾。且需他留在这里一段时日。” 清风即刻应是,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容晚玉,摸了摸后脑勺,骑上马又立刻奔回传讯。 “迟先生这算是,答应同我合作了?”容晚玉拿着刚热好的薄饼,递给迟不归,“寒门学子,文弱书生,以身挡剑,以一抵十,先生给人的惊喜实在太多。” 迟不归接过薄饼,慢条斯理地扯下一块放入嘴里,用尽后方才开口,“高门小姐,名败京城,智勇双全,医术卓绝,容小姐,彼此彼此。” 前世,容晚玉见到的迟不归,已是病入膏肓之躯,身为首辅,用人无数,自然没有他展露武艺的时候。 寒山寺那回,容晚玉便已心存疑虑,混乱之中,他空手夺箭救了自己并未有人察觉,后又以身挡剑,那刺客瞬时扔下烟雾球迷惑了众人视线,只当迟不归是舍己护人。 这回两人共历生死,容晚玉生怕迟不归死在那些宵小之手,看见的却是布衣剑客,月下孤影,一番颠簸,这话到此时此刻才憋不住问了出来,还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后怕和委屈。 “迟先生就没听过何谓吃人嘴短吗?”容晚玉将迟不归手里没吃完的薄饼夺过,仰头想要质问,发觉矮了人不少,努力踮起脚以增气势。 “你知不知道,昨夜我骑驴回头寻你的时候有多担心,害怕你就死在那儿!明明是你陪我来查家事,你为何要替我拦住那些人!早知道你有这身本事,我就,就“ 踮脚不稳,脚下一顿,容晚玉的话便断了。 ”早知道,你也会回来。“迟不归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眉眼舒展,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朝气,言语笃定,难抑温柔,“是我的错。” 容晚玉见过的迟不归,是忧国忧民的士大夫,是一丝不苟的先生,是城府颇深的谋士,是以弱胜强的阎罗,似乎便忘了,眼前的他,不过弱冠,也才年盛。 “迟先生哪里有错。” 那目光过于深邃,容晚玉撇头避开,往后退了一步,赌气似的回了一句。 “寒门学子是真,我长于青州,家中唯余家母一人,寒窗苦读,今次中举。“迟不归负手而立,一一解释,“文弱书生不假,生而弱症,患有寒疾;至于武艺,源于家学,受父亲旧友所授。” 随着迟不归的句句解释,容晚玉那道不明的情绪也消散开来,除了武艺一事,她对迟不归的了解远比他自己知晓的更深。 “吃吧,此后还有得忙呢。”容晚玉将手中半块饼子又塞回给迟不归,“总之,我父亲并非有祸害百姓之心,此事兹事体大,还需步步为营,我已拿出十足诚意,只望与先生携手,查清藏奴隐田一事。“ “此路坎坷,”迟不归才说了半句,便见佳人眼波一横,拱手笑语后言,“幸得容小姐相助。” 容晚玉本以为他还要劝自己不涉险境,气焰未起便被他懂事地抚平,只觉得后一句话有些耳熟。 不过晌午,清风便带来了帮手,除了那个点名叫易凡的,剩下的都是些衣着统一,身形精瘦有力之人。 地窖的人,除了周庄头,其余或生或死,都被带去处理不提。 易凡瞧着容貌平平,属于在人群中难以注意的样貌,身形比周庄头壮硕一些,只见他单独和周庄头在地窖呆了一会儿,再出来,却样貌身形和周庄头毫无二致,宛若双胞。 容晚玉听闻过江湖之人有易容术一说,却从未见识过,不免好奇,围着易凡转了好几圈,几乎是目不转睛。 “是乔装手段,辅以缩骨之术。”迟不归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和易凡之间,“容小姐不必惊讶。” “你会易容吗,会缩骨吗?”容晚玉反问一句,见迟不归摇头后,又绕到他前面,继续盯着易凡看,“我少见多怪,先生不必理会。” 心里却在琢磨着,易容之术如此神奇,可否用于花容阁,帮助女子略饰姿容,想必定能大卖。 迟不归被晾在一边,给了易凡一个眼神,易凡一激灵,冲着容晚玉躬身道:“缩骨是童子功,易容其实和女子红妆也无分别,不过更精细些。大小姐见谅,我还得带着周庄头去庄子上。” 周庄头受命于太子下属,混迹于容家庄头之中,靠着太子给的便利,将容家名下的田产扩充不少,还招揽了许多流民。 这些巨额利益,大部分归了太子,小部分被周庄头贿赂了萧姨娘,如此里应外合,容束这个主君才被瞒了这么久。 迟不归召来易凡,便是借他的本事替代周庄头继续隐匿在容家庄头之中,只待易凡尽数将周庄头的言行所知熟悉,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为太子党羽之下的一颗暗棋。 此行事了,剩下的庄头不过是受利所驱,有新的周庄头从中转圜,要收拢人心再容易不过。 不过是时日长短。 两人外出几日,又逢近来多风雪之象,外祖母便派人来寻。 临别前,容晚玉留下一封亲笔书信给了方姓夫妇二人,“拿着这封信,去容家寻马管家,他自会为你们夫妻安排一份职位。” 方家夫妇短短几日,见识了两人的本事和心胸,无不心服,满心欢喜接下这份差事。 回程时,容晚玉坐在马车之中,想着骑驴的感觉,有些心痒,打帘望去,想要寻上一匹个头小些的马过过瘾。 刚掀开车帘,却见随行马车旁的是迟不归。 他换了一身骑装,玉冠高束长发,拽住缰绳的手因用力而露青筋,双腿修长笔直,夹在马腹,仰头望去,只见下颚如刀削斧凿般流畅,难得飒爽之姿。 似是感受到了注视,迟不归低头望去,只见车帘晃动,珠玉摇曳,一抹红霞晃眼不可寻。 第50章 容束求娶 两人回到归林小苑后,容晚玉将容府田庄之事隐去了与太子相关的,说得真假掺半,“那些庄头欺上瞒下,年年给佃户加收,败了咱们容府的名声,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佃户本就靠地而生,这些败类竟嚣张至此,害了佃户更污蔑我容家,这么多年,萧氏到底如何管得这个家!”容束看到容晚玉从周庄头那里得来的部分账册,气得直拍桌子。 “姨娘到底出身不显,管这么一大家子想来吃力,又怕父亲失望,才对下人们宽纵了些。”容晚玉言语淡淡,“说来,母亲故去多年,女儿一直有一言,想讲与父亲。” 容束饮了一口茶,略平心气,抬首示意容晚玉直言。 “父亲如今官至三品,朝堂之事繁杂,内宅该让父亲安心,才能专心仕途。女儿虽能暂代中馈,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府中如今添丁在即,若能得一位能干的主母替父亲料理后宅,母亲的在天之灵想来才会安心。” 这话正中容束的心坎。 早年,他同嫡妻钟宜湘,也算是相敬如宾,虽此后因风言风语,两人渐渐离心,但他不得不承认,钟宜湘是一位称职的主母。 此后萧氏掌家,倒也未出过什么岔子,只是到底她的身份不适与同僚之妻走动。 这官场与内宅千丝万缕,许多不便明面的人际都会放在妇人之间往来,长此以往,他在这事上便落人后。 如今嫡女长成,接管内院,才发觉这些年来萧氏管家的种种错处,已然心存不满,另一个妾室方氏更是难堪大用。 当初嫡妻亡故,容束许下不再娶妻的承诺,既是对嫡妻的愧疚,也是因萧姨娘从中引诱。 时过境迁,旧人已逝,新人在前,对萧姨娘的容忍也越发衰减,续弦之心,由此而生。 容束心中想法不少,但看着女儿年轻稚嫩的面庞却开不了这个口,故作深沉,“我和你母亲伉俪情深,实在不忍有人取而代之她的位置。只是这些年,你和行哥儿也大了,你及笄在近,也该思虑婚嫁大事,不能在庶务上耽搁太多。” 他瞧容晚玉听得认真,没有什么排斥的反应,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当初你母亲亡故后,你也同父亲哭诉过,不要继母,如今当真改变主意了?” 那时候容晚玉已经被萧姨娘养得十分听话,萧姨娘自知那时自己扶正无望,便教容晚玉如此反对。 容晚玉笑得纯良,认真地点点头,“那时候女儿还小,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小时候的事,父亲不必挂怀,便是行哥儿,也只盼望父亲官运亨通,咱们家顺遂和睦。” 得了女儿肯定的答复,容束的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捋了捋胡须压下心头悸动,“此事体大,我还需同岳母商议,你便不用再操心了。” 两人才商议完,恰逢容府来人传讯,说萧姨娘胎像不稳,想要请主君回府坐镇。 容晚玉揭盖吹拂茶沫,勾起一抹玩味笑意,容束在外逗留几日,萧姨娘总算回过了神。 可是如今她想要再留住父亲的心,便如同当年的母亲,容颜易改,郎心不再。 果然,只见容束皱起眉,十分不耐,“从她怀孕至今,这胎不稳了几回了?当初湘娘怀大姑娘和行哥儿,也未见如此矫情,不稳便去请大夫,叫我作甚?” 一番火气撒下来,传讯的人大气不敢出,只能空手而归。 自从容晚玉掌管内院,萧姨娘唯一的倚仗便是肚里的孩子,但拿孩子作引,一次两次便罢了,次次如此,容束哪里看不穿她的小心思。 不过容束休沐将尽,也到了回程的时候,离开前他特地寻外祖母单独一叙。 禀明来意后,容束便双手拱于身前深深一拜不起。 外祖母坐在主位上,挺直脊背,右手靠在软枕上,头上还戴着容晚玉绣的抹额,年事已高,但瞳仁仍旧黑亮。 她从容府回来后,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但亲耳听见容束开口后,这心却也沉闷异常。 “贤婿请起。”外祖母示意容束落座,“湘儿走了许多年了” “近六年了。”容束慢慢落座,提起亡妻,面色也变得沉重,“是我对不住湘娘,没照顾好她。” 外祖母微微阖目,再望容束,语气强硬了许多,“当初湘儿执意要嫁与你,我和她父亲也未有门第之见,只盼你们夫妻和睦。湘儿病故,便算是天不遂人愿,可此后你任由妾室管家,行哥儿险些溺毙,晚丫头在京城声名狼藉,实在让人痛心!” 一番斥责让容束自愧不已,面色涨红连连告罪,“是小婿之错,是小婿之错” “人死灯灭,我今日也并非想要和你论一番对错。”外祖母说得急切,略带喘息,贴身嬷嬷立刻替她奉茶抚背,半晌才缓过气来。 “你如今想同侯府再结连理,那丑话我便得说在前头。沛儿虽非我所出,但自幼认在我名下,同湘儿一般教养,便是我永宁侯府的嫡出小姐。” “今时今日,贤婿不同以往,但我侯府依旧,看中的不是门第,而是真心。老身今日便想让贤婿许下承诺,若同沛儿成婚,必厚待嫡妻,不得作出宠妾灭妻之勾当,还有行哥儿和晚丫头,你定当悉心照料,不可偏薄。” 外祖母前话沉重,容束本以为难续此缘,未料还有一线生机,神情激动,自是满口答应。 “既如此,那婚期便定在开春后吧。也多些时日准备一二。” 续弦之事落定,容束心满意足告退后,外祖母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塌软身子,捏住桌角,一阵咳嗽。 嬷嬷拿出常用药丸,辅外祖母服用,满是心疼,“老夫人,您如今难道还信姑爷的许诺吗?” 外祖母苦笑着摆摆手,“他今日的笃定,和当初求取湘儿之时毫无二致。他有情,但不专情。今日一番话,不过是让他多看重沛儿几分。” 药丸化开,满嘴苦涩,外祖母阖目长叹,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沛儿嫁给他,是最好的安排。侯府如今是飘摇孤舟,无可奈何也是两全其美,便如此吧。” 第51章 和睦容府 “老爷当真这么说?”萧姨娘捧着肚子,听见下人的回话面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被容沁玉一把扶住,才没跌到。 “不可能,老爷怎会不顾我和孩子,定是你传话有误!” 传话的下人跪在地上,一脸为难,“奴才确实是照姨娘的话说的,回来时,还听侯府的人说,说” 容沁玉冷冷瞥一眼下人,“有什么话直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说侯府和咱们容府将有大喜之事主君要迎娶新的主母。” 下人话音刚落,萧姨娘就将桌上才喝完的安胎药碗盏拂落在地,“你胡说!这么多年老爷都未续弦,怎会出了一趟门就变了!” 见萧姨娘越发焦躁,容沁玉皱了皱眉,先同下人出了屋子,细细问询了一番他在京郊的所见所闻。 又想起前些日子容晚玉的小姨在府上暂住一事,也算明白了这所谓的主母出自何处。 打赏了下人后,容沁玉回屋,冷眼看着母亲发疯一般将屋里所有能砸的物件儿全部砸了个干净。 等萧姨娘哭得趴在桌子上,她才缓缓开口,“母亲如此伤心,可是要眼睁睁地等着迎接新主母了?” “不会的,你父亲不会不顾我和我腹中的孩儿,只要我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他定会将我扶正,沁儿,到时候,你就是容府的嫡出小姐,再不会矮容晚玉一头!” 萧姨娘将容沁玉的胳膊紧紧捏住,有些魔怔,看似在和容沁玉保证,实则不过宽慰自己。 容沁玉被她弄得发疼,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孩子,孩子,母亲你如今只知道靠你肚子里那团肉。等孩子落地,男女未定,指不定那新主母都有身孕了!” 萧姨娘自怀孕后,府中变故颇多,虽也常常假装不适引容束关注,但这胎确实也怀得辛苦,忧思难安,情绪越发反复。 枯坐在榻上,鬓发散乱,喃喃自语,“我能怎么办我还能如何?” 容沁玉看着失魂落魄的母亲,仿佛不认识一般,觉得陌生得可怕。 自幼她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如何一步步将父亲从嫡母身边抢过来,看着她将所有拦路之人除去,将那对愚蠢的姐弟玩弄于股掌之间。 于她而言,母亲总是对的,总能事无巨细,料事如神,她便听母亲的话,等着成为容府的嫡女。 可如今,自从母亲怀了这个孩子,似乎一切都变了,她变得愚蠢懦弱,只知道母凭子贵,一点也看不出父亲对她越来越淡漠的心。 到底,还是要靠自己。 容沁玉拉过萧姨娘的手放在掌心,渡给她点点温暖,语气柔和仿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母亲忘了?父母之言,媒说之约,哪怕父亲是续弦,也绕不开这个规矩。“ 这句话点醒了萧姨娘,她略凹陷的双眼骤然发亮,反握住容沁玉的手,“拿笔来,咱们给祖母写信。” 京郊,容府的车队缓缓回程。 钟宜沛扶着外祖母站在门口,一直望到再不见车影才回身。 “晚丫头也给您把了脉?”钟宜沛觉察母亲情绪不佳,故意说些有趣的话,“也不知她从姐姐奶嬷嬷那怎么学了这么多本事,把我这浑身的毛病说得八九不离十,还给开了方子呢。” 提起如今懂事的外孙女,外祖母才复笑颜,“可不是,给我也开了,还让嬷嬷要盯着我按时用药呢。” 说说笑笑,便将那沉甸甸的婚事抛暂时在了脑后。 马车内,容晚玉一直巴在车窗上,看不见归林小苑的一砖一瓦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容思行靠在她的腿上,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让她原本起伏的心,也慢慢平缓下来。 摸着行哥儿的小脑袋,容晚玉长出了一口气,田产的事有迟不归出手相助,水落石出只待时日。 小姨续弦之事也落定了一半,年后开春,府里的事便能有人接管,她也松快许多。 重回容府,看着熟悉的门楣,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却发生了许多事。 萧姨娘和容沁玉,方氏带着秀玉,一并站在门口迎接主君归来。 萧姨娘脸上铺了厚厚的粉,看不出面色如何,言行倒是乖顺,向容束软腰行礼,“楚楚恭迎老爷回府。楚楚这些日子思念老爷得紧,一时乱了规矩,请老爷恕罪。” 开口便是请罪,又作柔顺之姿,倒让容束不好开口怪罪,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孕者劳累,你便多在院里好好歇息。” “是。”萧姨娘低眉顺眼应是,对着容晚玉和行哥儿也行了礼,便退避一旁,不像以往那般攀附。 容沁玉也一派乖觉,主动和容晚玉搭话,“姐姐一路辛苦了。” 这等场面功夫,容晚玉一贯是来者不拒,一番问候,“本就是去耍玩,何来辛苦一说。我给两位妹妹带了礼物,一会儿让人给你们送去。” 姐妹和睦,妾室柔情,容束见状心悦不已,想起佳人不日入门,只觉得人生大幸。 容沁玉的礼物,容晚玉让下人送了去,容秀玉则是她亲自拉着回了玉雨苑,一件件拿出来给的。 “这些都是特地给三妹妹选的,喜欢吗?” 容秀玉看着琳琅满目的礼物,露出甜甜的笑,如今她和母亲日子好过不少,也终于养了几两肉,看着小脸圆乎了不少,分外乖巧。 “喜欢,谢谢大姐姐。” 方氏看着女儿的模样也会心一笑,尔后和容晚玉细细说了这几日府里的事,事无巨细,虽啰嗦了些,但也算妥帖。 容晚玉想起在门口萧姨娘母女的假笑,直觉有些莫名,多问了一句,“萧姨娘母女二人,近来无什举动?” 方氏摇摇头,“只派人去寻了回老爷,并未有什么。” 待方姨娘和秀玉离开后,容晚玉又问了一遍于嬷嬷,得到的答案并无差别。 “许是我多心了,总之碧草院和芙蓉阁,多派人留心些,特别是芙蓉阁,若容沁玉有外出,必让人来报我。” 年关在即,开春后,二皇子的选妃赏花宴便要开始了。 容沁玉和二皇子阴差阳错提前结识,只是似乎和前世的两情相悦又有不同了。 第52章 不请自来的祖母 “老夫人,翠姑娘,咱们到了。”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了容府的正门,先跳下来一个嬷嬷和丫头,再有一年轻姑娘,掌着丫头的手下了车。 她穿了一件明黄色的短袄,下配粉色褶裙,胡戴了几支金簪,没得显得老气横秋,细眉细眼,盯着容府的宅邸便转不动眼珠子。 “翠儿,翠儿?”车里的老太太唤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忙回身搀扶老太太下车。 老太太一头白发用布帛包紧,梳得平滑齐整,衣裳半新,浆洗得有些发白,内衬衣袖还有针脚密实的补丁,双眸泛白,似乎目力不佳,左手被搀扶着,右手还拄着一根拐杖。 马管家听门房报门口停了辆眼生的马车,略带疑惑地出来,一瞧大惊,叮嘱小厮,“快去支会大小姐,说老夫人上京了。” 转而上前,满脸堆笑和老太太作揖,“老夫人,您怎么忽然上京了,主君还未下朝,我等也未收到信,没能迎接老夫人。”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才认出了眼前人,“马管家?狗儿忙得很,我不过想着今年上京过年,知会他做甚。你去安排两间屋子就是。” 说完抓着翠姑娘的手就往里走,马管家在后面抹了一把脸,挤出笑容跟了上去,“您老慢些,小心门槛。你们几个,手脚麻利些,把老夫人和姑娘的行李搬进来。” 翠姑娘见不过是搬行李,就出来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仆人,把自己尖尖的下巴又往上抬了抬,“我那行李里首饰可贵重着,抬手可仔细些。” 被马管家嘱咐的小厮跑得飞快,玉雨苑不过片刻便收到了消息。 “老夫人?你是说,祖母上京了?”容晚玉调制药粉的手一顿,多了半勺进药盅,皱眉停手,“将这药粉倒了,重新研磨一份。这事我知道了,先让马管家将祖母安顿至松鹤院,我一会儿就去。” 于嬷嬷对容府内的事知之不深,见容晚玉眉头不展的模样,有些不解,“是主君的母亲上京了?姑娘怎的愁眉苦脸?” “嬷嬷不知。父亲和母亲婚后,也曾坚持让祖母留京养老,但祖母却言故土难离,执意留在老家,和大伯一家过日子。”容晚玉回忆只在幼时见过的祖母,实在记忆模糊。 “以前我随父亲母亲回过一次老家,只记得祖母待母亲淡淡,和萧姨娘却有说有笑。有数颗饴糖,也只给了二妹妹一人。此番父亲和小姨的婚事在即,祖母忽然上京,只怕来者不善。” 前世,并未有小姨续弦一事,祖母也一直呆在老家,萧姨娘被扶正时她曾想来观礼,却碰巧生了场病,便如此也从老家送来了好几辆马车的东西。 至于此后容府被判流放,大伯一家和祖母是否受到牵连,容晚玉就无从知晓了。 近日容束已将开春后续弦一事派令了下去,萧姨娘那处一直安安分分没有动静,容晚玉本就起疑,此番祖母上京,她心里也算明白了过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去迎接祖母吧。” 容晚玉用清水浣净了手,领着于嬷嬷和秋扇丹桂往松鹤院去。 松鹤院是专为祖母而建的院落,这么多年虽祖母未曾上京,但院子一直空着,容束也叮嘱下人要时常打扫,此时入住也方便。 院子种了不少松柏,最难得的是一株过百年的,是容束花了大价钱购得移栽,还有一些白鹤,专有下人照养,以取松鹤延年的好意头。 才踏进院子,容晚玉就听见了一阵欢声笑语。 大门敞着,只见祖母左右坐了两个姑娘,一个是容沁玉,另一个眼生,看穿戴应是大伯家的堂姐容翠玉,还有萧姨娘,也在一旁作陪,几人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孙女给祖母请安。”容晚玉无视自己入内后便戛然而止的笑声,款款行礼,“祖母远道而来,孙女知晓后便即刻赶来拜会祖母,竟也不如二妹妹和姨娘,来得这样快。” 松鹤居到玉雨苑的距离,比碧草院和芙蓉阁更近,容晚玉路上也不曾耽搁,只怕是萧姨娘母女二人早早盼着祖母上京,指不定是早早候在了松鹤居院门。 容沁玉起身和容晚玉道礼,笑得清甜,“是妹妹和姨娘思念祖母得紧,得知祖母来了欢喜不已,来得便快了些。姐姐也不算晚。” “这真心和假意,一眼不就看出来了吗?”容翠玉声音有些尖细,咯咯笑着睨了一眼容晚玉,“难怪祖母一路都念叨着沁妹妹,当真是个好姑娘。” 祖母怜爱地拍着容沁玉的手,看向容晚玉的眼神算不得和蔼,言语淡淡,“我不过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倒也无需那么多人惦记。大姑娘有心了,既请了安,就回去吧。” 容晚玉觉察到祖母的不喜,宠辱不惊,反而自己找了位置施施然坐了下来,“祖母久未上京,不曾知晓如今孙女管着家务,既祖母来了,孙女自然该尽孝心,替祖母打点妥当才是。” 此话一出,祖母睁大了眼睛,先看了一眼萧姨娘。 萧姨娘露出一抹苦笑,似乎有万般委屈,可到底只点了点头,没多说一句。 便是这模样,让祖母更认定是大孙女抢去了这些管家之权,一脸不快地斥责道:“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当家的,你姨娘辛辛苦苦这些年,为何要换了你?我的事你无需管,等狗你父亲回来了,我亲自和他说。” 容晚玉听得这话,只是笑笑,想起容府的烂账,乐得让父亲去触这个霉头,便起身告辞。 “这管家之事,是父亲所定。孙女不好逾矩,既如此,那祖母这些日子的开销,便由姨娘来打点吧。” 自从容晚玉管家,府内的下人再无向萧姨娘献殷勤的,府外的庄头也不知怎的,这月一直没送来孝敬,靠着姨娘的份例,萧姨娘大手大脚惯了,一时捉襟见肘。 见容晚玉轻松地将老夫人抛给自己,萧姨娘面容僵硬,却说不得半个不字。 “这时了,母亲也该饿了,一路劳累,不如用些清淡的?”萧姨娘一副体贴模样,心里却盘算着,定要让膳房送些便宜的饭菜来。 熟料老太太看着一身带补丁的衣裳,一副勤俭模样,开口却阔绰得很,“不用清淡的,京城里好东西多,在老家吃不着,你让下人们挑些什么鲍鱼燕窝,山珍海味的,多做些。” 第53章 回赠医书 傍晚,容晚玉照旧去外院接容思行下学。 容思行背着容晚玉缝制的书囊,脚步轻快地跑出来,如今见着,行走得越发利索了。 “阿姐!”容思行记着是在先生的院子,像模像样地给容晚玉拱手作揖,而后才笑着扑上去,“听下人说,祖母来了,行儿还没见过祖母呢,是不是和外祖母一般给行儿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行儿现在要去拜会祖母吗?” “祖母年岁大了,才安置妥当,改日阿姐再陪行哥儿去见祖母,好不好?”容晚玉摸了摸行哥儿的头,想着祖母的区别对待,并不觉得会对行哥儿有什么好脸色,此时也不想扰了弟弟的兴致。 迟不归听见姐弟二人的说话声,放下书卷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了容晚玉眉眼间淡淡的愁绪。 “听闻府上老夫人来了,容小姐,可还好?” “祖母能来同我们一起过年,有何不好呢?”容晚玉未言其中琐碎,故作轻松地笑笑,“先生的药吃得如何了,若有不适,便同我讲,我再调制一番。” 回容府后,容晚玉惦记着迟不归那要命的寒疾,在此前的方子之上又调整几番,这才拿出了成品丸药给迟不归服用。 要说还是辅以针灸的效果最佳,但男女有别,府内人多眼杂到底不便。 “其实先生此前服用的药也不错,只是用药太猛,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容晚玉提起医药之道,总格外认真,眸光定定,言谈间仿若有令人信服的奇异之力,“如今的丸药,重在固本培元,初用药效不显,过些时日应会好些。” 见容晚玉因自己的病症而严肃的模样,迟不归不觉看得入神,脱口而出,“你的药很好,比此前的更甜。” 一番话,虽言其实,却又有些别样的暧昧,两人皆是一愣。 “我是说,是说其中可是加了什么佐味的药材,味道适口许多。”迟不归难得结巴,磕绊了一句。 “是加了甘味的草药中和苦涩。”容晚玉轻咳一声,手胡乱撸了一把容思行的头发,“给行哥儿制药习惯了,他怕苦。既如此,那先生先用着,虽这药丸不能医治根本,但我会再用心想些更好的方子。” “麻烦容小姐了。”迟不归正经给容晚玉行了谢礼,又让清风拿来了一个木匣,“我将这些天用药所感皆记录下来了,望能助容小姐斟酌一二。” 结果木匣,容晚玉领着容思行回了玉雨苑。 清风看着姐弟二人离去的背影,几次张口,最后实在没忍住,问了主子一句,“公子,您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信是易凡所寄,他如今已经完全替代了周庄头的身份,按照容晚玉和迟不归的意思,对容府之下的佃户流民宽待许多。 但也依旧保持着和太子下属的联络,必须定时上贡不菲的银钱。 此前这笔钱皆出自被欺压的佃户流民,现在要维持暗桩的身份,自然得从别处补上这空缺。 在清风看来,这也算是容府的家事,钱自然该容大小姐来出,熟料自家公子跟人说了半天话,也没提及这事一句。 “没忘。”迟不归拢袖回屋,留下轻飘飘一句,“给姜询传信去,既是埋在太子之下的暗桩,合该他来出些财力才是。” 清风想着那看起来不着调,实则七窍玲珑的四皇子,苦着脸,“殿下定会嚷嚷让您来付。” “哭穷。”迟不归说得坦荡自然,一展衣袖,以示自己两袖清风,“你家公子,不过是个寒门学子。” 想起自家公子私下的产业,清风抽了抽嘴角,只能拱手听令。 回了玉雨苑,容思行先冲向了铜镜,看着自己跟鸟窝一般的头发,怨念地看向容晚玉,“阿姐,你跟先生说话便说话,怎么一直揉行儿的头呀,会长不高的。” “听谁胡说的,你放心,阿姐不仅能给你治好腿,还能保证你长得比父亲还高。”容晚玉目光游移一瞬,作怪地又狠狠揉了一把容思行的头发,感受了孩童还细软的发质手感,哈哈大笑,“好了,让秋扇帮你重新梳理吧。” 逗完弟弟,容晚玉才打开那个木匣,上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纸张,下面还放了一本看起来有些泛黄破旧的书册。 “姑娘,这是什么书啊,都坏了吧?”丹桂看见那本书皱了皱鼻子,“奴婢拿去给您晒晒?” “这可是好东西。”容晚玉看见上面的名目,瞬间双目放光,十分谨慎地慢慢翻阅起来,“这是前朝名医所著的医书,可是学医之人求之不得的宝贝,看着样子,多半还是原本,而不是抄录。” 丹桂摸了摸后脑勺,实在不明白这么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是什么宝贝,不过见容晚玉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拿来了一个香樟木做的盒子,“那您用这个盒子装着吧,防虫。” 容晚玉用了极大的意念,才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本书上移开,谨慎地将医书放进盒子中,“这个放在书桌上,你们别去拿碰。” 然后,才拿起迟不归所记载的用药反馈,不得不说,看着整齐俊逸的字迹,十分赏心悦目,想来待他春闱,考官看着这一手漂亮的字,也能酌情给他加加分吧。 陪行哥儿用了晚膳,又施了一次针,容晚玉难得没有留他再耍玩一会儿,不顾行哥儿哀怨的目光,让秋扇将他送回了松柏居。 自己则坐在了书桌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医书翻开,而后另拿了一本空白的书册,开始抄录下来。 医书她要时时刻刻翻阅,原本古旧,自然经不起这番折腾,还得抄录一份,日常阅览才方便。 落笔才抄了几行字,容晚玉停下笔左看右看,总觉得不顺眼,顺手拿起迟不归的用药记录,两厢对比,只觉得自己的字迹实在有碍观瞻。 这也怪不得她不用功,前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后来随游医阅览医书倒也认了不少字,但这字迹却不是一日之功,现在她也只能勉强写得出,连工整也算不上。 “丹桂,行哥儿是不是有留在这儿的描红?”容晚玉问道。 丹桂应声,拿来了行哥儿练字所用的字帖,“都在这儿了,姑娘是要检查少爷的功课?” 看着行哥儿写的大字,容晚玉自愧不如,淡定地抽出一张来,铺陈桌上,“不,我没这个资格。” 第54章 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得知自己亲娘上京抵家,容束硬是借口应酬,在同僚家留宿了一夜。 到底不能一直躲着,下了朝,容束坐在马车里,停在家门口,坐足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平复好心绪下车。 抬眼见,门匾还是那个门匾,门房也还是那些门房,就总觉得这腿迈不开。 等候已久的马管家见到主君,几步并作一步上前,宛如寻见走散的亲人一般,稳稳地扶住了容束的胳膊。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太太盼着您念着您,可久等了呢!” 容束几乎是被拽着往里走,脚步一顿一顿,“知道,知道了,别扶着我,腿没断,能自己走!” 主仆二人一顿拉扯,总算踏进了容府的大门。 一进门,容束就觉得有些不对,看了看四周,入门处原本摆了不少摆件,此时一件也没了,空空如也,看着分外空荡。 “那对青花六方瓶呢?“容束指着两个空架子问道。 管家笑笑,“老夫人叫人收起来了。” 容束又往前走了两步,见墙上的名画也不见了,“迎客松柏图呢?” “老夫人也叫人收起来了。” 容束一阵语塞,一眼望去,能看得见的摆件现在也都只剩个空架子了。 不一会儿,一个小厮走过来,连空架子也一并搬走,看方向,是去了库房。 看着容束满眼的疑惑,管家才缓缓解释道:“老夫人说,这财不外露,老爷您是要名垂青史的清官,家里不可铺张,就叫人将外面摆放的物件儿都收去库房了。” 想起自家老娘的脾性,容束只觉得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可发,甩了甩袖子,“我先回去用膳,你去给老太太说,晚膳后,我再去见她。” 一路容束负手疾行,路上遇着不少仆从向他行礼,总觉得那些人的目光很是奇怪,如此一想,脚下步子更快了。 很快,厨房送来了晚膳,一共十道菜,盖着保温的罩子。 马管家的儿子,小厮马聪一一揭开,只见菜色一水的翠绿,唯一的荤腥,是炒鸡蛋。 容束诡异地沉寂了,半晌都没动筷子。 马聪见主君神情不妙,清清嗓子,刚张嘴还没说话,就被容束打断。 “我知道,老夫人的吩咐。” 马聪闻言诶了一声,默默站在角落,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容束三度举筷,最后啪得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如今不是小姐当家吗,怎么全听了老夫人的话?” 马聪缩起脖子,记着自己老爹的教导,一板一眼地回道:“回老爷话,是大小姐掌家不错,可大小姐说,老夫人是长辈,长辈之命,不可不从。还说,老夫人为老爷长远计,实乃慈母之心,定当用心效仿老夫人。” “晚丫头她平日也没见这么耳根子软!”容束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冷静下来也明白,自己都无法和老娘硬碰硬,更何况女儿还是晚辈。 吃了一肚子素,容束只觉得心都清寡了几分,匆匆赶到松鹤院,却见此处热闹得很。 两个妾室,四个子女,全到了。 “可是狗儿来了?” 祖母早年给人做绣娘,熬坏了眼睛,看不太真切,听见脚步声循声望去,先落下两行清泪,冲着容束不住招手。 “我儿,可让老母好生挂念,快过来,让娘看看。” 京城距老家路远,母子二人确实许久未见了。 看着一头白发的母亲,容束本也起了一腔柔情,可一听那声幼时的贱名,那点子柔情也消失殆尽了。 容晚玉和弟弟妹妹,听见那声狗儿,纷纷低头瞥目,只作充耳不闻。 等母子二人一番抱头痛哭,萧姨娘见机也掏出帕子抹了抹泪,劝慰道:“哭极伤身,母亲和老爷仔细伤了眼,沁儿,快给你祖母擦净眼睛。” 容沁玉应声而起,从怀里拿出干净的帕子,还没伸到祖母面前,就被祖母轻轻推开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只祖母这眼睛伤得厉害,用不得这些布粗的帕子。你给你父亲擦擦吧。”祖母转头唤此后自己的嬷嬷道,“把我的帕子拿来。” 嬷嬷麻利地拿出祖母专用的手帕,看着没什么花纹,不过却是一匹百金的云锦所裁。 容沁玉略显尴尬地又朝容束伸手,容束见那帕子被自家母亲嫌弃过,也不肯用,胡乱地用袖口自己抹了几把。 容晚玉端坐在下方,左右坐着行哥儿和秀玉,不时照拂着两个小的吃点心,闲适得很,一点不去凑这个孝心。 跟祖母相处几日,她也算看明白了,这祖母粗看着,一身简装,连袖口都有补丁,实则内里看不见的衣衫用得都是上等的好料。 命人将府内的物件儿收了起来,尽数锁在库房,还要去了库房的钥匙。 说什么清廉之家,清廉在他们这些子女妾室身上,她老人家自己吃穿用度,要是差上一点,那可是不依的。 实在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好典范。 哭够了,祖母又开始追忆往事,拉着容束的手不放,“还记得当初,你父亲给人搬木头,意外被砸死了,我带着你和你大哥,孤儿寡母,那时的日子苦啊” 这些话,容束已经听了无数遍,只耷拉着眼,默默再听一遍。 容晚玉倒是头一回听这段往事,支楞着耳朵,好奇得很。 “那时候,我还年轻,娘家里劝着我改嫁,可哪有好女嫁二夫的道理,我没日没夜地给人做绣活,才勉强把你和你兄长拉扯大,这村里,还给立了一块贞洁牌坊,现在还在村口立着呢。” 明明是回忆从前的苦日子,祖母却一直翘起嘴角,特别提及自己被人夸赞贞洁,笑的合不拢嘴。 一番话下来,容晚玉也算听明白了,这老太太最在乎的是名声,其次是自己的享受,所以才会以简朴之姿示人,又不甘自己的用度亏欠一点。 来来回回反刍一般念叨完旧事,听得不比容束少的萧姨娘都开始支撑不住眼皮了,老太太才总算说到了正事。 只见她瞥了一眼还悠闲吃茶的容晚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你教养的大姑娘是个有脾气的,我让她将这管家之权交还给楚楚,她说大户人家便没有妾室当家的。既如此,那就让娘来给你管这个家,也好肃清肃清家风,收敛些这被咱们家大小姐养出来的骄奢之风。” 第55章 奔者为妾 听了半肚子闲话,终于等到正题。 容束还没开口,容晚玉已经站了起来,向父亲和祖母俯身道:“祖母是长辈,是咱们容府最尊敬之人,掌家自是应当,女儿愿意交出这管家之权。” 话才说完,身后的于嬷嬷已经捧出了一堆钥匙,送到了主位的小几上。 容束眼疾手快地按住钥匙,抽了抽眼角,挤出笑来,“不急,不急,这管家,事情繁琐,劳心劳力,怎可让母亲代劳,还是交给小辈们,也是历练嘛。” 祖母眼神不好,手倒是快,拽住一把钥匙,硬是将一连串都扯了过来,宝贝似的放在怀里。 “娘能将你跟你大哥,一把屎一把尿得喂养长大,还不能替你管好一个家?"祖母笑着拍了拍容束的手,“你大哥如今生意做得红火,我也算放心了,多在京城留一段时日,也使得。” 见容束似乎还有话要说,祖母又拉过萧姨娘的手,“虽然你这容府的规矩大,但楚楚到底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她身份不便不能管家,帮衬娘一二总不逾矩。有楚楚帮手,我也不会太劳累。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萧姨娘见心愿达成,喜不自胜,软软俯身,“楚楚愿意替母亲分忧,替老爷分忧。” 话都让两人说完了,容束半晌只能闭上嘴,连萧姨娘都不想多看一眼。 “萧姨娘管家有方,如此孙女也算放心了。”容晚玉抬抬手,秋扇和丹桂又抱了一堆账册来。 “今日父亲和长辈都在,有话,晚玉便一次性说明白。当初我母亲嫁入容府,带了不少嫁妆,这些嫁妆依母亲遗言,一半于我做陪嫁,一半予行哥儿。” “这么多年,萧姨娘管着家,也不知怎得,母亲的嫁妆是越管越少,传出去,还以为父亲贪墨自家亡妻之财呢。为避这不好的名声,我已将嫁妆和容府财产分得清清楚楚,此后母亲的那份,我便自己来管。” 话落,屋内陷入沉寂,萧姨娘刚刚还扬起的嘴角瞬间凝在脸上,起身立刻喊了一句,“不行!” 她这么多年管家,自然知晓,容府的底子薄,能让她捞那么多油水,靠得就是嫡妻的那份丰厚嫁妆,容晚玉的话简直是要挖她的肉。 容晚玉没理萧姨娘,复述一遍进言,“祖母,咱们都是一家人,孙女此举,不为别的,只为了父亲的名声思虑。您也知晓,朝中有御史,就盼着抓官员的错处,这是两全其美之策呀。” 祖母眼珠子一转,本也舍不得那份嫁妆,不过想想那钟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自己儿子如今如此出息,容府的钱怎会薄于她的嫁妆。 又事关名声,那更是耽误不得,倒觉得萧姨娘大惊小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要管嫁妆就管吧,可要是多分走了容府的,祖母可不轻饶。” 容束还记得萧姨娘之前管家的种种纰漏,不过又想起自家老娘那守财的本事,对此倒也暂且姑息了。 他不是贪财之人,亡妻的嫁妆他没怎么过问过,听容晚玉言之有理,也顺应了她的请求。 不过几日,就是过年,他心里还记挂着开春续弦一事,实在无心在管家之事上在费心神,有气无力地点头,“那就这样吧。” 容晚玉三言两语达成心中所愿,不想再久留,抱起已经打瞌睡的容思行,“行哥儿困乏了,那孙女先带着他回去歇息了。改日再来向祖母请安。” 此前她管着家,一直想着将母亲的嫁妆从容府财产里剥离出来。 虽然有部分被萧姨娘已经贪作公用,但母亲留下管束产业的管事们很有本事,留下的还是大头,这才是她和行哥儿日后立身的本钱。 既管公又管私难以分开,这回祖母之愿反而歪打正着,她乐呵呵地将容府的烂摊子甩给祖母和萧姨娘,自己空得好好经营一番母亲留下的产业。 抱着行哥儿脚程慢,还没走远,身后容束就追了上来。 “晚丫头。” 叫住了女儿,容束喘了口气,有些责怪之意,“你既知晓你姨娘此前管家之过,怎可还如此轻松地将管家之权拱手相让?” 容晚玉抱着行哥儿说话不便,轻手轻脚地交给了于嬷嬷,对着容束俯身道:“父亲这话可错怪女儿了,女儿有心想为咱们家出一份心力,但祖母是长辈,女儿总不能逾了祖母的意思。” 虽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但容束对自家老娘的秉性实在了如指掌,也头疼得很,再看女儿委屈的模样,倒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拍了拍容晚玉的肩膀,“算了,等过了年,迎娶宜沛入府,便有理由让母亲松手了。” 提及小姨,容晚玉深深望了容束一眼,“父亲以为,祖母此番上京,当真只是为了同父亲团聚过年?” 被女儿如此一问,容束愣了愣,想起当年和湘娘成婚之事。 自己要娶侯府嫡女,礼节上自然少不了让母亲做主,他匆匆回乡,迎来得却是母亲劈头盖脸的责骂。 说他见利忘义,背叛了已有婚约的表妹,这在乡里,是要被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的。 “可儿子从没想过要娶表妹!”容束也十分委屈,他寒窗苦读十年,总算熬出了头,眼看还有一段好的姻缘,却被母亲如此指责。 “要不是母亲执意要受表舅家的银钱,何以替儿子定下这门亲事?我待表妹,不过是兄妹之情,湘娘才是我真心所爱!” 祖母被儿子气了个仰倒,最终还是容束了解自己的母亲,将侯府如何富庶,如何尊贵说了一遍,祖母这气才慢慢平了下来。 “这事,急不得。”祖母缓下心神,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你先回京成婚,你表妹那里我来想办法。对亲家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长途跋涉,便不观礼了。” 等容束回了京,按规矩操办起和钟宜湘的婚事,临近婚事前,就等来了被祖母劝服的萧姨娘。 祖母口口声声向萧姨娘保证,只要她自甘为妾,容家定待她如正妻一般,若日后有变,便是扶为平妻也无不可。 这才有了萧姨娘的低声下气,自奔为妾。 第56章 迟母回礼 “父亲真的答应我们,可以去外祖母家过年啦?” 到了松柏居,容思行才醒了过来,还迷糊着,听见这个好消息,立刻清醒不少,扬起了大大的笑脸。 得到容晚玉肯定的答复后,他高兴地在床榻上蹦了两下,“好耶。” 和容束谈完话,不知容束想起了什么,一副沉甸甸的模样。 容晚玉只说,祖母上京恐是为了续弦之事而来,这等事瞒不过永宁侯府,以免婚事生变,想带着行哥儿去永宁侯府过年,也算替母亲尽一尽孝道,也可安抚外祖母和小姨的心。 想起巧笑倩兮,宛如故人的钟宜沛,容束到底点了头,还嘱咐容晚玉此去要备上一份厚礼。 “去外祖母家就这么高兴呀,在家过年不好吗?”容晚玉见行哥儿如此欢喜,忍不住逗了逗他。 行哥儿蹙起眉头,认真地摇摇头,“姨娘变了,是坏人。沁姐姐近来不爱找行儿玩儿,祖母不喜欢行儿。” 看着才六岁的弟弟,容晚玉只觉得心化成水一般,将他搂在了怀里。 或许他还不懂这复杂的人心,但却能敏锐地感知他人的喜恶,从小依赖的姨娘成了离间自己和姐姐的坏人,从小亲近的沁姐姐待他也越来越敷衍,还有难得一见的祖母,才来就让厨房扣下了自己每日的零嘴点心。 明明容府是自己的家,可容思行却越来越觉得这个家变得死气沉沉。 “阿姐给行哥儿讲的故事里,是不是最后坏人都会被打跑呀?”容晚玉拍了拍行哥儿的背,将他放进被褥里,盖好被子,“行哥儿放心,咱们家也会将坏人赶跑,只剩下好人,每日都开开开心心的。” 姐弟二人摒弃前嫌后,容晚玉常常哄着行哥儿入睡,给他讲自己化石五年内的所见所闻,稍稍编撰,便成了有趣的睡前故事。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行哥儿渐渐困了,在知道不能带三妹妹一起去侯府过年后,拉着容晚玉的手道:“阿姐,你让厨房过年的时候给三妹妹多加几道她爱吃的点心吧,祖母不给吃,说小孩儿吃点心是娇生惯养,但三妹妹喜欢吃,她不能跟我们一起去玩儿,太可怜了。” “好,知道了,快睡吧。”容晚玉轻声应下,待行哥儿睡着后,又嘱咐嬷嬷给他收拾些行李,才离开了松柏居。 次日,容晚玉便给厨房知会了一声,三妹妹的餐食照旧,钱从她的私账上走,年宴也特地嘱咐,要多给她备些好吃的点心零嘴。 年前将管家之权交出去,容晚玉便松快了许多,赶在去侯府前,在于嬷嬷的辅助下,将母亲留下的产业梳理了一遍,给各个管事发了厚厚的过年钱。 “诸位管事都感念姑娘善心呢。”于嬷嬷得了消息,笑着告诉了容晚玉。 容晚玉握着笔,一笔一划地描红,描完一个字才开口,“管事们这些年恪尽职守,这是应得的。嬷嬷您看我这字,可比之前好些了?” 顶着小主子期许的目光,于嬷嬷还是很难说出一个好字,只能委婉道:“姑娘日日操心的事太多,这字能写便是,也不用花这么多心力。” 容晚玉一听便知道嬷嬷是在安慰自己,看了看自己横不平竖不直的字迹,又拿出迟不归的用药记录对照,越发看不过眼,将自己写的叠了起来,便往外走。 一路到了外院,路遇下人纷纷向她行礼,可见管家这段时日的积威深重。 马管家恰巧路过,见着容晚玉是眼前一亮,立刻上前作揖问好,“大小姐安。” 容晚玉点头示意,见马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才停下脚步,“马管家有何事?” 马管家看着容晚玉跟看见救星一般,老太太才来了几日,就将府内上下都挑了一遍次,大到吃穿用度,小到下人擦地的水用多少,事无巨细,什么都得插上一嘴。 今日得知老太太要暂管内务,全府上下无不哀嚎,一大早,各个管事嬷嬷就收到了责令,形式不一,本质一样,都是让削减开销用度的。 “大小姐您也知道,这大家辛苦一年,都想着过年能松快些,不说得多少赏银,只盼着主子恩赐,得个好彩头。可如今这别说彩头了,怕是这年都过得捉襟见肘了。” 听马管家诉苦,容晚玉但笑不语,这本就是她想看到的局面,不过还是给马管家指了一条明路。 “有人守财如命,便有人更惜名声,管家只需让大家,对症下药便是。” 马管家目送容晚玉离开,回味儿了一遍这句话,心里有了主意,挺直了腰,去找那些管事和嬷嬷商议。 今日难得好日头,清风正在院里晒书,这几日公子给容家少爷放了假,他也难得清闲下来。 正打着瞌睡,忽然瞥见一抹倩影,忙起身作揖,“大小姐,您怎么来了?是寻我家公子有事?” 容晚玉点点头,还没说让清风去通报,迟不归已经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新衣裳,是颜色偏深的松绿色,更衬得他皮肤白皙,制衣的工艺很好,剪裁合身,虽加了厚棉,但却显出了他高挑修长之姿,细看还绣了竹叶暗纹。 长发束起,只簪一根乌木簪,面如冠玉,眉眼如画。 “容小姐?”见容晚玉盯着自己半晌没说话,迟不归先开了口,看了看自己身上似乎并无异常,“家母寄来了新衣,正在试穿。容小姐来,是有什么事吗?” 容晚玉被提醒回神,眼神漂移,不大自在的走了过去,装作打量衣裳的模样,“这衣裳做的真好,对了,此前给你的冻伤膏,令堂可用上了?” “嗯,回信还有提及,说症状好了许多。”迟不归提及母亲,眼中满是暖意,引容晚玉入内,亲手给她斟了茶,又拿出了一个小包袱,“这是家母予容小姐的回礼。” “不过小事,怎还有回礼。”容晚玉随手打开包袱,见内里是一双精致的绣鞋,绣工精湛,绣了朵朵梨花,宛如真见,“伯母这绣工也太过精湛了吧?” 迟不归见她将那双绣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知她是真心喜欢,不知怎的也松了口气,低头看着她的笑脸,“你喜欢就好。” 第57章 隔扇相授 暂且将绣鞋放到一旁,容晚玉拿出了自己的描红,打开时略迟疑一瞬,唰得一声抖开,展开在迟不归眼前。 “我寻先生,是想求教。” 斗大的字张牙舞爪地躺在纸上,十分有冲击力。 迟不归却未有异色,而是接过纸张,铺在桌面上,一个一个细细看了一遍,才开口,“容小姐未习过字?” 这些字一看便知,连落笔的次序都不对,更别说提笔顿挫,不过粗看一眼,迟不归便能认出,这是在模仿自己的字迹。 大家闺秀,少有不识字的,便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也不至大字不识,不说各个是书法大家,但总归能拿得出一手平整字迹,用于邀约请帖最为常见。 容晚玉手指绕了绕身前的一缕青丝,“父亲给我和二妹妹请过女先生,那先生严厉得很,初学时便让我们一日做上许多功课,头回课业我便被打了手心,萧姨娘说我身为嫡女无需受这等苦,便没学了。” 提起这桩往事,容晚玉的言语间尽是自嘲,那时她以为这是萧姨娘对自己的疼爱,殊不知忍得心疼坚持让容沁玉学有所成,才是真正的为人母的疼爱。 “若教令人先生畏惧,何以诚心向学?”迟不归淡淡评了一句那女先生的做法,从他教容思行便可看出,他不是那种以威压人的先生。 “有名家言,书有三戒,初学分布,戒不均与欹;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终能纯熟,戒狂怪与俗。若容小姐想习字,最好先从一笔一划开始。” 言罢,迟不归另取一张宣纸铺平,右手执笔,立正身姿,从如何站,如何坐,如何握笔,一一开始讲解。 示范一遍后,他递给容晚玉一支笔,站在她身侧,让出位置让她照做一遍。 见容晚玉姿势不对,迟不归随手拿起一把长柄折扇,轻轻点在她的后腰处,“挺直些。” 只是不轻不重的一点,却恰好戳中容晚玉的痒处,如过电一般,抖了抖身子,险些笑出来。 心里默念习字,容晚玉压住笑意,继续练习。 迟不归又用扇子将她的胳膊往上抬了抬,略移步子,瞧见了容晚玉微微泛红的侧颜,似乎眼角还带着湿润之意,执扇之手一顿,倏然收了回来,改回言语指正。 不用扇子后,容晚玉松了一口气,憋笑憋得实在难受,眼泪都差点憋了出来,毕竟是向人求学,笑出来实在太过失礼。 如此模仿一遍,她得了些意味,回首却见迟不归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正要饮用,“这茶冷了,让清风换壶热茶吧。” 迟不归饮水一般倒入口中,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无妨,屋里有些热。” 作为大夫,容晚玉见不得病人如此不忌口,上前夺过冷茶,喊来了清风。 待清风提着茶壶去换热水时,容晚玉走进才瞧见,迟不归的耳朵已经红到了耳根,有些奇怪,“今日虽日头不错,但到底寒冬腊月,先生可是身子不适?” 说完便伸手要去把迟不归的脉,也不见迟不归如何动作,只一瞬,人就飘到了角落,离容晚玉隔出好大一段距离。 “无妨。”迟不归下意识用了轻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慢慢踱步回来,“今日便学到这儿吧,容少爷所用字帖适用初学,容小姐回去也可一并描红。” 先生发话,学生莫敢不从,容晚玉得了指教,心满意足,见迟不归面色如常,才放心告辞。 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还有一事,“对了,过两日,我同行哥儿会去永宁侯府过年,先生孤身在外,一人过年冷清得很,我和行哥儿想邀先生,一同去侯府,小住几日。” 提着热茶水回来的清风正好听见这番邀请,见自家公子并未一口回绝,有心想要上前提醒,“公子,过两日” “好,这两日正好无事。”迟不归打断了清风的话,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向容晚玉颔首,“便叨扰了。” 两人定好行程,便要作别,从内院走来一黄衫粉裙的女子,远远便提着嗓子,喊了一句,“晚妹妹,让我好找。” 容翠玉还是抬着她尖尖的下巴,领着自己的丫鬟走了过来,起初以为容晚玉在和管事说话,走近才看见是一位年轻公子。 她的目光瞬间被容束俊逸出尘的脸所吸引,头也慢慢低了下来,嗓音又尖细了几分,“晚妹妹,这位公子是?” “是行哥儿的先生。”容晚玉连名字都没提,看见容翠玉那直勾勾的眼神就觉得不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翠姐姐有何事,咱们回内院再说吧。” “不急。”容翠玉硬是站定了脚步,被拽得纹丝未动,向迟不归行了一礼,“我叫容翠玉,容家老爷是我二叔。敢问公子贵姓?” 迟不归自是觉察到了对方有意无意的打量,见容晚玉急着要将人拽走的模样勾起一抹笑意,欠身回避,“不过是教书先生,不敢与小姐攀识。” 言罢转身回屋,清风木着一张脸,拱了拱手,麻利地关上了院门。 容翠玉却并未因此举生气,反而更加娇羞,冲着丫鬟道:“他适才,可是冲我笑了?” “翠姐姐。”容晚玉咬字清晰的又叫了一遍,打断了她的花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回院了。” 被打断臆想,容翠玉白了容晚玉一眼,“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你不是过两日要去侯府吗,我住在松鹤院不利祖母休息,搬去你那里住几日。” 这番理直气壮的话,容晚玉险些一位她才是容府的小姐,似笑非笑地看了容翠玉一眼。 “我和姐姐只幼年见过一面,本不大记得了,如今看着姐姐这副模样,倒是想起了姐姐幼时要将我赶出你家宅子的事了。” 幼时,容晚玉随家人回乡探亲,暂住在大伯家的宅子里。 容翠玉眼红容晚玉的穿戴用度,竟然偷摸进容晚玉的房间,去拿她的首饰,被秋扇抓了个正着。 被发现后,容翠玉还倒打一耙,说是容晚玉欺负她,哭着闹着要让父母将她赶出家门。 容翠玉没想到那么小的时候的事容晚玉还记得清清楚楚,面露一丝尴尬,“我怎么不记得了,是妹妹记错了吧?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过住几日你的屋子,没必要翻旧账吧?” 容晚玉睨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话直接转身离开,不再同她纠缠。 “若翠姐姐不想再人赃并获,被我扭送官府,还是歇了这番鸠占鹊巢的心思吧。” 被晾在一边的容翠玉气得跺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件破首饰吗,这么有钱还能记这么多年,真抠门!走,我们找沁妹妹去。” 第58章 痴人说梦 芙蓉阁内。 容翠玉一进屋,便好大一通抱怨,“你家长姐,我看越发没规矩了。不懂得待客之道,连间屋子都舍不得,我还是她堂姐呢。” “揽月,去泡茶。”容沁玉放下手里的绣绷子,和颜悦色地坐在容翠玉身旁,“堂姐知道的,姐姐不过是脾气大了些,可是有什么误会?” “哪里来的误会。”容翠玉嘟起嘴,待揽月上茶,揭开盖子,见是上品茶叶,才咕咚几口喝下,将适才碰见容晚玉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末了提及迟不归,面色才和缓些,还有一抹羞色,“你家那位教书先生,姓甚名谁?我问他,他怕与我身份有别,不敢说呢,当真是位君子。” “教书先生?”容沁玉一愣,尔后才想起她说的是谁,见容翠玉一副少女怀春模样,容沁玉忽然计上心头。 那迟不归,虽说是父亲招来的门客,可自从入了容府,桩桩件件的事都偏向了那对姐弟。 一来就救了容晚玉和容思行不提,这些日子教容思行念学,容思行如今已经可以在容束面前背上好几首古诗了。 还有寒山寺那回,他救了陛下,容晚玉救了将士,两人倒是配合得默契,将救驾之功全夺了过去,自己落得个拖二皇子后腿的下场,至今也没和二皇子搭上关系。 暂时动不得容晚玉,若能除去她一个帮手,也算不错。 容沁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亲手替容翠玉续上茶水,“那位先生,可大有来头。姓迟,名不归,是青州人士,父亲亲自请来教行哥儿功课,今年才中了举,不过双十的年纪。” 容沁玉说得慢,故意挑起了容翠玉的好奇心,见她越听越上心,“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此前还救了陛下的命,陛下亲自下旨赏赐,待明年春闱,只怕是前途无量呢。” 原本容翠玉就被迟不归的相貌打动,再一听他这番才学际遇,心更是跳得厉害,难得羞怯,小声问了一句,“迟先生如此良才,可有婚配了?” “便是说呢,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偏偏还无婚配。”容沁玉叹了一句,忽然回过神似的,笑眼看容翠玉道:“话说回来,堂姐你已及笄,却还未许人家吧?” 被人说中心事,容翠玉哎呀一声,轻轻推了推容沁玉,想起家里安排的那些,又嘟起了嘴,“在老家,我父亲也托媒人相看了不少。可那小地方的人,至多不过是乡绅富户,或者穷酸秀才,哪里配得上我。二叔这么大的官,我身为他的侄女儿,不能给他丢脸不是。” 容沁玉低头抿了口茶,掩去了眼底的嘲讽,她一个商户之女,心气儿倒高,父亲官职再高,和她一个侄女有何干系。 虽看不起容翠玉的自傲,但容沁玉依旧一副好妹妹模样,用绣绷子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笑得弯弯的眼睛。 “姐姐贤淑貌美,是不该下嫁旁人。要妹妹看,这迟先生就很合适,虽家底薄了些,但年轻有为,若能和姐姐结成连理,不定明年,姐姐就是状元之妻了呢。” 两人一个芳心暗许,一个怂恿吹捧,直说得仿佛迟不归已经和容翠玉两情相悦了似的。 见容翠玉已是入套,容沁玉把手里的绣绷子放在她怀里,“马上就是过年了,迟先生一人留京,定然孤单,不若姐姐送些礼物去。” 容翠玉笑意难掩盖,说完话,又看向容沁玉头上的钗子,“堂姐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带几件好首饰,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想来妹妹能体谅,不如借给姐姐几件?” 容沁玉心里暗骂她一句眼皮子浅的东西,面上却不好推拒,让揽月去取自己的妆奁来,又使了眼色,让她别拿好东西。 谁知容翠玉挑挑拣拣,一样没看上,最后直接拔了她头上的一根钗子,是萧姨娘因过年新给她打制的,花了足足两百两银子。 “不用这么多,就这支吧。”容翠玉立刻插在自己头上,揽镜自照,言语间似乎自己还很客气一般,气得容沁玉咬紧了牙关,才没变脸。 赶在过年前,被说乱春心的容翠玉当真在屋内憋了几日,赶制出来一枚香囊。 看着绣了鸳鸯的香囊,容翠玉又用剪刀剪断了一缕青丝放了进去,这才满意地拿着香囊跑去了外院。 一路上,她走走停停,想着如何和迟不归搭话,甚至提前背了两首应景的诗词,以示自己能有共同话题。 迟不归所居的院子,门依旧紧闭着,容翠玉扶了扶特意戴上的新钗子,抬了抬首,示意丫鬟去敲门。 可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答,丫鬟怯怯道:“许是他们不在家?” 容翠玉有些扫兴,见不远处有在打扫的仆人,召来问话,“你可知迟先生去何处了?” 仆从答道:“迟先生受少爷之邀,去侯府过年了,今晨才出发。” 心心念念的香囊没送出去,慰人孤寂也落了空,容翠玉恨恨咬牙,啐了一口唾沫,“行哥儿那么小,哪知道这么多事,定是那容晚玉要阻拦我的好事。” 到底在他人府邸,丫鬟看着那仆人不善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容翠玉的衣袖,“小姐,咱们在外院呢。” “用得着你说,你家小姐没长眼睛吗!”容翠玉一肚子火气,想起自己熬夜绣香囊被扎的手指,就觉得隐隐作痛,狠狠地拧了一把丫鬟的胳膊出气,“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打听点消息。” 丫鬟被拧得发痛,红了眼眶却不敢挣扎,只等主子出完了气,擦擦眼泪又追了上去。 永宁侯府离容府并不算远,容晚玉虽带着弟弟和迟不归住进了侯府,但每日还是会收到于嬷嬷让人送来的消息。 她展开书信,见于嬷嬷简单几笔提及容翠玉在外院胡闹的事,本是件愚蠢到令人发笑的事,可不知怎的,容晚玉的嘴角却抿成了一条线。 抱着玩具,一脚踏进容晚玉屋子的容思行,本想寻姐姐一同玩耍,可见姐姐的表情,默默地把踏入屋内的脚又缩了回去。 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抱着玩具又跑向了客院,去寻迟不归了。 “先生,先生,我来找你玩!” 迟不归才歇脚,扶了一把容思行,笑着接过他怀里的玩具,“怎么没去寻你阿姐玩儿?” “阿姐生着气呢。”容思行学着容晚玉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好像是府里送来了什么信,她看了不大高兴,我还是晚些去找阿姐玩吧。” 迟不归点了点人小鬼大的容思行,看向内院的方向微微出神,只见窗外不知何时落下了雪,积在了窗户上厚厚一层雪白。 第59章 梅香绕指柔 新年伊始,雪下了一整夜,晨曦时才停,瑞雪兆丰年,都说是好兆头。 没有理不完的家事,没有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容晚玉缩在提前烘烤过,暖烘烘的蚕丝锦被里,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时,坐在床上,迷糊了半晌才醒过神了,自己是在母亲娘家侯府。 “姑娘醒了?”秋扇听见动静,端着温热的水进来,“已过了早膳的时辰了,厨房里还备着吃食,奴婢这就让人去给姑娘取来。” 容晚玉捧了一把水泼在脸上才清醒了些,一听秋扇的话,去看刻漏,竟然是起得这么晚,明明昨日还惦记着陪外祖母用早膳。 想起昨日那封信,容晚玉揉了揉额角,竟是难得失眠了。 秋扇打开窗户通风,刚推开就呀了一声,“这是谁放在这儿的?好巧的手艺。” 披散着长发,容晚玉好奇地上前,只见窗台上摆了一排巴掌大的冰雕,雕的是十二生肖,每一个都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容晚玉拿起第一个冰雕小老鼠,似是故意雕得胖乎乎,缩短了尾巴,看着并不可怕,连胡须都根根分明。 她一个个摆弄了一遍,冻得指尖通红,怕屋内太暖和,又放回了窗台,却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冰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好似心头愉悦许多。 “你去拿个盒子,装起来,放在屋外,让人仔细别拿了碰了。”容晚玉仔细叮嘱了一番,再换上小姨昨夜送来的新衣。 一整套都是绯红色的,裙子的颜色深些,用金线绣了栩栩如生的金鱼,上面是件比甲,绣有百蝙暗纹,封边用了柔软的兔绒,外罩一件雪白狐裘。 头面是外祖母所赠,一看便是出自京城中有银子难买的老店,用极细的金丝掐成朱雀,坠有拇指大的明珠做坠,可谓是步步生辉。 “你去取我带来的那双绣鞋。” 鞋子她穿了迟不归母亲所赠的那双,白梨如雪,和这一身红衣,很是相配。 此行丫鬟里,她独留下了丹桂,丹桂是容府的家生子,还有一个母亲在外院做活,正好母女二人新年团聚。 临别前,她给了丹桂厚厚的红封,丹桂磕头谢恩,眼中含泪,说出来一段往事。 原来当初钟宜湘还在的时候,丹桂娘亲病重,钟宜湘曾请了大夫帮忙看病,才留住了丹桂娘亲的性命。 因此丹桂是自请入玉雨苑伺候的,也才会在容晚玉重病在床的时候,悉心照料,听话地去请大夫,引容束入局。 没有丹桂帮手,秋扇还觉得有些不习惯,见主子要出门,忙拿来了油纸伞挡风,“姑娘,咱们这时候是去?” 此时离午膳还早,府邸里的下人多半被放了半日的假,正在歇息,偌大的侯府,安静得很。 “迟先生初来侯府,怕有诸多不适,行哥儿年岁小不懂这些事,我该去看看才是。”容晚玉开口便是解释,仿佛不是说给秋扇的,而是让自己心安一般。 主仆二人一路踏雪到客院,隔着门廊已经瞧见迟不归握着一卷书册,立在寒梅之下。 他今日也是一身新衣,看款式多半还是出自母亲之手,衣裳是缎面的,宝蓝色,恰巧也是百蝠暗纹。 他少着鲜亮,如此一看,倒不像个做客的书生,更像这侯府里的公子。 迟不归余光扫到一抹绯红,回身见容晚玉站在廊下,少女初长成,桃夭灼其华,一时没移开视线。 “迟先生。”容晚玉不知不觉,步子慢了几分,站定在他三步之遥,“换了住处,昨夜睡得可安好?” “一夜无梦。”迟不归敛垂目光,瞧见了容晚玉露出的鞋尖,是那双白梨绣鞋,“多谢容小姐挂念。” 容晚玉想起自己刚刚敷粉时所见的青黑,有些牙痒痒,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先生好眠,难怪去做了梁上君子。” 迟不归知她说的是窗台上的那些冰雕,昨夜从容思行口中得知容晚玉心情欠佳,恰逢大雪,夜半取冰做了十二生肖的冰雕,悄放在了她的窗台上。 此行说来逾矩,但见容晚玉面上带着笑意,并未觉冒犯,他才弯了眉眼,“听容少爷说,你昨日不愉,今日可好些了?” 容晚玉知晓果真是他的心思,有说不清的欢喜,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为何雕十二生肖?” 一阵寒风拂过,吹下片片梅瓣,迟不归抬手,以衣袖替她遮挡落花,言带三分寒香,“愿容小姐年年胜意,年年欢愉。” 两相对视,梅香迎怀,容晚玉忽地低头,狐裘里的手按在了心口,面红胜梅,“也愿先生,年年岁岁,喜乐安康。” 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言语有些慌乱,“今日还不大冷,这狐裘厚了些,我,我得回去换一件。一会儿,午膳见。” 见容晚玉匆匆离去,身后秋扇举着伞险些没跟上,一路念着姑娘慢些,小心脚下。 迟不归拂袖落下一捧梅花,用书卷抵着额头,吟出一句诗来,“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捧着披风的清风从里屋出来,踮起脚裹在迟不归身上,不解风情道:“这梅花开了快一个月了吧?公子可要剪些梅枝插瓶赏玩?” 适才那点柔情瞬时消散得干干净净,迟不归看向清风的目光略带无奈,用书卷敲了敲他的头,“你父亲把你交给我,还想着让你也多念些书,我是有愧于伯父所托了。” 清风一头雾水地摸了摸后脑勺,见主子摇摇头往屋里走,左右不定,“那公子,这梅枝剪不剪啊?” 半晌没听见主子回音,清风追着进了屋,却见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人。 那女子身着一身劲装,显得身材玲珑有致,面上戴了狐狸面具,只露出了一双勾人的眼睛。 “公子,我家主人传讯,京郊苏家田庄出了人命,让您速速前去,务必护住人证。” 迟不归笑意不复,颔首应是,目送那女子踏窗而离,回身吩咐清风,“侯府午膳,你替我推了,便说是身子不适。容小姐当能替我转圜一二。” 第60章 妯娌之间 回住处换了一件薄披风,又练了会儿字,容晚玉才领着秋扇去赴午宴。 外祖父和外祖母共育三子一女,还有妾室所生,外祖母照养长大的小姨。 大舅舅和二舅舅战亡前皆已成婚,大舅舅与大舅母有一子,比容晚玉长几岁的表兄钟衍舟,二房未留子嗣,三舅舅年近而立还未成婚。 三舅舅常年行商在外,今年将钟衍舟也一并带离,府中便只剩下满门女眷。 外祖母性情爽直,并不爱立规矩,特意让两位舅母提前几日回门,与家人团聚,今日才回侯府,容晚玉也许久未见两位舅母了。 主仆二人刚出院子,守在外面的清风便走了过来,作揖道:“大小姐,我家公子身子有些不适,恐扰午膳诸位兴致便不赴宴了,让小的来跟您道一声歉。” “如何不适?可是寒疾又复发了?”容晚玉想起那一排冰雕,立刻紧张地问道,“秋扇,去取我的药箱。” “不是寒疾!”清风立刻否认,阻拦秋扇的步伐,“许是昨夜挑灯夜读的缘故,休息休息就好了。便不劳烦大小姐您了。” 挑灯夜读?有在人窗户外挑灯夜读的吗? 容晚玉略一思忖,清风多半也不知昨夜迟不归的举动,若真身体抱恙他也该来寻自己才是,如此,倒多半是借口。 心里料定迟不归无恙后,容晚玉也复归从容,不再纠结此事。 略耽搁了些,到地方时,两位舅母已至,听见脚步皆往外看,见容晚玉仪态大方而入,皆眼过殊色,只觉和幼时顽劣模样大不相同。 容晚玉含笑向前,先朝外祖母行礼问安。 外祖母笑着拉着她的手,向她介绍两位舅母,“你幼时都见过,恐年岁小生疏了。这是你大舅母,母家姓康,最是好相处不过。” “大舅母安。”容晚玉依言向大舅母问安。 虽是年节,但大舅母穿着十分素淡,浑身也不见几样首饰,年岁稍长,人淡如菊,唯一亮眼些的是手上一只翠绿的镯子,如此,还褪下来给了容晚玉做见面礼。 “许久未见晚丫头了,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外祖母笑笑,又指了指旁边那个年岁轻些,穿着俏丽的,“这是你二舅母,母家姓上官,京城里,吃喝玩乐的事找她便对了。” 二舅母看着年轻,说话也如珠玉落盘,脆生生的,故作委屈状,一把将容晚玉拉到了身旁,“母亲呀,就是偏疼大嫂,如此跟晚丫头介绍,倒显得我这个做舅母的太不庄重了。” 钟宜沛坐在外祖母左侧,闻言也是大笑,“庄重这两个字从二嫂你口里说出来,就已经很是不庄重了。” 姑嫂二人你来我往的打趣,一看就是平日没少斗嘴取乐。 “这是二舅母给你的,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还是金子最讨喜。”言罢,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了容晚玉,里面装满了叫人打的指甲大小的金葫芦,如此一包十分实诚,模样也很喜庆应景。 “多谢二舅母。”容晚玉对持重者有礼,对外向者也不拘束,大大方方接过长者之礼。 行哥儿来得更晚些,小小的人儿被打扮得如同观音座下童子,让两个舅母都爱不释手,特别是二舅母抱着就没松开。 大舅母见她如此喜爱,不由得又提起旧事,“你膝下无子,一个人难免孤寂,要不还是从旁支里过继一个,也算老有所依。” 明明对行哥儿十分喜爱,但提起要过继旁支,二舅母就不乐意了,“这事儿母亲都不提了,大嫂你怎么又念叨起来了。这孩子就得逗别人家的才有趣,自家养可麻烦了,我才不要,累得平白老上许多岁。” 年岁相当,和弟媳相比却看着稳重许多的大舅母一愣,被说得有些尴尬,又不太服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哪里是你闹脾气的事,二弟已故,你该替二房多考虑考虑才是。” 这话一出,便太过言重了,钟宜沛想起自己的身子,难免替二嫂开口说话,“大嫂,这事儿得看二嫂自己的意愿。咱们家不是还有大郎吗,也不算香火不继。” 二舅母被说得也不乐意,轻哼一声,“我可没大嫂的好脾气,若养个不听话的牛犊子,怕是要被气得折寿好几年呢!”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怎么还吵起来了。”外祖母见这话越说越偏,厉声叫止。 大舅母略觉委屈,红了眼眶,二舅母则撅起嘴,心里也不爽快,殃及池鱼的钟宜沛微叹一口气,上前把吓着的行哥儿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身旁,“都正午了,看来三哥和大郎是赶不及了,咱们先用膳吧。” 自有嬷嬷传膳,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因为饭前的争执吃得都不太尽兴,早早便散了。 用完膳,外祖母要小憩片刻,行哥儿也有午睡的习惯,索性去了外祖母院里作陪。 钟宜沛则拉着容晚玉到了自己屋里,知她好奇,讲起了家里的琐事。 “大嫂和二嫂,实则也没什么矛盾,不过是脾性不合。”钟宜沛怕容晚玉对两位嫂子印象不佳,开口先替两人解释了一句,“大嫂老成持重,家里大小事如今都是她在管,很是费心。两位兄长接连战亡后,她便不许大郎从戎,压着大郎读书,可大郎着实不喜从文,才随了三哥一同外出行商。” “二嫂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和二哥是先有情谊再成婚,两人恩爱非常,可惜二房没留下子嗣,起先母亲也劝过过继,见二嫂实在不愿也便罢了,但大嫂觉得事关二房香火,每隔一段时日都旧事重提一回。” 听了小姨的解释,容晚玉也算对两位舅母有了些了解。 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她一个晚辈,又是外姓人,实在不好言说,便只是听着。 钟宜沛说完侯府的事,又问她容府,“这回你带着行哥儿来侯府过年,你父亲如此轻易的就应许了?可是府上又出了什么事?” 这话让容晚玉想起了贸然上京的祖母和堂姐,简言几句,并不言其中糟心之事,反握住钟宜沛的手笃定道:“小姨您嫁与我父亲续弦,本就有些委屈。您放心,在你嫁入容府之前,我一定扫清那些莫须有之事。” 第61章 舅舅和表兄 永宁侯府外的巷子里,从巷子口缓缓走来一支车队。 车队长不见尾,除了领头的两辆马车,其后都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也有用油纸遮盖的,隐约可见是些来自大江南北的奇珍异宝。 马车周围跟着孔武有力的镖师和护卫,停在门口后,镖头翻身下马,站在第一辆马车外抱拳道:“侯爷,咱们到了。” 现任永宁侯,侯府第三子钟无岐探出半个身子,肤色略深,横眉阔目,天生一双笑眸,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皓齿,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拍了拍镖头的肩膀,“这一路辛苦诸位兄弟了。这是说好的价钱。” 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又拿出一包提前换好的碎银,一并扔给了镖头,“多的是给兄弟们的过年钱,忙到今日,也没空和家人团聚,实在辛苦。” “侯爷客气。”镖头并未因赏银而多有动容,两人似乎也十分熟稔,客套话未多言。 镖师们帮忙把所有货物卸下后,便离开了。 钟无岐走到后一辆马车,屈指在车门上敲了几下,“你小子还要在车里呆多久,跟大姑娘似的。” 话音刚落,车门就被推开,钟衍舟虎着一张俊脸,慢吞吞地下了车,提上自己的包袱就想溜,“三叔我先回屋休息了,晚膳不用叫我。” “慢着,跑什么跑。”钟无岐一把拽住钟衍舟的衣领,轻松地将十多岁的少年提起,“哪有回来不先去见长辈的,这次你表妹和表弟也来了,该一同见见才是。” “容晚玉?那个草包?我才不要见。”钟衍舟对幼时跟自己抢玩具的表妹没有丝毫好感,何况她名声不好,自己在同龄人之间也常被提及笑话。 钟无岐反手给了钟衍舟一个暴栗,“一会儿当着人小姑娘面,别说浑话。” 早有脚程快的家将提前入府通信,侯府上下都聚在一起,等着一年未归的侯爷和侯府里唯一的小辈钟衍舟。 几乎是被钟无岐推进来的钟衍舟,刚进门就被母亲一把抱住,哭成了泪人。 “我儿,可是瘦了,在外吃苦了吧?” 钟衍舟余光瞥见了一张陌生的脸,明艳动人,好奇地看向自己,脸一下涨红,拼命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母亲,我还未拜见祖母呢。” 大舅母闻言这才稳定了心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将儿子推到了祖母面前。 “孙儿见过祖母,祝祖母新年安康。” “儿子也见过母亲,祝母亲一年胜过一年的年轻漂亮。”钟无岐说话有些没正经,惹得母亲笑着拍了他好几下。 “大郎乖,这是祖母给的压岁钱。”将提前备好的银票给了钟衍舟,外祖母才给两人引见容家姐弟二人,“这是你表妹晚玉,这是你表弟行哥儿,幼时还曾一同玩过,可还记得?” 一听眼前这明媚如春的少女是容晚玉,钟衍舟的嘴角就撇了下来,冲着行哥儿倒还笑了笑,揉了一把小表弟的脑袋。 容晚玉察觉到了他的不喜,倒也不在意,自己以前顽劣,得罪的人实在不在少数,也记不得如何得罪了自己这个表兄。 钟无岐却坏心眼地笑了笑,“说起来,我倒是记得,大郎最初说要习武,就是因为被晚丫头压在地上打得还不了手吧?” 豁,这仇结得够大,容晚玉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又想,只是小孩子间的打闹,表兄不至于这么多年还记在心上吧? 看钟衍舟恨不得堵上三舅舅的嘴的模样,容晚玉默默移开了目光,垂目却见到自家弟弟一副“哇,我阿姐真厉害!”的表情看着自己,更心塞了。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孩子们年岁都大了,哪里还记得那些。”大舅母打着圆场,似乎也不想再提习武之事,岔开了来,“咱们入席用膳吧,还有客人呢。” 悄然离开侯府的迟不归暗中归来,换回那件宝蓝色的衣裳,估量着时辰,去了用膳之地。 “迟先生。” “不归兄!” 容晚玉和钟无岐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后,钟无岐先笑了起来,“都说无巧不成书,原来行哥儿的教书先生是我的旧相识。” 迟不归心中无波,面上作惊讶状,上前和钟无岐相认。 钟无岐看着家人不解的模样,才解释起来。 他三年前,行商至青州一带时,遇上了水匪,那时候才行水路,敌不寡众,险些在阴沟里翻船。 载舟游学而归的迟不归正巧碰见这一幕,避开战场泅水上岸,引来了青州有名的禾丰镖局的镖师们,这才救下了钟无岐的商队。 “这回我又途经了青州,还特地去寻你,听伯母说你上京应举。”钟无岐略带歉意地朝迟不归拱了拱手,“行走在外,不便用侯府的名号,以化名和不归兄相识。要早知道你来京城,必扫榻相迎才是。” 迟不归回一礼,含笑摇头,“行商谨慎是常事,何况是禾丰镖局的镖师们出手相助,我不过是跑腿罢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等险事,钟无岐自然没有和家里说起过。 此番遇故旧一时激动说了出来,回首见外祖母果然眼有动容。 有客人在,外祖母不好说些什么,只瞪了钟无岐一眼,眼底满是心疼,起身却向迟不归躬身行了大礼,“原迟先生于我儿有救命之恩,老身在此谢过先生义举。” 迟不归如何受得长者大礼,忙错步躲开,也躬身回礼,“老夫人,迟某不敢当此重礼。” 容晚玉见气氛变得沉重,一把扶住外祖母撒娇,“祖母您放心,这迟先生救过三舅舅,我救过迟先生,这恩情呀,我就帮舅舅还了,只稍让舅舅送些好吃的好玩的给我,便两清了。” 外祖母果然被逗乐,暂时忘却了儿子在外的忧虑,搂住容晚玉笑个不停,“你舅舅什么时候忘了你的,小猢狲。” 钟无岐见侄女儿聪慧缓和了气氛,也松了口气,好奇问道:“晚丫头救过不归兄,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舅母在旁听着一直没插上话,可算逮着了机会,忙开口道:“这个我知道,寒山寺那回嘛,京城中各家怕是无人知晓了。” 这美味佳肴倒是放在了一旁,一家人一边说着京中见闻,一边说着在外经历,热闹得很。 钟衍舟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米饭,看着对面坐在祖母身旁和众人有说有笑的容晚玉。 听见她在寒山寺的经历,还有在容府寿宴上替侯府说话的事后,看向容晚玉的眼神,友善了许多。 第62章 不能提及的娃娃亲 过了晚膳,钟无岐又拉着迟不归换了地方继续饮酒说话。 他没个侯爷的模样,将衣袍撩起,支棱着一条腿,亲自给迟不归倒上一杯温好的酒,自己拿着酒杯一碰,“一别三年,不归兄如今已是举人之身,想来对开春后的应试,亦胸有成竹。” 迟不归握着酒杯轻晃,在席间已喝了不少,此时有些微醺,“尽人事,听天命,但求如意罢了。” 酒过三巡,说起行商之事,两人亦是畅谈无阻。 三年前,迟不归带着禾丰镖局的人救下钟无岐后,便作桥梁,让禾丰镖局和钟无岐搭上了线。 与钟无岐言,自己身为举子,不可从商,但家中独余寡母一人,为生计,实则和禾丰镖局有生意来往。 那时钟无岐的行商之路才起,也诸多不顺,有了迟不归引荐的禾丰镖局做保,行商在外再无险境,也算定下了长期合作。 迟不归的眼界不仅在于万卷书,他十四岁考中秀才之后,并未继续钻研书本,而是外出游学,走遍了澧朝的山山水水,于商一道,也十分有见地。 原本钟无岐只是随口聊几句自己的生意,没成想听迟不归的话越听越认真,到最后酒也不喝了,腿也摆正了,跟个学生似的。 容晚玉端来醒酒汤和茶水,见到的就是自己年近而立的舅舅跪坐在年方二十迟不归面前,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听得认真不已,不时还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 “喝了这么多酒,又说了这么会儿话,舅舅你不渴,迟先生也该渴了。”容晚玉打断两人的交谈,一人给了一碗醒酒汤,盯着他们喝下,再把剩下的酒都换成了清茶。 钟无岐冲着侄女儿咧嘴笑了笑,醉眼朦胧,“像,是真像啊。” “舅舅说像什么?”容晚玉侧头疑问。 “像你母亲。”钟无岐饮茶如牛,用茶水去了去醒酒汤的味道,瘫倒在地上,“你母亲被我们兄弟几个叫小管家婆,小时候就爱跟在我们三个哥哥屁股后面管东管西,大哥嗜酒如命,她就偷偷把他的酒全换成了苦茶水;二哥习起武来没日没夜,湘娘怕他过犹不及,直接一包蒙汗药,让二哥睡了一天一夜。” 两世为人,母亲的记忆在容晚玉的脑海中已经渐渐模糊,可每一次听小姨、听祖母或者舅舅提起母亲,她总觉得仿佛看见了那个骄傲又灵动的母亲。 钟无岐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妹妹的往事,容晚玉听得认真,没注意一旁的迟不归也在静静听着,眼里没有一分醉意。 “说起来,晚丫头你还有一门娃娃亲呢,你娘亲没跟你说过吧?”钟无岐越说兴头越高,一骨碌坐起来,笑着看向容晚玉。 容晚玉愣了愣,这事她是真不知晓,从未听谁提起过。 钟无岐提起这门口头上的亲事,先叹了一口气,“是永义侯府的公子,好像是叫晏稷吧?我们两家是世交,他母亲和你母亲是从小的手帕交。那家先生了个小公子,那时候还没你呢,你母亲便和永义侯夫人说笑,说要是自己以后生了女儿,就结两家之好。可惜” 一旁无言良久的迟不归忽然开口,打断了钟无岐的话,“侯爷醉了,有些话当慎言。” 言语中的冷硬,让钟无岐清醒了些,晃了晃脑袋,露出歉意的笑,“舅舅这嘴,喝了酒总是没把门的,晚丫头你别往心里去,不过是以前你母亲的玩笑话罢了。天色不早了,我去休息了,不归兄,明日,明日再与你畅谈!” 说罢摇摇晃晃的也不要人搀扶,自己走了回去。 容晚玉见迟不归的神色不复轻松,似乎还隐约有一股戾气,想起那永义侯府的遭遇,心中了然。 永义侯府,和自家侯府一般,也是武将世家之身,永义侯所领的七杀军,在北境可谓是战无不胜,压制了那些异动的边境部族,守一方平安。 可数年前,时任户部尚书的首辅,却告发永义侯贪墨军饷,通敌卖国,具体如何不可追知,总之此后永义侯府因此败落,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但守永义侯庇护的边疆百姓却不肯相信自己的英雄有罪,自发集结了一股叛军,不过最后也被镇压,听闻那时血流成河,洗杀了一座城,其中不乏普通百姓。 如今再提起永义侯,京城中人人讳莫如深,不敢沾染半分。 想必因此,舅舅一时嘴快,迟不归才会变了脸色,叫停了这番话,毕竟他开春后便要科举,若考中便是入朝为官,这些话自当谨慎。 “舅舅一时醉了,迟先生莫怪。”容晚玉斟茶替舅舅道歉,“今日之谈,不过我们三人知晓,还望先生如云烟过耳,切莫提及。” 迟不归垂目看着容晚玉手中的茶,茶叶浮沉不定,宛如说不清的命运。 他没有接过茶,只是应了一声,“有些过去,忘了比记得好。容小姐放心。” 许是因舅舅说母亲和永义侯夫人交好,容晚玉也不想这话题定在此处,放下茶盏随口道:“功过如何,不过胜者谱写。但行之事,用善之心,却总会有人记得。” 原本垂首的迟不归听见这话,身形一顿,尔后缓缓抬头,看向容晚玉映月的璀璨双眸。 他张开嘴,半晌却无言,最后像是叹息一般,发出一声轻笑,“容小姐,夜已深,该歇息了。” 容晚玉没明白他这一声笑的含义,便是笑她天真,她也当真如此作想。 就像前世的迟不归,那些政敌,还有被煽动的百姓,说他是奸佞之臣,可到最后,他呕心沥血,为的不过是将这天下之好,向百姓多倾斜一些。 迟不归送容晚玉一直到内院和外院之间的隔墙,袖中手指微捻,最终还是开口道:“今日我出府,是因苏家的田庄出了人命。” 已经有些困倦的容晚玉听了这话清醒不少,“苏家?恭肃伯爵府苏家?” “嗯,就是你仗义执言的那个苏家。”迟不归还有心说笑,估计是此行有所收获,“苏家背后亦是太子,他们逼民太甚,终究不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意。” 这番话算提醒,迟不归想起今日禾丰镖局送来的消息,还是提醒了容晚玉一句。 “容家在京郊之地,已有转圜。但远在容大人家乡,却鞭长莫及。” 第63章 好大的火药味 次日,钟无岐缓过了酒劲,梳洗后,先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他虽从商,但和已战亡的两位兄长一样,自幼随父亲习武,每日不操练一番,便浑身不适。 被母亲念叨得烦不胜烦的钟衍舟寻到三叔这来躲清净,刚来就被钟无岐扔了一根红缨枪。 练完一套拳还不尽兴的钟无岐也顺手拿起兵器,大笑着冲钟衍舟招手,“来的正好,陪三叔再练练。” 提起过招,钟衍舟烦闷的神情骤然变换,兴奋地握枪入场,利落地跳起往下一劈。 钟无岐转横木杆,挡住钟衍舟的攻势,不料少年越发力大,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待容晚玉寻钟无岐而来,见到的就是叔侄二人打得有来有回的场面。 她见一时半会儿两人也没有结束的意思,索性坐在廊下,支着头专心致志地观赏起来。 武将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招式绝不花哨,一招一式都干脆利落,直取人要害。 枪头擦过石砖,几乎都要划出火星子来。 看着看着,容晚玉不仅想起了侯府的颓势,她原以为三舅舅是不爱文武而选择从商,可如今看来,这份热血明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只是表哥年轻气盛,不肯听服家里的安排,便全数摆在了脸上,而三舅舅似乎是深思熟虑后,选择了这一条看似懦弱的道路。 除了因士农工商的等级之偏见,京中氏族权贵间还有人言,如今的永宁侯不比父兄,胆怯懦弱,怕战死沙场,才转而从商。 可他们哪里知晓,行商在外,山高路远,悍匪从生,并非是什么易事。 再者,侯府中提起战亡的两位舅舅,有惋惜有心痛却没有悔意。 这其中缘由,容晚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想着想着,便走了神,未察觉一杆脱手而出的红缨枪朝着自己的面庞飞来。 “晚丫头,躲开!” 听见舅舅焦急的呼喊时,容晚玉才回过神。 院中钟无岐和钟衍舟都慌了神,伸手去追枪杆,无奈却差了些距离。 紧要关头,一坛酒从容晚玉身后飞出,擦过她的发髻,撞在了枪头上。 酒坛应声而碎,减缓了红缨枪的势头,钟衍舟乘机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木杆,将枪收了回来。 “没事吧?” 两道问询同时响起。 身后是扶住往后仰倒的容晚玉的迟不归,眼前是一脸紧张的钟衍舟。 说完话,迟不归和钟衍舟下意识地看向了对方。 “钟公子既技艺不精,该去武场练手才是,免得害人害己。” 迟不归先开口,面上不显,言语中却有些不快。 原本心有愧疚的钟衍舟听到这话,被激起了反骨,重重将枪杆往地上一戳。 “我哪知道她在一旁偷看,你一个文弱书生,说我技艺不精,敢不敢和我比试比试?” “钟公子既知晓迟某是文弱书生,还要和我比武,想来是当真对自己的武艺有自知之明。” 迟不归一动未动,只动动嘴皮子,就轻松地做到了火上浇油。 “你——牙尖嘴利,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酸臭儒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了嘴,被夹在中间的容晚玉忍无可忍,叫了停。 “停!多谢迟先生出手相救。还有表哥,是我不该在你们练武的时候在旁呆着,抱歉。” 钟衍舟对着迟不归振振有词,听见容晚玉的道歉却开始结巴,“我,我没怪你,不是那个意思” 钟无岐在一旁看戏,看够了自己侄子脸红结巴的样子才轻咳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解围,“好了,都是意外,无事便好。晚丫头,不归兄,你们来我这儿可是有事?” 迟不归眼神看向容晚玉,示意她先言。 “我是来寻舅舅谈生意的。”容晚玉拿出手帕,略擦了擦面上被溅染的酒水。 迟不归看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酒坛子,“应昨日之邀,来同侯爷喝酒的。” 现在酒坛子都碎了,自然是无酒可喝了。 听见喝酒,容晚玉的眼睛便瞪圆了,不善的眼神在迟不归和钟无岐之间徘徊。 仿佛见着了从前的妹妹,钟无岐打了个哈哈,“昨日喝太多,今日便算了,改日我在赔不归兄一坛好酒。今天,咱们就喝喝茶吧。” 迟不归自然从善如流,容晚玉的神情也缓和下来,与他并肩往里屋走。 钟无岐见自家傻孩子还杵着杆枪,用肩膀撞了撞他,“傻小子别愣着了,是进来一起喝茶,还是回去?” 钟衍舟看向迟不归的背影,狠狠皱眉,再看向旁边的容晚玉,又慢慢平复,将枪扔回木架上,“喝茶,我才不回去听我娘念叨呢。” 一方矮桌,坐满了四人,钟无岐坐主位,面前像模像样地让人摆上了一套上好的茶具。 和昨日豪爽饮酒的他相比,现在端坐着,慢条斯理地调茶仿佛充满了违和,这一套流程下来,竟是文雅得当。 “请。” 钟无岐每人面前放了一杯茶,要是换一身广袖,十足像个茶馆里的茶先生。 容晚玉端起茶杯轻嗅,在品了一口,意外发现滋味竟十分不错。 见侄女吃惊的表情,钟无岐朗声大笑,喝起茶来还如饮酒一般豪爽,“晚丫头以为,舅舅只会喝酒,不会这些高雅的玩意儿吧?” 容晚玉实诚地点了点头,在舅舅这能看见一整套茶具已经让她很是惊讶了。 “这行商在外,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侯爷,什么身份,别人根本不在意,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多了,自然是酒喝得,茶叶饮得。” 他自己还是不爱茶的滋味,只喝了一杯作罢,转而看向容晚玉,“你说要和舅舅谈生意,是什么生意?” “有两桩生意。”容晚玉放下茶杯,抿唇一笑,“舅舅可知晓京城中的花容阁?” 钟无岐点点头,他随在外行商,但京城是本家,自然也有产业。 这花容阁,原本只是京城众多脂粉铺子中的一家,近些日子却忽然崛起,推出了不少新的货品,俘获了京城中上至八十,下至八岁的女子之心。 见容晚玉笑嘻嘻的模样,钟无岐才后知后觉起来,一拍大腿,“我说怎么这么熟悉,这花容阁,是湘娘买下的店铺吧?” 第64章 生意经 花容阁在容晚玉的经营下,如今已经是京城女子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无论高门贵女还是平民百姓,爱美是人之天性,不仅是女子,花容阁也有不少男客。 根据用料的调整,花容阁内的货品有贵有廉,比起其他铺子更爱推的点妆之物,容晚玉特地研究了不少护肤养颜的货品。 辅以药材,效果更佳,每回出新都供不应求。 钟无岐得知是容晚玉的手笔后,赞不绝口,可也惋惜。 “这些胭脂水粉之物,确实利润不小,可都精贵,经不起途中颠簸,很难远销。” 容晚玉摇摇头,拿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我并非想要托舅舅行商售卖,而是想在各州开立分店,有方子,各店都可做得出来。” “这些货物不受各地不同的限制,着实可行,不过还有一事。” 钟无岐想了想又道:“若将方子直接交给分店,如何防止秘方外泄?” “这一点我也估量过了。”容晚玉思虑此事日久,方方面面都有过考量。 “可在京城本店初制原料,就像药店里炮制药材一般,这些货物多为粉末状或膏状,初制后再定时送往各地,在当地加工成品即可。” 钟无岐于生意一道已是炉火纯青,看似问询容晚玉可行性,实则也是在教她为商之道。 大多问题容晚玉都答上了,不过确实也有考虑不周之处,这时钟无岐再替她一一补充。 两人讨论得热闹,迟不归在一旁默默替容晚玉续茶。 钟无岐瞧见了,眼神透露出一丝玩味,开口问道:“说起生意之事,虽不归兄是读书人,可也有一番见地,不如也替我外甥女这桩生意,出出主意?” 迟不归感受到身旁容晚玉也带期待的目光,才开了口,只说了两点,却都是两人未想到的地方,算是查漏补缺。 钟衍舟虽然跟着三叔在外行商一年,但对其中的门道并不感兴趣,反而和那些镖师们更相处得来。 此时见容晚玉侃侃而谈的机灵模样,心里竟有些佩服,他见过和三叔如此畅谈的人少之又少,而那些无不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哪怕没听明白两人在说什么,钟衍舟看着容晚玉的眼神却一动不动,看得越发入神。 “钟公子,适才是迟某言过,在此以茶代酒,向钟公子赔罪。” 迟不归忽然开口,抬袖举茶,挡住了钟衍舟的视线。 钟衍舟只得收回目光,也不是小气之人,随手举杯和迟不归碰了碰,“小事,你毕竟是我三叔的救命恩人,我刚刚也冲撞了。” “这是你的一桩生意,舅舅答应了。”钟无岐将那叠银票推了回去,“你这生意大有可为,寻店招人之事舅舅来办,你只用出原料和配方即可,利润你八舅舅二。” 这番话自然不是在商言商,而是照拂晚辈,包揽了所有前期投入的银钱。 容晚玉自信花容阁的生意不会差,也没同舅舅客气,免得生疏,“第二桩,则是想托舅舅年后替我多采买些药材来。” 她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所需药材和数量,数额颇大。 钟无岐闻言不解,“你说花容阁的货品用了药材,这舅舅明白。但你这数目,远超过眼下所需,做生意讲究长久可持,贸然囤积这么多原料,非智举。” “除了花容阁,我还会再开一家医馆,多余的是医馆所需。”容晚玉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她在寒山寺救治将士之事,昨日钟无岐已经听二嫂说过了。 医馆不同别的生意,看的是坐诊大夫的手艺,不能和他操持的生意一概而论,便未多言,应下了这件事。 钟无岐本也想包了买药材的费用,但容晚玉坚持要给,“亲兄弟明算账,我可是要和舅舅做长久生意的。” 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钟无岐大笑,最后收了她本钱,“那便这些就够了。只是你这些货要的急,我年后出行,不会两三月就回来,到时候找个靠谱的给你送回来。” “我来送。”一直没开口的钟衍舟忽然出声,见容晚玉看向自己,默默挺直了腰背,“反正我要参加开春后的恩科,到时候正好回来。” 钟无岐闻言惊讶不已,重重拍在钟衍舟的肩膀上,“你小子开窍了,终于肯听你母亲的话了?” “我不答应,母亲就不肯许我跟三叔你外出行商。”钟衍舟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就是去走个过场,等送了药材回来,考完了,我再来寻你。” 总之这件事也如此敲定了。 容晚玉一下解决两件大事,十分满意,举杯向舅舅和表兄致谢。 “多谢舅舅和表哥相助。表哥,小妹在此也为幼时的无礼道一声歉。” 提起小时候的尴尬遭遇,钟衍舟就脸色涨红,摆了摆手,“小孩子的打闹罢了,没什么大碍,表妹忘了吧。” 四人这一坐就坐了半日,有下人来传话,说午膳已备好,只等他们四人前去,这才作罢。 容晚玉放下手中的茶盏,话说完才察觉,适才迟不归一直在替她添茶。 四人同行,容晚玉走近迟不归身侧,“那坛酒,我赔你吧。” “无需,小事。”迟不归摇摇头,不提刚刚自己踏入这院中见那惊险一幕的心惊。 “我在你送我的那本医书上,看到了几个药酒方子,还想试试自己酿呢。”容晚玉撇过头去,故意叹息一声,“迟先生嫌弃,那便罢了。” “其实再想想,那坛酒,确实可惜。”迟不归忽然改口,一本正经,“那迟某便等着容小姐的佳酿了。” 容晚玉被迟不归的改口逗乐,笑着诶了一声。 一路上,钟衍舟有心想要寻个话题和容晚玉搭话,但转眼看见的就是她和迟不归有说有笑的模样,把头偏向了一边。 总揽全局的钟无岐看得乐不可支,“少年人,真好啊。” 待入席,许是钟衍舟答应了恩科的缘故,大舅母今日看着不复平常的愁苦之相,席间难得主动说了些闲话,气氛融洽得很。 秋扇从屋外匆匆而来,附耳容晚玉道:“府上有人来报,说主君病倒了,让姑娘和少爷速速回府。” 第65章 哭穷 永宁侯府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容府相比,则清冷许多。 自老太太接过管家之权,方方面面地将容府的开销缩减,衣食住行,无一例外。 各处管事无奈,只能向马管家开口求助。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嘛,马管家。”张妈妈无奈地摊开手,“您瞧瞧老太太给的这三瓜两枣,怎么置办得出一桌像样的年宴来。” 负责花草的管事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太太要把我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花草拔了,说要种菜节省开销,这怎么得了。” 还有被容晚玉引荐而来的方氏夫妇,他们如今在外院,负责除主子居所之外的洒扫。 “不是,你们夫妻俩不是管洒扫的吗?这也能缺了你们的开销?”马管家见了一早上的管事和嬷嬷,一个头两个大,看着方氏夫妇二人都来了,更是无奈。 方嫂子在围布上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缺银子,缺人。老太太说雇的下人太多,做洒扫的最好减一大半,可如此,一日功夫,府上根本打扫不净。” 这些抱怨,直让马管家头疼,偏偏他还不能去向主君诉苦。 毕竟这些新令都是老夫人下的,那做儿子的能说母亲的不是吗?何况他身为管家,不就得负责解决这些琐碎。 “之前,儿子还觉得大小姐管家太严,和老太太一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马聪来给马管家送东西,忍不住也抱怨了一句。 这话倒是让马管家想起了容晚玉离府前的提醒,略一琢磨,想出了办法。 他匆匆赶往内院的松鹤院,这些天萧姨娘一直在那里陪着老太太。 名义上是她帮着老太太管家,实则老太太不识字,压根看不懂账册,实际理事的还是萧姨娘。 虽容府的账面上没什么余钱,但萧姨娘这些年搜刮的钱财不少,攒下的家私早超过了一府之用。 她动了些小钱,把老太太伺候的服服帖帖,至于老太太下的缩减开销的命令她也照办。 这些个见风使舵的管事嬷嬷们,既然轻易就倒戈了容晚玉,那如今就让他们自己尝尝一点油水榨不出的滋味儿。 “老太太安,萧姨娘安。”马管家入内行礼问安。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子,随意摆摆手,“什么事?” 马管家露出一副温良的笑脸,“是近来府内缩减开销之事,有些地方想同老太太商议。” “这些偷懒耍滑的贱骨头,就是得挫挫他们的皮。”老太太打了个哈欠,被嬷嬷扶着起身,“你同楚楚说就是,我得眯一会儿。” 萧姨娘将老太太好生送进来卧房,再施施然走出来坐在上位,睨了一眼马管家。 她可是记得,这管家一向是个油盐不进的,算不得自己人。 马管家就当没看见她的脸色,“老太太头回管这一府上下,恐是不知晓其中花用。这府内的账册,小的也看过,确实是无甚余钱。” 萧姨娘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马管家既然知晓,便该好好管束那些管事和嬷嬷,让他们懂得节流才是。” “节流节流,有水放可节。”马管家不卑不亢道:“如今大小姐不在,府中如此艰难,若姨娘无计可施,小的便只能告知老爷做主了。” 这便是马管家从容晚玉所言之中悟出来的。 老太太无非是吝啬,可萧姨娘却不敢将这烂摊子捅到容束面前。 一来,容府如今烂摊子本就是她此前管家所留,二来,她此番摩拳擦掌,就想好好表现一番重新夺回管家之权,更不敢让容束在抓住错漏。 “你——”萧姨娘一拍桌子,却发现自己真的拿马管家没办法。 马管家从未受过她的贿赂,这么多年管着容府也无纰漏,中饱私囊之事更是未做过,至少没被她抓住过把柄。 若让他捅到主君面前,她便再没机会拿回管家之权了。 “不就是缺银子吗。你列个名目,写清哪些用处差多少银子,我来补便是。”萧姨娘假笑着靠回椅,实则心疼得不行。 如此,马管家挖出了萧姨娘的家私,总算是将年宴对付了过去。 然而毕竟是一府的花用,萧姨娘每日不停支出银子,眼见自己的私房越来越薄,也真真大出了一回血。 最后迫不得已,还是向容束开了口。 这些日子,容束要么独自歇息,要么去方姨娘那处,萧姨娘挖空心思好不容易才把人引来。 “表哥,你都许久不来看楚楚了。”萧姨娘去了钗环首饰,换上半旧的衣裳,看着清减许多。 她给容束斟茶,那茶叶却是陈的,容束一喝便知,皱着眉将茶杯放下。 “这是多久的茶,怎么还在喝?你如今有身子,更不能用这些才是。” 萧姨娘乘机挽住容束的胳膊,依在他的肩头,委屈道:“并非是楚楚想委屈表哥用这陈茶,实在是楚楚无用。” 继尔可怜兮兮地解释,说老夫人的命令,说自己如何挪私充公,不想让容束烦忧。 “到底是妾家底浅,不像夫人是大家嫡女,便是掏空所有,也补不上如今的花用,楚楚真是无用。” 听到这儿,容束才明白萧姨娘费尽心思将自己引过来的目的。 若不是他此前就从晚丫头那里知晓了萧姨娘管家时的种种错处,还真以为她管家不易呢。 容束不似以往,见她垂泪就立刻安抚,而是还端坐着,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萧姨娘。 那眼神直瞧得萧姨娘心慌,“表哥,你这么看着楚楚干什么” “晚丫头离府才几日,你便敢说,你掏空了家底补贴了家用?”容束冷笑一声。 “自从晚丫头接手以来,替你料理了多少烂摊子!我哪怕知晓你这么多年,挪用了湘娘的嫁妆,从公中偷藏了不少银钱也没开口,不就是怜惜你当初自甘为妾之苦。” “如今你却还不知足,撺掇母亲拿回管家权。如今晚丫头收回了湘娘的嫁妆,你便开始哭穷,我这么多年挣的银子,都拿去喂了狗吗!” 一通脾气发下来,让萧姨娘变了脸色。 容晚玉接管中馈这么久,她从未受到容束的惩戒,还以为是没有查出自己挪公为私之事。 如今自己倒是主动送上门,不仅折了银钱,还亏了容束对自己的怜惜之心。 容束起身拂袖而去,“既你当不了大用,就该让出位置来,让能者任之。” 第66章 母子擂台 待容沁玉知道消息匆匆赶来时,萧姨娘跌坐在地上,已经不知哭了多久。 “母亲,地上凉,先起来吧。”容沁玉见了到底不忍心,伸手去搀扶萧姨娘。 萧姨娘像提线木偶一般被她扶了起来,苦笑几声,说出了刚刚容束大发雷霆之事。 容沁玉皱眉道:“母亲糊涂,银子是小,父亲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萧姨娘捂住脸,抽动着肩膀,“还有什么心?他不过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罢了。如今是眼巴巴等着娶新主母,眼里哪里还有我。” 容束若真续弦,便是断了萧姨娘扶正,容沁玉成为嫡女的可能。 容沁玉这些天也并非没有动作,一直在老太太面前尽孝,将老太太哄得心满意足。 她握住萧姨娘的手,笃定道:“母亲,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祖母曾答应过你,如有可能,便会扶你为正妻吗?” 萧姨娘愣愣抬起头,先点头后又摇头,“你祖母,不过也是看人下菜碟,若真有情义,当初怎会劝我自甘为妾,让表哥娶了钟宜湘为妻。” “钟宜湘,是当初的侯府嫡女。可如今的永宁侯府,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容沁玉嗤笑一声,越发有信心。 “我和祖母说了不少如今京中的情形,她只要知晓侯府给容家带不来什么好处,便会更在乎自己在老家的名声,应你当年的承诺。” 容束不知萧氏母女二人的筹谋,从碧草院出来后,直接去往松鹤院。 这些天他一直没敢和母亲提及续弦一事,怕的是母亲反对,又惹出后患无穷。 可如今萧姨娘越发让他明白,府中有一位贤良的主母的重要性,加上对钟宜沛确实动心,便再也不想耽搁了。 见他来了松鹤院,祖母还十分高兴,可听了他的请求,脸一下便黑了起来。 见母亲眼神不善,容束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续弦一事,儿子已和侯府商定,婚期就在开春后三月九。既母亲如今留在京中,便帮着儿子操持迎亲之事吧。” “荒唐!”祖母重重拍桌,指着容束唾沫横飞,“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你丢开老母定下,还用得着老娘替你操持?怕是盼着老娘早日归西,不挡着你纳新人吧!” “母亲。”容束膝盖一软,跪在了祖母面前,“儿子痛失湘娘,如今和沛儿难得有情,还望母亲成全。”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何况,沛儿虽为庶出,却从小养在岳母名下,如今侯府只她一个女儿,更是悉心照养。我们两家再结秦晋之好,实是一桩美谈。” “你以为你娘老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祖母哼了一声,并无动容。 “当初,你无根基,侯府势大,为娘答应你娶侯府嫡女,那是权宜之计。如今你是当朝三品官员,那永宁侯府不过空有一个爵位,甚至沦落成商户,结个屁的好。” 贬低完亲家,祖母缓和颜色,亲手将容束扶了起来,“为娘并非不为你打算。如今你年岁还轻,不若再娶一位家世好,对你有助力的续弦。还有你表妹,当初许诺,也该应承,到时候一并抬为平妻便是。” 容沁玉这些天不停向祖母暗示侯府落魄,祖母确实听了进去,可是她也并没有扶正萧姨娘的意思。 自己儿子如今有大出息,让一个医者之女为正妻实在不配,抬为平妻,一是全了当年自己的许诺,二则回乡之后,兄长一家也只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可谓是两全其美。 容束一直以为,自己母亲会要求自己应承当年两家的婚约,扶正萧姨娘,却不料,母亲的算盘比自己打得更响。 想起钟宜沛那和湘娘如出一辙的言行气度,容束推开了母亲的手,站得笔直。 “当年,儿子应母亲之言,娶了表妹,伤了湘娘的心。如今更不敢重蹈覆辙。侯府的婚事,已是敲定,母亲若愿意,便留下观礼,若不愿,儿子便送母亲回乡,眼不见为净。” 祖母见容束软硬不吃,也生了气,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容束,气得直喘大气。 最后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容束一惊,忙上前搀扶,“母亲,母亲!快去请大夫!” 等大夫来了,看过了病,面露犹豫,还是开了方子,不过单独将容束请到屋外说话。 “老夫观老太太脉象平稳有力,不像是身子不适,恐还是心结所致。” 这话说得委婉,直白点就是,你娘没病,装的。 容束先是松了一口气,尔后也拧了气性,来了个以毒攻毒。 “大夫您一会儿,就说我也病了,病得很重,下不来床的那种。” 说完容束就噶一下倒在了马管家的怀里。 马管家十分上道,立刻扶住容束,吊起嗓子大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别吓小的啊!” 屋内,装睡的祖母听见了,却只是动了动眼皮子,没起身。 倒是一旁的嬷嬷开口,“老夫人,要不,老奴去瞧瞧?” “瞧什么瞧?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装什么蒜老娘能不知道?”祖母朝里翻了个身,“不过是现在跟我下不来台,扯谎装病罢了。别理他。” 大夫看看屋外这个,再看看屋内那个,颇为无语,开了两副健胃消脾的汤剂,算给这对活宝母子消消食,免得他们吃饱了撑的。 这消息传到侯府,容晚玉只能马不停蹄地带着容思行和迟不归赶了回来。 回府后,她先带着容思行去瞧了祖母。 祖母从容沁玉那里知晓了容晚玉的医术,不肯让她进屋,隔着屏风哼唧了一声,便算见过了。 没瞧出苗头的容晚玉只好又去找容束。 容束见到她倒是高兴得很,病也不装了,扔开头上的帕子,一骨碌坐了起来。 “晚丫头回来了,沛儿可知道我病了?” 容晚玉看着面色红润,生龙活虎的父亲一时无语,还是上前给他把了把脉。 容束见女儿关心自己,也乐呵呵的,“为父无事,不过是跟你祖母打擂台罢了。” 容晚玉叹了口气,拿出了小姨托自己带给父亲的信。 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关心问候,甚至是当着容晚玉的面,敷衍地赶出来的,却让容束感动不已。 “沛儿心里果然也是有我的。” 第67章 有什么,缺什么,图什么 容束捧着钟宜沛给自己的信,短短几句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 容晚玉端坐在一旁,一副小姨确实很关心你的神情,实则内心是,不,小姨只是随便写写,你想太多了。 平复完感动之情,容束想起自家还装病在床的老娘就是一口长叹。 若放在以前,他的苦闷无不是向萧姨娘倾诉。 哪怕萧姨娘许多事不懂,也会温柔陪伴,疏解他的情绪。 如今却是越发看不懂这青梅竹马的表妹,为何变成了今天贪得无厌的模样。 “父亲,您同祖母为何闹成这样?若有烦心,不如同女儿说说,也好多个人出出主意。” 容晚玉乖巧柔声,满是孺慕之情,“女儿总是站在父亲这边的,不忍看父亲烦忧。” 容束看着越发温婉的长女,略感欣慰,也确实无人可倾诉,便说清了自己母亲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祖父早年给别人做活意外身亡,留下母亲,和我和兄长三人。母亲娘家劝她改嫁,母亲不肯,靠着一手绣艺养活了我和兄长。” 提起早年的辛酸,容束对母亲依旧抱有感念。 “兄长长我许多岁,念学不成,早早做起了小生意,我中秀才时他便娶了屠户家的女儿,在镇上成了家。” 说起兄长,容束的眼神却有讥讽,科举是极费银钱的,母亲满心以为大哥成家后,能有宽裕帮扶弟弟一把。 结果大哥硬说母亲偏心,才没供他也念出个秀才来,不仅不肯帮扶,甚至还断了给母亲的供养。 最后还是靠着母亲兄长,也就是萧姨娘的母家,容束才凑够了上京赶考的盘缠。 雪中送炭少,锦上添花多,容束高中后,大哥一反常态,将母亲接到身边照养,瞬时变成了二十四孝的好大儿。 碍于母亲的面子,容束也不好发作,虽未主动给大哥什么好处,可他知晓,在家乡,大哥靠着自己的名声,也渐渐做大了生意。 “既如此,祖母为何还要留在大伯家?”容晚玉听完,一脸不解道。 容束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无奈,“这便是你祖母的所求了。其实我能理解母亲,费了半生心血供养出我一个当官的,自然是自豪不已。” “便如幼时,我们母子三人日子艰难,但母亲每回看见给她立的贞节牌坊,就觉得苦也是甜的。街坊邻里无不夸她贤良。” “在京城,权贵可太多了,她听不见吹捧,还不敢给侯府出身的儿媳立规矩,呆得憋屈,不如在大哥家,走在哪里都会被尊称一句老夫人。” 容晚玉听到这里,也渐渐琢磨出意思了。 自家这祖母,爱惜名声,喜欢被人捧着,高高在上的感觉。 偏偏儿子娶的媳妇儿出身显贵,她得罪不起,过不了当婆婆的瘾,留在老家,那大儿媳肯定是任意拿捏揉搓。 也难怪她不喜欢母亲,也不亲近自己和行哥儿,皆因为那侯府一半的血脉。 容束最后,说了自己母亲的安排,想让自己娶一门家底不浅,又温婉贤良的,再抬萧姨娘为平妻。 因为自己儿子如今是三品官员,已然是看不上后继无人的永宁侯府了。 对于抬平妻之事,容晚玉暂未言说,只是问道:“父亲想迎娶小姨之心,可当真坚决?” 容束闻言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就差没举手发誓了,“这是当然,我已同母亲言明,非沛儿不娶。” 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容晚玉才露出笑容,狡黠一笑,“其实这事不难,不过是侯府有什么,得让祖母正巧可图罢了。” 这小半年来,容晚玉行事桩桩件件都稳妥非常,容束对她的信任也是与日俱增。 见容晚玉有主意,不禁好奇,急切问道:“晚丫头,说清楚些。” “父亲你想,如今的永宁侯府,最不缺的是什么?”容晚玉反问道。 容束略思忖,想起自己那生意做得大江南北的小舅子,“银子。” “那咱们容府,如今缺什么?”容晚玉又问道,不等容束回答,直接道,“还是银子。不过还不够,得让祖母知道,这银子不仅缺,还缺得极多,缺得很急。” 父女二人福至心灵,相视一笑,窃窃私语地将计谋商议凿定,只等愿者上钩。 如今,祖母病倒,自然不能再掌家。 萧姨娘被容束厌弃,更得不到这个机会,这管家钥匙又重新落回了容晚玉的手里。 松鹤院里,有人时就无病呻吟,无人时就大摇大摆的祖母,躺了几日,终于是躺不住了。 看着下人送来越来越简单的饭菜,直接发了脾气,“这些都是给人吃的吗?萧姨娘就是如此嘱咐你们的?” 张妈妈握着食盒,脸上挂着无奈的笑,“老夫人,如今掌家的,是大小姐。您用的饭菜,已是眼下主子们用得最上等的了。” “你个老妇,蒙谁呢?我儿可是当朝三品大官,难道连他老母像样的一日三餐都置办不出来?” 祖母破口大骂,“我看你这差事是不想做了。” 张妈妈似乎被责骂的十分委屈,却也没多辩解,等老夫人出完气,才垂头离开。 正巧碰见了马管家,两人就站在松鹤院内,压低声音,说起了小话。 伺候祖母的嬷嬷见着觉得奇怪,留心多听了一耳朵,听清内容后大骇,连忙入内向祖母禀报。 “老夫人,那管家说,此前萧姨娘掌家,败了不少银子。如今老爷的差事又出了岔子,急需一大笔银子补缺,不然,这官便没得做了!” 祖母一听自己儿子的乌纱帽不保,心里咯噔一声,“一大笔银子是多少,可听清了?” 嬷嬷报上一个念出口都费劲的数目,一下让祖母的心凉了半截,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写信给大老爷,让大老爷帮忙?”嬷嬷试着出主意道。 祖母闻言啐了一口,“我那大儿子,我清楚得很。狗儿有便宜可占时,他巴结得比谁都快,狗儿若有难,他巴不得跟狗儿划清关系。决不能让他知道。” 骂完自己的大儿子,祖母又中气十足地叉腰骂起了萧姨娘,“难怪这些天她百般巴结我,还以为就为了扶正之事。如今看来,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在这儿装样呢!真是,真是个败家娘们!” 第68章 抬平妻 知道家里出了大事,祖母这病也装不下去了。 她有心想要先去骂一骂萧姨娘,可是萧姨娘不知怎的,被容束禁了足,连容沁玉也一并,又被束在了芙蓉阁。 如此作为,倒让祖母对“萧姨娘败光家产”之事多了几分可信。 她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知晓容束是个心软之人,两人又有多年情分,若萧姨娘未出大错,不会怀有身孕还被禁足。 如此,祖母怀着惴惴不安之心,去寻容束。 在门口便听见了容束一声长过一声的叹息,隐约还听见他和谁说话的声音。 “家里缺银子之事,万不可告诉你祖母。她既不同意我和你小姨的婚事,便罢了,银子的事,为父再想想办法。” 祖母听到这话,忽然转过了弯。 她原本对如今人丁凋零,落成商户的永宁侯府瞧不上眼,也不想再有一个侯府之女,高高在上的儿媳。 可那侯府,如今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想当年,容束娶侯府嫡女时,那嫁妆多到她数都数不清,这么多年积累下来,银钱定然更是充裕。 定能解决如今狗儿之困。 她一下子推开门,让容束和容晚玉两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容束面容憔悴许多,面色难看,似乎当真是病了,勾起了她的慈母之心。 “晚玉给祖母请安。”容晚玉故作惊慌地仓促行礼。 难得祖母没有忽视她,而是挤出了温和的笑容,夸了她一句乖巧。 容束眼神有些闪躲,似乎在遮掩什么,垂头丧气道:“母亲是为了儿子的婚事而来吧?儿子自觉当日违抗母亲不孝,已经断绝与侯府再结亲之心了。” “不,这是好事,怎么能断了呢!” 祖母一改之前的态度,握住容束的手,拍了拍,“是母亲那日没回过神,如今想想,那永宁侯府很是不错,以前湘娘在时,便把你的小家打理得很好,她的妹妹想来也不会差。” 这些天,容晚玉和容束,联合下人演了一出大戏,为了不让萧氏母女再吹耳旁风,甚至直接禁足起来,等的就是祖母的回心转意。 也是顾忌着容晚玉有一半侯府的血脉,是两家的传话人,祖母才对她有了好颜色。 容晚玉冷眼旁观着父亲和祖母又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到底是料事如神,扫去了祖母这个障碍。 三言两语,商定了续弦一事后,祖母又提起萧姨娘,“楚楚她,确实行事不妥,但抬平妻,也是母亲当年对她的承诺。这么多年来,兄长没少催促我这件事,我看不如好事成双,这回一并办了吧。” 容晚玉听见这话,不再做壁花,立刻起身阻拦道:“父亲,祖母,虽父亲此次娶小姨是续弦,可小姨亦是外祖母的心头肉,不会容许嫁娶时抬姨娘为平妻之举的。” “乖孩子,这不是还有你和行哥儿吗?”祖母拉过容晚玉,和颜悦色地劝着她。 “这么多年,楚楚照顾你和行哥儿也算尽心尽力,听说你和楚楚关系也亲如母女,多一个母亲疼爱你不是更好?你该劝劝你小姨和外祖母才是。” 言罢,祖母又提起了萧姨娘的千般好来,明里暗里地还暗示容束,他们母子对萧姨娘是有亏欠的。 “楚楚肚子里,如今还怀着你的孩子呢。听大夫说,是个男孩儿,这可是繁衍子嗣的大功一件。” 于萧姨娘,容束如今纵然不喜,但也无法抹去青梅竹马的情谊和改婚约的愧疚。 听了母亲的话,他又想起萧姨娘如今怀有身孕,竟也动了抬平妻之心。 何况,他心里明白,娶钟宜沛是心之所向,而并非有所图谋,自觉以今日地位,有了和侯府谈判的底气,不至于做不了这个主。 “男孩儿又如何,咱们家不是已经有行哥儿了吗?”容晚玉对祖母和父亲的态度十分抵触,心里直骂无耻。 熟料提起行哥儿,祖母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行哥儿天生残疾,哪里能继承家业,还得再多几个大孙子才好。” 心底冷哼一声,容晚玉又看向容束,却见容束没有反驳,心中的失望更深,“父亲你也不看重行哥儿吗?” 容束躲开容晚玉的眼神,想起行哥儿的腿疾,也是一叹,“行儿是嫡长子之事,自无可动摇。平妻之事,我去和岳母说,此事你一个女儿家,便不要再管了。” 一事了,一事起。 容束母子二人倒是心满意足了,容晚玉压下怒火,回到玉雨苑后,立刻嘱咐了于嬷嬷。 “嬷嬷,你派人去寻一个人,是我奶娘的儿子,应该混迹在赌坊,两日内,必须找到。” 当初她留秦嬷嬷一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萧姨娘致命一击。 如今,她已经让父亲消耗了对萧姨娘的情谊。 如果此时父亲知晓,那千般柔情的表妹对自己的嫡子下手,抬平妻之事自然是再无可能。 于嬷嬷见容晚玉前所未有的严肃,立刻领命而去,可是忙了一日,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人是个赌徒不假,老奴让人寻到了他常去的赌坊,可听闻他几个月前输了一大笔钱,被人砍了一只手,如今下落不明,连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容晚玉知晓秦嬷嬷的儿子好赌,可也知道他对母亲还算尽孝,才敢放心让他领走秦嬷嬷的假尸。 秦嬷嬷的儿子十赌九输,但一直留有底线,不至赔上性命,为何忽然出了变故? 正当她焦急之际,下了学的容思行一瘸一拐地跑了进来。 他在容晚玉的针灸和小姨的陪练之下,已经完全可以独立行走了,只是离痊愈还有一段时日。 “阿姐,先生说有事寻你,让你去趟外院。” 容晚玉眉心紧锁,容思行叫了她两遍才回神,“迟先生?可说了什么事?” 容思行歪着头,复述道:“先生只说,是为解阿姐烦心之事,旁得就没说了。” 容晚玉不知迟不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知晓他行事有度,不会说空口白牙的胡话。 先稳住心神,往外院去,寻了迟不归。 “迟先生,寻我来,是何事?” 迟不归见容晚玉行色匆匆,向她递去一杯温热正好的清茶,“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只在灯火阑珊处。” 却是莫名念了一句诗词。 第69章 你懂个啥 “先生寻我来,总不会是教我念诗的?”容晚玉接过茶杯,搁在掌心。 迟不归见她确实着急,便不再打哑谜,直言道:“你要寻的人,我知道在何处,可需现在给你带来?” 早在迟不归入容府前,便已经将容府内的消息打探得明明白白。 救下容晚玉姐弟二人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留住人证。 秦嬷嬷被抬出去后,他派了清风去摸清她的亲属关系。 意料之外的是,清风瞧见,本该了无声息的秦嬷嬷竟然活了过来,被她闻讯赶来的儿子哭着抱了回去。 “她儿子常去的赌坊,恰好是我一位朋友所开设的。”迟不归言语淡淡,似不过道一件平常事,却让容晚玉在心中感叹他的料事如神。 “他好赌,但不算烂赌,能止得住赌性。但那日,有人故意给他设了套,让他满盘皆输,只能留下一只手保命。” 容晚玉听到这,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是萧氏。” 萧姨娘虽然以为秦嬷嬷已死,但也害怕秦嬷嬷会将这件事透露给她最亲之人,这才想要设计害死秦嬷嬷的儿子。 迟不归宛如平日教容思行念学一般,舒眉颔首。 “是她。清风赶去的时候,那人只剩了一口气,还好,救活了。如今母子二人留在京郊,就等着有朝一日,容小姐的招唤。” 没有人会甘愿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成为被卸磨杀之的驴,秦嬷嬷和她儿子想必已经恨毒了萧姨娘。 有了母子两人的下落,容晚玉瞬时松了气,正经拱手向迟不归道谢,“如此,先生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迟不归下令让清风去接秦氏母子。 看着舒展眉头的容晚玉,他也顺着她的心情露出了闲适的笑意。 “我初到容府,便暗中做了许多事,容小姐似乎,并不惊讶。” 你要是不走一步算三步,那还是迟首辅吗? 容晚玉心中如此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先生有所求,我亦然,不过是各取所需。” 前世迟不归救了容晚玉后,容思行没能活命。 除去嫡子后,萧姨娘并不把养废了的嫡女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秦嬷嬷跳出来指认容晚玉一事。 没有容思行,容晚玉深居内宅,和在外院为门客的迟不归毫无交集。 “有时候,我总觉得,和容小姐像相识已久的故交。”迟不归话至此,却再无深谈之意,起身相送容晚玉离开。 两人话别在院门,拿着香囊的容翠玉远远瞧见,脸上的笑意褪去,露出了一抹嫉恨之色。 见两人言谈相熟的模样,容翠玉才相信,容沁玉没有骗自己。 初见迟先生时,容晚玉便阻拦自己和他说话,到年关,又将人带离容府,果然是想避开自己。 从小被父兄宠大,又被家乡的同龄闺秀捧着的容翠玉,自觉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何况和一个还没及笄的丫头比起来,自己才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迟先生,今日终于见到你了。”容翠玉扶了扶钗子,扭着身段上前,不着痕迹地故意挡在了两人之间。 迟不归闻到一股过于腻人的香味,微微蹙眉,后退了几步,“堂小姐有事?” 听见“堂”字,容翠玉觉得被说得矮了容晚玉这正牌小姐一头,一声三转,“先生不用如此生疏,唤我翠玉便可。” “堂姐,迟先生如今还未娶妻,你不在乎清白,先生可还爱惜名声呢,哪有随口唤女子闺名的道理。” 容晚玉看不过眼,伸手将越凑越前的容翠玉往后拽了一把,“外院人多眼杂,堂姐还是少来为好。” 一而再再而三被阻拦好事,容翠玉忍无可忍,甩开了容晚玉的手。 “我的事轮不着你管,你如此说,你怎么天天来这外院,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和阴阳怪气的容沁玉不同,容翠玉的脑子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容晚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样,有心想要气气她,“这是容府,我家,我又管着家中事务,天天来外院又如何?至于别有用心,堂姐可是起了什么心思,才来指责我的心思?” “你!”容翠玉被她堵得说不出来话,顾忌着心上人在一旁,又不敢破口大骂,只能恨恨附耳容晚玉道:“你尚未及笄,难道要跟堂姐抢男人吗?” 容晚玉故意眼波流转地看了一眼迟不归,附耳回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堂姐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异于常人的迟不归将姐妹二人的密语听得清清楚楚。 容晚玉那如春水盈盈的目光,仿佛一颗小石子,激起心湖一层涟漪。 他耳尖微红,开口止住了这场闹剧。 “堂小姐,迟某不过是容府门客,一介书生,与堂小姐不该有牵扯才是。还望堂小姐日后莫要再登门造访,免坏你的清誉。” 容翠玉养在老家,家里又从商,并不讲什么大家规矩,被一激,更是破罐子破摔。 “男未婚女未嫁,如何牵扯不得?”容翠玉跺了跺脚,将握在手里的香囊直接扔向迟不归。 “本小姐便是看上你了又如何,反正你未娶妻,我这就去和二叔说,让他出面撮合。” 迟不归十分灵敏地躲开了香囊,任它落在地上。 他一向待人有礼,难得言语间有不快,“虽未婚娶,但心有所属,还望堂小姐,自重。” 再如何泼辣,容翠玉也是女子,被心上人当面拒绝,心碎了一地,恨恨地瞪了一眼容晚玉,捂着脸哭着离开了。 容晚玉自觉心眼小,见幼时欺负自己的堂姐吃瘪,很是舒心。 对于迟不归那句心有所属她到不甚在意,前世她留在迟不归身边直到他病亡,也没见他和哪位女子亲近过,终生未娶。 想来,也不过是敷衍容翠玉的借口罢了。 “堂姐胡闹,让先生受扰了。先生放心,我父亲近来怕是没心情理会侄女儿的琐碎了,不会让她借父亲一口再叨扰先生。” 迟不归见容晚玉一脸轻松,自己的适才愉悦的心情却落了下去。 “容小姐,不好奇,我心有所属之人?” 容晚玉闻言爽朗大笑,“和先生这点默契,我还是有的。就和当初你我一同诓行哥儿念学一般,我懂。” 一直觉得容晚玉聪慧过人的迟不归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识人能力,恰好清风归来,进言已将秦氏母子二人安排妥当。 第70章 恕难从命 和母亲商定了,续弦钟宜沛以及抬萧姨娘为平妻之事后。 容束只觉得大事已了,心中畅快不少,和母亲说了许多家乡之事,一时间倒有些感念与萧姨娘青梅竹马的情谊了。 纵她有千般错处,可爱自己之心不假。 容束踏进碧草院,碧草院内本精心养了不少四时花卉,哪怕在深冬,也有一番景色,如今来却见凋零之象。 他隔着窗,只看见萧姨娘的背影,手里拿着针线,多半是在给腹中的孩儿做些衣裳鞋袜,倒是一副慈母之像。 “楚楚。” 他忽然出声,吓了萧姨娘一跳,一下子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绣篮里,推到了枕头之后。 背对着容束,她飞快地将指尖用针扎破,转身将手藏在背后,“表哥怎么忽然来了,楚楚还以为,表哥此生都不愿再见楚楚了。” 见萧姨娘遮遮掩掩,容束上前握住她的手,果然见手指被针扎破,低头含住了她的手指,吮吸掉血珠。 “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件大好事。” 萧姨娘被关了几日,神情不振,有些萎靡,此时听到这话,又见容束和颜悦色,不禁提起心神,以为是祖母的承诺终于有望达成。 “是什么大好事,楚楚愿闻其详。” 容束笑着搂住萧姨娘,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三月十,我便行礼将你抬为平妻,虽名分上差了正妻半头,但吃穿用度,毫无二致。府中上下日后便会唤你一句二夫人,可欢喜?” “平妻?”萧姨娘的笑意凝滞。 当初容束母亲确实承诺她日后有机会抬她为平妻,可她不甘心。 平妻说着好听,但到底是低人一等,见着正妻,还得叫一声姐姐,自己的儿女也不会真的同嫡子嫡女一般。 便是存了取而代之的想法,萧姨娘才做小伏低,让钟宜湘失去戒备,趁她怀上行哥儿之际,偷偷下药,害了钟宜湘的性命。 她操持容府这么多年,如今又怀上孩子,花了重金请了妇科圣手诊脉,断定是男胎。 萧姨娘满以为,靠着这么多年她对容束的情谊和对容府的付出,扶正只是时日问题。 “表哥,还是要娶永宁侯府家的小姐?”萧姨娘只觉得的自己满心期望落了空,眼里满含泪水,甚至有怨恨之意。 容束见萧姨娘的反应,也有些不快,松开了环抱她的手。 觉得自己未追究她的过错,肯将她抬为平妻已是仁心,萧姨娘却还不知足。 得了丫鬟消息赶来的容沁玉,在屋外听了半晌,见母亲的语气不对,忙闯了进去。 “女儿见过父亲,见过姨娘。” 容束今日已下令解了萧姨娘和容沁玉的禁足,容沁玉第一时间就赶来了碧草院。 母亲如今越发情绪化,行事不周,总叫她提心吊胆。 见父亲面色不虞,容沁玉露出明媚的笑脸,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暗中用力捏了她一把作提醒。 “适才女儿听见了,父亲要抬姨娘为平妻,这真是大喜事,母亲都高兴得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吧?” 见二女儿顺意,容束的神色才和缓了些,“沁儿,你当真觉得,抬你母亲为平妻,便足矣?” 容沁玉认真地点头,和萧姨娘一派柔婉。 “姨娘和女儿一直说,我们母女二人能依靠的,只有父亲的怜惜。父亲是做大事之人,自有万般思量,能让姨娘抬为平妻,已是情深义重。母亲,可也如此想?” 被女儿挽着,萧姨娘才算有了些心气儿,也恢复了一贯的柔顺模样,“是呢,楚楚是高兴坏了。” 深深提起一口气,萧姨娘一改委屈,扬起笑脸,“楚楚是想说,表哥再娶永宁侯府之女,是重续前缘的佳话,母亲年事已高,晚丫头又还年轻,这娶妻之礼便交给楚楚来办吧。” 三言两语间,态度便一百八十度转变,容束自然也还有芥蒂。 萧姨娘看出来容束的怀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楚楚自怀孕来,总是情绪反复无常,甚至还迁怒过沁儿,可见这小子实在磨人。表哥是楚楚心尖上的人,楚楚自然是舍不得但只要表哥欢喜,楚楚便欢喜。” 用孩子做借口,容束这才消解疑虑,于他而言,娇妻美妾,后宅安定便是好事,细节实在无需追究太多。 容束和颜悦色地拍了拍萧姨娘的手,“话虽如此,你毕竟怀有身孕,此事便你来做主,让晚丫头给你打打下手吧。” 屋外传来叩门声,尔后容晚玉没等应答,直接推开了门。 “父亲的嘱咐,女儿怕是恕难从命了。” 好不容易和萧姨娘说定,如今难得懂事的大女儿又冒了头。 容束的好心情降到谷底,皱起眉十分不快,“未得长辈应许便闯了进来,还违抗父命,晚丫头,为父便是如此教你的吗?” 萧姨娘打蛇上棍,立刻做起了以前惯常的事,煽风点火道:“晚丫头如今掌管中馈,想来是习惯了号令下人,一时疏忽罢了,老爷莫要生气。” “自姐姐管了内院,待姨娘便如此,父亲如今来碧草院少,才见着罢了。”容沁玉起身先同容晚玉见礼,才在一旁阴阳怪气。 “姐姐不敬姨娘便罢了,可父亲在此,姐姐还是该收敛些侯府气派才是。” 容晚玉既没有因容束的不快而退却,也没有理会萧氏母女二人的含沙射影,向容束拱手。 “父亲,事急从权,女儿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抬姨娘为平妻之事,怕是不妥。” 容束知晓女儿和侯府亲近,有自己的私心,不耐烦道:“此事已商定,有何不妥,需要你一个晚辈来指摘?晚丫头,如今为父将府中大小事务交给你,可不是让你作威作福的。” 容晚玉依旧不急不缓,行止有度,略移步,让出了身位,“兹事体大,女儿不敢擅专,已禀明了祖母。还请父亲和姨娘移步松鹤院,咱们一家人,说清楚才是。” 听闻还惊动了祖母,容束再不快也不得不站起身来。 “既如此,那便去一趟吧。” 说完伸手去扶萧姨娘,萧姨娘将手放在容束掌心,看见容晚玉如盯猎物一般的目光,总觉得心有惴惴,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第71章 人证 松鹤院内,老太太拢着手坐在高位,在小辈们赶来之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嬷嬷说着闲话。 “这晚丫头,以前不懂礼数,莽撞得很。如今看着长大了些,却还是跟她娘一般的傲气,竟叫长辈好等。” 老太太对已经过世的儿媳实在喜欢不起来,她不觉得自己儿子是借了岳家的东风才有今日,反而认为这儿媳实在是个没福气的。 在世时候,总一副侯府小姐的派头,说要接自己养老,老太太只怕是让自己折寿,哪有儿媳不给婆婆磋磨,而是像一尊大佛一般请在家里伺候的。 “要说她最大的本事,就是给我儿留下了一子一女,可偏偏这丫头片子好好的,儿子是个残疾,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家杀孽太重。” 嬷嬷是容束买来伺候老太太的,早明白了老太太的本性,只要她的话,捧着顺着便是,无需分辨有力无力。 说完晦气的儿媳,老太太想起府上即将到来的几件好事,心情舒坦了些,“狗儿这么多年未续弦,忠贞的名声有了,如今再娶侯府的,把家里的窟窿堵上,又有楚楚给他再添丁,这日子啊,也就顺遂了。” “老夫人说的是。” 容晚玉一行人阵势颇大地来了松鹤院,依次向老太太行礼问安。 顾忌着侯府婚事,老太太难得将容晚玉叫到了身旁,慈祥地拍了拍她的手,“晚丫头你说有大事要和我们说,到底是什么事?” 容束和萧姨娘、容沁玉闻言也看向了容晚玉,前者是好奇和不解,后两人则满是戒备和警惕。 “祖母有所不知。前几个月,我和行哥儿曾溺水,险些丧命。当时查出是我身边的奶嬷嬷谋害主子,可这事,并未了结。” 容晚玉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坐直了身子,垂目扫过萧姨娘,眼里赤裸裸的恨意,毫不遮掩。 萧姨娘下意识避开目光,容沁玉顶了上去,“这事父亲已有定夺,恶人也已受罚,姐姐如今旧事重提,是不相信父亲的决断?” 三言两语就想将容晚玉和容束对立,撇清萧姨娘。 但容晚玉根本不接茬,和诡辩之人无需自辩,只需拿出最确凿的证据,便可让他们的谎言无所遁形。 这是前世,迟不归肃清朝堂之言。 他身居高位,却甚少号令群臣,便是有所行动,也是谋而后定,只待一击毙命。 容晚玉留秦嬷嬷的性命到如今,也是等待这个时机,这是她从迟不归身上学来的策略。 “落水之事,二妹妹并不在场,还是少开口为好。”容晚玉扫了她一眼,尔后示意站在门口的于嬷嬷,“于嬷嬷,把人带上来吧。” 于嬷嬷应声而去,不多时,一个独臂的男子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那老妇人一进屋,就冲着萧姨娘发出了嗬嗬的威胁之声,声如破锣一般,“萧姨娘,没想到,我秦氏还有向你索命的一日吧!” 虽容晚玉保住了秦嬷嬷的性命,但毕竟是历经生死,身子自是大不如前,又见儿子被人断臂,更是痛心疾首。 萧姨娘站在秦嬷嬷左近,听见声音只觉得有些耳熟,看清秦嬷嬷的样貌后吓了一大跳,直往容束身上倒,“表哥,有鬼!” 容束险些被萧姨娘如今的双身压倒,踉跄几步扶住人,转头质问容晚玉,“晚丫头,你这是何意?” “父亲莫急。”容晚玉甚至扬眉笑了,“既要抬姨娘为平妻,便该论一论,姨娘配不配得上,总得服众才是。秦嬷嬷,当初你推我和行哥儿入水,是受谁指使?” 秦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如毒蛇一般狠狠盯着萧姨娘。 “主君明鉴,老奴靠着主子而活,如何敢对主子痛下杀手。这一切都是萧姨娘指使,想要为腹中的孩子除去少爷和小姐,将少爷小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话一出,容束和祖母皆是大惊,虽母子二人已觉萧姨娘并不那样贤惠,但却想不到她会对嫡子嫡女下毒手。 萧姨娘见到秦嬷嬷后,神色便大变,哆哆嗦嗦地说不出来话。 容沁玉见形势不妙,心想不能让姨娘做实这罪名,不然平妻都再无可能了。 “妖言惑众!明明是你偷盗不成,如今怀恨在心,还想污蔑我姨娘!” 容沁玉大喝一声,伸手拿起桌上的瓷瓶就狠狠朝着秦嬷嬷砸去,力道之狠,丝毫看不出是平日那个温婉的二小姐。 秦嬷嬷的儿子用仅剩的一臂挡住了瓷瓶,被砸得手臂立时肿胀起来,碎裂的瓷片割破他的皮肤,留下血来。 秦嬷嬷见儿子受伤,更是大怒,起身就想去打容沁玉。 容沁玉不仅不闪躲,还往前凑了一步,眼里是计谋得逞的笑意。 只要秦嬷嬷伤了自己,便是大错,搅乱了局势,才能给母亲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于嬷嬷却将秦嬷嬷挡了下来,并未让她伤到容沁玉分毫。 坐在祖母身旁的容晚玉也移步而下,站在容沁玉面前,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父亲祖母在此,如今掌家的是我,哪里有你撒野的地方!” 容沁玉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硬是压下了怒火,转为委屈看向容束,“父亲这贼妇之话不可信,她本就是姐姐的奶嬷嬷,姐姐又不想抬平妻,自然是什么话都能污蔑我姨娘。” 萧姨娘也紧紧抓住了容束的胳膊,眼中含泪,“表哥,楚楚没有” 祖母皱了皱眉,想要息事宁人,做起了和事老,“既然是旧账,何必再计较,我看不如” “晚丫头,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容束拂开萧姨娘的手,打断了母亲的话,眼神是难得的坚定。 “父亲!” “表哥!” 萧氏母女二人大骇,急呼出声。 “闭嘴!”容束大吼一声,血丝充满了眼睛,“我和湘娘的孩子,险些丧命!那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 “人证在此,物证亦有。”容晚玉抬抬手,候在一旁的秋扇立刻拿出了一个箱子。 第72章 狗咬狗一嘴毛 秋扇手里的箱子,是满满当当的珠宝首饰。 这些首饰是当初在秦嬷嬷屋里搜出来的,容晚玉借口是自己被偷去的赃物,全数留了下来。 “秦嬷嬷身为我的奶嬷嬷,偷窃之物有我的首饰理所应当。可这其中大半却并非女儿之物,而是些妇人所用。” 容晚玉随手拿起其中一支钗子,样式成熟,非闺阁常用,走近放在了容束的掌心。 “府中造物皆有记册,这些首饰上面都刻有私印,不难查是谁的物件儿。” 秋扇依言,又拿出已经对应查明的名目,递呈给了容束。 容晚玉的物件儿不过占少数,更多的都出自萧姨娘的碧草院。 秦嬷嬷被于嬷嬷压着,也冷静下来,附言道:“这些大都是萧姨娘赏给老奴的,平日便让老奴挑唆大小姐和少爷的关系,落水那次,更是大手笔,承诺只要少爷小姐死了,就再赏老奴一套宅子。” “不是的!表哥,这些,这些都是她偷的,我没有!”萧姨娘想抓住容束的手,却被避开,只能跌坐在他脚旁,抓住他的衣摆。 容晚玉冷笑一声,垂首看着萧姨娘濒临崩溃的模样。 她掌管容府多年,早不是当年那个在主母之下唯唯诺诺的妾,自以为胜券在握,才会失去警惕,漏了这些物证。 “萧姨娘自己院里能失这么多财物而未察觉,难道秦嬷嬷是什么江湖盗神不成?” 讽刺完萧姨娘,容晚玉又让秋扇拿出了第二样物证,那是一份契书。 “秦嬷嬷顶罪后,萧姨娘怕秦嬷嬷唯一的儿子也知晓内情,故意派人引诱他入局,赌上了自己的手臂。这是当时两人的赌约契书,字迹可证,是外院的奴才。” 容束紧紧捏住手上一张又一张的证据,如此确凿,由不得他不信。 耳边萧姨娘和容沁玉的哭声不绝,秦嬷嬷和她的儿子指控不停,还有母亲在堂上,一口一个劝和。 容束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被容晚玉眼疾手快地扶住。 看着那张和她母亲有五分相似的面庞,容束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湘娘,是我没有护好我们的孩子。” 见父亲懊悔的模样,容晚玉内心却波澜不惊。 迟来的后悔比风轻,比草贱。 弟弟的性命是当真失去过的,母亲的深情亦是被辜负过的。 容束能在官场如鱼得水,难道真的看不出萧姨娘的心思吗? 不过是嫡妻已亡,他不想内宅不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他能如此懊悔,也是因为自己一步步削去了他对萧姨娘的信任和怜惜,又让小姨出面勾起了父亲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 “父亲,行哥儿那时在我怀里,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女儿亲眼见到,姨娘的手握成拳死死压住行哥儿的胸口。” 容晚玉的声音低沉,如有蛊惑人心之效,缓缓抬起容束握着钗子的那只手,“行哥儿只差一线,便在不能叫您一声父亲。” “你个毒妇!” 容束内心的愧疚和愤怒交加,到了顶点,竟是握着钗子朝着萧姨娘而去。 祖母眼见局面失去控制,忽然站起身大呼一声,砰得倒在了地上。 “老夫人!” 这一声,惊住了容束,他一脚踢开萧姨娘,上前扶住母亲,急得满头大汗,“娘,娘你怎么了?别吓儿子啊!” 容沁玉见机手脚并用爬到母亲身前,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死死地盯着容晚玉。 于嬷嬷看了一眼秦嬷嬷,低声向容晚玉请示,“姑娘,此时混乱亦可除之而后快。” 只需要给秦嬷嬷一个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对自己儿子痛下杀手的萧姨娘。 “不够,这些还不够。”容晚玉却拒绝了,“父亲此时不过是在气头上,他恨萧姨娘,可是若此时一尸两命,心中难免愧疚。这份愧疚便会落在容沁玉身上。” 这话她甚至没有避开容沁玉和萧姨娘,俯身看着容沁玉惊魂不定的眸子,勾起嘴角,伸手抚过容沁玉的头发。 “二妹妹可觉得愤怒,可觉得害怕?记住此时此刻的心境吧,我会让你和你的母亲,到死之前,都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下。这不过,是一点利息。” 真正能让萧姨娘再无转圜的,是母亲的真正死因。 落水一事,触及不到父亲最深切的痛,现在让父亲自己动手的时机已过,容晚玉乐得再欣赏一段时日,萧姨娘如瓮中之鳖一般的绝望。 容晚玉嘱咐于嬷嬷看好萧氏母女,抬脚想要往父亲和祖母那处去,却被容沁玉扯住了裙摆。 容沁玉的内心挣扎不已,她是真的被容晚玉的手段和威胁震慑住了,萌生出了一股求生的欲望。 “姐姐,沁儿从未想要害过你和行哥儿。”容沁玉泪眼朦胧,颤抖的身子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姨娘所作所为,沁儿并不知晓,沁儿从小都认为和姐姐宛如同胞,姨娘所为,沁儿替她给姐姐道歉。” 说完便用力地在地上磕起了头。 萧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容沁玉对着仇人摇尾乞怜,一把将她拽起,“沁儿,别求她,你是娘的孩子,不能向贱人的女儿低头!” “你要道歉是吗?”容晚玉停步不前,仿佛真得被容沁玉的话打动了一般,“萧姨娘诋毁嫡母,妹妹以为该当如何?” 容沁玉紧紧攥住拳头,她内心只有一个渴望,就是好好地活下来,继续做容府的二小姐。 母亲是姨娘,是奴,可她不一样,虽为庶女,但也是正经主子,只要再得一门好亲事,嫁出去,便一样能翻身做主,不用再看人眼色。 何况,她在容晚玉和行哥儿的面前,一向是温柔的妹妹和姐姐,哪怕如今和容晚玉有了些冲突,也可全部推到萧姨娘身上。 容沁玉坚定了心神,抬起手,竟是给了自己母亲一巴掌。 “诋毁嫡母,自该掌嘴。” 这番母女相残之景,惊呆了于嬷嬷和秦嬷嬷,她们如何也想不到,容沁玉能做到这地步。 容晚玉欣赏完了狗咬狗一嘴毛的场面,低声笑了起来,笑得颤抖不已,甚至擦了擦眼泪。 “哦对了,好妹妹,你记不记得你送给行哥儿的点心?我尝过,味道不错,用料也很讲究。” 这话让容沁玉怔住,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人在做天在看,你当真以为,你对我和行哥儿的手段,我看不明白吗?” 见容沁玉那份楚楚可怜一点点褪去,变为被戏耍的怨恨,容晚玉才满意地起身。 “对,就是这幅模样,才该合你的本来面目。装了这么多年,很累吧。” 第73章 恨 容晚玉将手搭在祖母的手腕上,感受到她强健有力的脉搏,不动声色地慢慢收回手。 “晚丫头,你祖母如何了?”容束在一旁焦急询问道。 “父亲莫急,祖母不过是受萧氏险恶用心所惊,歇息片刻便可转醒。”容晚玉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又伸手去掰祖母的眼皮。 本就是假装昏厥的祖母眼皮止不住颤抖,被掰得生疼也不敢动弹一下,心里直咒骂着容晚玉搅和今日一出,闹得家宅不宁。 容晚玉有心折腾祖母,上上下下摆弄一番,在容束担忧的目光中沉重地摇了摇头。 “昏厥并非大事,祖母身患别样疾病,恐是早年用眼过度,如今滋补太甚,若不是现下偶然发觉,怕过不了多久便要双目失明了。” 祖母被容晚玉这话说得心一颤,她如今正是享福的时候,自然不愿做个瞎子。 再者,她以前当绣娘确实伤眼,如今视力也不大好,对容晚玉的诊断不由得多了一分信任。 还好有个知她心思的儿子,容束思及母亲的眼睛便是为了照养他和大哥才损伤的,越发愧疚难安。 “晚丫头,你的医术,可是宫中御医都赞许的。你祖母的眼睛可还有得治?” 一听容晚玉的医术得到过御医的认可,祖母的心更是凉了半截,恨不得此时立刻醒来求医问药。 容晚玉安抚地冲着容束笑了笑,“父亲无需担心,只要祖母谨遵医嘱,女儿可以医治好祖母的眼疾。现在还是先让祖母好生休息吧。” 容束闻言松了口气,让人先将母亲抬到了里屋安置,尔后看着堂下神情麻木的萧姨娘,眼里满是厌烦。 “暂时先把这个毒妇关起来,任何人不准探视。” 说完便拂袖去了里屋,守在了母亲身旁。 祖母掐着时辰,过了一会儿悠悠转醒,醒来便朝着容束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狗儿” 容束有些打瞌睡,听到声响立刻惊醒,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愧疚地低下了头。 “母亲,是孩儿不好,没能管好内宅,让母亲受惊了。萧氏这个毒妇,孩儿定然是留不得了。” “不可!”祖母急呼出声,紧紧拽住容束的手,“她千错万错,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呀。何况你表妹一家对你我母子有恩,姑且留她一条性命吧。” 祖母装晕不过就是为了阻止容束对萧姨娘下手。 哪怕她也惊讶于萧姨娘用心之险恶,但若萧姨娘真没了性命,兄长一家该如何交代? 她劝了容束许久,主要还是拿萧姨娘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做筏子,让容束慢慢冷静了下来。 容束略思忖,勉强点头暂留萧氏一条性命,“如此蛇蝎心肠,只待她生下孩子,便交给沛儿来养。便算记得舅舅一家之恩,留她一口饭吃,已算仁至义尽。” 祖母也看出来了,自家儿子这回是当真动怒铁了心肠,不敢再劝,想着留了性命以后也还能再做打算,便也附言同意了。 萧姨娘被关进了容府最边角的偏房,只配了一个力气大的嬷嬷伺候。 容沁玉一路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几次想要叫住母亲,却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打母亲那一巴掌的手还在隐隐发烫。 “二小姐留步。” 到了地方,嬷嬷停下步子,拦住了容沁玉。 萧姨娘的背影一顿,将身上所有的首饰都取了下来,塞给了嬷嬷。 “只要一小会儿,我就和二小姐说几句话。” 嬷嬷掂量了一下首饰的分量,做出了让步,走远了几步,但还能看清两人的动作。 容沁玉只觉得如鲠在喉,她从未听过母亲唤过自己一声二小姐。 “那一巴掌,姨娘不怪你。”萧姨娘脸上遍布泪痕,还有被容沁玉打红的脸颊,看着分外狼狈。 “二小姐这样做的对,若你父亲问起,你只咬死你一切都不知情便可。有这个孩子在,你父亲不会对我赶尽杀绝。” 萧姨娘伸手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腹部,眼里甚至还有希望,拉起容沁玉的手放在上面。 “你放心,只要能生下儿子,我一定能让你父亲回心转意,你会成为容府嫡小姐的,别怕,别怕啊。” 她神色癫狂,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握着容沁玉的手无比用力,直捏得她生疼。 “娘,你还看不明白吗,和这个孩子没有关系!是父亲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容沁玉忍无可忍地冲着她大吼,缩回了自己的手,“为什么你自从怀孕,就只指着母凭子贵,连秦嬷嬷这样重要的人证都未处理干净。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们就能得偿所愿!我宁愿你没怀过这个孩子!” 刚刚还安慰容沁玉的萧姨娘,听着她诅咒自己腹中的孩儿,面色大变,一把推开了容沁玉。 “你胡说些什么!这是你弟弟!你走,我不要再听你说话,你走!” 嬷嬷在一旁把玩着价值不菲的首饰,看着母女二人歇斯底里地争吵,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容府上下皆知,再过两月就要迎接新的主母,这萧姨娘如今还在痴人说梦。 回到芙蓉阁后,容沁玉将自己关了起来。 她心里有滔天恨意,恨母亲不争气,恨父亲太狠心,很祖母言而无信,最恨的还是容晚玉。 从她救活容思行的那一刻起,一切事似乎都偏离了轨迹,她和母亲的万般绸缪都化作了东流水。 她想破头也想不出,为何容晚玉跟变了一个人一般,难道就因为历经了生死? 得知府上出了大事的容翠玉姗姗来迟,她本想去松鹤院,却得知祖母在静养,无奈只能转来芙蓉阁打探消息。 容沁玉此时心乱如麻,但听见容翠玉的名字,还是忍着不耐烦将人请了进来。 “好妹妹,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容翠玉见容沁玉如丧考妣的模样大惊,心底却有些暗爽。 容沁玉一向是个贤淑乖巧的大家闺秀,在家中父母对她也多有赞誉,如今见她这样难堪的模样,容翠玉的心也算平衡了一些。 容沁玉将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萧姨娘的种种手段,只说是容晚玉不满萧姨娘抬平妻,从中作祟。 容翠玉自己的好事也被容晚玉坏了,闻言更是同仇敌忾。 “又是这个容晚玉!我就说她不安好心,你从前还总说她只是脾气大,我看她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 骂完容晚玉,又把自己的事告诉了容沁玉。 “那迟先生一表人才,怎么可能喜欢容晚玉那种草包,我看多半还是因为她的家世,不敢得罪容晚玉罢了。” 容沁玉想起迟不归入府那日救起了容晚玉和容思行的事,心中对他也带上恨意。 心思回转,冷笑一声,给容翠玉出了个主意。 第74章 恶言苦口 萧姨娘之事已了,容晚玉向永宁侯府去了一封信,让小姨安心准备婚事,她和行哥儿,都期盼着小姨过门。 祖母苏醒后,也不再作妖要管家了,将中馈又交还给了容晚玉。 刁奴已平,府外的产业也梳理清楚,容府之亏空不过月余便可平复,恢复如常。 如今府邸上下,历经萧姨娘和祖母的管家,对容晚玉奖惩有度之举越发心悦诚服,莫敢不从。 忙完琐事,容晚玉让秋扇去拿自己的药箱,主仆二人一同往松鹤院去。 伺候祖母的嬷嬷一早便在院门口盼着,可算看见了容晚玉的声音,挤出一脸的褶子上前相迎。 “大小姐,您可算来了,老太太一早便念着您呢。” 容晚玉略点点头,并不和嬷嬷多闲话,直往里屋去。 里屋装潢奢华,多用金饰,阳光撒入,一片金灿灿,看得人晃眼睛。 祖母早年吃苦,如今越发沉溺享受,也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贵重,只爱金饰,积了满满的一屋子。 “晚丫头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 祖母笑得亲切,不停冲容晚玉招手,问她早膳吃了什么,昨夜歇息的如何,连行哥儿的学问都关心了一遍。 “祖母以前在老家,少有亲近你们姐弟的机会,如今既来了,自然会好好疼爱你和行哥儿。” 容晚玉知晓她是记挂着自己的眼疾,并不拆穿,乖巧地听她胡说八道,找不到话题了才开口。 “孙女同祖母之心一般,也记挂着祖母。祖母的眼疾因照养父亲而起,便是我等小辈之责,孙女定会治好祖母的眼睛。” 祖母见容晚玉上道,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有心想要再彰显一下祖母的慈爱之心,却又舍不得给什么贵重东西,最后只给了一个木钗子。 “这个钗子,虽不贵重,却是你祖父送给我的,如今祖母便转赠于你。” 容晚玉看着那木钗上面崭新的釉色,至多是去年所造,随手插在发髻上。 “孙女定当好好爱惜。只是祖母,为医治你的眼睛,有诸多要求,祖母可定要配合,否则,神仙在世也是治不好的。” 为了眼睛,祖母自然是点头如捣蒜,可紧接着,容晚玉的一个个吩咐,便让她心疼地直瞅瞅。 “这些摆件,放着刺眼,全搬回库房里。屋内不可留一件金饰。” 话音落,松鹤院的下人立刻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搬离,连个金的挖耳勺都没留下。 “还有,嘱咐厨房,祖母此后用膳需以清淡为主,什么燕窝鲍鱼,这等大补之物,万万不可再用。“ 说完,容晚玉又列了祖母可以用的食材,有荤有素,只是都是寻常可见的食材,没有半点奇珍。 “祖母,这吃和用上,便如此了。剩下的便是用药和针灸。” 容晚玉早写好了药方,让秋扇去教嬷嬷如何熬煮。 这方子确实是明目的,虽不能让祖母的眼睛恢复年轻时候,但也可恢复些许她的视力。 只是除了主药,额外加了些味极苦的辅药,别说喝了,闻着那味儿嬷嬷就险些呕吐出来。 祖母看着那黑黢黢还飘散着一股腥臭味儿的药,几欲作呕,实在不想喝,“晚丫头这药,当真不能换个好喝些的吗?” “良药苦口。这方子是孙女推敲许久才定下的,也问过了府里的大夫,确保无误。”容晚玉将拿起汤勺,轻轻吹拂,“药烫,孙女喂祖母喝吧。” 若是一饮而尽,这药也许还容易下咽些,像容晚玉这般,一口一口地给她喂下,简直就是钝刀子割肉。 等喝完药,又扎完针,祖母已经被折腾得面色发白,满嘴苦涩,连半句话都吐不出来了。 容晚玉却满意地笑了,既然有嘴不言好,那便好好尝尝让人恶心的滋味儿。 伺候完祖母,容晚玉转身去寻容束,想要和他再商议些三月婚事的细节。 她重新执掌中馈,自然要给好好操持小姨的婚事,一点细节也马虎不得。 而容翠玉早她一步,先寻到了容束。 听见侄女儿求见,容束皱了皱眉头,他一直记得自己大哥的冷漠,对这个侄女儿自然也没几分好脾气。 见容翠玉进来,直接开口问道,“什么事?” 容翠玉不是个能看懂眼色的,在老家一直以大官侄女儿的身份自居,对容束巴结得很。 “二叔安,翠玉来,是有一件好事,想要求二叔成全。” 容束实在想不出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好事能让自己成全,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她言明。 容翠玉想起容沁玉教自己的说法,一字不差的复述。 “听闻外院的迟先生,既是二叔的门客,也是二叔的门生。迟先生才华横溢,又受过陛下褒奖,如此良才,若能和翠玉结下良缘,便是和容家结下两姓之好。” “待迟先生二月过了会试,咱们容家不就有个当官的女婿了吗?” 容束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头一回听见女子自己求取自己的婚事,还是跟二叔,而非父母。 一瞬间的荒谬,让容束下意识想斥责容翠玉不懂规矩,可想起迟不归的经历,他又迟疑了。 容翠玉的话,有一点不假,迟不归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光是学问好还不够,难得有救驾之功,只要过了会试,殿试肯定不成问题,若中了状元,那时定是官僚们争相拉拢的新秀。 容家世代务农,只出了容束这么一个当官的,大哥如今是商贾,大侄子更是个掉进钱眼里的混子,科举无望。 这侄女儿容翠玉,出身低了些,要嫁给老家的乡绅差不多,要高嫁京城却难,若能和迟不归成婚,倒是为容家拉拢了一个可造之材。 “此事可是你一厢情愿?”容束思虑其中好处,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反问了一句。 容翠玉见容束有所动容,心中一喜,略低下头,面若含羞,“翠玉毕竟是女儿家,此时若非两情相悦,也不敢向二叔请求。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叔的话,想来不归定然会听从的。” 第75章 谈婚论嫁 容晚玉行至容束院外,只遥遥见到一抹明黄背影在花廊转角处消失。 略起疑心,入内先和容束说了一遍祖母的病情。 “祖母已用药,只需治上几个疗程,视力便能更胜当下。” 母亲的身体一直是容束所挂记的,听容晚玉所言,容束立刻松了一大口气,看向容晚玉的眼神都欣慰不已。 “岐黄之术虽非正道,不过你能学以致用,也算是好事一件。” 对此话,容晚玉不置可否,转而同他商议起了即将到来的婚事,调度大都已安排妥当,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容束这个当事人敲定。 “女儿到底未经此事,便请了方姨娘帮手,草拟此程。” 抬举方姨娘,是容晚玉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在侯府时,也和小姨商议过。 若小姨当真和父亲两情相悦,自然不会让一个姨娘冒头来添堵,但小姨对父亲丝毫没有男女之情,不过是想当好容府的主母,照拂姐姐留下的一对儿女。 如此,后院内多个帮手便很是重要了。 容束深情却不长情,万一日后又看中了什么莺莺燕燕,至少府内还有个姨娘可以制衡一番。 容束接过单子,细细看了一遍,他本也担心容晚玉一个未出阁的小姐难以承办婚事,有方姨娘帮手也算解决了他的忧虑。 再看这些安排,事无巨细,仿佛想起了方姨娘平日碎碎念的模样,虽然唠叨了些,但也可见其用心实诚。 “安排得当,辛苦你了。方氏那处,你便替为父择些衣裳首饰,算作打赏吧。” 正事说完,容晚玉才装作不经意般,提起了刚刚那抹背影。 “女儿适才晃眼见了个背影,没瞧真切,可是二妹妹来向父亲请安?” 提起容沁玉,容束难免想起萧姨娘,面色略显不愉,“不是她。是你堂姐,有些私事。” 容束顿了顿,想起适才容翠玉所言,又觉大女儿因行哥儿念学,和迟不归多有来往,定然也知晓此事,刚好打探一番。 碍于此事儿女情长,容束没直接开口,而是婉转道:“说来,不归到咱们府上也有段时日了,眼下会试在即,不知准备的如何了。” “迟先生为人沉稳,学识渊博,想来会试不成问题。”容晚玉对迟不归是一百个放心。 前世这时候,萧姨娘已被扶正,失去用处的容晚玉被萧氏母女弃如敝履,关在了玉雨苑,寸步难离。 也因此,迟不归高中后的那顿谢师宴才让她记忆格外深刻。 容晚玉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前那些奢侈华贵的摆件早被萧氏搬走,只剩下了一张破床。 蜷缩在床上她,忽然听见院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忙不迭地冲到门口,想要看看是不是父亲派人来放自己出去。 “今日是我家公子的谢师宴,听闻贵府大小姐身子不适,在静养,特吩咐小的送来些吃食。”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响起,重生后容晚玉才知道,那是清风。 春桃奉命守着容晚玉,哪里都去不得,本就厌烦。 见着有人送餐食,笑意盈盈地接过,“奴替我家小姐谢过迟公子。” 目送清风离开,春桃挑剔地掀开餐盒,所见皆是些清淡的菜色,用料倒是上乘。 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春桃坐在院子里,将其中菜肴一叠叠拿出来,便要开始享用。 屋内容晚玉听得清清楚楚,用力地拍打着房门,“那是送给我的!” 她被关在房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期间只有秋扇偷偷来送过一次吃的,还被容沁玉命人拿下打了板子。 剩下的时日,送来的吃的多半都是馊的,实在让人难以下咽,如此境况,也不得不让她放下了以往的尊严。 春桃听见她的话,仿佛是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故意隔着门,让食物的香气飘进去。 “大小姐,你还当你是以前的大小姐啊?这状元郎的饭,也是你如今一个丧家犬配吃得的?” 如今春桃已被发卖,而迟不归本就有状元之才,又有寒山寺一事,今生想来亦然。 见大女儿也如此笃定,容束越发看好迟不归,觉得容翠玉的话值得思量。 容晚玉见容束沉思的模样,两相联系,猜出了个大概,不免觉得好笑,“堂姐的私事可是和迟先生有关?” 此事于容家有易,容束也没藏着掖着,提起容翠玉和迟不归结缘之事,“你堂姐和不归年岁相当,倒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父亲此言差矣,这年岁相当者比比皆是,难不成相近者皆可成良缘?”容晚玉勉强压下讥讽,换成一副苦口婆心的乖巧模样。 “父亲当最是清楚,这婚事若不称心,如同结仇。迟先生有大才,日后定同父亲一般入官场,堂姐么……除了和父亲沾亲带故,可有长处堪配?” 这番话既能让容束共情,又不着痕迹的拍了马屁,再连带着,让容束也想起了和大哥一家的恩怨。 果然他皱起眉头来,“是你堂姐说,和不归两情相悦,为父才想着成人之美……” “两情相悦?女儿只恰好瞧见了,堂姐执意要给迟先生香囊被拒。”容晚玉淡淡一笑,“父亲也不是不知大伯一家的家风。” 容束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险些被侄女儿借势,和迟不归这后起之秀结仇。 不过又实在觉得迟不归难得,转而想起了另一人。 “你堂姐……便罢了。你说,若是你二妹妹沁玉如何?” 开了这个口,容束越发觉得合适,“沁儿从小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生的也好,何况还是我容家二小姐。不归虽有才,但如今前途未定,想来定会答应这门亲事。” 说完见容晚玉神色有些异样,以为她觉得自己偏颇,又安抚几句。 “你的婚事,为父也想过了,待你小姨入门,再与她细细为你挑选一番。不说王公贵族,至少也得是世家公子,才能与我晚儿相配。” 容晚玉对自己的婚事没什么想法,自家这糟心的内宅之争便已厌烦,天下男子又有何异。 她也不觉得迟不归能答应与容沁玉的婚事,到底容束不能强迫人娶自己女儿,急也不急。 倒是若传出风声,让容翠玉知晓,自己的叔父想要将女儿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哪想必一定很是热闹。 第76章 鸡毛满天飞 最后容晚玉也没对容束异想天开的婚事说些什么。 容束也觉得和一个未婚嫁的姑娘说这些不太妥当,点到为止,心里想着得赶在会试前,寻迟不归好好交谈一番,探探底。 然而不过两日工夫,容府上下便都听到了风声,说容束要将女儿许配给门客迟先生。 容翠玉听见丫鬟说的消息,不敢置信,伸手紧紧捏住丫鬟的肩膀,“你确定你没听错,是许配女儿,不是侄女儿!?” 丫鬟疼得缩了缩脖子,“是女儿,容府的下人都在传,还说多半是二小姐。毕竟二小姐是庶出,若迟先生高中,和迟先生也算门当户对。” 容翠玉只觉得这两日自己满心的欢喜都成了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 明明是容沁玉给自己支的招,怎么到最后这婚事会落在她头上? 容翠玉越想越生气,最后竟是拿起了扫灰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打在了小丫鬟的身上。 一边用力出气一边大骂。 “好你个容沁玉,装作好心替我出头,结果和那容晚玉没什么两样,也想和我抢男人!” 丫鬟被打得趴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实在耐不住疼,想要躲闪,这一举动却更将容翠玉激怒,又是一番打骂。 容翠玉也不是完全没脑子,虽然她敢和容晚玉呛声,却不敢真的和容家姐妹二人起什么冲突。 自己如今是寄住在别人家,出门前父亲耳提面命,让她一定要从二叔的话,不能得罪,不然家里的生意便毁了。 故此,她心里再不忿,也只敢拿丫鬟出气。 等主子出完气,丫鬟才寻了个机会出了门,也不敢走远,就在角落里,慢慢将袖子拢起,查看自己的伤势,眼泪跟断线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往下落。 才去查看了婚事筹备的秋扇正巧路过,听见哭声,寻声找到了小丫鬟。 “你是哪个院里的,怎么在这儿哭?”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忙将手往后藏,认出了秋扇的身份,一个劲地作揖,“我没哭,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你是堂小姐院里的?我记得,是叫红儿?”秋扇记性好,不过见过红儿一面,见她躲躲闪闪,低埋着头,发髻都松散了,上前帮她理了理。 低头瞥见她遮遮掩掩的伤势,心中了然,却不挑破,“咱们做奴婢的,难免有磕磕绊绊,一会儿,我给你送些外伤药来,擦几日就好了,不会留疤。” 红儿难得被如此温柔相待,畏畏缩缩地抬起头,“奴婢怎配用药谢姐姐好意。” 秋扇声音越发温柔,摸了摸她的头,“奴婢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你放心,药是我家姑娘做的,赏了我们不少,可管用了。” 待秋扇跟红儿约好后离开,红儿看见秋扇那样自信的背影,流露出了深深的羡慕,如果她的主子是容家大小姐该有多好。 然而下一秒,屋内传来了容翠玉的呼和声,“红儿,红儿!人死哪儿去了!” 红儿连忙擦干净眼泪,又跑回屋伺候。 秋扇回玉雨苑去药,将红儿的事说给了容晚玉听。 容晚玉听后略思忖,她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出身由不得人来选择,但自己的路却可由自己来走。 她没有直接挫败容束嫁女之心,便是存了心思要让容翠玉和容沁玉关系崩裂,如今这把火,正缺一根柴,再添一份热闹。 “除了药,你再帮我带一句话。若她愿意替我做一件事,我可买下她的身契,让她留在容府做活。” 秋扇曾经被主子厌弃过,也被其他下人磋磨过,见红儿如此便感同身受,颇为同情,见容晚玉有意帮忙,也十分开心,将这件事包揽了下来。 到了晚间,红儿从屋外提来食盒,见容翠玉依旧闷闷不乐,犹豫着开口,“小姐,我去提晚膳时,听见二小姐的丫鬟和别人闲话,说说了些不好听的。” 容翠玉一听和容沁玉有关,就跟被针扎了一般,拧起眉头,“什么话,说。” 红儿不敢看她,埋着头说得飞快,“那丫鬟说,二小姐本就中意迟先生,又觉得女儿家主动向父亲提及不合规矩,便想出了法子,怂恿小姐你去提。” “说小姐你不过商贾之女,根本配不上迟先生,容大人知晓迟先生之好,定会改变主意,考虑自己的女儿。还说小姐你恬不知耻。” 话音刚落,容翠玉便将手里的碗碟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下意识就想要再拿红儿出气。 红儿连忙将最后的话说完,“二小姐今晚布了膳,要邀迟先生共用,此时怕是迟先生已经到了。” “她想得美!”容翠玉愤怒到极点,将父亲的话抛之脑后,“想要拿我当垫脚石,做梦!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容沁玉!” 容翠玉左右环顾,索性就提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兴冲冲地往芙蓉阁去。 红儿见计谋得逞,紧张地呼出一口气,装作没跟上容翠玉的脚步,转身就去了容晚玉的院子。 另一头,容束回府,想着今晚去寻容沁玉一同用膳,也好跟她说说婚事。 如今萧姨娘已不中用,只能他这个做父亲的多操些心了。 府中上下皆知容沁玉如今和容晚玉不和,没人敢和芙蓉阁的走近,容沁玉便一直还未知晓迟不归的婚事疑似落在了自己头上。 只接到消息,说晚上父亲要来用饭,她花了大价钱让厨房好生做了些饭菜来,想着要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让他不要将姨娘之过迁怒到自己头上。 万事俱备,等容束到了芙蓉阁,容沁玉笑着上前,亲昵地挽住了容束的胳膊,“父亲可算来了,女儿都盼了父亲一天了。” 容束一向待容沁玉宽厚,又想着女儿大了,婚嫁当前,难免触动,格外慈爱了些。 他的手刚摸到容沁玉的头,忽然从天而降一个鸡毛掸子,狠狠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奸夫淫妇!受死吧!” 容翠玉刚赶到芙蓉阁,只看见了一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气得高举鸡毛掸子,力道之大,鸡毛都震飞了好几根。 第77章 害人者人恒害之 “公子,内院那边打起来了。”清风踏月而归,难得八卦,将那番热闹说得津津有味。 “好似是那堂小姐,将容大人错认了,举起鸡毛掸子就是一顿揍。二小姐自然要护父亲,和堂小姐互相撕扯起来,打到最后,那鸡毛掸子都没毛了!” 迟不归在练字,长身玉立,信手执笔,练得是他平日并不常用的字体,格外复杂,一笔一划都要停顿许久。 “堂小姐,是把容大人错认成了我。” 语气是笃定的,府内的风言风语,似乎有意避过他,但于他而言,这府内的风吹草动尽在掌握,自然不会不知晓。 “容小姐呢。” 虽然眼下容府有三位小姐,但迟不归口中的容小姐一直都只有一位。 清风莫名缩了缩脖子,他自幼跟在公子身边,最清楚他的习惯。 公子很少习字,若习字便是心绪不宁之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如今这架势,多半是生气了。 清风规规矩矩地站直,眼观鼻鼻观心,“容大小姐后来赶去压制场面,发了好大一通威风,将堂小姐暂时关了起来。” 说完,清风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主子的神色,揣测上意道:“公子,容大小姐拿你的婚事儿戏,就为了挑起二小姐和堂小姐的争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平日没少被容晚玉的手艺投喂的清风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一句不像话的责备。 心里还琢磨着,自己要如何让公子对大小姐消消气,可别耽搁了大小姐给公子治病才好。 “啪!”容束将手中的毛笔重重一搁,却反驳了清风的话。 “她看似身份尊贵,实则处处受制,此等小节,有又何妨?” 哦,不是生这个气。 清风摸了摸后脑勺,又猜测道:“那公子你和大小姐身为盟友,她不告而动,这是没有契约精神!” “我同容小姐,不过因为隐田一事,暂定联手,何谓盟友,何来契约?“ 迟不归跟辩论赛似的,又将清风的话堵了回去,只是字里行间,似乎有些对两人如此身份的不满。 清风本来就不爱念书,跟在迟不归身边多年,也只是学了一身武艺,一脸麻木地哦了一声。 “公子,清风愚笨,还请公子明示。” 迟不归似乎就等着清风这句话,振袖发问,“她不愿我和堂小姐有瓜葛,却拿二小姐与我凑,这容府难不成,除了二小姐便没有别的小姐了吗?” 说完眼神定定地看着清风,企图得到认同。 清风一脸懵,摊摊手,“这府里除了二小姐,只有个跟行哥儿一般大的三小姐了。公子这不合适吧?” 迟不归收回略带期盼的目光,深深一叹,为自己信任清风的脑子而懊悔,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条,扔给了清风。 “这件事,你来办。” 清风展开纸条,脸皱成一团,“就两日工夫,公子,这可是在阡州” “你父亲上回见我,说想让你也走走科举” 迟不归话未说完,清风已经飞快地跑出了门,“小的这就去!” 没了清风,院内一下安静下来,迟不归走到书桌前,手指一个个抚过自己写的字。 在第三个字边一顿,每日与文字打交道的他,竟是写错了一个。 “先生,我来念书啦!” 院外,传来容思行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迟不归的出神。 他将容思行唤了进来,看着容思行一脸天真的模样,冲他扬起笑脸。 “今日下学,可还要去你阿姐那里,替先生带份东西吧。” 容思行下学后,让下人抱着厚厚的一叠,自己脚步轻快,往玉雨苑去。 容晚玉才料理完内院的闹剧。 容翠玉将容束错认成了迟不归,一顿抽打,又和容沁玉互相撕扯一番。 等容晚玉姗姗来迟,两人已经是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看着脸上脖子上还有些指甲印。 容束则被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正好,这话让容晚玉来说。 “给我把堂姑娘和二小姐都拿下。” 力大的仆妇闻言立刻撸起袖子上前,将两人分开,分别压制在一旁。 容束见局面得到控制,才缓缓起身,抬起的手背还可见被抽打出的印记。 “这事错不在沁儿” “父亲此言差矣。”容晚玉打断他的话,拿起药膏,亲自帮容束上药,“打架斗殴,无论起因为何,二妹妹都不该让局面到这地步,若不一并处罚,以后二妹妹再遇事,便都想要用拳头解决了。” 这话是实打实的偏颇,但是容束却听得进去。 想起刚刚胡闹的场面,容束也觉得难堪,收回手,叹了口气,“算了,便由你来处理吧。至于你堂姐,哼,咱们容府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哪儿来的送哪儿去吧。” “是。”容晚玉行礼目送容束离开,回首便撞见了容沁玉愤恨的眼神。 “是你,都是你的手段!” 容翠玉却看不透这些,只红着眼瞪着容沁玉,嘴上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个贱货,勾引男人还要拉别人下水,臭不要脸!” 容沁玉被身上的印子刺痛,被吵得也脑袋大,忍无可忍冲着容翠玉吼了回去。 “你是猪脑子吗!我怎会想要嫁给一个寒门书生!蠢货!” 容晚玉安坐在于嬷嬷搬出来的椅子上,不忍卒闻,抬手让人堵住了两人的嘴。 先对着容翠玉开了口。 “堂姐,自幼似乎你便不懂的,别人的东西动不得,既然这心贪手长,便该付出代价。明日一早,妹妹便派马车将你送回老家,还望堂姐早日觅得良缘。” 听见要被送回去,容翠玉才冷静下来,眼里满是惶恐。 她父亲口口声声让她要和二叔一家处好关系,若这事传回去,她哪里还有脸活。 容晚玉对她迟来的后悔视而不见,转而看向容沁玉,只有一句话。 “害人者人恒害之。二妹妹,好自为之这几个字,姐姐都说倦了。” 尔后嘱咐仆妇,“将二小姐带进去,先关上半个月,好好静思己过吧。” 第78章 道歉 容晚玉出了一口气,明日便能送走容翠玉这个麻烦精,也算略宽慰些。 一回玉雨苑,便仰倒在躺椅上,丹桂在身后替她捏肩捶背,一派闲适。 “阿姐,阿姐!” 容思行噔噔噔地跑进来,扑在容晚玉怀里,他并不知晓这段时日内院的热闹,每日都在安心跟着迟不归念学。 如今容思行年过六岁,容晚玉和容束特意商议过,身为男儿,不该把容束拘于内宅。 若整日见到的都是内宅勾心斗角的手段,那难免会偏了心性,如此,内院里除了玉雨苑,便少让行哥儿接近了。 “阿姐,先生说,这些日子他要安心准备会试,先停我的课业。”容思行冲自己的新书童马聪招了招手,让他把怀里厚厚一叠的纸张放在了桌上。 “这是你这些天自己习的功课?”容晚玉看着那层层叠叠,为容思行鞠了一把同情泪。 “不是行儿的。”熟料容思行摇了摇头,“这些是先生给阿姐的,先生还说,阿姐既要习字,便得用功,这些日日都要习。” 容晚玉被这话说得一哽,起身不可置信地翻阅了一遍那些大字,墨迹还清晰,多半是迟不归自己赶写出来的。 便是如此,要让她一笔一划的描红下来,那胳膊也废了。 “这些,是一年的量吧?”容晚玉不太自信地问道。 容思行摇摇脑袋,“不是哦,是先生会试前的量。” 离迟不归会试,只有半个月了。 容思行见阿姐进入了石化状态,略思索,拽了拽阿姐的衣袖,小声道。 “阿姐,我觉得先生定是生阿姐的气了,今日提起阿姐,先生都没笑了呢。” 容晚玉后知后觉地扶额,果然,自己借他挑起容沁玉和容翠玉不和的事,想要瞒过迟不归还是太天真了。 债多不愁,她支起头,捏了捏容思行的发包,眯起眼睛,笑得一派慵懒,“平日先生提起阿姐,会笑吗?” “嗯!”容思行用力地点头,“先生不爱笑,但笑起来很好看,每回提起阿姐,就会笑。行儿要是功课做的不好,就会主动跟先生说阿姐的趣事。” 嘴一快,便说漏了,容思行一下捂住嘴,扭头往书房跑,“阿姐,行儿去做课业了!” 容晚玉没撵上行哥儿这个小滑头,笑骂了一句机灵鬼,跌坐回躺椅上,一摇一晃。 “提到我,会笑吗?” 经过了二女儿和侄女儿的闹剧,容束养好了伤才召见了迟不归。 还没开口,迟不归就先道明了心意。 “学生虽未婚配,但已心有所属,恐令容师失望。” 容束难免觉得遗憾,但也明白此事不可强求,十分大度地抬抬手。 “强扭的瓜不甜,既如此,便是不归和小女无缘,此事便作罢,不再提了。会试,不归可准备妥当了,有几分把握?” 迟不归拱手一拜,“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有说了些学问,容束身为朝廷命官,不能干涉科举,也不好多做提点,只点到为止。 迟不归从容束的书房出来,却被一人堵了个正着。 容晚玉提着食盒,上前挡住迟不归的去路,眉眼弯弯,笑得有些讨好。 “这几天去寻先生,都未得见,今日真巧。” 迟不归嗯了一声,垂目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 是巧,东西没送进自己的院子,便在这儿等着。 “本是做了些点心给父亲,可是想起来父亲这些日子牙疼,不便食用。不如先生赏个脸?” 说完,容晚玉举起食盒到迟不归眼前,羽睫扑闪。 迟不归敛目,并未接过,“会试在即,迟某不便多食,谢容小姐好意。” “我是大夫,我还能不知道轻重吗。”容晚玉硬是将食盒塞给了迟不归,此处也不是好说话的地方,可是自己一连几日去外院都没寻到人,只能出此下策。 “可好吃啦,真的!” 容晚玉伸手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的点心模样有些奇怪。 是一对糖塑的小人儿,一个着裙衫,一个着长衫。 穿裙子的小人儿冲着穿长衫的作揖,受限于食材,并不太精细,都意思也很明确了。 容晚玉后退一步,学着那糖人儿也朝迟不归正正经经地拱手行礼。 “我不该隐瞒先生,用先生设局,要打要罚,还请先生明示。” 在看见那对糖人的时候,迟不归的眉眼就已经和缓,又见容晚玉一脸严肃地认错道歉,更是没压住,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握拳于嘴边轻咳,却故作淡然,“便只知此错?” 容晚玉疑惑地啊了一声,想了半日,实在没想出还有哪里不对,只能睁大眼睛,冲着迟不归眨巴眨巴。 “把那些字习完,便知晓了。” 迟不归拿过食盒盖子,盖好,提着食盒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居所。 留下容晚玉一人摸不着头脑。 回了玉雨苑,容晚玉又拿出了那叠厚厚的大字,一张张翻阅起来,这才发现,并不是单独的字,而是一首首诗词。 这些诗词出自不同的诗人,不同的朝代,但却有同一个主题,那就是爱情。 容晚玉摸了摸下巴,一脸沉思,不确定地自言自语,“难道迟先生是在告诉我,爱情很伟大,不能随意玷污?” 直到会试前,容晚玉也没参透其中奥妙,只能老老实实地描红,倒也没为难自己,每日有空闲便练上一些,如此下来,字写得也算有些模样了。 而迟不归从那日书房外相谈后,便离开了容府,拿着那把御赐的钥匙,泡在了藏书阁里。 容晚玉只能将特意给他准备等参与会试的一干用物,交给了清风,还不住的叮嘱清风各项事宜。 “开春还冷,衣裳定要穿得厚些,护膝抹额憋嫌丑,可保暖了。还有吃的,多吃些干的,少饮水,这些吃的都是干净的,别坏了肚子。” “还有,这是我新调制的药丸,若他寒疾再复发,就让他服用三粒。” 一样一样东西地给,清风已经抱不下了,求救的眼神递给丹桂,丹桂很讲义气地帮他抱了一半。 “大小姐,您如此担心,要不和小的一并去送公子进考场吧。” 容晚玉刚刚口若悬河,此事却犹豫了,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大字,摇摇头,“算了,你家公子可能还不想见我呢。” 第79章 会试 会试院前,停满了各式马车。 近来春寒,难得出了一日太阳,厚重的冬衣还未去,不少人被热出了一身汗,颇为狼狈。 迟不归站在路旁,独自从藏书阁步行至贡院,因天生体寒,他滴汗未沾,两手空空,看着十分惹眼。 不少送行父兄的年轻姑娘,见他姿容出众,纷纷投入目光,可见他连一辆代步马车也无,又不再相顾。 从小生活在京城的她们,更明白婚嫁于女子之重要,门当户对四个字几乎是刻入了这些名门闺秀的骨子里。 “公子,公子!”清风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而来,从人群中费劲地往前钻。 那马一身红枣色,赤浓近乎血,浑身无一根杂毛,身上的披袋都绣了金线,还有檀宫折桂的纹样,昂首阔步,一下许多人的目光。 有懂马的男子发出一句惊叹,“这马可值千金,还是外域的贡马,可比什么马车坐撵难得多了,竟只用来驼物。” 最终,清风牵着马停在了迟不归面前,将马背上的背箱取了下来,一样样给迟不归解释。 “这是厚衣裳,还有护膝抹额,都是大小姐准备的,说倒春寒,公子不可穿薄了。” 尔后又拿出干粮水囊,“这是吃的,大小姐说,这几日不可胡吃,怕坏肚子,水也要少用,免得多去茅厕。” 最后还有那瓶药丸,清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来,“这是最重要的,大小姐研制的新药,若公子寒疾复发,一次三粒便可。” 终于将话都嘱咐完了,迟不归伸手摸着那衣裳领口的绣纹,一遍又一遍,针脚不平,歪歪扭扭,绣得是一棵青竹。 “大小姐嘱咐了你这么多,她人呢?” 清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耿直道:“大小姐说您多半不想见她,便不来了。” “该乖觉的时候冒进,如今倒是乖觉了。”迟不归的话虽似埋怨,却带着笑意,一瞬面如春风拂过,融化冰雪。 本对他不顾的小姐们,又望了过去,被那高头大马一衬,似乎又成了可选之人,纷纷开始打听起这俊秀举子的来历。 时候已到,贡院门开,不少举子开始告别家人,负上寒窗十年的踌躇壮志踏入院门。 迟不归神色平平,科举一路是他给自己选的,虽一直说尽人事听天命,但实则所求太多太重,与之相比,一场考试实在无足轻重。 若不是容晚玉今日相赠,他也许便只负一行囊,两手空空入院,一如他上京时的境况。 “迟不归!” 一声高呼遥遥响在背后,夹杂着鼎沸人声,含糊不清,然而迟不归已顿住了脚步。 “迟不归!” 容晚玉一身红衣骑装,发髻成束,如马鬃一般飞扬,手紧紧勒住缰绳,眉眼间尽是张扬。 “定要高中!” 时日不多,容晚玉心里太多话说不尽,只化作最干脆利落,也是最真心的一句。 迟不归嘴角噙笑,回身高举起手臂,振臂高挥,如容晚玉一般,神采飞扬。 “好!” 一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目送迟不归大步流星入了贡院,容晚玉一改刚刚的神气,哎哟一声,倒在了马背上。 清风上前想要帮忙搀扶,又碍于男女之别不好伸手,只能问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本就骑术不精的容晚玉疼得龇牙咧嘴,摆摆手,“没事,来得太快,别着腿了。” “送别人如此上心,还要来侯府借马,怎不见你也送送表兄。” 钟衍舟一个人骑着马,慢慢悠悠地靠近,睨了一眼容晚玉。 他过完年就跟着钟无岐又南下走商去了,记着容晚玉要的货物,筹备好就返程回京。 恩科反而跟顺便似的。 昨日容晚玉从表哥手里拿到货物,又找他借了一匹好马,让清风带来,给迟不归撑场子。 自己骑的这匹,是钟衍舟送她的礼物,说是赔上回险些伤她 之罪。 容晚玉支起身子,冲着钟衍舟拱了拱手,“祝表哥恩科不中,潇洒快活。” 钟衍舟嘴角一勾,对容晚玉不拘一格的祝福很是受用,懒洋洋地挥了挥马鞭,“借表妹吉言。” 话虽如此,容晚玉却不觉得钟衍舟会落榜。 恩科本就是给功臣权贵子弟的特权,几乎就是看人下菜碟,只要钟衍舟不在试卷上写下大逆不道之言,考中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从贡院离开,容晚玉先去了卸货的仓库。 花容阁的花掌柜已经将所有货物清点完毕,分开存放,哪怕见到了不甚明白的货物,也没有多嘴询问。 “小姐此前让我寻的店铺,已定下了,可要领小姐去看看?” “不用,可有店面图纸?”容晚玉检查了一遍药材,叮嘱了一番存储注意事项。 花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毕恭毕敬地递给容晚玉,又给她略作解释,“一共两层,带一个小院,一楼可做寻常问诊抓药之处,二楼可用于款待特殊病人,后院可储存药材,也可给店里的大夫伙计作歇脚用。” 这处店铺位置极佳,原是做茶馆的,也算干净雅致,改造成医馆也很适宜。 容晚玉对花掌柜的能力很是放心,看过图纸,又添注几项改动便算定下了。 “咱们医馆特殊,只招女大夫,若有学徒,也只收女童,这是铁律。其余的,你照着寻常医馆置办便是。” 花掌柜略带犹豫,“这学医的女子极少,肯抛头露面的更寥寥无几,若如此招人怕是极难。” 容晚玉负手而立,用打量的目光看向花掌柜,“花掌柜所能,我尽数看在眼里,若只管一个花容阁实在太过大材小用。”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提拔花掌柜。 要知道容晚玉手里的产业可不在少数,除了母亲留给她和容思行的嫁妆,舅舅又分了不少旺铺给她做新年礼。 林林总总加起来,容晚玉如今家产,抵上一个容府,是绰绰有余。 花掌柜闻言,立刻打起精神,也不再说有困难,挺起胸膛信心满满,“定不负小姐所托。” 第80章 女医阿月 挑了个良成吉日,容晚玉开设的医馆名定石蕴堂,正式开业。 坐诊大夫,仅容晚玉一人,药童学徒倒是招了好几个。 出此外,容晚玉特地将方嫂子也放到了医馆,负责一切杂务。 这些半大不小的女娃娃,都是花掌柜想尽办法招来的。 法子也简单,只稍传出风声,石蕴堂的学徒,管吃管住,每月有工钱,随大夫出诊可另得佣金。 这招工条件往平头百姓里一传,不少人家都争先恐后地将女儿往石蕴堂送。 特别是那些家尽贫寒的,惯常视女儿破财无用的,或者真心想让女儿谋一条生路的,送来的女娃娃最多。 容晚玉也并非所有人都收,而是挑选了一番,看看这些女娃有没有学医的天赋。 只稍考教她们的记性如何,行动是否细致,有没有耐心,便算基本过关。 有些实在没有天赋的,若是个踏实能吃苦的性子,也留下了几个帮着炮制药材。 然而学徒好招,大夫难请。 学医到底也属工匠,向来有传男不传女的习惯,便是医学世家,也少有女子习得医术。 多半也同宫中的女医一般,会些推拿针灸之类的手艺,大多只做立身的本事,不会想着挂诊坐堂。 “小的有负所托。”花掌柜看着石蕴堂一屋子的小丫头,有些汗颜,但也实在叫苦。 世上便没有只有女大夫的医馆,实在为难。 容晚玉却不急,她摸了摸还怯生生的学徒们的小脑袋,让方嫂子将大堂内摆上几张桌椅。 “日久见人心,如今石蕴堂才刚开始,咱们不急。” 石蕴堂开张后,看热闹的不少,来看病的是一个也没有,如若不是容晚玉的医术曾得陛下赞誉,容束也不肯答应她做这件事。 容晚玉将医馆大堂当做了学堂,先教起了小学徒们习字,用得书册不是开蒙常用的《千字文》,而是医书中的启蒙读物《药性赋》。 对于初学者而言,用医术开蒙再合适不过,这些女娃娃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几乎就没有识字的。 若不先识字,也难谈学医。 于是朗朗日下,就见医馆里一群女娃穿戴着一模一样的干净布衣,将头发束成发髻用蓝色布巾包裹住,摇头晃脑地念着医书,习着大字。 不像医馆,更像学堂。 很快容晚玉就等到了第一位客人。 来者看着年岁不小,妇人打扮,穿戴齐整,规矩派头很足,却只是一府的仆妇。 “容小姐,我家公主有请。” “有劳稍候。”容晚玉整理好药箱,点了一个这几日学得还不错的小丫头,跟着一起上门问诊。 门外停了马车,立着一个十分招摇的凤纹旗,一路行驶,行人纷纷侧目避让,最终停在了平阳长公主的公主府。 仆妇领着容晚玉和学徒,一路所见,雕梁画栋,满园奇珍异宝,文人求之不得的名家墨宝,随意地被挂在墙上作赏,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外域花草,满园便是,还有些样貌奇异的飞禽走兽。 容晚玉还是头一回来长公主的府邸,步履匆匆也没错过风光,看得津津有味。 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则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脚下三分地,生怕冲撞冒犯,直到容晚玉停下脚步也未察觉,一头撞上了容晚玉的腰肢。 “无妨,你在外厅等我便是。” 容晚玉安抚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自己拿过药箱进了内屋。 长公主横卧在一张圆形床榻上,周遭垂有层层叠叠的纱幔,听见仆妇报容晚玉已到,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容大夫,便随意看看吧。” 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从纱幔中伸了出来,搁在了软枕上。 容晚玉垂目上前坐下,伸手搭在了那只柔荑上,映入眼帘的就是被凤仙花淬染过的指甲。 仆妇在一旁并手而立,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半晌,容晚玉才收回手。 “脉搏略平,有气虚之象,平日易失眠盗汗,气血不足,是劳心所至,姑娘该放宽心,多调养休息才是。” 听她并不尊称公主,而是一句姑娘,平阳公主便是爽朗一笑,一把掀开了纱幔。 只见平阳公主坐卧一旁,身旁还有一个肤白胜雪,瞳色殊异,一头棕发的女子,至多不过双十年纪,气质疏离淡漠。 “阿月,你看,容大夫都说了,你平日该少操心才是。”平阳丝毫没有捉弄人被拆穿的尴尬,反而窃笑不已。 被唤作阿月的女子忽然反扣住容晚玉的手腕,淡淡开口,音色悦耳,咬字却有些奇怪。 “夜夜难眠,梦魇缠身,也是劳心所至,这位小姐,亦该宽心。” 竟也是一口道出了容晚玉的症结所在。 医者难自医,容晚玉从重生后便有如此症状,只是到底是思虑过甚,药石难医。 “好了好了,两位都是极好的大夫,容本宫给两位引荐彼此。“ 平阳公主利落翻身,让仆妇奉上好茶点心,先指着阿月道:”这是本宫以前从战场上俘来的异族医者,名字太长,难记,本宫唤阿月。“ 又指了指容晚玉道:“旧友之女,陛下亲赏过的女大夫,容晚玉。” 半点没提容家嫡女的身份,在平阳眼里,容家这般毫无根基的官员之家实在不入眼,还不如钟宜湘之女的身有来头。 介绍完彼此,两人互相礼貌问好,长公主又转向容晚玉,“你如何知晓诊脉之人不是本宫?” 容晚玉浅饮清茶,“长公主骁勇善战,脉象不该如此虚弱。再者,公主常练兵,更不会涂抹指甲。” 阿月看着自己粉粉嫩嫩的指甲,拧起了眉头,“我也不涂,是小姐强迫。” 阿月口中的小姐,是长公主和驸马唯一的女儿,年仅五岁便已封郡主的明月郡主。 “父亲寿宴一见,多亏长公主仗义执言。晚玉本想替公主诊治一番,以报其恩,没想到,竟是让公主用来摆擂台了。” 容晚玉知晓长公主的性子,直言不讳,她确实没想到今日还能碰上另一位女大夫,还是异域女子。 本想着若能替长公主调理安康,这名头在京城也算打下来了。 平阳长公主笑着摆了摆手,“你的医术,有陛下金口玉言,本宫何以不信?只是本宫答应过阿月,此后安泰皆交付于她罢了。” 解释完,公主又笑着指了指一旁默默喝茶的阿月。 “今日召你来,是想给你介绍个帮手,你不是要招女大夫吗,阿月可好?” 第81章 公平交易 前脚,容晚玉带着半大的学徒入了公主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再出来时,身边便多了一个异域风情的女子。 小学徒提着药箱,跟在容晚玉身后半步,止不住好奇地偷看阿月,在京城实在难见这副样貌。 阿月有所察觉,不过目不斜视并不放在心上,显然在京城多年,已见过太多如此的目光了。 “阿枝,非礼勿视。” 容晚玉开口打断了学徒阿枝的目光,生怕阿枝不懂事,冒犯了看似无害实则出手毒辣的阿月。 平阳长公主提出,要让阿月去她的石蕴堂当坐诊的女大夫,连工钱也不要,唯一的要求,是让容晚玉教阿月中原医术。 作为交换,阿月也展示了自己独特的医术,她说她的族人一贯擅用奇石和蛊虫治病。 阿月掏出脖子上悬挂的一颗银色石头,极有规律的在容晚玉的眼前左摇右晃,与此同时,嘴里还呢喃着容晚玉听不懂的奇异音节。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容晚玉依旧双目圆睁,倒是让阿月有些惊讶,伸手抓住银石,重新挂回脖子上。 “只有意志坚定之人,可抵抗催眠之力。容小姐,很不一般。” 实则,容晚玉也是强打精神,催眠术不同于一般的医术,容晚玉也只在偏门医书上看到过几笔记载。 若不是她暗中刺激自己的穴位,也不会抵得住这份如潮水袭来的倦意。 然而防住了眼前的招数,容晚玉却忽略了脖颈后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刚想伸手,便被阿月止住。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虫子,如若感受到你有杀气,此时便已经钻进你的皮囊里,开始吸食你的血液了。” 阿月伸手从她的脖子上接过不知何时放出的蛊虫,一只只有小指甲盖一样大小的银甲小虫,不打眼极容易错认成碎银。 除了催眠术和蛊虫,阿月对毒一道极其精深,这恰好是容晚玉所不擅长的部分。 哪怕知晓阿月的目的不在医馆而在学艺,容晚玉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一来她自己也存有学本事的想法,二来,平阳长公主还答应,会帮她在京城命妇闺秀中,宣扬她擅治女子之症。 走出公主府前,容晚玉也隐约觉察到了,阿月想要学中原医术的真正原因。 一个被华服包裹的瘦弱小姑娘,被嬷嬷抱着走了过来,一见到阿月,她就执拗地要下地,然后朝着阿月如乳燕投林一般飞奔过来。 “郡主,不可疾行。” 嬷嬷担忧的声音被明月郡主甩在身后,扬起白净的小脸,嘴唇却有些发乌,不过两三步路,却气喘吁吁。 她抱住阿月的腿,气若细蚊,“阿月,陪我玩。” 在容晚玉面前冷冰冰的阿月,如春风化雪,露出一丝笑来,半蹲下身子,扶住郡主。 “阿月要去干活儿,晚些再陪小姐玩。” 明月郡主皱起小脸,看了一眼容晚玉,忽然从腰间解下钱袋子,扬起下巴递给容晚玉,“你是东家?我给你钱,别让阿月去干活儿。” 容晚玉险些被她人小鬼大的模样惹笑,伸出一根指头将那沉甸甸的钱袋子推了回去。 “郡主,阿月要做的事,别人替代不了,恕我难以从命了。” 自从出生,明月郡主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没有被人拒绝的时候,见容晚玉丝毫不为所动,睁大了眼睛,嘴一瘪,似乎就要哭出声来。 “明月,别闹了,到娘亲这儿来。” 还是平阳公主赶了过来,给两人解了围,伸手将小小的人儿抱在了怀里。 “你们去吧。” 容晚玉最后看了一眼明月郡主,明明有五岁,身形却瘦弱地像三岁的幼童。 回程的马车上,容晚玉先开口道:“你想学中原医术,是为了郡主?” “你看出来了?”阿月侧头看着窗外,虽是问句,却也并不惊讶,“嗯,我所学不够,要学更多,才能救郡主。” 说完顿了顿,又警告似的盯了一眼容晚玉,“我不会让别人给郡主治病的,你休想。” 容晚玉不知内情,问话自然点到为止,作为大夫,对于一切没见过的疑难杂症保有好奇是天性。 但病症再复杂,都比不过病患的身份,容晚玉摊开手,示意自己无意冒犯郡主。 到了石蕴堂,容晚玉叫来方嫂子,帮忙拾掇了一件屋子给阿月暂住。 阿月白日在医馆坐堂,日暮依旧回公主府,石蕴堂的房间不过是给她歇息所用。 看着满满一墙的各色药材,还有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医术,阿月的神色才和缓下来。 说是向容晚玉学医,实则阿月对中原医术的了解也并不少,大多时间她都是自己单独看书或者试药。 只有在拿不准药性计量时,才会来问容晚玉的意见。 每当这时,容晚玉总会耐心地解答她的疑问,顺便还会问问按照阿月的法子,会如何治这种疾病。 短短几日功夫,两人彼此就在医术上有了突飞猛进的互相了解,容晚玉对治一些常见疾病,也多了新的思路。 很快,平阳公主的承诺也应许了。 平阳公主只需要从飞花一般的请帖中,挑一个来客身份足够的,去略坐一坐,夸上几句容晚玉的医术。 便会有患有难解的妇人之症的贵妇,暗中派来仆从邀容晚玉登门一叙。 和平阳大大咧咧地挂着凤纹旗来接人不同,这些妇人大多偷偷摸摸,马车毫无名号,还得在内城饶上几饶,才驶回自家宅院。 而这些病症也很雷同。 不外乎是养颜之道,生育之症,还有些女子常见的气血失调等。 这些疾病大多并不难治疗,只是受限于身份和病处,望闻问切,一般大夫难以近身,女子则方便的多。 容晚玉只需治好几位夫人小姐,这名号便会在京城内宅中传遍。 除了上石蕴堂暗请,更多的选择直接向容晚玉下帖子,邀容家大小姐参加诗会或者赏花宴。 “听说了吗,苏家之前田地里闹出的人命,被柳家翻出来了呢。” 这些官员家眷聚在一起,不免要说些京城中的时事,也是彼此在为夫君打探不同层级的消息。 容晚玉一边替妇人扎针,一遍支起耳朵。 “不止苏家,听说好几家的佃户都出了毛病,京郊已经死了好几户了呢。” 第82章 太子妃之邀 苏家的人命案,早在侯府过年时,迟不归就对容晚玉提起过。 此后容晚玉也差人去打听过,大概是不知怎的死了一家佃户,恰巧被人撞见,形容死状凄惨,这才惹人非议。 苏家想要压下此事,但偏偏人证没能扣住,最近又被御史大夫柳大人借此参了一本。 明面上是恭肃伯爵府和清流氏族柳家之争,实则,苏家背靠太子,柳家是娴贵妃,也就是二皇子母妃的娘家。 这是太子和二皇子的党羽之争。 容晚玉日日在这些消息甚广的夫人间辗转,几乎得到的都是第一手消息,也知晓,京郊的灾祸是越来越近了。 至于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要说没有四皇子和迟不归的手笔,她是万万不信的。 想起在侯府那日,迟不归白日说身子不适未能赴宴,晚间便告诉她苏家出了事。 多半那苏家丢失的人证,就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给了二皇子一党。 “今日会试便结束了吧?”容晚玉放下手中的沾了朱砂的笔,看了一眼刻漏。 帮她研墨的丹桂点点头,“迟先生和钟少爷,晌午便要出来了,姑娘,咱们可要去迎接?” 容晚玉有心想要和迟不归说一说这些天得来的消息,这是正事,而并非因为旁的,矜持颔首。 “嗯,毕竟迟先生是行哥儿的恩师,在京城举目无亲,按礼该去接才是。你让门房备好马车。” 丹桂放下墨条,正要往外走,秋扇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甚至来不及向容晚玉行礼。 “姑娘,太子妃派了嬷嬷来请,说请姑娘入东宫一叙。” 容晚玉微愣,心中盘算着,自己确和太子妃无甚来往,若说是父亲如今还站队太子,也和她这个未出阁的闺秀无关才是。 不过片刻思量,她便让丫鬟去取来未穿戴过的新衣换上,出门前想了想,又让丹桂提上了自己的药箱。 接驾的马车一看就规格不凡,门口还站着一位老气横秋的嬷嬷,一举一动精准的如同尺子衡量过一般,一看就是宫中出身。 见到容晚玉,嬷嬷也只是行了半礼,“容小姐,请吧。莫让贵人久候。” 马车从侧门进宫,一路经过了重重盘查,停在宫门外,便需容晚玉下车步行至东宫。 路上嬷嬷领着,步履不停,容晚玉虽是初次入宫,却也无心观赏风景,金碧辉煌的殿宇一闪而过,等行至东宫,额头也出了一层细汗。 “劳容小姐一路,先更衣吧。” 所谓更衣,是让容晚玉和丹桂二人入东宫前洗漱打理一番,有宫女近身伺候,也可查验是否携带了伤人之物。 一切都算有条不紊,只是她所带的药箱,里面还有针灸所用的银针。 正当嬷嬷犹豫着这是否可带入时,从里面走来了一个年纪稍轻的宫女,“容小姐是大夫,这些无妨,太子妃应许了。” 嬷嬷虽年长于此宫女,见了她却毕恭毕敬,立刻将容晚玉的药箱重新打点好,递给了丹桂。 “我是太子妃的贴身宫女珍珠,容小姐,请随奴婢面见太子妃。” 太子妃是皇后母家之女,比太子甚至还年长三岁,在皇后在世时便被定下身份,如今与太子成婚已有十余年。 入殿,容晚玉先听见了一阵小儿啼哭之声,尔后便看见太子妃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殿内来回踱步,轻声哄着孩子。 见状,容晚玉驻足一旁,没有上前打扰,宫女珍珠则熟练地去拿取逗弄婴儿的玩具,陪伴在太子妃身旁。 也不知怎得,那婴儿哭了许久,太子妃一直耐心十足,最后宫人端来了一碗奶汁,她一点点喂给婴儿,才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容晚玉见那婴儿不过喝了几勺奶汁就阖目安静,沉沉睡去,心中略有疑虑。 那分明不是因为吃饱喝足而产生的倦意,而是奶汁中加了安眠之药,按理这不该用在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之身。 太子妃让人将孩子抱到一旁,才笑着冲容晚玉招手,“小儿不懂事,倒让容家姑娘好等,可站麻了?” 容晚玉屈膝行礼,未有一丝失态,“臣女见过太子妃,谢太子妃关心,臣女无恙。” 太子妃见她言行有度,有大家闺秀之风,满意地点点头,落座上位,“给容家姑娘赐座。” 待两人坐定后,太子妃却当真和容晚玉聊起了家常一般。 要么是问些她容府的琐碎,要么是说些京城的时兴,最后还关心了她开医馆的事。 “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但容姑娘的医术是父皇赞许过的,如此行事倒也算不负皇恩。” 容晚玉不知太子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作一副谦虚模样,“晚玉幸得陛下赞誉,不敢辜负恩赐,当以医术,造福澧朝百姓。” 太子妃笑吟吟的,保养得当,虽年过三十,眼角却平滑无一丝细纹,意味不明道:”难得容姑娘虽为女儿身,却怀家国心。” 起初,容晚玉以为太子妃是有什么妇人之症,想要自己诊断一番。 毕竟最近她一直忙的也只有这件事。 但是太子妃只是夸夸她,没有提任何要求,她不得不应付太子妃的每一句话,一来一往,到似是两人聊得尽兴一般。 一直到了晌午,太子妃还没有放她走的意思,甚至传来膳食,留她一同用膳。 容晚玉看着一桌子难得的珍馐美馔,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左右太子妃不会让一个官员之女被毒死在自己的宫殿里,便只当是品鉴一番宫里的美食。 珍珠从殿外快步入内,附耳太子妃,才说完,便有宫人传唤,说太子和四皇子到了。 这一屋子,见到太子就没有不跪的,容晚玉放下筷子,咽下饭菜,和其余人一同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四皇子。” 太子似乎对容晚玉在此并不意外,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径直上前,扶起了太子妃。 看向太子妃的眼神似有深意,“倒不知你今日有客。” 太子妃对着太子却笑得有几分勉强,低头解释道:“听娘家嫂子说起,容姑娘对妇人之症十分拿手,臣妾便想着请她说说话。” 太子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大刀阔斧地落座主位,言语中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嗤笑,“哦?那太子妃这话说得如何?” “容姑娘仪态大方,言之有物,不愧是大家闺秀。”太子妃面带微笑的赞许了一句,似乎当真很喜欢容晚玉一般。 夫妻两打着旁人看不懂的机锋,四皇子懒洋洋地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既嫂嫂看过了,聊过了,可否把人借给皇弟一用?” 容晚玉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感觉腿肚子都快打结了,听见四皇子的话,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四皇子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第83章 太子纳妾 太子妃与太子成婚多年,自然对太子的弟弟们也十分熟稔。 虽成年皇子,只有三位,但四皇子身在其中,总是会被旁人忽略,只因他母妃不过是宫女出身。 出身不显便罢了,偏偏四皇子还是那扶不起墙的烂泥,文不成武不就,平日专好流连烟花之地。 京城闺秀便没有看得上他的,至今也没成亲,后院空空荡荡,偏爱在外留情。 故此,听了四皇子的话,太子妃不得不多想,眼神在他和容晚玉之间徘徊,“四弟这是,和容姑娘认识?” “买卖关系,也算是认识吧。”四皇子故意将话说得暧昧,一双丹凤眼轻佻地凝望着容晚玉。 太子见他如此没个正形,不由得拿出兄长的气势来,瞪了他一眼,“容氏是朝廷命官之女,你说话正经些。” 被太子唬了一句,姜询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解释道:“此前在寒山寺,我在容姑娘名下的花容阁买了些东西,送给母妃。” 说完前因,姜询又扬起下巴,一脸嫌弃地朝容晚玉努努嘴,“那些东西,母妃上了脸并不好用,还冲我发脾气。卖家在此,皇弟自得将人带去领罪才是。” 容晚玉对于花容阁的货品自然信心满满,此时知晓姜询是想将自己从东宫中捞出去,老老实实地朝着姜询福身。 “许是掌柜未将用法写明,才致惠嫔娘娘不适,臣女可以向娘娘解释。” 这些都是小事,太子不耐烦再听,随意地挥了挥手,“既如此,你带着她去见惠嫔吧。” 四皇子笑意吟吟地领命,也不避嫌,扯着容晚玉的胳膊便往外带。 他比容晚玉高出不少,一双长腿一迈,容晚玉只能跌跌撞撞地勉强跟上他的步子。 殿内只剩下太子和太子妃,瞬时安静下来。 太子妃看着容晚玉踉踉跄跄的背影,似有不甘,不过还是起身,重新传膳,给太子布菜。 太子一言不发,等太子妃忙活一场,才淡淡开口,“孤和四弟用过了。” 太子妃握筷的手一顿,转身去沏茶,放在了太子面前,“是妾愚钝,殿下请用茶。” “你不是愚钝,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子靠在椅背上,伟岸的身躯哪怕坐着,也给了侧立一旁的太子妃极强的压迫感。 “我们的孩子没留住,总还有侍妾,何必急着抬新人。” 太子和太子妃曾育有一子,可是没活过三岁。 东宫还有几个宝林孺人,陆陆续续的也有过孩子,女儿倒是养活了几个,男孩儿无一幸免,接连夭折。 如今还剩下一个,太子妃实在放心不下,亲自将孩子抱养在身边,日夜不缀地看顾,可那孩子似乎也越发体弱。 宫中御医对此也束手无策。 “殿下说的是。只是群臣不少言说皇家子嗣之事,妾身为太子妃,不得不作此打算。”太子妃面露愁苦,似乎当真贤惠至此。 “容家姑娘,家世清白,父亲又为殿下所用,还有那身医术,想来若能为殿下诞下子嗣,定能好生照养长大。” “容侍郎不过是个纯臣,滑溜得很,算不得孤的人。”太子想起朝堂上容束片叶不沾身的做派,不太看得上眼。 “子嗣之事,太子妃是当真心急,还是想要替孤娶一个贵女,来堵住悠悠之口呢?” 太子鹰眼如炬,挑破了太子妃的那点心思,径直起身,走到摇篮旁,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儿子。 “这是第三个,还望太子妃好自为之。” 说完便负手离去,那杯茶半点未沾。 太子妃跪送太子离去,尔后跌坐在地,被珍珠担忧地搀扶住。 “他还是怪我,可是他怎知我的难,我的痛!” 东宫中的事,已经到了蒹葭宫的容晚玉毫不知晓。 入了蒹葭宫的宫门,姜询便将手放开,环臂而立,将容晚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想入东宫吗?” 身为女子,入东宫便只有给太子为妾这一条路。 容晚玉摇头如拨浪鼓一般,又不可置信道:“太子妃今日寻我,是为了给太子纳妾?” 见容晚玉当真没有攀龙附凤之心,四皇子才收回眼神,又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东宫至今没有活过六岁的皇孙,皇嫂是想添些新人吧。” 解释完,姜询摸了摸下巴,压低嗓音,朝容晚玉招了招手,待她附耳过来,“如你这般,本皇子也叫不出一声皇嫂,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宫外吧。” 要不是容晚玉“亲眼”见过姜询未来登上皇位的威严模样,实在不能将眼前这个不正经的人和他联系起来。 秉着不要得罪未来老大的想法,容晚玉好脾气地冲着姜询道谢,“臣女有自知之明,必不会成为皇室后宫之一,今日多谢四皇子好言相劝。” 自从寒山寺一别,姜询就发现容晚玉对自己变得毕恭毕敬了许多。 不再像那日救治伤员时,将自己使唤得团团转。 被人指使的感觉,姜询觉得陌生,如今被人尊敬的感觉,姜询更觉得别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小事要不是某人愿意欠我人情,本皇子才不掺和呢。” 后一句话含糊不可闻,容晚玉也没想反问他在嘟囔什么。 姜询将容晚玉带出来只为解围,根本没想带她去打扰母妃,两人就如此相顾无言地又站了一会儿,容晚玉才行礼告退。 待容晚玉回到容府时,已是日暮,丹桂先跳下车给她打帘,她抬眼便看见了门口那一抹难以忽视的身影。 “迟先生?”容晚玉轻松地撑住马轩跳了下来,几步并作一步到了迟不归面前。 “今日本想接先生回府,不料被绊住了脚。” 迟不归见容晚玉外出归来,似乎并不意外。 “无妨,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入贡院前,便给清风留下命令,让他寸步不离地暗中守着容晚玉。 一出贡院,清风便告诉他容晚玉被太子妃宣召入宫之事,迟不归马不停蹄,直接找到了和太子一并在酒楼里喝酒的姜询。 “把她带出东宫。” 姜询勾住迟不归的脖子,笑嘻嘻地哟了一声,“某人之前,让本皇子出的那笔养暗棋的银子” “这点小事,自该由迟某替殿下分忧。”迟不归答的理所应当,丝毫不见此前对清风所言,让姜询当这个冤大头。 第84章 清白不再? 回到容府,容晚玉立刻将行哥儿抓了壮丁。 带着行哥儿先让他拜见了迟不归,检查了会试这段时日的课业,再将行哥儿交给了清风。 “乖,和清风在院子里玩一会儿,阿姐有话和迟先生说。” 容思行乖乖地牵住清风的手退了出去。 门也并未关,而是大开着,只是两人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些。 容晚玉将自己在各家内宅里听来的消息,挑了些重要的一一说给了迟不归听。 纵使迟不归在京城已经布下了自己的情报网,但容晚玉得到的消息,是一般探子难以探听的,迟不归听得很是认真。 当得知京郊不少大户之家的佃户都出了问题后,迟不归的面色凝重了些。 “苏家那个人证所见实在不足以指认什么。死了的佃户尸首也被苏家处理了个干净,柳家攻讦不过伤其皮毛。” “不止一家佃户死去,偏偏还都毁去了尸首,迟先生,可想到了什么?”容晚玉知道真相,却不能直言,只能循循善诱。 迟不归几乎是笃定,吐出两个字,“疫病。” 容晚玉赞同地点了点头,又以医者的角度分析此事,“如今那些大户隐而不报,是怕藏奴之事东窗事发,死一个便烧一个,说不定还没死的也都当做尸体一并处理了。” 这话不免令人齿寒,但容晚玉身为这些世家勋贵的一份子,十分清楚,在他们的眼里,佃户隐奴的命,根本比不过自家的财富和名誉。 前世京郊发生过一次疫病,疫症是京郊的流民从外地携带而来。 那时候,太子的党羽隐田藏奴之事还未如今世被二皇子觉察。 太子为断隐患,将京郊的农户,无论是佃户还是流民,还有正经的平民,如蝼蚁一般杀害,足足死了好几百人。 惨无人道的屠杀,确实阻止了疫病蔓延,只是这事到底没能瞒住,在太子一党被二皇子揭发罪行时,一并曝光出来。 容晚玉生前被锁在玉雨苑里,并不知晓此事,还是死后随游医行走在外,才听见京郊百姓对已成亡魂的前太子的唾骂。 她一直在思索如何救下那些无辜百姓,事关太子一党,并不能只靠自己的医术。 如今和迟不归暂时联手,让她索性将这烦恼抛给了迟不归。 这件事若做成,不仅仅能救几百条人命,还能让迟不归和四皇子提前拿住太子的一个把柄。 “依你所知的人数,疫病扩大,需要多久?”迟不归一点就通,想起太子的暴虐行径,不免蹙起眉头,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三月下旬,便可蔓延至百人。”容晚玉说了个时日,又提出一个要求,“仅凭三言两语,我无法准确判断是何种疫病,如何救治。我需要病人,活着的。” “此事,我来办。”迟不归一口答应,见容晚玉还略带青涩的面庞,难得在大事面前有了犹豫。 “容小姐,你要知晓,此事不仅关乎京郊百姓安危,也关乎容府命运。” “还有,你虽然医术不凡,但这毕竟是疫病” 于公,迟不归说不出拒绝溶完于插手的话,但于私,他也不想容晚玉涉此险境。 皇子夺嫡之事,以容束在官场油滑的表现,尚有明哲保身的机会。 若容晚玉牵扯进了疫病之中,那便是让容家站在了太子一党的对立面。 而且她还想要亲自接触病人,这便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容晚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支着头,反问了一句迟不归。 “迟先生寒窗苦读,是为何?” 少女明亮的眸子,不含任何欲望和猜忌,清澈如池水,迟不归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半晌,迟不归才开口,字字珠玑,“既有私心,也为天下百姓。” 他没有随口便言大公无私之言,科举一路本就走向仕途,这里面不可能不夹杂着对权力的欲望。 端看这个欲望之上,有没有更重要更坚定的追求。 容晚玉双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同先生一般心意,既有私心,也为百姓。我既是容府嫡女,更是治病救人的医者大夫。”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两人也不过商定了一个共同的方向。 容晚玉第一次明确地向迟不归表明容府的前途,绝不会和太子沆瀣一气。 看似是和迟不归言志,实则是想通过他让四皇子姜询知晓。 父亲看不清的路,容晚玉自然要拨乱反正,多在未来皇帝面前刷刷好感,总是没错的。 送走容晚玉,迟不归立刻修书一封,寄送给了姜询。 兹事体大,姜询也没含糊,约了迟不归在醉花阴密谈。 入夜,迟不归换上一身面料极好的华服,面上带了一半的面具,摇着扇子,踏入了人声鼎沸的醉花阴。 这是京城最大的一家妓院,也是姜询暗藏人手的地盘之一。 “哟,燕公子,奴家可真是许久未见公子了~”老鸨一眼瞧见鹤立鸡群的迟不归,抖动着胸前几两肉,从人堆中挤了过去。 迟不归打开扇子,准确无误地挡住了老鸨抚来的手,双目微弯,有一股平日不见的风流。 “十八姑娘可在?” “在在在,燕公子不来,咱们家的花魁哪有心待客旁人。”老鸨没能揩到油也不在意,媚眼如丝,朝着迟不归勾了勾手,将人往楼上引。 一直到最高层,老鸨敲了三下房门,才笑着将迟不归送了进去。 屋内一身姿曼妙,只着薄纱的女子拂帘而入,一双勾人心魄的狐狸眼十分引人注目。 赫然是在永宁侯府时,一身黑衣,传讯迟不归的女子。 “主人还未至,公子可要奴家弹曲助兴?” 迟不归轻车熟路地挑了一个离十八最远的位置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清茶,“不劳十八姑娘,迟某自便就是。” 话音刚落,屋内的暗阁开启,姜询大大咧咧地坐到迟不归身旁,打趣了一句。 “十八你那手艺,弹棉花差不多,还弹曲儿呢。” 原本袅娜的花魁十八冲着姜询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哼了一声,抱着手臂坐到迟不归另一侧。 “你的信我收到了,没想到啊,你家容小姐,还有几分心眼嘛。” 十八听见“你家”二字,瞬间瞪大了双眼,像个炸了毛的狐狸,向迟不归投去哀怨的目光。 “你家?几日未见,公子便失了清白了?” 言语直接,让迟不归呛了一口水,姜询更是直接将茶水喷了出去。 第85章 敬知己,敬傻子 “十八,如果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姜询擦了擦嘴角的茶水。 姜询和迟不归认识已近十年,前五年看着他日日汤药不离嘴,活像个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覆归尘土的病秧子。 别说近女色,风大些姜询都怕把迟不归吹没了。 后五年嘛,迟不归的病情得到了缓解,加之习武的缘故,只要寒疾不复发,基本与常人无异。 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清心寡欲的日子,哪怕因姜询的缘故多次出入花楼,也是片叶不沾身。 姜询亲手给迟不归重新倒了茶,神情戏谑,“若容大小姐真能让你动了凡心,那我定然是要去拜一拜她的。” “不要拿女子清誉玩笑。”迟不归言语间有淡淡的不快。 少见他如此的姜询也不摆皇子架子,做了一个将嘴拉缝上的动作。 过了玩笑话,两人细细商议了此后的安排计策。 大抵是要借二皇子之手,狠狠给太子一个巴掌,而导火索,就是京郊如今被隐瞒的疫病。 只要此事公之于众,太子顾忌民心,便不能随意灭杀京郊百姓。 “这事儿不难办,难在你确定容晚玉能控制住疫病?”姜询说起正经事,神色也收起了轻佻,眉眼压低,难得一现皇家威严之色。 时疫,一直是历朝历代的一大灾祸。 虽然直接将病人杀害太过残忍,但不得不承认,在无法治愈的情况下,这是最快能抑制疫病扩散的方法。 姜询有仁善爱民之心,但并非见死不救就是错,如若容晚玉不能控制疫病,到最后,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若无把握,她不会开口。”迟不归对容晚玉的信任,几乎是一口应下,“如果此后有变,我来善后。” 他指的善后,便是会被万民唾骂的屠杀。 姜询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迟不归,最后耸耸肩,“行,有你这句话便好。她要的病人,我来办。” 此事落定,迟不归又提起另一件事。 “既容小姐此次替殿下如此出力,不如殿下还一个人情如何?” 姜询对迟不归的恩义两清也知之甚深,就知道有这一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言。 “太子妃既想给太子纳妾,京城中便有更好的人选。” 太子妃出自太子的母家,身份尊贵,性子也自傲执拗,此事既然她已动了心思,便会不止不休。 迟不归不会容许任何一个隐患的存在,何况还事关容晚玉的婚事。 而姜询,虽然看似无权无势,但他的母妃曾经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和太子有天然的关系,因此对外,他常常伴随太子左右。 东宫纳妾的事,姜询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左右人选。 “你说的是谁?”姜询不置可否,只是这如何看都是一个火坑,以迟不归的性子,也不会牵连无辜才是。 迟不归饮茶而尽,言语凿凿,似乎早想好了人选。 “恭肃伯爵府,苏家嫡女,苏静安。” “啧,啧啧啧。” 姜询晃着手去指迟不归,想起了在容府参加寿宴那回的事。 苏静安公然挑衅容晚玉,还口出狂言,污蔑永宁侯府满门忠烈,被容晚玉和平阳公主一人给了一巴掌,最后哭着被自家母亲带了回去。 这事当时还没完,平阳长公主手握一支军队,早年更是上过战场杀敌,对护国将士十分厚爱。 苏静安的狂悖之言简直就是戳了她的肺管子,进宫,当着皇帝兼兄长的面一顿抱怨。 很快,恭肃伯爵府的嫡子,苏静安的兄长,就被削了官职,如今还赋闲在家。 听闻平日溺爱苏静安的伯爵夫妇,狠狠地惩处了一番苏静安,直到现在都没放她出门。 “你呀,看着像个不问世事的道人,实则这心眼比针尖还小。你敢说你这人选,没有替容晚玉出气的原因?” 迟不归面色坦荡,细数苏家之过,简直罄竹难书。 恭肃伯爵府虽也因祖上战功赫赫而得爵位世袭,但到了如今一代,已经是空有其名了。 恭肃伯爵跟在太子身后,简直就是一条任人驱使的恶犬。 且不说京郊之事是苏家先起,此前在京城中,他们一家欺男霸女,压迫百姓之事就没少做。 苏静安作为苏家的一份子,是不可推却的既得利益者,便是入东宫受太子妃磋磨,也是自食其果。 末了,迟不归呢喃一句,被屋外管弦之声掩盖,“私心么,也有吧。” 迟不归离开后,姜询将活捉病人的差事交给了十八。 十八明面上是醉花阴的花魁,实际除了一张脸能和花魁沾上边,吹拉弹唱是样样不会。 通身的本事,都是和杀人有关,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客。 十八嘟着嘴应下差事,又扭扭捏捏半晌,“主子,那容小姐,当真有那么好,能让迟公子如此挂心?” 姜询被问得一愣,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短短几次和容晚玉的相遇。 第一回是在寒山寺的集市,她笑靥如花,有条不紊地介绍着自家生意,看着很是机灵。 第二回是遇刺,她面目严肃,一丝不苟,辗转在伤者之间,将自己指使得团团转。 第三回是在容府寿宴,倒是可惜没能看见她打脸苏静安的场面,只看见了她波澜不惊地善后。 最后一回,便是在东宫,自己不过一个眼神,她倒是乖觉上道,配合得默契,乖乖跟着自己离开。 “主子?”十八见姜询迟迟未答,忍不住开口又催促了一声。 姜询啧了一声,伸手在十八的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整日肖想迟不归。” 十八吃痛,捂住脑门,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我给他请了那么多名医,都说他活不过三十。”提起这件事,姜询的声音也多了一丝沉重。 迟不归的身子外强中干,多年相处,他已将对方视为知己,自然也费心不少在迟不归的病情上。 可惜到现在,也都没有一个大夫,能改变迟不归短命的说法。 姜询并未把十八之看作下属,而更像是妹妹,横了她一眼,“你想嫁给他,当寡妇吗?” “给迟公子守寡也不是不行”十八嘟囔了一句,瞥见姜询目光不善,吐了吐舌头,自退去暗阁更衣外出。 屋内只剩下姜询一人,他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把玩着茶杯。 夺嫡一事长路漫漫,有志同道合之人甚少,有可交付性命之人更寥寥无几,十八是一个,迟不归也是一个。 每每想起迟不归背负的沉甸甸的过往,和他心向往之却艰难无比的未来,姜询都很感慨,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如若,他当真喜欢容晚玉”姜询喃喃一句,又自嘲地笑了笑,“以他那个性子,定然是不想耽误别人。” 姜询起身,握住手中的茶杯碰了碰迟不归适才用过的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敬知己,敬傻子。” 第86章 母老虎 春来多喜事。 京城里近来又传出一件热闹事。 恭肃伯爵府家的嫡女,将要嫁入东宫,位列侧妃。 此前,苏家才被皇帝捋了官职,京城中不少人家都乐得看苏家的笑话,没曾想春风一吹,竟又有了回转之象。 “这苏家嘛呵呵,也算是运势好。”宇文家的胡氏,太子妃的长嫂,一边躺在床上坐着针灸,一边和容晚玉闲话。 “此前太子妃问询,京城中可有适龄女子推举,我呀第一个想的就是容姑娘你。” 容晚玉点燃熏香,看着轻烟袅袅从香炉里升起,萦绕在胡氏的周围。 这是她从阿月那里学来的芳香疗法,这些香料特殊,有宁神之效,容易让人放松心神,有些话便也更好顺嘴而出。 “多谢胡夫人抬爱,只是晚玉资如蒲柳,没有这个福分。” 容晚玉记得在东宫时,太子妃提到过,是她娘家嫂子说自己擅治妇人之症,才请自己去东宫说话。 倒是没料到,自己在这些夫人小姐中探听消息,竟还给自己拉上了媒。 胡氏身上舒泰,鼻尖萦绕让人放松的气息,越发随性。 “这京城里,哪家有俊逸的公子,哪家有贤淑的小姐,我可清楚了。容姑娘也快要及笄了吧?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啊。” 胡氏出身的胡家,在京城也算特别。 说显贵也排不上什么号,但要说哪家联姻最广,当属胡家位列第一。 似乎有什么生女的传统一般,每一代嫡女庶女都有一大堆,品性如何暂且不论,相貌是极其优越的。 女儿高嫁,胡家便如此多了许多姻亲,什么皇家权贵,什么世家清流,统统都收入石榴裙下。 因此胡氏说自己擅长做媒,那绝对是没有吹嘘的。 容晚玉故作娇羞地低头含笑,将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转而不着痕迹地问了胡氏许多,事关太子母家,也是太子妃娘家,宇文家的事迹。 胡氏作为一个内宅夫人,能知道的也不过是宇文家的内眷近来和哪些人家有走动。 容晚玉细心地将这些看似微末的消息都记下。 官眷内宅往往便事关主君的官场来往,这些官家太太们平日迎来送往的,并非全按自己的喜好,更多是自己的夫君需要自己和哪家打好交道。 而宇文家,先出了一位皇后,又出了一位太子妃,自然是拥护太子正统。 这些和宇文家来往的家族,也多半都和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其中不乏参与了这次京郊隐瞒时疫之事的大户。 从宇文府出来,容晚玉略带倦意地上了马车。 脚才踏入内一只,忽然顿住,正想收回时,马车忽然动了,她被这股力道一下牵动跌进了马车里。 车内丹桂昏倒在一旁,除了她还坐着一个穿了一身骑装的女子,生了一双媚人的狐狸眼。 容晚玉匍在地毯上,靠着衣袖遮掩,默默藏银针于指间。 然而下一秒,那看似妖娆的女子,却半蹲下来,凑到了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好生打量了一遍。 “勉强不丑吧,那也不能和我比。” 容晚玉听得云里雾里,镇定地露出一抹无害的笑意,“姑娘貌若芍药,何以要与我比美丑?” “你觉得我生得好看?”十八听见容晚玉夸自己,下意识露出了笑,不同于她妩媚的长相,直率地有些憨意。 “不仅好看,身姿还曼妙得很。”容晚玉一点点移动手臂,确保自己能一击即中,嘴上还在引导着十八。 “我是容府的小姐,姑娘若是求财,大可直言,何必伤了和气?” 十八松开她的下巴,瞥了一眼容晚玉因年岁还未长成的身体,挺了挺自己的胸脯,信心倍增。 就算长相不分伯仲,这身材,总胜过这姓容的一头吧。 趁着十八分神的时候,容晚玉迅速出针,冲着十八脖子上的穴位而去。 看似娇憨的十八,反应却灵敏得厉害,轻轻松松一手便擒住了容晚玉的胳膊,挑衅地冲她扬起一边眉毛。 “小姑娘,跟姑奶奶斗,你还差了点。” “是吗?”容晚玉胳膊被拧得发疼,面上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没被十八防备的另一只手,自然垂下,挨着十八纤细的腰肢,瞬时点中了十八腰肢上的穴位。 十八只觉得脊背一阵酸麻,整个人便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扭着头想去看容晚玉,身子却不听使唤。 容晚玉先去探查了丹桂的气息,确认她只是睡着后松了一口气。 再拿起银针,贴在了十八的侧脸,“让你的人停下马车,不然你这俏丽的脸蛋,便要不复存在了。” 十八没料到自己一个身经百战的刺客栽在了一个小姑娘手里。 看着那闪烁着银光的针尖,十八心肝颤了颤,开口却喊出了一个容晚玉没有预料到的名字,“清风,清风!你姑奶奶要被人杀了!” 驾着马车的清风见已出城,又听见十八扯着嗓子的呼叫,勒住了马匹,十分无奈地掀开帘子,“十八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哪怕是看到了熟人,容晚玉依旧没有放松警惕,银针反而从十八的脸蛋移到了她细嫩的脖颈。 “你们俩,谁来解释一下。” 最后还是清风,三言两语解释了来龙去脉。 隐去了姜询的存在,只说是迟不归让十八帮忙,收集京郊感染了时疫的病人。 此番是想悄悄带容晚玉去京郊查看病人的病情。 见容晚玉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清风苦着脸给容晚玉作揖。 “大小姐,您难道连我也不信吗?十八吧,她也没有恶意,可能,大概,也许,就是和您开开玩笑” 这话越说清风就越没底气,他跟随迟不归多年,自然也和十八熟识。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让他没有说出十八是因为爱慕迟不归吃醋,而捉弄容晚玉。 十八却没有这根筋,梗着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迟公子才不会看上你这样的母老虎,我十八,可是醉花阴最当红的花魁娘子!” “你自己这样也配说别人是母老虎?”清风嘀咕了一句。 容晚玉学着十八刚刚的模样,捏住了她的下巴,欣赏着美人动怒的场面,面带微笑,言语森森。 “迟公子,花魁娘子?醉花阴好似是京城最大的妓馆吧?” 第87章 奇怪的时疫 等候在京郊别院的迟不归,见清风和十八迟迟没有带来容晚玉,不免担心路上是否出了什么差池。 刚翻身上马,想要赶去寻人,就看见熟悉的马车慢悠悠地跑了过来。 清风先跳马车,冲着迟不归一阵挤眉弄眼,然后毕恭毕敬地拉开车帘。 容晚玉探出半个身子,看见迟不归的那一刻,心里先是一松,想起还歪倒在车内的花魁娘子又觉得添堵。 回身将还在昏睡的丹桂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继续在车内歇息。 时疫之事,暂且越少人知晓越好。 十八看着容晚玉温柔的动作,和刚刚朝自己下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浑身无力,只能梗着脖子叫喊。 “都到地方了,快解开点穴!” 容晚玉慢条斯理地从自己随身带药箱里,拿出了一颗乌黑的药丸,轻轻捏住十八的下巴,给她喂了进去。 那药丸入口即化,十八想吐都没吐出来,这才变了脸色,“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是惩罚十八姑娘,对我和我的丫鬟的无礼冒犯。”容晚玉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话语却让人悚然。 “这药名唤七步倒,如果姑娘一个时辰内走了七步,后果如何,我可不能保证哦。” 说完挽住十八的胳膊,将人带下了车,然后在她腰间一点,解开了她的穴位。 不过一会儿,清风已经向迟不归说起了容晚玉和十八不和的来龙去脉。 迟不归知晓十八不转弯的脑子,也知晓容晚玉细腻的心思,皱眉上前,先将容晚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可有哪里不适?” 容晚玉左手拿着药箱,另一只胳膊上的痛感已在消退,脸上笑意浅浅,“未曾,先生何故如此一问。先去看看病人吧。” 尔后迟不归略带凌厉的目光扫在了十八的身上,“此事若你不愿相助,大可换人。这并非你可儿戏的。” 迟不归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十八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 加之十八自己也理亏,又不想说出自己一个身经百战的刺客栽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手里,硬是没说刚刚容晚玉给自己下毒的事。 十八将头扭到一边,气鼓鼓的模样,不肯认错。 迟不归有心想要再说她几句,忽然见十八打了个倒立,就这么用手撑着地,一点点挪向了屋内。 气氛一时诡异的凝固。 “十八她是这么表达不服气的吗?”清风看得咋舌。 迟不归则将略带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容晚玉,“你们在马车里,发生了什么?” 容晚玉无辜地耸耸肩,“没事啊,就是一些女子间的闲话罢了。十八姑娘可能是马车坐久了,活动活动筋骨吧。” 迟不归安置病人的这间别院,地处偏僻,看似不起眼的装潢却暗藏玄机。 一共三名病人,被单独安置在三个房间,一男一女,都是壮年,还有一个半大孩子。 这些都是十八一人短短两日搜罗来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三人都很听话,愿意配合医治。 容晚玉知晓这是十八的手笔,倒是对刚刚那个在马车里略显憨憨的印象有了些改观。 “十八她其实并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不过是胡闹之举。”迟不归有心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踌躇半晌。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若你不适,便换一人与你打下手。” 容晚玉一脸平静,仿佛对十八并未有什么不满,反而还劝迟不归。 “此事不可声张,越少人知晓越好。再者十八姑娘武艺高强,既能胜任,便先如此吧。” 容晚玉又拿出棉布缝制的面巾,绑在脸上,又用别院提前备好的热醋,熏了熏自己,才进了第一间屋子。 “我自己一人便可,你去陪陪十八姑娘吧。” 说完利索地关上了门,差点拍了迟不归一脸的灰。 迟不归默默闭上嘴,既庆幸容晚玉似乎情绪平静,没有影响正事。 又总觉得看着她如此淡然的模样,内心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 闲候无事,迟不归找到了靠着墙,跟蝙蝠一般倒立的十八。 “容小姐对你赞誉有加,想来适才是我误会了,你们相处得应当不错。” 原本不想提刚刚的糗事,但十八一听这话就炸了,也顾不得什么七步倒,直接翻转了过来。 “赞誉有加!?你是没看见刚刚在马车里,她点我穴,还拿针要扎我的模样。” 十八提起这事就咬牙切齿,一脸不忿。 迟不归故作疑惑的哦一声,“容小姐当真生你的气了?” “一开始也没有,那小手段用起来气定神闲的。”十八毫无防备地被带着走,话赶话。 “只是最后,我说你看不上她那样的母老虎,又禀明了我的身份,她才有些生气的样子。” 三言两语,迟不归便从十八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 本是一件小小风波,可迟不归听见容晚玉生气,反而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原来,她并非无动于衷。 “她还给我下毒呢,说什么七步倒。我这一个时辰,都只能倒着走!” 十八越说越来气,抬头却看见迟不归嘴角带笑,不爽地诶了一声。 “有没有人性你!” 迟不归清了清嗓子,换成沉重的模样,“这毒我知道,很是厉害。既然如此,你便在此处站足一个时辰。” 实则他却清楚,容晚玉擅长医术,对毒一道少有涉猎,最厉害的估计也是在京郊田庄那回,拿出的强效迷魂散。 用这种法子,惩罚十八出出气,很合理。 屋内,容晚玉刚刚检查完第一个病人,她的面色颇为凝重。 时疫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出现,大多在天灾之后,人畜不安时发生。 虽然不少时疫难以根治,但历朝历代对此都有记载,眼前的病人的病症却和她所知晓的,无一对应。 床榻上的女子,面色发白,浑身冷颤,哪怕盖了厚厚的被褥,也依旧在叫喊着寒冷。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的体温又开始急速升高,浑身如流水一般的出汗,甚至会烧到惊厥。 如此反复无常,令人生骇。 第88章 柳暗花明 一连看了三个病人,容晚玉的心越发沉重。 第三个小孩儿,只比行哥儿大上一些,浑身没有几两肉,越发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从容晚玉进屋,他便一言不发地配合着容晚玉的检查,哪怕刺血也未哭闹。 直到容晚玉收拾东西,要离开时,他才怯生生地叫住了容晚玉。 “姐姐,我不想死。” 稚嫩的童音,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沙哑,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与慌张。 容晚玉的心仿佛被这小小一声呢喃给揪住了。 她回身认真地看着床榻上的孩子,轻声安抚,“你会活着,还会平平安安地活着。姐姐保证。” 从屋内退出来,容晚玉浑身透露出疲惫,她和站在院内的迟不归遥遥相望。 在他要朝自己走过来时,容晚玉摆了摆手,先去换了干净衣裳,确保无误后,才走到院子。 “刚刚我用过的东西,要全部烧掉。还有这三个病人,接触过的所有物件,都要小心,照顾他们的人不能直接接触。” 迟不归将她的叮嘱一一记下,见她面色不佳,不由得放轻了声音,“病情如何?” 容晚玉沉重地摇了摇头,复述了一遍刚刚自己所看到的病情。 “这些反应和有记载的医术内,历朝历代发生过的时疫都不太一样。我怀疑,这源头,并非来自澧朝,更可能,不在中原。” 这又是她心情沉重的另一重原因。 如果只是病情复杂,她坚信,凭借半仙一般的游医多年教导,给她一些时日,她定能想出治愈方法。 但除了病情,时疫的源头同样让人深思。 去年澧朝各地还算风调雨顺,并未发生大的灾难,北方的雪灾虽严重,但赈灾及时,也未扩大伤亡。 如果这时疫真如同她的推测一般,并非出自中原,而是来自外域,那这一切都背后,甚至可能牵扯上澧朝周边的小国和部族。 “具体的,还需要再进一步查验,病人越多越好。”容晚玉见迟不归神色严峻,便知晓他也想到了自己所忧。 “我回去会在翻查医书,希望只是我的误判。” 迟不归却比容晚玉更相信她自己,“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此处还需迟不归善后,他将容晚玉送上了马车,叮嘱清风务必安全将人送回。 大事当前,此前的那点旖旎很快便在两人心中消散。 迟不归立刻修书一封,交给了十八,让她尽快交给姜询。 十八虽有些小孩子脾气,但大事上一向不会耽误,接下信的那一刻,立刻施展轻功离开,甚至忘了还有七步倒一事。 待她轻车熟路地寻到了酒肆中的姜询,将信交递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早走了七步不止,什么事也没发生。 联想适才自己在迟不归面前倒立的模样,更觉得丢脸。 “可恶的容晚玉!” 时疫一事,容晚玉暂时没有头绪,她想了好几个方子,但也只能暂缓病人的痛苦,无法根本医治。 重生后,她便搜罗了许多医书。 迟不归送过一回医书后,此后只要寻到难得的孤本,便会直接送到她的手上。 然而这些小山堆一般的医书里却没有记载和这次时疫类似的病症。 她坐在石蕴堂内,提笔写下了出现在病人身上的症状。 咬着笔杆,苦苦思索。 阿月刚好收完药材,从她身旁路过,一眼瞥见了那纸上的文字。 容晚玉只觉一片阴影挡在面前,抬头便看见了阿月认真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 “阿月姑娘,这是我偶然翻医书看见的疑难杂症,你可曾见过这种病症?” 阿月拿起纸张,嘴里用家乡话念了一遍。 这是她的习惯,哪怕在京城生活许久,也能看懂澧朝的文字,但她总要用家乡话读一遍,才能更好的理解含义。 “有些像,但不完全一样。” 阿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在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有一种病,名为阴阳之外,病发之人,一时如坠冰窟,一时如面对烈阳。” 容晚玉闻言双目一亮,点头如捣蒜,“正是,和这书中记载很是相似。” “但患阴阳之外者,都活不过七日,而且不会传染他人。”阿月指出了这种病症的不同之处。 容晚玉想起别院的几个病人,据他们口述,得病至今,早有超过七日的,每日虽痛苦不已,但还未出现死亡病例。 不过病发时如此相似,定然有其中的联系,容晚玉忙追问道。 “那这阴阳之外,可有解决之法?” 阿月摇了摇头,“这病极其罕见,严格说来,更像是一种毒。已经许多年未出现了。” 线索至此,又变得模糊不清,但于容晚玉而言,已是极大的突破。 阿月的身世,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她生在北域,所在的部族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皇族大半亡于澧朝将士,剩下的平民百姓也已被澧朝接纳教化。 明明她也是在战场上被平阳公主打败的俘虏,也不知为何这么多年,心甘情愿地留在平阳公主身边,做平阳公主和明月郡主的专属大夫。 要查外域之事,寻常书馆里肯定难寻线索,但容晚玉却想起,迟不归手里还有一个秘密武器。 皇家藏书阁的钥匙,可开启不对外开放的楼层,里面收藏了不少异国他志。 有了进展,容晚玉心情大好,爽快地解决了阿月的好几个学中原医术的问题,然后提前给医馆里的学徒们放了假。 留在容府的秋扇,不知何时,驾着马车赶来了石蕴堂,面带笑意,一看就是有好消息。 “姑娘,今日放榜,迟先生中了头名,被点为会元呢!” 这几日容晚玉忙得昏头转向,都忘了今日是放榜之日。 明明她早知此时迟不归不过是会试头名,再过两个月,他还会殿试上高中状元。 但听见这个消息,却还是心跳快了几分,想他寒窗苦读,终于要踏入自己理想之地了。 “正好,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迟先生。备车,咱们回府!” 第89章 锦绣良缘 容晚玉乘着马车回了容府。 容府的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不少百姓,多是些半大孩子。 为免马儿受惊误伤,容晚玉提前喊停车夫,瞧瞧自家府邸为何如此热闹。 只见马管家喜气洋洋地拿出两大串红鞭炮挂在容府的门楣上,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点燃。 火红的鞭炮噼哩哩啪地炸开,不少垂髫小儿低头在地上寻找未点燃的小鞭炮,收集起来还可耍玩。 等热闹过后,马管家又让人拿出了两个大竹篮,里面装满了用油纸包裹的糖果,以及提前换好的铜板。 “今日,是我容府内,主君之学生迟不归,迟先生高中会元的大喜之日。特此与诸君分享喜乐,望迟先生殿试顺利。” 说完,便将铜板和糖果洒向人群。 人们一边哄抢,一边说着恭喜的吉祥话,还有不少百姓祝福迟不归殿试再得头名。 小儿为得糖,贫寒为得铜板,除此外,其实还有不少是家中也有后辈走科举之道的寒门人家。 希望能沾沾迟不归的考运。 不过这做派,一看就是自家父亲的提议,迟不归是万万不会如此声张的。 一来,容束出身贫寒,一直言说自己铭记百姓于心,每逢节日、容府添喜、以及天灾人祸发生,总会想出些与民同甘共苦的法子。 二来,此前容束想要将容沁玉嫁给迟不归,便已经存了拉拢迟不归的心思,如今也是在向迟不归以示亲近之意。 “告诉马管家,多派人盯着,人多恐生乱。” 容晚玉没有打破门口的热闹,只让下人去叮嘱了一声,便改道从侧门入府。 绕行正门内时,还看见容思行站在门内张望着外面的热闹。 容晚玉悄声走到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瞧什么,这么认真。” 容思行没防备,被吓了一跳,转身见是自家阿姐,才没生气,一脸向往。 “阿姐,等行儿长大了,也要考个桂圆!” “迟先生考中的是会试头名,叫会元,不是桂圆。”容晚玉噗哧一声笑出来,捏了捏容思行的发髻。 “行哥儿为何想要考中会元呀?” 容思行掰着手指头,细数今日府中所见,“先生中了会元,咱们府里可热闹了。爹爹派人说要给先生摆宴,还有好多穿着花衣裳的嬷嬷来咱们府玩。” “花衣裳的嬷嬷?”容晚玉一时不解,一旁的马管家听见了,笑着上前解释。 “少爷说的,是来说媒的媒婆。迟公子此次高中,又在陛下面前露过面,不少人都说迟公子殿试有望,想要提前定下他的姻缘呢。” 榜下捉婿,是京城一贯的作风。 此番,虽然只是会试,但迟不归实在是众望所归,不少家中有待嫁闺秀的,都将迟不归纳入了选择范围。 容晚玉闻言,笑意微敛,转而嘱咐起了管家。 “迟先生下月还有殿试,此时不可分心。何况那些媒婆,也不知底细,切不可随意放入府内。” 马管家如今唯容晚玉马首是瞻,见容晚玉肃容下令,自然应是。 “咱们去寻先生。”容晚玉训完话,拉起行哥儿的手,往外院去,又嘱咐丹桂,回玉雨苑去取东西。 迟不归的院落,门紧闭着,似乎阻隔了所有热闹。 容晚玉上前敲门,清风拉开一个缝隙,见是容晚玉才松了口气,将姐弟二人迎了进来。 “大小姐,容少爷。今日闲杂人等实在太多,我家公子便让小的闭门谢客。” “听闻,不少媒婆登门,如何迟先生一并拒之门外了?”容晚玉打趣了一句,想起什么似的,又是一声感叹。 “倒忘了珠玉在前,旁人怕是难入先生之眼了。” 这话清风是听出来了,说的是十八,可是他只能装作没听出来,一脸憨笑。 迟不归微微摇头,带着一丝无奈笑意走出来,故意拿容晚玉此前和容翠玉所言的话堵她。 “近水楼台先得月,旁人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然而容晚玉却没想起这茬来,只想起十八和迟不归熟稔的模样,怕是旧相识。 近水楼台,这话倒也应了两人之间的交情。 如此作想,心中生出一丝不觉的酸涩,将容思行轻轻往前一推。 “行哥儿说要来恭贺先生,我便陪着一道。” 容思行往前几步,又摸了摸脑袋回头,“阿姐,我今日问先生功课时,已经恭贺过了。” 容晚玉镇定的神情一凝,容思行见状缩了缩脖子,冲着迟不归又是一拜。 “既是大喜事,学生便该多恭贺一次。” 见姐弟俩逗趣的模样,迟不归没忍住,低头微微抖动肩膀,笑出了声。 “不过是会试,不必如此。容少爷日后向学也要谨记,戒骄戒躁,勿自满过甚。” 被指回玉雨苑的丹桂,此时恰巧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姑娘,您说的要送迟先生的药酒,奴婢取来了。” 弟弟和丫鬟接连拆自己的台,容晚玉一掌按住酒坛,皮笑肉不笑。 “你记错了,我是说要送去给父亲。” “没有啊,刚刚在大门,姑娘你明明说的是”丹桂一脸莫名,还想要解释。 “在侯府时,容小姐曾说要赔迟某一坛酒。”迟不归上前单手轻轻松松地将药酒抬起,移到了清风的怀里。 站在容晚玉身后几步之遥,青竹之息笼罩。 “迟某偏生记性不错,便收下容小姐的佳酿了。” 清风见情形微妙,腾出一只手拽了拽丹桂的袖子,“这药酒如何存放,还劳姐姐告知,麻烦陪我去库房一趟。” 支开丹桂还不够,又叫上了容思行,“容少爷,您上回不是喜欢小的编的蚂蚱吗,库房还有更好的,您赏脸去挑一挑?” 很快,头脑简单的丹桂,和人小单纯的容思行就跟着清风去了库房,院内只剩下容晚玉和迟不归。 迟不归垂目,看见容晚玉的侧颜,如石榴一般红润的嘴微微嘟起,玉瓷一般面颊泛着荷粉。 他不知觉抬起了手,想要去碰一碰她生气的面颊,可最后还是垂在了身侧。 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迟某如今功业未成,未有娶妻之意。此前更无什么近水楼台之缘。” 解释这一句,迟不归又恢复了以往风轻云淡的模样,就像是初见时候,温润如玉的先生。 “容小姐是大家闺秀,又聪颖灵秀,定当有锦绣良缘。” 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祝福,容晚玉却觉得心中空落,侧首深吸一口气,再回身,也是彬彬有礼的笑面。 “那晚玉便谢过先生吉言。” 第90章 酒楼闹事 两人一时沉默,久久未言。 容晚玉撇开复杂情绪,转而说起了正事。 “京郊的时疫,我已有了些眉目。北域有一种毒,名为阴阳之外,症状和那些病人类似,但又有不同。进一步了解,恐需有关北域的医书,才有突破。” 见容晚玉不过转瞬,便收敛好心情,迟不归一时走神,想起她此前在容府的日子。 他亲眼见着容晚玉如何一步步从蜜罐一般的牢笼里走出来,改变了容府的情形和局势。 若不是心智坚定,怕早沉溺于其中繁杂情绪了。 “北域之书一时难寻,不过有一处,或可一试。” 迟不归也想起了自己手里的那把皇家藏书阁的钥匙,他拿到那把钥匙后,只在会试前去呆过几日。 他看了看容晚玉的装束,“只是要委屈容小姐,扮作我的书童。” 待容晚玉回屋改头换面一番,两人偷偷从侧门溜走,避开了还挤满了人的正门。 幸尔容晚玉年岁还小,身量未长,换上男装,再将眉目轮廓描摹得粗犷些,看着就像个少年气十足的清秀书童。 迟不归带着她轻车熟路地来到皇家藏书阁。 藏书阁并非是一栋单独的小楼,而是一个占地不小的院落,就坐落在京城繁华热闹的中心位。 除了存放书籍的五层楼宇外,还设有供文人雅士集会之所,常常有诗会在此召开。 如今会试刚刚放榜,难得人少,两人一路往藏书楼去。 那守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等迟不归走近才认出了他的身份,起身笑着上前。 “是迟先生,今日又是来抄录的?” 藏书阁有规矩,此处的书籍不得外借,但是可以自带纸笔抄录,不少贫寒学子,常常来此抄书。 “是,有劳您。”迟不归亮出自己的钥匙,虽他来了几次,但守门人还是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一遍才放行。 “老朽今日研写一篇策论,有不懂之处,不知可否耽误先生一些时辰。” 这守门人看着已是含饴弄孙的年纪,未曾想还有研究策论的习惯,容晚玉不由得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迟不归没有推却,接过他写的策论,略读一遍,指出了几处问题,又细细和守门人讲解。 耽搁了一些时候,守门人既有所得的欢喜,又不好意思地感谢。 见迟不归多带了一个书童,也没有多加为难,直接给两人放行了。 进了藏书阁,迟不归直接领着容晚玉上了二层。 “医书在二层,你可先查阅一番有无北域的,若没有,咱们再去上面查找。” 见容晚玉回首多看了一眼守门人,迟不归了然,主动开口解释道。 “他其实年岁不大,不过四十。但多年科举未中,也不肯另谋生路,便在此做了守门人,常常问询前来阅览的学子学问。” 容晚玉听了这话,不再好奇,也未发言对守门人行为的看法。 倒是迟不归多问了一句,“容哥儿以为,守门人此举如何?” “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虽旁人不可知,但只要问心无愧,不伤旁人,又有何不可?”容晚玉压低了嗓音,听起来粗犷一些。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说完便寻着迟不归给的方向,埋头去寻找医书了。 迟不归站在原地,深深地望了一眼她忙碌的背影,才去了另一侧。 术业有专攻,迟不归不懂医道,自然无法帮容晚玉寻找合适的医书。 但是关于外域别国的书籍庞杂,迟不归从他国史书和游记杂文下手,希望能有别的收获。 但藏书阁的书实在太多,两人在藏书阁内逗留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进展。 藏书阁日暮而闭,两人无法久留,只能改日再来。 离开时,守门人还挑灯,握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今日父亲说要替先生办宴,此时回府正好。”容晚玉看了一眼天色,抬脚想要往容府走。 迟不归却拉住了她的衣袖,“此事我已让清风请辞。下月还有殿试,此时办宴实在有些轻狂。” 京城夜不闭市,此时虽已日暮,但街头还很热闹,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迟不归的眸子被明亮的灯火映照,带了些平日难见到暖意,“近来辛苦你劳于时疫,我知晓一家酒楼味道不错,还请容哥儿赏脸。” 因容晚玉男装示人,迟不归便顺道改了称呼。 此时离开藏书阁,容晚玉心中又想起在容府时两人的对话,有些别扭,但见迟不归隐含期待的模样,却终究没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罢了,今日也是先生的好日子,便由我做东吧。” 迟不归没有坚持谁给饭钱的小事,在前面引路,不时回首看容晚玉有没有跟上。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放榜,外出庆祝的人格外多,街头比往常热闹得多。 挤挤攘攘,迟不归见身量娇小的容晚玉险些被人群挤散,索性伸手将自己的衣袖递给了容晚玉。 “人多恐走散,容哥儿牵着吧。” 容晚玉被挤得差点掉了帽子,也没空害羞,一手扶住帽子一手紧紧拽住迟不归的衣袖。 平日总觉得迟不归身子弱,如今他在前替自己挡去挤挤攘攘的人群,抬眼只见他宽厚的后背,有一股难言的心安。 两人最终停在了一家酒楼面前,牌匾上写着“香飘楼”三个大字,店名十分直接简洁。 “就是这家,他们家的菜品在京城中十分有特色” 迟不归的话音刚落,酒楼大堂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喧闹之声。 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一脚踩在了靠窗一处位置的板凳上,言语挑衅地看着饭桌上的三人。 “我当时谁,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铜臭味儿,原来是咱们大名鼎鼎的永宁侯府的钟少爷。” 饭桌上,钟衍舟同两名友人一起,被挑衅也未动怒,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铜臭味我没闻见,倒是还记得小时候田少爷被我扔进猪圈里,一身的猪骚味儿。这么多年,还没散呢?” 这一句话,完全激怒了姓田的公子哥儿,一脚踹在了饭桌上,碗碟佳肴散落一地。 容晚玉只认出了自家表哥,想要上前却想起自己此时的打扮。 “那是田首辅家的嫡子田康。”迟不归一眼认出了挑事者的身份,安抚地拍了拍容晚玉的肩膀。 “你不便露面,交给我,放心。” 第91章 一问三连 今年,恩科和会试一同放榜。 恩科本就是照拂有功之后,永宁侯府满门英烈,哪怕钟衍舟在试卷上鬼画符,到底还是过了。 同会试不一样,这些恩科过了的勋贵子弟,不会再经殿试,而是很快便会被分派述职。 自从侯府落魄,钟衍舟从前的狐朋狗友便散了大半,此次参与恩科,碰巧遇见了从前的旧友。 京城中从不缺豪门贵胄,更不缺落魄大户。 两名故旧同他一般,家道中落,不同以往,三人倒谁也不嫌弃谁,凑在一起,在香飘楼吃酒。 只是未料遇见了不想见的人。 田康,当朝首辅之子,算是如今京城的公子哥中,受人追捧的存在。 但数年前,田家也不过是京城中不起眼的一户。 因田首辅之妻,和钟衍舟的母亲都出自康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两人幼时便有来往。 论年岁,钟衍舟还是田康的表兄。 从前永宁侯府势大,田康便跟个尾巴一样紧紧跟随钟衍舟。 钟衍舟因母亲之故,也未将他视为小弟跟班,平日有什么好事从不忘了他。 风水轮流转,永宁侯府因壮丁战亡而趋于落魄,田首辅却因揭发永义侯有功,从户部尚书一跃成为统领六部的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永宁侯府最难熬的时候,田康并未顾念旧情,反而在钟衍舟父亲的周年宴上,出口嘲讽。 钟衍舟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在田康回府的路上堵住了他,将人扔进了平民家的猪圈。 侯府长辈不肯让他从戎,宁可让他随三叔行商在外,也莫不是想让钟衍舟远离京城的旧仇。 田康将桌子踢倒的一瞬,钟衍舟就捏紧了拳头。 他看得出来,田康脚步虚浮,面色青白,一看就是好酒色之徒,自己一拳便能将他打倒在地。 可如今钟衍舟越发明白,自家侯府的不易,想想家中亲人,到底是忍住了这口气。 “此事和你俩无关,先走吧。” 他侧首支开两名故旧,友人虽也气愤田康的咄咄逼人,可更惧怕田康背后的首辅父亲,忍气吞声,先行离去。 田康也没让人阻拦,只是歪着脑袋,不屑地看着钟衍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兄弟义气呢?钟衍舟,你早该明白,有权有势,才有真心实意,无权无势,就是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钟衍舟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田康,“说完了吗?说完就滚回去吃你的饭。” 一副完全不把田康放在眼里的态度,更是将他激怒。 田康抬了抬手,让自己的护卫将钟衍舟围了起来。 周遭的食客本有怨言,可听有人说出田康的身份,只能纷纷避让,瞬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田康得意地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地上的残羹冷炙。 “把这些,吃干净,本公子就大人有大量,放你走。” 这话让一旁围观的食客露出异样神色,若此前只是两人口角争执,现下便是真正的打人打脸了。 正当场面僵持不下之时,一道温润如清茶一般的声音响起。 “在门外便觉得耳熟,进来一看,果真是田师家的公子。” 迟不归翩翩有礼而入,修长的身姿,十分惹眼。 钟衍舟一眼看见他,微微瞪大了眼睛,想要张嘴让他别趟这浑水,却见迟不归给他使了个眼色。 田康打量了迟不归几眼,并未认出他的身份,不过听他唤自己父亲为田师,便以为与父亲相熟,“你是?”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迟不归,是今年会试的一名贡士。”迟不归走到田康面前,拱手作礼。 “田首辅是今年会试主考官,于我等有桃李之恩,故迟某斗胆称一句田师。” 田康也参加了今年的会试,还拿了不错的名次,自然对迟不归这个头名有印象。 就连自己的父亲,看过迟不归的卷宗后,都嘱咐过他,言此子可交。 想到这儿,田康趾高气昂的面色便和缓了些,又见迟不归对自己父亲敬仰,对自己有礼,很是上道,也起了结交之心。 “这是应当。我父亲主考会试已有多次,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自然当得起天下举子一句田师。” 钟衍舟见两人就如此明目张胆地拍起了田首辅的马屁,狠狠皱起了眉头。 此前和迟不归一面,还以为这人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趋炎附势之人。 他看不惯这场面,撞开一个护卫,就想离开,却又一次被围住。 “迟公子是吧,咱们一会儿再闲话,现下本公子还有要紧事。” 田康随意地冲迟不归拱了拱手,便再次堵在了钟衍舟的面前。 “你属耗子的吗,见缝就钻。我看你父亲当年多半也是如你这般,战场上临阵脱逃,才打了败仗吧?” 这话正中钟衍舟的底线,他最捍卫的便是父亲和容府的荣誉,听不得半点污言秽语。 迟不归见钟衍舟面泛怒色,再一次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锋。 “迟某此次得头名,不过侥幸。倒是在榜上见到了田公子的策论,引人深思,今日,才想叨扰田公子指点一二。” 田康又被打断,不免觉得迟不归有些没眼色,但听他称赞自己的策论,尾巴便翘了起来。 让手下守好钟衍舟后,田康对着迟不归抬了抬下巴,“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迟不归看了一眼被田康踩在脚下的饭菜,从容道来。 “会试策论,与田产之制有关。田公子在策论中,言民以食为天,言百姓难以果腹之苦,令人不忍卒闻。” “如今却肆意践踏粮米于足底,可是言行不一?” 田康未料迟不归有此一问,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踩着的食物,挪开了些。 迟不归却连问不止,再开口,语速越来越快,压迫感越发凌人。 “若田公子并不是珍惜粮食之人,也难感百姓之苦,何以写出这样声情并茂的文章?” “不知田公子此时此刻,可还记得自己文章中的字句,可还记得,为百姓民生而计的使命?” 此问一出,周遭不少文人举子叫好,窃窃私语声更盛。 田康则被问得哑口无言,甚至额头开始冒出细汗。 只因迟不归道破了他的秘密,他会试的考卷确实并非出自自己之手,现在更是回答不上文章中的字句。 第92章 三碗不过刚 容晚玉藏在人群里,亲眼见识到迟不归的口舌之厉。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前世她挂在迟不归腰间当配饰,也见过他在朝堂之上训斥奸佞的模样。 那时候被他质问到哑口无言的,皆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狐狸。 田康不过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官二代,连当年那些老狐狸的一半都比不上,此时已经是汗如雨下。 要知道,若是有人质疑他会试作弊,万一真查出来,不仅是他此生无缘官场,更会连累他父亲有徇私舞弊之罪。 “自己写的东西,定然是背诵得出吧,田公子,背一个!” 容晚玉压低嗓子,混迹在围观食客中嚎了一嗓子。 看热闹这种事,往往只需要一个带头的,便会有无数人从众而言。 再加之,今日放榜,香飘楼有不少食客都是文人举子,特别是没考中的,听见田康有会试作弊之嫌,立刻高声附和起了容晚玉的话。 “背一个,背一个!” 越来越多的食客起哄,田康怒眼望去,因容晚玉身量娇小,并未发现领头之人是谁。 迟不归则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小书童。 看着穿梭在人群中,不断挑起食客气愤的容晚玉,迟不归微微勾起嘴角。 转向田康时,又换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田公子,迟某并非有意滋事,实在是见田公子所作所为,心中疑惑难解。” 他一脸无辜地扫了一眼聚集的越来越多的看客,小声提醒田康。 “其实也不难解围,只要田公子放下私人恩怨,言是一场意外,再赔付店家损失,便可抚平众怒。” 迟不归先挑起他的过错,又一副给他指点迷津的模样,让田康实在摸不着头脑。 但眼下也不是追究此人真意的时候,他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扔给一旁的掌柜,梗着脖子按照迟不归的说法照做。 “本公子当然知道粒粒皆辛苦,不过是和人起了误会,失手罢了。” 说完让自己的护卫驱赶人群,硬是挤出了一条路,“让一让,让一让,没什么好看的,都起开!” 在团团护卫下,田康用扇子遮住脸,夹起尾巴落荒而逃,再顾不得找钟衍舟的麻烦。 没了热闹食客们便也都散了,掌柜拿到了绰绰有余的赔偿,喜笑颜开地安抚食客。 “迟公子,钟少爷,今日您二位的餐食,本店不收一文钱,有什么需要,随时嘱咐店小二就是。” 钟衍舟没想到迟不归只是几句话,便给自己解了围,原本紧握的拳头,不知几时,慢慢松开了。 他深深看了迟不归一眼,然后抱拳行礼,“多谢。” “迟某不过问了几个问题,何谢之有?”迟不归浅笑一声,未受其礼,“还未恭贺钟少爷,上榜之喜。” “我那是恩科,和你又不一样,有什么好恭喜的。” 许是想起了自己在试卷上的鬼画符,钟衍舟第一次在有真材实料的文人面前,觉得有些害臊。 “遇见便是缘分,不如我请你吃饭如何?” 迟不归只是因为容晚玉,才出面帮这个忙,心里还记挂着容晚玉还没用膳,定然是饿了。 此时见钟衍舟一脸感激模样,只能委婉道:“我并非一人,还是改日再和钟少爷同膳。” “这有何难,你叫上他一起便是。”钟衍舟性情外放,也当真想要好好感谢一番迟不归,四下张望。 “你的朋友在哪儿,咱们去厢房用膳,安静。” 容晚玉不知从哪儿寻了一个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公子,我在这儿。” 钟衍舟看着这小小个子的半大少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你的书童?” “正是,小人名唤于万荣,见过钟少爷。”容晚玉学着平日清风模样作揖,很是像模像样。 “小人近日不慎伤了脸,恐吓着旁人,便带了面具遮丑,钟少爷见谅。” 钟衍舟并不在意这些小节,说了声无事,转身便去寻掌柜的定厢房。 等他走远了些,迟不归才伸手点了点容晚玉的面具,“这又是哪一出?” 容晚玉拍开他的手,仔细地将面具重新固定好,又换上一副恳求的语气。 “先生你巧舌如簧,趁此机会,可否帮我问问表兄,他到底为何不被允许从戎?” 迟不归收回手,负在背后,眼神有些深意,“你很在意他?” 容晚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是表兄一人之事,而是整个永宁侯府。过年那回我便觉得不对,三舅舅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屋里满墙的兵书,可见并非不喜从戎。” 提起这件事,容晚玉总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她也问过外祖母,但外祖母只是苦笑,说自己只剩一个儿子,实在舍不得。 但容晚玉深知,永宁侯府上下,都视先烈为荣,绝不会是外祖母口中的原因。 何况外祖母远见卓识,怎会不知,让两代人弃戎从商,是在阻断永宁侯府的兴旺。 加之前世容府落败,永宁侯府竟从未伸出援手,容晚玉不信外祖母会弃自己不顾,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看着容晚玉担忧的神情,迟不归忽略自己心中的那点酸涩之意,认真地应下了这件事。 “好,我帮你问,只是你不许,再做如此神色。” 刚好,钟衍舟定好了厢房,回身招呼两人上楼用膳。 容晚玉跟在迟不归身后,幸好有面具遮掩,才没让她脸颊上的绯色外露。 要让人说真心话,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醉酒。 迟不归的酒量,容晚玉是见识过的。 在外院时,容束常常宴请门客,迟不归没有醉过一回。 和行走江湖,酒过千杯的三舅舅饮酒时,迟不归亦能清醒到最后。 “美食当前,不如配上好酒。”迟不归看了一眼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微微一笑。 “掌柜收了丰厚的赔偿,想来再饶我们几壶酒,也是愿意的。” 钟衍舟本就为了感谢迟不归,自然是一口答应,还特意让小二上他们店里最好最贵的酒,自己拿银子,不用掌柜的人情。 “钟少爷,请。” “迟公子,这酒我先干为敬,多谢你今日仗义执言!” 钟衍舟看着和三舅舅一般豪迈,甚至没用酒杯,而是倒在了碗里,冲着迟不归扬了扬,仰头一饮而尽。 容晚玉没见过自家表兄喝酒,也不知他的酒量,见他这模样还担心也是个千杯不醉的。 下一秒,喝完第三碗的钟衍舟便开始嚎啕大哭,抱着迟不归的胳膊,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容晚玉瞧见迟不归那忍无可忍挑动的眉毛,双手合十,拜佛似的冲他晃了晃。 迟不归深吸一口气,勉强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钟衍舟的肩膀。 “钟少爷若有苦闷,不妨说出来,心里总要痛快些。” 第93章 酒劲当头 厢房内,钟衍舟满脸酡红,一手搭住迟不归的肩膀,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不停。 先是大哭一场,哭得尽兴了,接过容晚玉默默递上的手帕,胡乱抹了一把脸。 “迟,迟,迟兄!见笑,见笑了啊!” 钟衍舟大着舌头,明显还醉醺醺的,听了迟不归的劝说,话匣子啪地就打开了,伸手比了个二。 “我从三岁,三岁就开始随父亲习武。后来父亲去了西境战场,我便同二叔习武,练的都是上战场的本事。” 迟不归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基本没有回应钟衍舟的话。 只是用一些语气词表示自己的存在。 醉酒之人,状态不一,像钟衍舟这样,平日压抑许久,才会忍不住吐露心事。 他要的只是倒苦水的痛快,而不是别人的安慰或者建议。 在迟不归有意的引导下,容晚玉才从钟衍舟的口中,慢慢知晓了永宁侯府这些年的不易。 澧朝国域辽阔,东临海,南多实力微弱的小国,北域和西境则一直不算太平。 北域多草原,有许多游牧部族,各部族间常互相残杀,争夺领地,但也偶有强者出头,合并众多部族,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当今皇帝刚刚即位时,北域各部族就发动过一次联合,不断骚扰北域百姓,抢夺钱粮。 那时,永义侯府的侯爷出征,平阳长公主亦领兵协助,擒下部族首领,击溃了他们的联合,这才保住了北域的和平。 西境则有一强国名为硕,曾经疆域不逊色于澧朝。 两国多有交战,永宁侯府上阵父子兵,连打胜仗,终是澧朝渐占上风。 硕国割地求和,如今两国已维持了数年的平和。 永义侯晏氏,永宁侯钟氏,一北一西,战功赫赫,民心所向。 那时候钟衍舟还年幼,也是永宁侯府最风光的一段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先是永义侯被如今的田首辅揭发叛国之罪,再是永宁侯府老侯爷旧疾复发而亡。 这仿佛是澧朝重文轻武的,当朝最强大的两个武将世家,一个满门抄斩而覆灭,另一个男丁战亡走向落魄。 “二叔战亡后,原本三叔也想要参军,接过父兄的遗志。”钟衍舟提起这段往事,既有对先辈的澎湃崇敬,也有痛心疾首。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我娘和祖母说了一夜的话,到天亮就压着三叔改了主意。” “祖母说,战场不得上,官场也别沾,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远才守得住侯府的香火。” 容晚玉一直支着耳朵在听,听到这儿,她心中莫名有了一丝不安。 祖母的话,是让永宁侯府当时唯一的男丁远离一切权势,仿佛是在规避什么危险一般。 这未知的危险,甚至有可能会让永宁侯府陷入覆灭。 “再然后,三叔就外出行商,最开始,两三年都难回一次京,生意也并不好做。” 钟衍舟醉醺醺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茫然,他也不明白,侯府到底为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后来,三叔的生意越做越大,祖母想让我同三叔一起行商,母亲却希望我改走仕途。” “最终是母亲说服了祖母,我也知晓如今侯府不如以往,受人轻视,既然三叔无法承担这份责任,便只能由我来。” 醉酒之人说话容易颠三倒四,容晚玉好不容易从他口中听到了完整的字句,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中反复咀嚼。 说完了话的钟衍舟,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抬手重重地拍在了迟不归的肩膀上。 “今日,之言,迟兄,切莫让表妹知晓。” 迟不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容晚玉,先点头应下,再问为何。 钟衍舟眼皮开始打架,栽倒在饭桌前,说了最后一句。 “她够难了,侯府是她的依靠,不该成为负担。” 这一句话宛如一把刀,狠狠地戳进了容晚玉的心,让她疼得发颤。 钟衍舟连侯府的境况都没弄明白,这话多半是外祖母告诫她的。 想起每次见到自己都乐呵呵的老太太,还给自己出主意撑腰,原来背后也咽下了许多苦,瞒着自己。 很快,厢房内只有钟衍舟微微的鼾声此起彼伏。 容晚玉一时无言,转头看向了窗户。 窗户紧闭,自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风景,但是却可以遮掩难言的情绪。 迟不归望着容晚玉的侧颜,半晌,伸手给她倒了一杯酒。 “小酌解忧。千难万难,总归是要走下去的。” 容晚玉自觉不是一个娇弱之人,前世哪怕受尽折辱,她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人似乎就是如此矫情,再多苦难要么激发人的斗志,要么压断人的脊梁。 苦难之中,一句轻言细语的安慰,却能让人溃不成军。 容晚玉飞快地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顺着她的口腔滑下,眼里隐约浮现银光。 她抹了抹眼睛,笑着说了一声,“这酒,真辣。” 没等迟不归再安慰她些什么,容晚玉已经强迫自己回归理智和冷静。 “短短时日,北域之军,西境之军,接连出事,这不可能是巧合。” 她几乎笃定道,“外祖母畏惧的,是杀鸡儆猴,是怕永宁侯府有朝一日也成为了永义侯府。这证明,两位叔叔的战亡,定然别有隐情。” 不过转瞬,眼前的姑娘便能压抑自己的情绪,从钟衍舟颠三倒四的醉语中抓住重点信息。 迟不归心中难免升起一丝敬佩,也有更多的怜惜。 但他不再提起,而是向容晚玉分析起了局势,他明白,容晚玉需要的不是毫无用处的安慰,而是能让她看清前路的指引。 “战将之死,要么因外力强盛,要么是内部失和。” “亦或者,二者兼有之。” 迟不归看着容晚玉一点点明晰的眼神,还是劝说了一句,“如钟少爷所言,永宁侯府并不想你掺和其间。” 容晚玉言语坚定,丝毫没有退却之心,“我不仅是容府的小姐,更有侯府的血脉。多年来,外祖母一直悉心照拂我和行哥儿,侯府有难,我怎可袖手旁观。” 第94章 窗外的阳春面 容晚玉不知,迟不归是几时踏入了四皇子夺嫡的队伍。 重生后,和迟不归越来越深的接触,让她渐渐察觉,迟不归的城府和谋划都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曾以为的深知,如今看,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她了解的迟不归还是太少,总觉得他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永宁侯府的事,迟不归作为一个外人,听完后没有丝毫的惊讶。 他第一次,和容晚玉提及了朝堂之事。 “澧朝太祖,不满于当时的苛政,揭竿起义,以武立国。”迟不归提起史实政事时,格外严肃,俊眉深压。 “故此,历朝历代,重用武将,出了不少骁勇战将,才有了如今澧朝广阔的江山。但时至今日,却是重文轻武。” 说到这儿,迟不归的嘴角勾起,眼眸却深沉无波,笑不及眼,仿若嘲讽,“严格说,应是重文清武,清扫的清。” 前世容晚玉不好学,重生后,明白一家之变总随国而动,闲暇时也看了不少史书。 一点就通,犹疑道:“是因为前朝异姓王兵变?” 迟不归点点头,又摇摇头,“异姓王兵变,是震慑了皇家一时,如此种下疑心,还需有人钻研挑拨,才可改变局势。” 朝局复杂多变,其中诡谲波澜,此时到底在酒楼,担心隔墙有耳,迟不归点到为止。 “侯府之难,不在于下,而在于上。老夫人让唯一的男丁弃戎从商是智举。要寻出路,得等待时机。” 容晚玉沉默半晌,深知其中艰辛。 将士守护江山国土,既为百姓也为君王。 若只是小人教唆,误信奸佞,尚且有清扫君侧的机会。 若是君王心偏,那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容晚玉受限于闺阁,对皇家的了解,也不过是几位皇子,实在难以判断,致使侯府沦落至此的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但是她明白,侯府如今只能明哲保身。 而迟不归所言的时机,于她而言并不难寻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前世迟不归辅佐四皇子夺嫡成功,四皇子登基后倚重他,给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 侯府亦可走这条从龙之路,不仅是侯府,还有容府,容晚玉必将两家一起引向正途。 时候不早,两人也不能再酒楼逗留太久。 到底这顿饭容晚玉没有动上筷子。 两人先叫了马车,将钟衍舟送回了永宁侯府,再避人耳目,步行回了容府。 容晚玉回到玉雨苑,神色凝重,一时间丫鬟们也不敢打扰。 卸去拆环,容晚玉披散一头长发,毫无睡意,又钻入书房,看书宁神。 如今她心中忧思颇多,容府不日将迎来新的主母,家宅暂安。 但二皇子之觊觎,太子沆瀣一气的贼船,还有永宁侯府的出路,这些都暂无进展。 最要紧的,还是眼下京郊时疫之事,需得赶在下旬前研制出药方。 握着书,久久未翻动,容晚玉深思入神,腹中咕咕作响,才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低头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四下张望,只有于嬷嬷提前备好的用茶点心。 正准备起身去拿点心,书房的窗口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鸟鸣。 这时节,怎会有夏时之鸟? 容晚玉有些奇怪,推开窗户,却见窗沿下放着一个食盒。 自己的窗外早不止一次,有不请自来的礼物,容晚玉一下子便想起了迟不归在侯府偷偷放冰雕在自己窗口的事。 食盒内只有一碗阳春面,清透的酱色汤底,乘满了细如银丝的面条,鲜绿的葱花少许,还盖了一个微微焦黄的煎蛋。 热腾腾的汤面下肚,仿佛一并驱赶了那些令人生畏的严寒。 带着这股暖意,容晚玉卧躺入床,难得做了一个清甜的美梦。 此后几日,容晚玉总是扮成书童,和迟不归一起前往藏书阁寻找北域医书。 除此外便是操办小姨和父亲的婚事细节,事无巨细,一一完善。 虽医书中未寻到阴阳之外这种毒,但容晚玉却发现了一些症状相似的毒草,有了方向,终于可以开始依照药性,调配解药。 就在婚事到来的前几日,容府忽然收到了两份请帖。 宴请人相同,都是平阳公主,邀请容晚玉和迟不归参与平阳公主举办的春猎。 平阳长公主早年多领军出兵,如今澧朝太平无战事,平阳长公主便每年办起了春猎。 遍请京城中的青年才俊,一同在皇家猎场狩猎,以谓不忘澧朝太祖立国之功。 容府此前从未收到过春猎请帖,今年却一下就收到了两份,容束喜不自胜。 虽然迟不归只是容府门客,但容束早已厚颜无耻地将迟不归纳为自己的学生一列,也认下了这份荣耀。 “你从前未去过这春猎,不知其中意义。”容束捋了捋胡须,对着容晚玉语重心长地教导起来。 “平阳长公主和陛下一母同胞,深受陛下爱重。这春猎,表面上是公主的玩乐,实则是替陛下相看京城中的可造之材。当今朝堂,不少能人,曾经都参加过春猎。” 容晚玉琢磨过味儿了,点点头,合着,这春猎就是平阳公主替皇帝考察未来栋梁的别样殿试。 见容晚玉明白了春猎的重要性,容束满意地点点头,又提出来一个要求。 “这自古,才子佳人皆成美谈,春猎除了邀请才子,佳人也不在少数。下场狩猎的闺秀虽少,但闺秀门聚在一起,是个难得可相看外男的机会。” 澧朝于男女大防不算严苛,故此,男女同处的宴席也不在少数。 只是到底大多姻缘还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能让女子在闺阁时,多亲自相看外男,确实难得。 而且春猎所邀的青年才俊难得,于女子而言,算是上乘的选择。 故此,容束笑眯眯地,向容晚玉道:“此前,为父本想将你二妹妹许配给不归。但二人无缘,也便罢了。此番机会难得,你身为长姐,该多替姊妹考虑才是。” 容晚玉不动声色,故意反问,“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带二妹妹一起,参加春猎?最好再给二妹妹相看一个如意郎君?” 第95章 设局 容束膝下子嗣,除了容晚玉和容沁玉近乎及笄,剩下的一儿一女年岁都还小。 京中女子,及笄前两三年,家里便要提前给她相看人家。 适龄的男子就那么多,总要精挑细选一番,要么合乎女儿的心意,要么能助力自家的前途。 容束对此,是两手抓,既想要高嫁闺女,日后好给嫡子的前途铺路,又想要顾及女儿的心意,尽量选个她自己也喜欢的。 容沁玉还小的时候,萧姨娘就心心念念日后要给她找一个好婆家。 容束官位不高时,她便敢将目光投向那些世家官宦,待容束官位越来越高,一般的家世已经入不了她的眼,需得是高官权贵才行。 许是萧姨娘给容束上了太多眼药,他也越发觉得容沁玉虽只是庶出,但才貌兼备,在京中素有才名,什么人家都是配得上的。 反而是自家的嫡长女,空有一副好皮囊,脾性不佳又不通文墨,日后婚事难办。 事到如今,这局面却发生了逆转。 容晚玉自从救驾一事后,在京城中的名声便开始扭转。 此后和平阳公主往来,开设医馆,频繁和京城中的夫人小姐打交道,闺誉愈佳,来暗示问询亲事的好人家数不胜数。 容束反而不着急了,想着自己若能在官场搏一搏,当上正二品的尚书,那以大女儿如今的声明,便是皇家国戚也是嫁得的。 容沁玉这个二女儿的婚事,却成了他烦忧之事。 “你也知晓,你二妹妹她被萧氏教坏了性子。此前又出过私会外男的丑事。” 提起二女儿不堪回首的往事,容束也有些挂不住脸。 “加之萧氏身份低微,你二妹妹的婚事便更难了些。此番你带她出席春猎,好生管束她,让她不要给咱们容府丢脸。” 经过了上次,容晚玉和萧姨娘对峙,容束也明白,容晚玉如今和容沁玉的关系也不会太好。 但在他眼里,容晚玉始终是长姐,更应该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在这种大事面前,该明事理才是。 容晚玉扣上茶盏,不明意味地勾起嘴角,倒没辜负容束的心思,淡然点头应下了此事。 “此事,女儿会铭记于心。只是萧姨娘的事,二妹妹心中未必对我没有怨怼,还望父亲多多教诲二妹妹,亲姐妹哪有隔夜仇呢。” 容晚玉的大度和体贴让容束十分舒心,眉开眼笑,“这话不错。晚儿放心,为父定然好好说教你二妹妹,让她在外一切听你的安排。” 回到玉雨苑,容晚玉立刻让人准备春猎的装束。 虽然她估摸着连最轻的弓也拉不开,但行头总是要有的,甚至还让人连容沁玉的那一份也一并备齐。 同她一路从容束书房回来的秋扇不解其意,忍不住开口询问。 “姑娘,咱们明明和二小姐不对付,为何姑娘还要答应主君,携二小姐出席春猎?这不是在帮她吗?” 容晚玉眉眼弯弯,点了点秋扇的额头,“傻姑娘,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容沁玉总归是要出嫁的,既如此,不如我来替她挑一门好亲事。” 虽然容束的提议并不在计划内,但容晚玉的顺水推舟也并非没有思虑。 她最大的倚仗,便是重活一世,知晓未来命运。 此前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防备,生怕容沁玉如同前世一般和二皇子勾结,再害容府陷入万劫不复。 但和迟不归的商谈,让她明白了,与其做随波逐流的鱼,不如做那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设局者。 迟不归告诉她,永宁侯府的出路,需要等待时机,而她恰好知晓最好的时机为何。 便可由此主动出击,引永宁侯府走向辅助四皇子之路。 容沁玉的事也是一样,她既然知晓容沁玉有心攀高枝,二皇子也有意勾引容府的女儿,那不如顺了他们的心意。 让他们自以为暗中苟合无人知晓,实则都成为了她容晚玉棋盘上的棋子。 自容沁玉和容翠玉互殴之后,容晚玉便下令将她关了禁闭。 这些天容束也一直没空看望曾经最疼爱的女儿,如今有了春猎之事,这才踏入了芙蓉阁。 容沁玉听见揽月通传,还以为是听错了,见到容束走进来,才挤出了眼泪。 “父亲,女儿知错了。” “此前的事,你长姐不过是为了教导你为闺秀该有的品格。”容束伸手止住了容沁玉的后话。 “父亲知晓,你娘的事于你姐妹二人的关系,是有些影响。但你姐姐,心中却还是记挂着你这个妹妹的。” 以前容沁玉和容晚玉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争执。 往往都是容沁玉故意惹怒容晚玉,再做出一副自己委屈无辜且大度的模样。 不仅能让容束厌烦容晚玉,还能让容晚玉自己产生愧疚之情,加倍的补偿自己。 此次她和容翠玉的荒唐事,她心知肚明是容晚玉的手段。 她安生地呆在芙蓉阁里,就是等着父亲来宽慰自己,再同从前一般,给父亲上眼药,让他偏颇自己。 未曾想,这一回,容束一露面便先替容晚玉解释了起来。 容沁玉的泪悬在眼眶,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了,心中满是嫉妒和恨意。 容晚玉记挂她?怕是算计她还差不多。 她垂下眼睫,慢慢平复心绪,再抬眸又成了解语花。 “是姨娘自己做错了事,女儿不怪姐姐大义灭亲。” 眼下,容束对萧姨娘的厌弃言犹在耳,容沁玉明白此时不能替萧姨娘开脱,只顺着容束的心意说话。 容束果然露出满意的神色,“你如此想便对了。平阳公主下帖,邀请晚儿和不归参与春猎,晚儿已经同意,将你一并带上了。” “平阳公主的春猎?”容沁玉先是一愣,尔后心中狂跳。 自幼她便被萧姨娘带着频繁出入宴席,自然明白平阳公主每年举办的春猎的份量。 她一下便想起了在寒山寺和二皇子的相遇,心中更是小鹿乱蹦。 此前容束透露出想要她嫁给那迟不归为妻,她心中是百般不愿。 哪怕迟不归真能高中状元又如何,科举此次都会出状元,寒门出身,到底煎熬,哪里比得过天生贵胄。 她的一颗心早已给了二皇子,再容不下旁人。 故此,哪怕她狐疑容晚玉怎会带自己参加这等好事,但欲壑难填,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而是含羞垂首,“沁儿一切听从父亲和长姐的安排。” 第96章 花丛中的花蝴蝶 三月伊始,京城乍暖还寒。 皇家的围猎场也不过才退去雪迹,野兽并未全然活跃。 早有饲养野兽的宫人预备着,将养得肥肥胖胖的猎物提前放入了围猎场。 保管叫这些公子小姐只要下场就不会空手而归。 猎场深处,则更是备好了难得的奇珍异兽,等着武艺高强擅长狩猎的人寻求刺激。 受邀之人自八方而来,或骑高头大马,或乘坐雅致软轿,还有些家境贫寒的,甚至有徒步而来之人。 平阳长公主邀人不看家世出身,只看此人可有可取之处。 要么品行高洁,要么文采斐然、武艺高强,再不济也得有一技之长。 但身为皇室的一份子,平阳长公主也难全凭心意,到底还是有一些她看不上眼的存在靠着强硬的关系,也进了围猎场。 比如,一来就将挂满了珠翠的头颅高扬的恭肃伯爵府小姐,苏静安。 苏静安在容束寿宴上大放厥词,先后被容晚玉和平阳长公主掌掴,害得自家兄长丢了官职,被父亲关在府中多日。 直到东宫传来一道择日聘娶她为太子侧妃的旨意,她才又重新过上了受人追捧的生活。 本来她还嫌弃太子年岁有些大,又不是正妻之位,但看着越来越多的闺秀受父母之命来巴结吹捧她,她的心便飘飘然了。 苏静安身为武将之女,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丝毫没有下场狩猎之心。 她坐在仆人搭好的奢华座台之上,昂着头颅不时张望猎场入口,有些难掩的急迫和不耐。 “容晚玉那贱人,怎的还没来?” 在容府丢了脸后,苏静安便将容晚玉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此番求太子妃给了自己一张请帖,便是为了好好报复那日的屈辱。 苏静安的丫鬟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巧言令色地说着合乎她心意的话。 “定是她知晓此次小姐您也会出席,害怕和您冲撞,躲在了容府不敢来吧。” 这马屁拍对了地方,苏静安骄傲地哼了一声,“她怕我,那是当然。若是不来,是她运气好,若是来了,我定要让她百倍奉还我那日所受的委屈。” 去围猎场的路上,容府的马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容晚玉难得让容沁玉和她上了一架马车。 容沁玉上车后,乖巧得如同鹌鹑,不敢招惹容晚玉,生怕破坏了自己念念不忘的要紧事。 容晚玉对她的态度,则让她明白了为何容晚玉会答应带上自己出席。 因是狩猎,容晚玉难得穿上了一身骑装。 她出色的样貌更多地继承了自己的母亲,永宁侯府的大小姐钟宜湘。 年岁虽小,但个子高挑,身形修长,面容昳丽,平日做大家闺秀打扮素雅,没能完全彰显她的明艳。 此番一身正红色骑装,更衬得她艳若桃李,一双飒爽的羽玉眉平添几分英气,让她不至貌落俗尘,少了妖冶,更显大气。 容沁玉和她气质则截然相反,虽也是精心打扮一番,但身形同萧姨娘一般娇小,又太过刻意描眉覆粉。 既撑不起骑装的英气,还让原本清秀的面庞染上了三分媚俗之意。 “此番春猎,父亲让我替你好好相看人家。但我偏要你亲眼明白,你永远低我一头,只会沦为陪衬。” 容晚玉斜靠在软枕上,丝毫不避讳嫌恶和蔑视的目光。 容沁玉精心染过的指甲险些折断在掌心,但面上却只唯唯诺诺,不敢违抗容晚玉一句。 容晚玉这番盛气凌人,却让容沁玉觉得熟悉和安心。 这是容沁玉最了解的容晚玉,自负出身和美貌,目中无人,才更好拿捏。 容沁玉心里想着,让容晚玉看轻自己,再做可怜状,引起旁人怜惜,做坏容晚玉的名声。 这是她多年来信手拈来的手段。 容晚玉则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嗤笑。 她故意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是要让容沁玉放松警惕。 只有容沁玉不怀疑自己带她参加春猎是别有用心,自己就能更好地让棋子走上该走的位置。 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和总揽全局的猎人,终于是到了真正的猎场。 容府的马车缓缓驶入猎场,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太子念及自己的下属容束,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二皇子则意味深长,一直盯着容府的马车不放,心中满是算计和欲望。 四皇子则没个正形,懒羊羊地靠坐着,百无聊赖地吃着干果,一眼也没望过去。 除了今日身份最贵重的三位男子,其余人中便属苏静安见到容府的马车最为激动。 她几乎是立刻起身,将手搭在了丫鬟的手上。 “走,咱们去会会她。” 然而苏静安被关了太久日子,完全不知晓容晚玉如今在京城小姐之中的好人缘。 她还没从自己奢华的座台上走出来,容府的马车便已经被许多年轻闺秀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容大小姐来了吧?” “我之前身子不爽利,便是她给我治好的,可厉害了。” “我也是我也是。” “不仅是治病,我春季脸上总爱起疹子,吃了她开的药,全然消退了呢。” “还有她名下的花容阁,那些护肤养颜之物可好用了,一会儿定要让她给我多些折扣。” 从前看不起容晚玉的闺秀们,如今皆折服在容晚玉的医术之下。 京中便没有女子行医的,宫中倒是有女医,但是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请得起的。 容晚玉身份显贵,邀她上门不违礼。 再者她医术高超,又是女子,一些不便大夫医治的疑难杂症,她通通能解决。 加之花容阁的产物,更是京城乃至澧朝各地女子都求之不得的好物。 从三舅舅频繁寄回来的银票,容晚玉便可知晓,花容阁在澧朝其他地方的生意定然红火。 苏静安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结果试了好几次都没能靠近容府的马车一步。 看着平日巴结她还来不及的闺秀们,苏静安狠狠地跺了跺脚,“她们怎么回事!没看见日后的太子侧妃在此吗!” 车夫掀开车帘,容晚玉看着围在马车前的闺秀们,微微扬眉,笑如春风和煦,和众人打了声招呼。 “各位小姐,许久未见,越发容光焕发了。” 不少和她有来往的闺秀纷纷回礼问好,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坠在最后的是迟不归的马车,对外他是文弱的书生,自然不能和旁人一般骑着高头大马入场。 清风见前面莺莺燕燕的热闹,不由得面露羡慕。 “公子,容大小姐好生受欢迎啊,这些姑娘们,比见着什么贵公子还激动。” 迟不归淡淡瞥去一眼,见容晚玉泰然自若地在花丛中流连,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你去跟大小姐说一声,咱们之后还有马车,不宜久停。” 第97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容府的马车艰难地从莺莺燕燕中穿过。 为避嫌,迟不归只隔着人群,远远向容晚玉示意,便被侍从引去了男子聚集之处。 跟在容晚玉身后下车的容沁玉,也未料到容晚玉如今在京城闺秀中有这么好的人缘。 盛装打扮的她一下车便被挤到一边,其中不乏以前和她交好的小姐,如今只围着容晚玉说话,无一人搭理她。 容沁玉提前准备好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劝慰自己,今日的目的只有二皇子一人,别的都无妨。 扭头就看见了面色比自己难看不知多少的苏静安,眼眸一亮,故作欢喜地迎了上去。 “苏姐姐,许久未见,妹妹还未恭贺你不日就要入东宫之喜。” 苏静安瞧见容沁玉,和以往一样,带着讨好走到自己面前,微微抬起下巴,却没给她一个正眼。 “本小姐记得自己是独女,何时冒出一个妹妹了?容二小姐的姐姐,可是在那处呢。” 在容府被容晚玉掌掴之仇,苏静安也没落下容沁玉。 她自觉是为了容沁玉出头,结果容沁玉却什么忙也没帮上,自然将这股怨气也撒在了她的头上。 容沁玉对苏静安的脾气了如指掌,垂首先啜泣几声,抬头泪眼朦胧,解释自己的不易。 “那日姐姐受了欺负,妹妹我立刻去寻父亲来制止,可谁曾想还有贵人出手,这才让姐姐受了委屈。” 容束以前最吃的,就是萧姨娘柔弱无依,自怜自艾的模样。 容沁玉将她母亲的招数学了个十成十,不仅是对男人,对趾高气昂的大小姐而言,示弱一样管用。 “我本以为,长姐不过是脾性大了些,可未曾想她竟然对苏姐姐下此毒手。哪怕我和她反目,也受限于庶女身份,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被她也磋磨不轻。” 苏静安虽然只把容沁玉视为跟班,但听见她敢为了自己和嚣张跋扈的长姐反目,还是有些诧异。 想起今时今日,她挺直了腰背,随手扔了一张帕子给容沁玉。 “瞧你没出息的样子,有什么好哭的,我早告诉过你,像你这样软弱,迟早要被容晚玉拆皮吃骨。如今看清了她的为人,也还不算晚。” 说完,她转头望了一眼男子们的方向,一眼瞧见了在人群中心的太子,面露一抹娇羞。 “今日,太子也在此,凭我的身份,今日定要将容晚玉好生羞辱一番。你,只需跟着我便是。” 容沁玉心下一喜,面上却还有些犹豫,最后勉强点了点头。 “到底是长姐此前太过分,苏姐姐你想出出气是应该的。只是还望苏姐姐手下留情,到底,今日来者众多,若真出了什么事,怕是不过一夜,便京城皆知了。” 苏静安已经恨毒了容晚玉,怎可能手下留情,容沁玉的话只会让她更坚定要折辱容晚玉的心思。 容晚玉正忙着和各家小姐联络养生美颜的心得,余光瞥见了容沁玉朝苏静安的方向走去只当没看见。 不作妖便不是容沁玉了。 对于这些从前或轻视或无视自己的大家小姐们,容晚玉心态平稳得很。 且不论,重生前,自己愚蠢得被庶妹牵着鼻子走,名声败坏,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当初,容沁玉让京城闺秀以为容晚玉是个嚣张跋扈的草包,那自然无人愿意接近她。 如今容晚玉自己步入一家家宅院,将真实的性情展露,便会赢得认同和赞赏。 其中赵国公家的小姐,赵雅茹,便和她脾性很是相投。 赵雅茹身份显贵,父亲是国公,亦是太子之师。 母亲是宁安公主,虽和皇帝并非一母同胞,但自幼同平阳一起长于太后膝下,算是庶出公主中,身份最显贵的。 赵雅茹生来便被皇帝封为郡主,封号为淑和。 只是她的脾气和这个封号是半点不沾边,从小琴棋书画不沾,偏好舞刀弄枪,最大的梦想,便是成为姑姑那样,可以上战场的女将军。 在容府寿宴时,她的位置就在平阳公主身侧。 容晚玉痛斥苏静安的话也合了她的心意,不由得对容晚玉另眼相看,一改此前印象。 要不是苏静安跑得快,指不定那日脸上还能多一个巴掌印。 再后来,平阳公主,也就是赵雅茹的姑姑,知晓她月信不调,每月疼痛难忍,便让容晚玉给她瞧过一回病。 两人因此结识,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给你开的药,可都认真吃了?”容晚玉和别的小姐说完话,便抓着赵雅茹的手,直接开始把起了脉。 赵雅茹也不躲闪,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眉眼弯弯,“不愧是咱们京城赫赫有名的女大夫,一见面不问好,而是问诊。” 说笑完,又认真答她的话,“我母亲日日盯着我吃呢,我自觉症状也好上不少。只是每月都来那事,实在烦人,你有没有什么药,吃了可以再不来月信?” 月信不调是女子常症,容晚玉给不少闺秀都诊断过此疾,唯独赵雅茹一人,提起月信也不避讳,亳不脸红大大方方。 容晚玉也被她的天真弄得发笑,嗔了她一眼,“有是有,只是月信不来,坏处可多得多,你还是别想了。”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一声尖锐的喊叫,打断了两人的言谈。 “容晚玉,见着本小姐,还不快快行礼。” 苏静安犹如一只斗鸡,昂着鸡冠雄赳赳地走了过来。 其余人到底避讳她不日便要嫁入东宫,纷纷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容沁玉则柔柔弱弱地跟在苏静安的身后,看向容晚玉的眼神还带着些怯懦之意,低声叫了一声长姐。 赵雅茹是个护短的,她如今把容晚玉认作朋友,自然不愿意她被别人欺负了去,正想开口,掌心却被人挠了挠。 容晚玉冲她微微摇头,然后笑着看向苏静安。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苏小姐既无承袭爵位,也没有长我一辈,何以要向苏小姐行礼?” 苏静安的丫鬟双目一瞪,比主子还要趾高气昂,“我家小姐,不日便要成为太子侧妃,你一个侍郎之女,如何不拜?” 第98章 盲射 “不日,那便是还没有。” 容晚玉笑意浅浅,虽年岁比苏静安小一些,但个头高,逼近后略俯视她,轻视之意毫不避讳。 “等苏小姐什么时候当上了侧妃,我等,再向苏小姐行礼不迟。” 一个下马威,轻轻松松被容晚玉三言两语地解决。 苏静安被断了气势,一把抓过丫鬟,拧了她一把,“不会说话,就一边呆着,给本小姐添什么乱。” 丫鬟疼得一缩,没敢声张,默默退到了一旁。 出了气,苏静安又把架子端了起来,睨了一眼容晚玉。 “此前,在容府上,我一时情急,说了些无心之言,回府后,一直静思己过,还给边疆将士捐了御寒衣物和粮草。” 苏静安没有咄咄逼人,而是一副好声好气的模样,仿佛当真知晓错了一般。 “我苏静安,内心对护国将士的敬佩,绝无假意。容小姐既也是武将世家之后,想来,也有武将之心吧?” 赵雅茹被容晚玉按着,听苏静安装腔作势半晌,不耐烦地开口怼了她一句。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在这里兜什么圈子?不过是亡羊补牢,还给自己脸上贴金。” “你——”苏静安惹不起赵雅茹,只能将这口气咽下,不去看她,盯着容晚玉的眼睛。 “容大小姐那日口口声声为武将说话,今日时机正好,不知容小姐敢不敢和我比一比,身为武将之后的本事?” 虽说恭肃伯爵如今不过是空有军权的花架子,但到底家风世代传袭,苏静安自幼也学了一身骑射的本事。 她和容沁玉交好,自然知道容晚玉文不成武不就,骑射两样都不会。 她内心已经笑出了声,等着看容晚玉的笑话。 若是容晚玉不应,她便说容晚玉此前所谓的仗义执言,不过是空口白牙,哪里有武将之后的风范。 若是容晚玉应了更好,她自信凭借自己的本事,可是让容晚玉输得心服口服。 还可以借机向太子,展露一下自己的本事和魅力。 “合着你就是打着欺负人的心思?”赵雅茹不屑地切了一声,往前站了一步。 “京城中谁不知晚玉她不擅骑射,你偏要用自己的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苏静安,你的脸皮怕是比城墙还厚吧?” “赵雅茹,你别以为我让着你就是怕了你!” 苏静安被她说得跳脚,也耐不住脾性,呵斥一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容晚玉,怎的,只敢让旁人帮你说话,是要当缩头乌龟吗?” 容晚玉看着苏静安挑衅的眼神,结结实实地叹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苏静安有什么本事,到底是高估了她的脑子,激将法用得如此烂俗。 容沁玉适时跳出来,火上浇油,“长姐,你哪里会什么骑射,要不你就和苏姐姐低个头,此事便算了吧。” 对外,容沁玉一直是如此善解人意的模样,哪怕曾经交好的闺秀如今不再排斥容晚玉,对她倒也没有什么恶意。 一时间,倒有不少人开始劝和。 “算了?为何要算了?”容晚玉施施然开口,“不就是比骑射吗,我答应了。” 此话一出,赵雅茹先急了,拽了容晚玉一把,也没放低声音。 “苏静安明摆着就是挑事,你又不会骑射,干嘛要逞能?不行,我替你比!” 苏静安和容沁玉自然是满心欢喜看容晚玉上钩。 苏静安制止了赵雅茹的意思,急不可耐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别变卦,更别找旁人来替你。” 容晚玉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还安抚地拍了拍赵雅茹的肩膀。 “放心。只不过,单纯的骑射实在无趣,既然咱们要比,不如比点有意思的。” 猎场另外一侧,平阳长公主坐在青年才俊之间,也不顾忌驸马在侧,欣赏的目光一点也不避讳。 驸马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模样,一心顾着给平阳剥水果,喂茶水,半点不把平阳的目光放在心上。 “公主,另一边,出了些乱子。” 有侍从上前禀告,将女子堆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平阳听。 平阳听完笑了起来,也不担心容晚玉会被欺负了去,反而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这算什么乱子,不过是姑娘家之间的较量罢了。离开猎还有段时辰,不如本宫去给她们做个见证。” 二皇子听见是闺秀之间的事,面露好奇,多问了一句。 平阳大大方方地让侍从将刚刚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果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女子间争奇斗艳之事平常,但比骑射却难见。 平阳见太子蹙眉,还多调侃了一句,“你家还未过门的小侧妃,都要开屏了,你还不同姑母一起去瞧瞧?” 太子对女子间的小打小闹无甚兴趣,但是也不愿扫了姑母的兴致,依言起身。 迟不归随众人一起,也望猎场另一侧走去,清风附耳告诉了他更确切的消息。 “大小姐主动提出,要比盲射而且,要拿活人做靶子。” 迟不归虽知晓容晚玉是有成算的,可也被她的胆大惊了一惊。 自京郊一行后,容晚玉便主动学起了骑术,只是时日到底短了些,再天赋异禀,如今不过只是算会骑马罢了。 至于射箭,迟不归更是闻所未闻了。 姜询吊儿郎当地混了进来,碰了碰迟不归的肩膀,“你家容大小姐,怎么每回都有热闹?” “光引飞蛾,光何错有之?”迟不归偏心起来,那是相当偏心的。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地方。 而容晚玉和苏静安比赛的场地,也已经被辟了出来。 一大片空地,中央有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圆墩。 规则很简单,两人各骑一匹马,蒙上双目,拉弓射箭,目标是圆墩上站着的人——头上的苹果。 没有先后之分,双方同时进行,谁先射中,算谁赢。 规则明晰,平阳长公主还赶过来做了见证人,甚至还笑着让人开盘下注。 “既是玩乐,不如再尽兴些,诸位随意拿出一件东西做彩头,咱们拭目以待。” 公主一开口,很快便有侍从拿着托盘,满场收彩头。 众人也纷纷取下随身佩戴的饰品,叮铃哐啷地扔进来木盘里。 见赌注已下,平阳又开口问道:“中央要站一人,你们二人可有人选?” 第99章 暗箭伤人 拿活人做靶,在贵族中实在是常见事。 比试盲射的两人中,容晚玉是出了名的文武不成,苏静安么,有些武艺底子,但也只限于表面功夫。 平阳公主提问人选,众人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就连苏静安的丫鬟也不例外,生怕被选中。 苏静安对此倒是无所谓,在场的奴才这么多,随便挑一个便是,贱命一条,死了也无妨。 容晚玉却似乎有所考量,缓缓开口,“这活人为靶,最忌讳这做靶之人有偏颇之心,若同我和苏小姐哪一个更熟一些都不公平,最好挑一个,与我二人都交好的。” “一来,对我和苏小姐有信任,不至于乱动误伤;二来,与我二人关系都不错,也不会故意去接近谁射的箭。”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便是苏静安也没挑出毛病来,随意点点头,算同意了。 “便依你,只是哪来的和你和我都交好的人?” 这问题一出,站在苏静安旁边的容沁玉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下一秒,容晚玉便笑吟吟地点了她的姓名。 “容沁玉,我的妹妹,你的闺中好友,再合适不过。” 虽然容晚玉从前给人留下了飞扬跋扈不好相处的印象,但是她对容沁玉一直很好,两姐妹的关系也是众所周知的不错。 容沁玉和苏静安就更别提了,从第一次结识苏静安后,容沁玉就有意巴结交好,宴席上,两人常是孟不离焦。 感受到无数道视线投向自己,容沁玉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二皇子。 “长姐,沁儿害怕可否换一个人选?” 端是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之姿,倒是引得不少男子为之生怜。 然而阻断容沁玉求助的,却是苏静安,她甚至有些兴奋,一把拽住了容沁玉的胳膊,大声道:“好,就让沁妹妹来。” 说完,又小声劝慰容沁玉,“你既也对容晚玉生怨,又说要帮我出气,这不正是好机会?我的马会系铃,你只要朝我靠近些就是,准伤不着你。” 容沁玉急得想翻白眼,她实在料不到自己会引火烧身。 对于两人的骑射本事,容沁玉是一个也不相信。 容晚玉一窍不通不提,苏静安也只是骑马好些,打马球还不错,射箭根本就是花架子。 见容沁玉面露不愿,苏静安的神色也不快起来,目光有些不善。 “怎么,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都是谎话?这点小事,就不愿意了?” “怎么会,我就是有些害怕。”容沁玉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讨好的笑容。 她知晓这事已推拒不了,反而生出一股底气来。 众目睽睽之下,若容晚玉当真伤了她,她便是占理的那个,还能给容晚玉扣一个残害姐妹的罪名。 横竖腿在自己身上,可以躲避,不至于会被要了性命。 “好,我来当靶子。” 少女露出坚毅的神情,眼里还含着未落的泪珠,眉眼楚楚,最后望了一眼二皇子所在的方向。 “沁儿相信长姐,相信苏姐姐,愿意成为你们化干戈为玉帛的祭品。只望比试后,你们可以握手言和,不要伤了和气。” 一句三叹,做足了姿态,仿佛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一般。 二皇子果然也朝她投去了欣赏的目光,甚至冲她略带鼓励地笑了笑。 一旁的赵雅茹看得叹为观止,见还有不少男子给容沁玉叫好,更是啧啧称奇。 “你这个妹妹厉害啊,这眼泪,说来就来。还祭品,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容晚玉对容沁玉的造作习以为常,转动身子,开始拉筋,让秋扇去取自己带来的弓箭。 弓箭取来后,容晚玉低头半晌都没能成功地扣上箭囊。 赵雅茹看不过去,伸手帮她调整,忧思更甚,“你这是一点儿都不会啊,怎么跟苏静安比啊?” 容晚玉轻松地耸耸肩,眨了眨眼,“该担心的,不是我,也不是苏静安,而是我那善良可人的好妹妹。” 很快,容沁玉便站在了指定位置,侍从也拿来了苹果,个头不小,但是放在人的头顶上作为目标,还是十分局促。 侍从路过容晚玉时,容晚玉随手将苹果拿起来抛了抛,确认无误后才还给侍从。 苏静安见状还出言嘲笑她,“和你比骑射,本小姐还不至于要作弊,你还是想想,一会儿脸往哪儿藏吧。” “常人的脸就在脖子上,无需隐藏。”容晚玉踩着马蹬利索地翻身上马,姿势像模像样,还有一股飒爽英气。 “只有那些被打了脸的,才需要在府中静养,见不得人。” “你!”苏静安自然听得出容晚玉的嘲讽,狠狠一勒缰绳,眼里满是厌恶,“巧舌如簧,我看一会儿比完,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两人各占半场,在侍从的帮助下,系上了不透光的长巾遮眼。 “准备时辰到,盲射比试正式开始!” 不知道侍从从哪里找出来锣鼓,锣声一响,站在中央的容沁玉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只见双方都卸下了弓箭,握在左手,右手从箭囊里取出了一支箭羽。 一夹马肚,两匹马都开始围绕着容沁玉跑动起来,扬起一片尘土,扑在了容沁玉的脸上。 很快,苏静安便姿势熟练地拉开弓箭,调整方向,果断地射出了第一箭。 然而那箭却不是朝着中场去的,用足了力气,朝着容晚玉所在的半场而去。 这才是苏静安的真正目的。 她自信容晚玉比不过自己,但也不肯只是赢过容晚玉便算出了气,在比试结果落定之前,自然得收些利息。 “晚玉,小心!” 容晚玉听见了赵雅茹焦急的提醒,在那之前,耳尖微动,先听见了朝自己而来的破风之音。 她的五感异于常人的敏锐,哪怕骑术平平,也可在飞箭靠近自己之前,轻松地驭马躲过。 第一只箭,最后落在了空地上,入土半截,一看就用了不小的力道。 “姑姑,苏静安分明是图谋不轨,这哪里是比试,她就是想伤晚玉!” 赵雅茹一甩手,跑到了平阳长公主面前,想要让她叫停比试。 平阳长公主看着沉不住气的外甥女,顺手在她嘴里塞了一个点心。 “你急什么,没看见容晚玉避开了吗,且安心吧,她呀,才不打无准备的仗。” 第100章 煽风点火,反噬自身 一时间,满场,只见苏静安不停地取箭射箭。 没有一支不是冲着容晚玉去的。 容晚玉骑得很稳,也不见什么大动作,偏是能碰巧躲过所有的箭,毫发无伤。 苏静安迟迟没有听见容晚玉的哀嚎,便知自己的箭没中,还想继续,一摸箭囊,剩下的箭却不多了。 到底这场比试,要射中容沁玉头上的苹果才算赢,她自知箭术平平,只能罢手,用剩下的箭认真比试。 站在圆墩上后,容沁玉才感觉到这种为人鱼肉的惶恐。 在苏静安射容晚玉时,她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被误伤。 若适才的眼泪是演出来的,此时的泪却是真的害怕了,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想张嘴叫停,还被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一脸。 容晚玉微微侧首,确认没有靠近自己的箭羽后,才不慌不忙地举起了右手。 见比试终于从私人恩怨进入正轨,看客们也提起了精神。 不过很快,便被容晚玉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 “她这是在射箭吗”四皇子姜询看着场上容晚玉的动作,嘴角抽了抽。 只见容晚玉左手握弓,右手拿箭,但是这箭并没有搭在弓弦上,而是像投壶一般高举,在努力地瞄准中央位置。 平阳见状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拍桌子,“如何不算?马在胯下,箭在手,比的是骑射,也没说一定要用弓射。” 长公主都如此说了,其余人自然不敢有异议。 原本有些被容沁玉可怜的模样打动的年轻男子想要质疑容晚玉的举动,听见平阳公主定夺后,也都默默闭上了嘴。 太子瞥了一眼,面上不显喜怒,只淡淡道:“哗众取宠。” 二皇子则合扇一笑,“弟弟倒觉得,这容家大小姐别出心裁,甚是灵秀。” 四皇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半点都不在意。 旁观席上,迟不归的指尖默默捏住了一颗石子。 从一开始,他便准备好出手,见苏静安来意不善,想要帮容晚玉挡住暗箭。 见她从容避开,也没松神,虽然不知容晚玉为何要提议盲射,但只要她想要,迟不归便会给。 他认真地看着容晚玉扔出两支箭都没中,等着在第三箭上帮忙,用石子改变箭的轨迹,让它顺利命中。 观众席上的热闹,容晚玉一概不知。 她认真地握着箭,耸动着鼻尖,凝神静气,将五感放到最大。 苹果的气息早被猎场的味道掩盖,但开始比试前,她摸了苹果,在上面留下了一缕特殊的气味。 那是阿月众多奇奇怪怪香料中的一种,没什么特别,独独是留香时间久,味道够足。 容晚玉不断感受着那股香味,最后果断地用力投出一箭。 只见那箭羽分毫不差地飞向苹果,虽然因投掷力道不足,但也勉强插入了苹果半寸。 “中了!” 有人见状惊呼出声,哪怕容晚玉当投壶来比,但骑马蒙眼还要投中,这难度依旧不小。 因此不少人见她当真投中,还是惊讶不已。 迟不归见状,悄无声息地丢开了石子,笑着和旁人一样,鼓起了掌。 苏静安听见周围传来欢呼声,心下一沉,猜想容晚玉是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无论如何,她也咽不下这口气,再不顾容沁玉的安危,将剩下的箭飞快地朝着容沁玉射去。 只见一支箭没能射中苹果,反而擦伤了容沁玉的脖子。 她痛呼出声,一把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跌坐在地,再也忍不住惧怕之意,嚎啕大哭起来。 侍从上前拿起只插着一支箭的苹果,高举示意,“比试结束,容家大小姐胜!” 容晚玉和苏静安听见结果后,都取下了蒙眼的长巾。 苏静安又丢了面子,狠狠地将造价不菲的弓箭扔在地上,推开想要搀扶自己的丫鬟,气冲冲地离开了人群。 适应了光线后,容晚玉才翻身下马,慢慢走到容沁玉的面前,朝她伸出手。 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说道:“煽风点火,易被反噬。妹妹这教训,是半点没记住啊。” 容沁玉疼得直抽气,一脸的尘土,狼狈地抬起头,用仇视的目光盯着容晚玉。 很快,其余人也走了过来。 最快的是二皇子,他一向作温柔君子,出言问询,“容二小姐,可伤得重?” 见二皇子赶来,容沁玉也顾不得疼了,直接整个人朝着他歪倒过去,被二皇子眼疾手快地接在了怀里。 “殿下救救我,好疼” “这”姜诺没立刻抱起容沁玉,而是先看了一眼容晚玉,似乎在比较什么。 容晚玉则故作为难地甩了甩手,“二殿下,我适才比试用尽了力气,实在无力,只能劳二殿下帮忙,将舍妹抱去帐篷歇息了。” 见容晚玉垂在两侧的手果然在颤抖,姜诺才义不容辞地抱起了容沁玉,往供人歇息的帐篷大步流星地跑去。 赵雅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用力地拍在了容晚玉单薄的背上。 “厉害呀容晚玉,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本事!” 容晚玉被她的大力拍得一晃,差点扑在地上,苦笑着揉了揉肩,“郡主大人,您这是替我高兴呢,还是想一掌拍死我啊?” “一时激动,一时激动。”赵雅茹吐了吐舌头,伸手帮她揉了揉刚刚拍过的地方。 “你快告诉我,你蒙着眼睛,怎么还扔得那么准?便是我,也难保证准确无误地做到呢。” 容晚玉一边享受着郡主的按摩,一边神叨叨地晃了晃脑袋,“无他,唯运气尔。” 见容晚玉不肯说,赵雅茹又锤了她一下,不过放小了气力,“你庶妹呢,你不去看看她伤得如何?” 容晚玉顺势搭住赵雅茹的肩,“看过了,伤得皮毛。何苦去坏人家的好事。走,咱们打猎去。” 比试的热闹一过,狩猎便正式开始了。 平阳长公主带着武艺精湛地往丛林深处去,对外围的小猎物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剩下的,武艺平平的,便在外围随意骑马走走,也是乐趣。 容晚玉对两者都无甚兴趣,而是拿出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背篓和锄头。 专门留下来陪容晚玉的赵雅茹,见她这副打扮,直接想撂挑子走人。 “本郡主留下来是教你弓箭的,不是陪你去挖土的。” “不是挖土,是采药,可好玩了。” 来之前,容晚玉就已经开始觊觎围猎场的草药了。 有一些独特的草药常常伴野兽而生,她一人难去深山老林,皇家的围猎场奇珍异兽众多,正是好时机。 第101章 转角遇到逃命人 在皇家围猎场采草药的,容晚玉当是第一人。 她背着药篓,手握锄头,用丝带将裤腿束紧,眼珠转个不停,鼻尖也时不时耸动一二。 寻常的草药石蕴堂内都不缺,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寻到目标,索性给赵雅茹讲解起了常见的草药。 “你看,这种草药,寻常可见,捣碎出汁后可覆在伤口,有止血之效果。” 容晚玉挖下一株,递给赵雅茹。 她知晓赵雅茹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对这些兴趣平平,故意挑了些她也许用得上的说。 “你不是常常跑马狩猎吗,若有意外,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草,可都是能保命的。战场上不少疗伤的药,都是以这些为原料的。” 果不其然,容晚玉提到外伤药和战场,赵雅茹一下就来了兴趣,认真地接过草药反复辨认。 “神威将军,当年在战场上会不会就用过这种草药?” 赵雅茹提起这个名字,一双丹凤眼瞬时发亮,充满了崇敬之情。 她口中的神威将军,便是容晚玉的大舅舅,钟衍舟的父亲。 两人之所以能一见如故,大舅舅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赵雅茹自幼便听过不少神威将军在西境的传奇故事,可以说,神威将军就是她向往成为一名女将军的一半原因,另一半来自平阳长公主。 容晚玉故作沉思,想了片刻,“小时候,我母亲确实提及过,不止这种草药,还有好几种呢,我带你找找。” 事实上,钟宜湘哪怕和容晚玉说过兄长的英雄事迹,也不会提到用什么伤药这种细枝末节。 用来哄赵雅茹帮自己找草药,解解闷还是很管用的。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草药也寻摸了一些。 容晚玉的背篓还空着,反而是赵雅茹,将每一种神威将军可能用过的草药都采了一遍,背篓里满满当当。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外围和内场的边界处。 看向明显植被更丰富茂盛的内场,容晚玉到底是不想空手而归,“雅茹,若咱们去内场采草药,遇到什么大型猎物,你能护得住我吗?” 赵雅茹闻言立刻挺起胸脯,用力地拍了拍,“当然没问题。” 她将马背上的长刀抽出,系在腰间,又背上弓箭,准备万全。 “你放心,这内场虽猎物多些,但宫里恐野兽伤人,放出来的也不会太厉害。” 有了赵雅茹的保证,容晚玉安心了一些,自己也备了短匕首绑在护腕上,这才一同往深处去。 因内场的树木更加高大,灌木更茂盛些,两人前行的速度慢了许多。 为了寻草药,也避开了马匹跑动过的地方,专挑无人迹的小道。 “这是驱蛇虫的香,你在手腕和脚踝处抹一些。”容晚玉拿出深绿色的粉末分给赵雅茹,自己也抹匀在皮肤上。 不多时,便寻到了她想要的草药之一。 “这是赤鸦草,因颜色红火,叶片似鸦羽而名。有解热毒之效。” 见到珍贵的草药,容晚玉比见到金银珠宝还要兴奋,顺便向赵雅茹讲解。 她想要寻的,都是针对寒热之毒的草药,是为了京郊时疫一事。 因草药珍贵难寻,也不敢让赵雅茹帮手,自己蹲在地上,一点点采集。 采集完赤鸦草,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又碰到了一片浅蓝色的草药。 “月见寒竟然也有,真是奇怪。明明和赤鸦草习性相反,竟同地而生。” 习性不同的草药,按理不会生活在同一片地方,除非有什么能共同吸引它们的存在。 容晚玉想起那几样症状和阴阳之外近似的毒草,心下有所猜疑,仔细寻找了一番。 赵雅茹不知她在找什么,自己只能百无聊赖地到处看看,忽然发出一声惊叹。 “晚玉,这是什么花呀,一白一黑的,还挺好看。” 容晚玉瞬间被她的话吸引过去,低头一看,果然是那毒草之一,也是症状最为相似的一种,能让人同时感染热毒和寒毒。 “这叫无常,你别碰,除了花瓣,它全株都是有毒的。” 听见有毒,赵雅茹立刻缩回了手,看着容晚玉小心翼翼地拿出狭长的木盒,带上特质手套,慢慢将无常草连根挖出,放了进去。 可惜两人再寻觅,也只见到了这一株。 容晚玉也不贪心,今日收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只需回石蕴堂,让阿月帮忙,试验一番无常草的毒性便可。 “雅茹,咱们回” 容晚玉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刚想叫上赵雅茹返程,忽然耳尖微动,猛然看向了丛林深处。 下一秒,容晚玉便附耳贴在了地上,只听了三秒,跳起来拽住赵雅茹就往系马的地方跑。 “怎么了??” “有大型野兽,跑得很快,冲过来了!” 一听这话,赵雅茹直接将容晚玉半搂着,用了轻功,奔跑的速度快了不少。 两人才看见马匹,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虎啸。 除此外,还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狼狈地跑了过来。 “是四皇子?”容晚玉目力极佳,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听见逃命之人的身份,赵雅茹咬咬牙,将容晚玉放到了马背上,“你先走,我去帮帮他。” 若论亲疏,赵雅茹能唤四皇子一声表兄,便没有这层关系,路见不平,赵雅茹也不会袖手旁观。 姜询不知被这老虎追了多久,身上多处抓痕,两手空空,而那老虎的一条腿上,插了一柄长剑。 行至水穷处,姜询咬紧牙关,想要拼死一搏。 忽然一支箭羽从他的耳边擦过,正中那老虎的眼睛。 如果不是自己在被追,姜询定要叫上一句好箭术。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姜询看见眼前两人,不喜反怒。 “快走,这老虎有问题!” 如他所言,那老虎看着身形并不彪悍,甚至饿得肚皮扁扁。 在后腿被砍伤,眼睛被射瞎一只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奋力追赶,似乎一点也不知疼痛,另一只虎目,隐约有些发红。 容晚玉坐在马背上,对老虎的异常看得更为清楚。 顾不得旁得,飞快地从药篓里取出月见寒,揉碎成团,又倒了些随身携带的药粉,将药团扔给了赵雅茹。 “雅茹,把这个射进虎口!” 第102章 一颗糖 情急之下,赵雅茹只觉得自己的专注力提到了最高。 听见容晚玉的喊话后,她甚至没有回头,一抬手便接住了那黏黏糊糊的药团。 出于对容晚玉的信任,她没有多问一句,直接将药团插在箭头上,瞄准了老虎。 姜询也听见了容晚玉的话,咬咬牙决定信她一回,故意回身面朝老虎,露出破绽。 不通人性的老虎果然上当,迫不及待地长大了嘴。 赵雅茹见机,立刻松开弓弦,混合着月见寒和强效迷魂药的药团准确无误地飞入了虎口之中。 硕大的虎身朝着姜诺落下,他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只来得及抬起双臂护住了脑袋。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姜询被失去行动力的老虎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半晌才伸出了一只手。 “帮帮忙,没力气了。” 两人立刻上前去抬那老虎,只是老虎实在体型过大,便是赵雅茹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上不少,也没能挪动太多。 很快,又有马蹄声响起。 两匹骏马并行而来,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翻身下马,快速上前,帮着容晚玉和赵雅茹抬起虎身,终于将姜询解救出来。 姜询终于呼吸到新鲜的气息,重重地咳了好几声,却还有闲心,笑着看向后来的两人。 “你们俩跑得可真慢,再慢些,我没被咬死,也被压死了。” 来者不是生人,一个是一身干练黑衣的钟衍舟,一个是一身月白布衣的迟不归。 “你们不是打猎去了吗,怎么四皇子被老虎伤成这样?”赵雅茹一脸莫名地问道。 “这些一会儿再聊,先救人。” 危机已解,容晚玉的面色却依旧严峻,她先翻看了老虎,再伸手扣住了姜询的脉搏。 “他中毒了。” 听到这话,姜询自己依旧挂着痞里痞气的笑意,迟不归却紧张了起来,单膝跪在了容晚玉身旁,帮她扶住姜诺。 “可有解?” “雅茹,把我们采药的背篓拿来。”容晚玉严肃地点了点头,很快忙活起来。 迟不归扶住病人,赵雅茹打下手,容晚玉忙着治伤解毒。 钟衍舟挠了挠后脑勺,见没自己的事,便将几人的马匹牵到了一处看守,手里握紧了弓箭,以防还有别的野兽冒出来。 随身容晚玉带的药品并不多,幸亏刚刚和赵雅茹一起采了不少。 先用赵雅茹背篓里的,将姜询身上的外伤覆盖止血,再拿出月见寒,放入口中嚼碎。 月见寒有一股独特的苦味,哪怕容晚玉因学医吃过了不少药草,也被这苦味刺激到险些作呕,强压下了不适。 见她认真地救自己的模样,姜询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浅,最后竟露出一丝感触,垂目敛去神色。 见容晚玉还要继续嚼碎药草,迟不归将她的手拦下,接过月见寒,“我来。” 只见他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却面不改色,很快便准备好了需要的剂量。 容晚玉将所有嚼碎的月见寒,加一些阿月给的解毒之药混合,敷在了姜询胸口上最深的一道伤口之上。 再用力地挤压他的伤口,逼出毒血。 姜询被压得疼痛难忍,刚想开口让她轻点,却见容晚玉因用力而涨红的脸色,默默闭嘴,最后选择一把握住了迟不归的胳膊。 容晚玉越用力,姜询握住迟不归的手也越用力。 迟不归和适才吃苦草一般,依旧面不改色,只是难掩担忧。 等毒血清除干净,流出了颜色正常的鲜血,容晚玉才松了一口气,失去气力跌坐在地上。 “暂时无碍,得尽快回外场,二次清创,避免感染发热。” 迟不归点点头,起身想要将姜询抱起来时,钟衍舟凑了上来。 “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我来吧。” 迟不归收回手,转而想要去扶起容晚玉,却见赵雅茹已经轻松地将失去力气的容晚玉横抱在了怀里。 “咱们赶紧走吧,这老虎血气太重了,会引来别的野兽。” 钟衍舟抱着姜询共骑一匹,赵雅茹抱着容晚玉共乘一匹,剩下一个迟不归负责带回容晚玉的马匹马。 等几人快马赶回外场时,却发现之前去打猎的人基本都已经撤了回来。 太子正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步,对着下属便是一通大吼。 “四弟是为了护孤才引开了老虎,你们要是找不到人,就提头来见!” 适才在围猎时,太子瞧见了一抹黄黑相间之物,兴奋地甩开了护卫,独自追赶猎物。 姜询也瞧见了老虎,觉得不对劲,紧随其后。 果然那老虎有异,忽然发狂,冲着太子张开血盆大口,十分灵敏。 紧急关头,姜询飞身上前,取下佩剑重创老虎,这才引起老虎的仇视,带离逃窜进丛林深处。 迟不归得到清风传来的消息时,正和钟衍舟一起狩猎,闻言立刻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四皇子找到了!”有护卫高声大喊。 很快便见容晚玉一行人,带着重伤的姜询归来。 从帐篷中,姗姗来迟的二皇子姜诺,看见毫发无伤的太子,眼底划过一丝讶异和不满。 又见姜询奄奄一息地被人抱在怀里,也只做慈兄模样,上前想要接手,“四弟这是怎么了?” “起开!”太子一把推开二皇子,甚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些年父皇越发爱重老二,不仅放任他广结群臣,还把礼部不少要事交给了老二。 太子和二皇子的夺嫡争斗,也渐渐从暗中转为明面。 这次的意外,太子已经将这笔账算在了二皇子的头上。 “要是四弟有事,孤定要向父皇参你一本!” 姜诺闻言满面不解,还有被误会的委屈,“弟弟连围猎都未去,一直在照顾受伤的容家二小姐,皇兄这是何话?” 太子冷哼一声,不再和姜诺做口舌争斗,紧跟着钟衍舟,进了姜询的帐篷。 平阳长公主也早备好了太医,立刻宣召给姜询治伤。 容晚玉已将姜询的毒解除,不算太担忧,冲着迟不归悄然颔首,略作安抚。 “你放心,他没事。” 迟不归对容晚玉的医术自然是信服的,不知几时嘱咐了清风一句,接过清风奉上的饴糖,递给了容晚玉。 “口苦,吃些糖压一压。” 第103章 两虎相争 原本热闹的春猎,因皇子意外受伤而不得不中止。 好几个太医一起进了四皇子的帐篷,一时半会儿还未出来。 帐篷外,围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太子在左,二皇子在右,身后各站着拥护之人和下属护卫,仿佛中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容晚玉等人作为功臣加人证,被特赐了席座。 站在太子身后的苏静安见容晚玉施施然坐下,气得拧了拧袖中的手帕。 心中愤恨,自觉是太子侧妃,都得站在一旁,十分气不过。 她见太子剑眉深凝,让丫鬟去取来了热茶,亲手端着,摆出贤良的笑意上前想要奉茶。 然而此番虎祸多是人为,太子的护卫一个个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察觉有人靠近,直接拔刀防卫。 苏静安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热茶打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自己的手也被烫红了一大片。 本就不耐烦的太子寻声望去,眉眼间满是戾气,不等苏静安开口解释,直接下令。 “扰四弟医治,给孤赶出去。” 此话一出,无数的目光凝在了苏静安的脸上。 她又羞恼又委屈,只觉得这是比容晚玉那一巴掌更响亮的耳光,捂着脸,哭着就跑了出去。 相比太子的黑脸,二皇子看着从容许多,甚至还有心情开口说笑。 “皇兄如此,可吓着小嫂嫂了。小嫂嫂不过想给皇兄斟茶一盏,皇兄何必迁怒于她。” 太子早已见惯了二皇子唱白脸的模样,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你不是还未娶正妃,你要喜欢,孤便赏给你了。” 言谈间,竟然是丝毫不把苏静安放在眼里,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一个物件儿。 站在二皇子身侧的容沁玉,闻言立刻紧张地看向了二皇子。 见二皇子笑着摇了摇头,才将心又咽回了肚子里。 “君子不夺人所好,弟弟怎可做小人之举。” “哦?孤以为,二弟不知这个道理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偏要觊觎,不择手段,甚至用下三滥的招数。” 太子字字如刀,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二皇子的脸面踩在了脚底。 便是二皇子平日戴着一张笑面,此时也动了肝火,笑意透出冷色。 “皇兄金口玉言,实在不宜空口白牙地冤枉弟弟。左右此时四弟还在救治,不如唤来证人,咱们把话说清,别伤了兄弟和气才是。” 容晚玉和赵雅茹两人同坐一席,手放在小几之下,不时剥一颗干果,悄悄往嘴里塞。 吃得正欢,忽然被点了姓名。 容晚玉清了清嗓子,款款起身,和赵雅茹、钟衍舟还有迟不归一并走到了两位皇子面前。 平阳长公主被两个侄子吵得头疼,索性自己站出来管了这事,抬手示意太子和二皇子暂且闭嘴。 她挑中自己最熟悉的容晚玉,“容晚玉,你先把你和雅茹,遇见询儿的经过说一遍。” “是。”容晚玉拱手领命,三言两语将适才的经历简明扼要地复述一遍。 有赵雅茹同行,这巧合便也做不得假,并无疑人之处。 平阳点点头,又叫了迟不归,也让他说了一遍,如何同钟衍舟一起赶去救了四皇子。 迟不归同容晚玉一般,不过简答,只是将清风来报,改为自己听见虎啸,主动去救人,才发现是四皇子蒙难。 钟衍舟听出了其中细微的差别,不过面不改色,点头承认了迟不归的话。 二皇子听完后,神色轻松,“依皇弟看,这不过是意外,饿虎伤人罢了。” “适才,几人皆言,是老虎伤人,并未描述那老虎如何,你怎知是饿虎一只?” 太子抓住细微,眼神凌厉直直盯向二皇子。 二皇子却并不慌乱,无辜地耸耸肩,“若不是饿虎,怎敢偷袭这么多人?皇兄怕是太紧张四弟,乱了心神吧。” 见老二未被诈话,太子又把目光转向了容晚玉,“你说,你可有发现那老虎有什么异常。明明是虎伤,为何又说四弟还中了毒。” 太子说完,二皇子的目光也紧随其后看向了容晚玉,他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容小姐不必紧张,照实说便是。” 容晚玉眨眨眼,自己是救人的,有何可紧张的? 在她看来,此事多半也是二皇子所为,剑指太子,意外被四皇子搅乱了局势。 只是二皇子也料到了计划可能失败,做了万全准备,言谈间并不慌乱。 “回殿下的话,那老虎确有异常。双目充血,受重伤而不觉痛楚,加之四皇子受伤后的反应,多半是中了刺激它血性的热毒。” 太子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还覆有轻甲,看着格外盛气凌人。 “你还口口声声是意外,这老虎先中了毒,再害得四弟中毒,分明就是有人蓄意谋害。” “皇弟也并未确凿,不过推测罢了。”二皇子依旧端坐席座,依旧好声好气地看着容晚玉。 “听闻容小姐当场立刻给四弟解了毒,可见这丛林中便有可治热毒的草药。既然有解药,那么有毒草也实属正常,容小姐可有发现什么毒草?” 容晚玉背篓里还装着名为无常的毒草,两个背篓也早被人查验了一遍,自然不得假言。 “确有毒草。” 见容晚玉话如预料,二皇子似乎更得意了,轻轻摇动折扇。 “这便是了,那老虎饿极,误食毒草,撞见了狩猎的队伍,发狂伤人。姑姑,依侄儿看,这事已水落石出。” 平阳听了个明白,这事左右是没有证据。 那老虎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死,便是没死,也不可能开口人言,说出真相。 到底这事是发生在她举办的春猎之上,定为意外,定然比人为谋害更为妥帖。 故此,哪怕太子明显不服,平阳还是按住了他。 “此事,野兽意外伤人,是本宫未好好清查围猎场之过,让诸位受惊了。” 平阳长公主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亲妹妹,别说受邀而来的人得罪不起,便是太子和二皇子也不想得罪这个至今还手握兵权的姑姑。 两人立刻起身,朝着平阳长公主拜了拜,“此事神仙难料,姑姑不必自责。” 此时,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倒是难得默契,说完又互相嫌弃地看了彼此一眼。 到底此事落定,四皇子姜询成了倒霉鬼,不过好歹还有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不算白白受了苦。 太子和平阳做主,赏赐了容晚玉四人救人之义举。 此事定为意外,其余人也解除了嫌疑,各自乘车归去,一时间外场变得乱糟糟的。 一直留在外场的佩儿,乘机向容晚玉进言,她因有轻功在身,被容晚玉派去守在了容沁玉的帐篷外。 “姑娘,奴婢寸步未离。二皇子一直和二小姐呆在帐篷内,期间二皇子有意离开避嫌,二小姐便言自己难受害怕,如此挽留,两人说了不少的话。” 这本就是容晚玉带上容沁玉来参加春猎的目的,见两条鱼已入塘,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回府后,你要继续盯着容沁玉的一举一动。” 嘱咐完丫鬟,见外场门口堵塞难行,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容晚玉索性又去了四皇子的帐篷。 守在门口的守卫,见来的人是四皇子的救命恩人,也未有刁难,通传一声后,便将人放了进去。 帐篷内还有处理伤口后残留的血腥之气,四皇子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但精神似乎还不错。 没等四皇子开口,被平阳宣召来的卢御医先叫住了容晚玉。 “寒山寺一别,未曾想又再逢容小姐,这治外伤的手艺,可是有了不少长进啊。” 第104章 水火不容 容晚玉也未料如此巧合遇见了熟人,上前笑着行礼。 “是此前从卢御医您手里学了些皮毛,献丑了。” 在宫中,军医出身的卢御医不太受同僚待见,难得见到一个能探讨医术的同好。 虽年岁小了些,又是个女子,他也不嫌弃,拉着容晚玉一说就停不下嘴。 御医求稳,将四皇子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都包扎了一遍。 他此时动弹不得,只能转着眼珠子去瞅卢御医和容晚玉。 见容晚玉和卢御医探讨医术十分上劲,他姑且忍了忍。 但看见卢御医口若悬河,说到紧要处,还想拽容晚玉的手,亲自演示救人手法,再忍无可忍,重重咳嗽了一声。 熟料两个医痴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竟是没听见他的咳嗽声。 不得已,四皇子提了一口气,更加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这回用了些力气,当真呛了一口,咳嗽连连不止,又牵动了伤口,面色更白了三分。 “呀!殿下您可千万别动弹,好不容易包好的伤口,再裂了可就麻烦了。” 卢御医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安抚咳嗽的四皇子,而是将他牢牢按住,生怕他再给自己增添麻烦。 容晚玉见姜询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算看明白了这卢御医为何在太医院不受待见了。 “用些温水,顺一顺气吧。” 容晚玉端来一盏清水,递给了卢御医,让卢御医给四皇子喂水。 熟料四皇子紧闭牙关,盯着容晚玉,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来,我不要他帮忙。” 在丛林时,容晚玉是救人心切,顾不得男女之防, 此时帐篷内还有不少人,她不可能像个侍女一般去服侍姜询饮水,一口回绝。 “我手粗笨,怕呛着殿下,还是让卢御医来吧。” 又是这般,将自己无情推开。 四皇子心中烦闷,想起了在寒山寺时,自己想学迟不归那样,帮她擦一擦快流进眼里的汗珠。 容晚玉却跟触电一般,躲了老远。 如同现在,明明就是不想和自己接触,还说什么手笨,手笨能把自己救活吗? 一件喂水的小事,莫名其妙地僵持在了原地。 四皇子梗着脖子不肯开口,卢御医尴尬地举着水杯放也放不得,容晚玉默默站在一旁,全当自己眼瞎看不见四皇子的眼神。 “我来。” 迟不归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伸手拿过水杯,强硬地将四皇子扶了起来。 “这水,再不喝,可就凉了。” 言语莫名带着一股森然之气,让四皇子后背一凉,感觉自己再不喝,凉的不是水而是自己。 啧了一声,四皇子顺势喝了些水,又直挺挺地躺下。 “行了行了,没事就都出去,别打扰本皇子休息。” 三人依言,行礼后便要退出帐篷。 “诶,容晚玉。”四皇子忽然又出声,叫住了容晚玉,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此事算本皇子欠你人情,若有什么想要的,直说便是。” “举手之劳,何以为报?”容晚玉再福了福身,并不领恩,转头离开了帐篷。 迟不归听见她的推拒,不知为何,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嘴角微微扬起。 两人一同往容家的马车走去,此时天色渐晚,红霞漫天,霞光披在人身,如同一层金色薄纱。 “四皇子的人情可比我一介书生好用的多。”迟不归忽然开口,放慢步子,和容晚玉并肩而行。 “容小姐既要我报救命之恩,为何不让四皇子也承这份恩情?” “你和他不一样。” 容晚玉几乎是一口回答,后知后觉发现这话有些暧昧,轻咳一声,补充道。 “迟先生重情重义,我才敢要这人情。皇家君臣有别。” 虽然这解释有理有据,但迟不归还是听见了容晚玉口中,自己和旁人的不同。 这既让他心生欢喜,又让他如临悬崖一般,惴惴不安。 沉默半晌,迟不归先开口,换了个话题。 “你去采草药,是因为疫病,可有发现?” 提起这个,容晚玉的精神也振奋了一些,将自己发现的两种草药和一种毒草告知了迟不归。 “说来也奇怪,那无常,并非中原之物,而是长在寒冷的北域,也不知为何出现在围猎场深处。” “不过也算一件好事,有了毒草,我便可以试症状,若同时疫类似,举一反三,或可得解决之法。” 这件事是两人共同的心腹大患,此时有了眉目,皆是松了一口气。 到了马车处,只见钟衍舟和赵雅茹不知为何碰在了一起。 两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吵得面红耳赤,侍从丫鬟拽都拽不住,眼看就要从言语攻讦晋级成拳脚相向。 赵雅茹对钟衍舟是半点好脸色也没有,开口便是有辱家门,不肖子孙,气言神威将军怎会有如此懦弱的儿子。 钟衍舟自是不服,也冷笑一声,“说不肖子孙,你淑和郡主也不遑多让。满门文儒,偏出了你这么一只胭脂虎。” “你说谁母老虎呢!”赵雅茹气不过,撸起袖子就想上手。 再升起,钟衍舟到底记得眼前是个女子,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可不打女人啊,你别逼我。” “我就逼你怎么了?姑奶奶让你三招,你也打不过!” 容晚玉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接冲到了两人中间,撑开双臂,强行中止了两人的争执。 “停——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能不能心平气和一些,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见表妹出现,钟衍舟立马从龇牙咧嘴变成了委屈巴巴,先声夺人。 “表妹,我可没想和她吵,是她一来就说我什么不配做我父亲的儿子。” 赵雅茹倒是也不否认,反而扬起了头,叉起来腰,“就是我说的如何?晚玉,你评评理,神威将军怎么会有弃戎从商的儿子嘛。” 容晚玉听到这儿算闹明白了。 赵雅茹一直对大舅舅很是崇拜,也不了解永宁侯府如今的际遇和难处。 对钟衍舟如今一无功名二无战功的现况,十分看不过眼,觉得侮辱了神威将军的威名。 此时此地实在不适劝和,已经有不少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要是任由两人再闹下去,钟衍舟会传出和女子争执的恶名,赵雅茹也会在她那无人敢惹的威名下再积一功。 容晚玉当机立断,将钟衍舟推给了迟不归,自己则拽住了赵雅茹。 “今日大家也累了,改日再探讨学问也不迟。” 两人十分默契,二话不说各奔东西,一人拽走一个,上了马车。 容府的马车内还有一个容沁玉,容晚玉自然是没去,索性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上了马车,赵雅茹还不服气,鼓起了脸颊。 容晚玉心中思量,这永宁侯府的窘迫,自然不能为外人道也,但若让雅茹继续误会表兄,也是一段孽缘,总该有个解决之法才是。 沉思半晌,容晚玉忽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表兄他唉,算了,不说了。” 赵雅茹耳朵支楞着,见容晚玉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下就被调动起了好奇心。 本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立刻坐到容晚玉身旁,用肩膀撞了撞他。 “钟衍舟怎么了?你别卖关子呀?” 容晚玉故意一唱三叹,甚至以手遮面,一脸的不忍心。 “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千万别和旁人讲。对表兄也别提,毕竟这是他一生之痛啊。” 另一辆马车内,钟衍舟还愤愤不平着,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迟不归默默挪动位置,伸手递给了他一根手帕。 第105章 赤金长弓 国公府的马车行至偏巷,车夫忽然紧勒缰绳。 车内,容晚玉和赵雅茹不备,歪了歪身形。 赵雅茹一把扶住容晚玉,才没让她栽倒,伸手撩开车帘询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指了指巷口,停了一辆凤纹旗的马车,正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马车上,下来一名妇人,快步走近,微微俯身行礼,“容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这名妇人,容晚玉并不陌生,曾去过石蕴堂,接她前往公主府。 赵雅茹也认得自家姑姑的家仆,神色不复紧张,但还是拦了一拦容晚玉。 “姑姑寻你,定是为了刚刚围猎场的事,可要我陪你一起?” 容晚玉婉拒了赵雅茹的好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无妨,我同公主也有些旧识,你自归家便是,不必担心我。” 正巧,她也有事要寻平阳公主一谈。 走近容晚玉才发现,这次公主府的马车比上回接她的更大更奢华。 踏足都是玉石为阶,停在宽敞的车门外,容晚玉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先行了礼。 “臣女参见公主。” “嗯,进来吧。”平阳的声音有些慵懒,随意应了一声。 打帘入内,果然是平阳长公主在内,一个婢女也没留,待容晚玉进来后,特制的车门紧闭,车外的任何响动都再听不见。 相应的,车内的声音也不会被外人探听。 “你是聪明人,知晓本宫寻你的目的,挑些重要的说吧。” 容晚玉先应答一声,尔后心中略作思量,平阳公主想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皇子夺嫡,于平阳长公主而言,似乎并无要害关系。 她是皇帝宠爱的长公主,手握兵权,澧朝上下无人敢招惹分毫。 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无论如何争斗,在平阳面前总还要装出一副好侄儿的模样。 有心想要拉拢平阳,但到底平阳不同于那些仰仗他们鼻息的臣子,不偏不倚,丝毫没有要帮扶哪一个的意思。 围猎场的事,明眼人都知晓是太子和二皇子之争,四皇子纯粹是殃及池鱼。 本该中立的平阳却要问容晚玉其中细节,目的耐人寻味。 “回公主的话。围猎场一事确有疑窦。” 容晚玉不卑不亢,拱手答复,“臣女在围猎场深处,发现一株毒草,名为无常。此毒草酷爱严寒,长于北域,本不该出现在京城的围猎场中。” 平阳饶有兴趣地支起头,“你说的毒草,可是致使那老虎发狂的原因?” “疑窦之二便在此。”容晚玉下车时,带上了自己的东西,包括那一个背篓,从中取出装有无常毒草的木盒,递给了平阳。 “此物毒性奇异,可同存极热极寒两种毒性。那老虎体内却只有热毒,若说误食这毒草,按理该还有寒毒在身才是。” 平阳推开盖子,看了一眼那黑白相间之花,意味不明地叹息一声。 “若它真吃了这种毒草,便定然还吃过能解寒毒的草药,只留下能让它发狂的热毒。” 容晚玉心中亦是如此推断,却不置可否。 饿虎伤人之事,人人皆知是人为,但却不可言是人为。 只有平阳自己才能道出真相,“呵,说这老虎误食毒草便罢了,哪有巧合到偏偏还吃了一种解毒草药的道理。” 平阳将木盒还给容晚玉,揉了揉眉心,“旁得便罢了,只是你说这毒草来自北域这边是越界了。” 北域的毒草,却出自二皇子之手。 他去年才领了礼部之事,和异国使臣多有往来,能拿到北域毒草也不奇怪。 但二皇子和太子之争不过是内斗,若牵扯异国势力,这便是通敌叛国之罪。 此事到底如何断定,后续又如何,平阳不再和容晚玉交谈,转而嘱咐了她另一件事。 “你既然解了询儿的毒,想来这无常之毒亦可解。此毒毒性猛烈,既已在澧朝现身,便该有对策才是。” “本宫命你速速研制解药,务必要让这毒草不留隐患才是。” 容晚玉冒着越界的风险,告知平阳公主诸多细节,便是等的这一刻。 她先领命,再开口提了一个要求。 “臣女对毒一道不算精通,阿月姑娘出身北域,有擅此道,臣女想请公主准许,让阿月姑娘协助臣女研制解药。” 此番请求有理有据,且容晚玉表现得有胆有谋,丝毫没有推拒的意思,让心中略烦躁的平阳气顺了不少。 “阿月如今本就是你石蕴堂的医者,此事依你便是。” 一番密谈,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和容府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 容晚玉从马车退出,背上自己的药篓,刚站稳,平阳从车内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把赤金所造的长弓。 “赏你的,回去好好练练箭术,下回再当投壶一般,本宫可不会给你兜底了。” 语气中略带嫌弃,但更显亲切。 容晚玉倒是坦然地笑了笑,双手接过赤金长弓,分量不小,险些跌了一跟头。 还是唤她来的妇人扶住了她,半是感叹半是艳羡地叮嘱了她一句。 “容小姐,此弓曾随公主上过战场,公主曾用它百步之外射中了敌国首领,万望小姐爱惜。” 容晚玉只以为平阳想赏赐自己研制解药之功,未曾想此物如此贵重,还有特殊意义。 她将长弓举过头顶,认真严肃地再谢恩赏,“臣女定不负公主所托。” 马车内,平阳略带笑意地嗯了一声,很是满意容晚玉的识趣,“嗯,走吧。” 待容晚玉背着背篓和赤金长弓回到容府时,只觉得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了。 马管家候在门口,见状连忙上前帮着拿东西。 “哟,这弓可真沉,大小姐您累着了吧,让小的来拿。” 容晚玉甩甩手,将东西交给他,又叮嘱一番,“此物是长公主所赐,千万仔细些,和背篓一并送回玉雨苑。” 原本马管家想叫个小厮来拿,听了这话,立刻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点头如捣蒜,又提起自己在此等候的原因。 “主君已下朝回府,让您回府后立刻去寻主君答话。” 第106章 你不配 容晚玉刚跨进容束院子的门槛,就看见了正在给容束添茶的容沁玉。 她的脖子上还包了厚厚的绷带,看着格外醒目。 “长姐,你可算回来了,父亲正担心你呢。” 容沁玉见了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又顺手给她添了一盏茶,双手奉上。 “我不渴,二妹妹自己喝吧。” 容晚玉将她的殷勤视为无物,径直向容束行礼问安。 被晾在一旁的容沁玉握住茶盏的手指捏紧,后又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围猎场发生的事,我都已经听沁儿说了。” 容束面露不快,到底近来对容晚玉多有倚重,也没听信容沁玉的一面之词,而是再问了一遍容晚玉。 “可是你让你妹妹做活靶的?还有,你当真救了四皇子,还给他治了伤?” 两个问题,皆是事实,容晚玉没有否认,坦然点头,“是。” “你——”容束想要发作,抬起的手最后还是落在了桌子上,用力地拍了拍,茶水漫洒一桌。 “沁儿是你的亲妹妹,临行前你才同父亲说亲姐妹没有隔夜仇,怎可让她涉险?你看看她脖子上的伤,再深些,可就危及性命了!” 此话一出,容沁玉立刻捂住了自己脖子上的伤,一脸着急地抢着话替容晚玉解释。 “父亲,此事已过,便不要再责怪长姐了。能让长姐赢过旁人,出尽风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哪有拿自家姐妹的性命来出风头的?”容束听了这番辩解,火气更旺。 “还有那苏家姑娘,不日便要成为太子侧妃,你与人交恶,岂不是给咱们容家添麻烦吗?” “父亲,动气易老,您还是先消消气吧。”容晚玉抬了抬眼睫,好似关心一般看向容束的双鬓。 “父亲和小姨的婚事近在眼前,可得好好保养才是。” 这是一番浑话,但成功地打散了屋内紧张的气氛,容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又瞪了一眼容晚玉。 “还不是你惹的祸。” 容晚玉眉眼下垂,黛眉微蹙,似有无限委屈,长长一叹,“父亲这边是错怪女儿了,女儿并非惹祸,而是为了应父亲的要求而为。” 容束尽量保持面目平静,斜眼瞥了一眼容晚玉,“为父让你出风头得罪人了?” “那倒没有,但父亲不是说,要让我替二妹妹寻一个佳婿吗?”容晚玉自顾自地坐下,捋平衣摆,同样的事在她嘴里,便变了一个模样。 她先说苏静安因此前在寿宴丢脸一事,向自己寻仇,而自家的好妹妹,帮着外人说话,置自己于骑虎难下之境况。 再说,自己选择容沁玉做活靶,是为了损害自己的名声衬托容沁玉的楚楚动人,引得在场公子的怜惜。 想来那一刻,在场没有哪一个千金能像容沁玉一般,吸引所有男子的目光了。 这番解释,听着有些歪理,但仔细琢磨,好像又有些道理。 容晚玉见容束被自己的解释说动,笑着看向坐立不安的容沁玉。 “况且,这结果总是不差,父亲还不知道吧,二妹妹可是自己寻了一个好人家呢。” 容沁玉的婚事,一直是容束的心头大事,闻言也不顾细枝末节,转而问容沁玉道:“可有其事?” 容沁玉微微低头,想起了在帐篷里,二皇子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面露羞赧。 纵使自己这次被容晚玉戏弄,但因此得到了二皇子的怜惜,可谓是因祸得福。 她微微点头,小声说出了心上人的身份,“是二皇子殿下,他亲自抱着女儿去治伤,还一直” “不可!” 容沁玉的话未说完,听见二皇子三个字面色大变的容束便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旁人便罢了,二皇子非你良配,此事不可再提。” 容晚玉故意提起此事,便是知晓容束的态度,必不可能答应容沁玉和二皇子的缘分。 如今,容束还站队太子,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党。 在他眼里,只有嫡子继承大统才是正道,想要和太子争权夺位的二皇子全然满腹的狼子野心。 容束笃定太子有朝一日定然会继承皇位,那时候二皇子定会下场凄惨,自己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容沁玉却不懂这些,她虽然被萧姨娘娇生惯养,也多参加京城诗会宴席。 却只知道风花雪月,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连自家父亲在皇子夺嫡间的站队也不知晓。 果然,容沁玉见容束反对,激动地站了起来,眼含泪珠。 “二皇子为何不可?难道父亲也觉得,女儿是庶出,不配嫁给二皇子为正妃吗?” 容束闻言一噎,看了容沁玉半晌。 他一直觉得二女儿虽然做过错事,但那不过是少女之心萌动,加之萧姨娘教导无方。 自己一心为了容沁玉考虑,她总该明白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一片慈心。 没想到,容沁玉的心比他想的还要高,不但看中了二皇子,还觊觎的是正妃之位。 朝堂上的事,容束不便讲与女儿听,索性应了容沁玉的猜测。 “对,便是你与他门不当户不对。” 见容沁玉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到底不忍心,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 “二皇子早已成年,却只纳了一位侧妃,那是因为他和贵妃娘娘想要寻一位能够助力二皇子的高门贵女。为父不过是三品官员,你姨娘更只是寻常出身,何以得正妃之位?” 父女俩争得面红耳赤,容晚玉则不动声色作壁上观。 她听得出来,容束对容沁玉到底是爱惜的,这才将话说得如此透彻,想要让容沁玉看清局势。 可她比容束更了解容沁玉的野心,这一切都不足以让容沁玉断了她高嫁的美梦。 容沁玉被容束的话打击得几乎站不稳身形,晃了晃身子,一把扶住椅子。 她满心悲愤,不甘屈于自己的出身,最后哭着跑出了院子。 “沁儿——” 容束看着容沁玉伤心的背影,心中也是一痛,最后无奈地靠在椅背上。 哪怕今日女儿恨他,他也要告诉她现实如此,总好过让她误入歧途,日后后悔。 容晚玉看够了热闹,适时开口,“父亲不必忧心。二皇子殿下一向有君子之风,想来不过是怜弱相助,未必对二妹妹有何想法。” “也只能如此希望了。”容束抹了一把脸,这才想起担心容晚玉。 “还有你也是,那四皇子,母家不显,为人也你万万不可同你妹妹一般糊涂。” 容晚玉浅浅一笑,“是,父亲放心,女儿无意嫁入皇家。” 此后父女俩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最后商议迫在眉睫的迎亲之事。 到底这是容束眼下最期待的好事,和容晚玉说起,也总算带了些笑意,只等着娇娘过门。 第107章 喜宴 三月九,晴,春花渐暖,宜嫁娶。 五礼已成,只待迎娶新妇。 “动作且麻利些,别磨磨蹭蹭的。” 于嬷嬷忙里忙外,让下人不断调整着府内的装潢,又要频繁出入伙房,确认菜肴无误。 容晚玉端坐在玉雨苑的会客厅内,只需在有人来请示时,动动嘴皮子下达指令便可。 照例,续弦一事不该由容晚玉这个未出阁的女儿来操持。 要么是容束的母亲来管,要么是得势的姨娘协理。 然,容府情况特殊,祖母自从被容晚玉诊断出严重的眼疾,日日谨遵医嘱,半点不敢劳神,自不愿沾染这事。 萧姨娘被禁足,方姨娘依附于容晚玉,哪敢擅专,只说帮大小姐跑跑腿便是莫大的荣幸了。 还好容晚玉手下能用的人不少。 且不说独当一面的于嬷嬷,秋扇做事细致体贴,又与人为善,号令起下人来,十分得心应手。 丹桂是个直性子,办事认真爽利,有什么重要的事交代于她,定然是全心全意地完成。 还有知琴知棋姐妹俩,跟着于嬷嬷多有历练,虽只是玉雨苑的二等丫鬟,但行事稳妥得当,不输一般的贴身丫鬟。 有轻功傍身的佩儿被容晚玉支去了芙蓉阁左近负责洒扫,明面上是贬谪,实则是监视容沁玉的一举一动。 环儿气力大,一个人承担玉雨苑的洒扫也不成问题。 迎亲前前后后的事容晚玉已事无巨细地安排妥当,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同父亲一道去接亲。 她估量着时辰,提前叫来了容思行,将他好生打扮了一番,像年画里的福娃娃一般可爱。 “随阿姐一道,咱们去迎母亲。” 容晚玉担心行哥儿难以接受小姨变成继母的身份变化,这些天一直在慢慢和他谈心,让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行哥儿如今也毫无排斥之意,开开心心地牵着姐姐的手,一同往正门迎去。 比姐弟二人更早到达的,是方姨娘和容秀玉。 两人也都是用心打扮过一番的,方姨娘并未妆饰过重,只用了些许胭脂提提气色,半点没有争艳之心。 容秀玉也同行哥儿一般,打扮得很是喜庆。 “三妹妹今日真可爱,一会儿大姐姐帮你多抢些喜钱可好?” 容晚玉亲昵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容秀玉的发包,这亲切的态度便彰显了她很满意方姨娘的上道。 方姨娘果然喜笑颜开,拉着容秀玉给容晚玉作揖,“今日是咱们府上大喜的日子,妾同秀儿都可欢喜了。” 自从容晚玉管家,容秀玉的日子也好过不少,性子也不似从前怯懦,只是娴静内敛。 她对府上多一个新主母的意义并不了解,只是见大姐姐欢喜,府内也热闹,自己便也带上了笑意。 “三妹妹也大了,等婚事了,便请示母亲给三妹妹开院吧。” 府内的小姐,大多在出生前,便备好了日后独居的小院。 唯独容秀玉,因为姨娘不得宠,自己也被容束抛之脑后,如今还同母亲一起住在碧丝院。 方姨娘闻言自是不胜欣喜,激动得半晌只憋出了一句,“多谢大小姐怜惜。” “早该如此了,只是此前府内事多,一直不得空。”容晚玉摆摆手,示意无妨。 “如今有了新主母,我不好逾越。想来母亲定会好好给三妹妹选一个好住处。” 给三妹妹开院,也有她的思量,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方姨娘和容秀玉而言,是一桩恩情。 她故意等到小姨入府,将这事落定在小姨之手,便是让小姨入府后可立即施恩于方姨娘。 两人说说话,两个孩子凑在一起玩会儿玩具,很快就看见接亲的轿子在敲锣打鼓的声响中走来。 “吉时已到!” 此时日暮黄昏,天色如金粉涂染,映在大红的花轿上,甚是华丽。 也不知是不是容晚玉的戏言,容束今日特地剃去了留了数年的美髯,一身正红色喜服,看着年轻了不少,可窥当年探花郎之风姿。 只见容束翻身下马,俯身停在了轿子前,随轿而来的大舅母和二舅母,一人拿了一根棍棒,提起便往容束的后背敲打。 这是澧朝迎亲的习俗之一,名为下婿,喻意提前敲打新郎,日后不可负新娘。 容晚玉笑眼望去,只见大舅母不过做做样子,轻拿轻放。 二舅母则是用了些力道,还专挑肉厚的地方,保管让容束知道疼还不留印。 容束被打得龇牙咧嘴,还得直呼打得好。 “我家妹子,再好不过,若你日后负她,那我们做嫂嫂的,可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易放过你。” 二舅母是个性情中人,也当真疼爱小姑子,想起早逝的钟宜湘,难免有怨,便先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二嫂放心,容某自当爱护沛娘,忠贞不渝,莫敢相负。” 容束回答得也算诚恳,这一关便算过了。 挨完打,容束又从马管家手里接过装满了喜钱和喜糖的篮子,不断地抛洒给周遭看热闹的街坊邻里。 尔后,才有下人铺好麻布于轿前,一路铺到新妇居住的碧桐院,让新娘可以脚不沾地地进入洞房。 容束接过红绸的一头,眼巴巴地看着喜娘将另一头递给了轿内的钟宜沛。 钟宜沛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和容束共执喜绸,踏入容府的大门。 “夫人小心脚下。” 丫鬟小声提醒了一句,钟宜沛会意,略抬高了脚,迈过了门口处的马鞍,以示婚后顺遂平安。 从天不亮钟宜沛便起床上妆,到日暮才踏入了洞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软的,累得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这里我陪着母亲,你们都在外候着吧。” 容晚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一会儿,屋内便只剩她和钟宜沛二人。 钟宜沛闻到香气,立刻将盖头掀开,笑着走到容晚玉的面前,“晚丫头你可算来了。” “知晓母亲今日没用什么东西,女儿特地备了些清淡的吃食。” 容晚玉放下食盒,一样样拿出来,不带汤水,用膳也不会花妆不雅。 听见容晚玉一口一个母亲,钟宜沛的心里又喜又涩,伸手握住容晚玉的手,将她拉到面前。 “好孩子,你要知道,小姨并非为取代你母亲的位置而来。若你不习惯,人后可不叫我母亲。” 第108章 大婚之夜,独守空房 两世为人,容晚玉心中对母亲的思念却丝毫未减。 她也曾想过,若自己能重生在母亲还在世之时,那该有多好。 可到底,重生一事已是极幸,她不该贪得无厌,只能过好眼下的每一日。 “我唤您一声母亲,是真心,也是自愿。”容晚玉看向钟宜沛的目光,略浮伤感,又不乏欣喜。 “生而抚我者,为母;继而养我者,亦然。我知晓您对母亲的姐妹情深,我想母亲也会希望,我待您如同她一般亲厚。” 这番话算是彻底打消了钟宜沛对续弦一事的芥蒂。 她伸手紧紧搂住容晚玉,声声恳切,“有母亲在一日,定会护得你和行哥儿周全,再不会让你们姐弟,受半分委屈。” 来自长者毫无保留的温暖,是容晚玉许久未感觉到的。 偌大的容府,祖母私心甚重,父亲心有偏颇,便是倚重于她,也不过是觉得她懂事有用罢了。 不提萧姨娘和容沁玉,还有行哥儿和三妹妹,年岁还小,更要倚仗她这个做长姐的照拂。 如今钟宜沛抱着她,哄着她,哪怕她已经习惯凡事亲力亲为,但也难得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终于是一个有人疼爱的女儿了。 母女二人说了半晌话,容束才带着闹亲的亲朋赶来。 容晚玉帮钟宜沛重新盖好盖头,又叫人收拾了用完的碗筷,看着众人热热闹闹地过完了最后的仪程。 容束被拉去喝酒,他没有邀自己的兄长,只能拉着迟不归帮自己挡酒,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洞房内,钟宜沛拿出了早备好的见面礼,一一发给了自己的继子继女。 “日后我便是你们的母亲了,母亲只盼你们平安快乐地长大,做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 三份见面礼都十分丰厚,并没有因为容秀玉是庶出而薄待分毫。 比起容晚玉姐弟二人的亲昵,容秀玉还有些拘谨。 但见主母笑语晏晏的模样,也大着胆子,唤了一声母亲。 娇娇的模样惹得钟宜沛将她搂在怀里,好好亲昵了一番。 容晚玉冲着行哥儿使了个眼色,行哥儿立刻放下爱不释手的礼物,上前缠着钟宜沛。 “行儿也要母亲抱抱!” 见三人说说笑笑热闹着,容晚玉才走到一旁,问秋扇道:“二小姐人呢?” 秋扇微蹙眉头,压低声音回道:“二小姐说自己身子不适,怕过病气给主母,便不来见礼了。” 自从容束亲口否决了容沁玉想要嫁给二皇子的心思后,她便一直躲在芙蓉阁内不肯见人。 但今日便是子女向主母见礼的时候,容晚玉可不会纵容她的矫情。 “你叫上几个有力的婆子,还有佩儿,去芙蓉阁,将二小姐给我请来。” 秋扇领命而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很快就领人而归。 容沁玉被两个婆子包夹着,几乎是半拎扔进了房内。 她双目略显红肿,显然这些天是哭过的,也没来得及好生梳洗打扮,看着有些狼狈。 容晚玉走到她面前,瞥了一眼她尴尬又愤怒的眼神,“二妹妹何时病了,得的什么病?我这个做长姐的,竟是毫不知情,要让父亲知晓了,定要怪我管家不力。” 容沁玉在容晚玉凌人的目光中,不知不觉便低下了头,她攥紧拳头,只能称错。 “本不是什么大病,不过修养几日便可痊愈,不敢叨扰长姐和父亲。” “那便好。今日是新主母入府的大好日子,妹妹可别失礼,让宾客以为,我们容家教女无方。” 容晚玉抬抬手,示意丫鬟领容沁玉去偏房梳洗一番,再来拜见嫡母。 梳洗一番,容沁玉总算精神了些,脑子也清楚了不少,不敢在此时触容晚玉的霉头。 她规规矩矩地向钟宜沛请安问好,也唤了一句母亲。 钟宜沛早知晓萧姨娘和容沁玉二人以往的种种劣迹,自不可能被容沁玉眼前乖巧的模样欺骗。 不过她也没有太过偏颇,给容沁玉的见面礼也一样丰厚,只是疏离几分。 “入府前,便听闻二小姐才名在外。” 容沁玉接过见面礼,还有些纳罕,以为会比另外几人薄上许多。 听钟宜沛的话,她略有自傲地抬了抬下巴。 在她眼里,永宁侯府不过是一群武夫泼妇,钟宜沛还只是庶女,说不定大字都不识一个。 “母亲谬赞了。” “确实是谬赞。”钟宜沛直言不讳,直接击碎了容沁玉的傲气。 “今日你迟于姊妹而来,可见这规矩学的不好。德于才先,光有才气可不够,日后需得谨言慎行,别丢了容府的脸面。” 容沁玉被这话说得面红耳赤,看着钟宜沛大红色的喜服只觉得刺眼,那明明该穿在自己姨娘的身上。 “今日便先如此吧,天色已晚,你们早些休息。” 几人便不再逗留,各自回院。 今日事杂繁复,容晚玉累得不轻,难得想要早早歇息。 然而钗环未卸,于嬷嬷忽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姑娘,出事了。” 容晚玉抬手止住秋扇的动作,回身看向于嬷嬷,气定神闲,“嬷嬷别急,有事慢慢说。” 于嬷嬷喘了口气,快速道:“碧草院那处,传来消息,说萧姨娘的胎出了问题,血崩不止,主君已经从夫人的碧桐院赶过去了。” “碧草院不是一直派人守着的吗,吃穿用度皆是仔细查验过才送去的,怎会”容晚玉也没想到今日会出这岔子,一时难解。 不过此时也不是纠起原因的时候,容晚玉也顾不得重新梳妆,只将长发用丝带束紧,便领着人赶去了碧草院。 碧草院内,萧姨娘面如金纸,无力地躺在容束的怀里,似乎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表哥,是你吗?楚楚好冷,好痛啊” 纵然萧姨娘做了诸多错事,但此时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是让容束牵起了心肠。 “是我,表哥在这儿,你别怕。” 有下人来报,容晚玉到了,容束闻言双眸一亮,张嘴就想要让容晚玉进来救人。 但萧姨娘却用力地拽住了容束的手,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要叫晚丫头我对不起她,更不该让她再沾染这污秽之事!” 萧姨娘似真有悔意一般,泪流不止,哀声连连,“是楚楚无用,怕是护不住我们的孩儿了” 容晚玉站在门口,也听见了萧姨娘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 听着这力道,她倒是稳住了心神,被阻拦在外也不在意,反而让人搬来了椅子,淡定地坐下了。 很快大夫也赶来了,容晚玉上前向大夫颔首致意。 “我家姨娘胎儿有异,还劳您用心,好好看看何故。” 第109章 虎毒不食子 大夫进了里屋后,萧姨娘的哀嚎声似乎小了一些。 刺耳的声音消停了,容晚玉轻揉额角,叫来于嬷嬷询话,“碧草院如今是派了谁守着?” 原本萧姨娘被容束罚到一处偏房关押。 祖母等到容束的气头过了,一番苦言相劝,说住得不好不利于萧姨娘养胎,最后还是挪回了碧草院。 只是禁足一事,饶是祖母磨破了嘴皮,也没能改变容束的心意。 于嬷嬷知晓容晚玉的意思,直接将负责看守萧姨娘的下人叫了过来。 一个力气大的仆妇,负责粗活,还有一个年轻丫鬟,负责贴身照顾。 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容翠玉上京带的红儿。 被主子一直欺压,红儿最终投靠了容晚玉,设计陷害了曾经的主子,卖身契也被留在了容府。 红儿的遭遇固然让人可怜,但背主也是事实,容晚玉无心留她在身边使唤,将她派去伺候萧姨娘。 一是知晓红儿听话,二来,萧姨娘如今禁足,于红儿而言也是一份轻松的差事。 “红儿见过大小姐。” 红儿和那仆妇给容晚玉下跪请安,仆妇面上有些惊慌失措,红儿还算沉得住气。 “嗯,起来回话吧。”容晚玉冲着两人抬了抬手,先点了仆妇问话。 “这些天你伺候萧姨娘,可有什么差池,萧姨娘如何会大动胎气?” 仆妇闻言立刻又跪回了地上,一口一个冤枉,“大小姐,老奴只在院里做做粗活,哪里会害得了萧姨娘的胎。” 这话便是将脏水泼给了负责贴身伺候的红儿。 “回大小姐的话,红儿确实寸步不离地照顾着萧姨娘。”相比仆妇的激动,红儿声音略弱,但话答得平稳。 “但昨日,萧姨娘一直嚷嚷着屋内冷,让奴婢去支炭火,奴婢离开了约两刻,期间一直是胡嬷嬷守在碧草院。” 被指名点姓的胡嬷嬷闻言瞪大眼睛,直起腰就骂红儿,“你个新来的,怎的空口白牙,我一直在院里守着,怎未见你离开?” 胡嬷嬷不过是府内的寻常仆人,并未近身伺候过哪位主子,自然也不知晓红儿是容晚玉特意派去碧草院的。 容晚玉抬手止住了胡嬷嬷的吵嚷,直接下令,“拉去刑房,慢慢问便是了。” 于嬷嬷闻言,立刻麻利地堵上胡嬷嬷的嘴,叫来有力的帮衬,将人托去了外院。 不多时,于嬷嬷便回身来报。 “那老妇受不住刑,直接招了。说昨日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来过,说是送些补品给萧姨娘,又给她拿了银子,便瞒住了咱们。” 站在一旁的红儿,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是红儿无能,没替大小姐办好差事,让人钻了空子。” “这事儿不怪你,你先下去吧,之后记得用心些。”容晚玉不复适才的冷漠,言语温和,宽慰了几句。 待红儿退下后,容晚玉才面露一丝冷笑,“这是想给母亲一个下马威呢。” 孕妇体温本就高于常人,近来又已回暖,萧姨娘怎会还需炭火。 她主动开口支走红儿,便是和老太太来了个里应外合,吃了老太太派人送来的东西,故意在今夜闹出大动静,将父亲从洞房引来。 于嬷嬷也有些气愤,又不便骂老夫人,只能唾了一口萧姨娘。 “都说虎毒不食子,这萧氏为了出气,竟是连自己腹中孩儿的安危也不顾了。” 容晚玉倒是不担心萧氏的胎会出问题。 那孩子是她最后的倚仗,纵使她用了手段,但也不至于要害死自己的孩子,顶多是让胎儿受些苦。 想起前世,只有几面之缘的恒哥儿,母亲从姨娘被抬为正妻,还有父亲和姐姐的宠爱,是个十分机灵可爱的孩子。 今生还未出生,便在母亲腹中遭受诸多磨难,便是能熬到出生,怕是也会孱弱无比。 对这个孩子,容晚玉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自然是恨毒了萧姨娘和容沁玉,但稚子无辜。 且钟宜沛天生不孕,若有个孩子自幼养在膝下,也算一个慰藉。 故此,容晚玉才留了萧姨娘一条性命,想着至少等她平安生下孩子。 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幼便养在别人膝下,唤别人母亲,这般痛心的滋味,也该让萧姨娘好好尝一尝。 “只是老奴实在想不通,如今老夫人何以要帮萧氏做这行径?”于嬷嬷十分纳闷。 容晚玉却摇了摇头,“这件事,不是老太太帮萧姨娘,而是萧姨娘受老太太的指使。” 祖母原本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她希望儿子可以娶一个温柔娴淑,能伺候自己的儿媳,而不是家世显赫,得罪不起的侯府之女。 但是看在丰厚的嫁妆的面子上,老太太不得不应许。 却也不愿意如第一个儿媳一般,好好供在家里。 想着如今容束官位不小,自己也可以端起当婆婆的架势,先搓一搓新妇的锐气。 多半,还想着将萧姨娘重新抬起来,不至让钟宜沛一人霸占了容府的后院。 “至于萧姨娘能让她答应拿肚里的孩子设计,想来祖母给的条件很是让她满意。” 弄清楚了祸从何起,容晚玉便更是稳坐泰山。 等大夫退出来,将萧姨娘的情况先讲给她听。 “姨娘是用了大寒之物,这才引得胎气大动,甚至有污血流出。不过还好救治及时,胎儿暂时保住了,只是” 容晚玉示意于嬷嬷给了大夫丰厚的诊金,“有什么您但说无妨。” 大夫收下诊金,叹了口气,“只是到底是伤身过甚,姨娘日后生产恐有大难,还有孩子便是能顺利产下,多半也会落下病根。” 送走了大夫,屋内出来了小厮传话,说容束担心萧姨娘的胎,今夜暂时守在这儿了。 如此,便是要让才迎娶的新妇,新婚之夜就独守空房了。 “姑娘,咱们要不告诉主君原委?”于嬷嬷是从侯府出来的,自然也心疼自家小姐的遭遇,十分不忿。 “告诉父亲,是他的亲娘害了自己的孩子?他不会信的。”容晚玉面无表情,并不意外容束的选择。 若不是他多情的性子,自己也不会拿捏住这一点,顺利让小姨嫁入容府。 容晚玉没劝容束改变主意,而是直接离开了碧草院,去了相邻的碧桐院。 第110章 拜见新主母 翌日,容府上下红彤彤的装饰还未拆卸。 下人们一大早起来,忙碌着拆去新婚装饰,打扫庭院,彼此间自然少不了说说闲话。 新主母嫁入容府的第一夜,竟然独守空房。 主君留宿碧草院,听闻守了萧姨娘一整夜。 巡视的马管家听见了下人们七嘴八舌的话,拉下脸将多嘴的通通训斥了一遍。 “活儿不够你们做是不是?新主母是咱们大小姐的亲小姨,如今大小姐还管着你们的月银,还敢嚼这些舌根?” 闲话归闲话,没有谁和银子过不去。 这些看热闹的下人闻言也是紧了紧皮,向马管家告饶,求他千万别将这事捅给大小姐知晓。 经此一遭,也算明白了,便是新主母初入府失了威风,那也并不是旁人可欺的。 容府上下,如今无人不知大小姐恩威并施的好手段,哪里敢造次。 马管家见下人们消停了,冷哼一声,这才负手离开。 他之所以愿意维护新主母,也不过是因为受了容晚玉的恩惠。 自己那不开窍的儿子,在老爷院里做活几年,也得不到老爷半点青睐。 马管家愁得不行之际,容晚玉开口,让马聪去了松柏居,给容思行当了书童。 容思行毕竟年岁还小,只把马聪当玩伴。 但和主子有从小的情谊,日后的前途定然无量。 马管家如此记下了容晚玉的恩情,外院有什么风吹草动,总会知会一声。 离上朝还有些时辰,容束从碧草院一路急匆匆地跑到了碧桐院。 碧桐院是容府内占地最广的院子,比容束自己的院子还要大上不少,有一东一西两侧厢房。 钟宜沛执意要将姐姐曾经住过的东厢房留出来,只居西侧,以奠姐姐的在天之灵。 容束抬脚刚想去西侧厢房,东厢房的门却动了,容晚玉从里走了出来。 “父亲。” 想起昨夜的事,容束有些尴尬,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容晚玉。 “你怎的这么早,就来给你母亲请安了?” 容晚玉对容束的尴尬神色视若无睹,“女儿想着母亲初来乍到,以免不适应,昨夜留宿在此作陪。” 她绝口不提萧姨娘之事,给容束留了几分体面,也让容束不便发问萧姨娘小产的缘故。 “昨日事急从权,我先陪你母亲用早膳,你也先回去吧。” 容晚玉不置可否,行礼后退出了碧桐院。 离开前,告诫了一番碧桐院内的仆从,“尔等需好好伺候夫人,若有那偷奸耍滑,心术不正的,昨日的胡嬷嬷便是下场。” 碧桐院的仆人,除了钟宜沛带来的陪嫁,剩下的都是容府内的家生奴才。 这些人都是容晚玉精挑细选过的,自然忠心不二,齐声应是。 回了玉雨苑,容晚玉换了一身衣裳,又用了早膳。 知晓容束已经从碧桐院离开上朝去了后,再去松柏居接上容思行,一同去向钟宜沛请安。 比姐弟二人更早的,是方姨娘和容秀玉母女二人。 昨夜萧姨娘那处的动静不小,方姨娘自然也有所耳闻。 起了个大早,带上女儿前来给新主母请安,便是她的投诚之意。 “姨娘和三妹妹来得真早。” 几人互相见礼,方姨娘巧笑倩兮,一身素雅打扮,“今日是妾拜见主母的日子,满心欢喜,迫不及待,便来早了些。” 闲话几句,正要入内,忽然来时路又出现了人影。 定睛一看,却是容沁玉扶着萧姨娘往碧桐院走来。 才亏了身子,萧姨娘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浑身上下一件首饰也未戴,只用一根木钗挽发。 “姨娘可要记得,女儿的话。”容沁玉压低了声音,在萧姨娘耳边叮嘱了一句。 萧姨娘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走到容晚玉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再无以往半点张狂模样。 “妾自知有罪,不该出来丢人现眼。但今日新主母入府,身为容府的妾,妾便是拖着病体残躯,也该来拜会。” 句句凄惨,字字泣血,仿佛当真悔过了一般。 哪怕方姨娘想要刺她一句,见她这模样也不敢开口,生怕刺激到她,要是再出什么问题,平白惹一身骚。 容晚玉并未搭理萧姨娘,只是冷眼看向了容沁玉。 “萧姨娘尚在禁足,你带她出来,是违抗父亲之命。” 容沁玉也一脸怯怯,话却十分有底气,“姐姐错怪妹妹了,是姨娘昨夜向父亲讨了恩典,只是来拜见母亲一面,便自回去继续禁足。” 这事容束今晨只字未提,想来是怕容晚玉反对,直接去和钟宜沛说话。 容晚玉不再反对,忽然上前一步,吓得萧姨娘往容沁玉怀里缩了一缩。 却未料,容晚玉只是叩上她的脉,确定她不至于虚弱到坚持不了几句话的地步,才放人进去。 “大夫的医术不错,萧姨娘身子无虞,一会儿请安,可千万别又病倒了。” 便是萧姨娘存心想要作什么妖,有了容晚玉当着众人面的这话,也不敢装怪,被半扶着进了碧桐院。 钟宜沛换下喜服,穿上了一身绛紫色衣裙,发髻高梳,红光满面,气度不凡,半点没有被夫君撇下一夜的愁苦。 这是萧姨娘第一次见钟宜沛,她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死去的钟宜湘。 细看长相其实并不相同,但钟宜沛的穿衣打扮,一举一动实在和钟宜湘太过相似,相似到让她背后发凉。 “萧姨娘可是禁足久了,礼数都忘了,不知如何向主母行礼问安?” 站在钟宜沛身边的陪嫁嬷嬷,生了一张格外严肃的面容,声音不大,却让萧姨娘抖了抖,勉力跪了下去。 对此,钟宜沛并不置喙一言,一切挑理的话都交给了自己的陪嫁嬷嬷。 等众人都行礼后,她才让嬷嬷将提前备好的见面礼给了萧姨娘和方姨娘。 两人的礼物都是首饰,粗看别无二致,只是方姨娘的那一样,成色要好上几分。 “妾谢过主母恩赏。” 方姨娘没什么家底,真心诚意地谢过主母的大方。 萧姨娘被容束宠惯了,见过不少好东西,并不放在眼里,只是敷衍谢过。 今日她来,便是诚心想要恶心恶心钟宜沛。 若钟宜沛敢对自己发火,自己只需往地上一躺,便可让她留下一个苛待妾室的恶名,还能趁机向容束再卖卖惨。 然而事情并不如萧姨娘所料,钟宜沛甚至没和她单独说上一句话。 第111章 为母则刚 眼见钟宜沛三言两语地说完了规矩,便要散了。 萧姨娘一直没寻着机会,咬咬牙,索性直接跪在了钟宜沛的脚边,含泪哭诉。 “昨夜,本该是夫人和老爷的新婚之夜,却因妾这不中用的身子耽误,妾愧对夫人,还请夫人责罚。” 原本表面和睦的气氛,被萧姨娘哀哀切切的泪水冲散。 便是容府上下,对昨夜之事多有窃语,却也无人敢拿到明面上讲。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萧姨娘此举看似道歉,实则分明就是在打钟宜沛的脸。 “把姨娘扶起来。”钟宜沛略抬手,立刻有嬷嬷上前将人架了起来,重新按回了座椅。 武将世家的家仆,哪怕并非人人从武,却也有一股子利落的气质。 萧姨娘没来得及挣扎,人已经落坐,再想起身,那是寻不着半点机会。 见她不得不安分下来,钟宜沛才勾起嘴角,平静地看向她。 “生老病死,非人力能控。且姨娘如今身怀主君子嗣,大功一件,何错有之?” 萧姨娘见钟宜沛不上当,心有不甘,拿出罗帕擦了擦泪,决定再添一把火。 “多谢夫人体谅。夫人只管放心,昨夜老爷不过是为了妾腹中的孩儿才留下,并非怠慢夫人。” “夫人恐不知晓,妾和老爷是表兄妹,青梅竹马的情谊,总比旁人能多说些话,昨夜妾便只和老爷说些年少之事,怕自己难过此劫,絮叨一整夜,也难为老爷一直陪着。” 哪有女子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和他人秉烛夜谈,萧姨娘故意说起昨日细节,讲容束如何心疼自己,如何安慰自己。 说到情动处,又是一场眼泪。 然而钟宜沛还是没什么动容,倒也听得认真,甚至让丫鬟给萧姨娘添茶,怕她说得口渴。 反倒是近来难得在容束面前又挂上号的方姨娘,越听心火越旺,忍不住开口呛声。 “都说一孕傻三年,妾看萧姐姐正应了这话。夫人是老爷亲自求娶而来,自是爱重不已。昨夜事发突然,老爷不过顾及萧姐姐腹中孩儿,倒是让萧姐姐又心生妄念,忘了自己是如何被禁足的吧?” 要说方姨娘,初入府得宠时,也曾张扬过。 只是多年来被萧姨娘打压气焰,不得不缩头缩尾地护着女儿过日子。 如今大小姐有意抬举,新主母才入府,她自然得撑起场子来,如萧姨娘从前对自己那般一一回报。 如此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和用处,才能让主母多多照拂自己的女儿。 主母和妾说话,孩子们自然没插嘴的地方。 眼看着方姨娘一句句刺中萧姨娘的心窝,气得萧姨娘哑口无言。 容晚玉慢条斯理地品着好茶,不时替弟弟妹妹擦擦吃完点心弄脏的嘴角,十分自得其乐。 坐在边角的容沁玉见姨娘被牵着鼻子走,自然是着急,不得不开口帮着说话。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方姨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父亲既今日愿让姨娘拜见主母,想来是已经有了宽宥之心。” 等容沁玉开了口,钟宜沛才收起了看戏的样子,一双丹凤眼,带着主母的威严,直接对上了容沁玉怀着不忿的眼神。 “昨日我便说过,咱家二姑娘的规矩学得不大好。” “此时是嫡母同姨娘说话,即便姨娘是奴,于情也是你的长辈。长辈未发话,做晚辈的怎可贸然插话,还开口指责?” 容府的事,容晚玉早早地告知了钟宜沛。 钟宜沛视萧姨娘和容沁玉二人为吸血的毒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替容晚玉和行哥儿好好出一口恶气。 但若直接以主母之姿,磋磨二人,反而给了她们卖惨求怜的机会。 今日钟宜沛没想动萧姨娘,但容沁玉却是自己撞了上来,怎能放过? “母亲,女儿不过讲理,并未有逾矩之心。”容沁玉不大服气,可不得不低头。 钟宜沛不同刚刚的和气,直接让嬷嬷去取来了打手心的竹板。 “二姑娘不懂规矩,自己便先失礼也无理,逾矩与否,论迹不论心。” 钟宜沛示意嬷嬷将竹条交给了萧姨娘,笑不及眼。 “既然萧姨娘在此,那我便将管教女儿的机会交给姨娘。姨娘适才口口声声称错,此时正是将功折罪的好机会,杖二十,姨娘请吧。” 萧姨娘拿着那宽厚的竹板,一看就知晓这物件儿打人定然疼得很。 虽然她此前和女儿吵过一架,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多年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怎舍得打罚她。 方姨娘乐见其成,见萧姨娘迟迟未动,开口催促。 “萧姐姐怎的还不动手,看来适才认错的话也不过说说,连主母之令都敢不从。” 萧姨娘被两人一唱一和地架住,不得不咬牙举起了竹板。 落下之前,方姨娘又附了一句,“知晓姐姐心疼女儿,可教子严才有效,可别敷衍了事,反害了二姑娘。” 这一句话,让萧姨娘想要放水都做不到,只能在女儿惊慌的目光中,重重落下竹板。 只听啪的一声,容沁玉疼得将手往回缩了缩,掌心肉眼可见红了一大片。 “不许缩,你要牢牢记住,今日是嫡母给你的教诲,你需好好受着。” 萧姨娘打在女儿身,痛在自己心。 一下一下地落下去,很快便见女儿那柔嫩的手掌红肿起来。 一共打了十下,萧姨娘实在下不去手了,哭着将竹板扔开,跪求钟宜沛。 “是妾没能好好管教二小姐,剩下的,便让妾来代过吧。” 容沁玉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并非感动,而是将手缩回了衣袖,当真想让姨娘代过。 钟宜沛叹息一声,起身走到萧姨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姨娘也是为母之人,自当明白母亲的心思。若有人欺负自己的孩子,那必当百倍奉还。自己的孩子教不好,那便有别人替你教。” “剩下的十个,换只手,继续。” 萧姨娘才有的一点斗志,被钟宜沛今日这借力打力弄得消散无余。 可是她却不得不以卵击石,只因老夫人答应她,等腹中的孩儿出生,就将他记在嫡母名下,自己当嫡出一般亲自照养。 如今她扶正无望,女儿这辈子都只能当一个庶女,可腹中的孩子不能重蹈覆辙。 萧姨娘想起快要出世的孩子,发了狠心,重新捡起地上的竹板,朝着容沁玉走去。 “把手伸出来。” 容沁玉眼露哀求,可姨娘却再不顾及她的感受,最后只能屈辱地换了手,又伸了出来。 第112章 婆媳初见 一场闹剧结束,钟宜沛散了旁人,只留下了容晚玉说话。 离开前,主动向方姨娘提起容秀玉开院的事。 “咱们府人少,空院子不少,我选了选,有两个院子还不错。” 钟宜沛让嬷嬷将府内的舆图交给方姨娘,指了指她说的两个院子。 “一个是心馨苑,紧挨着晚丫头的玉雨苑,地方宽敞,景色也雅致,两姐妹也能有个照应。还有一个离你的碧丝院近些,大小也合适,毕竟你是三姑娘的生母,不如你来定。” 方姨娘连舆图都未看,闻言直接定下了心馨苑。 “妾是个没出息的,将三小姐也教得不好,近来有大小姐照拂,三小姐才开朗了些,便跟着大小姐相邻吧。” 说完方姨娘又起身,拉着容秀玉朝容晚玉深深一拜。 哪怕也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独自居住,可也明白,这比跟着自己缩在碧丝院好得多。 “妾知晓大小姐心善,还望大小姐不嫌秀儿愚钝,提点她几句,便够她受用终身了。” 容晚玉亲手将方姨娘扶起来,“姨娘这是哪里的话,三妹妹可爱懂事,和我做邻居,我欢喜还来不及。” 说完她又蹲下,拉起容秀玉的手,和颜悦色地看着她的眼睛,“三妹妹想住在大姐姐旁边的院子吗?” 容秀玉还有些懵懂,听见自己要搬出碧丝院,心生不舍,抬眼看向姨娘,却见姨娘给自己不停地使眼色。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小声道:“秀玉想和大姐姐住。” 钟宜沛见状便将此事定了下来,“既如此,那边住心馨苑吧。只是院子久未住人,还要好好修葺一番,三姑娘若有什么喜好,只管提便是。” 这话,便是钟宜沛抬举容秀玉了,不但给她挑了和嫡女相邻的院子,还同意按她的意思修整院子。 有刚挨了打的容沁玉在一旁做对比,这份好意简直昭然。 “多谢夫人。” 等其余人散了,钟宜沛才亲昵地拉起容晚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晚丫头放心,今日不过是母亲替你小小出一口气,等萧氏产子,母亲定让她恶有恶报。” 容晚玉本还担心钟宜沛从小在侯府长大,无拘无束,不适应容府的钩心斗角。 今日见她举止有度,才放下心来,拽着钟宜沛的衣袖撒娇。 “多谢母亲,今日母亲好生威风,晚玉可佩服了。” “你呀。”钟宜沛笑着伸出手刮了刮容晚玉的鼻尖,想起萧姨娘的矫揉造作,嗤笑一声。 “她想来恶心我,却不知我对你父亲无半分情谊,要不是顾忌流言蜚语,哪怕他日日宿在姨娘屋里,我也无所谓。” 萧姨娘今日这一招,若对付的是当初的钟宜湘,那是极其有效的。 可是钟宜沛处处和钟宜湘相似,偏偏没有一颗钟情于容束的心。 钟宜湘把容束当一世一双人,钟宜沛眼里,容束不过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东家。 不付情,才不会被负心。 “萧姨娘如今已掀不起什么风浪,要紧的是指使她如此妄为的人。”容晚玉暗指松鹤居的老夫人。 “母亲今日还需向祖母敬茶,女儿陪您一起吧。” 原本新妇入府,今日该先拜见长辈。 但祖母声称自己不适早起,让钟宜沛先见了姨娘和孩子再去拜见她。 她自有自己的算盘,想先让萧姨娘打打钟宜沛的脸面。 钟宜沛吃了苦头再来见她,要么怒气冲冲,失了分寸正好让自己拿捏整治一番。 要么委屈不已,向自己诉苦,祖母可做顺水人情,彰显自己身为老夫人的威风,让钟宜沛向自己低头。 “老夫人,夫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还有大小姐,也一道来了。” 嬷嬷从屋外进来,向祖母通报。 祖母心怀得意,不紧不慢地起身,又理了一番衣裳,今日特地戴了不少贵重首饰,做足了婆母的气势。 “恩,让她们进来吧。” 钟宜沛和容晚玉一前一后而入,一个衣着华贵,有初为人妇之风韵。 另一个少女初长成,还带着些许青涩,但仪态大方,又生得明艳,难以让人忽视。 无需什么首饰衬托,只这气势,就已经压过了故作姿态的老夫人。 在容晚玉的调理下,祖母的眼睛确实好了不少。 她细细打量,见两人皆一脸平静,特别是钟宜沛,甚至还带着些笑意,和她以为的发怒或者哀怨皆不相同。 “见过母亲。” “见过祖母。” 两人各自行礼问安,钟宜沛笑着让嬷嬷奉上了自己提前备好的厚礼。 “听晚丫头说,母亲近来在治眼疾,此物正好可为母亲所用,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祖母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她娘家兄长本就是开医馆的,自然认得出这株有明目之效的药材好坏,年份很高,价值不菲。 虽这礼送进了祖母的心坎,但她还是耷拉着眼皮,一副不过如此的模样。 “恩,你有心了,都坐吧。” 婆媳初次相见,定然是要被立规矩的。 无论祖母是故意刁难,还是好话连连,钟宜沛都全盘接受,半点情绪不外露,面上的笑一直都没落下。 “昨夜的事,你身为主母,留不住男人,可得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哪怕祖母鸡蛋里挑骨头,钟宜沛也还是一副好脸色,“是,儿媳定然好好静思己过,日后更用心地侍奉夫君。” 见钟宜沛油盐不进,祖母也失了趣味,只能先让她退下,再寻萧姨娘问问今晨相见到底如何。 钟宜沛要走,容晚玉却暂时留下了。 “女儿要给祖母复诊,便不和母亲一道了。” 钟宜沛闻言,暗中给容晚玉使了个眼色,想着要不要自己留下来,免得容晚玉被刁难。 容晚玉却扶住她的胳膊,微微摇头示意无碍,她才放心离去。 对于眼疾,祖母还是十分上心的。 虽然容晚玉给她治疗的过程有些折磨人,但眼睛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她便只能捏着鼻子受着。 这回容晚玉给她诊完脉,没有再故意整治她,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容晚玉收回手,面上有些犹豫。 “祖母,有一事,孙女思前想后,还得告知您,拿主意。” “昨夜大夫跟孙女提起,萧姨娘经此一遭,便是胎儿能够生产,多半也会因不足而夭折。” 祖母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她待萧姨娘有些情分,但更看重她肚里的孩子。 只等萧姨娘产下男孩儿,她便要抱养在身边。 如此,哪怕行哥儿和自己不亲近,也有一个亲孙子在侧。 “这可如何是好?” 见祖母一脸焦急,容晚玉才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方子。 “护胎的办法也有可是此法实在有违人伦,做与不做,还得祖母您拿主意。” 第113章 去母留子 容晚玉离开后,祖母手里捏着那张药方久久无言。 这药方,可让胎儿茁壮成长,但代价却是加倍损耗母亲的身体。 有容晚玉给自己治疗眼疾在前,祖母对这药方的效果毫不怀疑,只是这去母留子的效果,实在有些狠辣。 容晚玉说这方子是昨日大夫留下的,她难下这个决断,又怕父亲伤心只能来寻祖母拿主意。 “要不还是算了吧等孩子出世,我们好心照养,未必不能让他活下来。” 容晚玉解释完药方的用处后,又于心不忍,想要将方子收回。 祖母却握着方子缩回了手,安抚地拍了拍容晚玉的手。 “这事儿交给祖母便是,祖母生养过孩子,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养好萧姨娘的身子,你到底年轻,便不要管这件事了。” 说完又叮嘱容晚玉不要将这方子的事告诉旁人,天知地知只有她们祖孙二人知晓便是。 容晚玉一副信赖祖母的模样,乖乖点头应是,尔后离开。 前脚她刚走,后脚祖母就将那方子交给了嬷嬷。 “你按这方子抓药熬煮,煮好了,带上,一会儿去碧草院看看楚楚。” 饶是嬷嬷伺候祖母多年,也被她的狠心所惊讶。 要知道,萧姨娘可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儿,而腹中的孩子,到底还是没有性命的一团肉罢了。 但嬷嬷不敢置喙,只依言办事。 很快,汤药熬煮好,嬷嬷提着食盒,陪着老夫人往碧草院去。 之前受贿的婆子已经被赶出了容府,如今换了一个,看着十分老实。 见老夫人来了,那婆子照样行礼,却不肯放行。 “萧姨娘如今还在禁足,老爷说了,任何人不得探视。” 老夫人闻言大怒,想要好好惩治一番这没眼色的婆子,此时红儿听见响动,走了出来。 “老夫人要看望,主君难道还会不许吗?”红儿斥责了一声那婆子,好声好气地将人放了进来。 “萧姨娘回来一直在哭,奴婢怕她哭坏了身子,老夫人您快去瞧瞧吧。” 见丫头还算懂事,老夫人又存了别样心思,便没有声张,只瞪了一眼那婆子。 等老夫人和嬷嬷进去了,红儿才拿出了些铜板赏给了守院的婆子。 “此事你并无错,只是大小姐吩咐了,若是老夫人来,不必阻拦。” 那婆子也不问询为何,收了赏赐,老老实实地继续去做活了。 红儿则看了一眼厢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窗户外,那里她特意留一指宽的缝隙,可以看见屋内的情形。 只见老夫人坐在床榻边,一脸心疼地握住萧姨娘的手。 “好孩子,今日发生了什么,告诉母亲,母亲给你做主。” 萧姨娘在碧桐院受了万般委屈,此时见了姑姑,心中委屈更甚,未语泪先流。 “姑母,夫人实在欺人太甚。” 她抽抽噎噎地将今晨的事说了一遍,提起被打了手板的容沁玉更是心痛不已。 “她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亲手去打自己的孩子,好狠毒的心。” 祖母闻言,知晓了这新儿媳也是个不好惹的,微微蹙眉,尔后心中想起那狠辣的法子,幽幽问了一句。 “为了孩子,你当真可以豁出一切?” 萧姨娘不知道姑母的心思,还以为她是向着自己的,用力地点了点头,“哪怕是性命,楚楚也无所畏。” 祖母垂眸,眼中浮现一抹挣扎,最后还是让嬷嬷端来了那碗汤药。 “你放心,有姑母在,定然会照拂你好好生下孩子。这是姑母特意求来的安胎方子,用得都是最好的药材,快趁热喝了,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萧姨娘本就懂些医理,接过那汤药,细细闻了闻,许是怀孕后体质变化,只能辨别其中几味药材。 不过确实是些安胎的好药,她便不疑其他,当着祖母的面,仰头喝了个干净。 喝完后,还带着感激之情看向祖母,“多谢姑母。” 心馨苑内,容晚玉正叮嘱着工匠,要修整院子的诸多细节。 红儿悄然入内,向容晚玉行礼,等她屏退左右后,再附耳告知,“奴婢亲眼瞧见,老夫人端了安胎药,让萧姨娘服下了。” 容晚玉对这结果并不意外,祖母和萧姨娘不亏是亲姑母,骨子里都是一类人,损人利己。 若不是萧姨娘还不安分,想要欺辱母亲,容晚玉也不会用出这样的手段。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前世今生,容晚玉和萧姨娘的仇已经不可解,她对自己的手段丝毫不后悔。 想起前世,母亲一日胜过一日的孱弱,临死前连摸一下自己的脸都没有力气。 容晚玉就恨不得将萧姨娘挫骨扬灰。 至于祖母,要不是她,萧姨娘也不会嫁入容府。 前世萧姨娘扶正后,祖母知晓她苛待嫡女也不在意,今生便让这对好姑母见一见彼此的真面目吧。 心馨苑的修整暂时定下,容晚玉空出手,立刻又出府去了石蕴堂。 她提前写信知会了阿月,有平阳公主的命令,阿月对配合她研制解药之事毫无异议。 这些天她忙着府里的事,医馆内的小萝卜头们,就交给了阿月照拂。 平日里,阿月看着不苟言笑,没想到教起徒弟来,十分有耐心。 看着学徒们围在阿月身旁,接二连三地提着千奇百怪的问题,容晚玉就知道这些天她们相处的不错。 “今日,你们先自行习课。” 容晚玉将阿月从学徒堆中拉了出来,直往后院走,怀里还抱着种着无常的陶盆。 “还真是无常。” 阿月见到那黑白分明的花,也有些意外,端着陶盆,打量了好久。 “此花毒性猛烈,所制的毒药不仅能害人性命,还有别的用处,在北域曾被炒到千金一朵的高价。” “别的用处?”容晚玉想起在围猎场见到的那只凶猛异常的老虎,有所猜想,“可是能让人变得狂躁凶悍,痛觉减弱?” 阿月点了点头,“有这一效,但不仅如此。此花兼有极寒极热两种毒素,你说的,是去寒提热的硕金丹。另一种是提取极寒之毒,可让人日渐消瘦,每逢月圆,便遭寒毒钻心之苦,最长能坚持六年,便毒发身亡。” 阿月的描述,让容晚玉不得不联想到迟不归身上的奇异寒毒。 但迟不归的寒毒,似乎由来已久,而且前世去世时,至少也过了六年之久。 两人正在商讨着无常的毒性,打扫卫生的方嫂从旁边经过,见到那花,脱口而出。 “这不是金子花吗?” 第114章 以毒续命 明明是北域才有的毒花,从南方老家逃难到京郊定居的方嫂却一口笃定见过无常。 容晚玉心下诧异,将那盆花递给方嫂,“方嫂子,你再看看,确定见过这种花?” “见过见过,京郊不少佃户家都种这个。”方嫂子点点头,指了指那黑白分明的花色。 “这花长得奇怪,很好认,就是颜色不大吉利,所以他们给起了个新名,叫金子花。” 阿月来自北域,并未听闻无常还有这样的别名,不由得疑惑,“长得并不像金子,何以此为名?” 见两人当真好奇,方嫂子放下抹布,跟两人好好解释了一番。 京郊大多都是大户人家的田产,因此有许多佃户和流户。 这些年,佃户流户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主人家收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多,许多人家都揭不开锅了。 前两年,京郊一行商路过,留下了一袋种子,便是这无常。 行商开了高价收购养成的无常,每年按季度收四次,年年不落。 为了贴补家用,不少佃户流民都瞧悄悄在自家院子种植起来,因这花的价格不菲,所以起名金子花。 “我们家本也打算种这花,想等开春,那行商来了,买些种子。”方嫂子提起这事,面上笑呵呵的。 “万幸遇见大小姐,如今在容府做活,倒是不用费这心思了。” 容晚玉想起京郊别院里,十八寻来的那些病人,心中忽然有了猜测。 此前,因为病人接二连三地增加,又都在京郊,容晚玉便以为这病带有传染性。 可若家家户户都种植无常,要炮制此物售卖出去,又不了解它的毒性,很有可能是群体性的中毒,并非时疫。 不仅如此,无常的毒性,容晚玉已经见识过了。 那来历不明的行商在京郊诱惑佃户们种植无常,绝对不怀好意,只是尚且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方势力。 容晚玉得到这消息,立刻修书一封,交给丹桂,让她速速回府,将信交给迟不归。 传完消息,容晚玉便和阿月开始埋头研制起了无常的解药。 无常有三用,一可制硕金丹,激发人的血性,短时间内让人变得凶猛好斗,且难感痛觉,但药效一过,使用者会爆体而亡,曾被北域部落用于战场。 第二种毒名为月半寒,中毒者每逢月圆受寒毒钻心之苦,活不过六年。 第三种则是阿月一开始提到的阴阳之外,中毒者在极寒极热的感受中交替,七日内必定极其痛苦的死亡。 而容晚玉在围猎场发现的赤鸦草和月见寒,正好是解寒毒和热毒的良药,也是此次研制解药的主要配药。 此事非一日之功,且赤鸦草和月见寒数量太过稀少,根本不够两人多次的试药。 最后还是阿月提出,回公主府向平阳公主请示,再入围猎场采药。 “除了这两种,还需大量的辅药。” 容晚玉动了动一直低头而发酸的脖颈,“辅药我来想办法,明日咱们继续。” 解毒的药材不算常规,更何况是无常这种罕见的毒花。 但容晚玉早在年前,就托舅舅帮自己采买了不少药材,当时说是为了开医馆,但还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应对时疫。 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容府内,迟不归收到容晚玉的信后,展信蹙眉。 事态紧急,他索性自己亲身去了一趟京郊,寻到了伪装成周庄头的易凡。 “种花?这事属下确实听佃户提过,不过只当是为了贴补家用之举,没能察觉异样,还请公子责罚。” 迟不归扶起跪在地上的易凡,“此时并非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需要你暗中调查,看看佃户们如何处理这种毒花,查出多人中毒的原因。” 易凡在容府的田庄藏身数月,早已摸清了当庄头的路数。 加之他受迟不归之命,善待佃户,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再僵持,探听消息很是容易。 赶在日暮前,易凡向迟不归报上了确切的消息。 “此花喜寒,养成后佃户们会将它浸泡在井水之中,之后再炮制成药材,供给行商收购。那行商,应该月底便会抵达京郊。” 听到井水二字,迟不归的心又是一沉。 北方易旱,百姓们平日吃食和耕作都靠着一口口水井。 如今京郊大多佃户都种植无常贴补家用,想来大多数水井都泡过那毒花。 长此以往,毒素累积,佃户们日日饮水,终酿成大祸。 也因此,毒素只是浸泡后的残留,才会让患者有寒热交替症状的同时,不至于短短七日就被要了性命。 迟不归将这一重要消息,马不停蹄地又告知了容晚玉,顺便送去了不少无常以供她研制解药。 知晓佃户们的中毒来源,容晚玉反而松了一口气。 阴阳之外,此毒罕见,阿月身为北域的医者,也不知配方,除了无常为主药外,定还佐以其他毒株。 但京郊的毒,却只来自无常,且毒性较弱,解药的研制便轻松了许多。 容晚玉一连数日都留在了石蕴堂里,容府如今有钟宜沛坐镇,她也不用分心。 终于赶在下旬前,和阿月合力,研制出了解药。 “阿月,我还有要事,你带着这份解药去向公主复命吧。” 容晚玉这几日寝食难安,人都消瘦了不少,拿着解药立刻让丹桂牵来马匹,纵马向京郊跑去。 阿月也一脸的疲惫,不过看着手里的解药,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欣慰神色,紧随其后,也离开了石蕴堂。 容晚玉一路马不停蹄,驾马跑到了京郊别院。 迟不归早早等候在此,见熟悉的倩影入目,上前帮她牵住了马。 “解药,我研制出来了!”容晚玉下马后,忙不迭地将怀里的瓷瓶递给了迟不归,笑容灿烂明媚。 迟不归又是欣慰又不乏心疼,握住瓷瓶,目光却久久落在容晚玉眼下的青黑,喉结微动。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辛苦了。” “不辛苦,何况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阿月帮我。”容晚玉被迟不归正经的夸赞有些别扭,直奔里屋去。 大声地叫着中毒的那个孩子的名字,“板儿,姐姐给你带药来了!” 第115章 暗通款曲 芙蓉阁内。 揽月端来一盆带着浓浓药味的热水,放在了桌上。 然后帮容沁玉拆去包裹在手上的绷带,露出了红肿不堪的掌心,血痕清晰可见。 “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好好养养吧。” 揽月自幼跟随容沁玉,对她十分忠心,见主子最爱惜不过的双手成了这模样,心疼不已。 容沁玉却面无表情,让揽月帮自己挽起衣袖,将手伸入了滚烫的药汁里。 原本手上的伤势就未好全,此时被药汁刺激,犹如万蚁钻心般疼痛,容沁玉的面色一点点惨白,额头疼出了冷汗,也没有缩回手。 “姑娘!”揽月看得心惊,伸手想要去拽容沁玉的胳膊,却被她甩开。 “今日二皇子相邀,我必须赴约。”容沁玉疼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可以让他怜惜我,却不能让他见到如此丑陋难堪的一双手。” 等泡足了时辰,容沁玉已经是大汗淋漓,仿佛被人从水里刚打捞出来一般。 她靠在揽月怀里,看着很快手上的伤势很快结痂,虽然伤痕遍布,但红肿消去,完好处比此前更显白嫩,才满意地长出一口气。 “替我梳洗更衣。” 容沁玉和揽月的身形相差无几,换上同样的衣衫,再低下头,匆匆一眼难以辨别。 揽月不得不留在芙蓉阁代替主子,只能不安地目送着容沁玉提着篮子往后门走去。 主仆二人心思沉沉,没有发现,一抹灵巧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在围猎场那回,容沁玉抓住机会,向二皇子表白心迹。 诉说自己身为庶女,在容府如何受尽嫡女欺凌。 二皇子如她所料,动了怜惜之心,开始和她暗传书信,以慰相思。 今日二皇子主动约她相见,她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势未愈,满心欢喜地赴约。 一路无人发现她的乔装,顺利地出府后,被引上了一辆马车。 行驶了约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下,在一处隐秘的宅院里。 “沁儿。”二皇子从屋里走出来,只着寻常打扮,仿佛是富家公子一般,让容沁玉感觉两人的距离被拉近了不少。 一见面,容沁玉便先含泪在眼眶之中,上前行礼,故意不小心露出了受伤的双手。 “快起来你的手怎么了?”二皇子先是欢喜,再是心疼,拉着她的手腕不放。 容沁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记得在寒山寺,二皇子看向容晚玉那欣赏的眼神,也记得在围猎场,二皇子对容晚玉的关注。 “不碍事,只是我不懂事,惹怒了姐姐,受了些教训。” 容沁玉自幼在萧姨娘的耳濡目染下,十分懂得如何勾起男子的怜惜之情。 在二皇子的逼问下,她才“不得不”讲出了那日的情形,只是稍加修饰。 将主母惩罚她失了规矩,说成是容晚玉有了新主母撑腰,随意打骂责罚她和姨娘。 “你受苦了。”二皇子一把将容沁玉揽入怀里,温柔的安慰一句接着一句。 在容沁玉看不见的地方,二皇子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嘲讽。 待两人柔情蜜意之后,二皇子忽然长叹一口气,容沁玉见状,自然做解语花一般,问询他有何难事。 “是朝堂上的事,你也知道,围猎场之后,皇兄便一直责怪于我” 上回容束严厉否决容沁玉对二皇子的心思,容沁玉伤心之余,也不是没有思索缘由。 还是从二皇子这里,她才明白,是因为朝堂之争。 父亲是太子一党,自然不愿意女儿嫁给二皇子。 在容沁玉眼里,这不过是容束为了避嫌而罔顾她的幸福,丝毫不觉得容束更担心她嫁给二皇子后,夺嫡失败的下场。 容府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容府了。 姨娘只念着肚子里的孩子,父亲如今倚重容晚玉,祖母也不过是利用姨娘,根本没有一个真心为她的人。 容沁玉抬起头,爱慕的眼神毫无遮掩,看着二皇子清晰的下颚,“若沁儿能帮到诺郎就好了。” 二皇子感动地亲了亲她的额角,耳鬓厮磨间,掩盖了眼底的算计。 “沁儿能帮到我,但我不愿沁儿难做。毕竟你父亲并不看好我。” 容沁玉此时早将容束多年对她的疼爱抛之脑后,伸手勾住了二皇子的脖子,言之凿凿,“沁儿愿意。” 过了一个时辰,不起眼的马车按原路,载着容沁玉,回到了容府。 前脚容沁玉刚回芙蓉阁,后脚容晚玉就收到了佩儿的消息。 “奴婢见二小姐上了一辆马车,过了一个半时辰才回来。”佩儿将所见所闻一无一事地告知容晚玉。 “那车夫十分警惕,奴婢不敢跟太近,只瞧见的大概的去向。” 容晚玉停下手中的毛笔,言语并无不满,“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去向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见了何人。” 容晚玉让佩儿继续回芙蓉阁附近守着,自己则拿着刚写好的字帖,去寻见容束。 这些天,容束和钟宜沛可谓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萧姨娘的胎无虞后,容束便不再去碧草院,日日都宿在了碧桐院。 容晚玉赶去容束书房时,他正想离开去碧桐院寻钟宜沛。 “女儿今日习字,总觉得力不从心,想请父亲指教。” 容束闻言也不好拔腿走人,耐着性子,认真地指点了一番容晚玉的字。 然而容晚玉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念着同钟宜沛的晚膳,不得不开口打断了好学的女儿。 “贪多嚼不烂,习字不在一日之功,今日先到这里吧。” 容晚玉乖巧地点了点头,拿着毛笔还意犹未尽的模样。 “女儿受教,正有些心得,想借父亲书房一用,再习一会儿字。” 这等小事,容束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叮嘱了一句容晚玉不要乱翻他放公文的书架后,便急匆匆地离开。 容晚玉目送容束走远,起身立刻扔开毛笔,拿出了自己备好的木盒。 木盒用了极名贵的木料,可闻一股幽香,还镶嵌了不少珠宝,一看就不是凡物。 她将木盒放在书架之上,又用书册盖了盖,这才满意地离开。 第116章 鱼已上钩 鱼已上钩。 等佩儿传来容沁玉偷偷去了容束书房,还拿去了一件东西的消息后。 容晚玉将写了四字的纸条,放在每日给行哥儿和迟不归的点心中。 清风放下食盒时,打开还有些奇怪,“大小姐今日给公子送的,也是点心呢。” 此前,因为迟不归的寒疾需要调理,容晚玉一直换着方子的送药膳,从未给他送过点心。 迟不归本在看容思行的功课,闻言立刻起身,将那盘自己并不喜欢吃的点心端了起来,很快在其中发现了不起眼的纸条。 四字入目,迟不归舒展眉头,下令道:“你立刻赶去京郊田庄,通知易凡,开始收网。” 清风闻言,收起闲散的模样,领命后,立刻出府,骑马疾行而去。 次日,容束下了朝,急匆匆地赶回府邸寻钟宜沛,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 “快,给岳母送信,让她赶紧回城内的侯府,不能呆在归林小院了。” “这是发生了何事?”钟宜沛起身,先拿了帕子替容束拭汗,“前几日,母亲略有不适,已于昨日回府,正说让晚丫头去瞧瞧呢。” 听见岳母已不在京郊,容束才松了一口气,接过帕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长叹了口气。 “今晨二皇子上奏,说在京郊有时疫发生,陛下派了二皇子和田首辅负责此事,近些时日,怕是京城难安了。” 钟宜沛又端来温度正合适的茶,面带不解,“时疫不该交给太医院来办吗,怎会是二皇子和首辅?” 从前钟宜湘还在的时候,容束回府后总会跟她聊上几句朝堂之事。 钟宜湘出身侯府,见识不凡,在大事上,很能给容束一些不错的建议。 后来萧姨娘掌管内院,这些事容束便无人可述,说了她也不懂。 如今见钟宜沛能和他聊上正轨,有了倾诉对象,话匣子便打开了,向钟宜沛好好解释了一番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时疫,虽是天灾,但隔数年总会出现。但这回不同,偏偏出现在京郊。” 自从容晚玉出府彻查容府田产后,容束便存了个心眼。 他虽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清官,但也不想成为贪墨国库,苛待百姓的贪官。 庄头瞒着他,扩充容家田产,还隐瞒流户,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 容晚玉经他首肯,已经将容家在京郊的田产肃清了一遍。 低价变卖了一部分还给京郊的农户,重新清丈土地登记造册,至于流户也都登记成了佃户。 虽然如此亏损了部分田产,每年还要交更多的税,但至少剩下的银子干净了。 容束能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自然觉察到,一个庄头怎会有如此大的野心和本事。 他以公职之便,查了平日同僚的田产,特别是太子一党的,总算看出了端倪。 太子一党,隐田藏民数量庞大到令人咋舌。 此前太子便授意过他,帮一部分官员避税。 身为臣子,容束自然不得不从,当时以为只是太子拉拢人心的手段,可是如今看来,分明就是窃取国库之财,中饱私囊。 朝堂之上,二皇子提起京郊时疫后,容束的背后便起来一层冷汗。 他敏锐地察觉到,二皇子此举并非为了救民,而是为了针对太子一党。 而陛下果断地将此事交给二皇子和田首辅,明显也剑指这些大户的隐田。 “如今国库空虚,陛下没少因这事责怪我们户部。”容束捧着茶盏,一口没喝,茶水都冷却了。 “硕鼠在侧,如何丰仓殿下,糊涂啊。” 钟宜沛陪容束说完话后,找了个由头往玉雨苑去,将容束所言尽数告知了容晚玉。 “你前几日便送信让母亲回侯府,可是知晓了什么?” 如今有钟宜沛在,容晚玉要从容束那里探听到朝堂之事十分容易。 得知容束对太子的行径并不苟同后,容晚玉也算稍稍有些欣慰。 她要牵头让容府走向正途,容束这个做主君的若是一门心思去追随太子,到底难办。 “母亲也知道,我如今开了医馆,接触过京郊的病人,所有有些猜测。”容晚玉暂时没打算将这些暗中的谋划告诉钟宜沛。 从龙之事,成则功,败则亡,兹事体大,现在不过才开始,越少人知晓越好。 钟宜沛未必没有察觉容晚玉对自己有所保留,可是她依然选择全盘相信,伸手摸了摸容晚玉的头。 “你父亲那里有我,有什么事都会告知你。若有难处,也别忘了,还有母亲在呢。” 容晚玉抱住钟宜沛的胳膊,撒娇道:“嗯!” 时疫之事,到底没能瞒住,京城很快便传出了风声。 容晚玉总觉得,这件事扩散得如此之快,不仅有二皇子的手笔,多半四皇子和迟不归也掺和了一脚。 太医院派去了不少御医,但过了好几日也暂时没传出好消息。 京城中的药价和粮价,开始疯狂上涨,几乎到了一日一价的地步。 此番时疫病人,多少京郊的佃户,又正赶上春种的时节,便有人谣传,京城的余粮不足,要多囤一些在家中。 不过此事很快被官府遏制,严禁各大粮铺和药店哄抬价格,又抓了不少传谣之人,暂时压制住了惶惶人心。 容晚玉照常行事,石蕴堂的药价也分毫未涨,很快便等来了意料中的人。 熟悉的凤纹马车停在了容府的大门口。 这回平阳公主派人相邀,不为私,而为公。 “你知晓本宫的意思?”平阳看着清简打扮,背上药箱的容晚玉,开门见山。 容晚玉拱手高声答道:“京郊时疫,身为医者,身为澧朝子民,晚玉自当尽力。”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平阳满意地露出笑容,又叫来了阿月。 “有人上报,京郊时疫的病症,和你们此前研制的毒症相似。太医们束手无策,此事便交给你们了。” 从公主府回来,容晚玉便让秋扇帮自己收拾行李。 她早有此打算,因此准备得十分快捷。 得到消息,容束满面愁容地赶了过来,看着容晚玉已经整装待发的样子,想让她推拒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最后只是用力地按住容晚玉的肩膀,眼底的担心满满,“此事难办,切莫逞强,先保重自身要紧。若有难处,记得给家里传信。” 第117章 各怀鬼胎 时疫发,京郊一改往日宁静的景象。 行人难见,春种时节,农田内却寻不见一个农夫,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田野,显得无比荒凉。 恐疫病传染,御医们一来,就征用了好几处相邻的别院,临时改建成了容纳病患之所。 为确保没有遗漏的病人,自然要挨家挨户地盘查人口。 这一盘查,不知凡几的流户便再遮掩不住了。 二皇子看着手下人不断递交上来的流户名单,压抑住心中的笑意,面上只余愤慨神色。 “本就是权贵大户,还要做国之蠹虫,要不是意外出了时疫,还不知道他们要做多久的硕鼠!” 在二皇子身侧的,是当朝文官之首的田首辅。 他约莫四十余岁,留了一副美髯,眉目柔和,看着不像手握权柄的重臣,而像是书院的山长。 他接过二皇子手中的名单,眼里也浮现痛惜之情。 “吞并良田,隐而不报,赋税之重全压在了百姓的肩上,实在可气。” 二皇子见田首辅和自己一般言语,心中也有了成算,忽然冲着田首辅鞠了一躬。 “二殿下这可使不得!” “田相莫辞,此番父皇圣令你我彻查此事,既已发觉有异,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京郊百姓安宁才是。” 二皇子口口声声,都是国家大义,将京郊这些田产背后的大户贬得一文不值。 田首辅也沉重地点头附和,“身为人臣,自当如此。” 两人达成共识后,气氛明显轻松了不少,只需按部就班的查清流户和隐田的数目,便可在皇帝面前立下大功。 于二皇子而言,更是拿到了一个打压太子一党的重要把柄。 至于那些患病的佃户,自有太医们操心,若实在救治无法,尽数杀了,不让疫情扩散便是。 两人正商议着后续安排,有下属来报,“平阳长公主送来了两位女医,说是可解时疫之困。” “女医?”二皇子挑挑眉,想起那群至今束手无策的太医们,抬了抬手,“将人唤进来吧。” “臣女参见二皇子殿下,见过田首辅。” “草民参见二皇子殿下,见过田首辅。” 容晚玉和阿月一身素衣,皆背着药箱,并肩而入。 田首辅没见过两人,只是颔首应礼,二皇子见到容晚玉,不免觉得意外。 “姑母派来的医者,竟然是容小姐。” 二皇子一改适才淡然的态度,让人上了好茶和点心。 “二位不必多礼,既是为了时疫出力,便是澧朝的有功之人。先喝喝茶,歇歇脚吧。” 转而又向田首辅介绍起了容晚玉的身份。 田首辅得知容晚玉的身份后,多看了她几眼,露出和善亲切的笑容。 “原是容侍郎家的千金。此前便早有耳闻容家姑娘医术不凡,若论起亲疏,本官和容小姐还有些瓜葛呢。” 容晚玉知晓他说的是永宁侯府的大舅母康氏。 田首辅之妻是大舅母的妹妹,这关系论到钟衍舟身上还算恰当,扯到她身上实在是有些牵强。 何况,容晚玉还记得在酒楼里故意刁难钟衍舟的田家少爷。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田康那嚣张跋扈的劲头,要说田首辅这个当爹的毫不知晓,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田康会试作弊一事,那日在酒楼,不少人都听见了迟不归的质疑。 此后却一点风声未起,多半是背田首辅全力压了下来。 “都是澧朝子民,若真论亲疏,往祖上数数,指不定大家都有些关系。” 容晚玉不动声色地和田首辅划清关系,这话听着像是玩笑,倒也不算失礼。 闲话几句,容晚玉和阿月便起身告辞,要往病患中去。 要不是二皇子和田首辅全权负责此事,容晚玉也不想来走这一遭。 等容晚玉离开,二皇子的目光却久久没有收回,被一旁的田首辅捕捉到。 田首辅倒是见怪不怪,对二皇子多情的名声也有所耳闻,还出言调侃,“二殿下如今还未娶正妃吧?” 二皇子听出了他言语的调侃,知晓他误会了也不解释,反而故作不好意思似的。 “是,母妃近来本想办场赏花宴,如今多事之秋,想来是要延后了。不急于这一时,国事要紧。” 两人走到僻静少人之处,阿月才不解发问,“我们明明知晓这并非时疫而是中毒,为何适才不说?” 容晚玉讳莫如深,阿月医术确实高明,尤其在毒和香料一道上更甚,但是除了医术,阿月旁得真的是一窍不通。 她耐着性子跟阿月解释道:“京郊时疫才出,我们还没看过病人,就断言是中毒,还立马拿出对症的解药。你让旁人如何作想?” “说明你和我医术高明,比太医院那些糟老头子厉害多了。”阿月面无表情,仿佛在说冷笑话一般。 “你呀”容晚玉拍了拍额头,哭笑不得,“这不是医术高明与否的问题,跟你解释不通,你只要记得公主的话,一切照我的意思行事便好。” 阿月对医术以外的事好奇心不重,闻言乖乖的哦了一声,跟在容晚玉身后,不再多问。 两人赶去看病人的时候,太医院轮值的太医也在。 容晚玉隔着老远便见到了熟人,高兴地举起胳膊晃了晃,“卢御医,咱们又见面了!” 忙了几日没合眼的卢御医正在打哈欠,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哈欠打了一半,憋出了点泪花。 见到容晚玉,他有些惊讶,也有些高兴,“容家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熟人碰头,这消息互通便十分顺利。 容晚玉先说明来意,再从卢御医口中得知了如今太医院研制时疫的进度。 他们和容晚玉最初预料的一样,也错误的预估了方向。 因为接二连三有人感染病症,太医们也当是有传染性的疫病来研究。 翻遍医书,也没查到澧朝从前有过相似的时疫发生,单独从病症出发,那更是一头雾水,一时半会儿难有进展。 “我一个治外伤的,都给叫来了,他们呀是当真急了。” 卢御医虽然平日没少受太医院同僚的排挤,但是大事当前,也顾不得平日的怨怼,哪怕病症不在自己擅长的范围内,也努力钻研了多日。 容晚玉正想让卢御医带自己和阿月去瞧瞧病人,忽然来了一个身穿太医服饰的中年男子。 看官服纹样,此人还是太医院的副手。 “卢御医,你怎敢让家眷到此处来,时疫之事未解,闲杂人等不可靠近,尔等速速离去!” 第118章 望闻问切 卢御医见到这气势冲冲之人,耷拉下眼皮,整个人从热情洋溢直接过渡到了阴阳怪气。 “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一股火气,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陆院判。” 太医院之首正五品的院使,因年事已高,此番便未出行,留在宫中坐镇。 派了两个正六品的院判轮流值守京郊,统管治疗时疫的一切大小事宜。 眼前横眉冷对的就是院判之一的陆院判。 和卢御医这野路子出家的不同,陆院判家中世代为医,在太医院已经连任了三代,向来瞧不起那些非正统出身的大夫。 陆院判瞪了一眼卢御医,讥讽之情溢于言表。 “平日你学艺不精便罢了,如今连规矩都不顾了吗?若你无法胜任此职,我便替你向院使请辞。” 卢御医和阿月是一类人,在医学中有各自专精的领域,但是俗务上实在不通。 便是吵架也难以吵过别人。 曾任军医的卢御医是个火爆脾气,才吵了几句话,嘴不够用就开始撸袖子,被容晚玉伸手拦住。 容晚玉看着鼻孔瞧人的陆院判,勾起嘴角,先礼后兵。 “早闻陆院判家学兴盛,医术高明,小女有一问,不知陆院判可否赐教。” 陆院判不认识眼前的女子,看她年岁,还以为是卢御医的孙辈。 见此女言语恭维自己,全然不顾自家长辈的脸面,陆院判心中轻视,又轻狂地抬了抬下巴。 “问吧,问完,赶紧离开。” 容晚玉负手起身,“为医者,望闻问切是治病必须的流程,这是为何?” 没想到她问的问题如此不值一提,陆院判心中的轻视更重,睨了一眼容晚玉。 “为医者自当谨慎,望闻问切都是为了更全面地了解病人的病情,不至妄断,这是做大夫最基础的东西,卢御医竟连这也不教给小辈?” 有了陆院判自己的话,容晚玉便打蛇上棍,表明了自己和阿月的身份。 “我同阿月姑娘,乃是受平阳长公主之命,前来助诸位太医解决时疫之事。” “陆院判见我等一面便妄断身份,卢御医本不擅此道却被陆院判派来,可见陆院判这望闻问切实属空谈,愧为院判之职。” 容晚玉收起此前的礼貌,变得咄咄逼人,当着不少御医和吏目的面狠狠打了陆院判的脸面。 她学着陆院判的模样,斜睨回视,“我看,该向院使请辞的,是陆院判你自己吧。” 听见两人的身份来历,陆院判的气焰一下子就熄了。 平阳长公主在澧朝的权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光如此,她护短的性子也是声名在外。 曾经为了护一个普通兵卒,当场打残了一个狂妄至极的公子哥,还伤的是人家的子孙根。 陆院判只觉得某处一凉,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不愿相信,最后嘴硬道:“你们年纪轻轻,怎可能是大夫,你说是公主所派,便是了?” “容小姐的话你不信,那本皇子的呢?” 接到下人通报的二皇子冷面赶来,不怒自威地看向陆院判。 周遭看热闹的御医和吏目立刻下跪行礼,陆院判更是一惊,一头冷汗地跪了下去。 “容小姐和阿月姑娘乃是受姑母之命前来助尔等解困。陆院判倒好,自己至今未解困境,还要将援手拒之门外,可是自信能三日内解此时疫?” 随着感染的人数越来越多,宫中已经下了死令,三日之内若无转圜,便要集中将染病者统一处理,以免殃及城内。 陆院判一改适才的威风,头几乎都贴在地上了,“是臣有眼无珠,错怪两位姑娘,念在时疫当前,还请殿下恕罪。” 便如此,陆院判还要扯上时疫替自己遮掩,就差没明说,如今时疫未解,你不能动我这个院判了。 容晚玉直起身,不卑不亢道:“时疫当前,身为医者本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陆院判只存勾心斗角,留在此处,无功有过。” 二皇子也不满意陆院判推卸责任之模样,更重要的是,陆院判是太子一党的。 在二皇子看来,御医们之所以一直难解,便是受太子之意,想要拖够时间,直接灭杀患病之人,以阻断他和田首辅肃清田产之事。 于是他顺水推舟,向容晚玉抛出了橄榄枝,“容小姐所言甚是,只是父皇令严,需三日之内解决时疫” “便三日内,我同阿月有信心做到。”容晚玉知晓他的意思,也立下了军令状。 阿月也无异议,要是容晚玉同意,她现在就能拿出解药,那需如此麻烦。 不过临行前,平阳告诫过她,万事要以容晚玉的意思行事,阿月便也不吭声,只跟着点了点头。 反倒是一旁的卢御医着急了,又不敢伸张,只能悄悄地拽了拽容晚玉的袖子,拼命得给她使眼色。 虽然看陆院判吃瘪他很高兴,但是他更知晓这次时疫之难之怪,这么多太医都没能办到,三日的功夫,容晚玉如何能行? 容晚玉知晓卢御医的好意,只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未改口。 二皇子将一切看在眼里,朗声道了一句好,“既如此,那便交给容小姐了。至于陆院判,办事不力,自回宫中领罚吧。” 陆院判不可置信自己如此轻易地被一个丫头片子取而代之。 二皇子令下,立刻有下属来送陆院判回宫。 陆院判负气甩袖,临走前冷冷地看了一眼容晚玉,“那臣,便在宫中等着好消息了。” 心里却已将容晚玉记恨上,便是侍郎之女又如何,只等她无功而返,定要参她父亲一本,教女无方,祸乱百姓。 送走了异党,二皇子的态度温和许多,笑着去扶容晚玉起身。 容晚玉眼疾手快,先一步站了起来,没挨着他分毫,他也不在意,从容地收回了手。 “那此事便交给容小姐和阿月姑娘了,若有任何需要,只管直言便是。” 等二皇子离开后,卢御医才拍着大腿一脸担忧。 “老夫不过被挤兑几句,容姑娘你何必替老夫出头,担下这责任,若不成可如何是好。” “卢御医不必忧心。”容晚玉一脸轻松地笑道,“平阳公主派我俩来,自然是有底气的。” 卢御医也不知晓容晚玉口中的底气为何,但是事到如今,也是无法回头,他拍了拍胸口,只说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要帮容晚玉解决时疫。 第119章 挖墙脚 容晚玉和阿月换上衣裳戴上面罩,进屋先看了一遍病人。 病症果然和此前无异,是喝了泡有无常之水引发的中毒。 不过容晚玉没有当场说出结论,只是略带疑惑,故意说道,“这些病人的症状,不似一般时疫,倒有些像中毒的模样。” 阿月跟在她身旁,完全就是鹦鹉学舌,点头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中毒我们也做此推测过。”卢御医叹了口气,“只是多次查验盘问,这些佃户所接触的所食用的五花八门,难有共通,不该接二连三的中毒才是。” 无常的毒性特殊,溶血无形,难以测出。 要不是阿月身为北域人,了解这种毒草,容晚玉也难以短时间确定病因研制出解药。 容晚玉没有继续深谈,拿出银针,先以针灸帮助病人减轻了痛苦。 再以休息为由,单独和阿月呆在了一个厢房。 “我们研制出解药后,我便听我家庄头上报,佃户中出了问题。” 容晚玉需要一个理由,遮掩自己提前知晓的一切,还需以阿月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引出佃户私种无常一事。 “查证此事后,得知京郊多户人家都种了无常,卖给了一来历不明的行商。他们用井水泡制无常,这才引起多人中毒。” 阿月听得认真,末了又有些不解,“既知晓缘由,咱们不是正好解决吗?” 容晚玉摇摇头,知晓三言两语难以向阿月解释其中的复杂,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一会儿我和你还有卢御医,一起去佃户家中探查,发现无常后,要由你来指认,此草来自北域,你开口才不显得可疑。” 又交代了诸多细节后,容晚玉才带着阿月和卢御医前往佃户们的农舍。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偏差。 一连走了好几户人家,院里院内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一株无常。 卢御医不知容晚玉在寻什么,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些人户我们都查过了,没有什么异常,咱们还是回去再试试药吧。” 容晚玉忽然抬手,止住了卢御医的话,走到了一处避阳的墙角处,慢慢蹲下。 那处的土壤和别处有异,颜色更深些,仿佛是有人故意用新土覆盖过一遍。 容晚玉带上特制的手套,拿着锄头开始挖墙脚。 挖了半晌,只发现了半片无常的叶子,混在土里,也难以指认这里种植过无常。 “有人来遮掩过” 容晚玉微不可闻地喃喃自语了一声,心里开始盘算起这背后之人。 无常是北域特有的毒草,先是出现在围猎场,激发老虎血性,意图伤害太子。 此事她和平阳已经断定是二皇子所为。 二皇子如今在礼部掌事,和外臣多有接触,拿到北域的毒草和毒药并不难办。 但是此番京郊事发,二皇子从容沁玉那里得到容晚玉故意留下的消息后。 马不停蹄地向皇帝揭发,丝毫不担心京郊种植无常一事事发,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不过幕后黑手哪怕拔除了所有佃户种的无常,容晚玉也不怕,这京郊可也有她容府的田地。 “旁人家的,到底不便查问,不如咱们再去我家的佃户居所去瞧瞧吧。” 说完又看了一眼天色,日暮西下,起身锤了锤自己发酸的腰肢。 “明日吧,今日太晚了,咱们先回去好生休息一番。” 卢御医和阿月对此都无异议,三人结伴而回。 离开前,容晚玉把墙角那处复原,过了一会儿,一道黑影跟着他们走过的足迹一一复查,确认容晚玉等人毫无发现后,才折返复命。 回到别院暂时的住处,容晚玉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照料她日常的侍从。 此番前来,她孤身一人,不便携带仆从,只好托付外人。 “这里的被褥枕头,我实在睡不惯,劳烦你给我家送信去,让他们派人送些东西来。” 侍从接过信应允此事,转头就将信上交给了二皇子和田首辅。 两人一同拆开信,信中不过寥寥几语,报了平安,还提出要些东西的要求,并无异常。 二皇子将信折好放回信封,交给了侍从,“送去容府吧。” 两人来了一日,暂无头绪,田首辅不免有些看轻,见容晚玉如此娇气,更是无奈地摇摇头。 “本以为是救星,没想到也只是沽名钓誉罢了,可叹这数百之人的性命了。” 二皇子见过容晚玉的本事,倒还有些信心,只安慰道:“田首辅心怀百姓,但也切莫忧思过度,伤了身。” 很快,容府便收到了容晚玉的来信。 容束和钟宜沛看过信后,立刻派人收拾东西给容晚玉送去。 秋扇则悄悄拿着信,快步去了外院,将信交给了迟不归,这是容晚玉离开前给她的嘱咐。 迟不归接过信,没有看上面的字句,而是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倒出了一小碗液体,用毛笔沾湿,慢慢涂抹在了信纸上。 待液体干透,信纸上慢慢浮现出了新的字迹。 “不见无常,明日巳时,容家田庄需现。” 看完信,迟不归顺手扔进了炭盆中。 他身负寒疾,哪怕此时已开春回暖,屋内仍需燃炭火取暖驱寒。 “你送东西去时,只需给容小姐捎个口信,家中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挂心。” 次日,秋扇坐上马车,带着容晚玉要的东西赶往京郊。 一路层层查验,才在辰时赶到,见着了容晚玉。 “姑娘,您要的东西奴婢都带来了。”秋扇深深一拜,见容晚玉气色还好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家里托奴婢给小姐带了话,说家中一切都好,姑娘您莫要挂心。” 容晚玉闻言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其中的真意,也不多谈,很快让人取下东西,送走了秋扇。 卢御医和阿月则早早准备好,同她一道再去容家田舍查探一番。 早在发现无常一事后,容晚玉就让易凡帮忙,将容家的佃户都速查了一遍。 凡是有种植无常的,通通责令没收,以免加深井水中的毒素。 不过今日,她领着去的地方,定然会出现她想看见的东西。 第120章 捡漏 黑白相间的花朵,盛开在一片阴凉之下。 清风吹拂,花枝摇曳,有一股难言的诡谲之感。 卢御医走在前面,先发现了盛开的无常,惊呼出声,“这是什么花?老夫竟从未见过。” 要知道,身为医者,识百草是最基础不过的本事,何况以卢御医的年纪和阅历,在澧朝内还未见过不认识的植株。 阿月看了一眼容晚玉,清了清嗓子,上前开始背词,“咦,这不是我们北域才有的毒草无常吗?” 容晚玉将头歪到一边,肩膀抖了抖,差点笑出声。 她让阿月站出来指认无常的存在不假,但阿月完全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照搬她的话,连语气都不改。 用阿月特有的面无表情,配合那句咦,实在是违和感十足,看不出半点惊讶。 不过好在卢御医在为人处世方面也缺根筋,没觉察阿月的生硬,而是十分好奇,“无常是什么?” 等卢御医开口发问,阿月再一五一十地说出无常的毒性。 和所谓的时疫几乎一模一样的症状,不禁引起了卢御医的怀疑。 “不急,我再寻我们容家的庄头问问,为何会种这北域毒草。” 容晚玉又叫来早等候在此的易凡,故作不知问询他缘由。 易凡还顶着周庄头的面貌,粗着嗓子,将佃户们种植无常的缘由一一道来。 着重提及了,无常炮制前,会在井水中浸泡一事。 卢御医闻言兴奋地拍了拍大腿,“水,原来是水源出了问题,难怪这些佃户接二连三地生病,却又查不出共性。” “既是北域毒草,阿月姑娘可有解法?”容晚玉不急不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阿月一脸莫测地点点头,配合她完成了最后的戏码,“若他们中的毒,只是因泡了无常的井水而起,毒素不深,有药可解。” 时疫之事,眼看就要到最后期限,卢御医好不容易见到转机,自是不胜欣喜,催促着二人赶快回程,研制解药。 在场的无常,则被全数取走,为研制解药所用。 易凡送走三人时,容晚玉特意慢了几步。 两人先聊了几句田庄地里的杂事,待和卢御医阿月隔了些距离后,易凡才压低了声音。 “依公子所言,无常一事,已通传太子。” 容晚玉微微点头,然后一脸淡然地快步跟上了阿月的步子。 三人只负责解决时疫,别院内的其余杂务一概不管。 不过半日功夫,在别院时常露脸的二皇子,就被宫中传来的一道旨意召回,只剩田首辅一人坐镇。 临行前,容晚玉隔着窗户,看见了二皇子接下旨意后难堪的面色。 入夜后,宫中又来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却不是二皇子,而是四皇子姜询。 和长袖善舞的二皇子不同,四皇子对田首辅并不在意,一来便大大咧咧地揽住田首辅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浑然不顾田首辅的年纪。 “田首辅,你也知道,我啊,跟大哥和二哥不一样,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所以剩下这几天,你辛苦些,没事儿别找我,有事更别找我。” 四皇子的混不吝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田首辅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四殿下的意思,臣明白,时疫一事了结,四殿下定也居功一件。” “诶,上道,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四皇子用力地拍了拍田首辅的肩膀,“我去太医那晃一圈,首辅自便。” 等四皇子离开,田首辅才慢慢直起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身边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 “宫中发生了何事,为何陛下换了四皇子来?” 黑衣人抱拳答复,“有御医上报,京郊发现了北域毒草,和此前四皇子围猎场受伤一事有牵连。太子旧事重提,参二皇子私通外敌,残害手足。” “如此倒也正好。”田首辅背光而立,原本和善的面容因此显得有些阴冷。 “倒是便宜了四殿下,左右也是个难成大事的。毒草一事,是谁发现的?” “是容家大小姐,容晚玉,还有医女阿月以及宫中的卢御医。”黑衣人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田首辅沉思片刻,又低声嘱咐了几句,黑衣人领命而去,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御医们休息的地方,还燃着烛火。 从时疫变成中毒,给了他们新的方向,时限就只剩一日,众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研制解药。 “哟,诸位还没睡呢,辛苦了,本皇子给大家准备了夜宵,都歇一歇。” 四皇子带着一群提着食盒的侍从挤了进来,似乎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儿戏一般。 太医们皱起眉头,却又不敢得罪皇子,最后只能暂停忙碌,先敷衍着吃完夜宵。 一群老大爷之中,两个妙龄少女格外醒目。 四皇子提起一盒,走向容晚玉,放在她面前,“喏,本皇子赏的,尝尝吧。” 今夜的研制,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容晚玉和阿月配合着,期间一点一点引导太医们发现正确的药方,明日定然无误。 她也不客气,松了松肩膀,拿起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 忙了一天,确实也饿了,冲着四皇子拱了拱手算谢过。 “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见容晚玉贪吃的模样,四皇子勾起嘴角,坐在她对面,支着脑袋瞧。 “别光吃干的,这下面还有汤” 话未说完,一直跟着他的侍从已经打开食盒,将底层的热汤端了出来,放在容晚玉的面前。 还温柔地低声提醒了一句,“容小姐,小心烫。” “多谢。”侍从的声音低柔,引得容晚玉多看了他一眼,面貌平平无奇,却生了一双好眸子,格外深邃。 四皇子屈指敲了敲桌子,瞪了一眼那侍从,言语却并不严厉,反而像是调侃,“没见着本皇子跟容小姐说话呢吗,有你什么事?” “我吃好了。”容晚玉一口将汤喝完,擦了擦嘴,“四皇子有什么事,直言便是,一会儿我们还有得忙呢。” 第121章 夜半惊魂 迟不归和四皇子如今已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 无常此事,四皇子既是受害者,也是调查者,自然也知晓容晚玉已经将解药研制出来了。 听容晚玉拿研制解药的事敷衍自己,啧了一声,“你就不好奇,为何我换了二哥来?” “臣女此番前来,只因受平阳长公主所托。”容晚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似乎当真没有一点好奇,“其他的事,轮不到臣女好奇。” 姜询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慢慢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初见一般,端详着容晚玉。 如今京城局势明朗,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太子与二皇子的夺嫡之争打得火热。 太子虽为嫡长,母家势大,拥护者无数,但母后已亡故,如今年过三十,膝下却至今无一名皇孙。 二皇子虽是庶出,但母妃出自名门望族,朝野上下声势浩大,且皇帝并不制止二皇子私结群臣,近年来,似乎越发看重二皇子。 至于姜询自己,哪怕也是难得的成年皇子,但母妃势微,自己又声名狼藉,明面上不过是太子身边的小跟班,无人在意。 自幼,姜询便知晓,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让他和母妃免于任人宰割的下场。 他卧薪尝胆,暗中筹划数年,又有迟不归这一智囊的鼎力相助,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一鸣惊人。 容晚玉的出现,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虽然到现在为止,迟不归也没有向容晚玉透露过自己是四皇子一派,但以容晚玉的聪明才智,如何看不出来? 说容晚玉也想追随自己吧,每次见到自己避嫌都来不及。 说容晚玉不想助自己夺嫡吧,回回大事都能让她掺和一脚,给自己引来了不少先机。 “上回围猎场的事,大哥旧事重提,参了二哥一本,罪名是私通外敌,残害手足。” 四皇子收回目光,随手捏起无常的花瓣,放在容晚玉面前。 “二哥表面上看起来沉稳,实则性子同大哥一般,也急躁得很。若京郊的毒草真与他有关,他不会忍到现在才戳穿此事。” 屋内众人从一开始见到四皇子跟容家小姐说话,就退避三舍。 四皇子带来的侍从看似随意,实则已将此处团团围住,确保无人偷听得到两人的谈话。 容晚玉知晓四皇子是在向自己分享朝堂情报,也是向自己抛出了橄榄枝。 问题在于,四皇子如今堂而皇之地告诉她这些,是想要她做什么? 容晚玉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沉思半晌,最后才开口。 “有关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四殿下你是否希望,让围猎场的毒花开在京郊。” 四皇子眼底划过一丝赞赏,笑意复现,双手撑在桌沿,微微低头,俯视着容晚玉的羽睫在烛火下映出的倒影。 “容大小姐,以为如何?” 容晚玉微微抬首,琉璃一般的眸子直视着四皇子的眼睛。 “臣女以为,无常已开。” 四皇子直起身子,低头笑出声来,“便如容大小姐所言。” 说完话,四皇子径直走出屋外,将门重重关上,适才的相谈甚欢,众目睽睽之下转眼就变成了相看两生厌。 “哼,不过一个侍郎之女,还跟本皇子摆起谱来了。” 跟着四皇子而来的侍从依次退出,那个声音好听的侍从最后离开,将容晚玉吃完的餐盘一一收捡好,离开前,还冲着容晚玉俯身告别。 屋外的御医们,见四皇子大事当前还如此胡闹,纷纷蹙起眉头。 卢御医和阿月则齐齐冲入了屋内,见到容晚玉安然无恙地坐在原处才放下心来。 “四皇子可对你有什么过分举动?”卢御医难得婉转了一回,但似乎效果不佳。 容晚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屋外那些好奇的目光,故作怒容。 “我又没犯澧朝律例,他当如何?” 卢御医早把容晚玉视作忘年交,见四皇子和她结怨,也替她不快,想了半晌,只想出了一个法子。 “若他什么时候有个磕绊,老夫定给他开最苦的药,用最疼的手法。” 阿月则更为简洁明了,“可需我向公主进言。公主打人很疼,他也不敢还手。” 容晚玉和两人,算是交深言浅,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维护,不免感动,又有些想笑。 “没事,只是一些口角罢了。咱们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明日便也可归家了。” 一直忙到深夜,在容晚玉和阿月的故意引导下,所谓的解药终于有了眉目。 太医们大都年事已高,一连熬了数日,已是精疲力竭。 有了进展,今夜便能好好休息,只待醒来再试药斟酌用料配方,便算大成。 别院住了不少病人,留给太医们休息的厢房也不太够,几乎都是好几人挤在一间。 容晚玉和阿月因是女子,还算通融,两人住一间厢房。 厢房不大,一左一右两张床榻,都靠在窗户之下,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引路的女使恭敬地领着两人到住处,十分殷勤,“此处不如京中,条件简陋,今夜奴婢会守在门外,二位姑娘有什么需要,使唤奴婢便是。” 容晚玉二人都不是在意享受之人,对此并无不可,很快分好床铺,准备歇息。 已经各自安榻后,女使又敲响房门,“夜里凉,奴婢去多取来了两床被褥。” “进来吧。” 女使抱着两床被褥入内,体贴地分别给两人盖好,再退出了厢房。 今夜月黑风高,夜半正是人们入睡最深之时。 厢房内的窗户,有一条不起眼的缝隙,一支秸秆慢慢探入,从中飘出了一股轻烟。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一道黑色身影,灵巧地从窗户翻入,宛如一只野猫,没有惊醒屋内昏睡的二人。 只见他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高高举起,狠狠刺入了隆起的被褥。 “糟了!” 他将匕首插入,才发觉触感不对,只有棉被的柔软,而没有刺入血肉的阻塞。 身后的屏风忽然被人推倒,他躲闪不及,被砸到了脚踝。 容晚玉站在屏风后,一手藏银针,一手反握匕首,丝毫不见害怕和惊讶。 刺客见任务失败,不想逗留,朝着打开的窗户,纵身一跃。 第122章 搅浑水 一阵夜风吹散层层乌云。 月光映照出一道剑影,直逼黑衣人的要害而去。 黑衣人险险避开,还是被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衣衫,伤口处不断渗出血液。 握着软剑的,正是晚间跟着四皇子一道的侍从。 那双深邃的眸子此时满含冷冽,仿佛有夺人心魂之力,越发和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不相称。 两人你来我往,转瞬就过了数十招,黑衣人越来越乏力,侍从却仍然游刃有余。 黑衣人眼见败局已定,对打间忽然卸下所有防备,直冲侍从的软剑而去,想要自戕。 软剑在侍从的手上,灵活地仿佛有生命一般,剑刃极度弯曲,躲开了黑衣人的脖颈。 然而下一秒,求死不成的黑衣人直接咬破了嘴里的毒药,跪倒在了地上。 容晚玉听见没了动静,踩着窗沿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几步并作一步,上前伸手探查黑衣人的脉搏,然后摇了摇头。 她伸手揭开黑衣人的面纱,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侍从,他也摇了摇头。 容晚玉四周打量了一下,陆陆续续有烛火燃起,打斗的动静不小,显然吵醒了不少人。 “借用一下。”容晚玉忽然伸手,夺过了侍从手中的软剑。 适才还威风凛凛的侍从,乖顺地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假象,拦也未拦,剑便被夺了过去。 只见容晚玉用软剑将自己的衣袖割下一块,然后抓起地上的尘土就往脸上拍,发髻也没放过,将自己弄得脏兮兮才满意。 等田首辅和四皇子一前一后赶到,看到的就是容晚玉跌坐在地,瑟瑟发抖的模样。 “发生了何事?” 田首辅见到地上的尸体,十分惊讶,又以长辈的姿态,问候容晚玉。 “容家丫头,可有受伤?” 容晚玉见到众人走来,似乎才有勇气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那具男尸。 “有刺客闯入我和阿月的房间,幸亏这名壮士巡逻路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田首辅,四殿下,还请你们替我等医者做主!” “莫不是贼人见色起意?”不知是谁冒出一句猜问,刚说完这句话,四皇子便发出了一句嗤笑。 “一个黄毛丫头,哪来的什么色?”四皇子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扫了一遍容晚玉纤细的身姿,一脸嫌弃,“再说了,此处都是皇家的人,哪个采花贼有这样大的胆子。田首辅,你这下属,脑子缺根筋吧?” 田首辅被嘲讽,也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然后不满地看了一眼已经将头埋下去的下属。 “女子清誉,怎由得你妄加揣测,还不快向容姑娘道歉。” 容晚玉看着柔柔怯怯,实则心中已将情形又梳理了一遍。 四皇子比自己知道的更多,也笃定京郊毒草与二皇子无关。 如今二皇子自证清白还来不及,更不可能派人再生事端,只能证明,此事背后另有其人。 那刺客虽然迷晕了两人,但却是直冲阿月而去,要不是容晚玉多留了一个心眼,硬要让阿月和自己睡在一起,那阿月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至于迷药,容晚玉的嗅觉太过灵敏,迷烟刚飘进屋子一点,就醒了过来,立刻服用了相应的解药。 阿月对外的身份,只是公主府上一个异族医女,在旁人眼中可算是无权无势。 如果不是想要挑衅平阳,那便是选择了医者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将这水搅得更浑一些。 很快,田首辅便让人去搜查那名刺客,下属蹲下身在刺客身上翻找一遍,最后摸出了一块令牌。 田首辅接过那块令牌,面色微变,又以袖子遮掩,递给了四皇子,本想单独和他商议,未曾想四皇子只看了一眼,便直接说了出来。 “这不是二哥家将的令牌吗?难不成,这人是二哥派来的?” 四皇子不按常理出牌,让田首辅的面色僵硬一瞬,只能自己咬咬牙打起了圆场。 “也许是栽赃也未定。此事体大,还得上报细查才是,依臣看,今夜便加强守卫,先各自休息吧。” 四皇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然后随手指了指守在容晚玉身旁的侍从,“既然今日人是你救的,那便好人做到底,你守下半夜吧。要是医女再出事,本皇子唯你是问。” 侍从领命,等人群散开,将容晚玉送回了房间。 此事迷药已散,阿月吸食了一些,还在昏睡,容晚玉给她把脉确认身体无恙后才由她睡到天明。 次日,阿月醒来后,容晚玉轻描淡写地向她说了昨夜刺杀一事。 阿月看着自己那床被捅了个对穿的被褥,久久未语,最后起身朝着容晚玉走去。 看着阿月一言不发又气势汹汹的模样,容晚玉诶了一声,正想要解释自己昨夜是来不及叫醒她,而不是将她撇在一旁。 却见阿月伸出双手,交叉小臂冲着容晚玉微微俯下半身。 “这是……什么意思?”容晚玉一头雾水,实在不清楚北域部族的风俗人情。 阿月也没解释,做完这个动作又恢复如常,拉着容晚玉的胳膊就往太医堆里钻。 “早些把解药做好,我早些回府陪郡主玩花绳。” 明月郡主最近刚刚喜欢上翻花绳的小把戏,对于阿月而言,这些所谓的大事,都比不过陪小郡主玩乐。 京郊此行,局已成,还有意外的收获,自然这解药也顺势而成。 太医们拿着解药一个个治疗病患,见病情果然缓解,有些中毒不深的,药效更是立竿见影。 才上任的四皇子,不过来睡了一觉,就捡了兄长留下的功劳,离开前很是大方地打赏了一遍辛苦数日的太医,带着自己的仆从,欢欢喜喜离开了京郊。 容晚玉也将随身之物收捡好,离开前看见这几日负责照顾她和阿月的女使。 “这几日辛苦你了,听你夜里常常咳嗽,此药含服,可缓解你的咳疾。” 女使未料容晚玉会照顾自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接过药瓶的手微微一愣,没等她推拒,容晚玉已经上了回程的马车。 握着药瓶,女使犹豫半晌,还是放进了随身的袋子之中。 第123章 喜忧参半 京郊时疫一事已解。 但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京郊多处井水浸泡毒草一事被传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便是已研制出了解药,但京郊去年秋收供给的粮食,京城中的百姓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食用。 一时间,各大粮铺将米粮分成京郊产出和异地产出两种,京郊产出的贱卖,异地产出的价格节节飙升。 哪怕官府此前刻意打压过疯涨的粮价,但粮铺也有自己的说法,并非全部涨价,只是区分了价格而已。 除了粮食,还有有清热解毒之效的药材,也是供不应求。 连带着近来京城中的医馆生意都兴隆了起来,不少人担心自己吃了大半年京郊的粮食,会感染毒素,非得让大夫给自己开上几副药不可。 “你没病。”阿月面无表情地将把脉的手收了回来。 “我有,大夫您就给我开些排毒的药吧。”老妇人一脸着急,捏着钱袋子就要往阿月怀里塞,“我有银子,您开药吧。” “我说了,你好得很,什么毒也没有。”除了治病,阿月不喜和生人接触,被老妇人弄得烦不胜烦,直接撂挑子转身去了后院躲清净。 石蕴堂的生意,一直不算太好,在京城的贵妇圈中打出名声后,大都是各家太太小姐派马车来接去府上治病。 后来渐渐地,都知晓石蕴堂的女大夫擅治女子之症,来求医问药的平民女子也多了起来。 只是大都来的时候,要戴些帷幕之类的遮面。 寻常症状的病人,来得一直不多,此次京城医馆家家爆满,才多了不少根本没病的人来求解毒之药。 有些心术不正的,或者不胜其烦的医馆,也会选择一些温和的药材敷衍求药之人。 石蕴堂则秉持着有病治病的道理,那些身体倍棒还来凑热闹的,一概不接。 正在翻看账目的容晚玉,看见阿月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十分惊讶,“哟,你居然能坚持一刻钟,有长进啊。” 随着两人越来越熟悉,容晚玉已经能够熟练地辨认阿月那细微表情之下的情绪。 比如现在,就是大写的不耐烦,不过在旁人严厉,还是那副石刻一般的模样。 阿月坐到她身旁,灌了自己一肚子冷茶水才抚平暴躁的情绪,见容晚玉还打趣自己,哼了一声。 “要不是怕对病人发火砸你店的招牌,我早就走了。” 这话一出,容晚玉十分夸张地捂着胸口,“天呐,这还是我们家生人勿近的阿月吗,我可真是太感动了,快来让姐姐抱抱。” 阿月一脸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容晚玉的额头上,将人推了回去。 “别恶心我,而且我也不是你们家的。” “是是是,你是公主家的嘛。”容晚玉笑嘻嘻地收回张开的胳膊,一拍巴掌,索性决定暂时闭店。 “咱们放一个月的假,等风头过了,再开张。” 阿月对此倒是无异议,她来石蕴堂坐诊,本就是为了跟容晚玉学中原医术。 只是,一向疏离的她,难得考虑到了石蕴堂真正的病人们,“那若真有人求医怎么办?” “有心不怕难。谁不知道我是这医馆的东家,若有急病,定会寻到容府。至于眼下这些无病呻吟的,可没这份执着。” 东家都发话了,伙计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开业才两三月的石蕴堂,在门口挂上了暂时歇业的木牌。 店里的学徒,也正好各回各家,帮着家里渡过忙碌的春耕时节。 回到容府,容晚玉先去了碧桐院,看望钟宜沛,顺便探听些,容束在官场上的消息。 京郊此番,明面是中毒事件,实则要害在那些田产和流户,只是寻常百姓不知内情罢了。 钟宜沛见她来,也不含糊,先让嬷嬷端来她备好的滋补汤羹,盯着容晚玉喝干净,才将容晚玉想知道的消息一一告知。 “太子与二皇子,如今被圣上暂免职务。关在了书房,请了赵国公,给二人授课,听说教授的是《孝经》。” 容晚玉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嘴角抽搐着,才将心里话压下去,“陛下圣明。” 其实是,陛下真损啊。 太子和二皇子成年后本就不和,如今更是势同水火,被关在一起念书,那书目更是讽刺。 钟宜沛嗔怪地瞥了容晚玉一眼,却也仍旧笑着,并未责怪,又提起四皇子姜询。 “朝堂大事,如今还是田首辅协理,而二皇子负责的礼部事宜,则交给了四皇子。” “礼部?”容晚玉想起京郊那大片的无常,能提供如此数量的种子,定有北域部族的手笔,只是不知京城中谁是内应。 礼部的事宜不同其余五部那样实际,皇子领职似乎只是一个名号,但于姜询而言,却正是查清此事的好机会。 说完皇子之争,再说和容束紧密相关的,钟宜沛不免先叹息一声。 “听你父亲说,京郊不少大户人家被彻查了田产和隐户,以拥护太子的为首,被责罚罢免之人不在少数。容家此前有你肃清了此事,倒是逃过一劫。” 若真逃过一劫,钟宜沛也不会叹气,容晚玉略思忖,很快想通其中关窍。 “是太子责问父亲了?” 钟宜沛想起太子种种行为,有些看不上眼,但到底是天子之选,她也不好言其过。 “便如此,太子眼下也无暇顾及找你父亲麻烦,倒是你父亲,似乎动了些独善其身的心思。” 容束瞧不出四皇子在蛰伏不要紧,有了脱离太子一党的心思,便算替容府的未来开了一个好头。 此事也并非三言两语可抽身的,还得徐徐图之,才不会让容府被太子视为眼中钉而戕害。 待容束今日回府,又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户部尚书,因被查出吞没百姓良田数量过大,已被暂停了职务。 在两个户部侍郎中,皇帝挑中了容束暂领尚书之职,许是因为此次查田中容家清清白白的缘故。 无论如何,容束回府时那是风光满面,哪怕有太子给的压力,也暂且不顾了。 暂理尚书不要紧,只要这段时间做好了尚书之职,那便能让陛下看见,自己有掌管一部之能。 嬷嬷送走了容晚玉,回身见钟宜沛不复适才的轻松,露出了几分困倦,有些于心不忍。 “夫人何不告诉姑娘,老太太有意刁难你的事?” 萧姨娘不顶用,老太太便自己上,没少以婆婆的身份,将钟宜沛叫到松鹤院立规矩。 钟宜沛对此一直是以退为进,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怨言,让老太太也找不着借题发挥的把柄。 “晚丫头虽是女子身,却有不输男子的心,这些琐碎何必让她知晓。我嫁入容府,是为了护住她和行哥儿,怎还能给她添麻烦?嬷嬷莫要再提了。” 第124章 好话反着说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了容束这里,却变成了新官上任秃了头。 随着越来越多的权贵官员被牵连进查田一事之中,每日早朝群臣的气压越来越低,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圣上。 丢官还算好的,要是丢了性命,还牵连满门,那才是晚景凄凉。 皇帝给户部下了两条严令,需从速从严处理。 一是查田查流户一事,此事有田首辅主动出面领职,容束只做副手,肩上的担子还算轻松。 二则是筹粮,京城中各大粮铺,存的异地粮食也不会太多,如今粮越少价格却越高,再如此下去,撑不到今年秋收,便会民心动荡。 而此时从外地调粮,山高水远,难解燃眉之急。 容束只觉得自己这暂理尚书的位置还没做热,头顶已经开始发凉。 下了朝,容束满面愁容地往外走,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回首一看,是笑眯眯的田首辅,容束忙俯身告礼,“田相。” “诶,容大人不必多礼。咱们两家,虽不常走动,可也是连着些血缘关系的。”田首辅伸手扶起容束,异常和善。 容束半晌才想起来,那点子血缘关系指的是永宁侯府的大嫂,嘴角抽了抽,倒是跟容晚玉一般想法。 扯这偏门的关系,必定有所图谋。 容束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权倾朝野的田首辅主动跟自己攀关系有何用意。 便只求稳,主动提起查田查人的事,直言自己能力不够,多亏有田首辅义不容辞接下此事,自己必定言听计从,做好辅助等等。 田首辅对他的溜须拍马既不算热络也没有推却,只是顺着说了些场面话。 到容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马屁可拍的时候,他才开口提起了别的事。 “在京郊,你家大女儿有勇有谋,能顺藤摸瓜查出百姓是中毒而非时疫,还研制出解药,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听见田首辅夸自家女儿,容束先是直起腰,十分自得的笑了笑,但最上却还是谦虚得很。 “我家丫头,不过是会些岐黄之术,治个头疼脑热的没问题。此事还是仰赖宫中的太医们,还有平阳公主府中的医女。” 田首辅眼睛微眯,似乎在衡量此话有几分可信,“是吗?我听闻,令媛开的医馆,京中可是赞誉颇盛。” 医馆的事,容晚玉也曾和容束提及过,自然是向他说自己想让他知道的部分。 容束能从一介布衣,走到今天的位置,少不了谨慎二字。 此前容晚玉救了护卫陛下的将士,此事于容晚玉的名声有益,他是逢人便夸。 但京郊这回不同,他身为户部侍郎,明白这时疫之下,已经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 因此,容晚玉虽已涉身其中,但这名头要越小越好。 “田相有所不知,小女擅长的除了微不足道的常症,便是女子之症,所以各家夫人小姐才会邀她治病。这解毒,实在不是小女所长,更何况是北域之毒。” 最后一句,容束压低了嗓音。 这件事,本是太子首当其冲,但自从北域毒草被发现,二皇子的罪名一下子向太子的看齐,实在不是能挂在嘴上随口说说的。 田首辅见他言之凿凿,也不知道信与不信,最后也只是说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 容束莫名其妙打了一遍机锋,刚松了口气,另一边肩膀忽然又被人重重一拍。 “谁啊啊,四殿下。” 看清来人,容束不得不又低下头去行礼。 尽管四皇子不受重视,但到底是皇家子嗣,由不得他们这些人臣轻慢。 “别这么麻烦,本皇子是有件事,要让容大人帮帮忙。” 姜询一手拽起容束,笑眯眯地模样,和适才的田首辅如出一辙,一看就是在打什么小算盘。 容束只能捏着鼻子低头,“四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此番京郊的事,你家的大小姐,很是出风头啊。”姜询一开口,没绕弯子,直接点了容晚玉。 有了刚刚和田首辅的交谈,容束十分上道,立刻回道:“小女不过微末之功,怎及四殿下临危受命、临危不惧、把控大局”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姜询嫌弃地摆摆手,阻止了容束的侃侃而谈。 “你明白就行,总之,要是让本皇子听见,容晚玉的功劳比本皇子还大,本皇子就只有,请容大人一起喝喝茶了。” 容束听明白了,此次太子和二皇子相争,被四皇子捡了便宜。 从小到大在两位兄长之下,都没有出过什么风头的四皇子,这回狠狠扬眉吐气一番,不容许任何人的风头盖过了自己。 这些医者之中,太医是本职,公主府的医女身份低微,唯有容晚玉既有身份地位,在京城中还名声匪浅。 所以,姜询特意来警告他,管好自家的女儿。 容束口口声声地保证,最后才被姜询放行,擦了擦额头的汗,以最快的步子离开了宫中,顺便牢牢护住了自己的肩膀。 警告完人,姜询慢慢悠悠地回到了母妃所在的蒹葭宫,一如往常,向惠嫔请安。 因为姜询难得担了些职务,京郊的事,便是凑巧也撞上了好结果。 皇帝由此,赏了不少惠嫔金银首饰。 一向冷落的蒹葭宫,来了些趋炎附势之辈,倒是难得热闹。 知道惠嫔宫中还有其余妃嫔,姜询候在偏殿,过了一会儿,姑姑才来引他入内。 一进殿,就闻到了浓浓的脂粉气,姜询不免皱起眉头。 “这些多嘴的麻雀,扰母妃清净了。” 惠嫔坐在上位,年约四十,保养得宜,虽生得不算倾城,但有一股后宫女子难得的宁静之气,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 她好脾气地笑了笑,“宫中日久,不过凑在一起说说话,算不得打扰。把窗户打开些。” 后一句话,是吩咐宫人,开窗换气,屋内的甜腻气息果然淡了许多。 “今日怎么来得晚了些?”惠嫔问道。 姜询虽名声不好,但一直十分孝顺,每日来她宫中请安,向来准时。 姜询随口提起刚刚和容束的对话,他对母妃向来没有隐瞒。 惠嫔屏退左右,才幽幽开口,“旁人求名,是为得利,询儿求名,却是为了保身。到底,是母妃无能。” 姜询此番在旁人眼中,就是捡了便宜。 但太子和二皇子如今都受了罚,他此时被父皇奖赏,难免有些惹眼。 有不少目光都投向了他,似乎在考量,这位皇子有没有争夺夺嫡的可能。 太子和二皇子,也未必对他没有起疑。 若他一副谦逊模样,将功劳都推出去,不求名便所求更甚。 只有像现在这样,故意做出一副好大喜功的模样,才能将那些审视的目光一一蒙蔽。 “母妃无过,是孩儿让母妃丢脸。”姜询十分介意惠嫔的自责,立刻将所有不是拦在了自己身上。 惠嫔不想让他难过,止住了这个话题,又提起了别的,露出些打趣的神情。 “母妃知晓,你是为了多争得些风头,但特意叮嘱容侍郎,莫非是担心容家姑娘,受这风头所累?” 前一刻,母妃还在哀怨,后一刻就开始调侃自己,姜询一时无语。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厉害着呢。” 姜询不想继续被母妃打趣,生硬地改了话题,扯到了旁的。 分神时,也难免想起容晚玉,担心她不知晓自己的真意,误会自己当真是要打压她。 第125章 皇商 一架架拉货的马车,不知装满了什么货物,上面用粗麻布遮盖着,往永宁侯府而去。 门房见送货人无误,才打开了后门,叫来身强力壮的家丁,将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全数搬入了侯府。 钟无岐听见下人通传,货物已卸,才放下茶杯,看向坐在自己对面,慢悠悠地品茶的容晚玉。 “你一大早,说要送舅舅一份大礼,到底是什么大礼,如此藏着掖着的?” “大礼近在眼前,舅舅不如亲自过目。”容晚玉也放下茶杯,起身和钟无岐一道往后门去。 年后,钟无岐本已经外出行商,得知京郊出现时疫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不料此事很快被摆平,京城中又出现粮价药价疯涨的事态,他正想再次出行,从各处调买些粮食入京。 山高路远,运粮并不是一桩利润高的生意,钟无岐每回也不过顺道,会采买少许,供给于自家在京城的粮铺。 此番京城粮价疯涨,只有几家粮铺,限购不涨价,永宁侯府的便是其中一家。 纵使如此,也难解京城百姓的燃眉之急。 保家卫国,是刻在永宁侯府满门骨子里的信仰,钟无岐此举并非为了其他,不过是想为百姓尽一份力而已。 “舅舅可听闻,官家征粮一事?”沿途,容晚玉忽然提起了一事。 钟无岐点了点头,面色不容乐观,“都是些宵小之辈,散播谣言弄得人心惶惶。只要异地的粮食足够,撑过这一个月,便可安抚人心了。” 征粮是户部的事,对象自然是那些豪门贵绅。 容束主管此事,但成效不显,家家户户借口颇多,容束到底身份浅了些,做不到以势压人。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到皇帝面前,皇帝大手一挥,给了他一个儿子。 太子和二皇子还在念《孝经》,只有四皇子闲人一个,整日和礼部官员、别国使臣饮酒作乐。 皇帝一道旨意,将四皇子从温柔乡里挖了出来,扔给容束,让他去装装纸老虎。 有了皇子之威,征粮变得顺利了一些,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京郊生产的粮食不少,异地购得的实在杯水车薪。 从容束回府的时辰越来越晚,便可知道,此事进展得不太顺利。 连迟不归,都被容束带上一起,负责动嘴皮子,俗称吵架,斗殴的部分,有四皇子胜任。 “咱们侯府,自从舅舅选择从商以来,一直受人诟病。”容晚玉平铺直叙,并未带任何的情绪,实话实说的态度,比起那些宽慰更让人容易接受。 钟无岐微微点头,却没解释一句,其中缘由太过沉重,不该让容晚玉跟着一起背负。 “都说商人重利,但咱们家从商却并非为利。若此时,永宁侯府能够提供足量的粮食,便是从商,也可得人们一句仁义之商。” “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粮食”钟无岐听明白了。 容晚玉是想借着这个契机,一改永宁侯府在京城中的声誉。 但哪怕是钟无岐,短时间内也难以筹措到数量如此庞大的粮食。 “粮食,这不是有了吗?”容晚玉神秘一笑,伸手解开了改在粮袋上的粗麻布。 其余家丁得她吩咐,将所有盖着的粗麻布全部解开,堆成小山的粮袋出现在了钟无岐的面前。 容晚玉拿出购粮时候的凭证,上面记载着这些粮食的出处,皆来自京城之外。 “舅舅先点点数,这些只是一部分,剩下的在仓库,一会儿得舅舅派人去取。” 钟无岐不可置信地接过凭证,又上前打开一袋谷子,伸手抓了一小把就塞进了嘴里。 “当真是别处的粮食,这么多,你何时囤的?” “舅舅忘了?年前我曾托舅舅替我购些药材,用于医馆,这些粮食也是那时候一道购得,只是表兄经手,舅舅不知晓罢了。” 容晚玉让人将粮袋重新捆扎好,一会儿得拉去征粮的仓库。 钟无岐想起了年前的谈话,不再追问容晚玉为何会提前囤积数量如此之大的粮食。 只看眼前,容晚玉想要帮扶永宁侯府之心,一览无遗。 “这些,算舅舅向你买的。献粮一事,不该只有侯府,合该算上容家才是。” 钟无岐说完就让人去取银票,被容晚玉拦住了。 她摇了摇头道:“名声,是把双刃剑。于如今的侯府,是甘霖,于容府却是洪水。” 钟无岐自幼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又在外历经千帆,阅历不凡,也明白了容晚玉所言利害。 不再推辞,接受了外甥女的好意,又让人把钟衍舟叫来帮忙。 “你表兄恩科之后,一直未得授职,此番正是让他替咱们侯府露脸的好机会。” 容晚玉对此自然毫无异议。 此事,容晚玉不便露脸,便将花管事叫上,随同钟无岐和钟衍舟一道,去押运粮食。 离开前,钟衍舟叫住了她,一脸纠结,嚅嗫半晌才开口。 “表妹,你是不是同赵家小姐说了些什么?” “你是说淑和郡主?”容晚玉茫然地眨眨眼,“近来事多,我许久未见雅茹了,怎么了?” 钟衍舟想起,自己去跑马时意外碰见赵雅茹的场面。 在围猎场,两人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大吵一架,这回偶遇,赵雅茹竟然一改之前的气势,对自己十分的怜悯。 “就是怜悯!她那个眼神,跟看什么可怜的猫猫狗狗一般。”钟衍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宁可她跟我打上一架!” 容晚玉后知后觉地想起,从围猎场回城时,自己同赵雅茹在一辆马车上的谈话。 她丝毫没有心虚,一脸坦然地忽悠钟衍舟,“我没说过什么。可能是雅茹自己想通了,她自幼便十分敬佩大舅舅,故此对你才有些微词。现在误会已解,表哥你也不要再计较了。” 听见赵雅茹敬佩自己的父亲,钟衍舟的表情才好看了些,最后哼了一声,说了句好男不跟女斗。 有了永宁侯府的仁义之举,征粮一事,提前圆满完成。 容束乐滋滋的难得赶上回府用晚膳,还给容晚玉和钟宜沛,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因永宁侯府,不图回报捐献大量的粮食,解决了京城的燃眉之急。 皇帝特赐永宁侯一块金牌,上刻有皇商二字,金牌之下刻有谷物暗纹。 这番赏赐,不仅代表了官家对商人的最高赞誉,更是特许钟无岐可供给官家用粮。 虽粮食利薄,但向官家贡粮,数量庞大,累积之下,利润十分可观,不少商户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成为皇商。 第126章 男女有别,天下事无男女之别 容家和钟家如今是同气连枝。 永宁侯府此举,既得了名声好处,又帮容束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容束一高兴,对府里和永宁侯府相关的三人,都奖赏了一番。 叫上容晚玉和容思行,一起在碧桐院用了一道家宴。 “女儿恭贺父亲功业有成,祝父亲早日加官进爵。”容晚玉给容束斟满酒,自己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这话说到了容束的心坎里,美滋滋地喝下了容晚玉的祝酒。 容晚玉面上不动声色,在桌子下碰了碰容思行的腿。 容思行正在啃鸡腿,抬眼见姐姐给自己使了眼色,便放下鸡腿,端起果酿,走到容束身边。 “行儿祝父亲事事顺遂,每日都能早些回家,陪母亲阿姐和行儿用晚膳。” 这番祝酒辞说得童真有趣,容束哈哈大笑,用自己的胡茬碰了碰容思行的脸,也痛快了喝了一杯。 钟宜沛见姐弟二人换着花样地去灌容束,猜到是容晚玉的主意,也一并加入了劝酒的行列。 酒过三巡,容束已经喝得有些发晕,但离完全醉倒有还有些时候。 容晚玉见机,立刻问询起了查田一事的进展,还有那些受牵连的人户的下场。 放在平时,容束根本不会和女儿提起这些官场之事。 此时装了一肚子酒,脑袋不太清醒,又高兴得很,几乎是有问必答。 “好多,好多家都糟了。大都是太子一党,不过田相求情,并未从严处理,至多不过不过革职抄家。” 容晚玉闻言微微蹙眉,想起前世自家直接被判流放,为何此番惩处的力度如此之小。 “没有流放或者秋后问斩的?” 容束摇了摇头,虽醉醺醺的,但对澧朝律例还是倒背如流,“罪,罪不至此。此时,多亏你发现得及时,咱们家才免遭于难,父亲,要重重,赏你!” 从容束口中套到了想要的消息,容晚玉无心再敷衍酒鬼,将他交给了钟宜沛。 自己有一些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菜,心思恍惚。 前世京郊中毒一事,被太子及时掩盖住,因此查田也拖到了一年之后才事发。 今生,有了容晚玉的推波助澜,容沁玉更早地结识了二皇子,更早地偷取了容束的公文。 只是公文是容晚玉故意设计留下的,目的是引二皇子发现京郊的时疫。 此事虽早发,但太子并未受到重惩,他的党羽虽损了些羽翼,但也没有伤到根基。 那便证明,前世除了查田一事,容束书房中,定然还隐藏了关于太子一党的别的秘密。 甚至更为严重,才会引得容家满门流放。 容晚玉心里装了大大的疑惑,也没心思吃饭了,最后提前离席。 她叫来佩儿,问询近日容沁玉的动向。 因二皇子被关在宫中念学,容沁玉也有段时日没有乔装出府了。 白日时常去松鹤院,伺候祖母,估摸着也是见姨娘无靠,想要寻求新的庇护。 “难道,真要等一年后,容沁玉再盗一回公文吗” 迷雾半散,容晚玉只纠结了一会儿,便抛之脑后。 与其沉溺在前世种种,不如紧紧抓住今生已有的机会,只要积攒足够的力量,哪怕今生有未料之事,也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家宴间,她听容束提起,迟不归帮衬他去向各家征粮,没少费嘴皮子功夫。 见天色还早,亲手熬制了润嗓的小食,亲自送去了外院。 从她出府到京郊后,两人各自忙碌,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此时一照面,两人站在院中,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人开口先打破宁静。 “清风见过大小姐。” 最后还是清风闯入,一点眼色没有,大着嗓门冲容晚玉作揖。 “咳,这是润嗓的汤药,近日辛苦你陪父亲去征粮了。”容晚玉回过神,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了清风。 “迟先生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告” “容小姐留步。”迟不归出声唤住了容晚玉,将清风手里的食盒亲自取过,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迟某有一事,想要和容小姐谈一谈。” 清风见状,会意退出了院子,守在了门口,谨防有旁人听到两人的谈话。 待容晚玉落座后,迟不归才开口道,“容小姐觉得,京郊一事可算了结了?” 容晚玉听迟不归提起此事,正好是自己心中疑惑,不免打起了精神。 “只觉是冰山一角,细细想来,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见容晚玉所思同道,迟不归眼底略过一丝赞赏,却不忙答疑解惑,而是让容晚玉先把自己不解一一道来。 “先说太子一党囤田隐户一事。通过易凡乔装的周庄头可知,囤田隐户的暴利大多流入了太子的钱袋,剩下的蝇头小利用以收买人心。这份银钱,数额惊人,到底作何用处?” “再者,北域毒草现身。便是围猎场之事是二皇子所为,京郊的毒草却不可混为一谈,还有想杀阿月的刺客,背后定然另有其人。” 两个问题,不偏不倚,正好切中了此事要害。 迟不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详了容晚玉良久,久到容晚玉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没擦干净。 “容小姐,若为男儿身,当可治国平天下。” 这是士人至高无上的赞誉,容晚玉被夸得一愣,又有些心虚,毕竟自己是占了重生的便宜,才会比旁人知晓得更多。 “先生谬赞了。” 迟不归脸上没有取笑之意,眉眼深压,十分认真,“不是谬赞,是实话。” “女儿身,难道就不能治国平天下,只能囿于内宅,一辈子相夫教子吗?”容晚玉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并非挑刺,而是真心由此一问。 她想要知道,迟不归的答案。 迟不归没有惊讶于她惊世骇俗地发问,反而认真地思索后,才给了自己的回答。 “澧朝曾出过女帝,虽在任时短,但也有过不少功绩。且不论权贵,寻常百姓间,女子中佼佼者亦甚多,虽大势倾于男子,但迟某以为,凡是论人不论男女之别。” 容晚玉知晓,有了前世今生的经历,自己注定不会是一个安于内宅的女子。 钟宜沛嫁入容府后,也开始操心起了她的婚事,但容晚玉对此,一直兴致缺缺。 哪怕她要嫁人,也要嫁一个懂自己的男子。 迟不归的回答,让她有些动摇,日暮渐暗,只有微风徐徐,和她一下接一下的心跳声。 第127章 随性随心 “京郊暴利所得银钱的流向,十分隐蔽。易凡虽暂借了周庄头的身份,但也查不出太多东西,只是大概知道银钱流出京城,一笔往北,一笔往南。” 迟不归言简意赅地向容晚玉解释起她的疑惑。 “至于京郊毒草一事,如今四殿下在礼部当职,应该过段时日便能得些消息。那名刺客,招式并非正统出身,更像江湖之人。” 这些消息,看似三言两语,实则已是迟不归掌握的极为紧要的情报,容晚玉是四皇子之后知晓的第二人。 容晚玉有心想回忆前世看看有无可用消息,但那段时日自己被关在容府,实在是井底之蛙。 忽然,容晚玉抬眼看向迟不归,微微挑眉,“迟先生如何知晓那刺客的招式?” 迟不归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坦然地与容晚玉对视,“四殿下的人告知的,多半出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二皇子有自己的亲卫,不会聘用江湖之人。” 寻常人说话,若直视对方的眼睛,多半是言语笃定无疑。 但容晚玉却知晓,迟不归有个旁人不知道的小习惯,越是盯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越是说明此言有虚。 原本容晚玉也未起疑,只是有刺客那夜,四皇子侍从所用的软剑,让她觉得眼熟。 如今诈一诈他,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多半是迟不归和四皇子另有安排,才会让迟不归乔装成侍从也去了京郊。 迟不归不提,容晚玉便不问。 说完话,容晚玉将汤药从食盒里拿了出来,摆在迟不归面前。 起身离开前,留下一句略带笑意的叮嘱,“迟先生,小心烫。” 待容晚玉离开,迟不归喝下润嗓的汤药,已经微凉,何来小心烫一说? “还是发现了吧?”迟不归有些无奈地笑着喃喃自语。 倒也并非有什么秘密任务需要遮掩,只是那趟京郊之行,他本不该去。 那日,四皇子得到旨意,从宫中驾马车朝京郊去。 路过一条小巷,马车后特制的机关门被人从外打开,灵活地跳进来了一个人。 “你弄成这样是干什么?”四皇子看着易容后的迟不归,十分别扭,“你不是该留在城内,盯着那两人的动向吗?” 迟不归施施然落座,身上的打扮和四皇子的侍从一般无二,“不放心殿下的安危,特来” “你不放心我?迟不归你知不知道,你骗人的时候,爱盯着别人的眼睛。”四皇子嗤笑一声,盯着迟不归那双深邃的眸子。 迟不归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拿出随身的软剑擦拭了一遍,再重新系在腰间。 “现在知道了。” 到底四皇子也没将他扔出马车,只是最后调侃了他一句。 “你向来是谋而后动,像如今这样,随性而行,可真是少见啊。” 腰间的软剑微凉,隔着布料也能察觉,但迟不归哪怕睡觉,也从不将软剑取下。 这份谨慎伴随了他一生,如姜询所言,随性而行四字,似乎就不该出现在他迟不归的身上。 从外院离开,容晚玉又去了一趟松鹤院。 虽然钟宜沛嘴上不说,但容晚玉的耳目如今遍布整个容府,自然也知晓,祖母近来不停找钟宜沛麻烦的事。 都说媳妇熬成婆,少不得要把当年做媳妇的苦发泄在自己的儿媳身上。 祖母变着花样地折腾钟宜沛,更多的则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想要在容府占一席之地,而不是做一个颐养天年的清闲老夫人。 容晚玉刚跨进松鹤院的院门,迎面走来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两人险些撞上。 她定了定神,瞧见了眼前人,“二妹妹,何故如此着急?” 容沁玉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见是容晚玉,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情绪,向容晚玉行礼。 “长姐安好,妹妹只是一时失神,没瞧见长姐。” 左右是不提自己的心绪。 如今有佩儿时刻盯着容沁玉,容晚玉并未想直接从容沁玉的嘴里套出什么话。 只要她还有卖亲求荣之心,那便还是容晚玉只手可握的棋子。 容晚玉让出半个身位,随口一言,“听闻妹妹近来日日不歇地伺候着祖母,这份孝心,可真是感天动地。” 容沁玉的背影僵直一瞬,不再回答,匆匆行礼后快步离去。 要让祖母安分些,容晚玉可谓是信手拈来。 只需把脉,严肃面容,长叹一口气,再摇摇头,祖母的心就会直接提到嗓子眼。 “可是我的眼睛,又出什么毛病了?” 容晚玉收回诊脉的东西,摇了摇头,“这回不是眼睛,而是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连哄带骗,“祖母您年纪大了,便不可劳心,该静养才是。听闻祖母近来多寻母亲说话,您提点晚辈,自然是好心,可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 祖母听见容晚玉提起钟宜沛,略带心虚地尴尬一笑。 她自然知晓,容晚玉和钟宜沛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的关系,自己刁难钟宜沛,若容晚玉知晓了,必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地给自己看病了。 好在那儿媳还有些眼力见,没挑拨她们祖孙的关系,见容晚玉一副尊敬的模样,就知晓还把自己当亲祖母看待。 容晚玉刷刷写下药方,自然是挑最苦最难吃的药材,又照例给祖母扎了一遍针。 一番折腾下来,祖母又蔫儿了,想来能安分一段时日,不再作妖。 离开前,容晚玉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听说二妹妹日日来伺候祖母。” “沁丫头?她呀,不过是母亲失势,来我这儿献献殷勤罢了。当然比不过晚丫头你一片孝心。” 祖母提起容沁玉,不复从前的宠爱,甚至有几分讥讽。 容晚玉听了她的夸赞,半点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觉得有些反胃。 几句话下来,知道容沁玉每日来也只是端茶递水的,似乎没什么异常。 晚间,红儿来向她回话。 说容沁玉入夜来寻了一回萧姨娘,说是送些衣裳,她也检查过了,东西没有什么异常。 第128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自从上回在碧桐院,容沁玉被萧姨娘打了手板,已经许久未来看望萧姨娘了。 她忙着和二皇子私会,忙着恭维祖母,将亲生娘亲早已抛之脑后。 如今一见,才发现,姨娘如今瘦得吓人,仿佛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瘦弱的身躯,腹部却高高隆起。 仿佛怀的不是孩子,而是吸食自己血肉的毒瘤。 “沁儿,怎么站着,到姨娘身边来。”萧姨娘正在绣虎头鞋,笑着冲容沁玉招了招手。 容沁玉想起在松鹤院偷听到的一幕,只觉得如鲠在喉。 她本是想去小厨房,热一热茶水,却意外看见伺候祖母的嬷嬷在熬煮什么汤药,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躲在一旁,半晌才听清楚嬷嬷的话。 “冤有头债有主,萧姨娘,你若去了,可别找奴婢啊” 说完话,嬷嬷将汤药倒进碗里,放到食盒,愁容满面地提着走了出去,看方向正是碧草院。 容沁玉知晓祖母日日都在给姨娘送安胎药,却没想到这安胎药是萧姨娘的催命符。 看着桌上,还摆着喝完安胎药的药碗,容沁玉就止不住地颤抖,伸手捏住了萧姨娘瘦弱的胳膊。 “你知不知道,你每日喝的安胎药是什么东西!?” 没有意料之中的惊慌,萧姨娘伸手温柔地抚过容沁玉的脸颊,微微点头,“姨娘知道。” 容沁玉被她的话弄得一愣,不可置信地垂下手,“知道既然知道你还” 萧姨娘没说话,拉起容沁玉的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你的弟弟就快出生了,他会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上。一出生他就会养在你祖母膝下,记成嫡子,比容思行那个瘸子,好上一万倍。” 容沁玉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猛地推开萧姨娘的手,干呕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含泪咬紧牙关,“你这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萧姨娘一下一下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何时落下两行泪来。 她自小熟悉医理,老太太送来的安胎药,一日一日地喝下去,她也察觉了自己身子的异样。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知道怀孕后的折腾,让腹中的孩子已经太过虚弱,若能用自己的血肉滋养,那便算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给他留的最后的礼物吧。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萧姨娘第一回对容沁玉下了逐客令,看着容沁玉摇摇晃晃的背影,她颤抖着嘴唇,“沁儿,对不起,原谅为娘自私一回。” 容沁玉走后,萧姨娘慢慢擦干脸上的眼泪,再睁眼,只剩下一抹狠色。 她走到香炉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倒了进去,然后将守在院中的红儿和嬷嬷都叫了进来。 等两人晕倒在屋内,萧姨娘再拿上早备好的东西,走出了碧草院。 晚间下了课,容思行和书童马聪一起往玉雨苑去。 经过一片怪石林时,忽然传来了几声虚弱的犬吠,听声音,似乎还是奶狗。 容思行一下来了兴趣,先钻进来石林去找狗。 因阿姐怕狗的缘故,家里便没有养过,容思行一直很喜欢毛茸茸的小狗,从前不养是怕阿姐生气,现在则是照顾阿姐的情绪。 “马聪,你去那边找找。” 容思行只听见声音,一直没找到,使唤书童,和他兵分两道。 马聪知道这附近只有些大石头,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听命朝另一边寻去。 容思行寻着声音,兜兜转转,没能找到幼犬,却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姨娘?” 只见萧姨娘提着一包点心,笑着蹲在他的面前。 从知晓萧姨娘离间自己和阿姐后,容思行便不再和萧姨娘亲近。 他日日忙于功课,要不就是和三妹妹玩耍,偶尔听闻萧姨娘被关禁闭的风声,也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看着曾经亲近的姨娘,瘦得不成人形,容思行的心还是有些难过。 “行哥儿还记得姨娘,真好。”萧姨娘慢慢打开点心外的油纸,冲着容思行眨了眨眼睛。 “姨娘是偷偷跑出来见行哥儿的,姨娘知道以前的事错了,想要给行哥儿道歉。” 容思行看着那包自己曾经最爱吃的点心,却没有向前一步,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姨娘对行儿的照拂,行儿不会忘,但姨娘离间我和阿姐之事,行儿也不会忘。姨娘不必对行儿道歉,行儿只当功过两清。” “待姨娘生下弟弟,行儿会待他同三妹妹一般,不会让他小小年纪,便被亲人算计。” 跟着迟不归念了大半年的学,如今容思行越发聪慧,心思也成熟了许多。 他扪心自问,做不到以德报怨,常年受腿疾所误,他的心思始终比同龄人更偏激一些。 但有了迟先生的教诲,有了阿姐的陪伴,容思行的心病和他的腿疾一样,慢慢地被治愈,再不会自怨自艾,心胸开阔了不少。 他如今不再将萧姨娘当做母亲一般的存在,自然也不会嫉妒她腹中的孩儿。 和三妹妹的相伴,也让他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兄长。 萧姨娘听见他的话,握着点心的手开始颤抖,最后,那一包点心都掉到了地上。 “呜呜呜行哥儿,是姨娘对不起你” 见萧姨娘捂着脸大声痛哭起来,容思行的心里不落忍,从袖里拿出手帕,上前递给萧姨娘。 “姨娘你怀着孩子,别哭了” 萧姨娘伸出一只手去拿手帕,忽然一把抓住了容思行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了一把地上的点心,面上哪有半点悔恨之意。 “今生已经如此,姨娘只能一错到底了,要怪,就怪你娘要嫁给表哥!要怪,就怪你不该出生,挡住了我孩儿的青云路!” 她一边恶狠狠地唾骂着,一边用力地将点心往容思行的嘴里塞。 容思行没有防备,被迫吞咽了一大口点心,呛得咳嗽不止。 另一边,马聪听到了动静,连忙跑来查看。 只见自家小主子被萧姨娘发疯似的塞着地上的点心,马聪护住心切,顾不得旁的,上前一脚蹬在了萧姨娘的肩膀上。 第129章 以命换命 马聪抱着面色发紫的容思行,脚下生风奔向玉雨苑。 守在门口的环儿,隔着老远就瞧见了他,正想通传,却被着急的马聪直接撞开。 “大小姐,救命啊,大小姐!” 他一路不管不顾,冲进了屋内,因力竭险些摔倒,被丹桂一把拽住,才没将容思行摔在地上。 容晚玉看见行哥儿气若游丝的面庞,盛汤的手一颤,汤碗打翻在地,精心熬煮数个时辰的汤倾洒出来,却无人顾及。 “取我的针来!” 一时间,玉雨苑的人都跑动起来,虽人人如临大敌,但还算有条不紊。 容晚玉伸手扣住容思行的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马聪说起萧姨娘给容思行塞点心的事。 马聪还算有些机灵,抱起容思行时抓了一把地上的点心,颤颤巍巍地摊开手,给容晚玉看。 容晚玉直接捏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辨出其中滋味后,吐了出来。 顾不得舌头开始发麻,她开始给容思行施针制止毒素蔓延,口腔里那股难掩的幽香萦绕,让她几欲作呕。 她永远不会忘,母亲死的时候,房间内一直有一股奇异的花香。 她以为是母亲爱用的香料,一直记在心中,散尽千金也没能寻到一样的气味。 死后习得医术后,才知道,那并非什么香料,而是要人命的毒药。 若小剂量地让人服用,便能让人日渐衰弱,死于气血亏空。 若一次性服用过多,毒素蔓延开,不过一刻钟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小姐,催吐药。”秋扇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跑了过来。 容晚玉接过那汤药,扶起容思行,强行灌下去了半碗。 药性的刺激,让尚在昏迷中的容思行大口呕吐起来,将吃下去的点心,吐出来了不少。 但仍然不够,他无力地垂下头,鼻腔里开始渗出乌黑的毒血。 “解毒针,解毒针” 容晚玉感受到容思行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回忆起了前世,弟弟在自己怀里逐渐冰冷的感觉,心仿佛被撕碎成一片一片。 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忽然抬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两巴掌,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一边重新布针,一边让秋扇去寻药,“我随身的药箱里,有一个银色的雕花瓶,快拿来!” 秋扇也急得红了眼眶,闻言立刻奔去寻找药箱。 很快,拿来了银色雕花瓶,从中倒出了三颗赤色小药丸,举到容晚玉面前。 容晚玉捏起其中一粒,放到了容思行的嘴里,然后紧紧扣住容思行的脉搏,感受着他身体细微的变化。 此时容思行身上扎了不少银针,面色泛紫,嘴唇发乌。 忽然他小小的身躯猛烈地抽搐起来,容晚玉见状,立刻扶着他倒在床边,丹桂眼疾手快地拿了木盆放在床下。 颜色发黑的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溅在木盆里,十分骇人。 跪坐在地上的马聪见状,没忍住哭出了声。 今日是他陪着小主子,若是小主子真出了意外,他这条命也算是到头了。 容晚玉瞧见那黑血,却是破涕而笑,“对,行哥儿真棒,将毒血吐出来就没事了。”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丹桂用脚碰了碰马聪,十分嫌弃地将自己的帕子扔给了他,“擦擦脸,少爷没事了,别哭得这么晦气。” 马聪也不觉得冒犯,捏住帕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又哭又笑,嘴里不知念着哪里神仙名号,谢他大恩大德没收走少爷的命。 于嬷嬷一直守在一旁,调度玉雨苑的下人。 见容思行暂时无恙了,也长出了一口气,担忧的神情立刻变成厉色,嘱咐起了丫头们。 “环儿,你带两个力大的婆子,和马聪一道,去拿萧姨娘。” “知琴,你去寻夫人;知棋,你去正门守着,主君一回府,立刻引他过来。” “秋扇留下来陪着,丹桂你去再请个大夫” “拿我的帖子,去公主府请阿月来。”容晚玉回过了神,打断了于嬷嬷的话,论解毒,她认识的人里,阿月才是最擅长的。 丫鬟们各自领命而动,丹桂拿上拜帖,马不停蹄地往外走。 途经外院时,撞上了提着晚膳的清风。 清风抬手正想和她打招呼,见她气势汹汹,只能往旁边避让,看了一眼丹桂来的方向,面色微凝,立刻将此事告知了迟不归。 “公子,玉雨苑那边好像出事了” 话音未落,迟不归已经如幻影一般运转轻功,朝着玉雨苑纵跃而去。 此时天色还不算太晚,他行若飞鸿落雪,一路竟无人觉察。 迟不归刚落定身子,便听见吵嚷声中有一熟悉无比的声音,正在啜泣。 他难顾礼节,直接推门而入,便看见容晚玉坐在床沿,握着容思行的手,哭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容晚玉听见声音,看向迟不归,眼里的哀绝让人心颤,“明明已经解毒,为什么还会七窍流血迟不归” “我在。” 迟不归抽出软剑,在掌心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又在容思行的掌心划下一样的伤口。 他用自己流着鲜血的伤口覆盖住容思行血液颜色异常的伤口,气沉丹田,调动起了内力。 他不是大夫,不会解毒,若要救人,只能用内功,引渡毒血相换。 一股阴寒之感,顺着掌心钻入了迟不归的身体。 他压下体内那股翻涌的寒意,用空着的手,颤抖着擦去了容晚玉脸上的泪,“别怕。” 只见容思行的面色渐渐褪去黑紫,迟不归掩在长袖下的手臂,却肉眼可见地,经脉凸起,颜色转黑。 容晚玉不慎碰到了他冰凉的手,似乎有所察觉,将自己白净的手摊开,难掩着急,“用我的血去换!” 迟不归却故作轻松的浅笑一声,用自己宽厚的手掌,盖住了容晚玉摊开的手,“你不会武功,没用的。” 夜色渐临,于嬷嬷寻来蜡烛点燃。 灯花落下,门口终于响起了那咬字奇异的声音。 “容晚玉!” 第130章 萧氏之死(上) 夜幕降临,玉雨苑却灯火通明。 院子里,容束和钟宜沛焦急地来回踱步,眼睛一直盯着紧闭的房门。 屋内,阿月神色严肃地,将一只银色的长虫从容思行掌心的伤口中慢慢引出。 那长虫回到她的掌心,慢慢蜷缩成一团,失去了生命。 “你弟弟,没事了。” 容晚玉听见阿月的话,才猛地大口喘息起来,适才紧张到不知觉屏住了呼吸,也没察觉。 “还好,你用解药和银针拖了些时间,又引出部分毒血。剩下的,只需休养便可康复。” 阿月说完容思行的病情,十分冷漠地看了一眼站在容晚玉身侧的迟不归。 以她的医术,自然看出了迟不归的不适,但在她眼里,除了平阳公主和明月郡主,旁人够不着让她费心。 容晚玉正想开口,让阿月帮迟不归瞧一瞧,却被迟不归料到一般,按住了肩膀。 “我没事。”迟不归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虽面色不佳,但说话还算中气充足。 “我不便在此逗留,需先回外院,若有需要,派人来寻我便是。” 说完,迟不归从窗户翻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容晚玉心乱如麻,先告诫了一番屋内的丫鬟不可提及迟不归来过,只能相信迟不归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玩笑。 她也明白迟不归的担忧,不想将自己的病情暴露给并不熟悉的阿月。 “阿月,我明明给行哥儿用了对症的解药,为何他的毒还是没压制住?” 这是容晚玉最不解之处。 前世母亲死于萧姨娘的毒害,她铭记于心,重生后查遍医书,根据症状,早早调制好了解药。 倒也没想到真会派上用场,只是想慰藉无法挽救母亲的痛楚。 阿月让她拿来解药,还有剩下的点心残渣,辨别了一番解释道,“毒药,加了一些用料,所以药效不够。” 容思行身体经此折腾,需慢慢调养,好在到底命是保住了。 “开门。” 容晚玉摸了摸容思行的脸颊,擦干脸上的泪,站了起来。 门被从内打开,容束和钟宜沛立刻奔了进来。 钟宜沛直接扑倒在了床边,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探容思行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才松了口气。 容束则还算镇定,冲着阿月拱了拱手,“多谢公主义举,派姑娘来替我儿治病,容某不甚感激” 阿月最不耐烦与人打交道,回身只和容晚玉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容府,留容束有些尴尬地呆在了原地。 “行儿如何了?” “没死。”容晚玉对着容束,一改此前的敬意,言语冷淡又生硬,“萧姨娘在何处?” 容束已经从马聪嘴里得知了前因后果,此时又是生气,又是尴尬,“她动了胎气,提前发作,正在生产。” “母亲,行哥儿就拜托你了。”容晚玉对着钟宜沛俯身一拜,拂袖往屋外走去,不忘叫上容束。 “既如此,女儿便同父亲一道,去看看萧姨娘吧。” 且说,环儿带了人,同马聪一起,寻去怪石林,去捉萧姨娘。 去的时候,只见原地还有些点心残渣,以及带着腥臭味的血迹。 循着血迹一路寻去,一直到松鹤院附近才消失不见。 环儿只能折回玉雨苑,向容晚玉禀报,刚好和回家的容束撞上,一行人匆匆赶回了玉雨苑。 容晚玉一边大步流星地往松鹤院去,一边听环儿说了事情经过。 萧姨娘能对行哥儿痛下杀手,定是知晓自己难过产子一关,想要最后拼上力气,替腹中的孩子扫清障碍。 此时提前生产,自然也只能寻老夫人帮忙。 等容晚玉和容束赶到松鹤院,老夫人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看见容束,还十分高兴地冲他招手。 “楚楚生了,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萧楚楚人呢?”容束此时却无暇顾及新生的孩子,连名带姓地问道。 祖母正因新生的孙儿高兴,没察觉父女俩的情绪有异,不甚在意地指了指里屋。 “在屋内躺着呢,稳婆说有些出血,你就别去诶,回来!晚丫头,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还没说完,容束和容晚玉已经先后进了里屋。 于嬷嬷则直接守住了房门,不让松鹤院的人去打扰。 一进屋,容晚玉就闻到了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萧姨娘是意外早产,松鹤院更没有为她准备产房,此时屋内一片狼藉。 孩子生下来后,便被祖母抱走,屋内只剩下萧姨娘一人,生死不明地躺在床上。 容晚玉捏着银针上前,看见萧姨娘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直接扎在了几处要穴。 这针法叫法直白,名为回光返照,可让人强留一口气,撑过一刻钟才消散。 得知萧姨娘又一次对行哥儿下手,容束的心中自然是无边愤怒,可当他进屋,见到萧姨娘为自己生子而濒死的模样,他又浮起一抹怜惜。 容晚玉让萧姨娘多活这一口气,便是要断了容束的这点子怜惜之情。 “人死如灯灭,有些事,还是在死之前说清楚的好。” 容晚玉见萧姨娘的瞳孔转动,定在自己的脸上,才收手起身,言语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 “父亲可知道,行哥儿中的什么毒?” 容束不忍见萧姨娘濒死的模样,微微侧目,忍不住劝说。 “为父知道,萧楚楚对不起你们姐弟可她已是将死之人,晚丫头,全了她的体面吧。” “体面?”容晚玉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抽动着肩膀,笑声让人悚然。 她最后站定在原地,看向容束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 “行哥儿中的,是和母亲一样的毒。萧楚楚要体面,那我母亲呢?她身为侯府嫡女,嫁入容府,替你生儿育女,替你操持内外,还要容许你娶青梅竹马的表妹为妾,最后却中毒而亡。父亲,我母亲的体面,你又放在何处!” 句句诘问,字字锥心。 容束只觉得自己一阵耳鸣,容晚玉的话忽远忽近,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扎进了自己的心。 第131章 萧氏之死(下) 逼仄昏暗的屋子,烟烛和血腥之味缠绕,仿佛无形的白绫,一圈圈缠绕在人的脖颈上。 容晚玉的话,如平地惊雷,让容束呆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发疯似得,冲到床榻前,紧紧捏住奄奄一息的萧姨娘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她。 “晚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银针还在萧姨娘的头顶,让本来已至鬼门关的她又魂回人间,身子没有半点气力,在容束的手里,像一个破布麻袋。 只剩一双眼睛发亮,在凹陷的眼眶里,凸出得可怕,再无从前的勾人模样,只剩下几近癫狂的嘲讽。 “是。她说的没错,是我毒死了钟宜湘。” “贱人——”容束抬起手,想要给萧姨娘一巴掌。 萧姨娘不但不闪躲,还将头高高扬起,语气似小女儿一般,带着娇意,和着她破锣一般的嗓子,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表哥,楚楚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死而无憾了。” 容束的手到底没落下去,他仿佛受不了真相的冲击,重重将手一甩,冲出了屋子。 “我容束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娶你为妾。” 屋内只剩下容晚玉和萧楚楚两人。 容束的话,仿佛打碎了萧楚楚故作无畏的面具。 容晚玉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萧楚楚仰倒在床榻上,眼泪夺眶而出,浸湿了枕头,如濒死的鱼一般长大了嘴,却只能发出苟延残喘的嘶吼。 仇人濒死,痛苦不堪,容晚玉以为这是自己最为期盼的一幕,可是此时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片荒凉。 没有欣喜,没有愤怒,只是哀漠。 哪怕萧姨娘死一万遍,母亲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给自己在衣角上笨拙地绣歪歪扭扭的小花;不会在夏夜瞌睡连连地给自己打扇驱蚊;不会在自己淘气后,轻轻拧着自己的耳朵唠叨;不会一遍一遍地呼唤自己,一句阿晚。 容晚玉背过身,一言不发,慢慢朝着门口挪步。 身后,忽然响起萧姨娘的嘶吼。 “我不后悔!容晚玉,杀了你娘,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只可惜,可惜容思行那贱种没死。不过我儿健健康康,日后会记作嫡子,比那个瘸子好一万倍,哈哈哈哈哈——” 容晚玉的脚步一顿,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 “萧楚楚,死到临头,你还爱着负心之人,伤害无辜之人,真是可笑。行哥儿的腿,已近痊愈,至于你的儿子,日后也会好好唤别人母亲,像曾经的我和行哥儿对你一样,依赖孺慕旁人。” “有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母亲死前,还念着,要将你抬为平妻,将容沁玉记作嫡女。” 身后,萧楚楚的笑声戛然而止,容晚玉也踏出了房门。 “我不后悔……不后悔……” 萧楚楚反复念着这几个字,脸上的癫狂却渐渐转为痛苦。 她忽然起身,提起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冲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妾,萧氏,拜见夫人。” …… 容府又诞下一个孩子,本该是喜气洋洋之时,却因萧氏难产而亡蒙上了一层阴翳。 嫡子中毒,主君病倒,不过一夜,新生带来的仿佛只有灾难。 渐渐的,有下人开始传言,说这二少爷,生来不详,有克至亲之人的命格。 原本想要将二少爷养在身边的老夫人,对此将信将疑,想起产房里萧氏死去时的奇怪姿势,一阵恶寒。 到底还是把二少爷挪出了松鹤院,随意挑了个离自己远远的院子,派了个奶娘去看顾。 二少爷的去留,钟宜沛没有拿决定,而是将选择权给了容晚玉。 “夫人说,若姑娘见着心烦,便将二少爷送去庄子上养着。全凭姑娘做主,只需以夫人的名义便可。” 赤霄来传钟宜沛的话,话里话外,都是钟宜沛对容晚玉的爱怜。 她考虑到容晚玉对萧氏的恨,难免会难以容忍她的孩子,但将庶子养在庄子上名声不好,便由她来承担。 钟宜沛的暖心举动,让容晚玉的心仿佛柔软了一些,她微微摇头,否决了这个决定。 “先姑且如此吧,多派几个人去照顾着……别的,等满月后再提。” 容晚玉本想让钟宜沛记养这个孩子,可又深知钟宜沛对母亲的看重不比自己少几分,不一定能接受这个孩子。 让秋扇好生送走赤霄,容晚玉独自一人,去了外院。 迟不归当真如他所言,哪怕引入了容思行的毒血,也无大碍。 但这并非是一件好事,相反,是更糟糕的情况。 “你……该好生休息……” 迟不归见容晚玉提着药箱,面无表情地闯入,清风拦都没拦住,带着微不可查的心疼,化作一声叹息。 “我一没中毒,二没生病,何需休息。躺好。” 容晚玉重生后,把过最多的脉,就是迟不归的。 手腕的温度,脉搏跳动的规律,熟悉到仿佛是扣着自己的手腕。 入手还是微凉,脉搏依旧虚弱,但又仿佛被坚韧的丝线吊起,维持生机。 容思行的毒血仿佛没能将迟不归侵染分毫,只因他体内的寒毒太过霸道,小巫见大巫,被吞噬消融了。 “还是老样子吧?” 迟不归轻描淡写的口吻,不是当真看破生死,而是因为他这短短的二十年,实在见过了太多医者,太多束手无策。 脉象依旧,毫无转圜之象,依旧是一盘死棋。 从一开始,容晚玉就知道迟不归的死期。 前生,教自己医术的半仙都没能治好他的病,容晚玉心底也没有这样的把握。 一开始她只将迟不归视作日后会飞黄腾达的首辅,想要以恩换恩,让迟不归成为自己的助力。 所以她不在乎能不能治好迟不归。 可如今…… 容晚玉没松手,撇开头,口吻有些固执,语气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件必须做的事?” 迟不归感受到独属于容晚玉的温暖,从手腕上的一寸皮肤慢慢渗入。 温暖到让人眷恋,让人不舍。 “是。” 容晚玉松开手,又覆盖在迟不归摊开的掌心上,没有十指交扣,只是轻轻地重叠。 “别死,迟不归。” 第132章 历冬方知寒彻骨,也有青松罩霜寒 生而弱症,无数名医言定,迟不归活不过而立。 从迟不归有记忆以来,很少有人向他提及死字,似乎不与他言生死,他便会躲过黑白无常的钩锁。 于迟不归而言,知晓自己寿数不长,并非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他心中有所求,更重于生命,反而能催促自己,抓紧每一日每一刻,只为死而无憾。 从没有人,如此直白地要求他,别死。 迟不归没有收回手,反而屈起手指,从容晚玉的指缝中穿过、紧握,十指相扣。 他的眼神清亮,没有一丝俗欲,冰凉和温热交缠,寒意更甚,暖意更甚。 就仿佛他和容晚玉一般,一个是身负沉疴的寒门学子,一个是锦绣灿烂的名门闺秀。 如此泾渭分明,所隔仿佛天堑。 “这件事,我无法保证能做到,也许会食言。” 喉结滚动,迟不归的声音有些沙哑。 容晚玉垂目,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明明如握寒冰,却仿佛能给她坚定的力量。 她莞尔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迟先生既答应了,便要拼尽全力。本姑娘可是京城名医,定会寻到让你痊愈的法子。” 双目微阖,昨夜噩梦连连,只要闭上眼,容晚玉就能看见一幕幕将死之景。 有缠绵病榻,无力垂手的母亲;有面色青紫,死在自己怀里的弟弟;有坠笔伏案,鞠躬尽瘁的迟不归;还有她自己,碌碌一生,客死他乡。 母亲已故,弟弟犹在,萧姨娘的死仿佛让容晚玉重新想起前世对死亡的恐惧。 她不想在看见在意的人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迟不归向来观察入微,一瞬便察觉到眼前笑着的姑娘,沉溺在莫大的悲恸里。 可自己抱负未展,仇恨未解,连寿命都不过须臾。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将容晚玉揽入怀中的冲动,只能握紧她柔若无骨的手。 “我答应你,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容晚玉走后,迟不归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良久。 他非圣人,做不到无情无欲,心绪不宁时,会习字会练剑,用重复的行为强迫自己理清思绪,保持绝对的理智。 如此才能继续在悬崖边摸索前行。 难得,这一回,他懒散地坐在原地,既不提笔,也不握剑。 任由枯竭的心疯长出旺盛的野草,只差一把火,便可燎原。 “公子,四皇子来信。” 清风收到四皇子的密信,犹豫半晌,还是敲响了房门。 他从未见过迟不归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直觉告诉他此时不宜打扰,但到底不能让迟不归误了正事,只能硬着头皮敲门。 下一刻,门从里面打开。 迟不归似乎还是平日的模样,看不出脸上有半分异样情绪,看了一眼信后,戴上了面具,独自离开了容府。 两人约见还是老地方——醉花阴。 迟不归没和老鸨多周旋,直接上了楼,推开门,姜询提着酒壶,正在自饮自酌。 “这么快?坐,这回,咱们可是发现了一条大鱼。” 姜询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身上还有浓浓的脂粉气。 近日他和礼部官员以及异国使臣,日日流连烟花巷,总算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急需迟不归这个智囊,帮自己分析分析。 迟不归直接夺过他的酒壶,放到一边,“先说正事。” 姜询啧了一声,扯了扯衣领散热,面上酡红,眼神却十分清醒。 “那名刺客,十八已经查到了。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鬼见愁的金榜杀手。一条命,百两金。就为了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女,真是好大的手笔。” “还有一个消息,从南方传来的,有人又见到了那劳什子毒草。” 两个消息,都不甚明朗,但有蛛丝马迹,迟不归便能抽丝剥茧一般,从中获取更多的信息。 便是知晓迟不归有这样的能力和见识,姜询才会主动招揽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商定好了此后的议程和人员安排。 这一次京郊的事,只是一个开始,太子和二皇子尚未伤到根基,暂时的停职和念学,不过是皮毛。 紧接着,田首辅所领的清田清户,才是真正掀起澧朝风波的大事。 迟不归的殿试近在眼前,只待述职,定要成为这风浪中一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水珠。 说完正事,姜询便开始轻松地扯闲。 “殿试准备的如何了?可要本皇子给你走走后门?” 说完又自己否决了自己的话,笑含嘲讽,也不知嘲讽谁人。 “算了,老头子的心思,你一向猜得很准,比我这个亲儿子可明白多了。” 迟不归没理会他的话,拉动门口的风铃,叫来龟奴,点了不少好酒。 看着龟奴将一坛坛美酒搬进来,姜询的面色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趁人之危?我今日已喝了不少,你还要这时候与我拼酒不成?” 迟不归直接揭开酒封,坐在酒坛之中,仰头便大口大口地灌自己酒。 醇香的佳酿顺着他修长的脖子滑落,打湿衣衫一片,眼尾很快浮现一抹艳红。 “喂喂喂,有你这么喝酒的吗?”姜询也看出来了,迟不归有心事,还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事。 他劝不住迟不归,只能恶狠狠地抢了一坛酒过来,“算了,今天小爷舍命陪小人。” “聒噪。”迟不归的目光看着不知名的远处,饮酒如水,只吐露出了两个略淡烦躁的字句。 待十八回屋时,看见的便是一地的空酒坛,还有两个要把对方喝死一般的酒鬼。 “你们!给老娘滚出去!” 十八看见自己的屋子被弄得一团糟,忍无可忍,也不管一个是自己的心上人,一个是自己的主子,统统赶了出去。 姜询已有几分醉意,扯着迟不归的胳膊,从醉花阴的密道,直接上了屋顶。 夜朗星稀,一个布衣书生,一个富贵公子,站在京城内最高的屋檐上,俯瞰着澧朝最繁华也最糜烂的都城。 还剩最后一坛酒,姜询伸手死死按住酒坛。 “说吧,怎么了?” 迟不归的眼睛映着月光,忽明忽暗,不知是醉了还是清醒。 姜询听见,他和着风的一声呓语,轻得仿佛幻觉。 “我不想死。” 这是姜询第一次听见迟不归说自己不想死。 他先是沉默,再故意放声大笑,最后松开了压着酒坛的手,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是这里有了牵挂,才害怕死亡吧。” “是她吧,容晚玉。” 第133章 为一人生,亦为一人死 不知哪家喜事,城西上空绽放烟花。 绚烂的色彩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和惊叹,但再美好,也只是转眼云烟。 还剩一坛酒。 迟不归没有再喝,也没回答姜询的问题,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你以前说过,有一种法子,可以让我活下去。” 姜询面色几变,到底还是习惯用笑脸和调侃去应对沉重,“诶,我说的可只是,让你多一成活下去的可能。” 他伸出食指在迟不归面前晃了晃,“就一成,你要遭受的痛苦可是无法估量的。” 结识迟不归后,姜询便一直寻找着能治他病的名医。 看过无数医者,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连一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姜询都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每逢双月月圆时,迟不归的寒毒便会发作一次。 身体冰冷如坠寒窟,每一根筋脉都仿佛有不计其数的细针反复刺扎,其难受程度,比车裂更甚。 每到这时,迟不归总会将自己藏起来,独自挨过毒发。 姜询也只见过一回,见到平日气定神闲的好友,痛苦到蜷缩成一团的模样,他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 “本就是与天争命,一成,已是奢侈。”迟不归的长发被夜风吹散,多了一丝洒脱与不羁之气。 “好,我替你寻鬼医。”姜询知道迟不归下定决心就轻易不会更改的性子,也不再相劝。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繁华的京都,伸出手,直指最辉煌的宫殿。 “既如此,便定五年之约,迟不归你可别叫我失望。” 五年,问鼎至尊之位。 两人的酒到底没喝完,迟不归如今有了挂念,记着时辰,施展轻功飘然离去。 看那步伐稳健,半点不见醉意。 姜询抱着最后一个酒坛子,嘟嘟囔囔,“不归不归,这名字该给我才是。这家伙的酒量到底有多好?” 楼下,十八见两人久久未下楼,害怕两个酒鬼失足摔死,将屋子拾掇好后,也爬了上来。 她环顾四周,不见迟不归,伸手敲了敲姜询的酒坛子,“人呢?” “找心上人去了。”姜询慢了半拍才回答,醉眼朦胧,实在喝得太多,不过还记着正事。 “嗝——你,记得让人去找鬼医。” 鬼医是西南一位名医的名号,因医治手段偏门,无利不起早而得名。 也是唯一一个,开口说能治迟不归的寒疾的人,哪怕只是一成的可能。 “那老不死的,诊金可贵了,给谁请啊,这么大方?”十八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见姜询摇摇晃晃的,十分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拽住了他的腰带。 “能让本皇子花重金的,还能有谁?” 十八听见姜询的回话,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他答应了?” 从寻到鬼医后,姜询和十八都很犹豫,是否要让迟不归冒这个险。 一成的治愈率,要承担的不但是非人的痛苦,还有九成的死亡风险。 吃着名贵的药,可以延缓毒发的次数,不说活不活得过而立,至少能活得久一些。 当初,决定权还是交给了迟不归自己,他想都没想,直接放弃。 对他而言,活到而立,已经足矣完成心中所愿,若不成,也是竭尽全力,死而无憾。 冒险一试,若人死万事休,心中所怨,怕是连奈何桥都难过。 如今,竟有一个人,能让他改变心意。 自从十八知晓容晚玉解决了时疫之困,救了京郊百姓后,对容晚玉的态度便大有改观。 对于德才兼备的人,她十八向来是佩服的。 但想到迟不归因容晚玉,选择冒险治病,十八的心里还是被像塞满了石头一般,沉甸甸的。 十八抢过酒坛子,咕咚咕咚灌下半坛,喃喃自语,“他哪里是为她生,明明是为她死。” 容府内,很快到了二少爷满月的日子。 自他出生以来,一直被单独养在一个院子里,容束一回也没去瞧过。 钟宜沛身为主母,过几日便会去看上一回,以防下人不仔细照料。 除此外,再无人关心过二少爷,连个小字也没人取。 伺候他的奶娘和下人,便只能二郎二郎地唤着。 当下人来问,是否要给二少爷办满月酒时,容晚玉正和钟宜沛在一处说话。 钟宜沛闻言一愣,先是看了一眼容晚玉的神情,见她未有动容,才问道,“主君如何说?” “主君说,全凭夫人拿主意,不过一个妾室之子,用不着大张旗鼓。” 话虽如此,当年容沁玉出生时,容束也热热闹闹地大办了一场,更别提此后出生的嫡子容思行。 那满月宴更是遍请了亲朋好友。 如今,不过是容束还芥蒂萧氏的所作所为,对她难产留下的孩子,只有厌烦,没有丝毫怜惜。 “母亲,女儿以为,便不是大办,也该置办些宴席,正正经经过这满月宴。” 容晚玉见钟宜沛面露犹豫,主动开口帮她分忧。 “京城内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家难产死了一个妾室,怕左邻右舍已是皆知,若再薄待二弟,只怕人云亦云,议论主母不仁。” 萧氏生前所作所为,外人不知,在旁人眼中,萧氏为容家延续香火而死,便是尽了为妾者的本分,更称得上忠贞。 钟宜沛身为续弦主母,若将庶子薄待,哪怕是因夫君不待见的缘故,也会被苛责为不仁不义之辈。 如今,容束暂代尚书之职,盯着容家的眼睛不再少数,没必要受风言风语所累。 钟宜沛知晓容晚玉是为自己,为大局考虑,不过还是不忍心地问了她一句,“那孩子晚丫头,你当真能容得?” “冤有头债有主,他一个才满月的奶娃娃,何必承担母亲的过失。”容晚玉合上账册,当真对此毫无芥蒂,越发有长姐风范。 “女儿曾想,让二弟寄于母亲膝下,虽非己出,到底能全养恩。若母亲愿意,满月宴,便可公示于人前。” 钟宜沛闻言,低头摸了摸自己平缓的肚子。 她也曾因无法生育而委屈,明白容晚玉对自己的体贴,只是也难免想起这是萧氏之子。 “容我再想想吧。” 第134章 思非 容府要为二少爷办满月宴的事,很快变成请帖送往了与容府交好的人家。 筹办宴席前,钟宜沛特意问询容束,要给二少爷定下一个名字。 总不能当着众宾客的面,一口一个二郎。 容束对此不甚上心,既没有翻阅典籍,也没有求问道士,提笔随手在纸张上落下一个字。 “就叫思非吧。”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名字,便包含了一份罪责告诫之意。 满月宴一切从简,也不过邀请了容束的至亲好友,萧氏的家人远在他乡,只有祖母寄了一封信,告知兄长,萧氏难产而亡和他外孙诞生的消息。 这一个月,容晚玉一直悉心照顾着容思行。 确保他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才勉强放下心来。 年少忘性大,何况罪魁祸首已死,容思行每日被拘束在玉雨苑里,实在是闲得无聊。 听见有人来请示容晚玉满月宴的安排,一脸好奇地拉住容晚玉的衣袖。 “二弟弟出生都一个月了,我还没见过他呢。” 容晚玉不想萧姨娘的狠毒成为容思行心中的一道无法治愈的伤,因此也没有将萧姨娘害死母亲的事告诉容思行。 他无需背负这些,只需要健康快乐地长大便好。 容晚玉处理完琐事,摸了摸容思行的头,“行哥儿想去看二弟弟吗?” 容思行想点头,又有些犹豫地问道,“阿姐,可以吗?嬷嬷说二弟弟是萧姨娘所出,日后也会是一个坏人,说行儿不该和他来往。” 容思行身边的奶嬷嬷,虽曾经受萧姨娘指使过,但初心也是为了护住主子,容晚玉才给了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今,刘嬷嬷倒是对容晚玉赞不绝口,照料容思行也十分用心,但到底目光短浅,不适合继续留在容思行身边了。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日后成长为什么样的人,不能一味地怪在父母身上,自己的选择更加重要。” 容思行心中打定主意,要将容思行的奶嬷嬷请去庄子上颐养天年,认真地回答容思行的疑惑。 “至于,与何人交往,行哥儿不妨自己想想。只要是行哥儿愿意,不做出格之事,阿姐不会阻拦。” 有了容晚玉的默许,容思行的心情轻松许多,家中多姊妹,他其实也很希望有一个兄弟陪伴玩耍。 兴起,便立刻要去看望容思非。 容思行还特意选了几样自己喜欢的玩具,作为给弟弟的见面礼,还让马聪去隔壁的心馨苑,叫上三妹妹一道。 便要出行时,容晚玉忽然想起佩儿近来递的消息。 萧姨娘死后,容沁玉一直安分,既没有替姨娘抱不平,也没有去看过一次亲弟弟。 也不再去松鹤院献殷勤,一直呆在芙蓉阁里,没停手地做着女红。 为了不扫行哥儿的兴致,容晚玉暂且按耐住叫上容沁玉一探究竟的念头。 带着弟弟妹妹,一同往容思非的住处去。 容思非暂住的院子十分偏僻,平日两个小的也很少来这处玩耍,一路上倒是觉得新鲜。 只是容思行一见到怪石林立的景致,便会有些紧张,生硬地将目光移到一旁。 容晚玉有所察觉,心疼地牵起了容思行的手,轻轻捏了捏。 容秀玉见状,双手捏着自己的袖口,缠缠绕绕,想要去拉容晚玉另一只手,又不好意思。 “这里路不平,牵着大姐姐。” 容晚玉将另一只手递给容秀玉,冲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容秀玉立刻伸出两只手,牢牢地抓住大姐姐的手,往她身旁凑近了一些。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地方。 只见这处院子狭小,位置也不大好,院内枯叶满地,打扫得也不算细致。 容思行许是想起了自己的松柏居,又大又敞亮,两厢对比,难免皱起了眉头。 “阿姐,二弟弟就住这儿吗?” 容晚玉还在思索,如何向弟弟解释这些下人们看人下菜碟的本性,容秀玉难得开口,给她解了围。 “二弟弟还小,所以住小院子。以后长大了就会住大院子。就像我现在搬到心馨苑一样。” 说完,容秀玉又有些不安,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偷偷看向容晚玉。 容晚玉知道她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这番话不过是安慰行哥儿,爱怜地摸了摸三妹妹的头。 “三妹妹说得很对,咱们进去吧。” 虽然下人不算尽心,容思非又身负克亲的传言,但好歹有钟宜沛时不时的看顾,容思非还算白白胖胖。 许是因为那安胎药的缘故,他比一般满月的孩子要大上一圈,精气神也很足,一点不怕生。 两个小的没见过这么小的奶娃娃,凑在摇篮前,看得津津有味。 容晚玉只瞥了一眼,见他眉目更多的和父亲相像,心道也算他不幸中的万幸。 若是和萧姨娘生得一般,那只怕日后越大,越会被容束厌弃。 到底是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容思行和容秀玉将礼物交给奶娘,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 想要回玉雨苑,去玩平日两人常玩的游戏。 容晚玉这才起身,又叮嘱了一番奶娘和下人。 “二少爷到底是容府的主子,你们平日嚼舌根没被抓住便算了,若苛待了他,自有家法处置。” 下人们自然敬畏有加,一口一个不敢。 离开前,容晚玉见容思非的摇篮里放了一个有些尖锐的耍玩,怕伤了他伸手去拿。 刚刚对着容思行和容秀玉一直不太搭理的容思非,忽然伸出胖乎乎的手,一把抓住了容晚玉的手指。 容晚玉只感受到指尖被柔软包裹,愣在了原地。 奶娘深知萧氏和主母不和,以及萧氏和大小姐的龃龉,吓得连忙将容思非的手拽开。 “大小姐莫怪,二郎还小,不懂事。” 奶娘和别的仆从不同,跟了一个主子,便算是半仆半娘亲,不得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被强行拽开了手,容思非瘪起嘴,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容晚玉只觉得那指尖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随手拿起一个布娃娃塞给了容思非。 “无妨,你们好生照料着便是。” 第135章 满月宴 送走了容晚玉一行人,容思非的院落里又安静下来。 奶娘将哼哼唧唧的容思非抱在怀里,用布老虎逗弄着他,连连叹气。 “二郎啊二郎,你命数不好,便要学着乖一些,多讨夫人和大小姐的欢心,才能在容府有立足之地。” 负责照顾容思非的小丫鬟端着热水进来,听见奶娘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二少爷才多大,姑姑和他说,他懂得吗?” 奶娘瞪了一眼小丫鬟,催促着她赶紧做活,少说些闲话。 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成了少爷的奶娘,总要护得住这小主子长大,自己的晚年才有福可享。 哪怕二少爷不受宠,只要成年了,总能在父亲手下谋些好处。 “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奶娘拍了拍容思非的背,睨了一眼小丫鬟,“如今夫人刚过门,膝下无子,咱们二郎刚好没了娘亲,说不定会被养在夫人膝下,那可是嫡子待遇。” 小丫鬟想起容思非那克亲的命格,吐吐舌头,不敢苟同。 两人正说着闲话,屋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还有粗使丫鬟的请安声。 “奴婢见过二小姐,二少爷在里屋休息呢。” “嗯,我来看看,你们自忙去吧。” 容沁玉带着贴身丫鬟揽月,进了里屋,一眼便看见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弟弟。 虽才满月,个头却比同龄婴孩大上不少,白白胖胖的模样看着十分喜人。 但容沁玉的眼神中,却只有被压抑的憎恶和厌恨。 “二小姐想要看看二少爷,你们都下去吧。”揽月站了出来,替自家主子发话。 小丫鬟乐得清闲,请了个安就出了屋子,奶娘却十分犹豫。 “二小姐这天色不早了,二少爷该困了,要不您还是明日再” “嬷嬷的意思我知道。只是姨娘走了一个月,我一直不敢来看一眼弟弟,如今终于有了勇气” 容沁玉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撇开头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弱柳扶风之貌,更引得同样身为母亲的奶娘怜惜。 奶娘自己也有孩子,还在哺育期,母性格外充斥,想起难产而亡的萧姨娘,也是一声叹息。 她将二少爷放回摇篮,冲着容沁玉俯身告退,“二少爷虽还小,见到亲姐姐定然是欢喜的。二小姐您节哀。” 奶娘刚退出屋子,揽月便上前关上了房门。 适才还悲痛不已的容沁玉收起帕子,面上一丝悲伤也无,冷着一张脸走到摇篮前。 她看着摇篮里的亲弟弟,那样健壮,一下就让她想起母亲临产前瘦弱如枯骨的模样。 容沁玉伸出染了凤仙汁的指甲,轻轻地描摹容思非的轮廓,言语森森。 “这模样,像极了父亲,只有这张嘴,和姨娘有些相似。” 揽月见容沁玉的指甲将婴儿稚嫩的肌肤刮出了红痕,有些不忍心劝道:“姑娘,二少爷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就是无辜的吗?”容沁玉冷笑一声,伸手捏住了容思非的脸颊,手上越发用力。 “如果没有他,姨娘就不会行差踏错,惹父亲厌弃;如果没有他,姨娘就不会死;如今,他还妄想被养在仇人膝下,成为嫡子?” 刚刚奶娘的话,容沁玉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 她一想到姨娘拼命生下的孩子,要被养在主母名下,就觉得恶心。 如果姨娘知道她死后,祖母没有遵守承诺,孩子还要成为别人的附属品,应该也会后悔吧? 不知何时,容沁玉的手放在了容思非细嫩的脖颈上。 一点点的加大力道,看着稚嫩婴儿的面孔慢慢涨红,想要哭喊却没有力气的模样,容沁玉的心里就生出一丝畅意。 眼见容思非越来越难受,揽月不得不上前强行拽回容沁玉的胳膊。 “姑娘!若二少爷此时出了事,咱们如何脱得了干系!” 揽月的话,让容沁玉回了些理智,骤然松手,嫌恶地用帕子擦干净每一根手指。 等奶娘发觉小主子的哭声时,已过了一会儿,犹豫片刻,还是敲响了房门。 揽月从内将房门打开,冲奶娘和善的笑了笑,“奶娘来得正好,二少爷许是饿了,正在哭闹,快去哄哄吧。” 容沁玉则捂着脸,一副悲伤至极的模样,从两人身旁走过,不留一词。 奶娘进屋后,见容思非哭得满脸通红,连忙抱起来喂奶,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他哄睡着。 见容思非熟睡了,才拿起摇篮里厚厚的裹布,将他包了起来,重新放回去。 次日,便是容府二少爷的满月宴。 因是庶子的满月宴,受邀之人多半也只派家中女眷携礼参宴。 永宁侯府也只来了二舅母上官氏,想要寻小姑子多说说话。 宾客不多,身份也不算贵重,容束连面都未露,钟宜沛出面略招待了一番宾客,便也同二嫂到了里间说话。 席间,容晚玉偶有出面,款待来客,也不算失礼。 宴席过半,容沁玉忽然出席,朝着宾客间的容晚玉走去,乖巧行礼。 “今日是二弟弟的满月宴,按礼,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该帮忙待客才是,长姐可是忙忘了?” 说来,容晚玉也有一段时日没见容沁玉了。 连萧姨娘的下葬,容沁玉都称病没有露面,最后萧姨娘也只是给了一副棺材,一件陪葬品也无。 她习惯了容沁玉的阴阳怪气,抬眼答得十分自然,“二妹妹这话说得偏颇。二弟弟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我怜惜妹妹刚经丧母之痛,妹妹反倒是来怪我的不是了?” 容沁玉听她提起萧姨娘,紧紧绞住手中的锦帕,憋红了眼眶,“妹妹并未责怪姐姐,只是也心疼姐姐劳累,想要帮忙。” 一旁的宾客不知内情,还以为是姐妹相互照拂的情形,反而夸赞起了容家家风和睦。 容晚玉笑了笑,席间来客虽不多,但都是容家的至交,不至于为了小节扬家丑,索性让容沁玉一并留下待客。 今日的满月宴,不过就是为了遮掩萧姨娘之死的风言风语,并不算重要。 席间容晚玉一直将容沁玉放在眼皮子下,见她倒是安分待客,一时难测她的意图。 直到有下人匆匆来告,说门外,又来了新的客人。 第136章 倚老卖老 宾客名单,容晚玉也过目过,在场受邀者皆已入席。 何况,哪有客人宴席过半才来的道理。 下人只说,门口停了马车,只下来了仆人,直言要等主家出面才肯下车。 “许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如我去看看吧。”容沁玉闻言立刻起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 容晚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给丹桂使了个眼色,丹桂会意,一把按住容沁玉的肩膀,让她重新坐回了原位。 “不请自来的,哪里是客?何况还如此大驾,妹妹如此上赶着,置我容府的脸面于何地?” 淡淡地训斥完容沁玉,容晚玉又对下人道:“既如此,便让他们在马车上等着吧。” 左右坐的,不少是容束的下属家眷,自然都帮着容家说话。 “容小姐说得对,没有接到宴请的帖子便算了。赴宴迟到还要摆谱,二小姐该沉住气才是。” “我看,不定是什么打秋风的穷亲戚,不好意思露面吧。” 席间妇人多有调侃不屑,容晚玉也未附和,只是略表歉意,“不过小事,扰了诸位雅兴,府中新酿了梨花月,正好,请诸位夫人品鉴。” 说罢,便让下人去上美酒,和夫人们说说近来京城的新鲜事,一时聊得愉快极了。 容晚玉怡然自得,容沁玉则坐立不安。 她既做不了主,又插不上话,好几次想起身去正门迎接客人,都被丹桂强行压在了原位。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到底是门外不请自来的客人等不住了,黑着脸下了车。 马管家一直候在大门口,等到都开始犯困了,才见门外的马车下了一对年迈的夫妻,和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 一打眼,马管家就认出了来者身份,叫来腿脚快的家丁去给大小姐报信。 自己则拢着袖子,等客人到眼前,才故作惊讶道:“哟,原是萧家舅爷和舅姥太太,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有马管家在门口拖着时辰,容晚玉很快得知了来客的身份。 萧姨娘的父母以及侄子,也是祖母娘家的兄长嫂嫂,父亲的舅舅舅母。 当初容束进京赶考,盘缠便是萧家所出。 本意是想将女儿嫁给容束为妻,不料容束高中后成了侯府的乘龙快婿。 当初萧姨娘能自奔为妾,除了祖母的有意劝导,她的爹娘也没少出力。 萧家世代行医,但也只是在乡镇上设有医馆,不算富贵。 萧姨娘嫁与容束为妾后,没少给娘家送金银财宝。 加之容束后来官越做越大,扯着女婿的大旗,萧家在老家的医馆也越做越大。 先后收到祖母和容沁玉的来信,提及萧姨娘去世的消息,萧家人便急了,赶了一个月的路,上了京城。 容晚玉略思忖,嘱咐下人分别去告知主君和夫人,又特地差人去请祖母来。 萧姨娘的死,祖母自己心里明白缘由,萧家人来者不善,总该有人出面招架才是。 祖母不可能想要娘家人此时登门问罪,容府上下,希望萧家人出面的,只有一人。 “还以为,二妹妹正为萧姨娘伤心,没曾想,这心思倒是活泛了许多。” 容沁玉听见容晚玉的暗指,面上只做无辜,“长姐的意思,妹妹不明白。” 没等祖母等赶来,萧家三口已是按耐不住,不顾马管家的阻拦,直闯入了宴席之间。 宾客见来了生人,且气势冲冲,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投以好奇的目光。 容沁玉趁丹桂不备,如乳燕投林一般,冲向了萧舅姥,泪眼朦胧地保住了她,“外祖母,沁儿好想你们” 实则,这么多年,容沁玉也只见过外祖一家一面,平日别说思念,嘴上都没提及过。 她一直芥蒂,容晚玉的外祖家是高门侯府,自家却只是穷乡僻壤的大夫。 萧舅姥想起信中提及,女儿已逝,搂着外孙女,倒是有几分真情,也不顾场合,立时哭嚷了起来。 “我可怜的外孙女,你娘莫名其妙地没了,你也受苦了” 萧舅爷闻言也眼眶微红,伸手拍了拍容沁玉的肩膀。 萧家表哥要冷静的多,毕竟他没见过早年便嫁出去的姑姑,眼神只在表妹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上逗留。 容府刚死了一个妾室的消息,在场无人不知。 萧姨娘此前掌管容府内院多年,没少带着女儿外出参加宴会,在场的夫人基本都和她打过交道。 知晓院中的老者是萧姨娘的父母后,宾客们的眼神开始有些奇异,窃窃私语起来。 见祖孙二人,越哭越尽兴,容晚玉轻咳一声,站了起来。 “萧老太爷,萧老夫人,今日是非哥儿的满月宴,如此哭嚎,怕是不太吉利。” “来人,带二位到偏房歇息休整片刻。” 见有下人凑上前,萧家表哥立刻拦在了祖父和祖母面前。 萧舅姥也一改刚刚哀痛模样,恶狠狠地看向容晚玉,“按礼数,你该叫我一声外祖母。长辈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辈说话,叫你祖母来!” 萧舅爷冷哼一声,杵了杵拐杖,虽未开口,但也是默许了萧舅姥的意思。 容晚玉见萧舅姥倚老卖老,也没给她留脸面,直言道:“在场来客皆知,我容晚玉只有永宁侯府老夫人一位外祖母。” “萧家嫁女为妾,便该守妾的规矩。未受邀便前来赴宴,身为妾室的娘家,觍颜自称嫡出的外祖母,当真是可笑至极。” 萧家人也只见过一回容晚玉,还是在她小时候,跟随家人回老家探亲。 那时候的容晚玉不过是个娃娃,哪里有如今大家闺秀的气势。 萧舅姥被她的话所震慑,一时间颤动着嘴皮子,没想到如何反驳,气的够呛。 还是容沁玉惯会示弱与人,眼泪汪汪地扶住萧舅姥。 “长姐,妹妹知道,姨娘是低人一等的妾。可我外祖一家,不但是姨娘的娘家人,更是祖母的娘家人,便是当不得长姐一句外祖外祖母,也该叫一声舅爷爷和舅姥姥吧?” 原本觉得萧家人失礼的宾客们,听见容沁玉的解释,倒是有些理解了,这亲上加亲的关系,在京城也不少见,萧家人如此论,也确实算是容晚玉的长辈。 第137章 开棺验尸 一昧逞口舌之快,不过是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萧家人自有萧家人来对付,容晚玉没多与其纠缠,十分爽快地改了口,叫了一声舅爷爷和舅姥姥。 “二妹妹这话说的,我便明白了。今日舅爷爷和舅姥姥前来,是为探亲祖母,而并非以妾室爹娘自居。” 容晚玉直接招来了家丁和仆妇,各自围绕在萧舅爷和萧舅姥的身边,看似拥护,实则掣肘,将人往里屋带。 “都说人死如灯灭,未料二妹妹也觉得亲生母亲低人一等既如此,何必大庭广众之下,让已故之人受人非议。咱们一家人,还是里间说话吧。” 一句话,便让容沁玉将自己营造成刚刚失去亲娘孤苦无依的形象击碎。 容晚玉冲着宾客致歉,嘱咐方姨娘顾全作陪,领着被下人裹挟的萧家人直往松鹤院去。 容沁玉见外祖和外祖母被带走,周遭宾客看自己的眼神越发轻视,咬咬牙也只能跟上。 萧表哥倒是陪在她的身旁,温柔地安慰着他,“妹妹不必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我看得出来,妹妹对姑母故去十分感伤。” 对于萧家人,容沁玉一向看不上眼,此时想借他们为姨娘讨回公道,不得不曲意逢迎。 对着萧表哥盈盈一拜,目若含情,“表哥明白沁儿的真心,沁儿没了娘亲,只盼外祖外祖母还有表哥怜惜。” 佳人示弱,引人怜惜,萧表哥的眼睛都快看直了,嘴上自是大包大揽,满口答应。 松鹤院内,祖母收到下人的通传,早早得知了娘家人寻上门的事。 想起自己日日不落地给萧姨娘送的安胎药,她就觉得理亏,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想称病推脱。 不料容晚玉直接将人请到了她的松鹤院,逼得她不得不出面接待。 心中暗骂了一句容晚玉没眼力见,面上做出不胜欣喜的模样,朝着兄长和嫂嫂迎了上去。 “兄长和嫂嫂怎忽然来了,也不提前叫人知会一声。”祖母上前一把抓住嫂子的手,先是惊喜地笑,再一拍大腿,挤出了眼泪。 “一见兄嫂,我就想起楚楚,这心里痛啊” 萧舅爷的表情还算镇定,萧舅姥听祖母提起自己故去的女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姑嫂二人,一时间抱头痛哭,倒好似同气连枝似的。 容沁玉冷眼瞧着,十分不满,她出了路费让萧家人来,可不是真让他们来探亲的。 她向表哥使了个眼色,萧表哥会意,上前向祖母问安。 “孙儿见过姑奶奶。姑母已去,还请祖母和姑奶奶节哀。孙儿心中亦是悲痛,更不明白,姑母懂得医理,又孕育过一女,怎会难产而亡?” 这话一下将萧舅姥的心思拉回正轨,松开了祖母的手,泛红的眼眶中显现愠怒。 萧舅爷也适时开口,一脸不快,“俊儿说得对,我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她向来身子健朗,嫁来京城前,我们没少告诉她养生和安胎之道,怎么就难产了?” 被娘家人接连质问,祖母的脸上露出尴尬神色,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叫下人快些上茶水点心伺候。 “听闻,舅爷爷在老家开设医馆,祖上也是世代行医。”容晚玉看了会儿热闹,见机不咸不淡地开口。 “女子生产,本就是过一趟鬼门关。世间女子产子不易,难产者十有三四,产后病故者十有五六。舅爷爷身为大夫,更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祖母见有人帮自己解围,瞬间忘了刚刚还在心中唾骂容晚玉没眼力见,连连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兄长也知道,我一向把楚楚当亲女儿一般疼爱,此次上京,更是听闻楚楚有孕,特来照顾。谁曾想楚楚福薄,好不容易诞下一子,竟是撒手去了” 说完,又是一阵擦泪呜咽。 萧舅爷的话被堵了回去,瞪了一眼容晚玉,“你一个小辈,跟我做了几十年的大夫论道理,实在可笑!” 祖母这回十分机灵,打蛇上棍,大肆夸赞容晚玉的医术,“兄长此言差矣,咱们家晚丫头的医术,那是当今圣上都赞许过的。还有妹妹这眼疾,老毛病了,也是晚丫头给治好的。” 自家妹妹的眼疾,萧舅爷自然知晓,这些年他为了紧密萧家和容家的关系,也没少想法子替妹妹治疗眼疾,只是一直收效甚微。 见妹妹的眼睛果然清明许多,又搬出了皇帝,萧舅爷不敢再质疑容晚玉的医术,拂袖冷哼一声。 容沁玉见容晚玉不过一句话,就将萧家人的话又堵了回去,心下气结。 她只知道萧姨娘喝的安胎药有问题,也不知详情,满心想要替生母寻回死后的公道,一咬牙,直接跪了下去。 “外祖父,外祖母,都说家丑不外扬,可孙女实在痛惜姨娘枉死。姨娘难产前夕,孙女曾去看望,姨娘瘦得形销骨立,一眼便知身子有异,定是受奸人所害。” “还请外祖父、外祖母做个见证,开棺验尸!”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便是容晚玉,也微微惊叹于容沁玉的魄力,只是这魄力,用得实在不是地方。 且不论,萧姨娘服用的安胎药并非毒药,便是开棺也验不出来。 再者,萧家人如今依附于容家声望而经营,当真愿意和容家撕破脸皮吗? 容束和钟宜沛收到消息,先去了前堂,再赶来松鹤院。 刚进门,就听见了容沁玉惊世骇俗的话。 萧姨娘故去前的自白,虽让容束彻底憎恨上萧姨娘,但对容沁玉这个疼爱多年的女儿,尚有怜惜之情。 此时听见容沁玉不仅不安分守己,还想再掀风波,容束气的上前一巴掌打在了容沁玉的脸上。 “孽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容沁玉被打倒在地,捂着脸却不肯低头。 她是有自己的心思,也怪过姨娘步步差池,但也当真难以接受,姨娘如此死去。 “父亲不肯,可是心中有愧!可是不敢让我姨娘之死的真相大白!” 容沁玉如此咄咄逼人,容束也看出来了她多半不知晓萧姨娘早年对钟宜湘的毒手。 但依旧气容沁玉对自己的不信任,找来外人揭自家之短。 忽然一只手轻轻拦住了容束又一次抬起的巴掌。 容晚玉神情微妙,看向容沁玉的目光如平镜一般,开口居然是帮容沁玉说话。 “女儿知晓母亲故去之痛,既然二妹妹坚持,不如成全她的一片孝心。” 第138章 萧家的计谋 容晚玉的出言相帮,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反应最激烈的还是祖母,她当场大喝一声,“不可!” 在她看来,在场之人,除了容晚玉知晓那张安胎方子,旁人再不知道萧姨娘的难产有异。 而容晚玉对她这个祖母十分亲厚,自己在她面前也是一派慈祥,多半容晚玉觉得萧姨娘真是难产,才帮容沁玉说话。 祖母不知那安胎药是否能被验出来,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见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自己,倒是急中生智了。 “楚楚已故,开棺验尸难安亡魂,万万不可!” “何况,楚楚本就是难产而亡,若开棺之事外扬,京城之中各家如何看待我们容家,如何看待我儿?” 祖母越说越有底气,目光含带警告之意,略过自己的娘家人,“我儿如今官至尚书,若被人拿住把柄,失了官位萧家在老家的生意怕也是难做了吧?” 都说兔子急了会咬人,这平日再糊涂的人,被逼急了,临时也会长长脑子。 萧舅姥搂着地上的容沁玉,倒是不在乎这些利益,想要替女儿寻公道。 萧舅爷却目光闪烁,按住了萧舅姥,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容沁玉。 “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可定的。还是让小辈们下去,咱们几个长辈一起商议商议吧。” 此话一出,容晚玉、容沁玉以及萧家表哥都被排除在外。 钟宜沛给容晚玉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有她在,让容晚玉放心。 三人被嬷嬷送了出来,容晚玉对此事如何,并不在意,抬脚便想离开,却被容沁玉唤住。 “刚刚,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别的主意?” 容晚玉见她连平日好妹妹的模样也不装了,反而觉得自在了些,冲着她微微一笑。 “我刚刚说了,失去母亲的痛苦,我比二妹妹只会明白得更深。不过是怜惜妹妹一片孝心罢了。” “妹妹此刻的心情,定然十分愤怒无助吧?那便,好好体会吧。” 萧姨娘害死钟宜湘的事,容晚玉不知道容沁玉这个做女儿的知不知道。 便是不知,容沁玉替萧姨娘常年给行哥儿送不利于他身子的点心是事实。 嫉恨自己的出身而手段不断,背叛整个容府也是事实。 丧母之痛,她容晚玉尝过,容沁玉自然也该好好尝一尝。 容沁玉被容晚玉的话激怒,不管不顾想要冲上去撕烂容晚玉的嘴,却被一旁的表哥紧紧拦住。 “表妹不可。” 萧表哥看向容晚玉,倒不见多少愤慨,反而打量起了容晚玉的容貌。 也算不俗,只是太过张扬,不如表妹婉约清纯,更容易拿捏。 “表妹放心,祖父和祖母一定会替姑母讨回公道,你此时再生事端,便是正中他人下怀了。” 容沁玉被表哥的话点醒,只能慢慢松懈了力道,眼睁睁地看着容晚玉走远。 萧表哥趁机将容沁玉搂在怀里,偏头嗅到她发丝上好闻的清香,一下一下地拍着容沁玉的胳膊。 容晚玉回首一眼,看得恶心,对萧家人此行的目的,更加怀疑。 等到钟宜沛来玉雨苑告知她,最后商议的结果,更是肯定了容晚玉的猜测。 萧家人,根本不是为了替萧姨娘伸张正义而来的。 钟宜沛提起萧家人的嘴脸,也是一阵恶心,“那萧家老太太,许还当真挂念女儿,那萧家老太爷,哼,不过是无利不起早罢了。” 她娓娓道来,萧舅爷一开始还一副坚持要开棺还女儿清白的模样。 容束恨不得将萧氏生前所作所为道出,但想到萧家对自己的恩情,只能忍着一点点劝说。 祖母则是担心东窗事发,也一直在安抚兄长和嫂嫂,到最后主动提出,要赔偿萧家的丧女之痛。 钟宜沛在一旁听着,没有开口,这件事她的身份尴尬,只需做个见证即可。 见萧舅爷神情松动,钟宜沛心中不耻,本以为萧家是想要些金银之物,再不过,是为晚辈谋取些前途好处。 没想到,萧舅爷的主意,打在了容沁玉的头上。 “我们萧容两家,世代交好。如今我女儿故去,这份香火情不该就此断了才是。” 萧舅爷老神在在,吐露出心声,“我家大郎如今还未婚配,依我看,和沁丫头就很相配,不如亲上加亲,再续两姓之好。” 此话一出,容束和祖母都愣了愣,没想到萧家闹这么一出,最后是这个算盘。 不过仔细一琢磨,也能想通。 萧姨娘在打时候,没少帮衬娘家,萧家也可借容家的威风。 如今萧姨娘没了,等萧祖母再两腿一蹬,这萧家和容家的情分就会越来越浅。 容沁玉身为女子,迟早会外嫁,一个外孙女能帮衬得了萧家什么? 而容思非,还是个奶娃娃,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一定,更是靠不住。 最好便是让容沁玉嫁给萧家大郎,如此不仅可以得到一份丰厚的嫁妆,还可以亲上加亲,萧家更好借容家的东风。 容晚玉听到这,也一阵无语,只能感叹人心之险恶莫测。 也不知道,容沁玉费尽心思招来萧家人,知不知道人家图谋的是她这个容家二女儿的身份。 “父亲和祖母答应了?”容晚玉见钟宜沛被恶心得直喝茶,也猜到了结果。 钟宜沛点了点头,对容家母子,她向来也看不上眼,轻哼一声。 “你祖母听了这话,立刻满口答应。你父亲倒是犹豫了一会儿,跟我商议着,说如今二姑娘和容家已离心,此前又妄想过二皇子,与其让她错下去,倒不如同意这桩婚事,萧家人是她外祖家,如何也会善待于她。” 容晚玉浅饮了一口茶,对容束的解释不置可否。 “父亲他,答应此事,对二妹妹或许也有为父的怜惜和远虑。只是,也怕二妹妹当真和二皇子有了首尾,害了他的仕途吧?” 无论如何,此事萧家人和容家人已达成共识。 容沁玉一心期盼着外祖和外祖母能帮自己母亲申冤,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自己的婚事。 听见表哥满心欢喜地告诉她,自己将要嫁给他为妻,容沁玉只觉得双耳一阵轰鸣。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外祖和外祖母,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一句否认。 外祖眉梢都是喜悦之色,只让容沁玉安心准备婚事。 外祖母则搂着容沁玉,声泪俱下,一口一个外祖母无用。 “沁丫头,你放心,你嫁到萧家,外祖母定将你当做嫡亲的孙女疼爱,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容沁玉低下了头,半晌不置一词,任由外祖母搂着自己哭。 她染着凤仙汁的指甲,一点点嵌入掌心,掐出了血,才逼自己抬头,露出了一个温良无害的笑容。 “好,沁儿嫁。” 第139章 父慈女孝 萧家气势冲冲地来,心平气和地留。 连满月宴的主角,也不过只是看了一眼,满心都期待着早日将容沁玉迎回门。 这门婚事,到底是容沁玉低嫁。 容束本还有些介意萧家势弱,可听闻萧家大郎萧俊已考中秀才,有向仕途之心。 又亲自考教了一番,虽不至才华横溢,但也算饱读诗书,只要下些苦功夫,加上朝中有他这个岳丈助力,谋得一官半职也不成问题。 有了此番思量,容束还是踏入了芙蓉阁,想要亲口和容沁玉分析其中利弊,让她嫁得舒心一些。 “你姨娘的死,是难产无疑,为父知晓你伤心,但也不能由此妄生猜忌,寒了至亲之人的心。” 容束看着安安静静垂首一旁的容沁玉,心思十分复杂。 萧姨娘再作恶多端,他也是当真怜惜过的,这么多年对容沁玉的好也丝毫不差,除了一个庶女的名头,容沁玉的一切用度皆同嫡出一般无二。 “你表哥家,虽只是从医,但在岷州一代,也是有名的杏林世家,声名在望。加上你表哥如今已是秀才之身,学问还不错,待他中举,你也约莫及笄了,再完婚正好。” 容束苦口婆心的说着,容沁玉只是闷头听着,没有回答一个字,让他不免有些气闷。 “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可听进去了?” 见容束有些动气,容沁玉才抬起头来,眼含热泪,双膝一软,跪在了容束身前。 “女儿知晓,姨娘生前意图谋害嫡子是大罪,父亲肯全姨娘身后体面,没有将此事告诉外祖一家已是仁慈。” “女儿愿意嫁给表哥,也明白父亲为女儿周全的苦心,只是一想到要嫁去岷州,不能侍奉父亲,便十分难过。” 听见容沁玉不仅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还十分孝顺的模样,容束也难免感怀,伸手扶起了容沁玉。 “你能明白为父的思虑,便是最好。待明年,你才及笄,若是不舍也可在家中多留些时日。有父亲在,待你表哥中试,留京任职并非难事,便是出嫁了,也可常回家看看。” 父女俩久未谈心,一番父慈女孝,最后也算谈得尽兴。 容沁玉柔顺地恭送容束离开了芙蓉阁,转身回屋,便将随手的一件摆设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口口声声为我考虑,却连姨娘死后的公道都不愿给予。还要我嫁给一个秀才,还不是因为我只是庶出!” 揽月将摆设捡了起来,怕主子动气伤身,上前扶住容沁玉,反被她用力地握住了手臂。 “宫里,有消息了吗,二殿下如今还被关着的吗?” 揽月的手臂吃痛,但也没吭声,答话道:“有消息了。奴婢日日去二殿下府外等候,昨日亲眼见到二皇子的车驾回府。” “好,很好。揽月,你去请外祖母来,就说我想尽一尽地主之谊,陪外祖母上街好好逛一逛。” 萧、容两家的婚事,暂时也只是口头之约,需等萧家回乡,正是行过三书六礼,才算礼成。 此时容沁玉主动邀请萧舅姥出府,让她十分宽心,觉得容沁玉当真想开了,接受了婚事。 特地找萧舅爷要了不少银票,想着给外孙女好好置办一些行头,宽慰她的丧母之痛。 祖孙二人出了门,容晚玉也收到了佩儿报来的消息。 容沁玉如此温顺地接受了这桩婚事,总让她觉得不对劲。 以她对容沁玉的了解,她绝不肯低嫁,何况萧家此举,实在令人寒心。 不过此事,容晚玉也不太在意,萧家和容家之事和她关系甚远,若容沁玉当真安安心心嫁去岷州,她也只是少了一个在二皇子身边的暗棋罢了。 当下于她最要紧的,是帮舅舅,将生意做得再大一些。 有了皇商之名,钟无岐可以大批量地在澧朝各地采购粮食,而且只需缴纳少量的购置税。 除了皇家的生意可做,京城不少权贵之家每年采购的粮食数量累加起来也十分惊人。 容晚玉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靠一手好医术跟各家主母太太打好的关系,此时正派上了用场。 容晚玉给永宁侯府送去帖子,邀舅舅上府一叙,顺道将钟宜沛也一道请来,让他们兄妹俩也好说说话。 “舅舅是做生意的,比晚玉更明白,这采购粮食的生意大有可为。”容晚玉列了一个名单,是她可以帮忙谈下来的大户人家的供粮。 “这些夫人,都是我的病人,我分文未取诊金,一家的购粮渠道,也愿意提供给我。” 容晚玉诊治过这么多夫人小姐,从不收诊金,而是存了结交之心。 她的医术和身份,让不少夫人愿意卖这个面子给她,一来二去,她结识下的京城后宅间的人脉不容小觑。 钟无岐接过那份名单,看见上面的姓氏身家不由得咋舌。 “这些人户若都谈定,每家每户一年所需粮食,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钟宜沛在一旁听着,顺便给聊得起劲的两人添茶,顺便瞄了一眼那份名单。 心中略估算,以如今的粮食市价,随口报出了一个数目,有零有整,听起来十分唬人。 容晚玉和钟无岐都是一愣,看向了一脸无辜的钟宜沛。 “母亲,这一年的盈利,你只是扫了一眼名单,就知道了?” “这有何难?虽我未经手过,但从小账本看得可不少。三哥早年开始经商,账目管得一塌糊涂,都是我来帮手的。”钟宜沛答得轻描淡写。 见容晚玉还是一副惊讶的模样,笑着让嬷嬷从房中随意取来了一个账本。 她让容晚玉随手翻到任意一页,都不用算盘,只需看过一眼数目,盈亏便了然于胸。 “早年我是让二妹妹帮了不少忙,不过后来常年在外,也不便让二妹妹相助,没想到,二妹妹这算账的本事,还能随年纪增长。” 钟无岐哈哈大笑,还开玩笑,说要请钟宜沛当他商行的账房先生。 钟宜沛嗔了兄长一眼,爱怜地摸了摸容晚玉的头,“晚丫头的意思,我也是瞧明白了。咱们侯府如今从商,受人轻视,但若是负责购粮的皇商,那便大不相同了。” “母亲说得极是。”容晚玉见自己的所思被人肯定,也觉得没白费心力。 如今四皇子暂且蛰伏,也没必要让永宁侯府太早踏上这条船。 只要三舅舅能将皇商之名精心运营好,能够囤积大量粮草的永宁侯府,绝对会是四皇子夺嫡的一大筹码。 第140章 黑化 京城街头,一贯的热闹。 萧舅姥和容沁玉一并出府,一路上萧舅姥拉着容沁玉笑得十分亲切,不时提起幼时,容沁玉回岷州的趣事。 从小到大,容沁玉也只回过那一次岷州,记忆早已模糊。 但听见外祖母兴致颇高地不断复述那些小事,还是耐心地赔上了笑脸。 “沁丫头,想买什么,只管跟外祖母开口。”萧舅姥拉着容沁玉的手,心疼地拍了拍,“外祖母看得出来,你在容府,总觉得低你那嫡出的姐姐一头。日后嫁到咱们家,外祖母保管让你说一不二,再不会受人轻视。” 萧舅姥的话,容沁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心中不乏轻蔑。 认为外祖母所言不过是在讨好她,看中的还是她容府二小姐的身份罢了。 两人逛了一会儿,容沁玉便嚷嚷着累了,要找个茶馆歇脚。 萧舅姥自然是依着她,也不熟悉京城地界,只跟着容沁玉走。 “这家的茶很不错,外祖母您一定要尝尝。”容沁玉扶着萧舅姥,走进一家茶舍。 掌柜一看见她,两人一瞬对上眼神,又一触即分,装作不认识一般。 “好,要个雅间吧,咱们祖孙俩好好说说话。” 萧舅姥不疑其他,多给了赏银,让店家只管选最好的雅间和茶水点心。 等两人坐定,小二端上了名茶,容沁玉起身,主动先给萧舅姥倒了一盏茶。 “父亲一向夸赞沁儿的茶艺,今日外祖母也尝尝如何?” 看着巧笑倩兮的容沁玉,萧舅姥就不免想起自己死前都没见上一面的女儿,渐渐红了眼眶。 她屏退下人,接过茶盏并未饮用,而是认真地看向容沁玉。 “沁丫头,外祖母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母亲的死,外祖母也想追究到底,可是咱们萧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容沁玉没想到外祖母会放下长辈的身段,跟自己一个晚辈掏心掏肺,下意识垂目避开了外祖母真挚的目光。 “沁儿明白,沁儿不怪外祖父和外祖母。” “不,沁丫头,这件事,外祖母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萧舅姥声泪俱下,接到容家的信那一刻,她原本花白的头发,一夜间几近全白。 倘若说萧舅爷和萧家大郎,此番上京,满腹都是为了萧家的前程计。 萧舅姥的心里,便只想要护住女儿留下的血脉。 “楚楚不在了,但还留下了你和非哥儿。外祖母没本事,替你母亲讨不回公道,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住你和非哥儿。” 萧舅姥语重心长,当真是将一番真心剖给容沁玉看。 她一介妇人,抵不过夫君所谓的顾全大局,也知晓容家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让自己的长孙迎娶容沁玉,是她能想到最好护住容沁玉的法子。 至于容思非,到底是男儿家,留在容家,日后也能打拼下自己一份家业。 到时候萧家长孙多半也入了仕途,也可照拂容思非一二。 萧舅姥说得越多,容沁玉被头发掩盖的神色就越僵硬。 她放在膝上的手越攥越紧,到最后,忽然大喊了一声,“够了!” 把萧舅姥吓了一跳。 容沁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泪朦胧地看着萧舅姥,“外祖母,沁儿都明白,您不用跟沁儿解释,沁儿全听外祖母的。” “说了这么多,您先喝些茶,润润嗓子吧。” 萧舅姥以为她当真是明白了自己的苦心,笑着重新拿起茶盏,喝了下去,“沁儿的茶艺,果然极好。” 不过片刻,萧舅姥便觉得困意来袭。 原本想要跟容沁玉说些萧姨娘小时候的趣事,也渐渐地提不起精神,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容沁玉将萧舅姥的睡姿略作调整,看着她熟睡的面孔,一时走神。 门外响起叩门声,还有揽月低声的提醒,“姑娘,老夫人的嬷嬷已经睡过去了,咱们得抓紧些。” 容沁玉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起身,将雅间的门关上。 店家早有准备,引着主仆二人从后门离开,乘上马车,到了她此前和二皇子相会的小院。 二皇子亦在院中饮茶,见容沁玉来了,放下茶杯起身相迎,露出一抹心疼,牵起她的手。 “沁儿,节哀。” 这些天,容沁玉听过太多这两个字,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的脑海还在不断重复刚刚外祖母的话语,抬首再看二皇子,忽然觉得有些恍惚,问出了一句傻话。 “二殿下,您之所以亲近我,也是因为我是容家二小姐吗?” 二皇子看着失魂落魄的容沁玉,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这是什么傻话,你是容家二小姐,也是我的沁儿,又有何冲突呢?” 容沁玉闻言慢慢低下头,心中的柔情渐渐冷却,将自己的柔软一点点藏入黑暗。 她早该知道的,所谓的亲人如此,以为的心上人亦是如此。 世间之人,不过追名逐利,哪里来的真情。 容沁玉第一次主动松开了二皇子的手,后退了半步,跪在了地上。 二皇子神情玩味,也未伸手去扶,而是轻声发问,“沁儿,这是作何?” “沁儿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其他。沁儿愿为二殿下赴汤蹈火,只盼二殿下怜惜,让沁儿达成心中所愿。” 容沁玉虽口口声声示弱,却头一回直起了脊梁。 姜诺看着容沁玉的头顶,升起了一丝兴致。 他之所以接近容沁玉,不过是看她性子柔弱好掌控,可以借她的身份,从容束手里寻些对付太子一党的消息。 容沁玉上回做得就不错,虽然事后自己也被太子反咬,但此事权衡,到底是太子吃亏更甚。 原以为,容沁玉也便是如此作用了,没想到,鱼儿也会开口提出请求。 “沁儿的心愿,本殿下自然愿意达成,说说看。” 容沁玉捏紧双手,将外祖母可亲的面庞从脑海中赶出,再睁眼,只有无尽的恨意。 “沁儿所愿之一,望萧家一行人回乡之时,横死途中。” 容沁玉作为二皇子的一条小鱼,她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二皇子的掌控之中。 他知晓容沁玉刚刚失去生母,也知道萧家人上京去了容府。 甚至知晓,萧家人要求娶容沁玉为妻的事。 二皇子伸出手,像抚摸一条小狗一样,爱怜地摸了摸容沁玉的头顶。 对容沁玉骇人听闻的要求,随意点头,仿佛她不过是在求一件心爱的首饰一般。 “那就让萧家,死于山匪,沁儿可满意?” 第141章 青梅半熟 萧家人在京城逗留了几日,便归家心切。 原本上京就是临时决议,家中庶务繁多,又着急着行三书六礼,便同容家请辞。 临行前,萧俊特意找到容沁玉,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眉目含情。 “此乃我传家之物,虽不及沁妹妹所用贵重,但是我萧俊一片真心。” 那枚玉佩看着成色上佳,雕纹精致,但却难入容沁玉的眼。 自幼她过的日子可谓锦衣玉食,丝毫不逊色于大户嫡女,吃穿用度皆近奢侈。 不过面上,容沁玉微微红了脸,接过玉佩后,握在掌心,“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沁儿定会好好珍藏,等待表哥金榜题名之日。” 容束已和萧俊单独聊过,两人的完婚之期,定在他参与会试之后。 金榜题名之日,便也是洞房花烛之时。 容沁玉的话,让萧俊难免心旌摇曳,忽然抬手,摘下容沁玉头上的一朵最不起眼的珠花,当着她的面放进贴身衣领之内。 “定不负表妹之约。” 目送萧俊离开,容沁玉快步回了自己的芙蓉阁,嫌弃地将手中的玉佩扔到桌上,让揽月给自己重新梳头。 “算了,你去打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揽月应是,捡起桌上的玉佩,问询道:“姑娘若不喜欢,不如奴婢拿去扔了?” 容沁玉刚想点头,又改了意思,伸手捏起玉佩上的红绳,笑得有些鬼魅,“算了,也算是留个念想,让我记得所谓至亲,如何将我看作货物一般算计。” 告别亲朋,萧家三人乘马车返乡。 容晚玉和钟宜沛的马车在其之后,也离开了容府。 宇文家的长媳胡氏下了帖子,邀容家女眷前去赏花吃茶。 胡氏也是第一个答应更改家中供粮商为钟家的人,容晚玉自然承她的情,愿意多加来往。 虽容家如今渐渐从夺嫡行列中偏向中立,宇文家又是太子的母族,但胡氏到底是外姓儿媳,如此来往也不算偏向太子一党。 这便是女眷之间来往的好处,旁人总觉得女眷聚在一起,不过就是说说闲话,谈些风花雪月。 实则,女子之身让她们更加方便替主君游走在利益场之中,既可探听最新的消息,也不会带着身份的烙印引人猜忌。 马车上,容晚玉向钟宜沛先说了说这胡氏的喜好为人,又想起府中的三妹妹。 今岁,容秀玉便要满七岁了,也该带出来见见世面,学一些宴席上的规矩。 “这回便该带上三妹妹才是,胡夫人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宴席也办得热闹,正合适三妹妹初次参宴。” 明明只是一句寻常话,却惹得钟宜沛笑了起来,拍了拍容晚玉的手,“这回可不行。” 见容晚玉面带不解,钟宜沛心叹,果然平日容晚玉再聪慧,到底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不懂这帖子里的门道。 “不说你三妹妹,你可知为何你父亲没提及让我带上二姑娘?” 近来容沁玉很得容束的怜惜,有什么好事都不忘了他的二女儿,一半是弥补她低嫁的委屈,一半是抚慰她丧母之痛。 按理,宇文家长媳的宴会,容束也该记着容沁玉才是。 容晚玉老实地摇了摇头,“女儿不知,但听母亲教诲。” “开春后,这些夫人们的请帖会如飞花一般飘进那些家中尚有待嫁闺秀的家中。” 钟宜沛提起此事,眼角含笑,爱怜地看着眼前出落的越发灵秀的女儿。 “名头嘛,大差不差,不是赏花就是品茶,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二姑娘如今婚约已定,三姑娘还小,自然得紧着你了。” 重生后,容晚玉满腹心事,全然是永宁侯府和容家的未来大计,自己的事早抛之脑后。 再过两月便是自己十四岁的生辰,明年便是及笄。 京城的大户人家,大都会赶在及笄前为女儿谋好良婿定下婚约。 有舍不得的,会多留几年待嫁,但婚事却是一早定下的。 除非有特殊情况,如钟宜沛一般,受永宁侯府女眷克夫的名义侵扰,年过二十也未婚配。 见容晚玉愣神,钟宜沛握住她的手,轻言细语地跟她解释着:“晚儿的婚事不急,一切唯你自己的意愿为主,你父亲那里,只管交给母亲。” “只是这京城有名望的人家实在不多,适龄婚配的男子总得早早寻摸才是。晚儿可有钟意的类型?” 此问一出,容晚玉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青蓝的背影,耳尖微红,开口却是否认,“没有。我不想太早成婚。” 见容晚玉的神色不似作伪,钟宜沛联想到自己和姐姐同嫁容府的婚事,不免有些担心。 “可是因为你母亲和我的婚事?晚丫头,成婚是大事,得遇良人还是遇人不淑,天下皆有之。有如你母亲一般,所托非人的,也有如我一般,将婚事视为生意的,但也不乏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 钟宜沛做了二十多年的姑娘,也是头一回当别人的母亲。 她本以为,不过只是一个称呼的变化,但当真嫁入了容府,才明白,要教养子女是一件多么费心费力的事。 她不怕和容束有朝一日相看生厌,只担心照顾不好容晚玉和行哥儿。 满月宴上,二嫂和自己单独谈话,姑嫂二人说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 二嫂也带来了老夫人的意思,钟宜沛不孕,养一个丧母的庶子在膝下也算真正做一回母亲。 为了体会为人母之情,钟宜沛已经将容思非挪到了碧桐院照养。 日日相看下,越发明白为母之不易,对待容晚玉和容思行时,也更加像一个母亲。 容晚玉反手握住了钟宜沛的手,冲她甜甜的笑了笑,“母亲你想多了,并非因此。只是我习医术,为养生计,女子最佳婚育年纪并非及笄,最早也得过十八才好。” 对婚事,容晚玉内心再淡漠,也不愿让钟宜沛多思,担心是她自己的选择影响了容晚玉的想法。 闻言,钟宜沛果然转忧为笑,伸手捏了捏容晚玉的鼻尖,“我当是什么,原是咱们家的容大夫思虑甚远。此事不急,咱们慢慢相看。” 临到宇文府邸,下车前,钟宜沛又给容晚玉吃了一颗定心丸。 “便是你不想嫁人,母亲也管你一辈子。” 第142章 人比花娇 胡氏办的赏花宴,说是赏花,这花却不多,多的是带着自家女儿前来走动的夫人们。 一见着钟宜沛带着容晚玉走进,胡氏便抽身笑着上前相迎。 “总算是盼到你们娘俩了,这便是容家新媳钟家妹子吧,这模样,可真水灵。” 胡氏向来自来熟,一见面,就和钟宜沛打得火热。 钟宜沛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有意和姻亲遍布整个京城的胡家女子多来往,很快便一口一个胡姐姐。 胡氏见钟宜沛的性子外向,合自己的脾性,也十分爽快,夸赞容晚玉的词是一个接着一个,不带重样的。 “你家闺女,那可是香饽饽呢。便不用我夸,在座夫人大多,不是她的病人就是她花容阁的客人。你们没来之前,那托我问你家姑娘婚事的,可是一大把。” 这话,自然有做媒人的夸张成分,但也八九不离十。 容晚玉因女医身份,和不少人家的夫人都打过交道,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仅仅凭此,要让夫人们动心想选她当儿媳,也是远远不够的。 样貌、才艺、品德、性情,这些虽有参差,但也差不太离。 容晚玉一跃成为夫人眼中儿媳的热门人选,还是因为如今容家和永宁侯府的变化。 至今,容束都还稳坐在代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此前筹粮一事,他主理,办得圆满,圣上没少夸赞,只要再做些功绩,不定就从正三品的官员一跃成为正二品的尚书。 再说永宁侯府,如今有了皇商之名,又因献粮一事受圣上赞誉,以往落败的势态大转。 容晚玉身为容家嫡女和永宁侯府老夫人的外孙女,身后之势,既占了权,又有爵位之贵,还有足够的财富傍身。 可不就成了香饽饽。 剩下的话,便是夫人们的密谈了,到底是碍于各家姑娘小姐还是待嫁之身,不便言说太过。 胡氏拉着钟宜沛走向了夫人们聚集之处,将容晚玉交给了自己的女儿宇文婧雪。 宇文婧雪是宇文家长子和胡氏膝下的嫡幼女,父亲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在京城贵女中也是佼佼者。 出乎意料的,是个性情十分和顺的大家闺秀,继承了胡家女儿的美貌,气质如水般娴静。 “早听母亲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宇文婧雪主动挽住容晚玉的胳膊,将她引入了闺秀之间。 其中不乏容晚玉此前相熟的,一时倒也聊得热络。 宇文婧雪看着温温柔柔,倒是和她母亲一般人缘极好,几乎人人与她都能说上几句悄悄话。 大家相聚在此,目的也都心知肚明,便有人打趣宇文婧雪,“你呀,这良缘早定,何苦跟我们凑在一堆。” 宇文婧雪被说得脸颊微红,却也还保持着仪态,大大方方将这调侃推了回去。 “便是良缘早定,才好替你们出出主意。” 容晚玉性情比这些花一样的女子们成熟不少,便只是坐在其中喝喝茶吃吃点心。 听见这话,随口问了问身旁的姑娘,宇文婧雪定了哪家男儿。 “是兵部尚书齐家的二公子,听闻齐家二公子生得俊朗,骑射被陛下亲口夸赞过,当真是良配呢。” 那女子话中不乏艳羡,容晚玉端茶的手却微微一顿。 前世,她在迟不归身边呆了一年之久,京城的事也多多少少听闻了一些。 齐家的事,要不是闹得太大,她还未必记得住。 齐家二公子,娶妻后却专宠娈童,和妻子争执之下,竟然出手殴打致死。 这也不过是有官员向迟不归弹劾齐家时的顺嘴一提,容晚玉并不知道齐家二公子的妻子是哪家姑娘,当时不过喟叹一声。 如今,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宇文婧雪,容晚玉这茶便难以下咽了。 见宇文婧雪被人调侃时的模样,对这桩婚事,看来是心生向往的,丝毫不知,日后等待她的不是柔情蜜意,而是拳脚相向。 两人不过初识,容晚玉有心想要提醒也难开这个口。 临别前,她只能绕着弯子,多问了宇文婧雪一句,“你对齐家二公子,了解多少?可心愿这桩婚事?” 宇文婧雪以为她和别的姑娘一般来打趣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见你适才坐在那里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也是个促狭鬼。” 容晚玉张了张嘴,又无从辩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我母亲如今也在思虑我的婚事,便是好奇,冒犯你了。” “这有何冒犯?跟你玩笑呢。”宇文婧雪的脾气很好,反过头来又安抚着她,抿唇一笑。 “说了解,也谈不上,总归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这婚事是父亲定下的,父亲一向疼我,向来也是考究过他品性的。” “听闻你母亲家中,姻亲遍布京城,想来有门道可细细了解那齐家公子的品性。许是我性子谨慎,总觉得这相伴一生之人,婚前多了解些,总是好的。” 两人交情不深,容晚玉这话已算交浅言深,只能点到为止。 宇文婧雪看得出来,容晚玉的性子比同龄闺秀沉稳许多,倒是没觉得她冒犯,反而将这话听了进去。 待送走各家夫人小姐后,胡氏累得躺在美人榻上,让丫鬟捶肩捏腿。 见自家女儿一副沉思状,不由得好笑,“真是大姑娘了,想什么呢,也不和母亲说道说道?” 宇文婧雪越想越觉得容晚玉不像是随意打听别人私事之人,犹豫之下,还是将她的话说给了胡氏听。 “母亲,你和容家妹妹来往过,你说,她的话当真只是好奇吗?” 胡氏原本还一派悠闲,听了宇文婧雪的话后,慢慢起身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起来。 半晌,她安抚地拍了拍宇文婧雪的肩膀,“这事,只管交给母亲便是。母亲这就写信给你外祖母,好好查查这齐家二公子的底细。便如容家姑娘所言,多了解些,总是好的。” 和闺秀们的宴会,比不上和夫人们打交道能探听到的消息多,左不过是京城时兴的妆容首饰,容晚玉回程时,便困得开始打瞌睡。 等娘俩回了容府,如钟宜沛所言,开春后,这帖子当真如飞花一般进了容府。 钟宜沛索性拉着容晚玉一起回帖,一边教她其中的人情往来,一边也是让她自己选一选,想应约哪些帖子。 不少帖子宴请时间都有重叠,还得考虑邀请人的身份家世,是否和容府有不睦往来,自然得精挑细选一番。 容晚玉只能强打精神,听钟宜沛的讲解,忽然瞥到一张用了贡缎做书衣,又描了金线,显得格外贵重的帖子。 挑出来一看,落款是当今后宫中位同副后的娴贵妃,也是二皇子姜诺的生母。 第143章 萧家噩耗 自皇后薨逝,中宫空虚已久。 娴贵妃出生世代清流的柳家,生得倾国之貌,又育有二皇子,深得皇上的喜爱。 但无论群臣如何进言,皇上都没有再立后的打算。 对此,群臣多有共识,皇上是担心改立皇后后,会动摇太子的继承地位,为稳固江山所为。 太子日益成长,势力巩固,劝谏声便渐渐收敛。 虽如此,娴贵妃却也手握掌管六宫的权力,除了名号上差了一等,也可谓是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女子,说位同副后也不为过。 由此,她在宫中设赏花宴,比胡氏所办盛大的不止一点半点。 人数上,收到请帖的女子不多,几乎囊括了京城中所有未嫁贵女,精益求精。 看到这张请帖,容晚玉和钟宜沛的神情却都不算好看。 钟宜沛想起今日胡氏提起的那些有意与容家结亲的人家,更是觉得头疼。 “既是贵妃娘娘所邀,倒是不得推拒了。只是晚丫头,皇子之妃,看似荣耀,实则凶险,如今太子与二皇子又你可得明白,万不可在赏花宴上太过惹眼。” 容晚玉点点头,她明白钟宜沛的担心,心中比钟宜沛所知更多,所忧更甚。 夫妻一体,四皇子继承大统是前世既定之事,二皇子的下场可想而知,至于前世的二皇子妃,自然也是香消玉殒。 不过虽眼下自己身后势力渐起,但京城中何缺身份尊贵母族兴旺的贵女,她也未必会入娴贵妃之眼便是了。 安定心思,容晚玉伸手拿起那张请帖,未料之下却还有一张一模一样的,也掉落下来。 “怎会有两张?”钟宜沛也有些奇怪,伸手拿起,发现受邀之人,竟还有容沁玉。 前世容沁玉受邀,是因为萧姨娘被扶正,她自己也成为了嫡女。 今生没有这样的改变,她却依旧收到了娴贵妃的请帖。 “如今二妹妹已与萧家订婚,此行倒是不妥,不如让父亲定夺。” 有了京郊一事,太子一党受牵连甚多。 容束如今只想将自己从太子一党中摘出来,老老实实地当个一心只听皇命的纯臣,更不会想再和二皇子扯上关系。 容晚玉身为容家嫡女,推拒不得,但容沁玉是庶女之身,又已定婚约,倒是可以推却。 此前又有容沁玉自言爱慕二皇子之事,容束必不会同意容沁玉应邀。 钟宜沛点了点头,将容沁玉那张请帖交给了下人,让人送去容束的案头,待他来定夺。 容束知晓此事,果然烦心,晚间千叮咛万嘱咐,让钟宜沛定要给容晚玉分析利害,让她切莫有嫁入皇家之心。 “如今有你在身侧,忙完公事,在家我也算安心了。” “不过是妾身分内之事,能为主君分忧,是妾身的荣幸。”钟宜沛伸出手,按在容束的头上。 “妾身同晚丫头学了些按摩的手艺,主君试试?” 娇妻献艺,容束自然乐陶陶地躺下享受。 难得屋内一片宁静安逸,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出事了!” 容束微微皱眉,坐起身来,让下人开门,自己走到了屏风之外。 一头大汗的马管家先请了安,咽了口唾沫,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 “萧家行至越州遭遇山匪,已是罹难。” 那封信,是从越州寄来的,越州离京城不远,萧家人轻车简行,也不过三日的功夫。 信由越州知州所书,信中提及,因知晓萧家与容家有亲,特来信相告。 萧家祖孙三人,行至越州之境,遭遇山匪,萧舅爷和萧舅姥二人当场中数刀身亡,萧俊被追赶至山涧,落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官府已在全力追捕凶手,以告慰亡者之灵。 “怎会如此”容束握着信纸的手颤了颤。 虽然萧家此行有些咄咄逼人,但萧舅爷为他提供盘缠,助他上京赶考的恩情,容束也一直铭记于心。 如今萧家和容家眼看要再结秦晋之好,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 “此事先不要告诉老夫人,等抓到凶手,再徐徐图之。” 容束深吸了口气,先叮嘱了一番,害怕母亲年事已高,受不得这刺激。 又让马管家派人向岷州的萧家后人送信,备上一份厚厚的抚恤金,让他们赶去越州认领尸首。 隔着屏风,钟宜沛也听见这一噩耗,于萧家人她没什么好感,对此遭遇倒也淡淡。 只是从心底里觉得此事太过巧合,好端端地从大路返程,怎会遭遇山匪? 对着难掩悲伤的容束,她自然也一副愁绪模样,“主君节哀这二姑娘才和萧家定了亲,这可如何是好?” 听钟宜沛提起容沁玉,容束一下提起了精神,叫住还没离开的马管家,又多嘱咐了一句。 “让人打探一下,萧家人是否知晓订婚之事,若不知晓,容家上下绝不许外泄,若有人敢外泄,家法伺候!” “是,老奴这就去办。” 利害相关,便冲淡了哀思之情。 容束心里不免升起祈祷,但愿萧家后人还未知晓此事,那样女儿再许他人,也可不受波及。 第二天,钟宜沛一早就将这事告诉了容晚玉。 日日早起来向主母请安的方姨娘,也听到了第一手消息。 “二妹妹知道了吗?”容晚玉也觉得不太对劲,多问了一句。 钟宜沛点了点头,“今晨你父亲亲自去说的,听说二姑娘得闻噩耗,当场哭晕了过去,现在还在芙蓉阁歇息呢。” 萧氏母女俩以前对方姨娘和容秀玉多有磋磨,方姨娘勉强压住自己脸上的笑容,长长叹出一口气,“可真是造孽,这还未嫁便死了夫君,若传出去,这名声可不太好听。” “主君下了死令,萧容两家的婚事若有泄露,家法伺候。”钟宜沛知晓方姨娘的小心意,不免多提点了一句。 “此事你便只入耳入心便可,切莫宣之于口。” 方姨娘见小心思被戳穿,讷讷地应了一声,不敢多言。 第144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容沁玉这一哭,就是好几日的功夫。 不仅哭得肝肠寸断,还几欲寻死,口口声声要和萧俊黄泉下再续前缘。 容晚玉白日帮三舅舅联络生意,还要抽空去石蕴堂看看病人,晚间回府还得抽查行哥儿的功课。 忙得不可开交,忙里偷闲,把佩儿招来问问今日容二小姐,寻死有没有如愿。 “主君派了好几个嬷嬷日夜不分地守着,二小姐除了哭得累了些,倒没伤到自己。” 容晚玉闻言坏心眼地勾起嘴角,“若她不如此夸张,父亲也未必会派人去看着她,如今被那么多人盯着,不哭出个好歹来,倒是显得她不够真心实意了。” 眼见要到娴贵妃所设的赏花宴了,容沁玉这一场痛苦,终于叫了停。 还是容束实在看不过去,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让钟宜沛回了娴贵妃的帖子,将容沁玉也一并带去赏花宴。 倒不是为了多一个人选,而是想让容沁玉去散散心。 毕竟之前她还口口声声说想嫁给二皇子,万一见到二皇子,这如死灰一般的心,能稍微复燃一点,也算是好的。 钟宜沛对容束这操心的举动不置可否,她入容府后,将容府主母的身份扮演得十分妥当,自然得愿意带着庶女去参与宴会。 得知此消息,容晚玉不免怀疑,容沁玉如此伤身的一场作戏,是否是为了此番应约。 赴宴之日,容晚玉看着托盘上一件又一件的衣裳,都不大满意。 要穿得不打眼,又不至失礼,实在是个难事。 纠结半晌,容晚玉选中一件从未穿过的胡桃色长裙,颜色深沉,十分老气,一看就不衬十多岁的少女。 但用料上乘,绣花繁复,一看就很名贵,见贵妃娘娘便不算失礼。 “嬷嬷,你帮我盘个发,越过时越好,最好是你年轻时候时兴的那种。” 一般盘发都是心灵手巧的秋扇负责,今日容晚玉直接请了于嬷嬷出马。 于嬷嬷闻言哭笑不得,知晓主子的心意,洗干净手,亲自帮她盘起了头发,只因尚未及笄,还需披散些才合礼。 容晚玉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故意加重了妆饰,整个人宛如一颗上了年纪的古柏,横看竖看也不像个花季少女。 “要是这模样,都能入贵妃娘娘的眼,那也真是见了鬼了。” 打扮妥帖的容晚玉,按时走到容府的正门,等待容沁玉的到来,一起入宫。 因时辰尚早,没等到容沁玉,先见到了正要出府的迟不归。 迟不归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一个窈窕却深沉的背影,觉得眼熟又有些陌生。 走到人面前,才确定是容晚玉,一时失笑。 “容小姐今日,甚是庄重。” 容晚玉知晓迟不归今日要去宫中,参与殿试前的复试,只是没想到会和他碰上面。 瞥见他忍俊不禁的笑容,啧了一声,微微仰头,“我这还不是为了明哲保身,迟先生此举可不像个君子了。” “是迟某修行不够。”迟不归一本正经地拱手致歉。 细细看去,虽然容晚玉打扮故作老气,但毕竟正值年少,此时眉目横飞,倒破去了那层伪装,透露出了原本如朝阳般的内里。 “瑕不掩瑜,今日容小姐还得用心藏锋才是。” 听迟不归说了句好话,容晚玉的表情才由晴转阴,心里嘀咕算他还有些眼光。 说了两句闲话,容晚玉想起萧家之事,见四周还算安静,小声将此事告知了迟不归。 “萧家此行突然,才与二妹妹订了婚,回程才三日便出事,总觉得有些奇怪。” 容家和萧家之事,原本于迟不归而言,无需上心,但见容晚玉有些在意的模样,略思忖,应承下了此事。 “离事发已过了数日,此时再查,恐难有发现。我会派人去试试寻些蛛丝马迹,若有消息,再告知你。” 清风将马车备好,走近提醒需即刻出发,以免误了复试的行程。 离开前,迟不归忽然觉察到什么,回首多问了一句,“你说他们走了三日,是在何地出了事?” “越州。”容晚玉立刻回答道,见迟不归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迟不归眼眸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想起容晚玉今日此行的目的,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越州是柳家的祖籍,今日所行,容小姐请务必小心。” 柳家,是娴贵妃的娘家,也是二皇子姜诺的母族。 偏偏是越州地界出了事,偏偏又是和二皇子已有勾连的容沁玉的未婚夫。 迟不归离开不久,钟宜沛和容沁玉便先后到了。 容晚玉特意打量了一眼容沁玉的装扮。 以往每次出府,容沁玉总会精心打扮一番,但今日,似乎显得格外草率。 衣裳并不是新的,发髻也梳的简单,脸上的妆薄到连红肿的双眼都没遮掩住,憔悴到一眼可见。 今日所见,大多是同龄的贵族小姐,还有宴会主人娴贵妃,并非适宜如此苍白的打扮。 果然,钟宜沛也看出来不对,只是此时即刻要出发,也来不及让她重新梳妆打扮一番。 “去把我新做的那件披风取来。” 赤霄应声而去,几乎是用跑的,很快抱来了一件浅粉色的锦缎披风来。 这件衣裳是府内新做的,钟宜沛觉得自己穿太过鲜艳,不合身份,给容沁玉遮掩一番,倒是合适。 “出门在外,你代表的是容府小姐的体面。如此打扮,岂不是让外人觉得咱们容府小姐穿得还不如一个丫鬟?” 容沁玉听见钟宜沛的训斥,也没有反驳,乖顺地接过披风自己系上,俯身受训。 “是女儿近日太过恍惚,出了差错” “行了,出发吧,别误了时辰。”钟宜沛打断了容沁玉的自苦,和容晚玉踏入了一辆马车。 容沁玉紧紧捏住披风一角,也上了后面的马车,车内只剩她和揽月主仆二人,面上的悲切再看不见。 想起今日赏花宴的精心安排,容沁玉勾起嘴角,配上红肿的眼睛,格外诡异。 人人都夸赞的容家大小姐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和自己一样,成为一条逃不出池塘的鱼,任人摆布宰割。 第145章 赴宫宴 赴宫宴,不同于一般的宴请。 容晚玉三人还算出发得早的,到了宫门,却还是排在了人后。 打帘望去,只见一辆辆马车依次被侍卫检查,确定无误后才放行,如此也不过只是过了最外的内城门。 到了侧门,需停车步行入内,等候已久的嬷嬷宫女们,会上前贴身检查宾客所携之物,确保没有可疑之物。 一路上容沁玉还算乖觉,只是头回入宫,不免被金碧辉煌的宫殿迷了眼,忍不住四处张望。 容晚玉和钟宜沛皆不是头回入宫,心中有所顾虑,也没有观赏的心情。 放眼望去,不是高官妻女,就是勋贵之后,环肥燕瘦各有其美,不过是贵妃之子的婚事,却有了后宫选妃的架势。 其中一抹赤红引起了容晚玉的注意,百无聊赖的赵雅茹也看见了她,丝毫不顾周围的人,冲着容晚玉用力地挥了挥手。 “别翻了,我还能把家里的红缨枪带来不成?让一让,让一让。” 赵雅茹是公主与国公之女,又有郡主头衔,皇宫熟悉的不得了,宫人们自然不敢得罪,陪着笑脸退到了一旁。 “您就是神威将军的妹妹吧,果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英姿飒爽去!”赵雅茹好歹记得先向长辈致礼,冲着钟宜沛先行了礼,还是三句不离她的神威将军。 钟宜沛早听容晚玉说过,淑和郡主对自家长兄的崇敬,见她性子直爽,也是粲然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不比郡主,巾帼之姿。” 有了赵雅茹的加入,轮到容晚玉等受查时,动作明显快了许多,宫人格外有礼,很快便放行,由一名宫女领着往御花园去。 赵雅茹挽住容晚玉的胳膊和她说着小话,十分奇怪地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的容沁玉。 “你二妹妹怎么来了,又是你父亲的意思?” “不全是,若非贵妃娘娘下了帖子,父亲再有意,也是进不来的。”容晚玉知晓赵雅茹因自己之故,对容沁玉没什么好印象,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你呢,不是嚷嚷着要上战场报国誓不嫁人吗?怎么也来了这赏花宴。” 提起这个,赵雅茹就苦着一张脸,如同吃了三斤黄连一般。 “还不是应酬,二皇子才看不上我呢,当然本郡主也看不上他。我娘答应我,回去就准我一个月不练女红,要不然我才不来。” 赵雅茹比容晚玉大上两岁,因为出格的性子,正经想要结亲的人家没有,攀龙附凤的不少,愁得赵国公和公主硬把她关在屋里,让她学学女子该学的东西,改改脾气。 两人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御花园,赵雅茹左右看了看,附在容晚玉耳侧,小声提醒了一句。 “我娘说了,二皇子非良配,你可别看对了眼。” 容晚玉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可见真心为子女思量的爹娘,眼里不会只有男子的地位权势。 宫中的御花园不算大,但步步成景,如今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姹紫嫣红迷人眼。 正主还未到,已有衣着统一的宫娥穿插其间,摆了多处宴台,上有花果佳酿和软皮点心,容易掉渣的酥皮点心是没有的,以防食用者不雅。 随口问一个宫娥,便可听见她将御花园中每一株花草如数家珍一般讲解出来。 容晚玉发现,这次宴会上的贵女们,格外矜持些,三三两两有熟稔者才会聚在一起谈话,皆是轻声细语。 一眼望去,群花丛中几多比花娇艳的少女,十分赏心悦目。 便因此,娴贵妃和二皇子一出场,放眼望去,一眼没把容晚玉从贵女中寻见。 娴贵妃年过四十,除了眼下丝丝细纹,几乎难辨年岁,肤如凝脂,面若银盘,眉眼弯弯,唇角微翘。 华服珠宝在她身上都成了陪衬,一副雍容华贵之姿,难怪盛宠不衰。 二皇子今日似乎也用心装扮过,衣饰比平日庄重,更显贵气,一双含情目和贵妃简直如出一辙。 “贵妃娘娘金安,二殿下安。” 各家夫人小姐,齐齐向娴贵妃和二皇子行礼问安,一低头,更是难辨身份。 “你不是说容家大小姐姿容甚艳吗,是哪一位?”娴贵妃先免了众人的礼,再含笑低声问询了一句二皇子。 二皇子又看了看,先看见了容沁玉,才将目光落定在她身边,穿着打扮比容家夫人还要老气几分的容晚玉。 见容晚玉如此打扮,他心中不免哂笑,比起自己巴巴贴上来的容二小姐,容晚玉总是有些特别。 “回母妃的话,梨树下的那位胡桃色衣衫的,便是。” 娴贵妃依言望去,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险些以为自家儿子什么时候有了慕年长者的倾向。 不过外貌都是次要的,她一直未给二皇子择正妃,便是想精挑细选,挑一位能助力他登上皇位的好儿媳。 这容家,本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但难得儿子主动开口,衡量家世出身以及京城中的名声秉性,勉强可应。 如二皇子姜诺所言,如今容家和永宁侯府颇有些意气风发之向,两家之好,占尽了权、钱、势。 加之此前容束一直唯太子马首是瞻,京郊之事眼见有割席之势,若能娶了容家嫡女,也算能让太子减损一员大将。 想了想种种好处,娴贵妃才有真心实意地提起了嘴角。 只是却未直接召见容晚玉,而是漫不经心地和各家夫人先应酬了一番。 母子二人如花蝴蝶一般,流连花丛,半晌才至容家眼前。 走近了,娴贵妃才发觉,容家大小姐虽打扮有些老气,但面貌确实不俗,和她一般是明艳大气的长相。 “容家夫人,本宫还是头一回见。不知永宁侯老夫人如今身子可还健朗?” “谢娘娘关切,母亲如今年事已高,虽身子不如从前,但还算安泰。”钟宜沛言行有度,不卑不亢,倒让娴贵妃高看了一眼。 两人一言一句,都是绕着长辈说些场面话。 站在娴贵妃身侧的姜诺,主动向容晚玉点头致意,眉目含笑。 “容大小姐今日,比以往更显沉稳淑静。” 容晚玉应付地道了句谢,心中一阵无语,自己这打扮直接能和夫人们一起入席,与其说沉稳淑静,不如说慈眉善目了。 第146章 你没事儿吧 寒暄完,走向下一家时候,娴贵妃才笑着对容晚玉说了句话。 “听闻容姑娘医术颇佳,擅治女子之症,当真难得。” 容晚玉垂目拱手,并不直视娴贵妃,虽然眼前的贵妃娘娘倾国倾城又和颜悦色,可总觉得言行中有漫不经心的傲慢,还有难以忽视的打量。 仿佛这些贵女在她眼中,便是可供人挑选的货物一般,让人浑身不自在。 “不过微末伎俩,娘娘谬赞了。” 娴贵妃不置可否,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便领着二皇子去向别家夫人寒暄。 从始至终,除了钟宜沛和容晚玉,娴贵妃便只是和赵雅茹多说了几句,站在一旁的容沁玉在她眼里仿佛不存在一般,只字未提。 二皇子也只和容晚玉说了话,看向赵雅茹和容沁玉皆神色淡淡,只点了点头。 要不是容晚玉知晓容沁玉已和二皇子来往甚密,当真会被他的佯装蒙蔽,以为两人不熟。 容沁玉也难得一直默默无闻地站在背后,既不开口也没什么动作,安静得有些反常。 “二妹妹怎的如此无精打采?”容晚玉微微侧身,看向容沁玉。 “父亲今日让二妹妹前来,便是想让妹妹开怀心结。我记得此前二妹妹曾说过心有所慕,怎的今日倒是波澜不惊了?” 容沁玉的手还抓着披风,眼睛红肿得过分,也不看容晚玉,只是盯着脚尖的三寸之地。 “那时是妹妹不懂事,一时妄言。二殿下身份贵重,便当是如姐姐一般的嫡女才可相配。” 以容沁玉的性子,会示弱自怜,但绝不会贬低自己抬高嫡姐的身份。 而且容晚玉听着她的话,竟觉得她所言并非违心,当真希望自己能嫁给二皇子一般。 心中不免升起一丝荒谬。 “皇子婚事,岂能妄议。”钟宜沛听见这话,蹙眉低声斥责打断。 又过片刻,这别有心思的赏花宴照例,将夫人和小姐们分隔开来。 因有外男在,不像在宇文府邸,胡氏那般将夫人们聚拢在一处。 只是以花圃相隔,各自成席,中间无遮挡,也可看清另一边的情形。 由此,二皇子才被娴贵妃以待客之由,留在了贵女之中。 贵女们心思各异,有钦慕二皇子者上前故意搭话接近,也有如赵雅茹一般不过应贵妃面子而来应酬者,寻相熟的姐妹闲话打发时间。 赵雅茹见可自由行动,拽着容晚玉熟门熟路地往花密人少的地方钻。 本想和小姐妹说说话,未料容晚玉开口叫上了容沁玉。 “席上未有与妹妹相熟的,二妹妹还是同我们一道吧。” 容沁玉没说话,默默颔首跟在了后面,赵雅茹却一脸不解,凑在容晚玉耳边嘀咕,“怎的要叫上她,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妹妹吗?” “到底在皇宫,她也代表了容府的脸面。”容晚玉嘴上如此回应,实则是想将容沁玉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以免她生出什么事端。 有外人在,许多话不能说,赵雅茹索性叫宫娥去取来许多点心,和容晚玉吃了起来。 “这些花我都看腻了,点心还行吧,有些样式在外面吃不着,你快多尝尝。” 一边说着,一边挑自己觉得好吃的往容晚玉的碗碟里塞。 容晚玉当真认真品鉴起了宫中御厨的手艺,吃到格外甜的,还研究了一下夹心是什么,想着家中的弟弟妹妹会喜欢。 吃到一道豆馅儿的点心,只有微微的甜味,口感软糯,心中下意识想到,用来给迟不归压压用药后的苦味倒是正好,他一向不爱吃甜食。 “赵表妹可真是会选地方,寻了你们许久,才发现踪迹。” 二皇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嘴上开着赵雅茹的玩笑,眼睛却盯着容晚玉不放。 见她手里端着满满一盘子点心,嘴角微扬,对着身边的侍从道,“今日是何人掌厨?赏。” 侍从自记下此事,派人去打赏负责办宴席的御厨。 原本一盘子的美味,听了二皇子的话,容晚玉倒了胃口,随手将盘子递给了宫娥。 赵雅茹一向马虎,倒是没察觉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对二皇子的态度不冷不热。 “二殿下有何事?今日贵妃娘娘所办赏花宴,名花众多,二殿下何必来这犄角旮旯赏花。” 论身份,赵雅茹比二皇子差了一些,但她父亲赵国公有太师之衔,母亲又是皇帝的庶妹,在二皇子面前也不必低头。 言下之意,就是让二皇子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不要在这里扫兴。 “乱花渐欲迷人眼,有时候,角落里反而有不为人注意的风景。” 他意有所指的暧昧话语,落在赵雅茹的耳朵里就是云里雾里。 赵雅茹四下看了看,这御花园她一个郡主都逛腻了,何况是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实在没看出来什么不为人注意的风景。 不过她也不是认死理的人,本就觉得和二皇子脾性不合,没准审美也不太一样。 “既如此,那咱们给二殿下腾地方,您慢慢赏。” 赵雅茹爽快地拍了拍手,挽住容晚玉就想撤。 容晚玉的另一只胳膊,却被容沁玉给紧紧抓在了手中。 “长姐,我有些走累了,想在这里歇一歇,可否在此停留一会儿?” 一直将自己当背景的容沁玉,见赵雅茹实在坏事,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柔柔弱弱地软下身子。 容晚玉还没开口,赵雅茹先挑高了眉毛,“你没事儿吧?你适才不一直在这儿坐着的吗,这么大点地方,就累了?” 四人之间,氛围渐渐有些奇怪,也有不少贵女目光追随二皇子而来。 见二皇子眼前站着三位女子,一个老气得过分,一个看着弱不禁风,只剩下赵雅茹还算鲜亮。 一时间,赵雅茹不知不觉吸引了无数道敌视的目光。 容晚玉一直低着头,险些被赵雅茹的直爽弄得笑出声来。 抬眼看向若有不甘的容沁玉,越发笃定,此行容沁玉和二皇子之间,定然筹谋了难以告人的计划。 二皇子心中也略嫌烦躁,觉得赵雅茹实在是个看不清情形的愣头青。 从不远处的湖泊边,跑来一个宫娥,神色略显着急,匆匆向二皇子行礼。 “二殿下,贵妃娘娘身子有些不适,想召您去看看。” 二皇子一听这话,立刻问询贵妃此时身在何处。 那宫娥伸手指了指花园中的一处不大不小的湖泊,中央有处风景宜人的湖心亭。 第147章 英雄救美” 二皇子着急的神色不似作伪,立刻让人去请太医。 正准备提步往湖心亭去,忽然回首,冲容晚玉拱了拱手,“恰巧容小姐在此,可否随本皇子一道去看顾一下母妃?” 不巧,一点都不巧。 容晚玉心里如此想,面上却无法驳了二皇子这一看似合理的请求。 连容沁玉也在帮着说话,松开了拉着容晚玉的手,“贵妃娘娘凤体有恙,是大事,姐姐身为医者,定然不会不顾的,对吧?” 话里话外,都似乎在说,若容晚玉不应,便是不把皇家妃嫔放在眼里,有失医德。 难得赵雅茹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她将容晚玉的胳膊挽得更紧了,挺胸而出,“去就去,我陪你一起。” 然而,容晚玉却坚定而温柔地将赵雅茹的手推了下去,伸手微微捏了捏。 此行显然有诈,但这是阳谋,她不得不应。 既然知晓有诈,更不能让无辜的赵雅茹受到牵连。 “不用,你在岸边等我便好。” 不顾赵雅茹反对的眼神,容晚玉跟上了二皇子的步伐,只是还多叫了一个人。 “二妹妹同我默契非常,还是一同去看望贵妃娘娘吧。有个帮手更好些。” “我便不去”容沁玉开口便是推拒。 赵雅茹却横了她一眼,伸手将她往前推了推,“刚刚你还口口声声说贵妃娘娘何等重要,此时不肯,岂非言不符实?” 见几人来来回回纠缠已久,二皇子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索性叫上了容沁玉一起,“那便麻烦容二小姐一道吧。” 二皇子开了口,容沁玉不再推三阻四,默默跟了上去,飞快地抬起头,和二皇子对视了一眼,又垂首。 三人被宫娥引到湖边,有太监撑着一叶小舟而来,接引他们登上湖心亭。 这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岸边有不少芦苇丛,待船只往湖心驶去,岸边的人也不大看得清,船上的具体情形。 见贵女们都围在了湖边,夫人们也注意到了异样。 钟宜沛提着裙摆匆匆赶来,见到赵雅茹,却不见自家女儿,忙上前问询,“淑和公主,晚丫头呢?” “说是贵妃娘娘不适,二皇子请去看病了。”赵雅茹指了指湖心亭,又补充一句,“容沁玉也去了。” 许是心有灵犀,钟宜沛的心也是一跳,觉得此行无好事。 刚升起这个念头,只见那船只忽然摇晃起来,离湖心亭还有不短的距离,开着有些吓人。 船上,二皇子站在船尾,容晚玉和容沁玉坐在船中。 撑船的太监,不动声色地忽然用力地摇动船桨,整个船立刻剧烈摆动起来。 容沁玉见状,立刻扑向了容晚玉,嘴上还高呼着,“长姐小心!” 那双手却分明做推动状,用了一股狠力,想要将容晚玉推下水。 一上船,容晚玉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十分戒备。 容沁玉刚有动作,她就侧开了身子,让容沁玉扑了个空。 “妹妹更该小心才是。” 容晚玉微微一笑,一脚直接踢在了容沁玉的胸口处,容沁玉惊慌失措,直接噗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岸边的人只看见一个人影落入了水中,难辨身份,顿时惊呼出声。 “有人坠湖了!” “快叫人去救人啊!” 岸边的宫人不少,却不见有人下水救人。 赵雅茹不会水,也不知道落水的是不是容晚玉,急得团团转,见那些宫人不知为何毫无动作,来了脾气,直接将人往下踹。 “都是木头吗?给本郡主去救人!” 回头看见钟宜沛准备解外衫了,吓得她赶紧上手阻拦,“伯母不可,你要是出了三长两短,晚玉定会自责的!” 一时间,岸边也热闹得很。 船上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船尾的太监还在用力地晃着船,想要将容晚玉晃下去,但容晚玉偏偏跟长在船上一般,稳如泰山。 看着湖水中不断扑腾,眼见水花越来越小,容晚玉笑着露出一口皓齿,直视着神色不善的二皇子。 “英雄救美,如此好的戏码,台子已备好,二殿下还不快去救救我二妹妹。”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二皇子和容沁玉,是想自己落水,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让二皇子出手相救。 这可不是想要以救命之恩打动自己的心弦,而是想要毁掉自己的名节。 虽只是救人,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再传出些肌肤之亲的风言风语,怕是便能等到一旨婚约了。 这场赏花宴,看似盛大,目标却只有一个,就是容晚玉。 “容大小姐,女子太过聪明,可不是一件好事。” 见容晚玉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二皇子也不再装腔作势,神情变得有些阴翳。 容晚玉耸耸肩,一脸坦然,“这种话,不过是那些不够自信的男子,诓骗女子的手段罢了。二殿下贵为皇子,原来也会自卑啊,真是可怜。” 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敢说自己可怜,二皇子怒极反笑。 船尾的太监还在努力地晃船,晃得二皇子有些发晕,忍无可忍地呵斥了一声,“别晃了,没用的东西。” 太监悻悻地停手,不安地握着船桨,看着水中已经快要失去力气的容沁玉,弱弱发声,“二殿下,可需奴才去救人?” 二皇子眼神不善地看向容沁玉,忽然勾起了嘴角,不急不忙地解开了身上的衣袍。 “容大小姐想看戏,那便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 说完,一跃而入,飞快地游向了容沁玉。 也没有怜香惜玉之意,手臂从她的腋下穿过,紧紧箍住容沁玉的胳膊,将人往船上带。 容晚玉冷眼旁观,她已入局,总不能插着翅膀从湖上飞出去。 二皇子此前的伪善面孔撕破,和容沁玉的勾结也摆在了明面上,再想将两人当做暗棋,倒是不能了,未免有些可惜。 撑船太监连忙上前帮着二皇子将容沁玉拉上了船。 容沁玉被两人像一条破布一般丢在一旁,惊恐未定,用力地咳出呛进去的湖水。 岸边人见落水的人已经被救,皆松了一口气,目送着那船只停靠在了湖中央的湖心亭。 钟宜沛的面色却变得更加难堪,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船上除了撑船的太监,一共就三个人,落水的明显是个女子,救人的无外乎是二皇子。 果然,岸边的人渐渐开始议论纷纷。 “是二皇子救了容家小姐吧?” “也不知是容大小姐,还是容二小姐,真是好运” “这水中救人,莫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赵雅茹听见有些话越说越难听,也沉下了面色,直接瞪了一眼那些多嘴的女子。 “好运是吧,本郡主把你也踢下去,给你赏点运气如何?” 见淑和郡主动怒,议论声不由得小了一些,但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还是难掩人们心中的非议。 第148章 草菅人命 湖心亭上,“凤体违和”的娴贵妃一脸悠闲地躺在美人榻上,等着打湿衣衫的容晚玉和英雄救美的二皇子前来。 远远看着却有三人,她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是本宫花了眼?” “娘娘您没看错。”贵妃身边的姑姑低声提醒道,“还有容家二小姐,落水的也是她。” “本宫就说这些身份卑贱的女子,一肚子花花肠子,偏是诺儿不挑嘴!”娴贵妃一脸的鄙夷。 虽计划有变,却不见她如何着急,手撑在靠枕上,等着三人觐见。 二皇子在前,容晚玉居中,如同落汤鸡一般的容沁玉摇摇晃晃地坠在最后。 行礼时,容沁玉几乎将头贴在了地上,心头惴惴不安。 原本计划,是让容晚玉单独和二皇子乘船,当着所有人的面落水施救,如此便难以辩驳。 如今落水的成了自己,容沁玉知道坏了事,不怕被责罚,而是怕被二皇子厌弃。 “怎的好端端的,弄成了这样?”娴贵妃一脸心疼地冲着二皇子招了招手,亲自拿起早备好的帕子给二皇子擦水。 “既然撑船不力,便去水里好好反省吧。” 贵妃的声音,娇媚得让人心都一酥,那撑船的太监却是面色大变。 连一声求饶之话都没叫出声来,便被几个有力的太监捉住,捂住口鼻,提到岸边,将他的头死死地按入水中。 这便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家。 那太监挣扎不开,只有一双腿死命地蹬着,湖面不断有气泡往上冒。 这太监适才还助纣为虐,容晚玉并不心软,只是依旧不耻贵妃和二皇子如此草菅人命的行径,侧目不顾。 令人不耻的,不是趋炎附势的弱者,而是为人不善的强者。 挣扎声越来越小,娴贵妃和二皇子却和看戏一般,欣赏着那太监的濒死之景。 就连一向胆小的容沁玉,也投去了目光。 这种掌握生杀大权,随意操控他人性命的感觉,容沁玉已经尝过了。 但是萧家人死在越州,她看不见,如今这坏事的太监近在眼前,她越看越觉得兴奋。 无用之人,便该如此下场;挡自己的路的人,也该如此才大快人心。 “娘娘,人没了。”很快,太监来报。 娴贵妃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今年这池里的鱼总觉得不够丰腴,赏他做这池中的鱼饲,也算是他祖上积德了。” 料理完了太监,娴贵妃才将目光投向了容晚玉。 见她目不斜视,只盯着一旁的柱子,掩唇娇笑一声,“可吓着容家姑娘了?不听话的奴才,便是如此下场。” “本宫一见容姑娘,便觉得合眼缘,一看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姑娘。上前来,替本宫把把脉吧。” 容晚玉目不斜视,言语冰凉,“娘娘面色红润,身强体健,臣女不才,看不出娘娘的病症,还是等太医来,才可顾全娘娘凤体。” 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娴贵妃的笑意有些变化,语气也渐渐降了下来。 “本宫才夸赞容姑娘听话懂事,可别让本宫看走眼才是。” 二皇子听得出自家母妃已然不快,对着容晚玉不免有了催促,“替贵妃诊脉是你的荣幸,怎可推拒?容大小姐,还是快些吧。” 若是容晚玉带了银针,怎么也得让贵妃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医术。 但进宫不得带这些东西,她身上空空如也,没什么可防身的物件儿。 一时间,气氛僵持起来,娴贵妃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容姑娘怕是坐船软了腿脚,你们几个,还不将容姑娘给本宫请过来。” 刚刚才淹死一人的太监们,闻言摩拳擦掌,朝着容晚玉走了过去。 还趴在地上的容沁玉见状,神色变得期待起来,恨不得看见容晚玉也同刚刚的太监一般,被人按入湖水之中。 不大的湖心亭,不知何时,又靠岸了一只船只。 从船上跌跌撞撞,走下来了一个醉醺醺的男子。 身后还跟着一个略显醉意的布衣公子。 “咦,这里今日怎的这么多人,好热闹啊~” 四皇子姜询歪歪扭扭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酒壶,看见那些人高马大的太监,直接上去,一拳锤在了一人的胸口上。 “人多好!快陪本皇子喝酒!” 撞了一个还不够,手上的酒壶一个没抓住,瞬间下落,砸在了另一个太监的脚上。 疼得他抱脚直跳,见是四皇子,又不敢还手,只能让出了身位。 “四殿下不可!”迟不归紧随其后,几步上前,想要扶住姜询。 明明看着他文文弱弱,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最后一个太监直接撞开,倒在了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 他甚至还抽空向那太监赔了不是,好不容易上前扶住了醉得不成样的四皇子,按着他向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的娴贵妃。 “草民见过贵妃娘娘,见过二殿下。” 姜询打了个酒嗝,勉强撑开眼皮,仿佛才看清楚那榻上之人,吓得不停作揖。 “贵妃嗝,娘娘好,二哥好。” 有外男在,娴贵妃不得不避嫌,起身去了屏风之后。 只剩二皇子,恨不得上前给姜询一脚,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在这儿,还带着外男,可知宫中规矩!” “知,知道,弟弟抄过好多遍呢,嗝。”姜询喏喏应答,空握着手举了举。 “弟弟和好友湖上饮酒,请,请示过父皇。本是在外湖,不知怎的,船飘进了御花园,冲撞了二哥和贵妃娘娘,是弟弟之过。” 御花园的湖属于后宫,因风水之故,有一水径,连接着另一处湖泊。 姜询自言请示过皇帝,和迟不归又是从另一处湖泊飘来的,也算不得逾矩。 容晚玉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两道背影,内心如何不知,两人此番绝非无意之举。 入宫前,迟不归便面色严肃地提醒了自己要小心二皇子。 定然是听到风声,和四皇子一起赶来替自己解围。 湖上眼看着人多了起来,另一侧的岸边,还有那么多双眼睛。 若再僵持下去,有外男在此,恐伤贵妃清誉,二皇子不得不吩咐宫人,掌船回岸。 “一只船难以乘坐如此多人,容小姐,同我们一道吧。” 迟不归扶着姜询站了起来,看着容晚玉,眼中难掩担心。 还好,复试结束后,他直接找到了姜询。 称醉救场的法子实在不算高明,可是一想到容晚玉会有危险,他便顾不得太多了。 姜询则直接一把将容晚玉扯了过来,还是一副醉态。 “小翠,扶,扶着本殿下!上船!走着!” 第149章 君心难测 撑船的人是四皇子的人。 迟不归和姜询上了船后,一改醉态,那冲天的酒气,多半是用酒洒在了衣衫上。 “此处已安全,四殿下可以松手了。” 看着姜询还握着容晚玉的胳膊,迟不归伸出手,看似只是轻轻地捏起了姜询的手腕,将他的手挪开来。 姜询却被捏得整只胳膊都发麻,啧啧两声,斜眼睨了一眼迟不归,忽然整个人都仰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知晓迟不归不喜与人太过亲近,坏心眼地故意恶心他,“迟兄,这就是你的防范之心不到位了,做戏咱就得做全套,是不是?” 迟不归额角的青筋微动,念及姜询此番出手相助才没将人扔去湖里喂鱼。 最后的妥协,是将自己的脖子伸得老长,尽量与怀中跟鳝鱼一般乱动的姜询保持一头之隔。 登船前的气氛还剑拔弩张,容晚玉也沉心思虑二皇子及娴贵妃此举的后招。 见到两人有些作怪的模样,容晚玉暂时被转移思绪,微微侧首,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姜询看在眼里,见容晚玉放松下来,才直起了身子,故意嫌弃地哼了一声,“算了,跟你搂搂抱抱是恶心了点,别没喝酒也真吐了。” “彼此彼此。”迟不归露出如春风和煦一般的假笑。 “你们俩真是,冤家。”容晚玉没忍住笑出了声,微微耸肩,仰头看见了宫中那四四方方的天。 身在其中,看似深宫巍峨,实则无比的逼仄。 “多谢迟先生和四殿下替我解围,可是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二皇子和娴贵妃似乎皆是不好相与之人,若是被他们记恨上” 提起二皇子和娴贵妃,姜询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从我接任礼部之后,便已经被二哥视为眼中钉了,多一件事少一件事又有何碍?” “倒是你。”姜询看向容晚玉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他们母子,可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豺狼,既然已经盯上了你,你可要做好准备。” 容晚玉微微蹙眉,对姜询的话已有感知,按了按额角,“今日受邀贵女众多,非我妄自菲薄,但家世品性相貌比我更胜者,并非没有,为何偏偏是我?” 经过波折,容晚玉脸上厚厚的妆掉了不少,露出了原本雪白无瑕的肌肤,心中愠怒,面上还泛着绒桃一般的绯晕。 身周湖水波光粼粼,折射在她那上好的衣料上,去了几分老气,多了几分绚丽。 “如此,还非妄自菲薄?”迟不归浅笑一声,于他而言,便是今日来了满城闺秀,也不比容晚玉一人。 不是因为什么家世品性相貌,而是容晚玉,便只是容晚玉。 “若论其缘由,正是容小姐身后的容家和永宁侯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才正合适。” 迟不归的话,让容晚玉有些不明白。 二皇子纳侧妃已久,年岁也过而立,一直未娶正妃,便是娴贵妃想要给他精挑细选一个贵女,能助力他夺得皇位。 既有如此心思,自当是家世势力越强盛的才越好。 此番受邀的贵女中,单论此项,当属赵国公和宁安公主之女,淑和郡主赵雅茹最盛。 但二皇子对赵雅茹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见迟不归的话吸引了容晚玉的注意,四皇子故意咳嗽几声,抢过了话头。 “这原因啊,还得是本殿下给你解答。你可知道,太子成为太子,有多少年了?” 容晚玉摇摇头,这是皇家之事,且当今圣上年事已高,自己自然不知晓。 姜询伸出手,先比了个二,又比了个四。 “六岁被立为太子,已经有二十四年了。现在嘛,大哥确实有些不着调了,可是年少时,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太子呢。” 说起这番话,姜询的神色中没有嘲弄,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感慨。 “直到父皇开始看重二哥,许多事,才开始变了。” 身居太子之位,看着父皇渐渐年迈,心中治国雄心自然日胜一日。 但偏偏,一切都在正轨之际,父皇要扶持一个母族不逊于自己,年岁也相近的弟弟。 这让太子如何不生危机之心。 至于皇帝此举的用意,容晚玉没有开口问,姜询也没有开口提。 一切都了然于心,年迈的帝王,看着正值壮年的继承者,是欣慰更多吗? 不,是戒备,是恐惧,甚至会变为憎恶、仇恨和厌弃。 皇帝扶持二皇子,与太子抗衡,是帝王心术,只有让两个儿子相争,有求于自己这个年迈的父亲,皇帝才会稍稍安心,觉得权力还牢牢地握在手里。 太子和二皇子,如今对此定然也有所察觉。 所以二皇子才放弃了迎娶一位家世鼎盛的贵女的想法,选择更为中庸的容家。 既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也能对争夺皇位有实际的助力。 “所以,你不用在意这件事本殿下插手会如何。”姜询见容晚玉的眼神逐渐清明,又懒懒散散地靠在了船舷上。 “这执棋之人想要胜局,有时候也得尝尝棋子的滋味。” 身为姜询的同道者,迟不归对他的话自然也有所触动。 他的眼神略过容晚玉被风吹乱的发丝,温柔之语却显意气风发之心。 “此局,非胜便亡,胜者在你我,亡者自寻路。” 此言入耳,容晚玉宛如闻听一声钟鸣,她甚少听见迟不归如此自信笃定的话语。 在他风轻云淡的外壳之下,这般炽热之心,仿佛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 两人一时,双目交汇,忘却湖水漪漪,春风阵阵。 但还有假醉鬼一只,十分不服气自己被视若无睹,有些幼稚的用脚猛地一蹬船舷。 猛烈的晃动让两人回过神,迟不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晃动身形的容晚玉。 偷鸡不成蚀把米。 姜询的白眼即将翻出天际,只能将怒气撒给了撑船的太监,“怎么撑船的,今晚不许吃饭!” 太监小勋子嘴上说着奴才不是,心里毫无波澜。 哪回自家主子生气,不都是拿自己撒气,说是不许吃饭,自己屋里每日被赏的点心可比奴才的伙食好多了。 只是看着平日一万八千个心眼的主子,在情之一字面前如此吃瘪。 身为他忠心不二的奴才,小勋子这心里呀。 可真是有些想笑。 姜询的眼神,不善地眯了眯,“小勋子,你是不是在笑话本殿下?” “没有,风太大,殿下您看错了。” 第150章 何以报得三春晖 到了岸边,却不见之前围绕在此的贵女夫人们。 只有三抬遮着厚厚帘子的轿子停在了岸边,其二已经坐了钟宜沛和容沁玉。 “今日之事,让容姑娘受惊了。”娴贵妃莲步微移,皮笑肉不笑道,“本宫特意让人抬来轿撵,送容姑娘出宫。” 身边奴仆环绕,哪容容晚玉说一个不字。 到底,自己如今是贵妃母子二人的目标,也不怕他们相送别有用心。 容晚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迟不归和四皇子,微微俯身,上了轿子。 待轿子远行,二皇子才回身,不善地盯着姜询。 “四弟如今被父皇派了差事,更该行事稳重才是。如此冒失,可会让父亲寒心。” 过了这么会儿,姜询也不必再佯装醉意。 想起刚刚二皇子盯着容晚玉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他头一次觉得,本就讨人厌的二哥,如今已到了面目可憎的地步了。 在太子和二皇子面前,忍了多年,姜询以为自己的耐性已是极佳,原来也有忍不了的时候吗? 姜询想到这,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落在二皇子眼里,便是在嘲讽自己。 “你——” 迟不归适时出面,站在了姜询身前,对着二皇子拱了拱手,“适才听容小姐言及,贵妃娘娘凤体抱恙,妨碍娘娘问医,草民不甚惶恐。” “草民恭送贵妃娘娘,恭送二皇子。” 一句话,便是直接提醒二皇子和娴贵妃,做戏得做全套。 姜询笑意更甚,也双手举于胸前,朗声道:“儿臣恭送贵妃娘娘,恭送二哥。” 见二皇子气性未减,娴贵妃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臂,微微摇头示意。 再向行礼的二人投去了深深的目光,“今日之事,本宫难忘,还望询儿,多想想你母妃,养育你长大可不易。” 提起惠嫔,衣袖遮掩下的姜询,面色变得冷硬,捏紧了十指。 待贵妃和二皇子离去,两人才起身。 迟不归伸手拍了拍姜询僵硬的肩膀,只说了四个字,“潜龙有时。” 短短四字,仿佛有什么法力一般,姜询一点点吐出郁结之气,抖落了迟不归的手。 “行了,我没事,拿着我的令牌,你也快出宫去吧。” 将腰间的令牌解下递给了迟不归,姜询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容晚玉的事,若是有需要,传信给我便是。” 说完,仿佛有意强调什么似的,姜询对着迟不归的胸口用力地锤了一拳。 “你拼尽性命也想护着的人,身为知己,本殿下自然也得帮帮忙。” “谢了。”迟不归没有多说什么,他和姜询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无需那些旁枝末节。 送走了迟不归,姜询带着小勋子,立刻赶回了蒹葭宫。 才到宫门口,正好看见贵妃宫里的嬷嬷走了出来。 “奴婢见过二殿下。” 嬷嬷照例行礼,眼里却没有对姜询的半点敬意,不待姜询免礼,便已经起身离开。 姜询心有所虑,顾不得这些小人之样,直接闯进了宫中。 “二殿下!娘娘已经歇下了”宫人想阻拦,却被小勋子眼疾手快地拖住了。 “母妃!” “让他进来吧。”屋内传来了惠嫔平稳娴静的声音。 宫人这才让出路来,垂首打开了门。 只见惠嫔毫无遮蔽地笔直跪在殿中,面前放了一张矮桌,正在抄录着佛经,身边还有厚厚的一叠空书册。 “是娴贵妃让您”姜询用力地攥紧拳头,只觉得口舌泛苦。 从小到大,仿佛都是这样。 幼时他还不明事理,以为自己是皇子,和太子、二皇子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父亲的孩子。 当他第一回闯了祸,看见母妃被娴贵妃的宫人用戒尺杖责时,才知道,原来皇子和皇子的差别,比皇子和平民的差别,还要大。 到后来,他渐渐懂事,谨小慎微,为了母妃在后宫好过一点,有意去巴结太子。 他以为,他懂事听话,母妃就不会再被人欺负。 可原来,闯祸也好,听话也罢,只要那些人想欺负自己和母妃,总能寻到由头,甚至无需缘由。 便是被他视为靠山的太子,得知惠嫔被娴贵妃刁难后,也只是淡淡的一句。 “贵妃训诫宫嫔,孤也无法插手。你母妃是宫女出身,早已习惯这些责罚,孤赏你些上好的药,拿去给你母妃吧。” “傻站着干什么?”惠嫔侧目,见姜询还杵在原地,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快过来帮母妃研磨,还有好些佛经要抄呢。” 姜询吸了吸气,上前也直挺挺地跪在了惠嫔身边,伸手拿着墨条,用力地磨在砚台上。 门口的小勋子默默叹了口气,伸手关上了门,守在了门外。 母子二人,一个抄经,一个磨墨,半晌无言,屋内只有淡淡的檀香之气。 忽然一声脆响,姜询用力过大,竟是将坚硬无比的墨条给捏成了两半。 惠嫔笑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帕子扶起姜询的手臂,给他擦拭手上的墨迹。 “叫你帮忙,可不是让你帮到忙的。” 姜询已经而立,此时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不敢去看惠嫔的眼睛,“母妃,我错了。” “你是错了。”惠嫔用了些力气,才将他手上的墨迹擦拭干净,伸手想要摸一摸姜询的头,最后却还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吾儿已长成,再不是幼时那个可以搂在怀里,哄着的孩子了。 “错不在你有所为,而在你不为。” 姜询听到这话,才抬起了头,眼底除了心疼、愧疚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 “母妃知道,我儿不甘屈于人下,心有壮志。母妃出身卑微,帮不了你太多,只能告诉你,只要是你想做的,母妃都支持你。” 惠嫔将手里染上墨迹的帕子,放到姜询的掌心。 “你错在,不该此时陪母妃受罚,而该继续去做你该做的事。壮志未酬,一时泄气不要紧,好男儿怎能存郁于心,以他人之过惩罚自己呢?”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姜询捏紧手帕,忽然倾身,抱住了惠嫔,一触即分,起身大步往外走。 “有劳母妃替儿受过,今日之仇,此前之辱,儿子定让母妃来日得报。” 第151章 威逼利诱 乘坐着容家女眷三人的软轿行至宫外,还不算完。 娴贵妃还备了马车,负责护送的是宫中的侍卫,口口声声称受贵妃之命,务必要送容家母女平安归家。 钟宜沛看着围成人墙的侍卫,愤慨无比,“这是送还是押?便是贵妃娘娘,难道就能如此凌人吗?” “容夫人,卑职也是领命办事,还请夫人不要让我等为难。” 为首的将领,态度还算和善,但意思却也坚决,寸步不让,只等着容家女眷上车。 气氛一时僵持。 一旁的宫门缓缓打开,从内走出一个身着紫袍官服,腰佩金鱼袋之人,开口熟稔地唤住了贵妃的侍卫首领。 “此乃永宁侯之妹,尔等不得无礼。”田首辅闲庭阔步而来,面露责备之意。 “既是受贵妃娘娘好意,何以咄咄逼人,如此势众,哪里像是护送?” 那侍卫首领见到田首辅,神色卑微许多,低头喏喏应是。 不敢辩驳,直接撤了一半的人,只留下一只小队,分立马车两侧。 “钟家妹子,哦不,如今该唤一声容夫人了。到底是在宫门之外,不便逗留,还是先回家再说吧。” 有人说和,又是容束的顶头上司,加永宁侯府的旧相识,钟宜沛也不好再置气。 冲田首辅俯身行礼,道了句谢,便同容沁玉和容晚玉先后登上了马车。 马车未动,车窗处被叩响三声,田首辅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入。 “还有个好消息,恩科之后的调动已出,钟家大郎被授职五城兵马司,不日就任。本相这个做叔伯的,先道贺一声。” “多谢田相告知,妾身替舟儿谢过。” 待马车缓缓行驶,离开了皇宫周围,容晚玉才开口,顾及到车内还有容沁玉,所问也只是浅显。 “母亲,永宁侯府和田首辅有旧吗?” 钟宜沛心中还坠着今日落水一事,此时也不便细问,到正好岔开话题,点了点头。 “田相之妻康氏,是你大舅母的妹妹,这你应该知道。除此外,大哥是永宁侯时,和田相有些私交,只是如今,来往少了些。” 容晚玉得知答案,不再追问,内心却十分疑惑。 此前,和迟不归在酒楼,遇见田首辅之子田康故意刁难表兄,若父辈关系密切,怎的两人会闹得那样难堪。 钟衍舟定然不想这件事被家人知晓,容晚玉倒是不便用此事问询,只能先按下疑窦不表。 马车一路驶回了容府,那些护卫眼睁睁地盯着容家女眷入府后,才回宫复命。 宫内,侍卫隔着屏风,向娴贵妃复命。 娴贵妃慵懒地嗯了一声,让侍卫退下,又问宫人道,“今日,陛下是否是同六部大臣议事?” “是,娘娘,此时约莫要散了。”姑姑垂首答言。 “这小厨房炖的滋补养身汤,凉了可不好,备轿撵吧。” 待贵妃乘坐凤撵至议事处,六部尚书正从御书房往外走。 贵妃身边的姑姑会意,上前挡在了容束的前面,待他停步后,抬手引向贵妃处,“容大人,请留步,娘娘有几句话想同大人说道。” 此前,容束不过是户部侍郎,又是太子一党,哪里会和贵妃说得上话。 如今虽暂代尚书之职,但还是下意识紧了紧脊背,躬身前往,离凤撵几步之外顿住,“臣参加贵妃娘娘,不知娘娘有何事示下?” “容大人不必紧张,是件喜事。”隔着纱幔,娴贵妃的声音婉转,语气不乏笑意。 “今日本宫于御花园办赏花宴,容大人的家眷也在受邀之列。容家小姐不慎坠湖,不过万幸,诺儿英雄救美,并无大碍。此时容夫人和容小姐已被本宫派人好生送回了容府。” 赏花宴的事,容束自然知晓,容沁玉还是他准许前去赴宴散心的。 他也知晓,这赏花宴,真意不在花而在那些如花一般的适龄贵女上。 但扪心自问,自家的家底,应当不入娴贵妃和二皇子之眼才是。 想着让两个女儿走一道,也算添几分面子,好歹是贵妃娘娘从宫中诸多闺秀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日后寻婆家名头也更响些。 娴贵妃笑语晏晏,他却一下冒出冷汗,也不敢伸手去擦,咽了口唾沫问道:“不知是臣的哪位女儿,如此冒失,连累二皇子和娘娘操心。” “是你家二女儿。”娴贵妃听他如此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没等容束松一口气,娴贵妃直接平地一声雷,将容束心中那点侥幸浇灭。 “但吾儿钟意的,却是你家嫡女容晚玉。英雄救美,再续良缘,可谓佳话,这落水之人,该是谁,以容大人的聪慧,该明白才是。” 容束的心猛然一跳,要不是身份有别,简直想骂出声来。 落水的是容沁玉,娴贵妃偏要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主动认定是嫡女容晚玉。 因为以二皇子的身份,不可能娶一位庶女为正妃,什么钟意不钟意的,根本不在容束的考量范围内。 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本宫说了,这是一件喜事。容大人怕是欢喜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吧?也不急,本宫给容大人留三日,让容大人好生准备着,希望能听见容大人的好消息。” 见容束的面色变得难看,娴贵妃心中冷哼一声,觉得容束和他的大女儿一般不懂规矩。 她的皇儿是天潢贵胄,自己身后的柳家更是世家之首,容晚玉能嫁给姜诺,根本就是占了大便宜。 娴贵妃留下此话,便乘着轿撵继续往御书房去。 留下一个姑姑,多嘱咐了容束一句。 “奴婢听闻大人如今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大人想必也知晓,柳家身为御史,有纠察百官之责。奴婢祝大人早日正位。” 此前是威逼,剩下的便是利诱了。 柳家身为贵妃母族,现任家主又任御史之职,要给一位官员添些功绩,还是触触霉头,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 容束的僵在原地,脊背却仿佛被看不见的重量压弯了不少,最后抹了一把脸,匆匆离开了皇宫。 第153章 嫁给表哥? 娴贵妃口口声声说给容束三日的准备时间。 但不过次日,二皇子救了容家大小姐的事便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大有以势逼人之意。 容束上朝生怕被陛下问起此事,还好有加急的奏折上报,国事要紧,皇帝忙得一个头两个大,还没心思分给这些小事。 下了朝,容束脚下生风,要不是宫中不许奔跑,他恨不得一个箭步冲出宫门。 便是如此,也是快步往外走,直到被一个年迈但有力的声音唤住。 容束一脸无奈,回身挤出笑容,恭敬地道了一声,“柳御史。” 等容束再回家,面上的神色比早日上朝前却轻松了几分,似乎还有些扬眉吐气之意。 寒门和世家之间,哪怕官品相同,之间也隔着天堑。 柳家那是开国至今不落的世家大族,柳御史是娴贵妃的父亲,已过耳顺之年。 年岁大,官职高,家世望,朝堂之上,被柳御史骂过的朝廷命官数不胜数。 便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田首辅,在柳御史面前也得捏着鼻子说话。 今日,却主动向自己示好,想到这儿,容束便如喝了一口百年佳酿一般飘飘然。 回到府里,也有容沁玉,以孝顺为由,向容束送东西时口口声声称赞二皇子和容晚玉如何相配。 到了晚膳间,在碧桐院内,容束放松心神,不由得说出了心里话。 “其实,仔细想想,晚丫头和二皇子的婚事,也不是一件坏事” 刚开了个头,钟宜沛的筷子便重重放下。 嫁给容束后,她第一次对着容束露出了情真意切的情绪,“主君这是什么话?那二皇子处心积虑,设计陷害,如何就不错了?” 容束见妻子动怒,亲手给她舀了一碗汤,又将勺子塞进她的手里,“夫人息怒,此事也可从另一面想想。处心积虑,这不正好证明二皇子对晚儿求之不得吗?” 柳家能助他坐稳户部尚书之职的好处近在眼前,容束不由得有些意动,忽视了钟宜沛对自己失望的眼神。 “这二皇子,也算一表人才,又是天潢贵胄,身后更是有柳家撑腰。咱们晚丫头嫁过去,那是正妃之位,享的也是荣华富贵,何乐而不” 话未说完,钟宜沛已经起身,弃席而去。 容束伸长了脖子,叫了好几声都没叫回人来,也来了脾气,将汤勺扔进碗里。 “今日做的什么菜,夫人不喜欢,全撤走。” 当着下人们的面,硬是编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掩盖两人争执的尴尬。 等容晚玉知道此事,已是第二日了。 她从赤霄那里得知钟宜沛当夜就回了永宁侯府,索性就在碧桐院内等她回来。 赶在午膳前,钟宜沛便匆匆赶了回来,不见离开时候的怒容,拉住容晚玉的手,说这事有了转圜之机。 “母亲说了,万万不能让你跳入这火坑之中。”钟宜沛捏了捏容晚玉的手,语意坚决。 在容束看来,嫁给二皇子是荣华富贵,在真正疼爱容晚玉的外祖母看来,却是万丈深渊。 且不论二皇子为人如何,便说如今太子和二皇子的夺嫡之争,尚未分出个胜负。 容晚玉若嫁给二皇子,那便是一半的可能,会和夫君败者为寇,不定连性命都难留。 这份隐忧,容束哪里不清楚,他当初否定容沁玉想嫁给二皇子的心思,便是因为这个理由。 如今却被眼前的利益诱惑,罔顾女儿日后的安危。 “母亲的意思,是进宫面圣,向陛下请旨,赐婚你和舟儿。” “表哥?”容晚玉愣了愣,如何也想不到,会演变成这样,下意识就想拒绝,“婚姻大事,岂非儿戏。何况表哥对我,还记得幼时的矛盾,不能为了我,便牺牲表哥一生的幸福吧?” 钟宜沛听见容晚玉如此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不过是小时候的玩闹,舟儿如今大了,哪里还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何况,母亲说了此事,舟儿也并没有不愿意,说一切听祖母安排。” 见容晚玉一脸的不相信,钟宜沛浅咳一声,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是亲眼见到,舟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模样,心里定然是愿意的。” 容晚玉实在想象不出,表哥害羞的模样,有心想要再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知道,这是祖母和表哥对自己的好。 永宁侯府败落日久,祖母身负一品诰命,却没有为了家私向陛下提出过什么请求。 如今却要为了自己,进宫面圣,以永宁侯府的忠心去换一份婚约。 见容晚玉的面色十分纠结,钟宜沛便收起了心中的期盼。 作为容晚玉的小姨兼母亲,她自然愿意容晚玉嫁入永宁侯府,至少能确保,自家人会好好疼爱她。 但若违背了容晚玉的心愿,那这桩婚事到底也不完满。 “晚丫头,你和母亲认真说说,你不愿意,是因为不愿母亲为你奔波,还是心有所属了?” “我”看着钟宜沛真挚的眼眸,容晚玉一时语塞,心乱如麻,最终也只是一句。 “母亲,您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见容晚玉不复平日的朝气,变得有些萎靡不振,钟宜沛也十分心疼,搂住她轻轻拍了拍。 “不急,婚姻大事,本就该好好思量。只要你的决定,母亲定然会支持的。” 有了钟宜沛站出来帮自己压制容束蠢蠢欲动的心思,容晚玉暂时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她十四岁的生辰还没过,明年才及笄,未料这婚事竟成了眼下急需决议之事。 好友阿月和赵雅茹,得知此事,先后出面来安慰她。 阿月身份特殊,也不懂中原的许多弯弯绕绕,最后还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你定了夫君,我就帮你给他种情蛊,无论皇子还是平民,保证他对你忠心不二。” “忠心不二这听着是夫君还是下属啊?”赵雅茹还是头一回见到阿月,对她直接的脾性到很是欣赏,但多少也还是有些不理解。 看着一脸麻木的容晚玉,赵雅茹也叹息连连,“要是我是男子就好了,我来娶你。可惜我不是,我家两个兄长都已成亲,堂亲里面,只有个堂弟还未成婚。” “你堂弟年岁几何?”平阳公主和赵雅茹的母亲关系不错,阿月也知晓赵雅茹的家境很好,多问了一句。 赵雅茹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七岁,你要是不急可以再等等。” 第154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面对两位好友,容晚玉很想将两个木鱼脑袋碰在一起,听听声响。 但她也感受到了她们对自己的关心,插科打诨倒是让她轻松了些。 “多谢两位女诸葛的好点子。”容晚玉拜佛似的,冲着两人晃了晃手,“如果我有需要,一定找你要虫子,找你要堂弟。好了,你们先回吧,让我静一静。” 阿月和赵雅茹一起被秋扇送出了玉雨苑。 两人并肩往外走,还在争执着自己的法子更好些。 “我的虫子可听话了,情蛊能让她的夫君对她死心塌地,你堂弟能吗?” “我堂弟虽然岁数小了些,但是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这就是六块金砖,不比你那什么虫子好?” 吵吵嚷嚷,没能争出个胜负。 过了一会儿,秋扇又匆匆走了进来。 容晚玉呈大字型躺在摇椅上,颇有些神魂出窍之样,有气无力道,“是虫子又来了,还是堂弟又来了?” 秋扇又想笑又想叹气,上前扶起容晚玉,“都不是,是宫里来了人,好像是四皇子。正和老爷在书房说话呢。” 听见四皇子,容晚玉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迟不归。 但两人虽然明面上是好友,但暗中结盟的关系无人知晓,四皇子也不可能到容府来寻迟不归。 以四皇子如今的身份,找上容束,多半也并非他自己的意思。 容晚玉索性亲自出马,到书房外偷听。 府内的下人都被她调教过,何况如今是钟宜沛当家做主,哪怕看见了大小姐在窗户外偷听,他们也只当没看见。 隔着一扇窗户,声音并不真切,幸亏容晚玉五感异于常人,屏气凝神,听见了姜询的声音。 姜询一直以来,都是一副纨绔模样,今日倒是打扮得人模人样,看着还算周正严肃。 “本殿下今日来,是想来向容大人讨一个人。” 容束扯起嘴角,还以为姜询那不着调的性子,看上了自己府里的什么丫鬟。 “四殿下客气了,天下万民都是皇家的从属,区区一个丫鬟,哪里” “不是丫鬟。”姜询否认了容束的话,莫名喉头上下滚动一番,“是你家嫡女,容晚玉。” 窗外的容晚玉闻言脚下一滑,一头栽在了窗檐上,磕出了声响,连忙下蹲捂住了头。 候在门外的马管家,十分上道,立刻提起嗓子,高喊了一声,“哪里来的野猫,快抓起来,别扰了贵客!” 门内,容束被这声响和喊话略分了分神,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恍惚。 先一个劲地让姜询喝茶,自己端起茶盏,颤颤巍巍半晌,喝了一口滚烫的,也没察觉。 “殿咳咳,殿下这是何意?” 姜询没动茶盏,神色越发笃定,“字面意思,本殿下在向容大人之女容晚玉,求亲。” 关于自家大女儿的婚事,容束一直挂在心头。 以前容晚玉不懂事,在京城混出了个飞扬跋扈不学无术的名声,他便愁,愁以后怎么才能给容晚玉找一个好人家。 如今倒好,大女儿名声回转不说,这还没及笄,婚事倒是变得紧俏起来。 才来了个处心积虑的二皇子,这又来了个开门见山的四皇子。 姜询自觉做足了礼数,此回登门,特地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 见容束的神情复杂,他便抬出了另一个让容束不敢轻易拒绝的理由。 “本殿下的话,容大人听不进去,那太子殿下的呢?” 容束的眉头皱得已经能夹死苍蝇了,抖了抖嘴皮子,不敢置信道:“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姜询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说是,也不全是。 四皇子要求娶容家嫡女的消息,是他一早就透露给太子的。 目的就是想借太子之力阻拦这件事。 太子的想法出乎他的意料,但不得不说,又正中了他不为人知的心思。 “你也年过而立了,一直这样混着不成样子,依孤看,就该娶个媳妇儿,好好管管你。” 太子的话,看似是兄长对不成器的弟弟的劝诫,实则是想借姜询的婚事,断了竞争者二皇子的图谋。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姜询的心意,便直接下令,让姜询去容府登门求亲。 在他看来,依附自己的弟弟,理所应当要为自己献出一切,哪怕是人生之中的大事。 姜询对太子的命令不置可否,但娶容晚玉这件事,并不让他排斥。 他心里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并非欺兄弟的心上人,而是权宜之计,至少比二皇子娶了容晚玉要好得多。 姜询明言是太子之意,让容束不敢直接拒绝,最后只能委婉地说,婚姻大事,他尚且需要好生思量一番,也要问问女儿的心意。 对容束,姜询还算客气,没有逼迫太甚,只说自己等候容束的回信。 离开前,容束还特地提起了迟不归,希望跟四皇子拉拉好感,“听闻不归和殿下在青州时,便是同窗好友,可需臣将他唤来” “不用!”姜询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大自在地摆了摆手,“本殿下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此行所带,有些是给容小姐的,便有劳容大人转交了。” “一定一定,臣恭送殿下。殿下这边请。” 姜询率先踏出书房,余光瞥见了一抹裙裾,嘴角勾了勾,“这春来,野猫是多了,容大人可要小心,野猫伤人啊。” 容束没察觉什么,以为他没话找话,陪上笑脸,“是是,微臣一会儿就让下人去捉野猫。” 待两人走远了,容晚玉才走了出来,远远看着姜询摇头晃脑的背影,恨不得上前去敲敲他的脑袋,听听里面的水声。 “我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姜询又闹什么幺蛾子。” 无论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姜询想要帮忙,容晚玉都不会容许自己嫁入皇家。 特别她知晓姜询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母仪天下的皇后,注定要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天,她可不愿意。 容晚玉垂头往回走,走到岔路顿住了脚步,向左是回自己的玉雨苑,向右则是迟不归所在的外院。 表哥和四皇子,阿月和赵雅茹,都为了自己的婚事露了面。 只有一人,似乎毫不在意,连一句话也没让人捎来。 容晚玉站在岔路口,脑海里不知不觉,响起了钟宜沛那句小心翼翼的问询。 还是心有所属了? 容晚玉闭了闭眼,一跺脚,扭身向右跑去。 第155章 阿晚,你可愿意?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清风打开门,看见容晚玉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有些发懵。 因跑太快,容晚玉此时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喘了几口气,慢慢平复后才开口道:“迟不归人呢?” 连平日惯常的尊称都省略,直呼其名。 “公子他” 没等清风说完,容晚玉已经一脚跨入了院子,仿佛再等一会儿,那股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便会消散一般。 “算了,我进去找他。” 容晚玉一把推开门,门内却空无一人,桌上还有一杯茶,还冒着热气,显然主人刚刚还在这儿。 清风赶了过来,看出了容晚玉的急切,飞快地把话说完,“公子他说要去内院寻大小姐您,你们没碰着面吗?” 从容束的书房到外院,和从内院到外院,走的是不同的两条路。 容晚玉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知为何心中既有期待又害怕失望,最后怎么离开的外院也不知道。 她走了迟不归刚刚走向内院的那条路。 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着急,像一只乌龟一般慢慢挪动。 直到走到一个熟悉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 寒梅已谢,冷香不复,只有光秃秃的梅枝的梅园,鲜有人迹。 容晚玉却脚步一转,顺着心意,走入了没有梅花的梅园。 青蓝色的背影,长身玉立,开春后,迟不归似乎更清减了些,不至消瘦,反而更加出尘,如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迟不归回身,看向容晚玉的双眸,既有欢喜,也有紧张。 这是容晚玉第一次,在迟不归的神情中看出紧张二字。 无论身处何地,面对何人,迟不归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天下事尽在掌握之中。 “刚刚跑过?热着了吗?”迟不归上前,递出一方素帕。 容晚玉低头接过帕子,却并不擦汗,而是紧紧捏在手中,“听清风说,你去内院寻我,怎么在这儿?” 迟不归无需低头,只用垂眸便可看见容晚玉那扑闪的羽睫,一下一下,仿佛蛱蝶扇动翅膀。 略显低哑的笑声在他的喉头含糊着,“你的女使说你不在,我便想在此处等你。” “哦。”容晚玉干干巴巴回了一声,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来,直视着迟不归的眼睛,“那你寻我,是为何事?” “春暖无雪,没法送你喜欢的冰雕。”迟不归的声音徐徐,如同颂读诗歌一般娓娓道来,“京都年年冬雪,但以我的身子,恐难以和你共度几年春秋” “我会治好你的!”容晚玉听见他如此自轻,不由得想起了前世迟不归弥留之际的景象,心中颤颤。 语气笃定,心中却没有几分胜算。 从她负责给迟不归调理身子以来,已经换过数十种药方,名贵药材用了不计其数,也只能研制出在他寒毒复发时,勉强缓解的药物。 这是重生以来,容晚玉遇见的第一个难以治愈的病人。 偏偏也是最想治愈的病人。 “我相信,不过请让我说完吧。”迟不归不想看见她露出那样哀切的目光,伸出一只手,隔空挡住了容晚玉的眼睛。 “寿数无几,前路茫茫,迟某此生本不欲牵扯红尘,奈何红尘惹人怜。阿晚,知晓他们想娶你,知晓有人可伴你长久,我很嫉妒。” 一声阿晚,让容晚玉的心如坚冰化水。 “我本想,等到寒毒已解之际,等到大石落定之际,再向你表白心迹,可是事不随人愿,我亦害怕,连一声容小姐都无法称呼你,而要唤一句某夫人。” “我迟不归,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生死难料,福祸难求,实非良配。” 迟不归挡住容晚玉的手慢慢放下,虽然心中万般不安,他也想看清容晚玉眼里的情绪,有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的期待。 那是一双眼眶微红,如大雾弥江的眼眸。 “唯有一心,死生不负。阿晚,你可愿意?” 容晚玉既想哭又想笑,一时间表情复杂,让迟不归不由得慌乱起来,拿起素帕去擦拭容晚玉脸上的泪痕。 “怎的哭了,是我吓着你了?你放心,若你不愿,我便” “你便如何?”容晚玉抢过素帕,胡乱地抹了抹脸,像一只花了脸的小猫,鼻尖通红,冲着迟不归皱了皱。 “我不愿,你不会求吗?都说烈女怕缠郎,你一个读书人,怎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就要轻言放弃。” 这番话,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便是愿意。 一向聪明过人的迟不归,偏偏在这件事上不敢笃定,伸手慢慢地搂住容晚玉的后脑,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阿晚,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容晚玉被他直接而热烈的眼神盯得羞红了脸,忽然前倾,将自己的头抵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平日出口成章,今日怎的笨死了。” “我自然是愿意的。” 靠在他的胸口前,容晚玉听见了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比往常快了许多。 容晚玉平复了半晌心绪,慢慢直起腰,温柔地注视着迟不归,“唯有一心,死生不负,君心似我心。” 世间极乐,莫过于心悦之人,也心悦于己。 情之一字,是世间最无解的迷药,让人不像自己,乱了方寸。 容晚玉感受到迟不归低下来的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最后只感觉到,轻若鸿毛的吻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仿佛梦一场。 直到回到玉雨苑,容晚玉都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丹桂看见自家小姐红得仿佛熟透了的大虾,吓得大叫一声,上前用手背贴在了容晚玉的额头上。 “姑娘可是染了风热?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回来,你家姑娘自己就是大夫,还请什么。”容晚玉伸手勾住丹桂的腰带,将人拽了回来,眼神飘忽,“没病,热的,不用管我。” 丹桂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能不安地注视着容晚玉跟个鬼魂一般飘进屋子,一头栽倒在了床榻上。 没等丹桂扯嗓子喊人,容晚玉一手扯着被子,利索地翻滚了一圈,将自己像一个蚕蛹一般裹了起来,还不时地蠕动两下。 丹桂心里咯噔了一声。 完了,姑娘好像不是风热,是失心疯了。 第156章 纳彩之礼 得到心上人肯定的答复,迟不归的智商重回正轨。 他先是让清风去备了纳彩必备之物,其中所需奠雁是他亲自骑马赶去京郊狩猎捕的。 一箭穿羽,活捉了一对大雁。 其余的,便是一些喻意吉祥之物,比如中药材,有象征快乐幸福的合欢、喻意如胶似漆的阿胶、干漆、象征健康长寿的长命缕,还有喻意婚约美满的桃枝和忠贞不渝的女贞子。 剩下的则是一些约定俗成之物,和礼金之类的。 带上这些纳彩之物,迟不归郑重其事地,前往容束的书房拜见。 听到迟不归请见,愁得眉头不展的容束忙让人请进来,上前几步,就要去拽迟不归的胳膊。 “不归你来得正好,这些天晚丫头的婚事简直让为师愁坏了,你向来行事稳妥,心思细腻,帮为师琢磨琢磨” 话说了一半,容束便看见迟不归的书童,从屋外将许多东西搬了进来。 大红的箱子之内看不出是什么,最后拎了一对活雁进来,容束才觉得这架势似曾相识。 四皇子给的那堆东西,他至今还堆在库房,没动一下。 “这是” 迟不归双手交叠,举于身前,深深一拜,“晚辈今日来,便为此事。按礼,本该请媒人行纳彩之礼,才算得明媒正娶,但眼下事态复杂,晚辈只能事急从权,还望容伯父莫怪。” 从迟不归到容府,和容束一向是师生相称。 迟不归和那些门生一般,自称学生,尊称容束一句容师。 今日却改了口,自称晚辈,尊称一声伯父。 不顾容束越发复杂的面色,迟不归一口气说完后话,“晚辈心悦容小姐,慕容小姐品性高洁,德才兼备,故此求娶,盼结两姓之好,举案齐眉,与子偕老。还望容伯父成全。” 容束只觉得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多求亲之言。 僵直着身子,慢慢走回座位,跌坐在上,半晌才抚平心绪。 “我还记得,曾想将二女儿许配给你时,你并不愿意。今日忽然提亲晚丫头,到底是真心,还是因形势之故?” “两者兼有。”迟不归直起身子,看向容束的眼神平静而坚定。 先问过容晚玉的心意,不合礼仪,但却是他唯一想确定之事。 容晚玉已答应,那岳父这头,自然需要自己来搞定,不然谈何娶她? “心生爱慕非今日,此时求娶因形势。” 迟不归在容家做了将近一年的门客,对容束的为人再清楚不过。 他是一个再标准传统不过的士大夫,虽然对女儿也有为父一面的慈爱,但到底,还是权衡利弊,将女儿的婚事当做了生意。 “二皇子求亲,威逼利诱之,晚辈斗胆预料,定有柳家示好以利,也有贵妃迫之以势。” 迟不归的话,正言要害,哪怕容束初闻他的意思并无答应的想法,但还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四皇子求亲,多半受命于太子,两位皇子之争,不是为了容小姐,而是为了容大人和永宁侯府。” “京郊之事不过月余,太子一党虽未伤及根基,但也大动元气,二皇子一党看似微胜,实则输了权柄,可见夺嫡之争,险之又险,前路难料。” “容伯父无论应哪一位皇子求亲,都是将容家满门再次放上了赌桌,若胜则荣耀,若败” 未尽之语,如一声钟鸣,敲得容束心头一震。 如果容束当真是野心勃勃之人,他就不会在发现太子一党鱼肉百姓之时心生退意。 他未必是个能名留青史的清官,未必是个一心为女的父亲,但也绝不是个会拿全家性命去赌荣耀的赌徒。 容束面有颓势,有些痛苦地捂住了额头,“便如你所言。但如今形势,如何退却,如何破局?” 迟不归见容束看清了形势,言辞温和下来,再度拱手,“依晚辈拙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容束慢慢抬起头,看着迟不归谦逊但笃定的模样,决定听他一言,抬手示意他落座。 “坐吧,如何转圜,你且细细道来。” 是夜。 容束在碧桐院外来回踱步,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走了进去。 本以为夜已深,钟宜沛多半已经安置了,没想到屋内还燃着灯火,推开门只见钟宜沛披散青丝,正在用玉梳慢慢梳头。 两人双目对望,不免想起前日的不快。 没等尴尬蔓延,钟宜沛先起了身对容束行礼,“不知主君今夜要来,妾身没有准备,主君还是去碧丝院,寻方姨娘歇息吧。” 言语虽说推拒,神情却十分哀怨,让容束一下软了心肠,老老实实上前哄人。 “那日是我不对,没能和你好好商量。在此,向夫人赔礼道歉。” 说完,当真冲着钟宜沛躬身作揖。 钟宜沛一下子转阴为晴,上前挽住容束的胳膊,“妾身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冲主君发脾气,夫妻间有话便该好好说才是。” “正是这个道理。”容束松了口气,见钟宜沛又恢复了以往善解人意的模样,欣慰地拍了拍钟宜沛的手。 “晚丫头的婚事,我想明白了,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咱们都不能嫁。” 钟宜沛见容束一脸笃定,面上不由得欢喜,连连点头附和,“便是如此,那皇家看似尊贵,可身为女子,为妃为妻不知受如何磋磨。妾身便知道,主君是心疼晚丫头的。” 一箩筐的好话说出来,直砸得容束飘飘然,似乎自己当真是钟宜沛口中的慈父一般。 “那是自然,晚丫头是咱们的嫡长女,这婚事自然得慎之又慎,才不负湘娘的在天之灵。” 等马屁拍完,容束才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还怕钟宜沛觉得迟不归出身不显,一个劲地给迟不归说好话。 “眼看殿试在即,以不归的才学,问鼎三甲定然无误。再者他身为行儿的先生,和晚丫头也多有往来,难得脾性相投,婚后定然能琴瑟和鸣。” 钟宜沛听见迟不归的名字,略有讶异,但却没一口否认,除了皇家之人,别的青年才俊,她并不只看门第。 最后思忖半晌,留话,说明日探一探容晚玉的心意再定。 虽然容束的心里,已经定下了迟不归这个女婿,但两人难得和好,他也没反驳钟宜沛的话。 算是应了她的意思。 第157章 众人欢喜一人忧 钟宜沛问询容晚玉对迟不归的心思,那自然是满口的愿意。 先说迟不归对她和行哥儿的救命之恩,再说迟不归的才华抱负,将人从头夸到了脚,没有半点不是。 钟宜沛将容晚玉看了又看,最后伸出手戳点她的额头,“一个姑娘家,半点不知羞,将人都夸上了天。” “如你所言,这晚生品性还算不错。但到底出身寒门,想来无甚家底,若成婚,便似当初姐姐和你父亲一般,你当真愿意?” “论出身,他和父亲当年是相当。但我可是和舅舅合商的,我的花容阁生意可不小,便是京城中的哪家公子,也未必有我腰包富足,何以图他的钱财。”容晚玉微微晃头,当真是家有余粮心中不慌。 “至于这婚后,若迟不归和父亲一般,是个见异思迁之人,那我便与他和离,有母亲和外祖母给我撑腰,我才不委屈自己。” 在钟宜沛看来,容晚玉所言难免有些少年稚气,但这份稚气又何尝不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呢。 如她一般,早早将人生看透,将婚姻当做生意,到底乏味,不如护住容晚玉这份稚气之愿。 于容晚玉而言,一是熟知迟不归不是会轻易许诺感情之人,二则当真有这份和离的底气。 她连生死都渡过了,人生漫漫,何以在乎这些不值得的人和事。 “既如此,你外祖母那头,便交给母亲。你呀,就安心待嫁如意郎君吧。”钟宜沛伸手刮了一下容晚玉的鼻尖,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容晚玉和迟不归的婚事,如今容府不过主君主母知晓,容沁玉都被蒙在鼓里,自然无法向二皇子传讯。 迟不归与容束商定此事后,立刻修书三封。 一封寄给四皇子,托他借太子之力与二皇子暂且对峙,拖延时间。 另外两封,都寄给了青州,一封交给他的母亲,言明自己心有所属,事急从权,只能绕开父母之命定下婚约。 还有一封,寄给了青州上善书院的山长,自己真正的恩师,名满江南的一代大儒,请山长为自己做媒。 如此表面风平浪静,实则万事俱备。 二皇子还以为受太子之命的老四才是自己求亲的拦路虎,没少撺掇以前礼部的相熟官员给姜询找麻烦。 加之没有接到容沁玉的消息,以为容束不过受他和太子之威左右为难,一时倒没有再逼迫容束。 一心想着和太子斗法,让他束手。 钟无岐收到容晚玉的传信,虽然意外和自己称兄道弟的迟不归会和自己的外甥女结缘,但也表示了支持,直接在家书中,力保迟不归的品性优良。 儿女都如此言,外祖母对迟不归这个晚辈两次见面的印象都还不错,又对幺儿有救命之恩,如此便也算默许了此事。 永宁侯府唯有一人,对这结果难以接受。 钟宜沛和母亲,以及两个嫂嫂,欢欢喜喜地说定此事,言及眼下还不是公开婚约的好时机,永宁侯府也只做不知便好。 外祖母已经开始念叨着要给外孙女置办怎样的嫁妆,二舅母上官氏也十分兴奋地发表意见,说自己也要早早备好添妆礼。 大舅母康氏,对作为外甥女的容晚玉,没有任何不满,但若作为儿媳,她其实是不大喜欢的。 以她端庄内敛的性子,也希望儿媳是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 不过当时容晚玉的婚事被人算计,婆婆提出要让自己的儿子迎娶容晚玉,事急从权,她一向温顺,也没有违逆。 如今听容晚玉另定良缘,心里松了一口气,一贯苦涩的脸难得露出了些笑意来。 无人注意到,坐在末尾的钟衍舟,低垂着头,有些失魂落魄。 “祖母,屋里有些闷,孙儿想出去走走。” 钟衍舟只觉得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下子站了起来,向祖母告礼退了出去。 完全不顾身后母亲追问他去往何处。 心中憋闷,明明自己已经告诉了母亲,愿意迎娶表妹,母亲却不愿为儿子多争取一下。 翻身上马,钟衍舟漫无目的,向京郊而去。 不管不顾地跑马了半个时辰,风打在脸上生疼,一点点吹醒了他的脑袋。 “真没用啊钟衍舟,还埋怨母亲,自己不也是一点争取之心也没有吗?” 迟不归替他解过围,初见的争执早已抛之脑后,将人视为朋友。 他深知迟不归品性才华皆是上乘,也知晓表妹的性子,不会勉强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 两情相悦,他有何脸面反对。 京郊小路,一架马车和钟衍舟相对,缓缓向城中行驶而去。 行至他身侧时,马车停了下来,一只手撩开窗帘,露出了一张和善的面孔。 “是钟家贤侄?怎的一人在此跑马?” 钟衍舟寻声望去,见是田首辅,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下马向田首辅行礼。 他虽已接到授职,但还未去应职,既无官身又无爵位,在田首辅面前,自该行礼。 “晚辈见过田相,闲来无事,一人随意逛逛罢了。” 田首辅似乎对钟衍舟很是和气,下了马车,邀钟衍舟沿着小径,一起说说话。 在钟衍舟的记忆中,田首辅以前还是户部尚书时,和自己的父亲很是交好,对自己也十分亲厚。 但后来父亲和二叔相继战亡,永宁侯府慢慢落魄,田首辅却平步青云,往来便少了许多。 加之有不知何缘故,频频挑衅自己的田康,钟衍舟对田首辅也不剩什么好感了。 刚想开口推拒,便听田首辅忽然发问,“会试头名迟不归,贤侄可与其相熟?” 一个首辅问起一个还未正式殿试的学子,钟衍舟心有疑惑,索性下马,应了田首辅的相谈。 “迟兄与我交好,自然相熟。不知田相为何忽然提及迟兄?” 田首辅负手身后,轻笑几声,“不日便是殿试,对这位被陛下夸赞过的有识之士,有些好奇罢了。” “你和他,是在酒楼那回结识的吧?说起此事,是康儿的不是,伯父替康儿向贤侄赔个不是。” 钟衍舟没想到田首辅会主动提起自己和田康的冲突,见他所言非虚,倒是有些想起了当年常常给自己带好吃的好玩的田伯伯。 想着迟不归殿试,田首辅定然是考官之一,钟衍舟便挖空心思地向田首辅陈述自己这位好友是何等的优异。 生怕田首辅因为田康那件事,对迟不归有意见。 第158章 殿试惊才 不知不觉,两人围绕着迟不归便谈了许多话,最后钟衍舟看了一眼田首辅的面色,肃容躬身。 “迟兄是为我才和田公子起了冲突,若田相要怪,便怪晚辈,还请田相千万不要” “怕我假公济私,低评他的试卷?”田首辅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几声,伸手用力地拍了拍钟衍舟的肩膀。 “伯父既向你替子道歉,便不会追究此事。伯父相信,与贤侄相投的好友,品性自然不错。” 听见田首辅的保证,钟衍舟松了一口气,便改了称呼,不再叫田相,而是田伯父。 田首辅的笑意明显更深了几分,直到日暮才和钟衍舟分别。 “你不日便要应职,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管寻伯父便是。你父亲如今不在了,府上孤儿寡母,伯父到底不便直接开口。” 田首辅解下腰间一枚代表自己身份的令牌,交给了钟衍舟,“贤侄如今也长大了,定要好生照顾你的母亲和祖母。” “是,多谢田伯父。” 待两人分别,夜风拂面,钟衍舟牵着马往回走,才想起自己明明出城是因迟不归而愤懑不平。 结果却对着迟不归日后的上司,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好像,更憋屈了呢。 殿试前的复试已定,四月末,于保和殿,举子应殿试。 只考策问,应试者自黎明入,至日暮交卷。 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从中选十本最佳,进呈皇帝钦定御批一甲。 虽年年所考内容不尽相同,但大都与当下朝廷大事相关。 例如今年朝廷国库不丰,从京都起,遍查权贵大户之田,策问内容便多半与田地赋税相关。 作此想的举子不在少数,因此,当看见殿试题目是文武之较后,大跌眼镜之人不在少数。 更有备题不足,心态不稳者,当场失态起身,被赶出了殿试。 迟不归看着题目,也有些惊讶。 科举毕竟是应试,上京前,恩师便向他们估过考题。 那时候京郊之事毫无苗头,但凭恩师的眼界,便已预料到田产赋税的可能性极大。 今年殿试的题目,冷门到几乎无人料到,内容也并非策问常见。 文武之较,粗看此题,可简易理解为文学与武艺,但放到这保和殿之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掺杂了政治意味后,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如今澧朝重文轻武之现状。 如今澧朝的武将之家,大都有其名无其实,军权几乎被皇帝一手在握。 于考官而言,于皇帝而言,提出此问,想得到的到底是何答案? 迟不归的目光落在那一个武字上,久久没有提笔。 监考官对会试头名,自然会多些关注,见他一直没有提笔,只盯着题目看,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此生考运不济。 原本此次的试题,定的是田产赋税相关,不知为何,田首辅忽然提出来新的题目,还说动了皇帝,才有了今日殿试众举子傻眼的景象。 日照渐斜,不少人便是抓耳捞腮,也不得不提笔落文,不然恐完不成试卷。 身边笔落纸上的簌簌声不绝于耳,迟不归却还是没有动笔。 直到正午,阳光洒落桌面,如于墨附金,照得人暖洋洋的,迟不归才终于提起了笔。 “此时提笔,这怕是完不成了吧?” 考官见状心里一叹,他见过迟不归的会试试卷,对他的才华十分欣赏,见他殿试失态,难免惋惜。 等到日暮收卷之时,考官收到迟不归的试卷,留心多看了一眼,先惊后叹,心中直道后生可畏。 至阅卷日,试卷密封,呈交读卷官八人审阅。 田首辅位列其中,一脸平静地翻阅此次试卷。 因题目太过冷门之故,大都词不达意,连评出最优的十本都有些勉强。 但只有一人的试卷,读卷官七人,人人皆画上了一个圈。 那份试卷最后传阅到田首辅的手中,看着那字迹,虽是举子必须的馆阁体,但他还是认出了这试卷的主人。 “果然良才。” 田首辅阅卷,也不由得有此评语。 若说其余人,或有观点新颖者,或有行文华丽者,但只有迟不归一人,能切中帝心。 一个出身寒门,而立才至京都之人,如何对天下之主的心思如此切中。 田首辅从不相信巧合,他想起让人去详查迟不归后得到的消息,以及从钟衍舟口里了解的迟不归,心中有一个荒谬的想法挥之不去。 再瞩目这份试卷,这个想法更加凝实。 “田相,阅卷时辰快到了。”别的读卷官见田首辅拿着一份试卷,迟迟没有判笔,不由得小声提醒了一句。 田首辅回过神,最终还是在试卷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交给负责封卷的官吏。 “难得惊才艳艳,本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其余读卷官,知晓他所言是哪一份试卷,皆了然于心。 切中陛下的心思便已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除了观点,迟不归还书写了许多行之有效的建议。 于国于民,便是这些沉浮官场已久的官员,也从其中得到了一些启发。 最后十佳的试卷被封好,要呈递给皇帝之时,田首辅忽然站了出来。 “本相阅卷有感,正想同陛下进言,便交给我吧。” 此事不过小节,无人违逆首辅之言,便由田首辅带着十份试卷,呈见皇帝。 见是田首辅来送试卷,皇帝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十份试卷,很快过目,论此次殿试的质量,皇帝不甚满意,唯独将迟不归的那份摊开放在了桌上。 “此子,不错,是何人?” 试卷封存后,便可得知十佳者的具体信息,便于皇帝参考评点三甲。 田首辅面带笑容,上前躬身答言,“回陛下,此子陛下见过,青州迟不归。” “是他?”皇帝闻言,立刻想起在寒山寺,替自己挡下一剑的书生,眉目舒缓,拍案而笑,“忠勇皆备,难得学识精湛,当为魁首。” 这便是,要点迟不归为状元意思了。 “陛下圣明。”田首辅先恭维一句,又提出一言。 “这迟生有才,可当一甲之首。状元一向授翰林院修撰,但依臣愚见,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皇帝被田首辅的话挑起了好奇,让他直抒己见便是。 第159章 高中状元 容晚玉在屋内走走停停,时而翻两页医书,时而挪挪盆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秋扇和丹桂看着自家姑娘来来回回,直晃得眼花缭乱。 “姑娘,您歇一歇吧,天色还早,放榜还要些时候呢。”丹桂看得头晕,略显麻木地劝道。 “谁说我等放榜了,我只是早膳用多了,随意走走,消消食。”容晚玉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起哦了一声。 自从姑娘和大少爷落水后,便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聪慧睿智,有勇有谋,明辨是非。 但与之相对的,是姑娘越发不像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气度沉稳,仿佛是久居上位之人。 如今定了婚事,反而活泼了起来,常流露少女神情,让秋扇和丹桂都有些欣慰。 夜夜辗转难眠的姑娘实在太过让人心疼,如今模样,才像岁月正好。 刚走到门口,容晚玉就被端着针线篓子的于嬷嬷拦住。 “姑娘这是何处去?” 容晚玉的眼神飘移,摸了摸鼻尖,“随处转转,消消食。” “夫人说姑娘的女红实在不像样,特让老奴来教一教姑娘。”于嬷嬷带着无奈的笑,将人带了回去。 “如今姑娘与迟公子婚约已定,私下会面于礼不合,外院姑娘还是少去为好。” 钟宜沛倒是没想让容晚玉学成个女红巧匠,只是想她能练到针脚平稳一些,不至于给自己做嫁衣时候,让粗糙的针脚扎到自己。 婚约未定前,两人日日见面也无妨,如今定了婚约,在府内反而处处受掣。 容晚玉知晓于嬷嬷是为自己好,又受了母亲之命,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戳着绣绷子。 直到知琴小跑进来,笑着高呼道:“姑娘,姑爷高中了!一甲头名,是状元!” 绣绷子瞬时被扔到了桌上,只见容晚玉如风一般窜出了屋子,快到于嬷嬷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看着于嬷嬷严肃的目光投向自己,知琴收敛笑容,作乖觉状,低下了头听训。 “如今不过暂定婚约,六礼未过,怎可呼一声姑爷?自己领罚,减半月月俸。” 见知琴一副自愧模样,知晓她知道错了,于嬷嬷才露出了些许喜悦之色。 “未婚夫婿高中是大喜事,咱们得提前给姑娘备好赏钱。依姑娘好性,也少不了你们的。” 刚刚才被罚月俸的知琴闻言,转忧为喜,要知道姑娘一向出手大方,赏钱可比半月月钱丰厚多了。 被她们记挂的姑娘,如今人已至外院。 官吏传讯,容束作为一府之君,自然作陪,看着迟不归的眼神也充满欣慰。 依门第,将嫡女嫁给他,实在算是低嫁。 但迟不归如今中了状元,待传胪大典,便会被授职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 有他这个在朝岳父,只需积攒几年资历,便可调入六部,成为实打实的京官。 看着风华正茂的迟不归,容束难免想起自己当年中探花时的风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错,但也需戒骄戒躁,这为官之道同读书念学可不一样,你还需多多钻研才是。” 迟不归自然明白如何切得岳丈的心思,行学生礼,“仰仗容师教诲,学生定沉心研官,不负容师之期。” 这马屁拍得正好,容束清了清嗓子,还想再以人师之姿,好好和迟不归说道说道。 便看见一抹绯红躲在廊檐下的柱子后面,探头探脑。 “晚丫头,过来吧,别藏了。”容束无奈出声,将容晚玉叫了出来。 容晚玉还算乖觉,老老实实地上前向他行礼,和迟不归保持着一人之隔,只是怎么看,这个眼神都有些飘忽不定。 相比迟不归,则淡然许多,半点逾矩也无,称呼容晚玉依旧是一声容小姐。 到底是年少,容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父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今日是不归的大喜之日,你便替为父好生祝贺于他吧。” 说完,便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到拐角,不放心,又将脑袋探了回来。 见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距离,才略略放心,又在心底叹息一声女大不中留。 “岳父已经走了。”迟不归见容晚玉虽然束手束脚,但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低笑了几声。 这称呼也改得十分自然。 容晚玉松了口气,察觉到迟不归的笑意,将手里的东西背到了身后,哼了一声。 “本给你备了贺礼,既然某人笑话本小姐,本小姐便不送了。” 迟不归如川剧变脸一般,瞬间收敛了笑意,双手交叠冲着容晚玉拜了拜。 “迟某寒窗苦读十年,便是为了得阿晚道贺,还请阿晚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难得说俏皮话,惹得容晚玉没能坚持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将精心准备的贺礼拿了出来。 一个绣着青竹锦纹的锦盒,打开里面装了一方砚台。 “这是青州的松竹砚?”迟不归认出了此物,虽不是澧朝四大名砚,但在砚台中也属上品。 此砚质地坚硬异常,加之研磨后有一股松竹之香而得此名。 松竹砚在江南一代广受文人喜欢,但在京都收藏此砚的少之又少,相应的,品质极佳的便更少。 这一块砚台不但是极品,还隐约可见天然的竹节纹路,若售卖,定然是馆藏之物。 “我提前半年便托舅舅在江南替我寻上好的松竹砚,还算运气不错。”容晚玉侧首看着迟不归的神色,“你喜欢吗?” 半年前?迟不归闻言一愣,算算时间,约莫是寒山寺之行那段时候。 他先笃定地点了点头,十分爱惜地将砚台重新放好,“你送的我自然喜欢。只是,半年前你便替我准备贺礼,若我未中呢?” 容晚玉想起前世,自己没吃上的那一食盒中的谢师宴,看着眼前风姿正好的迟不归,提唇一笑。 “我信任你,有时候,比你信任自己更甚。” 迟不归的心池如石入湖中砸起一片涟漪,忽然伸手拉住容晚玉的胳膊,将人直接拉入了怀中。 低头可闻见熟悉的桂花香。 “定然不负,阿晚的信任。” 第161章 请旨赐婚 五月伊始,于太和殿,举行传胪大典。 填榜官朗声宣读殿试结果,一甲三名,状元青州迟不归,榜眼越州柳书和,探花京都宇文扈。 因今年试题冷门,举子发挥皆有些失常,定三甲时,除了状元迟不归毫无异议,榜眼和探花都让皇帝犹豫许久。 满朝举子毕恭毕敬,心里却琢磨着这一甲十分有意思。 寒门出身的为榜首,清流之首和勋贵之首各占其一。 如今皆传,澧朝国库不丰,陛下有意拿世家勋贵开刀,如今田首辅在京郊巡田刚刚收尾,只怕马上就要到各州开始巡田。 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传胪大典后,二三甲在保和殿需再次参加考试,才能按名次授官。 一甲三人,则于传胪大典之上,正式授官。 宣旨的太监弯腰捧着圣旨上前一步,扫了一眼大堂之上的举子,“一甲三名,上前听旨。” 迟不归和柳家、宇文家两人一同上前一步,撩开衣袍,下跪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朝殿试一甲授职,榜眼越州柳书和授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探花京都宇文扈授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状元青州迟不归授职正六品巡田副使,钦此。” 旨意一出,在堂进士皆是一愣,不知这巡田副使是个什么职位。 按常理,状元都会被授予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一职,为何今年这状元郎以来能得正六品之职? 没等大家疑惑太久,站在一侧的田首辅开口做了解释。 “京郊巡田已了,不日本相便要奉陛下旨意南下巡田,状元郎此职,便是为本相副手,同下江南,可有异议?” 此问不过走个过场,哪怕这官职不在迟不归的预料之内,他也只能接受旨意,其余进士更不敢妄言。 不过心中皆有所思。 有人觉得,初入官场便授职正六品,又能追随首辅左右,只要南下不出大差错,述职时定然能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也有些家世不错的进士,更看得明白局势,只为这状元郎道一声运势不好。 巡田一事,说白了,就是要将世家勋贵吃进嘴里的肉打出来,交还于国,减少百姓的重担。 明面上似乎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作为执行这件事的官员,直面的便是澧朝上下最有权势之家的敌对。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在京郊,天子脚下,这些大家只怕自己认错的速度不够快,哪会嫌自己命太长。 但下了江南,田首辅在朝多年,积威甚重,便是再不受待见也无人敢冷落。 这新出炉的状元郎嘛,寒门出身,无依无靠,还不懂官场局势,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供世家勋贵针对发泄的替罪羊。 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京都都难说。 传胪大典将毕,皇帝说了几句勉励之语,便散了群臣。 独独留下了迟不归单独说话。 柳书和看了一眼迟不归穿着红袍的背影,长吁短叹一声,“迟兄高才,可惜了。” 宇文扈听见他的话,直接嗤笑出声,他被点为探花,便是因样貌较柳书和更胜一筹,虽面露讥讽,看着也玉树临风。 “某些人可真是虚伪,指不定心里偷着乐呢吧?” 宇文家是太子母族,柳家是二皇子母族,两家向来不和,后辈自然也承袭家风。 到底是在宫内,两人也没吵起来,只是你来我往地夹枪带棒几句,便不欢而散。 背对着他们,独自站在大殿内的迟不归,并非没有觉察这些同科或艳羡或怜悯或看笑话一般的眼神。 但依旧如劲竹一般,站在大殿之中。 皇帝见迟不归宠辱不惊的模样,低笑几声,“此前见迟卿,还是一介布衣,当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迟卿得此职,可有所感?” “回陛下,微臣以为,巡田之计,为国为民,微臣能尽绵薄之力,不胜荣幸。” 今日之变,不过转瞬,迟不归就在心里将自己早已谋划好的仕途之路做了更改。 此路有利有弊,不过迟不归向来所行坎坷,更明白抓住所有机会,比扼腕不如意更有用。 “陛下,臣阅卷之时,便觉得迟副使心怀家国,是个实干之才。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正因陛下得民心所向,才得此良才啊。” 田首辅适时插话,既夸了迟不归,又捧了皇帝,说得皇帝是笑意难收。 “爱卿此言甚是。迟卿与朕有缘,前有救驾之功,今有报国之才,今日朕便再赐迟卿一愿,若有所求,尽管直言。” 提议让迟不归做自己的副使,田首辅自然有自己的私心。 未料皇帝对迟不归倒是当真喜爱,不仅将副使品阶定为正六品,还要当朝满足他一个愿望,田首辅只能打蛇上棍,跟着表达看重之意。 “陛下惜才,臣深感涕零。听闻迟副使出身寒门,若有所需,本相也可倾囊相助。” 迟不归先行礼谢恩,再开口道,“微臣虽寒门出身,但下可安衣食,上可顾老母,多谢田相好意。但微臣却有一愿,望陛下恩赐。” 他复撩衣袍,笔直下跪,叠手于前,字字朗声,“微臣与容侍郎之女容家大小姐婚约已定,但请陛下赏旨赐婚,更添福寿。” 此言一出,田首辅和皇帝皆是一愣。 都以为迟不归要么高风亮节什么都不要,要么会提一些切实的要求,没想到竟然是为儿女情长。 田首辅更惊讶的是他的赐婚对象。 经京郊一时,二皇子有意和田首辅交好,听闻田首辅好字画,送了不少大家真迹于他示好。 田首辅自然也知晓,二皇子如今所求,便是容家大小姐,在京郊有过一面之缘的容晚玉。 皇帝还是笑着,只是有些下垂的眼睛眯了眯,“这容家小女,当真是窈窕淑女,才听贵妃和惠嫔提起,未料竟已与迟卿有了婚约。” 明面上,二皇子和四皇子在争夺容晚玉,这后宫之中,娴贵妃和惠嫔作为两位皇子的母妃,也少不了吹些耳旁风。 只不过,娴贵妃口口声声说的,是自家皇儿于容家大小姐有救命之恩,为女儿家清白,愿意求娶。 惠嫔则自责,说没有教导好四皇子,让他无法无天与兄长争婚,请求陛下莫要允四皇子之意,还要教训教训四皇子才是。 第162章 梁上君子 传胪大典毕,新出炉的巡田副使迟不归和田首副一同退出了大殿。 “出宫路远,迟副使若无要事,不若同本相一道。”田首辅先抛出了橄榄枝,还是一贯的和善面孔,像个十分好说话的上司。 迟不归自不得驳其意,与其同行出宫,一路默言。 还是田首辅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都说成家立业,迟副使不过而立,人生大事便成两件,当真是年少有为。” 这些冠冕堂皇之语,迟不归早已学会应酬,只是面对田首辅时,虽不失礼,但也不热络。 两人谈了几句闲话后,田首辅状似无意,随口问道,“今年殿试策题可是冷门了些?但本相观迟副使的试卷妙语连珠,详略得当,当真不像寒门出身,而像是这京都中长大的世家之子。”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下官不过多读了一些书,多行了一些路,才得只言片语,田相谬赞了。” 迟不归听见这番夸赞,非但没有露出喜悦之色,反而更为谨慎似的,似乎还有些诚惶诚恐。 田首辅笑着摇了摇头,否认了谬赞之语。 “这可非本相言过其实,而是实话实说。世人皆说,如今澧朝重文轻武,迟副使之答,以文人之身,却能对武将之路侃侃而谈,可见眼界非同一般。” 迟不归的目光一直只垂视脚下,因此眼有波动也可避人视线。 从选择科举之路起,他就知道有些事,自己瞒不了一辈子,也没想瞒一辈子。 他和四皇子一样,有所求,却只能掩人耳目,有所迫,也只能从容不迫。 如此才称知己,只是没想到田首辅如此敏锐,今年试题更改,怕多半是为了试探自己了。 有时候,文人的笔,比文人的嘴,更为诚实。 “下官以为,文武,不过为国为民,何必相较,不过时势所定。至于眼界,下官还望此行南下,得田相多多指点,不至为井底之蛙。” 田首辅见他的奉承说得还算自然,面上和善微笑,心中却升起一丝畅意。 若晏兄还在,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对着他最不齿的人阿谀奉承,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吧。 行至宫门,两人作别。 田首辅上了马车,又掀帘,提醒了迟不归一句,“南下之事,宜早不宜迟。迟副使婚约已定,便好好与佳人惜别,以免离京留憾。” 迟不归应是,俯首待田相的马车走远后,才慢慢抬起头,在原地站了片刻,尔后上车。 刚上车,就被递了一坛酒,险些怼到了面上。 “今夜喝点儿?给那厮弯腰,这心里堵得慌吧?”四皇子姜询不知何时坐在了迟不归的马车里,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迟不归接过酒坛,却没饮,只是拿在手上,面上还算平静。 “尊老爱幼,给老人弯腰,也不算什么。” 迟不归一贯是君子之姿,但姜询这个好友却知道,他那张嘴损起人来有多毒。 “如此佳酿,你不喝,别浪费了。” 姜询见他不动,又把酒坛夺了回来,提起便痛饮一口。 刚喝完,便听见迟不归对自己道了一句谢。 “若不是你挺身而出,吸引了二皇子的注意,也不可能拖到今日,让我有机会向陛下请旨赐婚。” “说这些做什么何况,太子之令,我小小四皇子,哪敢不从?”姜询自嘲一笑,心中深言,更不敢道明。 这次求婚,是权宜之计,但也未必没有真心。 可这份真心,容晚玉不会要,他自己更不该有,如此最好,如此甚好。 “殿下,此次南下,是咱们潜龙出海的好时机。”迟不归说了私事,立刻转聊公事。 “如今田相已然有所察觉,由我作饵,正好可引豺狼。” 姜询撇开儿女情长,看着迟不归的眼神认真了许多,这是他和迟不归都盼望已久的时刻。 最后还是伸手按住了迟不归的肩膀,“田有为非良善之辈,你此行定要小心。” 回容府时,时辰已晚。 迟不归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虽然滴酒未沾,但姜询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在马车内喝了不少,喝完还要去醉花阴找十八继续喝酒。 两人同乘一车,他身上自然也染上不少酒气。 只能先回住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熏了香,确保无异后,才又踏入了夜色。 玉雨苑内,书房的灯还亮着。 容晚玉正在看书,不时记录几笔,身边是轮值守夜的丹桂,站在原地,开始打起了瞌睡。 看着险些栽倒在地的丹桂,容晚玉笑着扶住她,“我今夜看书有得,熬得晚,你先去睡吧,不用守着。” 丹桂顿时清醒了不少,头摇如拨浪鼓一般,“奴婢不困,奴婢守着姑娘。” 容晚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有些头疼,最后只能坚持说丹桂陪着自己反而让自己分神,才说动了丹桂。 不过她还是坚持要守在门外,等容晚玉安寝。 待丹桂退出屋子后,容晚玉立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前,慢慢推开,左看右看,却没看见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 忽然一个黑影倒吊下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吓得容晚玉险些惊呼出声,被一直温暖的手轻轻捂住。 迟不归身轻如羽,落进屋内,松开了手,笑眼凝人。 “抱歉,我来晚了。” 容晚玉轻咳一声,指了指桌上的医书,狡辩道,“我可没有专门等你,只是看书入迷,忘了时辰。” 迟不归提早便说过,今日要借着传胪大典请皇帝赐婚,容晚玉心中有所顾,便难入眠。 正是因为知道容晚玉的性子,迟不归才逾矩,做了一次梁上君子。 “是,阿晚一向刻苦勤奋。”迟不归没有拆穿容晚玉的假话,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晚玉,比平日视线更甚。 容晚玉被看得有些羞赧,故意瞪了回去,“你盯着我做什么,是脸上有不洁之物?” “不日远行,自然得多看,才能将阿晚好好记在心中。”迟不归对容晚玉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十分包容,甚至是喜爱,愿意看容晚玉冲自己有别于平日的模样。 容晚玉听见远行,却是一愣,下意识伸手拽住了迟不归的衣袖,“你要去哪里?” 第163章 争宠 迟不归扶着容晚玉坐下,将今日传胪大典所发生的一切向她娓娓道来。 听见迟不归不同寻常的授职,容晚玉果然皱起了眉头,觉察到了阴谋的气息。 “虽说官职比翰林编撰高出半品,但这不是让你背黑锅吗?” 迟不归低笑一声,伸手捋平她的眉头,“阿晚慧眼如炬。是如此,却也是极好的机会,巡田事关赋税,与澧朝百姓生计息息相关。此事既因我而起,自然也该从一而终。” 所谓的京郊巡田,表面上权贵们争先恐后地主动让利,实则不少人向田首辅暗中行贿,割小存大。 如今四皇子入了朝堂,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加之迟不归本就知晓田首辅的为人,这南下巡田,只怕是放虎归山。 田首辅自以为将迟不归捆在身边如同牵了一只替罪羊,殊不知是带上了一双时时刻刻盯着他后背的眼睛。 容晚玉知晓迟不归的心怀,没有因前路艰险而劝阻他,又问起赐婚之事。 “前有两位皇子之争,陛下如何应下赐婚之事?” “自然是因为我与阿晚天作之合。”迟不归不正经地玩笑一句,受到粉拳捶击,才故作告饶,说出实情。 “此事并不难。只要顾全三点,其一,陛下虽为人君,却也为人父,有惠嫔娘娘从中转合,不愿两子为争婚而伤兄弟情分;其二,二皇子散播入水救你的假消息,是为营势,你我入府之初便结下救水之缘,只需让陛下知晓便是。” 第一点容晚玉表示存疑,在她看来,皇帝先是扶持太子,再抬举二皇子与其相争,实在不像是顾及儿子之间的兄弟情分。 第二点倒是合理,不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那这救命之恩还有先来后到呢。 “第三呢?”容晚玉追问道。 “第三嘛,则是打消岳父对柳家之权的顾虑。需让岳父明白,陛下需要的臣子,是他的眼睛、口舌和手,而不是以己度人。” 第三点迟不归说的含糊,估摸是还有事未完成。 但仅仅这三点,容晚玉便感觉到,迟不归似乎对皇帝的心思揣测的十分明白。 不过想想他和四皇子的关系,做到这点倒也不足为奇。 翌日,皇帝赐婚圣旨传入容府。 容府上下于外院接旨,公公也十分上道,道喜之词说了一箩筐,说得容束这个岳丈是笑得合不拢嘴,茶钱自然也丰厚异常。 “请公公沾沾喜气。” 容束和迟不归相送公公出府,院内只剩下了女眷和容思行。 钟宜沛见此事落定,心中大石安落,方姨娘不知前情,但见大小姐要嫁给状元郎,也是连连道贺,跟主母直接商议起了婚嫁之事。 “母亲,方姨娘,这婚事还早着呢。”容晚玉见两人越说越兴奋,不由得笑着阻拦两人的热情。 “不早不早,大小姐您不知道,嫁人可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之事,准备再早都不为过的。”方姨娘感念容晚玉对女儿的照顾,说话也是真心实意。 钟宜沛也认同地点点头,“这嫁妆就得提前好生准备,许多家什物件儿那得细细选好料,再请名匠精心雕刻,还有” 见容晚玉瞪着一双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钟宜沛伸手将她的脑袋戳远了些。 “行了,这些事,交给我和你方姨娘便是。咱们今日去街上,先逛一逛吧?” 后一句是说给方姨娘的,方姨娘自是点头答应,两人结伴直接兴致勃勃地往外走去。 两个小的对婚事的重要感受不深,但见过了钟宜沛嫁入容府,似乎明白,等长姐出嫁,便会离开自己。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抱住容晚玉的胳膊不撒手。 特别是容秀玉,如今对长姐的依赖不输姨娘,眼看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哟,咱们家三妹妹怎么掉珍珠啦?”容晚玉连忙蹲下身安抚弟弟妹妹的情绪,伸手擦去容秀玉的眼泪。 “阿姐出嫁还早着呢,便是出嫁,也是在京都,你们想我了,就来新府找我,不哭不哭” 容思行的注意力,很快被新府邸转移,开始关心起了以后容晚玉的新家是什么模样,还让容晚玉一定要给自己留一个院子。 容秀玉则还是憋着嘴,只是努力地压抑着自己想哭的情绪,看着更加可怜了。 外院一时间热闹得很,只有容沁玉一人,灰白着脸站在一旁。 明明她劝说父亲,多次提起柳家和二皇子能给容家带来泼天的好处,父亲眼看着也动了心。 为何忽然变成了容晚玉嫁给迟不归,还得圣上旨意,自己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这件事没能办好,二皇子对自己会不会失望 容晚玉一边哄着弟弟妹妹,余光看见容沁玉失魂落魄地离开,也不难猜想她此时的心情。 她和迟不归的婚事,府内除了玉雨苑和主君主母知晓,半点风声未露。 更何况有佩儿盯着容沁玉,容沁玉在容府便宛若聋瞎,更别提提前给二皇子通气了。 容晚玉见三妹妹已十分不好糊弄,索性寻了件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阿姐要办一场送行宴,一个人忙不过来,三妹妹可愿意帮帮阿姐?” 果然,听见能给容晚玉帮忙,容秀玉便顾不得自己的小情绪了,擦了擦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容思行见没有自己的份儿,扯着容晚玉表示自己也能帮忙。 “行哥儿啊那你就去准备给迟先生的临别礼吧,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迟不归南下之日未定,但定是等不到远在青州的亲朋故旧前来参加状元宴,索性直接改成送行宴。 自容晚玉定下与迟不归的婚事,便有心将三妹妹多带在身边,教她一些日后必备之事。 有了正事忙,容秀玉也暂时忘记了姐姐要嫁给别人的事,认认真真地跟在容晚玉身边忙前忙后。 等迟不归以送行宴为理由,来寻容晚玉相处时,便见到了小姨子那明显不喜的目光。 虽然迟不归只教容思行念学,但因容晚玉之言,也赠过容三小姐字帖,实在不知自己怎么被人嫌了。 迟不归略带委屈地伸手捏住容晚玉的衣袖拉了拉,“我在这儿是不是耽误你们忙正事了?” “怎会,你正好能帮忙,再说是你自己的送行宴,你也该出份力。”容晚玉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软,随意给他塞了事做。 一向聪明的迟不归,在办宴这件事上却仿佛格外笨拙,不到一炷香,便缠着容晚玉问了一大堆的问题。 每次都看着容晚玉耐心讲解的模样,笑容满面。 容秀玉这个真正的帮手连个空都插不进去,难得瞪了一眼迟不归。 果然姐夫就是跟自己抢大姐姐的! 第164章 弹劾柳家 几日后,迟不归同容束一道上朝。 翁婿同朝,也算是一段佳话,加之有得皇帝赐婚,京城中都知晓了这段良缘,一路上恭贺两人的官员不在少数。 “都说榜下捉婿,容侍郎这手可够快的啊。” “迟副使不是容家门生嘛,怕是这一早,老容就相中了,押对宝了!” 容束笑得胡须一翘一翘的,对着同僚的调侃也全盘接受,“见笑见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不过是顺水推舟嘛。” 迟不归作为品阶刚刚能上朝的新官,又是晚辈,自然只能谦虚垂首,任凭官场前辈们的说笑。 等着上朝前,官员们如此闲谈是常事。 忽然一声咳嗽,打断了这番热闹。 柳御史坐在御赐的座椅上,杵了杵拐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睁开了假寐的双目。 “御前闲话,成何体统。” 他的资历出身能压制绝大多数官员,此话一出,哪怕众人心中都明白,就是柳家没抢赢媳妇儿在这儿闹气呢,也不敢置喙。 容束也没因柳御史的针对生气,反而还笑眯眯地开了口,“柳御史年事已高,荣得陛下赐座殊荣,殿前训诫百官,当真是令人敬佩。” 这句话,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纯纯的阴阳怪气。 不少和容束相熟的官员都瞪大了眼睛,还有偷偷去扯他官袍提醒他别和柳御史如此硬碰硬的。 要知道容束做官最讲究中庸之道,掐头毛尖之事那是从未做过,今日这番模样,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被家里的喜事冲昏了头脑。 果然柳御史也睁大了眼睛,看向容束的眼神已经算得上是不善了,“身为御史,弹劾百官是老夫的责任,容侍郎有何高见?” 容束一副无辜模样,摊了摊手,“下官何来的高见,只是敬佩柳御史如此大的年纪,还能保持如此高的气性。不过下官听得家中小女提过,这年长者,得心平气和些,才能长寿。” 适才还拽着容束官袍的同僚,一脸僵硬地收回了手,只想把自己藏入人堆里,觉得容束多半是疯了。 只有迟不归一人,知晓岳父的真正用意,是受他提醒做一个皇帝真正需要的官。 两人到底没吵起来,便要上朝。 皇帝坐在龙椅上,带着调侃之意,先提起了殿外刚刚的事。 “听奴才说,众卿家本在说容家的喜事,怎得容爱卿和柳爱卿还对上了?” 柳御史今日上朝,本就准备了要参容束一本,见皇帝主动问询,直接拄着拐杖,上前几步。 “臣,要向陛下进谏,容侍郎以权谋私,祸乱朝纲!” 容束一丝一毫的惊慌都没有,还是那副笑眯眯地模样,也站了出来。 “陛下,正所谓好事成双,臣也有奏折呈报,事关柳御史,年迈误事,打压忠良。” 两人一前一后,满朝皆惊。 惊的不是柳御史弹劾容束,毕竟柳御史职责所在,平日没少弹劾百官。 惊的是容束,居然敢站出来,和柳家硬碰硬,要知道柳家之后还有娴贵妃和二皇子呢。 皇帝见两位臣子剑拔弩张,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众臣子不明所以。 “莫急,两位爱卿一一道来。” 迟不归站在朝堂最末,垂首听见岳丈将自己呈给他的证据一一展露,全都是攻讦柳家的铁证。 以迟不归和四皇子在京城中布下的暗网,搜集这些罪证,并不算难。 难的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站出来,讲这些罪证公之于众。 容束看似斗志昂扬,实则心里也在打鼓,他按照迟不归所言,将柳家那是批得体无完肤。 气得柳御史晃了晃身子,被眼疾手快的公公搀扶住才住口。 他心跳如擂鼓,但见皇帝看向自己的眼神,透露出一抹赞许,才心下一松,知晓自己这条直臣之路,走对了。 今日朝堂,难得的激昂愤慨。 柳御史和容束的奏折两相比较,一眼便知,柳御史那些所谓弹劾,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经不起查证。 反观容束,那是句句切中要害,连刚刚中了榜眼的柳书和都没放过。 到最后,皇帝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和睦地看向柳御史。 “爱卿任御史之位,有多少年了?” 柳御史面色一僵,适才还精神矍铄,眼见身子慢慢佝偻下去,露出了颓败之色。 “回陛下,老臣在任已有三十余年。” 皇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是看向别的大臣,问询可还有事要奏。 仿佛刚刚容束和柳御史的唇枪舌剑,没有发生过一般。 退朝后,柳御史请见皇帝于御书房,在里面呆了一个时辰,再出来时,已卸官帽。 御书房内,皇帝还在看着容束写的奏折,还指着给一旁的大太监看。 “容卿的文采又长进了啊。” 大太监伴随皇帝多年,自然明白圣意,闻言立刻笑出一脸褶子,夸奖起了容束。 “奴才愚笨,看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容大人能让陛下满意夸赞,想必那就是个好的。” “你这老货。”皇帝笑着指了指大太监,将奏折扔在桌上,眼神深邃起来,“不过说的不错,为人臣,最重要的不是才华,甚至不是忠心。而是明白,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 如今世家权贵,越发势大,就连自己的太子和皇子身后,也都是他们的手笔,让身为国君的他如何安枕。 眼下,他需要的,就是一个只听自己话,不受威逼利诱的直臣。 出身寒门的容束正合适,此前见他一直庸碌,提拔他暂代尚书一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现在看着,到是开窍了不少。 御书房外,自请辞官回越州养老的柳老丈拄着拐杖,慢慢地向宫外前行。 自从女儿当上了贵妃,他便得到了陛下御赐的殊荣,上朝前可坐着等候,进出宫有步辇相送。 如今没了官位,一介白身,虽皇帝说此殊荣不改,他也不敢再倚老卖老。 “外祖父!” 二皇子闻讯赶来,看见了自家外祖母蹒跚的背影,又悲又怒,上前搀扶住他。 柳老丈却坚持推开了他的手,硬是行了大礼,才开口。 “殿下,老夫只能帮殿下到此了。但殿下要记得,身后还有柳家,如今书和已入翰林院,但愿能帮衬殿下一二,便是我柳家不负所托。” 二皇子想不通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朝会,为何会让外祖父直接辞官。 宫内耳目众多,柳老丈也不便言再多,最后只握了握二皇子的手,在他的掌心上,留下了一个“容”字。 第165章 送行宴 五月伊始,皇帝下令,田首辅及迟副使同行南下,巡田清户,还税于国,还财于民。 临行前,容晚玉以容府之名,替迟不归办了一场送行宴,场地定在去过一回的香飘楼。 香飘楼的掌柜,自然记得迟不归这位会试头名,不仅是常客,还帮着解围了侯府少爷和首辅之子的争斗。 知道此宴为这位新科状元所设,掌柜特意预留出这一日不接其他客人,一切菜品价格减半。 “这掌柜还挺会做生意。”秋扇和掌柜确认最后的细节无误后,跟在容晚玉左右,随口夸赞了一句。 容晚玉却笑道,“你可知,自从迟先生殿试高中后,这香飘楼的生意,比此前更兴旺了?” 秋扇懵懂地摇了摇头,“这香飘楼的生意,和迟先生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会试头名,新科状元都喜欢吃的菜,那定然有其可取之处。便是不爱口腹之欲者,为了沾一沾这考运,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少。” 容晚玉再来香飘楼,便发觉香飘楼比此前多了不少桌椅,明显是因为近来生意兴隆所致。 “不仅如此,会受这些吸引的,大多是文人墨客,世间事流传最广者便是这些文人,一来二去,这家店的名气可不是越来越大了?” 秋扇听了解释,才明白掌柜如此热情的原因,看着容晚玉的眼神越来越亮,“姑娘,你如今对做生意的门道,了解得也太详实了吧。” 容晚玉闻言,倒是没把夸赞放在心上,毕竟自家丫头,眼里哪会有主子的不是。 只是想到,这几个月帮着舅舅联络生意,自己确实学到了不少。 这些为商之道,却不是舅舅所授,舅舅在外行商,京城内商行的经营之事私下里让母亲代为照看。 钟宜沛似乎对做生意十分有天赋,不仅算账一流,里面的弯弯绕绕看得透。 此次送行宴定在香飘楼,也是钟宜沛的主意。 她的原话是,“香飘楼需要一位状元郎的名声,咱们也需要香飘楼替状元郎继续扬名。迟副使南下,久不在京,日后回京述职难免疏于人际,若在香飘楼做一块活招牌,日后与文人墨客,也好交际。” 虽然钟宜沛看女婿是哪哪儿看不上,但作为容晚玉未来的夫婿,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会盼着他好。 不多时,所宴宾客陆续都到了。 人并不多,容府有容晚玉、容思行、容秀玉三个小辈,永宁侯府来了钟衍舟,还有吵着要来的赵雅茹,以及从医馆直接跟着来的阿月。 剩下的便是迟不归自己所邀的同窗好友。 有不少官场之人,下了帖子,想要和这位新科状元增进增进感情,但都被吃不过以家宴为由谢绝了。 容晚玉自是负责招待自己相熟的,看着赵雅茹和阿月,不免觉得好笑,“说是迟先生的送行宴,你俩来,倒像是给我送行的了。” “迟先生?你们都订了婚约,你还如此称呼呢?”赵雅茹啧啧两声,挪动板凳挤到容晚玉身旁。 容晚玉笑着睨了她一眼,“不然称呼什么?” 赵雅茹头回碰见比自己还不开窍的,拿自家老娘做例子,“我娘说了,这男的啊,就爱听点软乎的话,你只要说得好听些,那大事小事,都能拿捏住他。” 和平阳长公主不同,宁安公主和赵国公,虽是政治联姻,但难得婚后恩爱甚笃,两人育有两子一女,至今都还蜜里调油,在京城也是一段佳话。 跟随着平阳长公主的阿月,自然看不上这段论调,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镂空的银盒。 “对付他们,何需费口舌,这是我精心所炼的情蛊,大的这只你养着,小的那只你找机会,放到你未婚夫的后脖颈处。他要是不听话,你就用母虫引动子虫,让他尝尝苦头。” 合着过了这么久,阿月还心心念念自己上回提的蛊虫。 容晚玉按住阿月的手,真诚地表示自己真的不需要。 反而是赵雅茹听见了,觉得甚是有趣,又挤到阿月身边,问她能不能给自己一对儿情蛊。 桌上两个小的不懂这三个大姐姐在说些什么,自得其乐地玩耍着。 唯一听懂了的钟衍舟有些坐立不安,突然觉得女人好可怕。 等迟不归到这桌来敬酒时,便看见三个姑娘挤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说得十分愉快。 两个小的一起耍玩,唯有钟衍舟一人默默干饭。 “不归这杯酒,先敬表兄。” 迟不归一句话,成功让钟衍舟的饭都噎住了,有些怨念地看了一眼迟不归,但还是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你还没同表妹成亲呢,这声表兄叫得是不是太早了些?” “礼多人不怪嘛。”迟不归调侃一句,又正经地冲钟衍舟拱手拜了拜。 “此前听闻表兄愿以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困阿晚于危难,不归在此,替阿晚,也替自己,拜谢表兄。” 同为男子,迟不归如何看不出钟衍舟对容晚玉的那点心思。 但是钟衍舟在得知容晚玉和迟不归的婚约后,没有选择坚持己见,便是最好的成全。 况且在那时候愿意站出来,也确实是救人之举。 钟衍舟听了迟不归的这番话,心头五味杂陈。 他的余光瞥见表妹含笑望着迟不归的眼神,明白自己的选择,一开始便注定失败。 迟不归愿意说出这番话,愿意对自己拜谢,便是给了他体面,将这段不为人知的情愫揭过不提。 “此番南下,你可要万事小心。”钟衍舟喝下那杯酒,才发现这桌上的酒壶里,装的都是果酿,正好自己是个一杯倒的。 “田伯父与我永宁侯府是故交,殿试前我在京郊偶然遇见他,他还主动问起你。我直言你我是至交好友,想来途中会对你照拂一些。” 迟不归听了这话一瞬微愣,尔后压下情绪,道了声谢。 钟衍舟心性单纯,也不知内情,和田首辅交谈自己定然是为了给自己说好话。 只是不知,正好中了田首辅探听自己虚实的圈套。 第166章 寒门?寒窗? 香飘楼对面的茶舍雅间,田首辅和二皇子对坐品茗。 田首辅看着窗外的香飘楼,捻须一笑,“真是热闹。” 比起田首辅的气定神闲,二皇子的眼里则满是憎恶,重重地将茶杯搁在了桌上,溅出一片茶水。 “这容家不识好歹,宁愿将女儿嫁给一寒门出身的状元也不嫁于本皇子便算了。竟然还敢对柳家下手,实在可恶。” “殿下莫急。”田首辅提起茶壶,重新给二皇子续上茶水。 “单论一个容家,如何有这等魄力和本事?从前,咱们这位容侍郎,可是把中庸二字刻进骨子里的。” 二皇子闻言微敛怒意,恢复了平日那副伪善面孔,冲着田首辅拱手一拜,“还望田相指点。” 田首辅虚扶一把,尔后娓娓道来。 “殿下细思,众人皆知,这迟不归是四殿下在青州结识的好友,而四殿下又一贯以太子马首是瞻。此番容家婚事,先由四皇子跳出来吸引火力,暗中再让迟不归趁着殿试向陛下请婚,可谓是天衣无缝。” “田相的意思此事,还是太子所为?”二皇子踌躇复问,得到的是田首辅高深莫测的笑意。 太子和二皇子本就势同水火,如今眼看愈演愈烈,已要走上生死之争。 二皇子先是与田相密谋一番,针对太子一党的新一轮计谋。 最后看着从香飘楼相伴走出来的容晚玉和迟不归,只觉得格外刺眼,眼神阴翳地盯着迟不归。 “还有一事,要托付田相。” 田首辅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十分上道,抢先应下此事,“老臣明白殿下所言,此番定然让此子南下难回。” 送行宴散,迟不归单独留住了容晚玉,“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容晚玉也不问去处,直接点头答应,让秋扇回府知会一声母亲,便和迟不归一道上了马车。 “等等。”马车外忽然传来了阿月的声音。 迟不归撩开车帘,见是阿月主动侧身,以为她要和容晚玉再说些什么。 不料阿月却给他递了一个瓷瓶,“解毒的,你既要娶她,就别死在外面。” “拿着吧,阿月对毒的了解可比我强多了。”容晚玉笑着让迟不归接下,知晓阿月对自己的心意,伸手轻轻捏了捏阿月的脸颊。 “改日做东再请你一回。” 以两人如今的关系,将谢字挂在嘴边,反倒是生疏了。 “你以为我是赵雅茹呢?”阿月摆摆手,一脸不受意,“走吧,不耽误你俩。” 迟不归认真道谢一番,将瓷瓶放入怀中,马车复行,他侧首和容晚玉说着话。 两人说说笑笑,没有注意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从瓷瓶口中爬了出来,慢慢挪到了迟不归的后脖颈处。 迟不归只觉得有些痒意一闪而过,伸手没摸到什么遍作罢,不知自己的后脖颈处多了一颗朱砂痣。 马车一路行往京郊,到了一处低矮的山腰停下。 迟不归先跳下马车,再伸手稳稳地扶容晚玉下了车,就这样牵着她,跨过野花漫漫,走到了一块无名碑前。 那是一方矮矮的石碑,石碑上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刻字和花纹。 “这是?”容晚玉看着无名碑不解道。 迟不归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再伸手拂去那石碑上的灰尘,“是我的至亲之冢。” 容晚玉闻言一愣,想起迟不归似乎只提起过他的母亲,那此碑多半是为父亲设立。 见碑后平实,便知无棺椁,多半是设的衣冠冢,这说明迟不归的父亲,定然不是病故,多半是横祸。 “你早说,我便备些香火带上,如此空着手来见长辈,多有失礼。” 迟不归看着容晚玉认真地模样,觉得心下一暖,她没有问询自己其中缘由,还惦念着见长辈失礼,可见对自己的用心之深。 “此处不便用香火,带你来,只是想让他见见你。” 迟不归松开容晚玉的手,撩开衣袍跪在了无名碑前,“先灵容闻,不孝子今日携妻拜会,前生多艰,后生难望,唯愿先灵,护佑我妻,长乐无忧。” 不是未婚妻,而是我妻。 容晚玉看着迟不归的冠发,心头一动,也学着他的样子跪了下来。 “公公容禀,儿媳容氏初次拜见,未全大礼,请您见谅。儿媳不得伴不归前生,但许以后,执子手共白头,也望您老在天之灵,护佑不归安康无虞。” 说完,便按见长辈的大礼,连磕三个响头。 迟不归看着她双目紧闭,口中喃喃有词的虔诚模样,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充实。 待容晚玉礼毕,迟不归拿出手帕帮容晚玉擦去额头上的灰尘,牵着她站了起来,然后让清风从马车上拿来了一个份量十足的木盒。 “这里面装了什么,沉甸甸的?”清风直接将木盒交给了容晚玉,容晚玉掂了掂重量,十分好奇。 迟不归笑着给她了一把钥匙,然后接过木箱抱着,“你自己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 容晚玉利索地打开木箱,看见的是满满当当的纸张,拿起第一张看了一眼,很快又拿起第二张,如此看下去,一双鹿眸睁得溜圆。 这里面,简而言之,是迟不归的家当。 让容晚玉吃惊的,是这份家当的份量。 她自己如今经营着花容阁和石蕴堂,又和舅舅合作运粮的生意,自觉也是个京城小富婆了。 但是在迟不归这一箱子面前,只觉得小巫见大巫了。 “酒楼、茶馆、当铺、马行你这生意做得也太广了吧?”容晚玉忍不住开口吐槽。 除了这些店铺,还有不少庄子,连京城中的宅邸,都不止一栋。 迟不归看她拿起了京城宅邸的房契,随口道,“这些宅子,你闲暇时可去看看,若有喜欢的,便选一处作咱们成婚后的住处。若都不合心意,便去随意一家商铺支取银钱,买一个自己喜欢的宅子。” 迟不归的大手笔让容晚玉有些合不拢嘴,说好的寒门书生呢,说好的寒窗苦读呢? 看着容晚玉陷入迷糊的模样,迟不归实在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笑一声。 “在碑前,阿晚已经承认于我为妻,我便只能辛苦阿晚,提前管家了。” 第167章 送君千里 容晚玉一直以为,迟不归支持四皇子夺嫡,靠的是智谋。 没想到,竟然还有财力支撑。 除了京城内,青州还有不少铺面庄子,唯一不涉及的是田产。 “阿晚放心,这些生意平日不用你打理,和硕商行的掌柜负责经营之事,我已交代他,每季向你呈账过目便是。” 迟不归此行前,不仅托付全部身家给了容晚玉,还留了不少人。 除了商行掌柜,还有一支镖师。 “还有和丰镖局,在京城也有经营,镖师武艺皆属上乘,凭此令,可随意调遣他们。” 木箱内除了各种票据凭证,最底层是一枚只有一半的青铜令牌,上面刻了十分复杂的纹路,用以与另一半相对印证身份。 商行掌柜以及京城中和丰镖局的镖头皆有另一块青铜令牌。 迟不归将这些全盘托出,容晚玉却反而觉得手中的箱子更沉了几分,目光从这些东西移到迟不归的脸上。 “此行,是否十分危险?” 她向来是敏锐的,迟不归一直都知晓,也没想隐瞒此行的隐忧。 便是日后两人成婚,他也会尊重容晚玉的想法,不会将她当做一株菟丝花囿于内宅。 迟不归看着她担忧的目光,郑重地点点头,“是,但不得不,此行乃险中求胜。田首辅,并非善类,此前还向表兄打听过我的底细,此番授职多半是他的手笔。” “虽然他同我一道离京,但京中仍有他的人手,你定要小心,田首辅之人和二皇子一党。” “若有要事需助,可遣人去醉花阴,寻头牌十八,联络四皇子。” 说完想起此前十八和容晚玉的小小争执,迟不归又多解释了一句,“此前十八对你有偏见,经京郊一事已解误会,她是四皇子的人,不会再与你为难。” 要不是迟不归主动提起,容晚玉早已忘记那个容貌妩媚却脑子缺根弦的漂亮花魁。 她哦了一声,将手里的木箱重重合上,交给清风,扭头便往马车走。 迟不归先是一愣,尔后摇头失笑,跟着她一起上了马车,吩咐清风往城内行驶。 车上容晚玉将脑袋偏到一旁,等了半晌,脖子都酸了,也不见迟不归来哄自己。 想起赵雅茹给自己传授的夫妻恩爱秘诀,开始怀疑她的话是否靠谱,但是姿态已经摆出来了,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重重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你和十八,很熟哈?” 迟不归一脸坦荡加无辜,“不比四皇子熟,皆为四皇子所用罢了。” 见迟不归还是不上钩,容晚玉只能继续佯装吃醋,“她对你,有点别的意思吧?” 迟不归略略思索才答道:“曾比武输于我,应该是有想再挑战我的意思。” 这都哪儿跟哪儿?容晚玉装不下去了,泄了气,伸手拧了一下迟不归的胳膊,“我在吃醋呢,你就看不出来?” 见容晚玉自己沉不住气,迟不归才笑出声来,拉住她作怪的手,又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哪里有阿晚这样吃醋的,实在让我没有配合的心力。” “还不都是雅茹教的,她说女子得适当地醋一醋,让夫君觉得自己很受重视。”容晚玉知晓自己不是这块料,索性摆烂,又睨了一眼迟不归。 “迟先生看不上我的吃醋,那先生觉得吃醋该是何模样?” 她话音刚落,迟不归忽然凑到了自己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指之隔。 青竹之气和香桂缠绕,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自己,让容晚玉的心都仿佛漏了一拍,却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睛,“你” “阿晚,莫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我怕我难抑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阿晚,若我无福伴你长久,为我心伤三秋便好,然后便忘了我吧。” “便不是与我,阿晚也定然和乐安康,福泽一生。” “胡说什么呢!”容晚玉伸手捂住了迟不归的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委屈,伸手拽住迟不归的衣领。 看着凶巴巴的,其实瘪起了嘴,“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的害怕是一把温柔刀,迟不归顺势倾斜身子,将人揽入怀中,一下一下安抚地顺着她的青丝。 “应承阿晚的事,我自不会相负。你不是问我吃醋是何模样吗,可比你适才佯装得像一些?” 他用调侃抚平容晚玉的情绪,任由容晚玉像炸毛的小猫一般对自己磨爪子。 只有他自己知晓,那番话,并非佯装。 他知晓容晚玉的好,也知晓不会只有自己能看见她的好。 比起吃醋,他更不愿容晚玉为自己哀漠一生,曾并肩,便足矣。 离京之日近在眼前。 连于嬷嬷都对容晚玉日日往外院跑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才生情愫便是久别,实在让人不忍在以礼相隔。 哪怕朝朝暮暮,但终究一别。 离京那日,田首辅和迟不归各乘一辆马车,随行一队护卫。 天刚蒙蒙便启程,出了城门,过十里亭,有人携酒等候。 “是四殿下。”护卫打马上前瞧清了人,再回报给田首辅。 田首辅十分好说话似的,主动让迟不归去赴约,“咱们正午得赶至驿站,迟副使与殿下需简言才是。” 迟不归道谢一句,快马至长亭,翻身下马,走到姜询身前。 “一来送你,二来是太子的意思。”姜询开门见山,有些揶揄,“太子说,你还算有才,让我告诉你,良禽择木而栖。” “那有劳殿下替我回禀,迟某有才无志,只肯择破石头歇歇脚。”迟不归一本正经作揖,说的却是不正经的话。 “说谁破石头呢?”姜询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看了一眼隔着些距离的车队,压低了声音。 “比起那些谋划,你活着回来更重要,知道吗?” 机会难得但可造,而人没了,便是没了。 迟不归收起玩笑,颔首提酒对饮。 “行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京城有我,你不必忧心。”姜询收起酒杯又捏了捏刚刚捶他的拳头。 “你装护心甲了?这么硬。” 迟不归低头,从怀里扯出一个大大的布袋,露出里面的一角。 姜询跟看傻子似的,“你怀里塞个砚台做甚不会是,容晚玉送的吧?” 回应他的是他从未见过的,迟不归那幸福满足还有些傻气的笑意。 姜询只觉得有些辣眼睛,连连摆手赶人,后悔自己不该多问这一句。 第168章 医闹 自迟不归离京后,容晚玉忙得像个陀螺。 她自己有花容阁、粮行以及石蕴堂要打理,虽大半交给了花掌柜主理,但有些大事还得自己定主意。 迟不归交给她家当后,她也没真当了甩手掌柜。 有了初掌容府的前车之鉴,她知晓驭下需宽严并济,不能一昧放任,至少得先清楚,迟不归交给她的产业经营情况才是。 眼看着她天不亮便起,忙到深夜才歇,不过一月,人就消瘦了不少,个头倒也长了一些,虽稚气未脱,但也隐约有了窈窕之姿。 钟宜沛一连数日都没在府内碰见容晚玉,派下人过问,知道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将人堵住一回。 “母亲,有什么事吗?”容晚玉正要去医馆,见到钟宜沛站在门口,顿步上前行礼。 钟宜沛一眼便觉察女儿的消瘦,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容晚玉的脸,“近日怎瘦了这么多,听于嬷嬷说你日日繁忙,但也不能不顾身子啊。” 容晚玉闻言,自己也摸了摸另一侧脸,没觉得瘦了,拉着钟宜沛撒娇。 “是母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觉得我瘦了。” 想着至今还未清查完的账目,看着眼前再厉害不过的账房先生,容晚玉伸手挽住了钟宜沛。 “既然母亲心疼,不如帮帮女儿?” 钟宜沛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只要你开口,母亲还能不顾你么?给行儿寻的新先生定了,秀丫头也请了个礼教嬷嬷,母亲正好闲着。” 等容晚玉将人请进屋,让秋扇开柜子搬来小山一般的账目,堆在桌上,引得钟宜沛睁大了眼睛。 她自然知晓容晚玉名下的产业,不至一季便有如此多账目要查才是。 “这是?” 容晚玉又让人拿出迟不归离开前交给自己的木箱子,摆到钟宜沛面前,微微有些不自在道:“这些,是他离开前留下的,说日后便交给我来管。” 让容晚玉露出这副小女儿之态的他,还能有谁? 钟宜沛拿起一本账册,先大致略过一遍,对迟不归交给容晚玉的产业有了基本的了解。 她帮自家兄长打理过侯府的生意,到不至于被迟不归的经营所惊,只是想起他的出身和年纪,还是难免感到后生可畏。 看着这份不算彩礼胜似彩礼的东西,钟宜沛对迟不归难得有了一句好话,“还算懂事,只是全抛给你,这是当夫人还是当掌柜呢?” “不是的,这些生意平日是和硕商行的掌柜打理,只是女儿初掌这些,总想着清查一遍,心中有数才好。” 容晚玉亲手拿起毛笔双手递给钟宜沛,带着无比信赖看着钟宜沛,“女儿愚钝,有劳母亲出手。” 话说到这份上,钟宜沛哪里有不帮忙的道理。 听见和硕商行的掌柜是迟不归的属下,才明白前些日子,钟无岐在京城创下永丰商行能那样快办好,背后是有人相助。 便算承情,她缚起衣袖,帮容晚玉清查起了账目。 容晚玉在一旁也没闲着,一遍帮母亲研磨,一遍听母亲教授她这经营之道的诸多秘诀,听得津津有味。 母女俩忙到午膳才停手,钟宜沛只觉得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了。 陪着容晚玉用了午膳,看着她午睡,才放心离开。 回到碧桐院,赤霄帮钟宜沛按摩胳膊,不解道,“便是大姑娘再忙,这些杂事也不是一日之功,怎累得自己日日难歇。” 钟宜沛故意盯着容晚玉午睡,便是存了心思让她多休息,听见赤霄的疑惑,心疼又怅惘地摇了摇头。 “心有所忧,只有忙起来,才不至乱心神。这丫头,小小年纪,心思比谁都重。” 连按摩都没完,钟宜沛就听见下人来报,说大姑娘小憩了片刻,已经离府去了石蕴堂。 钟宜沛前脚刚走,装睡的容晚玉就睁开了眼。 这段时日她实在难眠,入夜用阿月所赠的熏香,还勉强能睡几个时辰,白日那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 等她赶到石蕴堂,却见石蕴堂内不复平日病人进进出出,门口围了不少人,隐约还能听见里面有哭声。 “让一让,让一让。”丹桂上前,从中挤出一条路,护着容晚玉进了医馆内。 只见屋内地上躺着一个盖了麻木之人,生死不知,旁边还围着几个体格健硕的汉子,哭天抢地。 “娘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们走了——” “庸医害人啊!庸医害人!” 屋内哭声不绝于耳,门口还有围观民众议论纷纷,医馆变得如同菜市一般热闹。 “环儿,去和丰镖局,让镖头派五个镖师来。”容晚玉当机立断,将迟不归给的令牌交给有轻功在身的环儿。 环儿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只留下丹桂护在容晚玉左右。 见容晚玉露面,那几个汉子对视一眼,也不哭嚎了,直接站了起来,将容晚玉围在了中间。 “庸医,还我娘的命来!” “女人就不该当大夫,根本就是胡闹!” 指责之声,唾沫横飞,容晚玉微微蹙眉,丹桂立刻挡在她的面前,隔开了那些汉子。 还有方嫂子,和负责理账的伙计,一左一右也和容晚玉站在了一起。 那些半大学徒,虽然害怕,却还是围在了容晚玉身边,戒备地看着那些来意不善的汉子。 容晚玉没理会那些人,先侧首问了问方嫂子发生了何事。 方嫂子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自从京郊假时疫一事后,容晚玉和阿月两位女医的名声在京城越来越响亮。 以往来看病的皆是女子,后来来寻医问诊的男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仅如此,还另外招到了两个会医术的女大夫,虽然医术不算高明,但应对常症无碍。 今日负责坐诊的就是后来的一位女大夫。 这几个庄稼汉子,将他们老娘搬了进来,人倒是还没死,不过看着奄奄一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前几日这位老太太确实来石蕴堂看了病,是今日坐诊的女大夫医治的,不过是老人常见的小毛病,开了几副药便罢了。 熟料今日她的几个儿子寻上门来,硬说老太太吃了石蕴堂的药一日比一日衰弱,今日眼看不成了。 第169章 何镖头 “方嫂,你带着孩子们去后院。”容晚玉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先开口将方嫂和学徒们支走。 这些半大孩子留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若动起了手脚,反而易受牵连。 虽然方嫂子担心容晚玉的安危,但见她坚定的意思,也不敢违抗,护着学徒们退回了内院。 医馆前堂内,便只剩下了容晚玉以及账房女先生,和今日坐诊的女大夫冯巧巧。 那几个庄稼汉倒是没有为难学徒,只是将容晚玉死死盯着,为首地那个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不怀好意地盯着容晚玉。 “这方子可是前日在你们这儿开的,白纸黑字抵不得赖。如今我老娘眼看不行了,我要你们这些庸医,给我老娘偿命!” 丹桂力气大,伸手推搡了一把那人,瞪大了眼睛,“你也说了是前日开的药,谁知道回家后,你娘有没有误食别的,仅凭药方能证明什么?” 这话说得也算有道理,看热闹的百姓,不少在石蕴堂看过病,药价低廉效果也好,于是帮腔丹桂的不少。 “就是,就是,哪有把老娘抬来的道理,定然是故意闹事的。” “装得挺孝顺,老太太放一旁没一个人照顾,人还没死呢就想占便宜了。” 为首的汉子似乎有备而来,冷笑一声,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张药方。 “我不要钱,就要你们给我老娘偿命。这是福安堂之前给我老娘开过的药方,这回出事我也请福安堂的大夫看过了。” “他们说,我老娘有积年弱血之症,是个大夫都看得出来,偏偏你们石蕴堂的女大夫还给开了活血之药,不是庸医是什么?” 未料这汉子看着一脸匪气,说话办事却有理有据,那两张药方对着门外的看客扬了扬,确实可见石蕴堂和对面福安堂的印章。 一时间,百姓们便开始起了分歧,有不少人觉得这汉子说的话在理。 容晚玉依旧没有直接和那汉子回话,而是看向了冯巧巧,“老太太的脉案呢?” 在那汉子拿出两张药方时,冯巧巧的面色就变得惨白起来。 不敢直视容晚玉的眼神,低着头自愧道,“没有脉案那日他陪着他娘来得急,说老太太摔了一跤,膝盖瘀血不散,疼得睡不着觉。又说家里独留幼子无人照料,催促我快些开药” “所以你没有确认老太太的脉象,只看了外伤就开了活血化瘀之药?”容晚玉说出了结果,看着冯巧巧下巴都挨着胸口了,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石蕴堂的名声打出去了后,来应招的女医者虽不多,但也有好几个。 容晚玉对这些女医者没有别的要求,唯有心术必正。 医术平平并不算什么,毕竟这世道给女大夫的机会太少,她们缺的只是经验。 但若心术不正,再高的医术也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冯巧巧的来历,她一早便打听清楚了。 父亲是京城附近村庄的行脚大夫,自幼母亲早亡,跟着父亲学了不少看病救人的本事,但大都是小伤小病。 天不遂人愿,她父亲死于一场重病,冯巧巧一直心结于此,知道有招女大夫的医馆后,毛遂自荐。 甚至不求多高的报酬,只希望能让自己多学些医术,多看些病人。 这份善心让容晚玉留下了她,但也正是因为她以己度人的好心,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好心无错,但若好心利人害己,便是愚蠢了。”容晚玉没有指责她,也没有安慰她,只是平铺直叙地说明利害。 “但此事,于你是无妄之灾,交给我便是。” 这么一场闹剧,容晚玉算看明白了,这汉子的嘴里没几句实话,但有一句是真的,他不为求财,只为让石蕴堂付出代价。 若求财,大可以证据私下要挟,如此大张旗鼓,此前看病又举动反常,必定是冲着石蕴堂,或者说冲着她容晚玉而来。 只是不知是二皇子的人,还是田首辅的人,亦或者根本就是蛇鼠一窝。 那几人见周遭支持他们的声势越来越大,不免有些得意,又见容晚玉一直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便开始耍起了无赖。 “你是开这医馆的吧?听说还是什么大官的闺女,怎的,大官儿家的,就可以不顾我们老百姓的死活了吗?” 这句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将容晚玉直接放到了寻常百姓的对立面上。 说着说着,便开始上前推攘,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眼见那蒲扇般的粗糙手掌就要碰到容晚玉的脸,一只强劲有力的胳膊伸了出来,拦在了容晚玉的面前。 “哟,孙三,这么巧,也来看病呢?”屋内不知何时,进了约莫十个衣着统一的壮汉。 为首的看着格外高大,比门檐低不了多少,站在孙三的面前,宛如猫和老鼠一般。 孙三看着眼前人,面色大变,往后退了一步,“何镖头,您怎么在这儿?”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京城和丰镖局的总镖头,何镖头。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和丰镖局武艺高强的镖师们,有意无意地,将闹事的几人都围了起来。 环儿不动声色地站到容晚玉身边,将那块令牌递还给了容晚玉。 何镖头先看了一眼容晚玉,确认人无碍后,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孙三,“来医馆当然是看病的,我们哥儿几个在石蕴堂吃过几副药,很是不错,便宜药效又好,这不是来复诊。哟,这地上躺的,是你家老太太吧?” 和丰镖局走南闯北,在澧朝好几个州都有分号,于百姓间也颇有威名。 认出何镖头的人不少,见他明显是帮着石蕴堂说话。 “我怎么记得,你是个独子呢,这些兄弟,怎的也一口一个娘,真是笑话,还有认不得自己娘的呢?” 何镖头上至商户官员,下至三教九流,都有交际,对京城内有名的泼皮孙三,自然也认识。 孙三见到何镖头,便已经有些露怯,想着嘱咐自己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回话,“这都是我的结拜兄弟,称我老娘一句娘也不算什么。此事是小弟和石蕴堂庸医的事,还请何镖头高抬贵手,莫要插手。” 何镖头龇牙笑了笑,随手从一旁抽了一条板凳,施施然坐下,抽出腰间的刀,未出鞘,往地上一杵。 “行,我不插手,我就看看,你们聊。” 第170章 毒母害人 此前,容晚玉一直按兵不动,便是等着何镖头前来。 这些泼皮有备而来,石蕴堂又皆是妇孺,若是动起手来,难免不敌。 她也可亮出侍郎之女的身份,以威压人,或者让环儿回容府去唤家丁相助。 但如此,便正中这些泼皮的圈套,让百姓们看见,石蕴堂的主人,是以家世压人,罔顾百姓性命之辈。 如今请来看似旁观但于百姓有威望的何镖头,既有武力保障,又有让人信服的人证。 容晚玉也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你不是要我们石蕴堂付出代价吗?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 “站着说话多累啊,来,给孙三几个兄弟找个座儿。”何镖头在一旁帮腔,让手下的镖师抬了两条板凳,将孙三几人都按在了凳子上。 又将老太太抬在了中间,如此,屋外的百姓,将屋内的情形便看得一清二楚。 “有什么好谈的,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孙三咽了口唾沫,身在和丰镖局的镖师之间,仿佛一个小鸡崽。 “你说我家大夫乱开药,但我家大夫却说,是你带着你娘,称家中有幼子无人照料,着急要走,只露外伤,才得开活血化瘀之药。”容晚玉的声音不大,但不疾不徐,和孙三咄咄逼人一比,更加悦耳。 何镖头跟看热闹似的,闻言插话道,“哟,孙三什么时候生的娃,不是还没娶妻吗,哪家闺女瞎了眼嫁给你了?” 何镖头一连拆了孙三两个台,先是指出他是独子,跟着他来的根本不是这老太太的儿子。 如今又道出他未成亲生子,那看病时的话自然成了谎话借口。 两个谎言一出,于旁人看来,自然有鬼。 察觉到那些怀疑蔑视的目光,孙三的额角留下一滴冷汗,伸手胡乱擦了擦,“是我侄儿,放在我家暂且看顾再说了,你自然帮着你家大夫说话,她的话可没人能证明,我手里可是有物证的!” 说完,又扬起了手里的两张药方。 “谁说没有人证,眼前的不就是吗?”容晚玉让丹桂取来自己的银针,慢慢蹲了下来,掀开了覆在老太太脸上的白布。 老太太的面色确实难看,气息微弱,仿佛只需一阵风,便能让她彻底断了生机。 孙三看着容晚玉的举动,有些慌了,但想起福安堂的大夫声称老娘已经没活路了,才勉强坐稳。 “我娘已经命不久矣,根本无法开口说话,我看你还是别装神弄鬼的好。” 容晚玉没理他,有何镖头的人在,孙三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晚玉给老太太把脉扎针。 这脉象确实微弱,本就弱血之症,偏服了不少化血之药,若早一日来看,容晚玉还有把握将人治好。 如今只能保其命,只是恐怕身子便败了。 只见容晚玉有条不紊地施针,又说了方子,让冯巧巧去后院熬药。 不等药熬好,老太太那干瘪的眼皮一阵颤抖,竟是慢慢睁开了。 那孙三见老娘转危为安,不但不高兴,反而一脸大骇,想要上前,却被何镖头一把按回了座位。 “老太太才醒,别吓着老人家了。” 容晚玉对着老太太,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提高音量道,“老夫人,我是大夫,在给您治病,得问你几个问题。” 老太太昏沉几日,难得清醒,听见容晚玉的话又感受到自己身上确实松快了一些,出于对大夫的信任,点了点头。 “前日,您是否和您儿子一道来看病,主动要求大夫依外伤开药,不拔脉?” 老太太年岁大了,耳朵不太好,容晚玉重复了两遍才听清。 孙三被何镖头压着,想要开口就对上了何镖头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娘笃定地点了点头。 点头还不够,老太太有了几分气力,生怕大夫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大着嗓子将前因都道了出来。 “我在地里做活,我儿背后拍我,不小心力道大了,摔了膝盖,带我来看病。”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因耳背,说话声音格外的大。 “他说,大夫把脉,会开贵的药,吃不起,不用把脉,开便宜的就好。” 老太太说话不算利索,但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清楚。 这下,众人看向孙三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已经完全变成鄙夷和唾弃了。 主动对老母下手,伤了老母,又带她来坑治病救人的大夫,简直比畜牲还不如。 屋外的百姓,闻言已有性子烈的开始唾骂了起来,无外乎唾骂孙三的畜牲行径。 端来药的冯巧巧听见老太太的解释,也气得红了眼眶。 一向温柔地她,上前给了孙三一个巴掌,“这是生你养你的娘,你竟然拿她的命来害人!” 这一巴掌,打得围观群众纷纷叫好。 孙三被何镖头箍着,哪里还得了手,看见娘那震惊的眼神,直把自己的头偏到一边。 “老太太,您别生气,先把药喝了吧。”冯巧巧打完人,又端起药,轻声细语地安慰老太太。 自己的儿子,自己如何不清楚秉性,加上围观百姓的指责,老太太也明白了全部。 老太太还以为这几日,儿子带着自己看病,是浪子回头,终于有了份孝心,没想到竟然是拿自己的命来害好心的大夫。 她还记得,去福安堂时,那些大夫的眼色,和石蕴堂的冯大夫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那日冯大夫给自己看伤,也不嫌弃自己身上脏,细心地帮自己包扎了伤势,还自掏腰包免了部分药钱。 那是她吃过最便宜的药,却不想是自己的儿子拿别人的好心换来的毒药。 真相大白,孙三已是有口难辩,更无颜面对自己的老娘。 他抱着头,挨着骂,跟着他的几个汉子也是拿手挡着脸,躲躲闪闪。 直到门口又来了人,看穿着是官兵,毫不客气地将门外拥堵的人群疏散,分出宽敞的道来,走出了一个摇头晃脑的年轻男子。 “听说有庸医害人性命,本指挥特来拿人!” 容晚玉寻声望去,所见竟还有些眼熟,细细想来,才认出是在香飘楼有一面之缘的田首辅之子,田康。 第171章 徇私枉法 容晚玉记得田康,田康的印象中却没见过容晚玉。 不过店内人不多,一眼看过去,便能知晓那个衣着最华贵的女子,定然是石蕴堂的主人。 孙三本就是田康找来故意闹事的,自从自家父亲和二皇子来往密切后,田康便一心想着在二皇子面前多表现一下自己。 容晚玉,便是他挑中的,向二皇子邀功的那碟菜。 这一来,二皇子求娶容侍郎之女不成的消息,闹得满城皆知,以二皇子和娴贵妃的身份地位,自然觉得丢脸。 让这不识抬举的小娘子吃吃苦头,正好给二皇子解气。 二来,这容家娘子嫁给谁不好,偏偏嫁给那个牙尖嘴利的迟不归。 田康可没忘在香飘楼,被迟不归问的哑口无言的场面。 险些将自己科举舞弊之事泄露,回家后,田康没少被田首辅责罚。 连带着,殿试时,再不敢做小动作,靠着父亲提前透题,挖空脑袋交了一篇策问。 要不是田首辅的关系,田康不定被指到哪个偏远地方述职,如今也不过混到一个正七品的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的职位。 田康没察觉孙三拼命给自己使眼色,环顾屋内景象,还以为事情如自己计划一般得逞。 “你就是容晚玉?来人,将这个害人性命的庸医扣下!” 他一声令下,身后跟着他的吏目便要上前捉人。 何镖头立刻起身,挡在了容晚玉面前,带着三分笑,“官爷,您抓错人了吧?这里没有害人的庸医,只有不孝的儿子。” 田康不认识何镖头,以为是容晚玉带的护卫,上前想要推开何镖头,未料一个用力,何镖头纹丝未动,他险些跌了个跟头。 本要捉人的吏目见状立刻狗腿地回身扶起上司,被田康气急败坏地挥开两人,一人给了一脚。 “本指挥是没站稳,用得着你们扶?滚去给本指挥抓犯人!” 何镖头见这官差明显针对容晚玉而来,也微微敛起了笑意,冲着镖师们使了个眼色。 容晚玉却往前一步,与何镖头错身而上,低声道,“你们不便应对官差,此事交于我便是,多谢何镖头。” 何镖头虽然武艺高强,在民间也有威望,但对上官差到底是麻烦。 容晚玉寻何镖头帮忙,只是为了压制这些泼皮,应对田康这种徇私枉法的官差,还是她自己的身份更好办事。 “田副指挥,你来得正好,青天白日,有无赖谋害母亲陷害无辜,还请田副指挥速速捉拿这些寻衅滋事的泼皮无赖,还百姓安宁。” “你认识我?”田康听见容晚玉的称呼,有些惊讶,更不满于她一口一个副指挥,“你说什么胡话呢,明明是有百姓上报,说你石蕴堂治死了人。” 容晚玉扫了一眼田康的官服,便知道他授职是正七品的副指挥,往一旁让了半步,指了指被冯巧巧扶起来,坐在一旁歇息的孙母。 “田副指挥可是听错了?我石蕴堂经营以来,只救人不害人,何况这医馆就这么大,你哪只眼睛看见,有死人?” 见她让步,田康才看见坐在凳子上喘气的孙母,看着是弱不经风,但绝不至于是个死人。 田康这才察觉事情不对劲,回头去瞪孙三,只见孙三埋着头,目光躲躲闪闪,一看就是办事不力。 明面上,田康不能挑破自己和孙三的关系,只能先剜了他一眼,等着秋后算账,眼下却硬是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才肯罢休。 他冷哼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下属,“无论如何,石蕴堂聚众闹事总是不假,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通通带走,一通板子下去,不就都分明了?” 门外围观的百姓见状,多有不平,但有人认出了田康的身份,小心提醒说这是当朝首辅之子,咱们平头老百姓哪里得罪得起。 一时间,官差要拿人,何镖头和镖师们有意阻拦,屋内乱作一团。 坐在一旁的孙母听不大清,让冯巧巧给自己说了一遍发生了何事,忽然起身,揪住孙三的耳朵,拽到了田康的面前。 “官老爷,老太婆就是你口中被害的那个病人,我老太婆亲口说,石蕴堂的大夫们是无辜的,要抓,就抓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吧!” 苦主亲自开口,便是反驳了田康要全部带走再查明的命令。 有了孙母先开口,门外一些受石蕴堂救治过的病人也纷纷帮着石蕴堂说话,皆表示孙三一行人才是那个聚众闹事的罪魁祸首。 田康见声势越来越大,面色变得难看起来,竟是伸手将孙母狠狠推了一把。 “本指挥说了,通通带走,谁敢抗命!” 容晚玉见冯巧巧接住孙母,才松了一口气,转眼盯向田康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使不入流的手段不说,如今还对平民百姓下手,简直恬不知耻。 容晚玉银针入手,向何镖头使了个眼色,何镖头会意故意上前接近田康,帮她打掩护。 人高马大的何镖头在前面挡着,容晚玉手握银针,眼疾手快地在田康的手上扎了几处穴位。 田康只觉得手有刺痛,看了一眼却没发现端倪,并未放在心上。 门口忽然又来了一拨人,容晚玉见到领头人双目一亮,“表哥!” 钟衍舟接到百姓来报,说石蕴堂出了事,立刻动身带人查看。 他恩科授职,恰巧和田康一样,也是正七品的副指挥,但不同的是,田康负责的是中城区,而他负责的是东城区。 见表妹看向自己如救星一般的眼神,钟衍舟第一次觉得,听从家里的意思,参加恩科入仕也并非一件坏事。 “田副指挥,石蕴堂所处位置,该是我们东城兵马指挥司负责吧?”钟衍舟述职后,也沉稳了许多,见到田康还能保持公事公办的姿态。 只是行径上直接让自己的人将田康和石蕴堂的人隔开,一副帮定了的模样。 田康看见来人,微微眯起眼睛,比起刚刚对石蕴堂众人的颐指气使,似乎更多了一份厌恶。 第172章 虎父犬子 “钟衍舟,不要以为你也述职了,就可以在这里跟我论道理。” 田康有备而来,带的人比钟衍舟一行只多不少。 他走到钟衍舟面前,一脸嫌恶,“你一个恩科得来的官,还有脸在这里耀武扬威?” 钟衍舟对田康的态度视若无睹,看向他的眼神甚至没有被挑衅的怒气,还是有条不紊。 “恩科,是圣上对有功之后的奖赏,田副指挥若有异议,大可上奏圣上。眼下,我不过和田副指挥就事论事,还请田副指挥回你该管的地界。” 论述完,钟衍舟又搬出了田首辅,“田伯父若知晓他的儿子如此为官不仁,怕才会觉得丢脸。” “别提我父亲,你不配!”提及田首辅,仿佛戳中了田康的痛脚。 他根本不理会钟衍舟对话,也不想讲什么道理,气急之下,竟然拔下自己的佩刀,想要动粗。 站在他身旁的下属见状也被吓了一跳,这欺负欺负无官无职的女子便罢了,对同僚拔刀,田康有家世做保,他们这些吏目可难逃一劫。 于是纷纷上前,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腰的抱腰,拦着田康不让他动手。 “指挥不可啊,您跟他是平级,如此行径会被御史弹劾的!” 田康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只想挣脱开这些吃里扒外的下属。 忽然,一声有力而响亮的排气声,从田康的下半身传来,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也蔓延开来。 没等众人反应,田康腹中又响了好几声,熏得连门口围观的百姓都散开了不少。 容晚玉早有准备,手帕里包了香草去味,掩住口鼻,顺便给钟衍舟塞了一片去味的香草。 最苦的是抱住田康腰肢的下属,熏得直翻白眼,还不敢松手,怕田康一刀下去,砍断他的仕途。 众人嫌弃地眼神直盯着田康,让他想起了幼时被钟衍舟扔进猪圈后的遭遇,气得脸都白了几分。 “滚啊!”田康用了力道,狠狠踢开下属,肚子一阵翻江倒海,连刀都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也顾不得找谁的麻烦,匆匆瞪了一眼钟衍舟,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上司都走了,田康带来的吏目自然也都追随上司离开,还顺便捡起了地上的佩刀。 “无事了,大家都散了吧。”钟衍舟派人疏散围观群众,又命下属将孙三一行人带回去审讯,自己留了下来关心容晚玉的情况。 容晚玉见今日闹成这样,索性让方嫂关上了石蕴堂的门,明日再开门做生意。 “何镖头,今日多谢你和兄弟们出手相助,日后再来石蕴堂看病,定不收兄弟们一分钱。” 容晚玉冲着何镖头抱了抱拳,行得是江湖礼节,也有意掩盖自己和何镖头认识的真正关系。 何镖头会意,也冲着容晚玉回一礼,“不过是路见不平,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待何镖头带人离开,钟衍舟果然好奇问容晚玉,“表妹,你怎会认识和丰镖局的镖头?” “恰巧给何镖头的家眷看过病,今日也是碰着了,还好表哥你来得及时,不然我这小小医馆可就遭殃了。” 容晚玉说到这儿,还起身给钟衍舟行了一礼,“多谢表兄今日相助。”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表妹客气了。”钟衍舟扶起容晚玉,又捏着手里的那片香草挥了挥,咧嘴一笑,“便今日我没来,表妹也有法子脱身吧?” 见钟衍舟看破了自己的手段,容晚玉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应下。 回身先嘱咐冯巧巧暂时将孙母安置在石蕴堂的后院,又让方嫂子去好好安抚一下学徒们,再将适才发生的一切告知了钟衍舟。 “今日之事,定然是田康的手段。表哥,你如今和他同属,今日替我出头,可会惹上麻烦?” 看着容晚玉担忧自己的模样,钟衍舟很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可想起她如今婚约在身,只能克制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无妨,我和他本就结怨已久,便没有今日之事,共事五城指挥司,迟早会对上的。” 说完田康,比之前的嫌恶,钟衍舟更多了一分叹息,“田伯父为人仁善,也不知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人嫌狗厌的儿子。” 听他对田首辅的评价颇高,容晚玉想起迟不归离京前特意提醒自己,要小心田首辅的事,不由得有些疑惑。 “表哥,你和田首辅的关系很好吗?” 钟衍舟摸了摸后脑勺,“倒不是我和田伯父关系好,以前,我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和田伯父很是要好。所以现在,田伯父才会对我有些关照吧。” 此时到底是钟衍舟就职的时候,容晚玉不便拉着他久聊,只能暂时和他作别。 等到钟衍舟休沐时,容晚玉才借道谢之意,登门永宁侯府,想从钟衍舟口里多套出些和田首辅有关的消息。 进了永宁侯府,容晚玉熟门熟路地往钟衍舟的住处去,先碰见了从去处而来的大舅母康氏。 大舅母见到容晚玉有些惊讶,上前招呼,“晚丫头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也没让下人通传,倒是招待不周了。” 比起泼辣直爽的二舅母,容晚玉总觉得和大舅母之间格外生疏,按礼向大舅母问安。 “大舅母好,我是来寻表兄的。前几日有人去我的医馆闹事,多亏表兄巡逻经过替我解围,今日我特来向表哥道谢。” 大舅母闻言一愣,此事她竟然丝毫没听舟儿提及,面上只做和善,“你们本就是表兄妹,便是无缘分亲上加亲,也是一家人,这是你表哥该做的。是什么人如此不开眼,去你那里闹事?” 后一句本是随口一问,听见容晚玉说出田康二字时,大舅母的脸色明显有一瞬的慌乱。 “怎会是田家的定然是误会” “母亲。”钟衍舟听见动静,走出来打断了大舅母的话,“我和表妹还有些话要谈,母亲您先回去歇息吧。” 听见儿子毫不客气地给自己下逐客令,大舅母的神情有些落寞,但碍于有外人在,她不好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回头抓住钟衍舟的手,“舟儿,母亲跟你说过许多遍,不要和田家公子争执,如今你好不容易入仕,切莫横生枝节。” 大舅母不问缘由的指责,让钟衍舟心头一阵不舒服,微微用力挣脱开了母亲的手。 “不是争执,是公事公办,母亲不知内情,还是莫费心此事吧。” 第173章 夜访醉花阴 从父亲离世,自己将田康扔进猪圈后,钟衍舟就一直听母亲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和田家的任何人起冲突。 明明是田康在父亲的周年上大放厥词,母亲却反过头来严令自己,对此多年来,钟衍舟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他已长大成人,也听家里的话入仕为官,未料母亲如今还是这副说辞。 看着母亲,钟衍舟的眼里满是失望,还有被掩藏起来的委屈。 见母子俩起了争执,容晚玉柔声开口替钟衍舟解释,“大舅母,此事当真是那田康故意挑事在先,表哥也没有逾矩之处,皆是照章办事,您误会表哥了。” “这是家事,晚丫头你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插嘴的好。”大舅母虽然为人古板了些,但是此前对容晚玉一直也算和善,这回却难得说了句重话。 本就心有不甘的钟衍舟,更是被母亲这句话惹怒,伸手将容晚玉拽到自己身后。 “晚玉是我表妹,是你的外甥女,怎么就成了外人?那田康,按亲疏不也是母亲的外甥,怎的母亲对他偏偏就诸多维护?” “甚至田康在父亲的周年宴上大放厥词,母亲你还觉得是我做错了!” “住口!”大舅母被儿子从未有过的反抗态度激怒,下意识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三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大舅母常年礼佛茹素,那一巴掌的力道对常年习武的钟衍舟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是这一巴掌中指责的意味,才真正让钟衍舟寒心。 看着儿子看向自己失望的眼神,大舅母才慌了神,伸手想要去抚摸儿子被自己打了的脸,却被躲开。 “舟儿,母亲不是这个意思” “母亲的意思,儿子一直不明白,如今,也不想明白了。”钟衍舟深吸一口气,冲母亲行礼,拉着容晚玉便向屋内走去。 容晚玉也未料事情会如此发展,她任由表哥拽着自己的手臂往里走,回首看了一眼大舅母。 只见她落寞地站在原地半晌,最后捂着脸离开了,还能听见些许的呜咽声。 到了屋内,钟衍舟才发觉容晚玉被自己拽着走了一路,骤然松开手,有些尴尬,“抱歉,刚刚一时情急,表妹你的胳膊没事吧,要不叫个大夫看看?” “哪里有这么娇气,再说我自己不就是大夫吗?”容晚玉笑着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实则袖子下的手臂有轻微痛楚,可见适才钟衍舟的情绪之差。 待钟衍舟沉默下来,容晚玉才犹豫着开口道,“表哥,大舅母她没事吧,要不我一会儿去看看?” 见容晚玉未因母亲的那句外人生气,反而关心她,钟衍舟更觉得愧疚,“我替母亲给你道一句不是。你不用担心,她没事,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和田康起了矛盾,她一直如此,过几日便好了。” 依容晚玉所知,大舅母康氏的妹妹嫁给了田首辅为妻,但姐妹二人并非一母所出,大舅母是正室所生的嫡女,田首辅的妻子则是庶女。 虽说不同母也可能关系好,但不分青红皂白,只指责自己的儿子,不许儿子和妹妹的儿子起冲突,总觉得有些奇怪。 容晚玉索性就着这件事,一连问了钟衍舟许多关于田家的问题。 提起田首辅的妻子,果然钟衍舟口中也说,并未觉得自己母亲和那位庶妹的关系有多好。 相反,钟衍舟觉得,自己的母亲对那位姨母并不喜欢,甚至有些讨厌。 “若说是因为姨母的原因,我觉得不像,对田康,我母亲也并非赞赏,只是不希望我和他起冲突。” 说到这儿,钟衍舟便想起了如今永宁侯府和田家这极端的势力对比,心头有些难受,“许是,怕我惹怒首辅的儿子,给侯府带来灾祸吧。” 容晚玉隐约觉得,大舅母的态度另有隐情,但从表哥口里,显然探听不得更多,便又问起田康和他的冲突。 “表哥和田康,是自幼不合吗?” 钟衍舟摇了摇头,“不是,小时候,父亲还在,侯府也没落败,他一贯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那时候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直到父亲去世,周年宴上,他口不择言,我才惩治了他一番,从那之后,我们的关系才变得恶劣,可能也是因为家世的颠覆吧。” 容晚玉算了一下大舅舅过世时,钟衍舟和田康的年纪,摇头否定了钟衍舟的猜测。 “那时候,虽然大舅舅不在了,但二舅舅仍在战场立功。何况那时候你和田康年岁不大,不该受这些事影响如此之大才是。” 钟衍舟闻言一愣,自己一琢磨发现容晚玉的话不错。 只是他向来性子直,想得也简单,田康和自己交好时,他便多有照拂,和自己闹掰了,他就见一次打一次,根本没想过为什么田康会和自己闹掰。 容晚玉见钟衍舟若有所思,循循善诱道,“表哥和田康争执多次,可有记得他说过什么,事关你们关系恶劣原因的话?” 好话和赞美,人们不一定记得住,恶语伤人六月寒,这些恶劣之言,反而记得更久更深。 钟衍舟沉思片刻,开口道,“他没提过原因,只是闹掰的那回,在父亲的周年宴上,他他说我不配为人子,说我父亲是个笑话,我一直记得,也因此一直无法做到母亲口中的避让。” 容晚玉将这句话记下,眼看从表哥这里得不到更多消息,还得从田康这另一个当事人身上下手才行。 说完田康,容晚玉有心想要提醒一下钟衍舟提防田首辅。 但是在钟衍舟眼里,田首辅是一个为人和善,对故友的后辈照拂有加的好伯父,容晚玉贸然说田首辅的不是,只怕他也不会信。 想了想,容晚玉换了一个说法,“表哥,无论何缘由让你和田康不合,如今已是结下恶果。虽然田首辅对你有照拂之心,但毕竟田康才是他的亲儿子,依我看,日后你还是和田首辅少些往来,既减少和田康接触的机会,也不让田首辅夹在你和田康只见难做。” 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钟衍舟也没有靠田首辅谋取职位上的好处的想法,便将容晚玉的建议听了进去。 离开永宁侯府后,容晚玉略思忖,回家换了一身男装,待到入夜,走入了夜里京城最热闹的地界。 花楼中生意最旺的一家——醉花阴。 第174章 再会十八 两世加起来,这还是容晚玉第一回逛花楼。 西城三巷,专设赌坊妓院这类营生,入夜后,京城内只这一处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才入巷口,便可见街角处坐着烂醉的酒鬼,那些偏僻的小巷还隐约传出些奇怪的声响。 容晚玉穿着上回假扮迟不归书童的那套衣裳,戴了布巾遮住长发,面上用了些碳粉抹黑,为求谨慎还贴了假胡子。 如此装束,才敢大条条地往那销魂窟里去。 此地妓院不少,容晚玉以为醉花阴能在其中鹤立鸡群,定然是因为这背后的主人更有权势背景。 真到了醉花阴楼外,见到的是一栋雅致的绣楼独立在水面上,周遭环绕数栋小楼,其间还有一个供乐伎舞伎歌舞的莲花台。 如此巧思布置,只见装潢便觉得其主颇花费了些心思。 “这位客人留步,咱们这儿入门是得花些银子的。”门口的龟奴见容晚玉面生,年岁又小,不由得站出来笑着拦住她。 容晚玉故意将目光流连在那些穿着轻薄烟行媚视的女子身上,一副急色模样,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金子扔给了龟奴。 粗着嗓子道,“这些,够了吧?” 见容晚玉虽貌不惊人,出手却阔绰,龟奴立刻收起轻视,点头哈腰地将人迎了进去,“够了够了,您里面请。贵宾一位——” 楼内的老鸨听见龟奴的唱喊,以为来了个腰缠万贯的新客,扭着腰迎了上去。 见到个头不高,瘦瘦弱弱的容晚玉后,老鸨先是一愣,尔后用团扇掩嘴一笑,伸手便挽住了容晚玉的胳膊,“这位小郎君可真面生,这里人多吵闹,小郎君随妈妈到这边来。” 说着便拽着容晚玉到了一处僻静之处,见没客人注意,才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容晚玉的胸脯。 “我说,这位姑娘,看您年岁不大,总不至是来捉奸的。咱们这地儿可不待女客,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经营妓院的老鸨,如何看不出容晚玉那拙劣的伪装手段,偏偏一路来的酒鬼赌鬼便罢了,可瞒不过她的眼睛。 “没走错,我要找十八姑娘。”容晚玉被老鸨拆穿,也不在意,恢复了自己的本音。 老鸨刚想拒绝,却见容晚玉亮出了腰间的青铜令牌,面色微变,又仔细瞧了瞧容晚玉的样貌,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 “您可真是这地儿怎能踏足,算了算了,跟我来吧,” 老鸨重新挽住容晚玉的胳膊,一副待客模样,娇笑着将人带上了楼,到了十八所在的一层,骤然安静了许多。 “容小姐,前面那间就是十八姑娘的房间,您请便吧。” 容晚玉道了句谢,才走向十八的房间,叩响房门。 屋内有些声响,传出了十八娇媚的声音,“谁?” “我。”容晚玉没道姓名,只说了一个字,但笃定身为刺客的十八会记得自己的声音。 半晌,屋内一阵响动,十八却迟迟没来开门,容晚玉心中疑惑,抬手正想再敲一次,门从内被打开了。 十八看着容晚玉一派从容的放下手,自来熟地走进房间,反而弄得她这个主人不甚习惯。 看清容晚玉的打扮,她眉头一皱,开口便是质问,“你打扮成这样,还来这里做什么?你如今可不仅是容府小姐,还是迟不归未过门的妻子。” 容晚玉随意打量了一眼房间,总觉得刚刚的响动有些奇怪,不过到底是十八的私事,她也没多问,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是容府小姐,也是不归的未婚妻,但更是我容晚玉自己,来这里有何不妥?” 这话明明是反驳十八,但十八却听着顺耳,想起京郊一事容晚玉的功劳,勉强收起针对之意,随手拎起茶壶放到她面前。 有礼貌,但不多,茶水还是凉的。 “说吧,找我什么事。” “这几日,田首辅之子田康,日日宿在醉花阴,我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容晚玉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顺便将迟不归给自己的青铜令牌拿了出来。 此前,四皇子姜询得知迟不归和容晚玉的婚事后,寻十八喝了一回酒。 两个失意人对饮到天明,姜询想没想通不知道,十八自己却想通了。 她是中意迟不归不假,但比起儿女情长,她心中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 她深知,四皇子不能失去迟不归这一助力,在暗中了解到容晚玉的行事为人后,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她也选择了放下。 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心思,误了大事。何况容晚玉至少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大夫,配迟不归,也不算差劲。 这些心思,十八劝了自己无数遍,但看见那枚青铜令牌后,还是忍不住冒了些酸意。 “他竟然将令牌都给了你当真是将身家都托付于你了。” 容晚玉说完话,也再观察着十八,依迟不归所言,十八如今对自己至少能公私分明,她才愿意寻十八帮忙。 若十八并非迟不归所言那样坦荡,容晚玉便会改变主意,自己再想办法去套话。 还好十八很快收敛起情绪,歪坐在一旁,“你想问什么,说吧,我帮你去套话。” 容晚玉略略放心,开口却让十八惊了一跳,“不是你去问,而是我自己去。我需要你帮忙给我乔装一番,再让老鸨安排我去见田康。” 好不容易压住自己情绪的十八闻言,直接否决了容晚玉的话,“不行。你一个大家小姐,哪里知道怎么对付男人,要是你出了什么差池,我怎么跟迟不归交代。” 说完,十八又有些赌气,瞪了一眼容晚玉,“你是不相信我?你要问的事,我定会原封不动地传话给你,也不会向别人说。不若不信我,何必来寻我帮忙。” 对一个刺客的不信任,比吃醋更让十八难以接受,她盯着容晚玉,发誓只要容晚玉说出不信两个字,就将人赶出去。 容晚玉微微摇头,“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内情颇多,需我自己才能问得明白。十八,这是我请你帮忙,不必向不归交代。” 第175章 为女自定命运 不仅十八暗中了解容晚玉的行事,容晚玉从迟不归的口中也问出了十八的事迹。 十八并非天生是刺客,更非天生是花魁,而是落罪官员之后。 家中男子或被充军或被斩首,女眷则被发卖到秦楼楚馆。 十八被卖时,也才几岁,身世的剧变没能让她折腰,她一开始想过逃跑,被抓回来打到半死也不肯认命。 要不是她生的一张美人胚子,那老鸨也不会有耐性想留她性命慢慢调教。 渐渐地,她知道,单靠自己无法逃离此地,便假意顺从老鸨,安心学起了一个烟花女子该学的一切。 不知是十八实在没有天赋,还是她内心抗拒学这些曲意逢迎的手段,一直到能开苞的年岁,也没学会半点手艺。 不幸中的万幸,她被拍卖初夜时,遇见的第一个恩客,是刚开始伪装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四皇子姜询。 从那以后,她的命运改变,既是花魁十八,也是暗夜杀手十八。 得知了十八身世后,容晚玉久久沉默,只叹息了一句,“世人总让女子安于内宅安分守己,可当父兄丈夫出了事,这些内宅中的女子也难逃一劫,就像是大树上的藤蔓,无从选择,却受牵连,何其不公。” 看着眼前一脸拒绝的十八,容晚玉又开口道,“十八,其实我很佩服你,虽命运不公,却能坚持抓住一切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看似是四殿下救了你,可实际上,若不是你不肯放弃自己,也不会等到这个机会。” 容晚玉的话,似乎触及到了十八的内心深处,她一瞬错愕,又将头偏过去,还是嘴硬。 “别想说好话让我帮你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是想让你帮我,但这些也是真心话。”容晚玉看着赌气的十八,心平气和道。 “我以为,你也最明白我的选择,身为女子,不必依靠父兄丈夫,我们自己也能选择命运,改变命运。” 说到最后,十八似乎不胜其烦一般,胡乱地点了点头,“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大小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帮你行了吧。” 见十八应许,容晚玉露出笑容,对着十八认真一拜,“多谢十八姑娘。” 身为刺客,十八向来行事隐秘,要么是在欢场曲意逢迎,探听重要情报,要么是在暗夜取项上人头。 如此被人认真道谢,除了迟不归,便只有容晚玉了。 这感觉,有些陌生,但却并不讨厌。 “咳,我先给你打扮打扮,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还套话呢,不被赶出去就不错了。” 十八微红了脸,起身走向屏风内,正准备去拿衣裳,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快步走到容晚玉身旁,将人推出了房门。 “我得准备准备,你先去找老鸨,让她找几个靠谱的姑娘多给田康灌灌酒,一会儿好套话。” 这话有理有据,容晚玉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下楼去寻老鸨。 十八在门口,目送容晚玉下楼后,才回屏风后面,将衣柜里脸色难看的姜询给请了出来。 “差点把殿下你忘了,我这儿得忙一会儿,要不你还是从密道” “谁许你答应她的!”姜询反手叩了十八一个响指,“怎能让她乔装成妓女去套话,她一个大家小姐,哪里会这些?” “我从前不是大家小姐吗?”十八忽然反问了一句,站在原地,定定地看向姜询。 “殿下,你知道为什么容晚玉会喜欢迟不归,而不是你吗?” 姜询适才本在和十八谈话,听见容晚玉的声音,下意识就想躲起来,听到十八答应容晚玉荒唐的要求,才越发心急。 “和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十八冲着自己的主子直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一脸嫌弃地看着姜询。 “人家迟公子,可不会以身份性别论人。容晚玉此事,是有些大胆,但有她自己的思量,怎么你们男人行事,就叫能屈能伸,我们女子用些手段,就是荒唐胡来了?” 两人虽然明面上是主仆身份,但认识多年,也没顾及这层身份,向来直言不讳。 此事尚未论定,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和容晚玉的声音,“十八姑娘,我可以进来了吗?” “等一下!”十八先应了一声,再伸手将姜询硬从衣柜一拽了出来,往密道里推,小声地催促道,“你不是还不敢见她吗,快走快走。” 姜询一步三回头,他心里自知没能完全放下容晚玉,但朋友之妻不可欺,只能暂且回避。 但是眼下情况特殊,分辨一句,“我不见她,就不能在你这儿呆着吗,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也能帮忙” 十八一听,力气更大了,将人一把推入密道,果断关上密道的门。 “我呸!我给人家姑娘换衣裳,能留你在这儿?” 送走姜询,十八拍了拍手,回身去给容晚玉开门。 容晚玉见十八额头红了一块,看着还有些气喘吁吁,不由得狐疑地张望了一番,“你忙的话,我可以再等等” “不忙不忙,快进来,要对臭男人套话,可不止是打扮这么简单,我还得给你上上课呢。” 十八拿出一套最为保守的衣裳让容晚玉换上,看着她从头到脚哪里都不露的样子是觉得很难勾引人,又给她换了一件外衫,只露出了一截儿小臂。 “这样打扮能行吗?”容晚玉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这严严实实的打扮,有些怀疑。 两世为人,她对这些细枝末节的礼节并不放在心上,只担心自己的话能否顺利套出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杨柳腰,如玉臂,这些见惯声色的男人,什么样的妖媚没见过,你越遮掩,他们才会越好奇。” 提起这些伎俩,十八信手拈来,眉眼间对这些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却很是瞧不上眼。 换好衣服,十八又给容晚玉打扮了一番,看着清水芙蓉一般,但又自成一股惑人之气,保管醉醺醺的田康,认不出她分毫。 “行了。”十八将手中的胭脂放下,满意地点点头,又认真地叮嘱容晚玉,“我教你的,你得记牢了,醉酒之人的话好套,但也容易被轻薄了去。若有任何不适,摇铃三下,我会接应你出来。” 说完,将一个银铃塞给了容晚玉。 容晚玉听出了十八对自己的关心和担忧,认真地点了点头,将铃铛系在了手腕上。 打扮一新的容晚玉,被老鸨带到了田康的房间外。 田康是醉花阴的常客,最近因当中拉裤裆的事丢了大脸,将那些看了自己笑话的下属全部收拾了一遍后,便躲在了醉花阴买醉。 “田公子,我给您带了一位新人,您赏脸瞧瞧?” 屋内传来田康醉醺醺的声音,“进来吧。” 第176章 私生子 容晚玉面上戴了一层薄纱,穿了一件齐腰襦裙,显得腰肢盈盈一握,衣袖比寻常短了一截儿,只见一节藕臂上套了一对通透的玉镯,越发衬得皮肤雪白。 田康倒在木榻上,左拥右抱两个丰腴的美人,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皮,一眼定在那双带着三分怯意湿漉漉的明眸上,目不转睛。 容晚玉刻意营造柔弱之姿,心道效果还不错,果然如十八所言,失意的男人,总是更容易被柔弱可欺的女子吸引,来彰显他们所谓的男子气概。 “田指挥,这是星儿,咱们家的新雏,久闻田智指挥风流倜傥,特来拜会。”老鸨见惯了这些纨绔子弟,知道如何说话才能勾起他们的兴趣。 果然,一听还是个雏儿,田康的兴致更浓了,直接推开了身边两位佳人,挥了挥手,“嗯,你们就下去吧,有一个陪着就行了。” 说完,扔了一角金子给老鸨算作打赏。 待老鸨千恩万谢地退出房门,田康冲着容晚玉伸出手,“到爷身边来,会些什么伺候人的本事?” 容晚玉还沉浸在“星儿”这个角色之中,慢慢挪步过去,却没搭住田康的手,而是一副柔弱模样,端坐在一旁,拿起酒壶斟一杯,送到田康嘴边。 她来之前,田康已被相好灌了不少酒,但见那双湿润的明眸羞怯又期待地看着自己,还是张嘴就着容晚玉的手喝了下去。 不仅仅是酒,容晚玉身上好几处都被十八抹了可让人放松心神的香膏,两相配合,不怕田康不吐露心声。 “星儿不会什么本事,只会陪田指挥喝喝酒说说话。”容晚玉放柔嗓音,又给田康续了一杯酒。 “听妈妈说,田指挥这几日都宿在咱们这儿,可是有什么不开心?星儿愿闻其详,陪指挥解解闷。” 田康醉眼朦胧,只觉得眼前这弱女子和那些只会缠着自己使尽手段要金银珠宝的货色不同,不由得松动心弦。 “想知道?那也不能就爷一个人喝,星儿喝一杯,爷就把烦心事告诉星儿。” 说完便将那杯酒推了回去,容晚玉略作犹豫,还是伸手端起了酒杯,撩开面纱,一饮而尽。 似不胜酒力一般,呛了一口,咳嗽连连,面泛红晕,倒扣酒杯示意自己喝完了。 “星儿喝了,田指挥可愿同星儿说说?” 惊鸿一瞥,田康没能看清那面纱之下的容貌,但觉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也愿意陪她演这欲拒还迎的戏码,当真说起了心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碰见了讨厌的人,被摆了一道,过段时日,小爷定能寻到机会,让他满地找牙。” 容晚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追问道,“如田指挥这般大人有大量,那人是做了什么坏事,让您如此讨厌?” 田康睨了他一眼,将酒杯往前一送,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星儿得再喝一杯。” 早在和萧姨娘打擂台的时候,容晚玉就知道,这等柔媚手段不是人人都学得会的。 她这速成的手艺,要不是有美酒和香膏的加持,怕早是撑不住了。 忍着想抽田康的冲动,又喝了一杯酒,左右自己先喝了解酒汤,哪怕田康一杯她两杯,田康也是喝不过的。 随着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下肚,田康的话越来越多,到最后不需要容晚玉故意引诱,自己就将那尘封多年的心事吐露出来。 “他钟衍舟算个什么东西!”田康醉醺醺地破口大骂,气急扔了手中的酒杯。 “从前便摆他侯府世子的谱,自以为是,结果呢,根本就不是他爹的种!根本就是贱骨头!” 表哥并非大舅舅的亲生子? 此话一出,容晚玉愣住了,没想到会从田康这里知道如此难以置信的消息。 又疑心是田康喝醉了胡说,故作好奇地问道,“侯府世子不是侯爷的儿子,那是谁的?” 说到这儿,田康仿佛被戳中什么痛处一般,起身将屋内不少摆件玩物砸在了地上。 一通乱砸后,跌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有些痛苦地捂住额头,“是我爹和康姨母的私生子,哈哈哈,真是可笑,威风凛凛的神威将军,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和自己的夫人搞在了一起吧?” 容晚玉很想否认这件事,可是田康道出的真相,正好串联起了一切。 田康对钟衍舟态度的转变,多半是知道了钟衍舟的身世之后,才会一改从前交好的态度,甚至辱骂大舅舅。 再说大舅母,一直管束表哥,不让他和田家的人有牵扯。 若说是怕得罪首辅给侯府惹麻烦也说得过去,但还有一点,如今想来可谓是佐证了田康的话。 自老侯爷去世后,永宁侯府的侯位便落在了大舅舅头上,钟衍舟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侯府世子。 直到三舅舅接了侯位,大舅母便不许家中上下称钟衍舟为世子,改称大郎。 先是一直催促二舅母从钟家旁支过继一个子嗣养在膝下,眼看说不动二舅母,又开始操心起了三舅舅的婚事。 细细想来,多半是知道钟衍舟非钟家血脉,无论是心中有愧还是害怕东窗事发,总之是不想自己的儿子承袭爵位。 “怎么,这就吓傻了?”田康抬起头,看着发愣的容晚玉笑了一声,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到了眼前。 迎面而来的酒气让容晚玉下意识想躲开,听见田康的话后又停住了动作。 “还有一件惊天大秘密,我爹不知道我知道,我给星儿说——你可知那永宁侯府,为何接连,死了两个将军?” 一句话,瞬间让容晚玉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永宁侯府,短短三年,战死两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外祖母一夜白发,母亲得知二哥战亡的消息,本就衰弱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永宁侯府的衰败,容晚玉也曾怀疑有人背后捣鬼,但战场上刀剑无眼,两位舅舅战亡之事,容晚玉并未太过怀疑。 容晚玉的手不知不觉抓住了地上的碎瓷片,割破了掌心也浑然不觉,仰着脸佯装无知,“为何?” 没等田康开口,房门忽然被人撞开,闯入一个高大的身影,直奔容晚玉而来。 第177章 英雄救美神棍 姜询被十八赶入密道后,犹豫许久,还是折回了醉花阴。 挨了十八一顿训,想起容晚玉平日一副主意极大的样子,终究没有阻拦她的计划。 但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抢了十八在外望风的差事,提着一壶酒作掩饰,守在田康所在的房间外。 他亲眼看见完全不同于平日打扮的容晚玉袅袅娜娜地走进房间,默默握紧了拳头。 一开始,还能听清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笑声,似乎相谈甚欢。 到后来,渐渐有了砸东西的声音。 第一个酒杯应声而碎时,姜询便倏然起身,但是没听见容晚玉的铃铛声,还是忍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叮铃哐啷一通作响,姜询再耐不住,破了窗纱,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一看,便看见田康那张癞蛤蟆脸都快要贴到容晚玉的脸上了,容晚玉的手里还握着一个碎瓷片。 姜询看来,便是情形坏到容晚玉要动手自保,但若真伤了田康,那事情便闹大了。 到时候田康向醉花阴要一个星儿,醉花阴可交不出来。 如此作想,再等不下去,一脚踢开门,上前拽住容晚玉握着碎瓷片的手,将人直接拎到了怀里。 “让爷好找啊,原来我的星儿在这儿。” 容晚玉没防备被拽了起来,跌入姜询的怀里,下意识抬手就想要给姜询来一下,看到他担忧的眼神后,才忍住垂下了手。 田康此时已经醉地爬都爬不起来了,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男女,只觉得一会儿是两个人,一会儿是四个人。 容晚玉见局已破,再不能从田康嘴里问出些什么,不免觉得可惜如此良机。 瞪了一眼姜询后,将人推出了房间,将田康一人关在了屋子里。 “殿下,我刚要问出重要消息,你怎么就进来了?” 姜询自觉自己是英雄救美,如及时雨一般,却被容晚玉毫不留情的指责,心生几分委屈。 “我看见他都快轻薄于你了,你还要拿利器自保” “哪来的利器?”容晚玉抬起手,这才发觉自己还握着碎瓷片,看清伤口后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痛,倏然松开了手。 姜询看她浑然不在意自己伤势的模样,有些来气,伸手撕下自己内衬的一截儿衣袖,熟练地给她包扎伤口。 开口却是道歉,“行行行,都怪我不听指令贸然坏了你的好事,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如此不像道歉的道歉,容晚玉还是第一回听见。 看着四皇子难得放下身段给自己包扎,容晚玉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到底是借别人的地盘办事,姜询虽然打断了田康的回答,但容晚玉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眼下田康的状态,根本问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 何况他亲口所言,容晚玉也不会选择全然相信,还得再自己查证一番才行。 待姜询包扎好,容晚玉也已经在心里将这件事理顺。 姜询还犹豫着自己刚刚道歉的态度是不是不对,要不要再说几句赔不是的话,就见容晚玉忽然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虽然隔了好几层衣服,姜询还是觉得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开口甚至有些结巴,“你你想干嘛?” 容晚玉将人往田康房间带了几步,然后松开手让出了一个身位。 “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殿下该干什么。适才从田康口中,我得知不日北域各部族的使臣便要进京,殿下如今在礼部任职,招待使臣的差事可会落在殿下头上?” 容晚玉这话题转得太快,姜询愣了片刻才跟上她的思路。 容晚玉得到的消息不错,也正是姜询有些烦心之事。 如今他居于太子之下,便是想借太子之力和二皇子打擂台,最好两人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再收渔翁之利。 接待北域使臣的事,看起来似乎是个美差,但若姜询当真办得圆满,第一个心生不满的,不会是二皇子,而是太子。 跟在太子身后多年,姜询对太子和父皇一般狐疑的性子了如指掌。 他能容忍一个草包弟弟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自己吃肉弟弟喝汤。 但绝不容许这个草包弟弟有一天展露了自己的才华,哪怕只是具备一个皇子最基本的素养。 话说回来,若故意办砸这差事,更是不妥。 北域部族虽如今一盘散沙,不如澧朝强盛,但毕竟是异国番邦,自己办砸这差事,便是露怯于外族,打得是澧朝的脸面。 “是有这么件事,但是这跟田康有什么关系?”姜询想起这件烦心事,下意识就蹙起了眉头。 容晚玉神秘莫测地点点头,一副神棍模样,“若在陛下交办之前,殿下因为青楼女子和首辅之子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那陛下可会改变主意?” 姜询听见容晚玉的话,先是一愣,尔后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容晚玉。 “你这法子,只能说不好不坏,虽可摆脱这件差事,但也会坏了本殿下的名声。再说,你让我去揍田康,难道没有私心?” 容晚玉很想说一句,殿下您的名声真的不用败坏,已经不能再坏了。 但是要让尊贵的四皇子当打手,自然不能如此打别人的脸面。 容晚玉挥了挥自己被包扎的手,“私心,是有那么一点,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替殿下排忧解难。” 看着容晚玉不复适才被自己从屋里拉出来的异样,姜询心里不知不觉轻松了许多,也恢复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直起脖子,松动松动肩膀,然后假咳几声。 容晚玉会意,用自己仅剩的好手,给四皇子捏了捏肩膀,“您一会儿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只要别打出人命,都行。” 身为大夫,容晚玉捏肩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只是某人心里有鬼,只觉得容晚玉碰过的地方一阵酥痒,不敢再作怪,抖落了容晚玉的手。 “行了行了,这种事本殿下还用你教,你这按得跟没吃饱饭似的,在外面等着吧。” 说完捏动指节,咔咔作响,笑得不怀好意,踏入了田康的房门。 那副模样,活像个踏入闺阁的采花大盗,雷得容晚玉一激灵,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第178章 青州的枇杷格外甜 田康喝了太多酒,倒在一片狼藉之中,朦朦胧胧看见一个身影进来,还以为是适才陪自己饮酒作乐的星儿。 伸手就想去扯眼前人的衣衫,嘴里还不干不净,“好星儿,快让爷亲亲。” 姜询还没下手便先被恶心得够呛,抬起脚,不偏不倚对着田康的大脸结结实实地踢了下去。 “亲小爷的鞋底子去吧你!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身为澧朝第一纨绔,姜询最明白如何揍人,让人吃痛却不留痕。 将田康里里外外揍了一遍后,田康躺在地上哀嚎不止,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连带着酒意都去了几分。 这才看清楚眼前殴打自己的人,是澧朝四皇子姜询。 “四殿下?别打了,别打了你打错人了吧你!” 姜询将散落在身前的头发甩到身后,嗤笑一声,“打的就是你,就凭你也敢同本殿下抢女人?” 说完又是狠狠一拳揍到了田康的脸上。 虽说人不能打出毛病,但不挂点彩,如何让田康去告御状? 一边揍人一边解释,田康被揍得七荤八素,才明白是因为那个叫星儿的青楼女子,是四皇子看上的人。 天可怜见,他连那什么星儿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更别提抢女人了。 泥菩萨尚有三分气,何况田康也是个混不吝的,皇子之中,无母族可依的四皇子,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仗着自己有个首辅爹,田康毅然决然地还起了手,只可惜实在不是四皇子的对手。 容晚玉依在门口看热闹,见打得差不多了,才捏着嗓子故作惊慌地喊人,“快来人啊,田指挥和四殿下打起来了!” 喊完这一嗓子,容晚玉捡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摆件儿,对准了田康的屁股砸了过去。 见命中目标,再不紧不慢地上了楼,去寻十八。 这场闹剧,最终以众目睽睽下,四皇子打得没意思收手结束,田康被揍得甚至不敢叫嚣,直接被抬回了田家。 而挑起这件事的青楼女子“星儿”,已经从十八屋里的密道全身而退,回容府睡起了大觉。 次日,四皇子和田首辅之子为一青楼女子大打出手的消息闹得满城皆知。 皇帝看着御史堆上来弹劾四皇子的折子,深深叹了口气。 抬笔将招待北域使臣的皇子,改成了二皇子。 “老四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懂些事。” 大太监替皇帝研磨,奉上笑容,“四殿下是有些率直,不过对陛下也是一片孝顺之心,听闻陛下近来多有咳嗽,特献了青州最新鲜的枇杷贡陛下润喉。” 说着,便让小太监捧上了摆在瓷盘上黄澄澄的新鲜枇杷。 皇帝捏起一个枇杷瞧了瞧,青州路远,也不知这小子花了多少心思,才让这枇杷到京还如此水灵。 随手赏给大太监,嘴上还是指责,“孝顺有什么用?看看他两位兄长,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就他一个文不成武不就,连礼部这点差事都办不好。” “谢陛下赏。”大太监捧着个枇杷,跟捧着金子一样笑得一脸灿烂,“奴才倒是想起,陛下从前训责四殿下,四殿下说自己只要当陛下的好儿子,当不好皇子有什么所谓。” 这话听起来明明显得四皇子越发无用,皇帝却因这句话转怒为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当一个好儿子,要做的便只是孝顺,当一个好皇子,得有权有势,有才华有野心,还得有后浪推倒前浪的胆量。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笑意渐敛,视线落在那堆弹劾老四的奏折里。 “这里面,除了弹劾老四,不少御史还说老四随太子左右,越发野性。看来咱们这位御史之后的二殿下,如今已然长成,没了一个柳御史,还有千千万万个御史为他所用。” 这话,大太监只当自己耳聋,什么也没听见。 专心致志地剥好手里的枇杷,双手奉上,递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一连吃了三个,才擦了手。 这枇杷,最后化为御笔下的一撇一捺,将这些弹劾大事化小,只罚了四皇子闭门思过三日便罢。 接待使臣的指派折子上,在定了二皇子主理后,又添了一句,让四皇子姜询协办。 渐入夏,新鲜的枇杷天子吃着,百姓也吃着。 “这是迟副使差人送来的,说是途经青州,青州盛产枇杷,特选了好的让姑娘尝尝鲜。” 知琴将洗净的枇杷端给容晚玉,又拿出一封信。 “信是随枇杷一起送来的,姑娘是想先吃枇杷还是先看信呢?” 这是一句促狭话,容晚玉一把拿过信,再伸手戳了戳知琴的额头,“看来本姑娘平日给你们的差事太少,还捉弄起主子来了。” 知琴知道容晚玉收到姑爷的消息开心,笑嘻嘻地去给容晚玉剥枇杷。 “奴婢知错,这信要看,枇杷也得吃,如此才能看得甜,吃得甜,心里也甜。” 迟不归离京已有一个多月了,期间只字片语未寄,说不担心是假的。 展信过目,看着熟悉隽永的字迹,容晚玉只觉得原来度日如年,并非戏词。 信不算长,更像是一篇游记,迟不归在其中记述了自已一路上所见到风土人情和轶事趣闻。 信中还有礼地请容晚玉代为问候容束和钟宜沛,通篇看下来,彬彬有礼,无半分亲昵。 “姑娘,吃口枇杷吧。”知琴将剥好去核的枇杷递给容晚玉,容晚玉却拿着信跑向了书房。 “一会儿再吃,你们记得分一些,给各个院都送些。” 到了书房,容晚玉找出了一个水壶,从中倒出一盏无色液体,用干净的毛笔沾湿,抹在了信纸格外分明的空隙上。 静待一会儿,果然,那封信又浮现出了新的字迹,这才是迟不归想要告诉她的话。 起笔,便是一句,“阿晚,吾甚思汝,盼汝安好。” 信中,除了诉说思念,迟不归还写下了一件南下巡田所见的大事。 田首辅虽将他带在身边,但却限制他的自由出行,更多的时候是让迟不归去应付那些怨气不小的权贵豪绅。 特别是田间地里,明明巡田是本职,迟不归却没看过几眼。 只能在入夜时,偷偷潜行打探情形。 第179章 见信如晤 “官绅勾结,狼狈为奸,屯田逼民。百姓为生计,多私种毒花高价贩卖,以抵苛捐杂税。田首辅假意巡田,与地头蛇暗中受贿,罔顾新法。” 字字句句,全然不复刚刚所见的游历之喜,只有哀怒民生之艰。 皇帝下令南下巡田,是想让田首辅出面,敦促各地官员,重新测量田亩。 让权贵豪绅,按实际田亩缴纳足额税款,如此才能减轻百姓的重担。 但田首辅却瞒上欺下,和各地最有权有势的地头蛇合作,不仅进一步缩小了这些地头蛇明面上的田亩,还让百姓和一般乡绅承担了更重的赋税。 可谓是倒行逆施。 仅凭迟不归一人,自然难以对抗一路上这些欺压百姓的奸佞。 他一边顾全自身,一边暗中搜集证据,只待回京,便可撕破田首辅的伪面。 此事极危,且不说若被田首辅发现他的小动作,便是眼下,田首副让他应付那些被迫增加田亩数的寻常乡绅,就是有意刁难于他。 在这些百姓乡绅看来,迟不归便是听命于田首辅的一条狗。 对田首辅,他们见不着骂不着,近在眼前的迟不归便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无人知晓,这个被骂的狗血淋头的狗官,默默肩负着多大的责任。 但这些危难和遭遇,迟不归只字未提。 看完信,容晚玉的心头沉甸甸的,她知道迟不归的性子,越是如此,越证明他现在的处境艰难。 “我能做些什么” 容晚玉略思忖,提笔写下两封信,一封写给在外行商的钟无岐,一封写给了花容阁的花掌柜。 钟无岐如今掌握着可在各地大肆采办粮食的权力,对各地田地中的情况,定然有途径了解。 容晚玉拜托他派人收集更充足详实,且数目清晰的证据,为迟不归此后揭发田首辅做准备。 另一封信给花掌柜,则是让他联络各州的花容阁掌事,打听无常这种毒花的流向。 澧朝上下,多处百姓种植,数量如此之大草本货物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被消化。 若要伪装,这一类货物,最容易伪装的就是药材和妆容所用之物,恰好是花容阁所经营之类。 后者,容晚玉下令重金,只要上报消息切实,只言片语,皆重重有赏。 最后,容晚玉才回迟不归的信,亦用了从迟不归那里得来的藏字迹的特殊药水。 “吾安好,唯忧汝安危,纵前路艰辛,吾愿尽绵薄之力,以助汝兼济天下。” 送出这三封信,容晚玉一口气吃完了一盘枇杷。 仿佛只有用嘴里的甜才能压住心中的苦闷。 秋扇等人看在眼里,皆吓了一跳,想着枇杷易上火,便是姑爷送来的,也不能一次吃这么多。 正想劝容晚玉改日再用,容晚玉却开口让丫鬟取来剩下的枇杷,说要亲自给永宁侯府送去。 坐上前往永宁侯府的马车,容晚玉回想起田康那番醉酒之言。 他说大舅母和田首辅有染,表哥是两人的私生子。 最后又说永宁侯府两位将军战死有异,虽未说出其中隐情,但两相联系,容晚玉不难猜出他口中的幕后主使。 除了田首辅,绝无他人。 早些年,田首辅还只是户部尚书时,和永宁侯府的大舅舅以及永义侯府的侯爷交好。 此后,田首辅揭发永义侯通敌卖国,永义侯府满门抄斩,田有为凭此立下大功,升为首辅。 算算时间,那件事之后,永宁侯府便接连损失两位男丁,走向落败。 若当真是田首辅残害忠良,那永宁侯府得以保全至今,多半便是因为侯府中还有田首辅的情人和血脉。 一想到这儿,容晚玉就觉得自己齿寒。 门房见到容晚玉前来,热情相迎,请来管家招待。 得知容晚玉要拜会大夫人后,管家陪她往大夫人所在的院落去,路上还提起了上回容晚玉来侯府的后话。 “老夫人知晓,上回表小姐来侯府受了委屈,已经说教过大夫人了。还请表小姐莫要听信气话,咱们侯府一直都是表小姐的家。” 容晚玉听见管家的话,心头一暖,联想到大舅母那桩尚未确切的风流韵事,只觉得那番指责越发可笑。 “多谢管家告知,这一份鲜果,劳你先送去给外祖母,我晚些再去给外祖母请安。” 到了大舅母所在的院落,等通传时候,容晚玉先随意打量了一番。 永宁侯府的宅院,世世代代相传,扩建了不少,虽说并未奢侈装潢,但也十分宽敞舒适。 各处院落都同永宁侯府的家风一般,四四方方,大气通畅。 大舅母的院落却不同,虽然格局难改,但种植了不少树木,又用了许多石饰做掩,看着层层叠叠,弯弯绕绕。 很快,便走来了一位嬷嬷,冲着容晚玉行礼后,引她入内,“表小姐请,夫人在里面候着您呢。” “有劳嬷嬷。”容晚玉随嬷嬷入内,才过门槛便闻见了一股香火之气,一眼便见这屋子被大舅母装潢得如同佛堂一般庄严。 大舅母看着面色欠佳,对容晚玉不复上回模样,扯出了一抹笑意。 只是平日不爱小,忽然笑起来,并不让人觉得亲切,反而更显假意,“晚丫头快坐,也不知你平日喜欢吃些什么,便让人挑好的备了一些。” 容晚玉先行礼谢过才落座,将枇杷交给下人后,说明来意。 “上回晚玉冲撞了大舅母,特来向大舅母告罪。” 见她主动提起此事,大舅母连连摆手,一副自愧模样,“说来惭愧,该是我向你赔个不是。本是因舟儿不懂事,在气头上,对你说了些胡话,不仅是母亲罚我,我自己回来也是心中难安,抄了不少佛经。” 要不是从田康那里得知了消息,容晚玉如何也看不出,常伴青灯,人淡如菊的大舅母,会做下如此荒唐之事。 她微微垂目,揭过此事谁对谁错不提,顺口一般,又提起了田家。 “这事儿,原本就是表哥帮衬我,才对上了田家公子。说来,大舅母的妹妹是田指挥的母亲,不知大舅母可否牵线,便是让晚玉亲口向田指挥赔罪也好,以免牵连表哥仕途。” 大舅母刚刚拿起枇杷的手一顿,一抹惊慌被容晚玉捕捉。 “此事,倒是不妥。” 第180章 恨她在心口难开 大舅母将枇杷在手里盘了又盘,才道出一番看似有理之言。 “晚丫头你年岁还小,不明白名节之重。如今你已有婚约在身,若登田家之门向田家外甥告罪,外头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仿佛是被自己寻找的理由说服,大舅母越说越有底气,摆出了长辈的姿态,教容晚玉何为女子之德。 “此事,你有悔改之意,便很好。田家那头,我送信一封于田家主母,待你致歉便可。日后,只需谨遵妇德,莫要惹是生非,便是功德一件。” 田家主母,容晚玉听见大舅母对自己庶妹的称呼,心头一哂。 大舅母对这位庶妹,当真如表兄所言,并不亲厚,若非闺阁之中便已生分,说不定还和这位庶妹嫁给了田首辅有关。 这些驯化之言,容晚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佯装好奇,又出言诈大舅母道,“听闻田家主母是大舅母的庶出妹妹。” 大舅母听见她提起自家妹妹,面色有些不自在,似乎还有些看轻的意味,只嗯了一声。 “都说女子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果然不假。”容晚玉说出一句自己打心底里不认可的话,再一脸感叹。 “想来当年大舅母嫁给大舅舅时,定是受姐妹艳羡。您庶妹与田首辅成婚时,田首辅还官微言轻,如今却成了一人之下的肱骨之臣,姐妹二人,嫁得良缘,真是一段佳话。” 这番话,仿佛一根刺,深深扎入了大舅母的心,手里的枇杷被她的指甲捏出了深深的印迹。 姐妹二人,嫁得良缘,这一句在大舅母的脑海中萦绕难去,她多想拍案而起,说一句明明是遇人不淑,错误终身。 但是如今,她的身份,让她不能也不敢说出这样的真心之言,只能深深吸入那安抚人心的香火之气,微微阖目。 “此事,便如此说定了。日后,你莫再与田家有瓜葛便是。我有些累了。” 这便是逐客之言了,容晚玉得到了想要的反应,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 临行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让秋扇刚刚交给大舅母丫鬟的一筐枇杷收回。 自己则上前,直接将大舅母手里的那颗拿了起来,一脸关切加懊悔。 “晚玉一时心急,忘了大舅母礼佛常年茹素,枇杷易上火,不适合大舅母食用。真是失礼,晚些时候,我再亲自配制些静心宁神的药膳,交于大舅母养身所用。” 大舅母此时心中烦躁,哪里在乎什么枇杷,摆摆手示意无碍,让嬷嬷将容晚玉送了出去。 不仅如此,还特地赠了容晚玉一本女诫和一本修身养性的佛经,让她没事多颂读清心。 秋扇抱着那筐枇杷,陪容晚玉又往外祖母的院里去。 她深知自家姑娘平日举止有度,哪怕大舅母不适合用食枇杷,也不会让自己原样拿回来。 看着这异于平日略显失礼的举动,秋扇心有猜测,低声问询,“姑娘可是大夫人做错了什么?” 容晚玉听见秋扇小心翼翼地问询,歪头一笑,看着秋扇,“你就不觉得,是你家姑娘太冒犯长辈?” 秋扇摇头如拨浪鼓一般,语气坚定,“姑娘从前年纪小,是有些率直,但从不是不讲理之人。定然是大夫人做了什么,惹了姑娘不快。” 贴身丫鬟的全心信赖,让容晚玉心头略松快了些,低头转了转手上那颗千疮百孔的枇杷,驻足在外祖母的院外。 “秋扇,我自幼,你便被母亲指给了我,所以你信我,敬我。可外祖母她老人家,曾被不懂事的我伤心,大舅母又常伴她左右,你说,外祖母会信我的话吗?” 秋扇第一回见容晚玉如此举棋不定,还以为当真是受了大舅母的委屈,在犹豫要不要向外祖母告状。 她自然力挺自家姑娘,用眼神向容晚玉传递信心,“姑娘,您是小姐唯一的女儿,老夫人对小姐,那可是疼到骨子里的,对您自然是爱屋及乌一视同仁。必然会信您的。” 秋扇口中的小姐,自然是容晚玉的生母钟宜湘,这么多年,秋扇一直称呼容晚玉为姑娘,也是因为心里还惦念旧主的缘故。 容晚玉深吸了一口气,秋扇的话她未必没有想过,只是临门一脚,需要借些勇气罢了。 如此,捏着枇杷进了外祖母的院子。 外祖母身边的嬷嬷见容晚玉,果然喜笑颜开,上前招呼,比大舅母那处真诚热情许多。 “表小姐您可算来了,老夫人听说您要来,便不肯用午膳,定要等着表小姐您一道。” 听了嬷嬷的话,容晚玉的脚步不由得更快了几分。 入内,果然见外祖母坐在桌前,一桌子的好菜,几乎都是容晚玉爱吃的。 近年来,外祖母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虽然容晚玉精心为她调理过,可毕竟年事已高,听见声响,慢了一拍才抬起头,看见外孙女时,那略显浑浊的双目,亮起了充满怜爱的光。 “可算是来了,你大舅母那处可有什么好茶好点心,竟将你这小滑头留了这么久。” 这番老顽童之言,让容晚玉鼻头一酸。 自从外祖病故,两位舅舅战亡,外祖母便一人撑起了一整个侯府。 直到如今三舅舅长成,才算略略宽心。 两位舅母,外祖母是真心当作亲女儿疼爱。 如大舅母,在大舅舅死后礼佛茹素,外祖母便为她请遍了高僧念经,怕她常年吃素坏了胃口,特意寻了一位做素食如荤口的大厨,还让大厨偷偷掺杂荤腥,以免大舅母败了身子。 再说二舅母,嫁给二舅舅不久便守了寡,膝下又无子嗣。 外祖母亲口劝二舅母改嫁,明言不想二舅母受所谓贞洁孤苦一生,便是改嫁,永宁侯府也永远会是她的靠山。 但二舅母与二舅舅,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心随君去,要不是想着代二舅舅照顾母亲,恐会做出殉情之举。 如此一位真心如赤金的老太太,容晚玉如何开口告诉她,她当亲女儿疼爱的大舅母,可能与他人有染,唯一的孙子,并非钟家血脉。 第181章 比翼独飞,春晖如冬 容晚玉强压住心头的酸楚,上前挽住外祖母的胳膊撒娇,避开了外祖母的目光,慢慢抚平自己的心绪。 “祖母这是吃醋了?这侯府,孙女最亲最爱的就是祖母您,别人那里哪怕有金山银山,也换不走孙女对祖母的真心。” 这番话逗乐了外祖母,下人们也忍俊不禁,跟着主子一起笑得一派和乐。 “你这小滑头,就会嘴上哄哄祖母。”外祖母伸手拍了拍容晚玉的手,才发觉她手里一直握着一颗枇杷。 “这枇杷怎成了这模样,可是饿坏了?先用膳吧,这可都是你爱吃的。” 容晚玉点点头,将枇杷交给秋扇,乖巧地坐在外祖母身旁用膳。 一顿饭,祖孙二人吃得十分欢乐,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容晚玉故意说了许多笑话,彩衣娱亲,逗乐外祖母。 最后撤膳时,嬷嬷都感叹,有表小姐在,老夫人连饭都能多吃一碗。 “你这老货,说得跟平日我饿着肚子一般。”外祖母故意笑着瞪了一眼嬷嬷,尔后出言留容晚玉午憩,让下人们都退到了屋外。 此时屋内便只剩下祖孙二人,外祖母的笑意微敛,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容晚玉的头。 “说吧,可是在你大舅母那里受了什么委屈,一进来那小模样,可让祖母心里难受。” 容晚玉还在思虑如何向外祖母开口,没想到外祖母先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容晚玉摸了摸袖口里,此行特地拿来的宁心药丸,倒出了一粒,定要外祖母先服用一颗才说缘由。 “这是安神宁心的补药,您先服一颗,孙女儿再无不言。” “真是个女神医,跟祖母说悄悄话还要喂祖母吃药呢。”外祖母话虽调侃,却隐约察觉容晚玉将言之重,还是服下了那颗定心丸。 服了药,外祖母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容晚玉的眼睛,“丫头,祖母经历了太多,没你想的那样脆弱。无论你要告诉祖母什么,祖母都会认真听,你要相信,祖母疼你,如同待湘儿一般。” 容晚玉眼眶微红,用力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外祖母布满褶皱如老树一般的双手。 “祖母,孙女得闻,大舅母与田相有染,表兄钟衍舟是两人奸生,并非钟家血脉。” 此言一出,外祖母的瞳孔微微一缩,张了张嘴,却半晌无言。 在容晚玉后悔自己说得太过直接时,才反握住容晚玉的手,“可有确凿证据?” 容晚玉摇了摇头,“这消息,是孙女从田康口中亲耳得闻的。田康酒后失言,绝不可能污蔑自己的父亲若说证据,孙女有一法子,但需祖母相助。” 到底是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儿媳和长孙,外祖母的指尖都因此泛起了凉意。 但越听容晚玉细说,她的神情便越是坚毅。 “晚丫头直说便是,兹事体大,只要这法子能证明此言真伪,无论如何狂悖,我定要施行。” “若此言为真再从长计议,若此言为假,也定要让那田家后辈付出搬弄是非的代价。” 外祖母所出的裴家,如今虽已落寞,但也是出过骁勇之臣的武将世家。 早年外祖母甚至和外祖父一起上过战场,自然有不输男子的果决飒爽。 但即便外祖母内心更愿意相信此言为虚,却也没有指责容晚玉的意思,而是全然相信容晚玉,把罪责定在了田康的头上。 见外祖母如此坚定,容晚玉也暂且放下了顾忌,直言道,“此法为,滴骨辨亲。” 滴骨辨亲,此法出自《洗冤集录》,是前朝一名名垂青史的仵作所书之法。 《洗冤集录》里有记载:检滴骨亲法,谓如,某甲是父或母,有骸骨在,某乙来认亲生男或女何以验之?试令某乙就身刺一两点血,滴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 若用此法,其一必取钟衍舟之血,此事好办,容晚玉的医术人尽皆知,只需寻个借口,便可取血。 其二则需开棺验尸,将大舅舅的棺椁启开,以血滴骨。 容晚玉从田康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便想到了这一验证方法,但到底罔顾人伦,她也没底气让外祖母接受。 世人重生前名,更重死后哀荣,何况是让一位母亲,答应开自己儿子的棺椁。 提出此法后,容晚玉甚至不敢看外祖母的眼睛,深深垂下头去。 “若能取田相之血,与表兄滴血验亲也可不如咱们等些时日,再寻机会” “傻丫头,若此事当真,那田有为如何不防备?何况要取首辅之血,谈何容易。” 外祖母知晓容晚玉是担忧自己,微微阖目,长叹了一口气,再开口,言语虽颤,却不容更改。 “大郎是我所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棺为母可开,哪怕百年之后,面见列祖列宗,我也无悔无惧。便依此法,待祖母准备一番,你先取舟儿之血。” 此言,便定此事。 一番话,实在太过沉重,容晚玉担忧外祖母的身心,想要留下来多陪陪外祖母,却被外祖母婉拒。 外祖母将容晚玉搂入怀中,像哄稚童一般轻拍她的脊背。 “晚丫头,祖母明白,若非你将永宁侯府视为你的家,你断然不会去探听这些消息。无论结果如何,你是侯府的一份子都不会变。” “你不必担心祖母,做你想做的事便好。祖母还没喝上你的喜酒,不会有事的。” 容晚玉紧紧地回抱住外祖母,哽咽道,“不止孙女的喜酒,还有行哥儿的喜酒,还有孙女孩子的满月酒,行哥儿孩子的满月酒,还有好多好多酒,要祖母喝。” 外祖母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轻打了一下容晚玉的后脑勺,“如你所言,外祖母不得活成老妖怪才行?” 祖孙二人亲昵够了,各自心事满腹,日暮相别。 最后,秋扇从大舅母那里收回的枇杷也留在了外祖母这里。 外祖母亲自将容晚玉送出了府,回屋后,拿起那颗被大舅母捏地千疮百孔的枇杷,一步步走进钟家的祠堂。 将那颗烂枇杷放在了先祖的牌位之前。 这些牌位层层叠叠堆成了小山一般,望之如高山仰止。 外祖母亲手取下亡夫和大郎的牌位,擦了擦本就一尘不染的牌位,放在了那颗枇杷之后。 老人想要挺直脊背,但无奈已非年少,尽全力也身形佝偻。 她没有下跪,而是站在牌位之前,声声如泣如诉。 “夫君,大郎,钟家世世代代,为国为民,入此祠堂,几乎无几人得以善终。战亡者有,伤病复发故去者更甚,钟家香火延绵至今,当得起一句,对天无愧,对民无愧,可唯独,唯独遗留一代又一代的孤儿寡母。” “如今咱们钟家,有三位寡妇,祖上最多时,寡者九人,险无后继!” 外祖母浑浊的双目,落下清泪两行,烛火映照,赤如鲜血。 “比翼独飞,春晖如冬,你们父子三人,弃我赴黄泉,如今我要开棺验亲,百年后,见到你们,也无悔愧。” 祠堂外,被外祖母早早清人,大雨倾盆,无人可闻,声泪俱下。 第182章 针灸取血 休沐日,钟衍舟还是如往常一般,晨起练功,出了一身汗,才用早膳。 用过早膳便向祖母院中去请安,见到容晚玉也在有些惊讶,夹杂着喜意。 “表妹,你怎么在祖母这儿?” 容晚玉拍了拍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笑着和钟衍舟问安,“表哥。这几日祖母睡得不太好,我便来给祖母看看脉象,调理调理。” 闻言此事,钟衍舟便是一脸紧张关切地看向祖母,“祖母,您是哪里不适,孙儿这些日子忙于公务,疏忽了您,可要请宫中御医再来看看?” 作为侯府唯一的孙辈,钟衍舟虽自幼丧父,但侯府上下,对他莫不关爱。 相对的,钟衍舟对家中长辈,也一直十分孝顺,特别是祖母年事已高,他更多几分挂念。 看着孙儿毫无作伪的关心,外祖母心中一涩,便是钟衍舟当真非钟家血脉,那也是她真心照拂了多年的孙儿。 容晚玉觉察到外祖母的晃神,知晓她心中不忍,伸手轻轻按住外祖母的肩膀,替她开口。 “表哥这是不信我的医术了?表哥放心,只是近日越发燥热,祖母有些苦夏罢了,施针疏脉便可。” 钟衍舟知道容晚玉是玩笑话,但还是憨厚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表妹的医术自然是好的,是我关心则乱了。” 外祖母也打起了精神,拍了拍容晚玉的手夸赞道,“你表妹这针灸的手艺确实不错,你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不如一会儿让你表妹也给你扎扎针,疏解疲惫一二。” 想起要扎针,便要单独接触,钟衍舟下意识便想拒绝,毕竟容晚玉如今和不归兄弟定了婚约,自己是表亲,理应避嫌才是。 容晚玉见他有意推拒,故意夸张地摇头叹气,“表哥如此,还说不是嫌弃我的医术不精。” “扎扎扎,现在就扎。”钟衍舟一个直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但还抱有最后的坚持,“近来多习公文,这手腕比较疲乏,便有劳表妹了。” 如此喃喃,容晚玉才明白他的不好意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表哥原是担心男女授受不亲,表哥放心,只用扎手便可,不会坏了表哥的清白。” 此事虽是外祖母和容晚玉的计策,但明面上实在是一副亲人间的说笑热闹。 钟衍舟被容晚玉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外祖母身边的嬷嬷也凑趣调侃道,“咱们家少爷,是怕被日后的媳妇儿怪罪吧。” 外祖母也被这话逗乐,看向脸快红成一只大虾的孙儿,似笑似叹,“是啊,舟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岁了。” 只是扎手,便不必避讳,众目睽睽之下,容晚玉替钟衍舟扎针疏乏。 “表哥,此针法需刺指尖排瘀,有些疼,你忍一下。” 钟衍舟见容晚玉小心翼翼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将手摊开,“随便扎,扎坏了也不妨事,自家人无需解释那么多。” 在向外祖母诉说此事时,容晚玉还未觉得此事难行,如今给钟衍舟取血却也感觉到了外祖母犹豫中的不忍心。 大舅母所为,表哥一无所知,他一心将侯府视作自己拼了性命也要护住的家,不容许任何人诋毁大舅舅的名声,直白地珍视着每一位亲人。 而容晚玉,却需要取他的血,验证一个,他出生便为丑闻的真相。 容晚玉不知何时额头出了一层细汗,秋扇见了拿手帕体贴地替她擦干净。 很快容晚玉刺破了钟衍舟的指尖,取了一些血入瓷瓶。 钟衍舟对表妹和祖母的异样情绪毫无察觉,扎完针后,转了转手腕,当真觉得松快许多,对容晚玉还道谢了一番。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之前田康不是派人去你医馆闹事吗?那个叫孙三的,被判关三个月,剩下的从犯,关押一个月,还打了板子,日后定不敢再招惹你。” 此事后续,容晚玉并未放在心上,但钟衍舟却记得自家表妹被人坑害,将那些喽啰一网打尽,一个也没放过。 “还有田康,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前些日跟四殿下为了一青楼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四殿下只被罚禁足三日,他则被陛下以养病为由,直接停职了三月,如今估计正挖空心思想着早日复职呢。” 四皇子和田康打架斗殴,容晚玉正是那个出谋划策之人,只是不知此事陛下如何责罚。 听见两人如此悬殊的惩罚,心中不由得感慨,到底亲疏有别。 拿到了钟衍舟的血,开棺之事倒并不难办。 外祖母对侯府上下,只说是近日苦夏,要去京郊庄子住些时日。 容晚玉医术在身,又是晚辈,自然请求随行照顾,连容束对此也无异议。 钟衍舟知晓祖母还需收拾些行李,又有容晚玉相伴,略放下心来,便告辞祖母和表妹。 刚出院子,便碰见了母亲和二婶,敛起笑容,向两人行礼问安。 “母亲,二婶。” 母子二人前不久才吵了架,此时显得有些生疏。 二婶上官氏略有耳闻,伸手用力拍了拍钟衍舟的胳膊,打起了圆场,“几日不见,咱家大郎又健硕不少,越发像个大人了。还得是大嫂,养育有方啊。” 大舅母闻言,面色和缓了些,主动开口关心儿子,“我和你二婶来向母亲请安,你要不再坐会儿” “母亲见谅,儿子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陪母亲和二婶说话。”钟衍舟一板一眼,像个硬邦邦的石头,拒绝了母亲给的台阶。 在他心里,田康就是一个侮辱自己父亲的混蛋,如今还欺负自己的表妹,见一次打一次也不为过。 不分青红皂白,一昧偏袒田康的母亲,在他眼里,便是无法原谅。 看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大舅母康氏的神情瞬间灰败了不少。 二舅母上官氏虽平日和大嫂多有龃龉,但心底里也并不讨厌大嫂,不免出声安慰。 “大郎年岁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大嫂你啊,是关心则乱,也该多理解理解孩子们自己的想法。” 熟料大舅母却听不进去这番劝慰,反而不识好人心,“二弟妹这话说得无理,你膝下无子,怎知如何养孩子?比起说别人的孩子,不如自己从旁支里过继一个,养在膝下” 从自己的丈夫战亡后,大嫂就没有停过劝自己过继一事。 二舅母直接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全当自己刚刚的不忍心是自作多情,转身就往里屋走。 “唉哟,这一日不见母亲,便思念得紧,得快看一眼才好。” 第183章 滴骨辨亲 归林小苑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 这里一直备有下人,日日不落地洒扫,以备老夫人来常住。 钟家的祖坟离小苑也不远,是一处风水极佳之地。 白日,容晚玉陪着外祖母,先到祖坟祭拜祖先,清扫了一番。 入夜后,避人耳目,外祖母带上了侯府中最忠诚的家将,被容晚玉搀扶着,走向了自己大儿子的坟墓。 今夜月明星稀,不用掌灯,也能看清墓碑上刀劈斧凿的字迹。 钟家的墓碑,大都由历代皇帝钦赐,命当代书法大拿书写墓志铭,再请皇家工匠雕刻,以示皇恩浩荡。 外祖母上前一步,伸手抚摸过墓碑上大儿子的姓名,微微阖目,颤抖着嘴唇,下令道:“开棺。” 跟随而来的家将,祖辈上便入钟家为仆,更被赐了同主家一般的姓氏,说是死士也不为过。 哪怕老夫人的命令是开神威将军的棺椁,他们也无人质疑反对,各自拿起工具,小心翼翼地避开棺椁,开始挖坟。 众人合力,很快便见棺椁,其上还覆了一张明黄的布帛。 “祖母,还是让我来吧。”容晚玉怕外祖母触景伤情,握住装了表哥之血的瓷瓶,上前一步。 外祖母没有坚持,点点头同意了她来验明,在开棺的那一刻,还是别过了眼睛。 容晚玉戴好防护面纱和羊肠手套,看着大舅舅的森森白骨,并未觉得可怖,心中满是敬佩,先取香三拜,才上前取骨。 她选中了一截趾骨,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屏气凝神,将瓷瓶中的血滴在了趾骨之上。 这一刻,所有家将提前退离甚远,避而不见,外祖母则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 只见血落于骨,如露珠一般,缓缓滑落,分毫不染。 “祖母此事,分明。” 月光下,外祖母的身影一晃,在容晚玉担忧的目光中又勉强立稳,半晌才开口。 “晚丫头,将这趾骨先留下,让他们合棺吧。” 如此,便是要留证据以待后用了。 容晚玉应是,郑重地将大舅舅的那节趾骨用干净的布帛包裹,收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之中。 家将听令而来,又仔细地将棺椁重归,覆盖尘土,甚至还原了伴土而生的草芥。 一眼望去,和此前毫无二致。 祖孙二人,相伴回到归林小苑,虽是深夜,却无一人有睡意。 容晚玉在香炉里放了些宁神的香,然后挽着外祖母的胳膊坐下。 “祖母如今,已然能证明表兄非大舅舅所出,此事后继如何,还请祖母定夺。” 开棺前,外祖母心中便已有不好的预感,如今证据确凿,反倒是没有那样难以接受了。 她沉思片刻,先说起了一件往事。 “当年,你外祖父重病垂危,我便想着,让你大舅舅早日完婚,一为冲喜,二为让你外祖父亲眼看见大儿子成家,便是走,也走得安稳些。” 提起陈年旧事,外祖母言语悠悠,没有痛彻心扉的悲切,只有淡淡的哀莫。 “你大舅母康氏,是两家早早定下的,这三书六礼,一步未差,若她当真不愿,我们钟家难道会强娶不成?婚后半年,你大舅舅便奔赴了战场,替父从军。舟儿,也是在那之后发现被怀上了。” 那时候,丈夫已然是弥留之际,大儿子又奔赴了凶险万分的战场,这个新生的生命,给整个侯府都带来了不小的安慰。 如今看来,却全然是一个笑话。 丈夫奔赴战场保家卫国,身为妻子,却和情人苟且,暗度陈仓。 想起那时自己毫未察觉的真相,外祖母便觉得一阵心悸。 容晚玉觉察外祖母不对劲,连忙施针,替她调理气息,半晌才缓和下来。 容晚玉头一回见外祖母脆弱如瓷器一般,便是心疼,也不敢出声打断她的话。 这些话,是外祖母心中郁结,如今只能和容晚玉一人道尽,憋在心头反而不利安康。 略缓和些,外祖母握住容晚玉的手继续道:“你大舅舅,只见过儿子一面,便死在了战场。后来二郎也那时候三郎还未而立,便坚持要接任父兄的责任,继续戍守西境,是康氏,和我谈了一夜,改变了我的想法。” 这件事,容晚玉假扮迟不归书童时,也从醉酒的钟衍舟口中听到过。 “康氏和您说了什么?” 祖孙二人,直呼康氏姓氏,亲昵不复。 外祖母似自嘲一般,悠悠开口,“她说,她在田家的妹妹,从田有为口中得知,圣上忌惮咱们这些武将之家,功高震主,永义侯府的下场便是杀鸡儆猴,为长远计,咱们永宁侯府,切不可重蹈覆辙,要让三郎远离朝堂战场才是。” 那时候,田首辅揭发永义侯府通敌卖国,满朝皆惊。 和永义侯府一般,以武立家的永宁侯府,自然免不了兔死狐悲之心。 “晚丫头,你既打听到了康氏和田有为的私情,可否知晓,你两个舅舅战死的事是否另有隐情?” 外祖母见惯了大风大浪,何等的通透。 证明了此事后,举一反三,自然联想到康氏和田有为有此勾结,未必不能做出更无耻的勾当。 原本此事,容晚玉也只是从田康的口里得知半句,有心想要查证后再向外祖母禀明,以免外祖母劳心过度。 但如今,外祖母俨然又一次成为了永宁侯府的顶梁柱,有了外祖母相助,想要查清田首辅是否残害忠良,只会更为便利。 容晚玉沉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听闻两位舅舅战死确有隐情,但具体如何并不知晓。不过孙女觉得,和田有为难脱干系。” 外祖母心里已然猜测,不过从容晚玉口里确切此事罢了。 越接近真相,她反而越坚毅不移,开口威严,难得显露了侯府老夫人的气势。 “当年永义侯府出事,你外祖便觉察有异,只是那时候他已病入膏肓,难顾故交,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说对不住永义侯。” “若当真是田有为从中作梗,残害忠良,那指不定咱们侯府能苟全性命,还多亏了康氏和他的奸情呢。” 这话实在嘲讽,容晚玉第二回听人提起永义侯府,不免生出感慨之心。 无论如何,还好,永宁侯府如今还有生机可望,容晚玉定不会让永宁侯府步永义侯府的后尘。 第184章 京郊小住 滴骨辨亲此事水落石出后,外祖母立刻修书一封,将钟无岐招了回来。 对外便以身子不爽利为由,思念幺儿,人之常情。 容晚玉回容府收拾行李,顺便向容束和钟宜沛请示,暂陪外祖母在京郊休养一段日子。 容束近来听命帝心,不管不顾地替皇帝收拾了不少权贵,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和皇帝私下议事时,也有察觉,自己这代理尚书转正之日已是指日可待了。 听见容晚玉的请求,大手一挥,十分爽快地放行,还多问询了几句,以示孝顺。 “岳母身子如何?要不为父去请孙御医给岳母看看?” 容晚玉闻言,惊讶地挑了挑眉,这孙御医,如今年近八十,身子骨一直很是健朗。 他官位最高时,做过太医院的正五品院使,如今因为年岁大了,才退居二线,但一直深受皇帝的倚重。 可以说,除了皇帝,孙御医别人的病都可以不瞧,如今偶有指派,也是被皇帝指去给最亲信之人诊治。 容束此言,看似关切岳母的身子,实则也有一番炫耀之意。 “父亲如此关切,外祖母知晓定然心中熨帖。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人老苦夏罢了,女儿给外祖母调理一段时日便可安好。” 容束闻言点点头,不再多问,又想起什么似的,多提了一嘴,“你去向你母亲问安时,顺便问问她要不要也去京郊小住几日,陪陪岳母。” “是,女儿告退。” 从容束院里出来,容晚玉便径直去了碧桐院见钟宜沛。 此事告诉钟宜沛,自然换了一个说法,容晚玉直接开口让母亲屏退旁人。 钟宜沛见她神色肃穆,依言照办,待下人们避让后,才开口,“什么大事,需如此谨慎?难道是母亲的身子” “祖母安康无虞,母亲不必担心。”容晚玉按住钟宜沛的手,深吸了口气,将事关钟衍舟身世一事道明。 这也是回容府前,和外祖母一起商议的决定。 要想寻能定罪田首辅的罪证,必须齐心协力方可。 在外,有钟无岐,在京城内有钟宜沛,外祖母从未将钟宜沛这个嫁出去的女儿视为泼出去的水。 没有丝毫犹豫,便决定让容晚玉向钟宜沛道明此事,三代人共同谋定。 此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钟宜沛听了容晚玉的话,直接站了起来,下意识就想否认,“这怎么可能舟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会是别人家的孩子?” 容晚玉避开了开棺一事,不想再给外祖母增添心结,只笃定言,“母亲,此事我同外祖母一道确认,也有实证在手。当务之急,不是拆穿此事,而是要定下田有为的罪孽。” 钟宜沛缓了口气,想起自己母亲年事已高还受这等消息冲击,更是急不可耐。 “好,咱们立刻收拾行李,去归林小苑。” 容晚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也折返回来玉雨苑,略安排下人。 “这段时间,我会在京郊小住,不在的时候,你们万事以于嬷嬷的意思行事。府内的事,则向母亲身边的嬷嬷请示。” 于嬷嬷如今替容晚玉管束玉雨苑,已是得心应手。 虽然如今二小姐嫁入了容府,但这后院管事,并没有全然揽下,依旧和容晚玉有商有量。 身为容晚玉最得力的助手,于嬷嬷在容家后院下人中的地位因此也高居不下,很是能管束下人。 “姑娘放心,老奴定然替姑娘守好后院。只是不知,姑娘此行,带哪几个丫头随身伺候?” “还是秋扇和丹桂跟着吧,剩下的都留在家中。” 此行隐秘,容晚玉也不愿带太多人,秋扇本就是侯府出身,丹桂对自己也一向忠心耿耿,如此便够了。 知琴知棋两姐妹见主子没选自己,不免有些失落,有两个大丫鬟在,她们再如何努力,也难成主子最信任的人。 于嬷嬷将丫头们的神情尽收眼底,暂且没说什么,只帮着容晚玉很快收拾好了行李。 见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容晚玉忽然想起一事,顺口问了问,“近来佩儿可有来报,容沁玉在做些什么?” 自从容晚玉的婚事敲定后,容沁玉便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般,许是担忧自己没能促成容晚玉和二皇子的婚事,被二皇子厌弃。 这颗棋子,如今从暗转明,于容晚玉而言,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便只让佩儿继续盯着。 “佩儿来过,说二小姐近来爱出门转悠,她也曾跟踪过,没有见到二小姐见什么特别的人,似乎只是闲逛。” 于嬷嬷很快回答此问。 大事当前,容晚玉倒是分不出心力去揣测容沁玉如今的所思所感。 刚重生时,她眼里只盯着萧姨娘和容沁玉,觉得是这对母女,才害得自己和容家前世覆灭。 如今,自己早不再困于内宅,萧氏也是已下黄泉,眼界反而开阔了许多。 一家之盛衰,绝不仅仅系于某一人之身,天时地利,时局形势,皆重要至极。 “继续让佩儿盯着吧,若有什么异常,再来相报。” “是。”于嬷嬷听令,将容晚玉和秋扇丹桂送出玉雨苑后,才回身叫住了知琴知棋,以及同样留守在玉雨苑的环儿。 她扫了一眼三个丫头,惯常板着脸,“姑娘此行,没有带你们三人,可知为何?” 环儿本就是粗使丫鬟,按理只负责院内洒扫便可。 后来容晚玉提拔她,领着二等丫鬟的月俸,跟着容晚玉也出府过几次,洒扫的活计已经交给了新来的小丫鬟。 便如此,环儿也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带谁不带谁,自然有姑娘的考量,我们是奴婢,只需听命便是。” 这话,答得不算聪明,但也难得忠心,于嬷嬷微微点头,又看向知琴知棋两姐妹。 “你们呢,怎么看?” 知琴是姐姐,壮着胆子先回话道,“姑娘不带我们,便是说明我们不够好,只要更努力办事,姑娘总会更信任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陪姑娘左右。” “错,大错特错。”于嬷嬷闻言有些失望,看向知棋,见她眼中茫然,便知姐妹两是同样的想法。 第185章 至亲相伴 如今,容晚玉院子内的下人,大都是老侯夫人指来的。 除了秋扇,早年便随大小姐一并入了容府,便只有丹桂,是容府的家生奴才。 同时入容府伺候姑娘,于嬷嬷自然也希望知琴知棋以及环儿佩儿四个丫头,能得姑娘信赖。 环儿佩儿又武艺在身,心思又耿直单纯,如今已有了自己合适的位置。 知琴知棋两个丫头,跟着自己没少历练,却不想还养左了心性。 于嬷嬷看着仰着头的知琴,和低着头的知棋,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你这话,便错了两处。其一并非你们不够好,其二也并非姑娘对你们欠缺信任。” “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总会分三六九等,若说是能力参差,那为何不都寻最好的丫鬟,为何还要分出二等的,粗使的?” 于嬷嬷的问话,是两姐妹从未想过的,不由得皱眉思索起来。 反而是一旁的环儿,旁观者清,答言道,“姑娘身边需要有人近身伺候,有人端茶递水,有人洒扫庭院,若都是贴身丫鬟,这么多活计,如何分配?” “环儿所言甚是。”于嬷嬷看向环儿的眼神充满赞许,又望向知琴知棋。 “各司其职,才是咱们做奴才的本分。将你放在什么职位上,那是主子所定,无论是屋内屋外,近身与否,都是主子信任你能胜任你的差事。你们虽没陪姑娘左右,但能替姑娘打理好玉雨苑的事,难道姑娘看不见你们的好?”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于嬷嬷的教诲,是自己几十年为奴为婢的经验之谈,要不是念着和姐妹俩的母亲在侯府有故,也不会如此苦口婆心。 原本知琴知棋心中还有些毛躁,闻言皆羞愧自己的冒进,纷纷向于嬷嬷告罪。 “我们姐妹二人日后不会再胡思乱想,定然以姑娘的意思为首。” 玉雨苑的小插曲,已行至京郊的容晚玉自然毫不知情。 她扶着钟宜沛下了马车,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奔入了屋内。 钟宜沛嫁入容府后,回门时候也见过母亲,相隔不久,但如今相见,想起那件事,看着母亲总觉得她憔悴了不少。 “母亲,沛儿回来了。” 外祖母见虽非亲生但作亲生养大的女儿跪在自己膝前,心疼不已,伸手便要去扶。 “快起来,坐着说话。” 容晚玉知晓,母女相见定然有说不完的话,便未打扰,亲自去备了润嗓的茶水。 又过了几日,钟无岐收到母亲的信,几乎是连夜赶了回来。 信中言语不详,他也担心是否母亲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亲眼见到母亲安泰时,才松了一口气。 如此,母子三人相聚,才终于将这件事关侯府血脉之事,摊开来谈。 钟无岐常年行走在外,见多识广,对如何查验此事,略有揣测,便故意跳开此事不提。 而是转问容晚玉道,“晚丫头前段时日,给我送来信,说要查此番田有为和不归兄巡过的田地契据,可也是因为此事?” “这倒不是,只是巧合。”眼前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亲人,容晚玉便也没有避讳,将迟不归暗中收集田有为受贿一事告知。 “田有为假公济私,中饱私囊,坑害百姓,人人得而诛之。我本只想给迟先生帮衬一些,不料倒正合咱们侯府如今要对付仇敌之路。” 听见田有为眼下瞒上欺下之举,外祖母横眉冷对,重重地拍了拍扶手,“奸佞当道,国之不幸!三郎,如今不仅是咱们一家之冤,更有百姓之苦,你定然要好好收集证据。” 钟无岐自是应下,收到容晚玉的信后,他便已经着手安排,只是时日还短,田地相关又十分难查,暂时还没拿到什么重要证据。 至于两位兄长当年战死之事,积年已久,要寻人证物证更是艰难,只能从长计议。 但钟无岐得知两位兄长战死或许和田有为有关,也是心中愤懑不已,恨不得能先将田有为打上一顿泄气。 钟宜沛见母子二人一个比一个生气,怕他们怒极伤身,故意开口说了些缓和之语。 “如今,迟副使已和咱们家晚丫头定了婚约,三哥你还一口一个不归兄,也不怕乱了辈分。” 调侃完兄长,又伸手戳了戳容晚玉的额头,“还有你,也还一口一个迟先生,没得生分得很。” 容晚玉知晓母亲是想缓和气氛,便随她的意思,动作极大地捂住了额头,“母亲如今倒觉得女儿与他生分了,定亲那日家宴,母亲可还有要喝倒迟先生的气势呢。” 钟无岐闻言,忍俊不禁,“那最后,你母亲喝没喝倒他?” 容晚玉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库存告罄,不分胜负。” 钟无岐可是被自家妹妹灌倒过的人,闻言不由得咋舌,“只知道迟贤侄品行高洁,不料这酒量也高得很,等你们婚宴,舅舅我能歇一歇,不必替他挡酒了。” “行了,你们俩个长辈,在小辈面前口无遮拦的。”外祖母也被他们的话带偏了,将容晚玉招到面前搂着,笑着嗔怪一对儿女。 “这婚事还早呢,如今看来,这孙婿还算没挑错。” 侯府的新仇旧恨,仿佛一柄利剑悬在众人的头上。 但是身旁至亲之人互相扶持,又可略宽慰这番恨意。 有仇必报,但无需因这仇恨,迷失心智,陷入万劫不复。 几人聊到夜深,容晚玉这个大夫主动叫停,逼着大家各回各屋休息。 钟宜沛难得能陪在母亲左右,如同小儿一般,撒娇卖痴,缠着母亲要陪她一道睡。 外祖母表面说她不像个做母亲的人,却还是笑着同意了。 剩下钟无岐和容晚玉一同离开外祖母的院子。 舅甥二人,倒还是头一回独处,钟无岐说要先送容晚玉回屋。 并不长的路,钟无岐的叹息却不断,最后看向容晚玉的眼神,既有欣慰也有心疼。 “此事,多亏有你,不然咱们一家还被瞒在鼓里。你陪着母亲去见过大哥了吧。” 这话说得委婉,容晚玉也听明白了,是暗指开棺一事。 容晚玉轻轻点头,“舅舅您放心,是我亲手验证,祖母没有经手。” “好孩子。”钟无岐有心想要拍一拍容晚玉的肩膀,但到底外甥女也是半个大人了,于礼不合,便将手又放下。 “南边田地的事你不用担心,交给舅舅便是。还有迟贤侄,我会叮嘱沿途熟悉的商户,帮忙照拂一二。” 有钟无岐的话,容晚玉自然放心不少,舅甥二人怀揣满腹心事,各自作别。 第186章 豺狼之眼 杨柳腰,靡靡音。 秦楼楚馆,田首辅带着迟不归,和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宴饮作乐。 在场男子,身边至少都环绕有两名青楼女子,或侍奉饮酒,或缠绵取乐,娇笑嘤咛不绝于耳。 只披薄纱的青楼女子,看着年轻俊秀的迟副使,媚眼如丝,端着一杯酒娇滴滴地出声,“迟大人,妾身敬您。” 在场人物,便属迟不归最为年轻,生得又俊逸出尘,左右都是以身侍人,挑个顺眼的自然更好。 如此作想,不少莺莺燕燕的目光都暗投迟不归,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迟不归连一个眼神也欠奉,端坐自身,像个入定的老僧。 田首辅见迟不归推拒了大献殷勤的女子,笑着晃了晃酒杯,看向一旁作陪贵客的老鸨。 “都说你们家是当地最好的温柔乡,看来也不过如此,连咱们年轻气盛的迟副使都打动不了,何况咱们这些阅尽千帆之人?” 田首辅是此番宴饮中身份最贵重之人,他如此调侃,做东的权贵便心生惶恐,有些不满地看向老鸨。 “秦妈妈,平日本官可没少给你捧场,怎么今日,要砸了本官的场子不成?” 老鸨面上陪笑,心中骂骂咧咧,这姓迟的副使,看着是年轻,可却清心寡欲地如同出家人一般。 众人所饮之酒,都是楼里特制的,不乏催情一类的效用,偏偏那迟副使,如饮水一般,除了多跑了几趟净房,看着跟没事人似的。 虽然秦妈妈心中狐疑迟不归要么那里不行,要么是个有怪癖的,但开罪不起贵人,只能咬咬牙,拿出看家本事。 “各位爷都是贵客,妾身怎敢怠慢,只是这好戏总得压轴。”秦妈妈笑着作揖福身,向手下使了个眼色。 “去请怜月姑娘来。” 听见这名字,做东的官员面色才和缓了些,对着田首辅举杯致歉,“怜月姑娘是这里的头牌,千金难见美人面,今日托田大人的福,咱们也可嗅一嗅美人香了。” 田首辅闻言只是笑笑,似乎对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并无几分好奇,又提到迟不归,“这好与不好,端得看咱们迟副使可会一动尘心。” 田首辅和迟不归一路南下,会见官员权贵富商无数。 这些官绅之间,虽因地相隔,但其间联系千丝万缕,互通有无,对这对南巡的朝廷命官,自有一番打探。 无一例外,皆知,田首辅与他们利益相当,明面奉皇命巡田,实则是一只过江龙,只要各地官绅,给了足额的孝敬,便可保荣华富贵。 而那没背景的新科状元,则活像个替死鬼,最苦最累的差事都交给了他,受百姓乡绅唾骂的也是他,一看就得罪了田首辅,被带在身边做替罪羊。 湖州的权贵,莫不以为如是,但今日宴请,却觉得田首辅对这副使的态度有异,似乎不单单是打压磋磨。 “我自便便可,姑娘无需劳神。”迟不归如同唐僧落入了妖精洞,左右红颜,片衣不沾,专心致志地消磨着眼前的点心果盘。 这等场合,此前田首辅从未带他来,因为这是他受贿的局,自然不会让他一个眼中钉观摩。 不仅是湖州的权贵狐疑田首辅的态度,迟不归自己也隐约有些察觉。 自觉暗查田首辅罪证一事做得隐秘,又得钟无歧派沿路好友暗中相助,应当不至引田首辅怀疑才是。 无端的示好,要么是意有所图,要么是意有所指,迟不归一向行事谨慎,自不敢放松心弦一刻。 献媚的女子见迟不归始终无动于衷,不觉咬住下唇,等到那头牌怜月一来,她们更无所望了。 放下酒杯,女子盈盈含泪,示弱于他,低声请求,“公子高洁,妾不敢攀附,但若不能伺候好贵客,只怕妈妈责罚,还请公子怜惜……” 或媚或弱,迟不归一视同仁,只是终于多说了一个缘由,“迟某已有婚配,还望姑娘见谅。” 这欢场里,青楼女子见过太多的过客,天下男子,只要进了这烟花地,哪有片叶不沾身的。 这般理由,听着道貌岸然,但女子见迟不归提起婚配二字时眉眼一瞬的柔情,竟是信了他非托词。 “尊夫人,好福气。”女子不再坚持,连柔若无骨的身子都坐直了些,言语魅惑不复,多了一丝苦涩的羡慕。 迟不归进这欢场,枯坐良久,如今才露一丝笑意,“不,是迟某的福气。” 如此深情模样,惹得那青楼女子似叹似笑,不再献媚,只是同寻常女使一般替他布菜斟酒。 借着斟酒凑近之时,女子小声又迅速地提醒了一句,“怜月有异,公子莫沾。” 这句话似风拂过,除二人无人可闻,落在田首辅眼里,便是迟不归终于有了些男子常态,甚至对烟花女子也有了笑意。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永义侯之后,没了自幼的教养,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田首辅一边应酬着湖州权贵,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迟不归。 这一路行来,他自是抱着要将这故人之子赶尽杀绝的心思,但见迟不归一路忍辱负重,又起了别的心思。 从前,永义侯是他敬畏有加的大哥,只有瞻仰膜拜的份儿,了。 便是他使计将这北方百姓眼里守护神一般的永义侯拉下马,至死他都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哪怕他的人头落地,被自己踩在脚下,也犹觉得不够过瘾。 若能将这昔日战神之子,豢养成鹰犬走狗,为自己所驱使,岂不比让一条命更有乐趣? 田首辅念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对着迟不归举了举酒杯。 只要迟不归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便可拿捏把控,自己如此为故交之子着想,大哥在天之灵,定然该对自己感激涕零吧。 迟不归暂未看清田首辅的用意,但于公他是下属,该有的场面礼节他全然不负,双手举杯,回饮一盏。 这对上司下属看似交杯换盏哥俩好的模样,让湖州权贵更加摸不着头脑。 直到一声银铃响,暗香浮动,打破了这诡异的局面。 第187章 刮骨香 秦妈妈闻音一震,似母鸡一般咯咯作笑,双手轻拍,引起了众人注意。 “怜月至,一乐唱尽风与月,邀诸君共闻。” 只见一道屏风相隔,不知何时,头牌怜月已入屋内,看不清身形样貌,朦胧之中,只闻一抹奇异暗香,沁人心脾。 迟不归得身旁女子提醒,借着饮酒之姿,先服下了一颗离京时女医阿月所赠的解毒药。 药效发作,众人皆赞叹的暗香,在他嗅来,却有一丝奇怪的腐臭之气,凝神静气,以观后闻。 屏风内,怜月素手拨弦,琵琶声响,如珠落玉盘,此琴得闻,犹如天籁,比之京城宫伎,也不遑多让。 众人皆沉迷此音时,忽闻如凤鸣一般的女声吟乐,如泣如诉,唱词也并非欢场常闻的淫词艳曲,而是大家所作,以女子之言借喻报国之志。 就连田首辅都有一瞬入神,迟不归却依旧不为所动。 沦落风尘,大都非女子本意,无论卖笑卖身,还是吟诗作赋,皆不过是凌驾其上的男人们赋予其或媚俗或高洁之意味。 或捧或贬,视女子如玩物,并无二致,迟不归既没听见这歌声中的引诱,也没听见这其中的风雅,不过曲尽人散。 “怜月见过诸君。” 不同于吟唱的婉转,怜月的声音有一丝清冷,这份拒人千里的姿态,有时比主动勾引更显得动人。 “怜月姑娘的琴技越发精妙了,田公以为如何?”做东权贵被一曲唱得心痒难耐,但也没忘今日的贵客,做足了姿态问询田首辅。 田首辅拈须一笑,“不错,迟副使觉得呢?” 迟不归连身子也未侧动分毫,惯常的场面话,“下属不通琵琶,难断技艺,难予置评。” 熟料,一向清冷的怜月闻言却主动开口,似有一抹熟稔,“青州六艺一绝的迟公子,对怜月的琵琶却不肯评说,可见是看不上眼,顾及怜月颜面罢了。” 此地湖州,与青州相隔甚远,毗邻西境硕国,湖州花魁怎会一眼道出青州学子的身份? 不光是迟不归这个当事人疑惑,其余看客更甚,田首辅更是主动开口,指露水姻缘。 “还以为迟副使心念未婚妻,洁身自好,未料红尘中有旧相识。如此,倒不如成人之美。” 田首辅此话一出,旁的权贵自是捧场,做东之人更是当场拍板,“夜已深,莫负良辰,今日本官做东,迟副使可莫要客气,这春宵一刻可值千金啊!” 不容迟不归有推辞,众人已是相互促狭,将这房间留给了迟不归和怜月。 原本侍奉迟不归的青楼女子临别前看了一眼还坐在原地的迟不归心中一叹,可惜了,难得是个有情郎。 这两位外地来的贵客不知晓,他们湖州却无人不知,花魁怜月,如九尾狐化身一般,入她闺房之人,定会深陷其中,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者不知凡几。 屋内闲人散尽,怜月才从屏风中款款挪步,乍看她的样貌并不算绝世,甚至只堪清秀,琴技再超绝,按理也难在莺莺燕燕中一骑绝尘才是。 “公子,当真不记得怜月了?”怜月跪坐在迟不归身旁,抬头目光似水,万般柔情,有意俯身,想要将周身香味更近迟不归几分。 她却不知,那迷倒无数男子的奇异香味,入了迟不归的鼻子,却变成了腐败的臭气,越靠近越清晰,几欲作呕。 想起适才那名女子的提醒,迟不归隐约察觉问题出在怜月身周的气味上,只能以武闭穴,装作无恙。 “迟某确不记得与姑娘相识,姑娘许是认错了。” 怜月见迟不归还算清醒,心下微讶,并不道明前尘往事,只是又抱起了自己的琵琶。 “既公子忘了,那今日重逢便作初识。公子,您的上司想您沉沦温柔乡,怜月愿同公子演一场戏,只愿替公子略尽绵薄之力。” 言罢,也不论迟不归同意与否,信手拨弦,又弹唱起来。 屋外有人探听,回身向湖州知州禀报,说那怜月已同迟副使献乐,只怕是在调情。 知州闻言颇为满意,又艳羡这小子艳福不浅,笑着上前同田首辅示好,“未曾想今日,下官还能同田公一道,成人之美,实乃一桩美谈。” 田首辅也是一笑,主动举杯与知州,“不错不错,咱们所行之事,可不就是成人之美?” 湖州知州见拍对了马屁,示意下属搬上来好几箱金银珠宝,还有双手难握的银票,姿态卑微,“这些,都是下官等,慰劳田公为国奔波的小小见面礼。还请田公赏脸笑纳。” 此屋,金银交错,隔壁,琴音靡靡。 迟不归就着一盏茶,听了半夜的曲,怜月都熬不住,哑了嗓子,累得睡了过去,他还端坐着。 见周遭终于寂静,迟不归点了怜月的穴道,确保万无一失,才铺纸执笔,书信于远在京城的容晚玉。 天高路远,等容晚玉收到此信时,已过了一月,前后脚送来的,还有舅舅和各州花容阁掌柜寄来的信。 容晚玉依次过目,舅舅已初步搜集了南巡所经田产的契据,花容阁掌柜们,齐心协力,则发现了那“无常”毒花的流向。 多被妓院赌场这类销金窟购得,这类地方三教九流错综复杂,实难探查所用何途。 “无常到底也是草本,此前阿月所言,激人血性或者寒毒,皆不适用于欢场,难道还有她不知晓的别用?” 再看迟不归的信,除了暗中搜集到田首辅和各地权贵行贿的证据外,还着重提及了湖州花魁怜月,身负异香之事。 服用解毒药丸后,香味变腐臭,这证明此香多半带有某种毒素,加之无常的流向,容晚玉不仅怀疑二者有某种联系。 还好,这欢场和毒两道,皆有人可问。 容晚玉先寻了十八,问询欢场近来可有什么奇新香料一类,特别是用于女子贴肤之物。 “你说的可是刮骨香?”十八听她描述,似有所悟,翻找一阵,拿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香膏,“这东西才传入京城,贵得惊人,还有价无市,我这块都是咱们楼的妈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来的。” 容晚玉借过那香膏,轻轻煽动,便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此味极其特殊,非花非果非木,只是一闻,却仿佛刻入人的脑海一般,经久不散。 第188章 入骨难忘 十八见容晚玉的神色凝重,也凑近闻了闻,没察觉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香味是还不错,可是也不值万金一价吧?别是宋妈妈被人诓了去。” 容晚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疑惑,而是将香膏重新封好,完全隔绝了它的气味后,再看向十八。 “现在闻不到这味道了,你可有什么新的感受?” 那股沁人心脾的气味消失,十八静下心来,只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回反复回味刚刚到气味。 不仅如此,片刻闻不见那香气,就有一种抓心捞肝之感,她身为刺客,也常用一些迷药毒药一类,可从未遇见过如此奇怪的反应。 见十八面露烦躁之意,容晚玉便知她也察觉到了这刮骨香的不对劲之处,“此物,极易让人成瘾,若女子作香膏所用,不但自己难以克制这股气息,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也会受到吸引。” 刮骨香,指的不是这香膏留香弥久,而是这气味会被人深深记住,刮骨难忘。 只是初闻,容晚玉暂且不知晓此物是否有其他副作用,还得寻阿月一起慢慢试验才行。 听见容晚玉想借用此物,十八十分大方地让她直接拿走,又有些忧心,“我刚刚闻了好几下,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只要不持续吸入,应当不成问题。”容晚玉安慰她几句,又不放心,留下了一副清安神的药方,让她入睡前吃上一副。 拿到容晚玉开的药方,十八才算略略放心下来,越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便越发惜命,她可不想在这小小香膏上翻船。 药方在她手里折了又折,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还是清了清嗓子,主动问容晚玉,“最近,有些新的消息递来,你要不要听?” 容晚玉正用感觉的手帕包裹那香膏,以免香味泄露,闻言随意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在听。 自从上回,十八帮了一次容晚玉,两人的关系便破冰一般,不再因迟不归有所尴尬。 十八的性子,也是个直来直往的,认定了容晚玉是个有用的好人,便会收起自己的刺,将单纯柔软的一面展露给她。 但也有她的别扭之处。 例如现在,明明就是十八自己想要告诉容晚玉一些情报,面上却硬要摆出一副是你想要知道,而非我上赶着告诉你的态度。 “先说这京城内的吧,北域不是派了使臣来吗,二皇子为主,咱们殿下做副,还没到正式的朝拜宴,便只是尽地主之谊。依殿下的意思,这些使臣之中,唯有一人,金戈亚部落的少主有些特别。” 如今北域部族一盘散沙,金戈亚部族身为其中之一,不算势力占地最强盛的部族,但可以说是对澧朝最友好的部族。 别的部族派来的使臣大都是部族中的贵族,只有金戈亚派来了他们的少主,可见郑重。 “还有,咱们陛下新纳了一位美人,田首辅的侄女,年方十六。近来,可是得宠的很。” 这位出身田家的宫妃,容晚玉也有所耳闻,据说生来便携吉兆,护国寺的主持都曾言此女是天降的福星。 此前容晚玉参加过的宴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说自幼这位田家福星,便被养在某处风灵毓秀的道观里,从未踏足红尘。 “不都说田家这位是天降福星吗,你见过没,有何特别之处?” 十八身为四皇子最信任的下属之一,平日没少假扮宫女进宫,见容晚玉一脸好奇,矜持地点了点头。 “远远见过一回,看着嘛,也没本姑娘长得漂亮,至于这福气,只要陛下信,那她就是福星呗。” 十八对于自己样貌的自信,容晚玉早已领教过,双手抱拳,以表对十八姑娘倾国倾城的赞许。 联想到如今发觉田首辅的种种恶行,总觉得这位田家福星的进宫时机有些特别,至于吉兆一类的,古来弄权之人,哪几个不会这些造势的手段。 如十八所言,别人信不信不重要,还得看皇帝信不信。 眼下这位福星圣眷正浓,想来皇帝是当真相信她是天降福星,是上天对他这位明君的肯定嘉奖。 消息听了,八卦也聊了,容晚玉便准备起身告辞。 十八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伸手拽住容晚玉的衣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迟不归的消息,你就不担心他在外面拈花惹草?” 容晚玉听见此问,才知道十八想要告诉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笑得乐不可支,“原来你是等着我问这个,他近来不是忙着在田首辅面前逢场作戏吗?” “你都知道?”十八先是一愣,而后松了一口气似的,“也是,他去了这么久,定会给你写信。我还担心,你要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会多想。行了行了,走吧,别耽误本姑娘睡觉。” 容晚玉被推搡出了屋子,关门前,还是说了句多谢。 不难猜到,十八也听闻了传回京中的传言。 说新科状元迟不归,跟在田首辅身边,得以重用,还从湖州带走了一位名震江南的花魁。 这些,虽写信时还未发生,但迟不归也在信中告诉了容晚玉他的计策。 田有为有意想要将他收入麾下,且用得是利诱的法子,想要以迟不归的俗欲为绳,圈住迟不归为自己所用。 这花魁便是一个极好的幌子,且她身负异香之密,留在身边,不定此后还有别的用处。 于外人看来,便是风流韵事,就连容束得知此事,都主动寻容晚玉说过一回话。 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劝容晚玉,要有容人之心,身为女子要大度得体,不要因为未婚夫在外有些逢场作戏便心生妒忌不快。 这番话,容晚玉面上应是,心中却是冷笑,想来父亲也是如此安慰自己,才心安理得地享多年齐人之福吧。 容束训完话,钟宜沛一转脸便将容晚玉叫到身边细细过问。 “母亲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这些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一双眼睛盯着容晚玉一眨不眨,只要容晚玉露出一丝委屈,钟宜沛便会想尽办法,让她去了这婚约。 “母亲放心,是权宜之计,迟先生送来的信,已有不少田首辅的罪证,只待他归京,便可收网。” 第189章 步步为营 一大早,女主便揣着刮骨香到了石蕴堂。 进门便看见孙母正拿着扫帚在清理着地上遗落的药渣,比此前被她儿子抬来时,身子已然好了不少。 “孙阿婆,您记得做一会儿活便歇一会儿,别累着了。” 容晚玉见她仔细打扫的模样,没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孙母听见声响,才发现容晚玉来了,忙起身和她问好,笑得不住点头,“好好,大小姐您快忙去吧,老婆子心里有数。” 孙三被关进了牢房,孙母不仅没受牵连,还在石蕴堂彻底治好了病,心中愧疚难当,说什么都要留下来做些粗活相报。 如今石蕴堂做出了名堂,医者和学徒比此前都多了不少,仅靠方嫂子一个忙后勤也确实有些拙荆见肘,容晚玉索性就应了孙母的请求。 工钱孙母说什么也不要,她便提出包下孙母的食宿。 冯巧巧私下来寻容晚玉说过一回,孙母一方面是觉得自己教子无方给石蕴堂添了麻烦,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一人在家寂寞,不如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半大孩子做伴。 今日坐诊的是阿月,她的医术比后来的两位坐诊女大夫好上不少,如今对中原医术也有了些心得,轮到她当值时,病人总是额外多些。 “下一位。”学徒阿枝站在阿月身旁,作为第一批到石蕴堂学医的女娃娃,已经初具模样。 容晚玉捏着号牌走了进来,阿枝见是她愣了愣,“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石蕴堂的学徒们,一开始叫容晚玉师父,容晚玉笑着说自己只是领路人,算不得师父。 后来便都跟着方嫂子一起叫起了大小姐。 阿月则淡定的多,只是抬了抬眼皮,伸手自然地接过容晚玉的号牌,作势要给她把脉,“来者有病,看就是了。” 听出了阿月的调侃,容晚玉啧了一声,笑着晃了晃装有刮骨香的玉盒,“这不是先来寻咱们阿月大夫知会一声,一会儿坐完诊,给我留些空档,有事相询。” 阿月深知容晚玉的医术之深,此前寻过自己两回,一回是为解京郊无常之毒,第二回是为她的弟弟解毒,此番多半也是因毒而来。 对于自己领域内的挑战,阿月向来兴致勃勃,闻言让阿枝加快叫号,对后来的病患雷厉风行地问诊开药,速度快了不少。 偶有心怀不轨之辈,见阿月生得异域相貌,便故意绕着弯子回话,想多逗留些时候。 对这些人,阿月的方法也干脆利落,逮着石蕴堂最贵的药给人开,等这些人去结账的时候,还要故意问别人,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没有没有,不就是几副药钱吗。” 这些男人往往好面子,咬着牙也支付了昂贵的药钱,此后再不敢来石蕴堂无病呻吟。 终于看完了今日的病人,阿月忙不迭地入了后院,找到了已经在试药的容晚玉。 “你来得正好,帮我辩一辩,这香膏还用了什么原料。” 桌上放着打开的刮骨香,和容晚玉分析出来的原料,靠着过人的嗅觉,辨别出了一些,但有些气味实在陌生难辨。 用了无常为主料,不定还有许多其他异域的原料,请教阿月正合适。 阿月先拿起刮骨香闻了闻,之后面色微变,不是熟悉之人,都难从她那常年无变化的面目上看出情绪波动。 “又是无常?你怎的和这毒花杠上了?” 容晚玉无奈地耸耸肩,“不是我杠上了,是有人拿这毒花,跟咱们澧朝百姓杠上了。” 阿月先不问其他,而是同容晚玉一起,专心致志地分辨起了这香膏的用料。 果然,她提笔在容晚玉记下的纸张上,又添了几笔,皆是北域特有的药材原料。 到最后,两人是闻了又闻,也难以再确定新的原料,容晚玉将那香膏重新封好,又端来在一旁熬住好的清热宁神的药。 两人一人一碗,还碰了碰盏,跟喝酒似的,干了两大碗药。 阿月职业病一般,随口说出了容晚玉这药汁的配方,“你这药,也就对初吸此香气的人有效,病入膏肓者难救。” “所以,不得来请教咱们解毒大师阿月姑娘吗。”容晚玉也深知暂时无解,神色严肃了些。 “此物在南方已然泛滥,如今才流入京城,便已是有价无市。此前你说,无常制药三用,取热毒制硕金丹,取寒毒制月半寒,寒热皆用,则是京城那回的症状,寒热交替而亡。这香膏,似乎并不在此之中?” 阿月点了点头,“这香膏,初闻似乎无害,只是让人上瘾,但吸入越多,便越难离此香气,症状流露与两种毒性无关,十分奇怪。” “无常兼具寒热两种毒素,此前告知你的,也皆是根据它本来的特质而制,这香膏虽用了大量无常为主料,但却不含任何一种毒素,不知道是不是和咱们没辨出来的原料有关。” 到底只是初识此物,两人暂且没有更新的思路,只能继续研制试验,从中方可寻出新的契机。 外人眼中,大夫往往是信手拈来药到病除,实际上遇到疑难杂症,他们也需要一点点的试错,寻找那万中之一的可能。 “若从此物难以突破,不如想办法寻些长期使用此物之人。” 阿月最后还是给了容晚玉一个新的思路,她是研毒出身,有擅蛊虫一道,比起中原医术,有些学医的手段,更加离经叛道。 要不是顾及习俗有别,阿月可能就直接向容晚玉提及,让人试毒以观后效的想法了。 两人正说这话,屋外忽然响起了吵闹之声。 “这是女眷休息之处,你不能进去!” 方嫂子阻拦的声音响起,容晚玉和阿月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外出探查。 只见一张面白无须的熟面孔出现,见到容晚玉,悲喜交加,“容姑娘,快去救救咱家殿下吧!” “你是小勋子?”容晚玉见小勋子没穿太监服,而是常装,一时没认出来,听见他的话,立刻让人去取自己的药箱。 “四殿下怎么了?咱们边走边说。” 第190章 北域使臣 每五年秋季,便是北域部族、西境硕国,以及南边附属国来朝贺澧朝君主生辰的万寿节。 今年,北域诸部族为示敬意,提前数月便至京都,派了不少使臣,说要潜心向澧朝进学,以教化北域诸民,敬畏澧朝。 这马屁拍得很得澧朝皇帝之心,同意了使臣提前入京的请求,还特地派了两位皇子做东款待。 为首的是曾任礼部的二皇子姜诺,副手则是现任礼部的四皇子姜询。 二皇子对于此前,老四听命太子故意向容家提亲一事还心怀芥蒂,加之最后和容晚玉定下婚事的,还是老四在青州念学时结交的旧友迟不归。 让他不得不怀疑,老四以及那新科状元,是否已经完全站队太子,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姜询如今还不想站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充当炮灰,也察觉到了二皇子对自己狐疑的态度,此番招待使臣,越发小心谨慎。 什么事也不沾身,私下,主动向二皇子示好,“二哥,你也知道弟弟是个没本事的,虽然父皇把礼部暂时交给了弟弟,但压根也不放心,这不,大事当前,还是得让二哥出面才安心。” 二皇子笑着抿了口酒,似乎在衡量姜询此话有几分真意,最后主动与他碰杯。 “四弟这话可是自谦了,无论如何,你也是父皇的儿子,理应替父皇分忧才是。皇子为天子所命是天经地义,为兄弟所碌,又是何苦?” 二皇子话里话外,都是在点姜询如今为太子所用之事。 “上回宫中赏花宴的事,哥哥还没忘,你呀,偏偏又要上赶着去跟大哥献殷勤。该懂事的地方你偏偏犯傻,你都这么大了,如何不让你母妃操心?” 听二皇子提起惠嫔,便是有了威逼之意,姜询垂目掩去一丝憎恶。 在二皇子眼中,老四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也十分好拿捏。 老四天然跟着太子亲近,是因为他的母妃曾经是已故皇后的贴身宫女。 但如今皇后早亡,后宫中自家母妃娴贵妃独大,位同副后,拿捏一个小小惠嫔还不是信手拈来。 至于太子能给老四的利益,他二皇子如何给不起,端看老四看不看得清局势,做一回聪明人。 没等姜询回答,使臣们便到了,兄弟俩只能先揭过此事不提。 北域部族繁多,但能来参加万寿节的也是精挑细选之下的,一共有五个部族。 其中,金戈亚部族来得是少主,在一堆老臣之中看着格外显眼。 使臣们见礼后,二皇子仪态大方地招待他们入席,一番你来我往的恭维后,主动开口点了金戈亚部族的少主。 “金少主看着年岁不大,便已位任少主之职,可见是少年英才。” 金戈亚少主看着年岁只有十六七,悬鼻深目,发色深棕,眸色特异,咧嘴一笑便露出一口皓齿,看着似乎是个健气少年郎。 “我们部落人少,不比澧朝土地辽阔,人才济济。母皇只余我一子,才得任少主之位,实在难当二殿下赞誉。” 这番话说得也算谦逊得体,二皇子觉察到这位少主对澧朝的讨好之意,骄矜颔首,“少主过谦了。” 酒过三巡,接风宴上觥筹交错,有人对澧朝心生敬畏,自然也有人心有不甘。 塔塔洛部族便是后者。 此回所来的部族中,当属塔塔洛部族在北域势力最为雄厚,其部族中的贵族,不少都是经历了当年北域和澧朝大战后的遗属。 对澧朝虽积威甚重,但骨子里未必没有仇恨之意,如今休养生息多年,又有了蠢蠢欲动之心。 澧朝皇帝也知晓此事,今朝万寿节,也有意向来朝诸国一展国威之意。 “都说澧朝当年以武立国,我们北域部族,向来最敬佩勇士,不知二殿下可否选派勇士,与我们北域的勇士较量一番,比这些歪来扭去的舞蹈,不是更有意思?” 塔塔洛部族的使臣,出言不善,甚至有些挑衅,在他看来,今日负责招待的两位皇子,皆是一股文人之气,实在比不过他们北域儿郎。 二皇子看了一眼塔塔洛部族的使臣,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对此提议,早有准备,“各国习俗有异,来者是客,便如使臣所言。不知北域可有勇士,自愿上前?” 塔塔洛使臣见如愿,立刻让自己部族的勇士上场,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彪形大汉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只见他肌肉虬结,膀阔腰圆,头发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扎成了数个油亮的小辫,狭长深邃的眼睛宛如野兽一般,盯着皇子身后的将士。 “我,塔库应战,尔等孰敢与我一战?” 他的中原话不太熟稔,估摸着此行来也就学了这一句挑衅之语,配合着他轻蔑的目光,还是点燃了澧朝将士的血性。 “殿下,微臣苏贡安请求应战。” 四皇子身后,站起来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恭肃伯爵之子。 此前因她妹妹苏静安,众目睽睽之下侮辱护国将士,苏贡安也被牵连免去了职位。 等苏静安嫁入东宫,近来又怀了龙裔,他才得以官复原职,主动请缨,替太子监视招待使臣一事,也存了立功之心。 二殿下看了一眼苏贡安,他知道苏贡安是太子的人,但是他自身好交文臣清流,今日带来的下属,也鲜有敌得过苏贡安的武艺之人。 加之苏贡安已经先声夺人,他换人应战,反而显得小气,当着北域使臣的面上,他只能先放下私人恩怨,应许了苏贡安的请求。 “此番比武,只为切磋交流,两位勇士,还请点到为止,莫伤了澧朝和北域的和气。” 场面话说完,场上的舞姬纷纷退下,将场地留给了两位战意勃勃的男人。 姜询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花生米,作为一个无能出名的皇子,如此才符合他的本性。 只是他的眼神却暗中一直观察着塔塔洛部族的那位勇士。 他知道太子派苏贡安来,是怕自己不顶用,但在他看来,这一战,苏贡安怕是凶多吉少。 第191章 三局两胜 只见塔库和苏贡安二人,赤手空拳上场。 苏贡安甚至解下了护腕,活动完身子,冲着塔库抱拳示意友好。 但这让一手的意思,落在塔库眼里不是友好而是挑衅,让他更加震怒,慢慢矮下身子,扎稳底盘,盯着苏贡安的眼神越发嗜血。 随着一声锣响,对战一触即发。 塔库先声夺人,如狼似虎一般扑了上去,想要靠体型压制苏贡安。 苏贡安则更为灵活,轻松躲开了塔库的进攻,一个肘击,落在塔库的熊腰上,可惜塔库实在皮糙肉厚,这一击收效甚微。 有了第一手的较量,两人都心里有了底,知晓对方非好对付的对手,一时间僵持起来,仔细观察对方的破绽,无人再冒进。 二皇子心里颇为复杂,若是苏贡安落败,那便是太子的人丢了澧朝的脸,但反之,澧朝的勇士不如北域的,可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余光瞥见老四坐没坐相的模样,不由得迁怒于他,“当着外人的面,还不坐好。” 姜询闻言,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有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继续观赏这番比试。 场上你来我往过了数招,明面上苏贡安进攻得手更多,看似占了上风。 二皇子作为澧朝皇子,不由得出声喝了一句彩,跟着他的将士也多有发声,仿佛在提前庆祝胜利。 唯有姜询,以及负责此番接风宴护卫的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钟衍舟没有一丝喜悦,看出了这局面的隐忧。 苏贡安和塔库的身体素质实在相差甚远,苏贡安虽得招甚多,但根本就是隔靴搔痒,对那塔库造不成致命打击不说,还耗费了自己的气力。 继续如此下去,三十招之内,苏贡安必败。 局势慢慢变化,果然如姜询和钟衍舟所料,苏贡安渐渐乏力,露出了不少破绽。 塔库虽然有些愚钝,但到底一身肌肉不是白长的,看见苏贡安有乏力之象,立刻乘胜追击,一个鞭腿,狠狠扫过苏贡安的左腿,让他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塔塔洛部族的人,见局面扭转,也欢呼雀跃起来,不乏有人振臂高呼,用北域的语言,让塔库杀了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塔塔洛的使臣搓了搓胡须,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主动开口道,“二殿下,如您所言,此番比武只为切磋,不如,就让两位勇士停手吧,免得澧朝勇士受伤,我们也过意不去” 二皇子在心里骂了一句废物,可要是继续下去,苏贡安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指不定太子还要让恭肃伯爵来找自己的麻烦。 正当二皇子犹豫时,场上的局势却又有了新的转变。 单膝跪地的苏贡安喘着粗气,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汗,胸口起伏不定,忽然像一只猎豹一般扑向了塔库。 众人皆惊,只是一招,快得令人难以反应,苏贡安便已扼住塔库的脖子,将人一路推倒,狠狠砸在了地上。 力道之大,地板都裂出了缝隙,有两人反应极快,一左一右上前将苏贡安拽了起来。 姜询和钟衍舟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默契地将还在挣扎,且力气极大的苏贡安搀扶到了人后。 苏贡安的反应可不是什么厚积薄发,姜询和钟衍舟都经历过春猎遇虎一事,苏贡安的那双眼睛,明明就和那只用过药的老虎一般。 在北域使臣看来,倒是觉得是这澧朝勇士的计策,只等塔库松懈一击毙命,对澧朝的敬畏之心不仅油然而生。 唯有金戈亚的少主,略略挑眉,似乎看出了什么,开口却是赞叹,“澧朝勇士依旧威猛无比,有勇有谋另我等大开眼界。” 其余使臣也纷纷附和,塔塔洛部族的使臣面色不佳,但见澧朝的人拦住了自家的勇士,给塔库留了一条性命,到底全了他们部族的颜面,也低头拜服下去。 二皇子看了一眼被姜询看似勾肩搭背实则钳制住的苏贡安,当着众使臣的面,自然说了一些以和为贵的场面话。 “比武本就为了切磋,北域此番来了五个部族,若光让塔塔洛部族的勇士一展武艺倒是有些不公平了,不如三局两胜,第二位勇士,可有自愿上场的?” 既然北域这边先开了这个头,澧朝又占了先机,那不如继续保持,彻底让这些心怀鬼胎的使臣看清澧朝今时今日威名不减。 北域那边还在犹豫,澧朝却已有人站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钟衍舟。 苏贡安多半服用了激发血性的药,才拿下第一局的胜利,他身为澧朝男儿,又有父亲和叔叔一脉的永宁侯的家风,更要替澧朝光明正大地拿下胜局。 二皇子看着钟衍舟走出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是神威将军之子,诸位身在北域,恐不知晓,也是我澧朝武将之后。” 永宁侯府以往镇守西境,北域的部族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到底还是有勇士敢于应战。 没了药物的加持,钟衍舟和第二名北域勇士打得有来有往,最后还是钟衍舟武艺娴熟,棋胜一招。 最后两人也是点到为止,钟衍舟靠真正的实力赢得了对方的赞服。 最后一战,为了场面好看,澧朝需败,但是败得不能太难看。 二皇子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儿,忽然勾起嘴角,“四弟,这最后一场不如就你来吧。” 而后看向对面一脸天真的金戈亚少主,一脸和气地招呼道,“少主不如也下场解解乏,我四弟武艺粗通,与少主较量也不算乘人之危,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金戈亚少主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起身时还有些慌乱,但还是硬着头皮站到了场中央,对着姜询以澧朝之礼拜了拜。 “既如此,我便献丑了,还请四殿下指教。” 姜询懒懒散散地起身,将苏贡安推给了钟衍舟,别说比武了,走两步腰都不带直的。 “好说好说,不就是比武吗,咱们也是,点到为止啊,点到为止。” 第三场的比武迅速到一眨眼便结束了。 姜询仰倒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胳膊,又抱住自己的腿,哀嚎不已,“快,请大夫,小勋子,快去!” 第192章 默契装病 小勋子跑向石蕴堂时,一路急匆匆的,气喘得话都难说清楚。 容晚玉不知姜询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索性将阿月也一并带上,以作万全准备。 等三人赶到宴会时,姜询还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扭来扭去,钟衍舟半蹲在他身旁,几次想伸手帮忙也不知从何下手。 “大夫,大夫来了!” 小勋子叫喊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楼梯口。 容晚玉先踏上来,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目不斜视,径直向地上的姜询走去。 阿月紧随其后,才冒了个头,忽然看见围拢在四皇子身边的北域各部使臣中有一个分外眼熟的身影,脚步一僵,直接蹲在了楼梯上,没有上前。 这点小插曲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表妹,你来得正好,四殿下似是伤了腿脚,你快看看。” 钟衍舟看见容晚玉背着药箱出现,松了一大口气,忙让出位置,又伸手去按住姜询的肩膀。 “四殿下您别扭了,不然大夫不好给你验伤。” 容晚玉只瞟了一眼,就知道姜询四肢健全压根没受伤,想想今天的场合,故意装成这样定然另有隐情,默契地没有拆穿,抓住姜询的一只腿捏了捏,似乎在认真诊断。 姜询对于这种装疯卖傻的戏码实在习以为常,只是容晚玉捏自己腿的时候,忍不住想笑,憋得脸通红甚至发紫,看着倒是越发像当真受伤一般。 “不过两三招,四弟当真伤着了?” 二皇子从容晚玉出现的那一刻,就一直盯着她的脸,言语幽幽,看似关切弟弟,实则依旧紧盯着容晚玉的眼睛。 “回二殿下的话,四殿下确实伤到了小腿,外表看不出,里头经脉扭曲,隐隐还有骨裂的风险,需要尽快治疗。” 容晚玉睁着眼睛说瞎话,从桌上取来几根干净的长筷,临时做成固定骨头的夹板,将姜询的腿缠了好几圈。 姜询也配合地倒在钟衍舟的怀里,嗷呜不停,看得北域使臣们胆战心惊。 主动挑战澧朝的武将是一回事,让澧朝的皇子受伤可是另外一回事。 最先提议的塔塔洛使臣出了一脑门的汗,生怕这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引起澧朝皇帝对塔塔洛部族的不满。 想着不能让别的部族落下,瞪了一眼似乎手足无措的金戈亚少主,“澧朝大国风范,本意与我等切磋指教,金戈亚少主是否下手太过狠厉,实非我北域部族本意。” 金戈亚少主微微皱眉,稚嫩的脸庞似乎还露出了一丝委屈,最后还是朝着两位皇子低头致歉,“是我下手失了分寸,还请二位殿下原谅。不然,四殿下你还回来吧,我绝不反抗。” 说完便朝着姜询伸出了一条腿,示意姜询动手。 和那些油滑的使臣比起来,金戈亚少主实在显得太过良善单纯,弄得装伤的姜询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本就是比武,受点小伤不是正常的吗?对吧,二哥?” 二皇子收回自己停留在容晚玉脸上的目光,风度翩翩地点了点头,对着金戈亚少主微笑道,“是我四弟不善武艺,与少主无关。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不如接下来就由本殿下带诸位继续赏玩,四弟,你就先回去歇息吧。” “多谢二哥,那就有劳二哥了。诸位见谅,好吃好喝啊,好吃好喝。” 姜询在地上躺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还不忘叫上两个帮手把自己抬回去。 “钟指挥,苏兄,有劳搭把手。” 苏贡安的药效似乎减退了一些,虽然眼睛还有些充血,但是头脑清醒了不少,沉默地上前扶住了姜询的一只胳膊。 钟衍舟则搀住他另一只胳膊,两人合力,将四皇子抬离了此地。 “臣女告退。”容晚玉作为大夫而来,病患都走了,自己自然跟着告辞。 当着使臣的面,二皇子没有与她多说一句话,只是颔首示意。 走到楼下,容晚玉才看见站在门口的阿月,上前拍了拍阿月的肩膀,还没开口,阿月忽然回身,神色似乎受到什么刺激一般。 “阿月你怎么了?” 阿月看清是容晚玉,才冷静下来,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下头去,“我没事,四殿下如何,需要我帮忙吗?” “他没什么大碍。”容晚玉察觉到了阿月的异常,见她没有主动解释,便只当没看见,“今日辛苦你陪我白跑一趟了,医馆那你不用去了,今日便先回去歇息吧。” 阿月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一阵踌躇开口问道,“刚刚上面的,都是些什么人?” 容晚玉眨眨眼,“二殿下和四殿下都在,应该招待的就是北域来的使臣吧,听说来了五个部族的人。说来,阿月你也是北域出身,可遇见熟人了?” 阿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一瞬间,覆了一层容晚玉看不懂的疲惫,“我先回去了,有需要,让人来公主府寻我便是。” 楼外,姜询被抬上了马车后迟迟不见容晚玉跟上来,冒出个脑袋冲着她大喊,“容大夫,您的病人快咽气儿了,您可快些!” 容晚玉两眼一翻,加快步伐,也上了马车,“别催,死不了。” 车上坐了三男一女,还好姜询惯会享受,车内十分宽敞,容晚玉便提着药箱单独坐在了一侧。 容晚玉打量了一眼上了马车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苏贡安,“这位公子,你的气息不稳,是有哪里也伤着了,可否需要我看看?” “是啊,苏贡安,对你这症状,咱们容大夫可有的是经验。”姜询和苏贡安说话时,十分不客气,戏谑之下隐约夹杂着一分威严。 “打不过别人,就嗑药,吃的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呗?” 苏贡安没想到姜询发现了自己用药取胜之事,面色一瞬变得苍白,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马车内。 “四殿下,求求您,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子殿下。这一切都是我急功近利,才用了下三滥的法子,求求您开恩。” 听姜询道破苏贡安的身份,容晚玉还有些惊讶。 她知道苏贡安是恭肃伯爵之子,也是苏静安的兄长,在没受苏静安牵连前,他一直是太子麾下势头不小的一名将士。 第193章 区别对待 恭肃伯爵府苏家,在永宁侯府后继无人后,代替了永宁侯府镇守在澧朝毗邻硕国的西境一带。 如今澧朝和硕国谈定和平契约多年,没有什么战事,苏家也不过是接过钟家已经扫平的战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苏家能拿到这样的好差事,自然也和太子的暗中扶持密切相关。 之前苏贡安丢了官,苏家生怕被太子厌弃,得知东宫需要选新人,立刻将自家女儿送上了门。 因为妹妹丢了官,靠着妹妹又官复原职,苏贡安被父亲耳提面命,才如此急切地想要替太子立功。 容晚玉知道苏贡安,苏贡安自然也知道容晚玉。 无论是自家妹妹和容晚玉此前的冲突,还是容晚玉身上有一半永宁侯府的血脉,都让苏贡安觉得,自己此刻颜面丢尽。 面对姜询的质问,苏贡安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双手奉上。 “四殿下,臣便是用了此物。名为硕金丹,是从集市上意外购得,听说能让人迅速提升战意,臣也是第一回用,不知道药效如此猛烈” 姜询向容晚玉使了个眼色,容晚玉会意,接过药瓶,倒出了一颗赤金色的药丸,通过嗅闻,辨别出了其中亦有无常。 容晚玉冲着姜询点了点头,示意这药确实是上次伤姜询的老虎服用过的。 “行了,还集市呢,东市还是西市啊,敢卖这种禁药。”姜询啧了一声,看着苏贡安,“要想本殿下不跟大哥说可以,你得表示表示你的诚意吧?” 不过几句话,苏贡安被逼无奈,只能将自己购买这硕金丹的途径说了出来。 “是福安堂的大夫,有买这药的路子,我也是听别人介绍的” 事情问清楚了,苏贡安也没什么用了,姜询敲了敲车门,让小勋子停车,随便找个地方将苏贡安赶了下去。 车内便只剩下钟衍舟和姜询、容晚玉三人。 姜询有意想要和容晚玉说些消息,看着钟衍舟无辜而真诚的眼神,张了张嘴,“钟指挥,你在哪儿下?” 钟衍舟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多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负责道,“殿下身子不便,臣自然是要护送殿下回宫。殿下不必自愧,东区出了事,本就该臣负责。” 姜询被他的实诚噎了噎,很想问一句,本皇子行得端坐得正,哪里看出来自愧了? 念在钟衍舟刚刚打败了北域勇士,又帮自己按住了苏贡安,又又是容晚玉表哥的份上,姜询没把他赶下车,而是一路到了永宁侯府的门口。 “行了,钟指挥你到家了,下去吧,不用回去点卯,本殿下帮你说一声就是。” 钟衍舟再三确认姜询无需自己护送,才跳下了马车,右手还扶着车门,冲着容晚玉招了招手,“表妹,你同我一道回侯府吧。” “不好意思,本殿下的腿,还需要大夫照顾。”姜询耐心告罄,用力地敲了敲座位,“小勋子,走!” 小勋子诶了一声,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钟指挥,您闪开些,这马车可不长眼。” 钟衍舟下意识松手让开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询带着容晚玉扬长而去。 “马车不长眼,马和马夫还不长吗!” 钟衍舟对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喊了一嗓子,然后呸呸呸得吐出飞进嘴里的尘土,恨不得去将迟不归寻回来。 告诉他,他的至交好友,四皇子,光天白日,占着他的未婚妻不放,简直可耻! “行了,终于没有闲杂人等了。说说吧,容晚玉。”姜询伸出那条被包扎得很是惹眼的腿放在矮凳上,冲着容晚玉抬了抬下巴。 容晚玉的手里还捏着苏贡安给的药瓶,一脸严肃道,“殿下,我从十八那里发现京城妓院中兴起了一种新的香膏” “等等等等,我问你的不是这个,而且,你怎么又去醉花阴找十八,我说过,那地方乱的很,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少去。”姜询瞪了容晚玉一眼,像是看一个不听话的孩童。 “本殿下,想问你的是,你是不是跟你表哥闹什么矛盾了,还是你跟永宁侯府有什么龃龉?” 姜询的话,让容晚玉瞬间想起表哥身世一事,微微捏紧了药瓶,“没有,殿下你多想了。” 姜询伸手撑住脑袋,歪着头看着容晚玉,“从你今日见到你表哥,你就没有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若说是因为有外人在,刚刚钟衍舟让你去永宁侯府时,你的表情分明就是不愿意。” 不过是短短时辰发生的事,又有苏贡安一事在前,容晚玉以为姜询不会发现这些细枝末节。 这件事,事关永宁侯府和大舅舅的声誉,容晚玉连迟不归都没有说,更别提四皇子,还是那句话。 “永宁侯府是我的母族,并没有什么龃龉,殿下,您多心了。” 被人拒之于外,这样的感受对姜询而言,实在不陌生。 父皇、太傅、兄长,对姜询的任何要求,都觉得是无理取闹。 但唯独容晚玉一副将自己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姜询觉得有些焦躁和不甘。 “迟不归知道吗?” 姜询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过于直接得干涉容晚玉的私事,让容晚玉已经生出一丝冒犯。 “殿下,这和他没有关系。” “那就是不知道了。”姜询还是自说自话,仿佛宽慰自己什么似的,“也对,他如今自身难保,你们俩对彼此,定然是报喜不报忧,你怎会说些不开心的事让他牵挂。” 容晚玉只觉得姜询此时此刻实在有些无理取闹,不知道是不是招待使臣时受了什么气。 容晚玉察觉到,刮骨香和硕金丹在京城的流通非同小可,背后一定有北域的势力,还有不知那一股和北域勾结的澧朝势力。 见姜询阴阳怪气的模样,实在不适合交谈,容晚玉直接推开车门,叫停马车,“小勋子,停车,我要下车。” 小勋子坐在车夫身边,微微侧首,便看见了自家主子那阴晴不定的面色,缩了缩脖子,“殿下,您看” “看什么看,没看见本殿下腿还伤着呢吗,别停,去老地方。” 姜询冲着小勋子撒了一通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颗金珠,打在车门上,将车门重新关紧。 对着容晚玉明显不满的眼神,姜询抹了一把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这不是,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吗?请你吃饭,吃完,送你回去。” 许是因为容晚玉知晓,前世姜询是那个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人,对待他时,便总会比旁人多一分的慎重。 她垂目,微微吸气,敛去了被冒犯的气愤,又变得无波无澜起来,“但听殿下吩咐。” 第194章 设宴相邀 走走停停一整日,北域使臣们被送回了鸿胪寺的驿馆歇息。 金戈亚少主推开门的那一刻,瞳孔微缩,而后面不改色地将门关好。 “你们中原人,不是一贯讲究礼数吗?” 屋内昏暗无光,一个黑衣人盘腿坐在矮桌前,不太熟练地用北域的礼仪向金戈亚少主见礼。 “我们中原还有一句话,叫事急从权。少主,您若不是样貌殊异,可真像咱们中原人。” 金戈亚少主在此人面前,不复今日在外那样一派天真,坐到另一侧,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细细品了一口,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叹。 “不愧是中原,地大物博,便是驿馆中招待使臣的茶,都是名品。” “有钱什么买不着?这是这三个月主人给您的分红。”黑衣人拿出一把钥匙,钥匙对应的是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库房。 “硕金丹和刮骨香在黑市极受欢迎,主人说了,待他回京,便可开始下一步计划了。期间若有需要,您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金戈亚对他的话不知可否,拿起钥匙在手里打了个转,最好拍在桌上。 “眼下就有一件事,我要你三日后,派人行刺四皇子姜询。” 黑衣人给自己到了一碗清水,闻言险些喷出来,被呛得咳嗽连连,半晌才说出话来。 “四皇子?他一个草包,又未夺嫡,对他下手干什么?” “草包?这是你主人的评价?”金戈亚少主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微微摇头,“不是让你真的刺杀,只是试探罢了。既然你主人让你这段时间听命于我,就请你听命行事便好。” 黑衣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反驳金戈亚少主的话,应了一句是。 三日后,姜询收到了金戈亚少主送来的请帖。 说是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设宴,以表对此前比武时误伤他的歉意。 姜询看了一眼自己“还没好利索”的腿,将帖子随手一扔,叫来小勋子听命。 “你去找容晚玉,就说午后,让她随本皇子前去赴宴。” 小勋子先应了一句,然后见自家主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殿下,您和容姑娘上回不欢而散,这次又让容姑娘陪您赴宴,要不送些什么姑娘家喜欢的礼?” “不欢而散?”姜询睨了一眼小勋子,拈起一根毛笔扔到他身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俩不欢而散了?” 小勋子跳将着躲开,见主子实在不明白,摇摇头便要去传话。 脚还没踏出门槛又被姜询唤住。 等小勋子出宫到容府,容晚玉正准备出府,和小勋子撞了个正着。 “容姑娘,且慢,我家殿下有请。” 小勋子叫住容晚玉的马车,拿着锦盒快步上前,送上笑脸,“容姑娘,我家殿下受金戈亚少主所邀,午时酒楼赴宴。殿下特命小人邀姑娘您一道同行。” 听见金戈亚少主所邀,容晚玉想起十八提醒自己的话。 在那日使臣比武前,姜询便已经接待过几位使臣入住,对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金戈亚少主,便有一句不凡的评语。 容晚玉不知姜询为何要带上自己,但既是正事,她也不会退却,问清了小勋子时辰酒楼,应下了此事。 “还有,这是惠嫔娘娘送给姑娘您的。”小勋子双手奉上锦盒。 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支淡碧色的玉钗,工艺繁复精湛,用料华贵,一看就是宫里的手艺。 见容晚玉一脸不解,小勋子笑着解释道,“这是内务府新进贡的,娘娘说这钗子鲜亮,适合年轻姑娘戴。容姑娘您才帮咱家殿下治了伤,娘娘便想赠给姑娘您。” 小勋子道明缘由,又是长者所赐,容晚玉倒不好推拒,只能收下,又让小勋子替自己向惠嫔娘娘谢恩。 外出的行程暂时搁置,容晚玉本打算和阿月碰头,继续研究那刮骨香,现下只能让秋扇去向阿月说一声改日再约。 “等等,你去的时候,就说,我是要陪四殿下赴约金戈亚少主,所以失约。记得,多留心阿月的反应。” 秋扇没有问缘由,只是认真地记下了主子的吩咐。 阿月上回的反应,让容晚玉总是有些在意。 她只知道阿月出身北域,是平阳长公主当年随永义侯征战北域时俘虏所得,不知阿月到底出身哪一个部族。 更不知道,明明是被俘虏,为何阿月对平阳长公主和明月郡主忠心耿耿。 眼下,北域不知名的势力浮现,容晚玉不得不多留些心眼,只希望阿月不要涉足其中。 回府换了一身衣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晚玉略犹豫一瞬,将惠嫔娘娘送的那只玉钗也戴上了。 到约定的酒楼时,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大大咧咧地挡住了酒楼大半个正门。 容晚玉下了马车,走到那辆马车外,提声道,“殿下,久等了。” 姜询听见她的声音,才从马车里探出身来,一眼瞧见她头上的玉钗,嘴角微微扬起,嘴上却道,“谁等你了,本殿下也是刚到。” 下了马车,姜询站在容晚玉身侧,“走吧。” 容晚玉落后他半步,想要跟在他身后入内,却被姜询扯住衣服,硬是拽到并肩同行。 “跟后面像个丫鬟,容大小姐能不能大方点儿?咱们可是去见使臣。” 容晚玉忍住想要给姜询来两针的冲动,低声问了句正事,“金戈亚少主主动相邀,是否有什么预谋?” 虽说有道歉为由,但此邀便是绕开了二皇子,让姜询私下面见北域使臣,并不算妥当。 姜询对此倒是十分坦然,目不斜视,“他好奇我,正如我好奇他。此番,正合我意。” 余光见容晚玉还是一脸严肃,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别怕,有本殿下在,你只管扮好你的大夫身份便可。硕金丹和刮骨香的事,你不是正愁没进展吗?” 两人低言几句,很快被掌柜迎到了二楼。 金戈亚少主为表诚意,直接包下了整个酒楼,见贵客前来,立刻起身相迎。 “见过四殿下。这位姑娘是上回给殿下治病的医者?” 金戈亚少主用的是中原礼节,姜询十分熟练地冲他回了一个北域见面的礼节,随口介绍容晚玉的身份。 “她姓容,是澧朝有名的女大夫。少主可点菜了,咱们中原口味和你们北域不太一样,怕少主吃不惯,不如还是本殿下来点吧。” 金戈亚少主对着容晚玉也行了一礼,态度十分温和谦逊,对姜询的提议,也是笑着点头,没有一个不字。 第195章 刺客和帮手 推杯换盏间,金戈亚少主和姜询只聊风花雪月,聊北域和中原不同的风土人情,半点不沾政事,倒是也相谈甚欢。 “殿下若不嫌弃,可直呼我的姓名金决,称呼少主实在太隆重了。”金决皮肤白净,因年岁还小,面庞还有少年人的柔和,笑起来有一股天真之气。 姜询抿了一口酒,痛快地改了口,“金决,你虽年岁小,但见地不俗,身为少主,脾性却温和,实在难得。” “殿下谬赞了。我自幼便听母皇说中原地大物博,心生敬仰,从书中还有行商的口中,学到了不少中原的知识。” 金决主动给姜询添酒,然后才回座,那副向往的模样不似作伪,“如今有机会来澧朝朝拜,亲眼所见,更感震撼,我要学的,还很多呢。” 容晚玉在席间一直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桌前的菜肴。 听到这儿,才一脸好奇地问询,“澧朝和北域地域习俗相差甚远,如少主好奇澧朝一般,其实我等对北域也不乏好奇。” 金决见容晚玉开口,并不因她是女子而态度不一,依旧十分温和,“如容姑娘所言,我们北域部族众多,其实不同部族间的习俗也相去甚远。比如我们金戈亚部族,就以女子为尊,如今当权者也是我的母皇。若非母皇所诞只有我一子,我也不会位居少主。” 当今天下,大都以男子为尊,如金戈亚部族这样,女子掌权的地方还是少数。 不过容晚玉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她先感叹了一句,又问道,“我是大夫,所以对药材一类比较有兴趣,不知少主此番如京,可有随行携带北域特有的种子,我愿出重金购换。” 此言一出,姜询也帮着说话,“她呀,就是个医痴,金决见谅。” 金决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略带歉意的笑了笑,“真是抱歉,容姑娘,此番出行,我并未让人携带种子一类,倒是有些我们部族特有的女子之物,若容姑娘不嫌弃,改日我让下属备上一份,送到姑娘府上。” 对方都如此说了,容晚玉便不好再继续追问,只笑着说了句多谢。 这栋酒楼在京城确实排的上名号,最特别的,便是二楼窗户洞开的风景,可环顾京城最繁华之处,将澧朝国都的风采尽收眼底。 用完了膳,金决便先起身站到了窗前,对京都的风采似乎十分好奇入迷。 姜询作为主人,自然得陪在一旁,不时向金决介绍他看向那处地界为何营生。 容晚玉站在姜询另一侧,顺着他们的谈话望去,忽然只觉余光中闪过一抹银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姜询一把推开。 “小心!” 姜询将容晚玉推开后,那处立刻被一把长刀砍中。 几名刺客从酒楼一侧的巷子攀爬而上,利索地翻身进屋,屋内的三人,一人都没放过进攻。 “有刺客!” 姜询此番是私行,带的人并不多,且都歇在楼下。 此番刺客出现的突然,姜询不得不先出手护住毫无武功的容晚玉,至于那少主金决,是实在顾不上了。 刺客见姜询有意护着容晚玉,便两人联手,专挑容晚玉进攻。 情形急转直下,容晚玉也知道不能让刺客寻到自己的破绽,以免牵连姜询。 索性狠狠向后一跃,不管不顾地撞到墙角,如此一来,姜询只用站在自己面前,无需左右受敌。 只是这一个猛跃,她以后背撞在墙角,胳膊有些挫伤,面上却未变,从怀里摸出一颗可投掷的药丸,随时准备帮手。 姜询见容晚玉似有受伤,面色一冷,一手拽住左边刺客握手的刀,顺势一拧,以刺客的刀去砍右边刺客的手。 一击便击退了两名刺客。 而这一切,都被和一名刺客缠斗的金决默默尽收眼底。 楼下的护卫不知为何被绊住了脚,一直没有上来。 刺客却反而源源不断地涌入,尸体堆在地上一具又一具。 正当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晚玉!你没事吧!” 赵雅茹提着一杆长枪,从楼下一跃而上,对着那群刺客,一个横挥,便拦腰打倒了三人。 姜询见有了帮手,略略松了一口气,从地上踢起一把刀握在手里,将容晚玉护在身后,不时和赵雅茹配合,击退刺客。 这些刺客见有了援手,虽是女子,却有以一当十之力,为首之人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号令,剩下的刺客纷纷跃窗而出。 赵雅茹握着枪跑到窗边,想要追击,又怕这些刺客还有后手,忽然看见另一条巷子,钟衍舟正在巡逻,连忙放声大喊。 “钟衍舟!有刺客,这边儿,快去追!” 钟衍舟听见了赵雅茹的声音,闻言也来不及问询更多,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立刻带人去追击。 等赵雅茹回身,见到的便是姜询带着伤,喘着粗气,半跪在容晚玉面前的模样,甚至腿上还有固定伤势的夹板。 “殿下,晚玉,你们还好吧?” “我没事,殿下,你怎么样,我给你先看看。”容晚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适才姜询一直挡在自己面前,除了自己撞到墙角,根本没有受伤。 姜询听见容晚玉关心自己,先是笑了笑,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我没事,你先去看看金决吧。他是使臣,不能在这里出事。” 容晚玉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无大碍后,才走向了金决。 “金少主,您可有伤着,让我替你看看伤势吧。” 金决的武艺似乎也不佳,身上亦有挂彩之处,但是见容晚玉伸出了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摇了摇头。 “我没事,多谢容姑娘关心。只是小伤,一会儿用些药就好了,四殿下如何?” “殿下力有不逮,又有腿伤在,有些严重。”容晚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金决的模样,说了一句谎。 钟衍舟追击未成,不得不折返来收尾。 黑着脸让下属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在他管束的地盘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若查不出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他这副指挥便算做到头了。 第196章 误会 “殿下,为首的跑了,只抓住一个小喽啰,已经卸了他的下巴防止自戕,但只怕难以问出什么。” 钟衍舟压着一个下巴被卸掉的刺客跪在姜询的面前,从他的嘴里取出了一颗毒药。 这些刺客,一看就出自江湖上的刺杀组织,为首的小头目可能还知道些消息,其下的刺客,只认钱不认人,便是刑罚用尽,他们也道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钟衍舟任职以来,负责东城区的安危,也捉过不少刺客,已经熟悉了这些江湖上刀尖舔血之人的习惯。 姜询只是扫了一眼那名刺客,本就没报太大希望,随意点了点头,“人就交给钟指挥了,还有我那些护卫,劳你一同带走,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两人交接完,钟衍舟还需盘查今日进出酒楼的人员,两位苦主,也暂时安置在两间厢房歇息。 钟衍舟离开前,见容晚玉也在,没忍住拽着她到了走廊的角落说话。 “表妹,你今日怎么也在这儿?又是四殿下找上的你?” 容晚玉还思索着适才金戈亚少主的反应,对钟衍舟话中的担心不甚敏感,嗯了一声。 要不是身份有别,钟衍舟实在想折返进去让这位四殿下离表妹远一些。 眼下只能皱着眉,尽量顾及容晚玉的情绪,“表妹,你同不归兄两人情投意合,我看得出来,也希望你日后幸福。若有不长眼的招惹你,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你告诉表哥,表哥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听了这话,容晚玉才知道钟衍舟误会了什么,见钟衍舟一脸认真的模样,她心中说没有感动是假的。 在容府,她是长姐,除了容沁玉,行哥儿和秀玉都是她要护着的弟弟妹妹。 虽然钟衍舟是自己的表亲,但无论是此前愿意牺牲自己的婚事救自己于危难,还是现在隐晦地表示愿意为了自己不惜得罪皇子。 这份兄妹之情,却是真真切切的,哪怕,两人已不同出一脉。 也难怪,外祖母得知表哥的血脉后,哪怕对大舅母恨之入骨,却也没有牵连表哥,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自己真心照拂了十多年的孩子。 “表哥,你误会了,我没有被谁招惹。”容晚玉深吸了口气,笑着拍了拍钟衍舟的肩膀。 “其实,四殿下也不是世人知道的那样,此事日后我再向你细说。一会儿的查探,还请表哥对金戈亚少主的人,多留心些。” 容晚玉对金戈亚少主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怀疑,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只能如此提醒钟衍舟,希望他能发现些什么。 钟衍舟虽然不明白容晚玉的话,但是见容晚玉神色如常,不似受了欺负,才暂且放心,去继续审查可疑人员。 赵雅茹因为和刺客交过手,临时被钟衍舟抓了壮丁。 离开前,赵雅茹看了一眼容晚玉,最后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容晚玉的肩膀。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拍得容晚玉一脸的莫名其妙。 钟衍舟跟着赵雅茹并肩下楼,也一脸狐疑地问她,“你支持表妹什么?还有,你怎么会在这儿?” “晚玉是我朋友,你管我支持她什么。”赵雅茹对钟衍舟,下意识地就没有好脸色,环抱双手睨了一眼钟衍舟。 “这酒楼是你开的,还是这路是你修的?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虽然第一次两人在猎场见面有些龃龉,但后来钟衍舟跑马时和赵雅茹再碰面,她的态度都温和了许多,甚至带这些他看不懂的怜悯。 如今又成了炮仗模样,钟衍舟诡异得觉得这样他反而比较习惯。 “我路过,看见晚玉的马车想着上来打个招呼。”闹归闹,公事面前赵雅茹还是把话说清楚,“再说了,还是我叫你去抓刺客呢,你不会连我也怀疑吧?” 钟衍舟面无表情,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这句反问,“事情没有水落石清前,进出酒楼的人都不能排除嫌疑。” 赵雅茹跟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钟衍舟,“我很欣赏你的态度,但我很怀疑你的脑子。没事找你表妹看看吧哈。” 看在赵雅茹救人有功,又留下来帮自己查人的份上,钟衍舟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和她一般计较。 两人合力,将酒楼所有人都查了一遍,包括金戈亚少主和四殿下的护卫。 金戈亚少主只带了一个人,看着十分瘦弱,不敢上楼帮忙还说得过去,四殿下的护卫则全部被酒楼送的茶水撂倒。 至于倒茶的小二,说是临时招来的,人已是不见踪影。 忙活了半日,没有丝毫进展,钟衍舟那黝黑的面庞似乎更黑的一个度。 但是赵雅茹丝毫没有看出来钟衍舟的脸色,忙完正事,她拉着钟衍舟,说起了一件题外话。 “那什么,你作为晚玉的表哥,是不是希望她能幸福。” 钟衍舟的脑袋里还在努力思考着有没有什么细节自己错过了,忽然听赵雅茹来了这么一句,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 “啊?” “你默认了是吧。”赵雅茹自说自话,然后一脸愤慨地拍了拍桌子,“你知道吧,京城都传开了,说迟不归在外巡查,从湖州带走了一个青楼女子,日日不离身,你说,晚玉能嫁给这种浪荡子吗?” 这传闻,钟衍舟还真没听到。 他平日忙着巡逻,虽然只是在指挥司,但习惯了家中自幼养成的从军作风,手下对他只有敬畏的份,哪敢在他面前说闲话。 上司呢,因他出身永宁侯府,也算厚待,有意想教他一些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却被钟衍舟一根筋地给堵了回去。 自然也没有跟他通气儿的意思。 于是,钟衍舟听了赵雅茹的话,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可能,不归兄怎会如此?!” “呵,怎么不会了,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赵雅茹龇了龇牙,又补充一句,“神威将军除外。哦,还有我爹,勉强也除外吧。” 钟衍舟一时不知道吐槽她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还是吐槽赵雅茹把他的爹排在自己的爹之前。 第197章 兄友弟恭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是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晚玉掉进迟不归这个火坑里去的。”赵雅茹一拍桌子,发表了结案陈词。 钟衍舟对这一消息还持怀疑态度,看着赵雅茹意有所指的模样,十分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赵雅茹睨了他一眼,”本来我觉得,你是晚玉的表哥,总会帮着她的。现在看来嘛,你们男人还是向着男人,我才不告诉你我的计划呢。慢慢查你的案吧,钟大指挥。” 说完对着钟衍舟做了个鬼脸,自己上了楼。 楼上厢房内,容晚玉正在帮姜询处理着伤口。 以姜询的功夫,如果不是护着自己,不至于会被那些刺客伤到。 出于感激,容晚玉下手轻之又轻,包扎完额头都出了一层汗。 姜询歪着头看着容晚玉给自己上药包扎,似乎半点不觉得痛,隐约还有些笑意,最后递给容晚玉一张帕子,“擦擦吧,这点小伤,容大大夫何必如此仔细。” 容晚玉接过手帕攥在手里没用,而是一脸严肃地向姜询说起自己的怀疑。 “这群刺客,来得太奇怪。此番行程,按理除了你我,便只有金戈亚少主知晓。若说目的是刺杀你或者金戈亚少主,出动的人手,实在是太过随意。” 这群刺客,来势汹汹,偏偏武艺不强,虽然金戈亚少主和姜询都负伤,但到底没伤及性命。 目的,似乎不是刺杀。 “还有金戈亚少主,和殿下比武时,殿下曾说他看起来不胜武力,适才却一人和刺客过招,我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要害伤。最奇怪的是他的伤势愈合,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愈合,比常人快了许多。” 除了最后一点,姜询自己也察觉到了,但是还是听容晚玉说完了所有的看法。 最后姜询才慢慢补充道,“看似年少天真,实则滴水不漏。咱们不是尚且未知那些北域秘药出自北域何股势力吗,依北域如今一盘散沙的模样,定在这五个部族之间。” “此事,我之后会再做打算,至于刮骨香解药一事,还得拜托你了。” 另一间厢房内,金戈亚少主金决盘腿坐在踏上,看着自己手上没有用药却已经结痂的伤口,喃喃自语。 “不胜武力?四殿下还真是没让我失望,不过这英雄到底难过美人关呢。” 钟衍舟无权将使臣扣留太久,盘查完所有人后不得不放行。 金决离开前,对着四皇子连声抱歉,似乎很是愧疚,自己明明邀四皇子为了道歉,却反而更添了麻烦。 姜询对此,扯了扯嘴角,反过来安慰金决,“此事与金决何关呢?总有宵小之辈,见不得澧朝和北域诸部和平往来,本殿下一定让人把这些只敢藏在暗处的鼠辈揪出来,给金决出气。” 金决闻言,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殿下宽宏大量,正如殿下所言,我们北域诸部,一心希望和澧朝和平共处,绝不会向这些宵小低头。” 等金决回到驿馆,此前的黑衣人也早等在此地,比起上回的气定神闲,多了一丝血腥之气。 “少主,您的一句嘱咐,我可是折进去不少兄弟。不知少主下一步有何吩咐?” 听着有些阴阳怪气,金决并不放在心上,逆着光看着黑衣人微微一笑。 “他们没有白死,他们为你的主子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下一步,我需要你,让名不副实的四殿下,看到更多的真相。” 黑衣人看着金决那纯良的笑容,总觉得自己的背后阴风阵阵。 主人离开前,嘱咐自己要听金戈亚少主之命,但金戈亚少主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城府颇深。 和他们一向的暗中筹谋不同,这少主一来便是大刀阔斧的行动,仿佛是要将京都的水彻底搅混一般。 和这样的人谋事,当真不是与虎谋皮吗? 黑衣人内心有隐忧,但主人眼下不在京都,不得不按原计划行事,最后也只能对金决低头。 “是。” 澧朝四皇子和金戈亚少主在酒楼遇刺一事,引起了澧朝群臣的震惊。 不少人表示,这是不法势力有意破坏万寿节前的挑衅,必须从严处理,抓住背后真凶。 也有人觉得,刺客都是澧朝人,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北域使臣的面,此事不能闹大,只能暗中查探。 皇帝坐在高位,听着朝堂上大臣们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眼皮却有一下没一下得眨巴着,似乎十分困倦。 二皇子看了一眼群臣,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拱于身前,进言道,“父皇,儿臣以为,四弟接风宴上先比武输给金戈亚少主,这回又致金戈亚少主遇刺,实在难任礼部之职。” “二弟这意思,听着倒有些偏颇。”太子站在最前面,斜了一眼二皇子。 “二弟也说,两次皆有那金戈亚少主在场,不定,是那金戈亚部族对我澧朝不敬,甚至加害我澧朝皇子!” 二皇子和太子在朝堂上争执实在太过常见。 便是一件两人可以达成一致的政事,都会为了在皇帝面前显眼,而各执一词。 两个皇子开口,也不过让追随他们的臣子吵得更凶,最后还是皇帝不胜其烦,叫停了朝堂上唾沫横飞的局面。 “行了。此时移交给大理寺查办,在此期间,对鸿胪寺驿馆加派人手护卫,不得让北域使臣再出什么岔子。” 定完此事,皇帝略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太子和二皇子,语重心长。 “至于老四,他是你们的亲弟弟,纵有万般不是,你们做哥哥的也该多担待多引导才是,而不是在这里论他的是非。” 皇帝的话,让二皇子心中冷笑不止。 都说人越老越重情谊,从前父皇在二皇子眼中是敬爱有加的天子,现在却越发觉得父皇实在是老了。 老四烂泥扶不上墙,不过是抱着太子的大腿,才能抢了自己的权柄。 眼下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父皇竟然还要包庇于他。 不是因为老四有多能干,只是因为他足够孝顺,足够听话,不会动摇他这个做父亲做君王的权威。 太子对此则乐见其成,毕竟老四是自己的人,对着皇帝俯首应是,“父皇圣明,儿臣定然会好好教导弟弟们,替父皇分忧。” 第198章 有勇无谋塔塔洛 一辆带有容府旗号的马车,停在了鸿胪寺外。 秋扇和丹桂先一左一右下了马车,再将车上的容晚玉接引下来。 容晚玉从怀里拿出一个令牌,递给秋扇。 秋扇拿着令牌,上前去和鸿胪寺守门的小吏交涉,“这是礼部的令牌,我家小姐有事寻北域使臣商谈。” 小吏先核对了令牌,确认无误后又看了一眼马车上的旗帜,知道是近来很受皇帝看中的容侍郎之女后,没有多问,很快放行。 只是叮嘱了一点,不能逗留时辰太长。 这规矩,也是因为前几日金戈亚少主遇刺,鸿胪寺不仅加派了人手护卫,还限制了访客的拜访时辰。 鸿胪寺的驿馆占地颇大,如今其余使臣未至,只有北域五部住在此处,显得十分冷清。 主仆三人问清了塔塔洛部族的住处后,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叩响了塔塔洛部族使臣的房门。 “谁?”门只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塔塔洛使臣从缝隙中看见是三名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子,才略略放下戒备之心。 “你们是谁,干什么?” 如此谨慎的模样,和此前在接风宴上,气势汹汹地挑衅澧朝可谓是天壤之别。 容晚玉拦住秋扇,主动开口,对着使臣行了一个北域的见面礼,还是临时从阿月那里学来的,不算熟练,但足够有敬意。 果然,塔塔洛使臣见了她的动作,面色都和缓了一些,门也敞开了不少。 “我是澧朝的大夫,也是户部侍郎之女,容晚玉。此前,四殿下应是同使臣提起过,我今日来寻使臣议事。” 听她道明身份来由,塔塔洛使臣有些惊讶,此前四皇子确实提过这事。 说是澧朝的大夫,对北域的药材医道很好奇,想要向他请教一番。 对此,塔塔洛使臣倒是欣然接受,他早听闻中原医术的神奇,此次来本就是想着从澧朝多学一些本事用于自己的部族,这种交流自然是愿意的。 但见了容晚玉,他又不免怀疑,只因容晚玉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大夫,年纪轻轻一副贵族小姐打扮,难道中原医术在澧朝需要如此身份之人才能接触? 怀揣着一肚子好奇,塔塔洛使臣侧了侧身,“进来吧。” 容晚玉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才看见屋内还有一人,看着同高大的塔塔洛部族之人不太相像,有些瘦弱,面庞也稍显稚嫩。 塔塔洛使臣还算客气地招待了容晚玉,特地拿出了他们部族盛产的饮品给容晚玉主仆三人一人倒了一杯。 口味厚重的奶砖加粗盐融化,又加了一些不知道什么原料的调味品,混合成一盏乳白色漂浮着不明颗粒的饮品,看着实在没有什么卖相。 秋扇,乃至平日最好吃的丹桂看着这杯东西都难得的犹豫了,容晚玉却大大方方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如何?”塔塔洛使臣知道北域和中原的饮食习惯相差甚远,未必没有想看这位贵族小姐笑话的意思,笑着盯着容晚玉。 熟料容晚玉似乎接受良好,不仅喝得惯,还说出了其中大半的调味料,“还有几味,应是北域特有,我没尝出来。” “你不觉得难喝?”塔塔洛使臣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澧朝人喝北域牛乳,能如此面不改色。 容晚玉用手帕擦去嘴角的奶渍,低声笑了笑,“我向您说过,我是一名大夫,身为大夫,平日试药不在少数,对酸甜苦辣都习以为常。” “不错,医者便该如此,你们中原有一位厉害的大夫,尝尽百草,才有了如今中原伟大的医术。” 坐在一旁,一直默默无闻的塔塔洛人忽然开口,带着特有的异域腔调,对容晚玉的专业十分赞赏。 塔塔洛使臣见没有意料之中的糗事可观,兴致缺缺,向容晚玉介绍起了此人的身份。 “他是塔姆亚,我们塔塔洛部族的大夫,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和他讲。” 塔姆亚的样貌不比其他北域人深邃,身形也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说话也十分和气,对着容晚玉行了见面礼。 “尊贵的中原医者你好,严格说起来,我并不算塔塔洛的大夫,我们塔塔洛没有正经大夫,只有会用一些兽类、草木治病的药商。” 北域的事,要不是此前的无常毒草,容晚玉知道的并不多。 只知道他们靠游牧为生,一年四季却有大半年处于极寒之中,剩下的时候便是极热,可谓生活条件十分艰苦。 她认识的第一个北域人,还是阿月,但阿月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提起过北域的事。 容晚玉有些惊讶地问道,“可是你们北域不是十分擅长以奇石和蛊虫治病吗?我以为会有自己擅长的医道。” 塔姆亚听了这话,比她似乎还要惊讶,连连摆手,“容大夫所言,是我们北域一支特有的部族所擅,如今么应该只有金戈亚部族的圣母擅长此道。其余部族少有医者,治疗手段也十分的简单。” “可不是简单。”塔塔洛使臣听到这儿也插了句话,神情似乎有些心痛,“原本我们北域就是看天吃饭,除去寒冬,适宜放牧的日子短之又短,去年,偏偏牲畜大批地害病,我们的族人也” 提到这件事,塔塔洛的使臣有些说不下去,化为沉重的一声叹息,剩下的话由塔姆亚接了过去。 “所以,此番来澧朝,我们也想寻找可以防止牲畜生病的方法。” 容晚玉此番前来,便是存了想找北域部族借一个熟悉北域原料的药商,来破解刮骨香最后的配方。 姜询知道她的想法后,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让她找塔塔洛部族的使臣。 虽然此前塔塔洛部族曾经主动挑衅澧朝,但从姜询的情报了解,塔塔洛部族是去年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对澧朝如今是存了求助之心。 此前的挑衅,也不过是想先给了下马威,再尽量公平地谈判,获取想要的东西。 姜询最后的话是,塔塔洛部族的人,有一种有勇无谋的气质,又有求于澧朝,正好可以各取所需。 第199章 灭族 “对于牲畜防疫,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方子。”容晚玉一语惊人。 塔塔洛使臣听见这话,双眼直接放光,又惊又喜,“此话当真?” 而塔姆亚则更冷静些,还是笑得十分温和,看向容晚玉的眼神则多了一丝郑重,“容大夫不妨,说说您的条件。” 没有天上掉馅饼儿的事,塔姆亚的沉稳让容晚玉更高看了他一眼,对着他道出自己的要求。 “很简单,各取所需。我提供方子,而你们塔塔洛,只要借塔姆亚公子一用便好。” 这桩交易,容晚玉自觉是信手拈来,熟料塔塔洛的使臣却变了变脸色,看向容晚玉的眼神,甚至有些奇怪的戒备。 “不行!我们塔姆亚可是有妻女的人。不都说你们中原女子最重名节吗,你怎么如此荒唐!” “你说谁荒唐呢!”丹桂听见使臣对容晚玉不敬,直接开口怼了回去,“是你心思龌龊,你想得跟我们姑娘说的那是一回事吗?” 秋扇知晓容晚玉有计划需北域的人帮忙,害怕丹桂得罪了他们,虽心中也气愤这使臣的言辞,但还是拽了一把丹桂,以大局为重。 “你的话,太无礼了,向容大夫道歉。”塔姆亚似乎半点没有想歪,一脸严肃地斥责了一句使臣。 “容大夫一开始就说了,好奇我们北域的医道。我是塔塔洛的药商,要我自然是为了了解北域的药材。” 药商二字咬得格外的重,使臣闻言也收起了冒犯,有些汗颜地拽了拽自己的辫子,“是这个意思啊容大夫,抱歉。” 小小的插曲容晚玉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对使臣和塔姆亚这个自称药商的身份有了一些怀疑,面上只是浅浅一笑。 “无妨,中原话和北域话有些出入,使臣误会了也难怪。如塔姆亚公子所言,我所求,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些北域的药材,仅此而已。” 容晚玉真诚的解释,让使臣更加讪讪,幸亏一脸大胡子,看不出来面色尴尬。 不过,出于对部族的责任,他还是将丑话说在了前头,“此事不难,但也需你证明你的方子对我们部族的牲畜有用。” 容晚玉点点头,“这是自然,那先劳烦二位,细说一番去年受灾的情形。” 牲畜无论对于北域百姓还是澧朝百姓,都十分的重要。 虽说有专门的兽医,可是医术这件事,在某种层面也可谓是触类旁通,特别是,容晚玉的医术源自一位她至今不知道身份的半仙。 重生后,容晚玉也曾派人去寻前世教授自己医术的那位半仙。 但哪怕是走南闯北阅历无数的三舅舅,也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位药到病除,什么病都能治的神医。 自称神医的不少,但对得上半仙的情况的人却没有,容晚玉只能暂且将此事搁置,当做是真神仙赠给自己的一场机缘。 治疗牲畜,这位半仙也曾做过,那时候途径一处村子,村里的鸡鸭病死了一大片,容晚玉也是从那时学会了这一招。 听了塔姆亚细致的陈述,容晚玉确定了去年北域牲畜得病的几种可能。 给他们证明自己的方子有用也很简单,只需先寻一些牲畜,让他们患上和塔姆亚描述一样的病症,再用药便好。 于是双方议定,容晚玉来准备这些牲畜,塔姆亚则先整理此番来澧朝所带的所有药材。 除了药材,只要澧朝没有的东西,容晚玉都点名花银子购一份。 分别时,塔姆亚以示尊敬,亲自将主仆三人送出了鸿胪寺。 “若容大夫能帮我们解决牲畜疫病一时,那便是我们塔塔洛部族的座上宾,日后只要有用得着我们部族的时候,塔塔洛所有人定然义不容辞。” 容晚玉见他眼底一片赤诚,便没推却这番有言在先的谢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有一事,我有些好奇,还请塔姆亚公子解答。” 塔姆亚对容晚玉的态度良好,“容大夫直接唤我塔姆亚便好,有什么问题直言便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刚听塔姆亚说,北域擅长以奇石和蛊虫治病的只剩下金戈亚的圣母,那那个擅长此道的部族呢?“ 听容晚玉问起这件事,塔姆亚难得流露出一丝尴尬,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容大夫说的,是月路纳部族这个部族,已经被你们澧朝灭族了,此战事发生的早,容大夫年岁小,不清楚也是正常。” 容晚玉将月路纳三个字记在心里,北域的部族名字对她而言,不知其意,有些绕口,只能硬记。 也难怪塔姆亚的面色尴尬,毕竟是澧朝和北域从前的仇恨,还是灭族这样的严重的结果。 只是见塔姆亚的脸上,似乎并未因此事有什么芥蒂,容晚玉如此想,便也如此问了出来。 塔姆亚十分直爽地笑了笑,“一来,北域的部族多如天上的繁星,各部族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甚至不少都存在仇恨。二来,月路纳部族虽然擅长医道,却喜欢捉孩童试药,在我们北域也是声名狼藉。” 容晚玉心道难怪,说不定就是这部族实在作恶多端,当时的永义侯大军才会踏平整个部族。 “那,金戈亚那位圣母,可是出自月路纳部族?” 塔姆亚摇了摇头,提起月路纳部族甚至有些嫌恶,“若她出身月路纳,便不可能当得上金戈亚的圣母。她的医术是从月路纳的遗册上自学来的。圣母本人也是一位十分仁慈善良之人,替不少部族都治过病。” 容晚玉了解了所有疑惑,不再继续询问,和塔姆亚定好下次见面试验药方的日子,便就此作别。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街边景色,心却思索着,阿月难道也出自月路纳部族吗? 如塔姆亚所言属实,月路纳部族如今也已是史书中的流沙,便是阿月当真出自这一部族,也无关紧要了。 “姑娘,咱们现在要去石蕴堂吗?” 秋扇见容晚玉沉思,却未言去向,不得不开口打断。 容晚玉随口嗯了一声,又听秋扇感叹,“阿月姑娘应该还在医馆吧,说起来,阿月姑娘平日似乎只在公主府和咱们医馆转悠,从未请假,想来背井离乡,在京城也是无亲无故。” 这句话,仿佛点醒了容晚玉,她一瞬清明,“对啊,她无亲无故,说不定族人都已不在了,那上回在接风宴上,她到底是见到了谁,才会那样惊慌?” 第200章 第一个病人 塔姆亚蹲在一只黄牛的旁边,十分温柔地摸着牛角,另一只手拿着草料递到牛的嘴边。 黄牛似乎精神不济,但看到食物,还是慢慢咀嚼了起来,比最开始病倒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 “容大夫,您的药真的很有效!” 塔姆亚见黄牛的状态好转,开心不已,甚至抱着黄牛脑袋亲了一口。 黄牛甩甩尾巴,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异域人不太搭理,继续啃食草料。 “中原的牲畜和你们北域的还有些不同,不过这类疫病在牲畜间很常见,待你们回到北域,可以因地制宜,再调整一下方子。” 见塔姆亚那毫不作伪的欢喜,容晚玉也是粲然一笑。 这些天,她找牲畜试验药方,和塔姆亚聊了许多北域的事。 聊起北域的草原,浩瀚无垠的星空,如云一般的牛羊,还有慢慢冬夜中,北域百姓围聚在一起的欢声笑语。 虽然不同国度,各有立场,但容晚玉能感受到,塔姆亚是真心希望并且努力想让塔塔洛部族的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战争不过是两国上位者的政治,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会希望和平永随。 如今澧朝和周边国度的和平,却又是之前澧朝无数将士用血肉换来的,想到这儿,容晚玉便心生叹息。 塔姆亚还蹲在地上,抚摸着黄牛,用北域特有的语调慢慢道,“足够的牛羊,不仅能让孩子们渡过一个冬天,到了春天还能繁衍出更多的牛羊,渡过更多的冬天。一直如此,就不需要为了活下去争抢厮杀。” 这番话,恰好戳中了容晚玉此时的所思所想。 塔姆亚作为北域人,也不希望再有战争发生,无辜者丧命。 “姑娘,石蕴堂那边,来了个特殊的病人,阿月姑娘让您快去看看。” 一辆马车赶来,丹桂从上面跳下来,气都没喘匀便急匆匆道,看起来,那病人的病情很少急切。 “走。”容晚玉二话不说,立刻起身上了马车。 身后,塔姆亚也去牵自己的马匹,“容大夫,我和您一块儿去。兴许能帮上忙。” 等容晚玉和塔姆亚赶到石蕴堂,门口还围着不少人,方嫂子站在门口劝说这些看热闹的散去,但效果并不好。 “我这儿是治病救人的医馆,不是说书看戏的茶楼。诸位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要我给你们扎上几针吗?” 容晚玉对附近百姓有多爱凑热闹已经见识过了,假笑着站在人群后冷不丁的出声。 “还是有什么冤屈,要我请兵马指挥司的官差来一趟?” 上回,兵马指挥司的官差将石蕴堂闹事的混混全部押走,众人都看在眼里。 听了这话,看热闹的心思也歇了,纷纷散开,让出了路。 方嫂子看见容晚玉,松了一口气,上前说话眉头却紧锁着,“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那病人病得奇怪,形似疯癫,阿月姑娘还说和什么香有关。” 容晚玉一瞬便想到了她和阿月近日来忙于钻研的刮骨香,面色一沉,立刻赶向了后院。 还不忘嘱咐方嫂子招待塔姆亚,“病人病情不明,塔姆亚你先在外堂随意看看,我去去就来。” 塔姆亚见容晚玉严肃的模样,点点头,也没有捣乱,找了个不挡路的地方就坐下了。 容晚玉才踏入后院,便听到了男人的嘶吼声和女人的哭啼声。 只见专供病人休息的房间内,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躺在床上,被柔软的布条捆在床榻上,不得自由。 虽然被压制住行动,但他还是不停地挣扎,深深凹陷的眼眶显得一双浑浊的眼睛格外凸出,嘴角还有涎水,不停地叫喊着,“给我闻香,我要闻香!” 床榻边,坐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似乎是这男子的妻子,哭得一双眼肿的如同核桃一般。 阿月则皱着眉头坐在桌前,桌上还摆了许多药,似乎正在纠结配比,身旁还有学徒阿枝帮手。 “病人什么情况?”容晚玉进了门,开门见山。 阿月还没开口,病人的妻子先哭着扑倒在了容晚玉脚边,如何搀扶也不肯起身。 “容大夫,您救救我家夫君吧,他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了,一直嚷嚷着要什么刮骨香,拿东西我去找了,去问了,可指甲盖一点儿就要百金,我们寻常人家,如何拿得出来” “夫人,你先冷静些,我是大夫,自然会拼尽全力去救治你的夫君。” 容晚玉用力地扶住妇人的胳膊,使了个眼色,让秋扇和丹桂帮忙,将她扶了起来,送到另一间厢房歇息。 “我需要更快确定病人的情况,才好施救,你先去歇息,你夫君还需要你来照顾呢。” 等秋扇和丹桂将妇人带离厢房,阿月才略略松开了眉头,她向来不擅长应付这些激烈的情绪。 “病人年三十二,是个行商,前两个月才回京,常留宿青楼。据他夫人所言,他回京就比此前消瘦许多,也没有像从前一般给她家用,直到三日前,被人从青楼赶了回来,便是这副模样了。” 对刮骨香的成瘾性,容晚玉和阿月都已经有了一定了解,但没有见过长期接触刮骨香的人,不知吸食严重的后果。 如今眼前这个行商,便是一个病症明显的病患。 看着被捆在床上,身上有无数被自己挠出来血痕的男人,容晚玉的脊背隐隐发寒。 刮骨香在南方泛滥,刚刚流入京城,这行商走南闯北,应该是在别处就已经开始接触刮骨香,才会到如今的地步。 就如同蚂蚁一般,如果在家中发现一只,那代表一定有根深蒂固的蚂蚁窝,和数不清的蚂蚁藏在暗处。 如今澧朝,到底已经有多少,如同这行商一般,深陷刮骨香无法自拔之人? “我先给他施针,让他强行安眠,否则他会完全崩溃的。” 容晚玉深吸了口气,先让阿枝去取自己的银针,暂且安抚病人,再商后计。 阿月对此不置可否,看着那男人的目光,比容晚玉的震惊和担忧还多了一层,容晚玉看不懂的回忆。 第201章 第一例病亡 石蕴堂外,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抬着一个担架急匆匆地往石蕴堂跑来。 守在门口的学徒看了一眼担架上病人的模样,熟门熟路地将人引到了后院。 后院内,叫喊声,哭嚎声,不绝于耳,完全不同往日的宁静。 “就这儿吧,实在没地方了。” 学徒阿枝指了指厢房内,一个临时加放的床榻。 短短五日,石蕴堂便接诊了七个因刮骨香而陷入狂乱的病人,一开始年岁小的学徒还会害怕,如今看着已经适应良好了。 甚至应对惊慌失措的病人家属,阿枝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我明白您的担忧,咱们医馆的大夫已经在全力救治病人了,您先回家等消息,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特殊时期,除了容晚玉和阿月,冯巧巧以及另一位女大夫都留在了医馆。 就连塔姆亚都干脆留宿在了这里。 他听闻这些病人的病和一个以北域之物为原料的香膏有关,便决定全力配合容晚玉,帮她先攻破这香膏的配方。 但也只是又多确定了两样原料,还剩下一种,三人如何也试不出。 冯巧巧和另一位女大夫都医术还不足以破解这种罕见的病症,便留下来打打下手,学徒们大半暂时被送回了家,病情不严重的客人也暂且没有接诊。 在屋内忙了大半日,阿枝到容晚玉身边,小声提醒她,需要给病人施针了。 容晚玉直起身,只觉得一阵晕眩,险些跌到,被阿月一把扶住了身子。 “你没事吧?” 除了她,塔姆亚也一脸担心地看着容晚玉。 “没事,就是起太猛,没站稳。”容晚玉缓了缓神,安抚地拍了拍阿月的手,拿起针袋走向后院。 这些日子,他们三人连配方都没有破解出来,更别提治疗方法。 姜询知道此事后,动用了自己暗处的势力,开始查找在京城流通此香的源头。 就连钟衍舟也一并拉上了船。 在姜询眼里,钟衍舟既是容晚玉的表哥,又是永宁侯府最年轻的一代,容晚玉都站队自己了,钟衍舟那也得发展成自己人才是。 虽然钟衍舟对姜询本人颇有微词,但是了解到刮骨香对澧朝百姓的迫害后,义不容辞地帮起了忙。 除此之外,还有迟不归留给容晚玉的人,以及容晚玉自己的人,通通发动。 对面的福安堂已经被姜询寻了由头查封,但是根源还是难以确定,只能先控制刮骨香在京城都流动。 这一切,容晚玉也写了信,分别寄给了迟不归和三舅舅,可惜,还没有收到他们的回信。 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这些病人一直陷入求而不得的苦痛,容晚玉只能不厌其烦地施针强行让他们安静歇息片刻。 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容大夫,麻烦你了,我夫君他,今日有好一些了吧?” 第一个病人的夫人,不肯离开石蕴堂回家等消息,留在这儿帮着她们做些活,端端热水什么的。 容晚玉见她实在忧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从第一个病人的屋中走出来,他的夫人便向容晚玉投以希冀的目光。 容晚玉喉头一哽,那句好些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那人,眼看已经是油尽灯枯了,连续多日,难进食水,只想要闻到那香。 期间容晚玉为了延缓他的病情,也用了从十八那里拿来的刮骨香,可是用了香之后,病人似乎更加激动,甚至险些暴毙,俨然是病入膏肓药石罔医了。 “我你进去,陪陪他吧。” 重生以来,开设了石蕴堂,容晚玉还没有碰到过救不活的病人。 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身为大夫的回力乏天。 妇人愣了愣,没说什么,端着手里的水盆走了进去。 不过片刻,屋内便响起铜盆落地的脆响,却没有一声哭嚎。 这些天,妇人看着自己的夫君一日日的衰弱,未必没有预料这个结局,再多的泪也哭干了。 阿月和塔姆亚听见后院的动静,也都走了过来,看着容晚玉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院中央,也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容大夫是一名好大夫。”塔姆亚叹了一口气,这句话是用北域语所言。 两人没有去立刻安慰容晚玉,阿月和塔姆亚治病救人的年头比容晚玉都长,也见过了太多无力救治之人。 知道此时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安慰,只是时间。 然而,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那名撒手人寰的病人之妻,抄起手里的铜盆,从屋内忽然跑了出来,朝着背对着她的容晚玉狠狠砸了过去。 “小心!” 一把镶嵌了不少宝石的佩剑,飞快地投向铜盆。 容晚玉只觉得耳边一声巨响,有水撒在了头发上,忽然的刺激让她一下蹲在了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姜询和钟衍舟前后脚踏入了后院。 姜询的手还保持着投掷佩剑的动作,双目圆睁,上前几步,直接将那妇人踢倒在了地上。 “钟衍舟,给我把这个忘恩负义的无知妇人,抓起来!” 钟衍舟也被吓了一跳,看向那妇人的目光也无比严肃。 他们近来都忙着破解这刮骨香一事,对石蕴堂如今的救治情况也了然于心。 石蕴堂是京城中唯一一家肯接诊关于刮骨香的病患。 虽然暂且没有治愈,但是所有大夫都齐心协力,想尽一切办法帮病人延缓痛苦。 特别是容晚玉,因为她的针灸有一定效果,几乎是连轴转,一直在帮病人压制狂性。 “你丈夫患病,是因为他不洁身自好,此病,是因那些重利忘义的好事之徒而蔓延,你不怪你的丈夫,不怪传播此香的无耻之辈,却在这里对治病救人的大夫动手!” 钟衍舟黑着脸,叫来下属,将那妇人扣押,预备带回司中定罪。 那妇人也不反抗,由着他们动作,从容晚玉身边路过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 “你答应过我,要救我的夫君。” 等妇人被带走,她夫君的尸体暂且被送去义庄。 “容晚玉,你没事吧?”姜询带着自己未察觉的心疼,慢慢蹲了下来。 容晚玉的耳朵还阵阵轰鸣,那妇人的所作所为,若说她不心寒是假的,但是眼下,她更憎恨的,是藏在这一切背后,为非作歹的真凶。 “我没事。”容晚玉伸手抹去自己额前湿漉漉的发丝,眼底满是痛恨与坚定。 “我要让这些宵小之辈明白,他们的阴谋诡计,绝不会成形。殿下,当务之急,必须让官府明令禁止刮骨香在市面的流通,否则,澧朝百姓休矣。” 原本想要安慰容晚玉的姜询收回了手,握紧成拳。 容晚玉的不屈不挠,也感染了他,甚至不止是他。 “好,此事,我来办。” 第202章 兄弟生隙 东宫。 太子高坐主位之上,苏贡安垂首站在堂下,进言完,等待着太子的复答,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 半晌,才听见太子阴沉不定地反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听见太子的反问,苏贡安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恰恰证明太子对他的话信了一半,否则会直接让自己滚出东宫。 苏贡安的眼底划过一丝嘲讽,果然是皇家无情,什么兄友弟恭,在这皇家贵胄之间,根本就是空谈。 “句句属实,殿下,臣对您忠心耿耿,自是希望殿下如巍峨高山一般屹立不倒,才更可恨那两面三刀之人利用殿下的善心。” 话说到这儿,太子伸手摩挲着座椅的扶手,正要说些什么,下人忽然来报,说四皇子来了东宫。 作为太子的好弟弟,四皇子来东宫是常事,太子也嘱咐过宫人,无需阻拦,可直接放行。 但四皇子平日总会守着规矩,不等太子传召不会贸然进东宫,今日竟是破了这规矩。 苏贡安作为太子的附属,自然知道这规矩,心道真是天助我也,一脸严肃地又添了一句。 “殿下仁心,才纵得那些无耻之辈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以往还能装装样子,现在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行了。你先去偏殿。” 太子喉头一滚,黑着脸让苏贡安先避到一旁,再让人将姜询传召入内。 姜询行色匆匆,心中装着要事,没有注意到太子看见自己那一瞬的打量,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 “弟弟参见皇兄。” 若平日,太子不等他行礼完便会让他免礼以示亲厚,今日却看着姜询保持着问礼的姿势半晌才淡淡开口,“起来吧,如此着急,有什么事。” 姜询略整理面色,似乎有些愤慨,“皇兄,您可不知道,二哥他近来,犯了一件危及澧朝的大事。弟弟一得到消息,就想着赶紧来向皇兄禀告。” “哦?还有这等事,你细细说来,老二犯了什么大事。”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座椅扶手,俯视着姜询,心里划过刚刚苏贡安所言。 “四殿下看似跟在您身后劳心劳力,实则,和二殿下一般,野心勃勃,对正统不轨。您和二殿下争斗的越是厉害,四殿下就越是得利。” 姜询不知苏贡安在他之前挑拨了他和太子的关系,将刮骨香在京城泛滥一事娓娓道来。 先是说明了此香害人之深,又提起了此前在围猎场的危险。 “皇兄可还记得,围猎场那只被用过药的老虎?那时候二哥在礼部任职,与异国之人多有交涉,当时咱们已经发现了北域毒草的存在,可惜没能定罪二哥。” 这么多年来,姜询已经十分熟练地明白如何扮好一个好弟弟,急太子之急,将一切不利于太子的事扔给二皇子便是。 “不仅如此,还有京郊百姓中毒那次,也出现过北域毒草,还好皇兄机智,趁此机会夺了二哥的职。但二哥根本无心悔过,如今又和北域之人弄出这等害人之物。皇兄,你一定要将此事奏请父皇,先禁止刮骨香流通才行!” 渔翁之利,姜询说得越多,太子的眼神就越阴沉。 他看着一脸急切的姜询,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还是那个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四弟吗? 姜询和太子的目光相对,察觉到了太子的情绪有异,没等他思索缘由,太子悠悠开口。 “提起春猎那回,至今想起四弟替孤引开猛虎,都让孤感动不已。”看似感激的话,太子却说得波澜不惊,“如今回想,孤倒是不知道,四弟竟有如此身手,能引开那凶猛至极的野兽。” 太子在怀疑他。 这是姜询一瞬间的反应,虽然他不知何事引起了太子的怀疑,面上却还是一脸无辜和信服。 “说来,也是弟弟命好,遇见了会医术的容家大小姐,还有武艺精湛的赵家表妹。永宁侯府的钟大郎也来得及时,才苟全了性命。” 太子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下一句又提起了京郊一事,“京郊事毕,你的运气倒是很好,接过了老二的礼部之职。” “哪里是弟弟运气好,分明就是皇兄运筹帷幄。”姜询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只是弟弟没本事,礼部的事没办好,此次招待使臣,才会让二哥横插一脚。弟弟当真忧心,二哥此番万寿节若立功,会于皇兄有碍。” 是信这个口口声声都为了自己好的弟弟,还是信一家性命都在自己手上的下属? 太子忽然起身,上前用力地扣住了姜询的肩膀,拍了拍。 “你知道,孤从未怪过你的庸碌。你是皇子,生来便该锦衣玉食,不需要争夺什么,只要老老实实地当好你的皇子,就可以安享富贵。” 姜询的掌心渗出一层密汗,没有直视太子,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弟弟胸无大志,只想跟着皇兄吃香喝辣,做个富贵闲人,从无二志。” “好一个富贵闲人。什么时候咱们的富贵闲人,也会关心民生疾苦了?” 太子嗤笑一声,收回手,“你口口声声说那刮骨香有多厉害,可实则不过是那些流连青楼的浪荡子沉溺助兴药物的后果。你自己名下也有青楼吧,你该明白,这些东西,无伤大雅,青楼赌坊这类下九流的行当,每年能给国库上缴多少税款。” 太子此言,便是不把刮骨香一事放在心上了。 姜询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忍了这么多年,看着太子身居此位却只知道为自己揽权夺利。 看着二皇子声望愈盛却只会勾心斗角,与太子斗法,将朝堂搅的乌烟瘴气。 达者兼济天下,穷着独善其身,他一直,在等待着自己能转换身份的时机。 见姜询沉默不语,太子却反而和缓了颜色,身手揽住姜询的肩膀,仿佛兄弟间,亲厚的劝慰。 “四弟,哥哥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做好你只懂吃喝玩乐的四皇子,你的荣华富贵就不会泯灭。” 姜询将嘴抿成一条直线,后退半步,绕开了太子的胳膊,俯身一拜。 “弟弟多谢皇兄教诲,字字句句,铭记于心。” 第203章 阿月的过去 石蕴堂内,容晚玉捏着一根银针不停地旋捻。 事值盛夏,屋内却还燃着炭盆,她整个人热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晚玉可以了。”阿月伸手握住了容晚玉颤抖的胳膊,那是耗力过甚的后遗症。 躺在床榻上的病人,眼睛还睁着,但人已经没了气息。 容晚玉有些麻木的收回了手,“这是第几个了?” “第六个,第一批送来的病人,只剩一个还活着。” 阿月沉默片刻,回答了她的问题。 从第一个病人死亡至今,已过了半月,已到仲夏时节。 这回受刮骨香之毒的病人,其实并不多,到现在也不过十余人,远远不及京郊那回。 这是因为刮骨香的价格昂贵,又多流通于青楼楚馆,能接触到的人大都有些身家,此毒尚未发现会传染,只有第一接触者长时间吸入,才会难以自拔。 但容晚玉却不敢小觑。 这些病人并非像寻常的中毒而亡,刮骨香吸入过多后,摧毁的是他们的意志,沉迷其中,甚至可以无视身体正常的吃喝休息最基本的需求。 除了商人,石蕴堂已经接收了一名官吏,虽然官职不大,但仿佛一记警钟。 要知道,澧朝官场中,常去青楼的权贵要员不在少数,有些是喜好,有些是应酬。 无论何种目的,若这一批人都被刮骨香乱了心志,那对澧朝绝对可谓毁灭性的打击。 何况,已经病入膏肓者,不一定会选择来石蕴堂就诊,京都的病人不知到底又多少,更别提京都之外的各州各地。 “姑娘,来信了,来信了!”丹桂捏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和风镖局的何镖头。 见到何镖头,容晚玉便知道,这回信定然是迟不归送来的,忙接过丹桂递来的信拆开。 信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只有四个字,“珍重,勿念。” 容晚玉立刻回身去取自己随身携带的特制药水,涂抹在信纸上,看见了这封信隐藏的内容。 赫然是刮骨香完全的配方,记载了容晚玉和阿月还有塔姆亚一起试验出来的大部分原料,以及最后一味,一直没有破解的原料。 四个字,一张药方,容晚玉却仿佛看见了迟不归,带着他惯常的气定神闲的笑站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别怕,有他在。 “阿月,塔姆亚,刮骨香的配方有了!”容晚玉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来不及细想,便把阿月和塔姆亚叫了进来。 知道配方只是第一步,他们还需要试验出具体配比,再研制治疗之法,后者是更漫长的过程。 阿月和塔姆亚闻声而入,他们看到的是容晚玉重新誊抄了一遍的配方,没有看见迟不归的字迹。 “原来最后一味原料来自硕国,难怪咱们一直没能破解。”塔姆亚对各国药材都有一些涉猎,一眼认出了最后一味原料的产地。 比起塔姆亚的欢喜,阿月看着这配方,眉头依旧紧锁,看了一眼容晚玉欲言又止。 容晚玉察觉到了阿月的神色,想了个理由暂时将塔姆亚支开,“塔姆亚,你能去库房,先整理一遍这些原料吗,没有的,我派人去采买。” 塔姆亚不疑其他,爽快地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下容晚玉和自己,阿月肩头微微松,才道出了心里话,“便是拿到配方,要研制出解药也十分艰难。那些病人基本都失去了理智,根本无法配合我们,进行药物的试验。” 阿月说的确实是眼下,容晚玉忧心研制解药的一大难题。 那些病人整日昏昏沉沉,唯一清醒的时刻便是叫喊着要刮骨香,根本无法配合。 “所以,你想怎么做?”容晚玉看着阿月,目光坚定地问道。 阿月一脸坦然地回视,伸手指了指自己,“最好的病人,其实在这儿。让我主动吸入刮骨香,可以配合你们一步步了解药性,更快地解决难题。” “不行!”容晚玉下意识便是拒绝,刮骨香摧毁人心智的能力,他们几人有目共睹。 阿月此举根本就是在拼命,万一没能及时研制出解药,那阿月也会和那些病人一样,求而不得,痛苦死去。 容晚玉再想救百姓于水火,也不愿让自己的好友以身涉险。 见容晚玉态度激烈,阿月反而笑了,她知道,这是容晚玉担心自己的表现。 她难得主动伸手,捏了捏容晚玉的脸颊,“你忘了,我最擅长和毒打交道,何况我还会催眠术,比寻常人的意志坚定的多。” 容晚玉还是摇头,这件事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她如何能看着阿月去冒险,“四殿下已经奏请旨意了,只要下令澧朝上下禁止刮骨香通行,便可给我们争取时间,没必要如此冒进。” 说完,容晚玉又有些不解,阿月一直以来,在乎的只有平阳长公主和明月郡主,在石蕴堂行医也是为了明月郡主的身体。 为何如今却要自己以身试毒? “阿月,为什么你想这么做?”想到此,容晚玉也将心中疑问托盘而出。 阿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那张方子。 沉默到容晚玉以为她不会开口时,阿月才忽然道,“这配方,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只是那时候,它还不够完善。” “你和塔姆亚打交道,应该知道一些北域的往事吧?”阿月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看着容晚玉,又像是在看着过去。 “我出身月路纳部族,当年,澧朝的大军打到我们部族的边境,是我,亲自带着永义侯和平阳公主,屠杀了我的族人。” 这番话,阿月说得面无表情,语气也十分平淡,仿佛不过在说今晚吃些什么。 内容却让容晚玉愣在了原地,回过神来,她伸手扶住阿月的胳膊,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出乎阿月的意料。 “你的族人,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震惊阿月通敌卖国,残害同族,而是先入为主,认定了阿月的选择,是出于自我保护或者复仇。 直到此时,阿月的心理防线才全然崩溃,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阿母,我的阿母,她把我扔进毒虫堆中不止是我,还有好多孩子,月路纳族的,其他部族的都有,最小的不过满月,都成了阿母的药人,阿母手中的蛊。” 第204章 帮手 月路纳族,是天生的毒道天才。 每一代的大祭司,都会炼成独属于自己的圣蛊,以此造福族人。 “祖辈上,圣蛊由大祭司独自寻找毒物炼成,最大的用处,便是以圣蛊为族人医治疾病。” “后来,北域的冬日越来越长,有一任大祭司,炼出了取人性命于无形的圣蛊,杀害了周边数个部族,将月路纳族壮大无比。” 阿月的眼眶湿润,泪已经干了,独特的语调将这些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那一任祭司所为,让月路纳族被北域多个部族联合压制,元气大伤,但祭司的意志没有消散,而是传给了下一任祭司,也就是,我的阿母。” 容晚玉静静地陪伴在阿月身边,给她无声的力量让她可以讲述这些过往。 依容晚玉所知,只知道北域和澧朝曾经多有争端,北域部族在粮食不济时,总会掠夺澧朝边境百姓,由此引发了大战。 并不知晓,北域部族内部还有这等冲突矛盾。 “我阿母为了炼制出最厉害的蛊虫,选择以人炼蛊,无论是本族的孩子,还是别族的,都没有放过。我亲眼看着我的伙伴被阿母的蛊虫啃食,一个又一个。” 阿月忽然摊开手,伸到容晚玉面前,掌心有一道疤痕,仿佛一条蜈蚣。 “而我,是虫母,我每日的餐食,皆是那些吃了人的蛊虫。这道伤疤,是一遍又一遍被阿母放血,用以炼制毒药。” 看着那道伤疤,容晚玉如鲠在喉,只有接连不断的受伤,伤痕才会留下如此难以磨灭的痕迹。 肉体上的摧残,远远比不过阿月心中受到的打压,亲眼看见族人在母亲的指引下,越来越疯魔,害得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无辜枉死。 “我知道澧朝大军来犯,月路纳族所居之地,地形艰险复杂,我找到机会偷溜出去,撞见了平阳公主,引着她找到了我的族人。” 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让阿月痛苦不已,大战之后,月路纳族覆灭,她成了俘虏,跟着平阳公主回到澧朝,入了公主府。 “我以为,月路纳族不复存在,这配方也该掩埋于尘。没想到,竟然会被人完善至此。”阿月的言语森森,透露出一股决绝之意。 “晚玉,不是我自寻死路,这些是月路纳族的罪孽,合该由我再一次覆灭。” 容晚玉沉默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你容我再想想,你如今是公主府的人,这决定,无需向长公主禀告一声吗?” 容晚玉的问话,让阿月回暖了一些,她笑着点点头,“公主大义,会明白我的选择。不过你说得对,明月郡主年岁小,我该和她好好告别。” 阿月暂别石蕴堂,回去呆了两日。 再回来时,似乎卸去了什么负担一般,拿着刮骨香,自己呆在了单独的厢房。 每过一日,阿月就会加重用量,容晚玉固定时间进入厢房,记录阿月的病情反应。 因为阿月幼时的经历,她比一般人更加耐受毒性,可以让容晚玉有充裕的时间来试验不同的用药反应。 但此配方,是阿月母亲多年心血而成,要研制出克服它的解法,比上回京郊的单一毒素,困难得多。 过了几日,石蕴堂又来了新的助力。 一进后院,就是熟悉地叫喊声,“容家丫头,老夫来了!” 容晚玉靠在墙上阖目小憩,这段时日她每日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白日就见缝插针地养神。 “卢御医?”容晚玉揉了揉眼睛,看见来人,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不仅是老夫,还有更厉害的帮手。”卢御医笑着往一旁让了几步,露出了他背后的老者。 老者身着寻常衣衫,白发白须,面上沟壑纵横,看着年岁颇大,但精气神却很是不错,让人难辨年岁。 “这位是孙御医?”容晚玉隐约有猜测,起身相拜。 孙御医从未与容晚玉打过照面,此番前来,也是暗中受了皇帝之命。 知晓内情后,他比那些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更明白这刮骨香的厉害,因此不辞辛劳,立刻赶来。 看着容晚玉对自己十分尊敬的模样,孙御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容家姑娘不必多礼,早听闻卢御医提起过容姑娘的医术高深,今日终缘得见。” “您二位怎么来了是陛下答应了,严禁刮骨香?”容晚玉一下直起了腰,目光烁烁。 止住源头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彻底破解刮骨香,姜询答应她办妥此事,已过了好几日,她一直忧心此事难成。 “你算猜到了一半。”卢御医开口解释起来,先叹了一口气,“四殿下以往看着有些率直,未料如今一开悟,便是引得满朝攻讦。” 刮骨香一事,因为涉及药物,寻常不上朝的御医也被叫了过去。 此事太医院都明白,牵扯颇深,院使犹豫之下,派了卢御医去当炮灰。 卢御医踏入大殿时,朝堂上正吵得热闹。 说是吵,不如说是太子一党和二皇子一党,难得摒弃前嫌,共同声讨四皇子姜询的提议。 姜询独自一人站在中央,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嘲弄和责备之声,头低垂着,腰背却挺的笔直。 禁香令不能再拖,哪怕太子对他疑心,他也不得不站出来,自请上奏。 无视耳边的声音,姜询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奏请,“父皇,刮骨香用料大半源于北域,此香在澧朝南边一代已经泛滥,流入京城也有些时日。此香吸食过度,会致病者神思不济,废寝忘食而亡。请父皇下令,严禁此香流通于市。” 皇帝看着堂下之景,没有答复姜询的话,而是指了指才进来的卢御医。 “先让太医院的,看一看是否如你所言。” 姜询早备好了在石蕴堂的病人的脉案,看见来者是容晚玉的熟人,还松了一口气,郑重地将所有的脉案递给了卢御医。 “劳卢御医认真过目。” 卢御医听明白了经过,也不顾此前对四皇子心有微词,一脸严肃地接过脉案,细细翻阅,面色越发惊骇。 第205章 父与子 若今日来的是太医院别的御医,见到太子和二皇子一党对禁止此香流通的反对,多半会衡量一二,是否要如实所言。 可卢御医,一贯的直肠子,在军中便是炮仗军医,到了太医院也没改掉。 他捏着厚厚的脉案,甚至有些激动,上前一步,“陛下明鉴,四皇子所言,绝无夸大,句句属实。依脉案所见,此香虽不会直接夺人性命,但却能摧毁人求生的意志,且起初的效果于人极具引诱,便是无心吸入,也会逐渐沉迷,难以自拔。” 太子看了一眼激动难抑的卢御医,开口打断了卢御医的话,“儿臣记得,上回京郊的解药能研制而出,也有卢御医的功劳吧。偏偏如此巧合,上回的毒,四弟和卢御医皆在,纷纷立功,此回又是毒,又是二人联手。” 太子这话,便是纯纯的泼脏水,不谈及此香的危害,而是诘问四皇子和卢御医的用心。 不仅是太子,二皇子也是悠悠开口,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父皇,还不仅如此,此前春猎,也出现过北域的毒草,那时也是四弟英勇献身,得到父皇的夸赞。” 皇帝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俯视着三个儿子,最后目光落在姜询身上,“老四,你可有什么辩驳的?” 辩驳,姜询的心底几乎泛起冷笑,不问实际,只玩攻心之计,什么时候,澧朝的朝堂,只剩下了这些令人作呕的手段。 “君子论迹不论心,父皇,事态依然严峻,此时非儿臣自证之时,晚一日,便是多一个澧朝百姓沦陷这诡谲之中。” 朝堂之上,已然泾渭分明,皇帝迟迟没有抉择。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国公忽然上前一步,站着了姜询身后半步,“陛下,臣以为,四殿下奏请需行。” 如今满朝文武,大半都已成为了太子和二皇子的党羽,但也有明哲保身之派。 赵国公便是其中之一,他娶了公主为妻,又身负太师之职,称得上是朝堂上可说得上话的老臣。 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 朝堂之上,除了弄权之人,亦有眼中有山河之人,只是大势所趋,他们不得不掩自身锋芒。 然佛也有金刚之怒,姜询将此事危害澧朝之深言明详尽,这些老臣不乏触目惊心。 “陛下,臣附议。” “老臣附议。” 接二连三的,一个个臣子出列,站在了姜询身后,和太子二皇子的附属,并不算多,笔直而下,也汇成了一条溪流。 容束一直没有动作,他这段时日,替皇帝打压了不少权贵,自以为对帝心有了不少了解,可今日却看不明白,到底该言是还是否。 心里还嘀咕,四皇子明明一直跟在太子身后,怎得这回却独自一人站了出来,还被太子和二皇子联手攻讦。 容束心中犹豫,想起了迟不归提亲容晚玉时所言,慢慢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眼色。 咬咬牙,也站到了那队伍之中,高声道,“陛下,臣亦附议。” 到最后,也没有定论,皇帝提前,让大太监叫了退朝。 太子和二皇子将姜询夹在中间,自认此事难成。 “四弟,孤已言尽于此。你实在是太让孤失望了。” 二皇子则带着笑,伸手拍了拍姜询的肩膀,“四弟,都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是这是龙是虫,天生便已注定,何苦自寻烦恼?” 姜询没有动怒,只是停住了步伐,不与任何一位兄长同行,“弟弟恭送二位皇兄。” 道不同不相为谋。 赵国公离开前,特意与姜询说了几句话,“殿下,尽力而为,此行,绝非独木。” “多谢先生宽慰。”姜询没有称呼赵国公的职位或者爵位,而是一句先生,让赵国公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叹。 他是一代大儒,被选为皇子之师,曾经对太子也寄予厚望,希望能教出一个治国平天下的明君。 可是如今的太子至于二皇子,自幼便被贵妃教养得只知与太子相争,他从未有过任何期望。 四皇子,一直来,只是不求上进的形象,赵国公也以为,姜询此生不过庸碌。 直到他发现,闹着厌学的四皇子,离开学堂后,悄悄藏在了后窗之下,费力地用笔墨在书册上记着他的教诲。 没等赵国公再说些什么,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笑着走了过来,冲着姜询和赵国公分别行礼。 “殿下,陛下还在上书房,等着您呢。” 姜询闻言倏然抬起了头,站在他身边的赵国公则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殿下。” 姜询踏入上书房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看着坐在高位上的父皇,姜询第一次觉得,父皇好像真的老了。 皇帝见姜询一声不吭地跪在门口,笑骂了一句,“怎的,心中还怨父皇,未准许你的奏请?” 姜询叩头闷声回话,“儿臣不敢,父皇心怀家国,定有自己的思量斟酌。” “起来回话。”皇帝咳嗽几声,先把人叫到了面前,看着姜询还是低着头。 想起了他幼时被老二欺负时,不服气却又顾虑母妃不得不认错的模样,如眼前一般,满满的不甘心。 “多大年纪了,还如同孩童一般,把什么都放在脸上,如此,还想要和你那两个满是心眼的兄长斗?” “儿臣此言,并非想和兄长争斗,而是此事实在严重” 皇帝抬手,止住了姜询的话,“朕明白。朕问你,今日朝堂之上,反对你的大臣,都是为何?” 姜询暂且不明父皇的态度,谨言慎行,“身为人臣,自当替父皇分忧,为百姓解难那些大臣,许是各有所虑。” 皇帝笑了几声,夹杂着嘲弄,指了指姜询。 “你呀,被太子压得太过怯懦。他们,不过向着太子和老二的鼻息,这些人,不是最可恨的,你要明白,其中还有人是因为你触及了他们的利,而指鹿为马。” 随着年岁越大,皇帝越发觉察何谓力不从心,这些大臣们各怀鬼胎的心思,他不是看不见听不见,而是难以像年轻气盛时,随性而为。 第206章 龙生龙凤生凤 “打开,看看。” 皇帝挑出几封奏折,扔给了姜询。 姜询依次打开,这些奏折大都来自南方各州官员,虽然所处地域不尽相同,但诉求都是一致的,皆提及了刮骨香在青楼楚馆泛滥一事。 泱泱大朝,怎会无人发现刮骨香的诡异,只是能递到御前的折子少之又少。 不等姜询开口,皇帝先言,“上奏这几封折子的官员,接连出事,有得急病而亡的,有被揭露罪责的,还有自请辞官的,无一幸免。” 巧合,可能会有,但放在政事上,绝不可能。 发现刮骨香有异的官吏绝对不止这几人,能上奏到御前的却寥寥无几,上奏后,能等到御批的,一人也不剩。 姜询忽然想起,十八提及过,那刮骨香在黑市的价格,有市无价。 不仅是刮骨香,还有他派人封查的福安堂,搜罗来的硕金丹,也价格高昂,多流向江湖和武将之间。 这便是引起党羽之争以外的大臣,攻讦姜询的重利。 “太医院的人,朕会暗中下令,让孙御医,和今日朝堂上的那个御医一同襄助你破解刮骨香的解药。禁令得下,但需要一个时机。” 姜询见皇帝终于松口,精神一震,附耳恭听。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皆成共识。 最后,姜询是被大发雷霆的皇帝赶出上书房的。 “孺子不可教!” 皇帝震怒之声,大到上书房外的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皆垂头掩目,装作没有看见颜面扫地气冲冲离开的四皇子姜询。 御前侍卫中,一人不动声色地移动目光,看着姜询丧家之犬一般的背影,勾起一抹嘲讽。 等到换班,那名御前侍卫才不紧不慢地卸去装束,轻松出宫,上了自家的马车。 “瞧你那样儿,可是事情成了?”马车内,田康早早等在此处,逼仄的车厢让他百无聊赖,见到苏贡安上车,才提起了些精神。 苏贡安容颜大悦,对着田康连连作揖,“还得是田兄好计策,如今四皇子和太子殿下彻底决裂,便是四皇子知晓我服用秘药,对我也没有妨害了。” 田康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伸出拳头与他相碰,“咱俩那是好兄弟,岂能看着你犯愁。这四皇子,之前还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对我动手,如此货色,还想跟太子相争,实在可笑。” 说是好兄弟,其实不过是狐朋狗友,一起喝酒睡女人的关系罢了。 苏贡安念着田康是首辅之子,往日多有巴结,更深知田康那草包的本性,此番听从田康的建议也是无计可施,未料当真有效。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田兄如今可真是聪颖绝顶。”苏贡安拍完马屁,又一副关切模样。 “田兄您尚未官复原职,可否需要我帮田兄转圜一二?” 自从上回,田康和四皇子在青楼大打出手,田康便被强制停职休养,如今也还没到期限。 苏贡安不想白欠田康一个人情,有心想要回报一二,不料田康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田康自觉自己的父亲有暗助二皇子的意思,在自己的狐朋狗友中也有一番心眼,那些明显是太子一党的,渐渐便疏远了。 苏贡安便是其中一个,若不是此番有人示意让他指点苏贡安,他也不会再寻上苏贡安。 两人避人耳目,各自分开,田康让人将马车驶到了自己家名下的一家书铺。 被掌柜地点头哈腰地迎到了二楼,那个指使他向苏贡安献策的人,正握着一本澧朝的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有人上楼,金决才放下书卷,回身冲着田康拱手行礼,“金决见过田公子。” “你说的,都办成了。”田康对二楼的前朝遗册,向来只视为白纸,随意将桌上的一册孤本拿来当扇子使。 这等混不吝的行径,看得掌柜心头一痛,匆匆上了茶就下楼了,眼不见为净。 金决笑着夸了一句田康,“虎父无犬子,田公子出手果然马到成功。” 对一个异族人来指使自己,田康心里还是有些芥蒂。 在他看来,这什么金戈亚的少主,不过就是借着父亲的光,在澧朝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罢了。 但此番田首辅南巡,自己身为他的儿子,却联络无道,反而是这异族人,和父亲常常书信往来。 父亲给自己唯一的一封信,还是让自己听这异族人的话,若能如此,自己被停职的事便也可一笔勾销了。 田康心中不乏嫉妒,但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从金决的意思,指点苏贡安挑拨太子和四皇子的关系。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得记得,给我父亲写信时,把我的功劳写详尽些,知不知道?”田康将腿搭在桌子上,靠着椅背,睨了一眼金决。 “就算你能给我们田家挣再多的金子,但你也要记得,你不过是个异族之人,还出身我们澧朝的手下败将北域。做好你自己该做的,澧朝的夺嫡,和你们异族人可没关系。” 金决听见这话,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惹得田康不快地瞪了他一眼。 赶在田康责骂之前,金决先开口,辅以他天生面幼的面孔,极易让人放松戒备。 “金决之笑,是赞叹田公子的护国之心,并无歧义。田公子以为,令尊如今已有所属意的澧朝继承者了?” 田康自以为已经看清了自家老爹的意思,不免有些得意。 本不想搭理这异族之人,但又怕异族人看不清局势,坏了自己父亲的好事,勉强提点了一句,“太子虽是正统,但背后有无可取代的母族,要想从他那得到从龙之功,难如登天。反观,二皇子,礼贤下士,好结交君子,才是我父亲中意的储君人选。” 金决对此不置可否,一脸恭敬地冲着田康鞠躬道谢,“多谢田公子指教,金决受教了。” 到底是脾性不相投,田康再三强调要金决记得,多多在田康面前赞扬自己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去寻乐子,等着自己父亲出手,让自己官复原职。 金决起身后,扶额失笑,书信一封,交给了入京后,便暗中助力自己的黑衣人。 “快马加鞭,递呈田相。” 第207章 怜月自怜 边境小镇上,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也只有两层,桌椅看着都有些陈旧。 田首辅坐在窗前的位置,拆开下属刚递来的信过目,而后将信扔进桌上的一碗汤里,看着它化成浆糊。 窗外有小儿追逐,唱着童谣,这童谣是澧朝南方,近来新传唱的。 “状元郎,状元郎,寒窗十年搂娇娘;娇娘美,娇娘香,娇娘爱穿花衣裳;田里无米看不见,田长几尺胡乱填;状元郎,状元狼,是狼不是郎!” 孩童不知童谣之意,只知道节奏朗朗上口,胡乱唱着玩儿,更不知道这童谣出自谁口,为何短短几月便在各州传唱开来。 田首辅合着孩童稚嫩的声音,用竹筷敲打碗边,打着拍子,最后止在一声叹息之中。 “晏大哥,不是愚弟狠心,实在是你的儿子太过顽皮。扮猪吃虎,和那四皇子沆瀣一气,想看我这个伯父,回京后成为笑话。” 田首辅举起酒壶,倒满一盏酒,再将那杯酒撒在地上。 “既然大哥无缘教子,那便只有愚弟代劳了。” 南巡之事紧凑,但也偶尔会在当地停歇一两日。 迟不归在暂时租住的小院中,自己整理着行李。 在湖州,和怜月独处一夜后,田首辅似乎当真信了自己可以拿捏,此后行程对迟不归多了些松懈,让迟不归掌握了更多的证据。 白日,迟不归会见各村镇的理正村长,将清理田亩之令下放。 实际实行的官吏则是当地县令派人,若这县令是个明白人儿,便会依照田首辅的意思,和当地豪绅串通一气,将百姓田契上的数目调大一些,将豪绅明面上的田亩调低一些。 如此一来,原本赋税就不堪重负的百姓便会背负更重的负担。 而那些盆满钵满之人,只需向田首辅进贡部分现银,便能获得日后更长久的厚利。 这一切,迟不归目睹在眼里,却只能隐忍不发,若他挡在了百姓面前一次,下场便是被田首辅寻机除去,换上一个更听话的下属。 那田首辅这所有的罪行,便永远不会被公之于众。 迟不归目视疾苦,铭记于心,化信送京,只待回京那日,替百姓讨回公道。 小院的门被从外推开,走进一个身着华衫的女子。 第208章 朋友的关切 边城的凉风难吹到炎热的京都。 容晚玉正在石蕴堂后院的厢房内,给阿月施针。 随着一日复一日吸入刮骨香,阿月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异常的症状。 眼下神智还算清晰,但对冷热的感知开始异于常人,明明是盛夏时节,却盖上了厚厚的被褥。 为了不将香气扩散出去,门窗都紧闭着,身在其中的容晚玉,汗如雨下,专心致志地给阿月扎针,汗水打湿羽睫也顾不得擦拭一下。 死在刮骨香之上的病人已过十位数。 如今官府未下禁香令,容晚玉和姜询商议,只能先让寻常百姓知其利害。 将刮骨香的毒害性,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再使银子让整日走街串巷的混混散播出去。 如此一来,敢于接触此香者确实大大减少,新送来石蕴堂的病人也少了许多。 除了阿月,因为身体缘故有极强的耐药性,寻常病人被送入石蕴堂时,便已是神志不清。 对容晚玉还有两位太医研究解决之法,毫无助益。 容晚玉害怕阿月的身体不同于常人,刮骨香会损害她的经脉气血,便每隔几日施针一次,既不破坏刮骨香浸入阿月的身体,也不会让刮骨香伤害了阿月的根本。 “你在石蕴堂呆了快一个月了吧?”阿月见容晚玉施完针,才悠悠开口。 原本这屋内的气息就十分闭塞,容晚玉还佩戴了隔绝气息的面巾,更加难受。 容晚玉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呼出的都是热气,“差不多吧,还好有两位御医帮忙,虽然还没研出根本之法,但有了几个方子或许可以减缓症状,接下来几日,得辛苦你试药了。” “试药有什么辛苦的。”阿月在这屋内关了一个月,人都懒散了几分,因为那香的缘故,整个人仿佛被鲜花围绕一般,明明是清冷至极的性子,硬是被这香显出了一丝魅惑。 难怪那些花魁妓子都爱此香,用于留住客人,实在是利器。 “我可是吃蛊虫长大的,药可比那些虫子味道好多了。再说,不是还有你,记得用了药后,给我一颗蜜饯吗?” 容晚玉看着阿月故作轻松的模样,只能扯出一抹笑容,哪怕面巾遮掩,阿月根本看不见。 忽然厢房的门被人敲响,一个熟悉又朝气满满的声音响起,“晚玉,是我,赵雅茹!” “雅茹?”容晚玉打开门,走出去后小心地将门掩住,有往一旁走了几步,和赵雅茹隔开了些距离,“你怎么来了?我身上可能有刮骨香的残留气味,你别离我太近。” 赵雅茹收到阿月让人送来的信,便立刻跑来了石蕴堂。 她从自家父亲口中,得知了刮骨香一事,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便没有来寻容晚玉,只是让人送了厚厚的银票,说让容晚玉买药材用。 那刮骨香的价格日日攀升,并未因歌谣限制,石蕴堂需要大量的刮骨香用以试药,确实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阿月信中说容晚玉已经快将自己累脱相了,赵雅茹见到容晚玉本人,才知道信中所言非虚。 孙御医和卢御医毕竟年迈,不能日以继夜地研制解药。 除了研制解药,还有一些病人留在石蕴堂需要照顾,也只有容晚玉可以施针减缓病人的痛苦。 如此一来,便只有容晚玉从进了石蕴堂后,就几乎没有离开,日以继夜地扑在病人和解药上。 容府她都没回,只让秋扇给母亲送了个口信,让母亲帮忙向容束解释一二。 “你看看你,都把自己累成什么样了?我今天来,就是带你好好去歇息歇息的。” 赵雅茹看着容晚玉的模样心疼不已,撵着容晚玉去梳洗换衣,“你先去换身干净衣裳,我带你去吃京都新开的点心铺子。” 容晚玉止步不前,知道赵雅茹的好心,但还是摇了摇头,“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不能” “什么紧要关头,这几日是留给我试药的,无需你时时刻刻守着。”屋内,阿月提着嗓子否定了她的话。 “赵姑娘是我请来的,你不同她去松快一日,我便便不试药了!” 这威胁一看就没什么力道,容晚玉不觉莞尔,赵雅茹也一脸坚定地要将她带出门。 “是啊,容家丫头,你就歇息两日,不会妨事的。”卢御医从前堂走过来,看着容晚玉的眼神,便是看着自家晚辈一般慈爱。 “劳逸结合,松弛有度,才是长生之道。这两日老夫在此守着,你放心歇息便是。” 此前卢御医和容晚玉便结下了缘分,颇有些忘年之交的意味。 此回,卢御医将容晚玉为民不顾自身的品性看在眼里,越发怜惜这位同行后生。 见几人态度如此坚决,容晚玉也只能从命。 秋扇和丹桂知晓主子愿意歇息两日,开心不已,早给她备好了热汤沐浴更衣。 容晚玉将自己浸泡在温度正好的热水之中,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看着房梁,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医之道,从来都不是急功近利可精进的。 前世她从半仙身上,学来了不少本事,此生用于实处时,也需用心刻苦,将前世的见识化为自己真正的本事。 北域毒草,前世她闻所未闻,也不知此生是否因为她重生的所为,改变了澧朝的走势。 一开始,她也只是想着保家,而从未想过卫国。 重生后,了解了永宁侯府之志,了解到藏身暗处心怀天下的四皇子一党之志,还有迟不归前世今生皆未更该之志。 耳濡目染下,不知不觉,也明白了,身为高官权贵之后,应承担的责任。 一粟一粒取之于民,一身本事也该还之于民。 想到这儿,容晚玉将自己的脸沉入了水中,任凭热水蔓过自己的头顶。 人无完人,她也不是什么圣人,如此重压之下,总会有疲乏之时,总会想起不在一处却并肩作战的心上人。 从上次寄回配方和那四个字后,迟不归便一直没有来信。 田首辅的受贿毁政的证据已然确凿,容晚玉更担心迟不归身处在随时会被发现的危险之中。 “姑娘,衣裳拿来了。” 门外响起秋扇的声音,容晚玉从水里钻了出来,用搭在一旁的布帛擦去脸上的水渍和泪痕,言语无恙。 “进来吧。” 第209章 散心 “沐个浴这么久,我都差点进去捞你了。” 看见容晚玉焕然一新的走过来,赵雅茹才从阿月的门口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灰尘,冲着阿月的房间大喊了一声。 “我们走了哈,改日我再来陪你唠嗑。” 在屋内的阿月看不清神情,但从言语中可感知她的嫌弃,“不用了,我跟你话不投机半句多。” 赵雅茹挽住容晚玉的胳膊,做了个鬼脸,“你明明就很喜欢和我闲话,别害臊啊~” 回应她的,是阿月良久的沉默。 容晚玉目睹两人的活宝模样,不由得发笑,也只有直言不讳的赵雅茹,才能逼得清冷如月的阿月如此言行。 “你们呀,真是欢喜冤家。” 赵雅茹捏了捏容晚玉的胳膊,狠狠皱起眉头,“你瞧你忙得,浑身都没几两肉了。” 待上了马车,赵雅茹才又提起阿月,言语中不乏敬佩,“之前因为你,认识了阿月姑娘,我只觉得是个喜欢玩虫子的怪人。如今见她虽出身北域,却愿意为了澧朝百姓献身试药,才心生佩服。我刚刚可没气她,当真是在陪她解闷。”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赵雅茹说的新开的点心铺子。 店面不大,门口却不少人排着长队在等着买,可想味道应该很是不错。 赵雅茹先跳下马车,再回身去接容晚玉。 她提前给掌柜的打了招呼,掌柜的见她来,立刻躬身相迎,“郡主,容小姐,楼上请。” 点心铺有个并不宽绰的二层阁楼,本也不是为了待客,只布了一张桌子,为想趁热品尝的贵客所留。 赵雅茹对吃的很有研究,京城中的美食便没有她没尝过的。 京城中有一句话,只要淑和郡主夸过的吃食,那才算得上真正的珍馐。 如此,点心铺子的掌柜才会如此热情相迎。 “掌柜的,把你们家招牌的都上一遍。” 赵雅茹先给了锭金子,然后跟容晚玉介绍道,“这家点心铺子,是南方的一家老字号。很早以前,我父亲南下公干帮我带过一回,到京那一包点心都碎成渣了,我硬是吃的一点不剩。” 每每提起家人,赵雅茹都眉飞色舞,有说不完的童年趣事,和容晚玉的童年可谓鲜明对别。 “他们的用料,很多都是南方特有的食材,京城很难尝到,你一定会喜欢的。” 原本容晚玉的口腹之欲并不重,听赵雅茹生动地描述,也不免有了些期待。 很快掌柜的就将他们店里的招牌都上了一遍,其中有不少用了冰的点心,还特地让人搬了两个装满冰的盆上来,以免太热影响客人的品鉴。 赵雅茹忙着给容晚玉介绍菜品,自己没怎么吃,几乎都在动嘴皮子,容晚玉没吃一道,她就会解说一道点心的原料和制作方法。 容晚玉听得认真,吃得也认真,不自不觉便吃了大半,难得粗放地打了个饱嗝才停下来,发觉自己肚皮圆鼓鼓的。 “呀,没留神你吃了这么多,大半还是冰的,别吃坏肚子里。” 赵雅茹后知后觉,有些懊恼,不该让店家一次性上完菜品。 “没事,我一会儿用点消食的丸药就好。” 容晚玉见她面露自责,出言安抚,如今她养成了习惯,随身都会带着一些常备药品和银针。 赵雅茹见她如此说,才放宽了心,又觉得好笑,“虽说是陪你来散心的,可也没想让你吃到要靠药丸消食的。吃不完的,我让店家送到石蕴堂,再买一些,给大家伙儿都尝尝。” 赵雅茹此番出行,打定主意要让容晚玉歇息,什么杂事都包揽在了自己身上。 按着容晚玉,自己跑去找店家,又订了不少点心,让店家一并送去石蕴堂。 从点心铺出来,容晚玉站在热闹的大街上,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她呆在石蕴堂太久,整日和病人打交道,都忘了人声鼎沸的景象如何。 “咱们随处走走,消消食,看上什么玩意儿,跟本郡主说,今日出门,我可特意找我阿娘要了不少银子。” 赵雅茹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腰包,以示自己的富足。 容晚玉含笑点头,全然放松了心神,和赵雅茹在人群中闲逛,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新鲜。 不远处,几个拿着风车的孩童你来我往的追赶着彼此,嘴里还在唱着歌谣。 容晚玉的耳力比常人更为灵敏,在赵雅茹未闻之时,便已经听见了那歌谣的内容。 “状元郎,状元郎,寒窗十年搂娇娘;娇娘美,娇娘香,娇娘爱穿花衣裳;田里无米看不见,田长几尺胡乱填;状元郎,状元狼,是狼不是郎!” 这歌谣让她脚步一顿,目光不由得停驻在了那群不谙世事的孩童身上。 她一听便知,这歌谣指的是迟不归。 迟不归被田首辅当做替罪羊,需要应对百姓的差事都交给了他,落在百姓眼里,迟不归自然是一个罔顾民生,胡乱改政的恶官。 刮骨香事发前,她便听见了京中有传,新科状元在外南巡,却留妓子常伴左右的风流韵事。 她知晓内情,更清楚迟不归的秉性,自然不会怀疑他的为人。 但听见这些不明事理的污蔑,她难免为迟不归感到痛惜和不甘。 赵雅茹挽着容晚玉,见她不动正奇怪怎么了,过了会儿才听见不远处跑跑闹闹的孩童的歌谣。 “不是让人把这些小孩儿引到别的街吗” 赵雅茹常常在京都四处耍玩,自然比容晚玉更早听见这歌谣,虽然她心中不齿迟不归表里不一的言行,也希望容晚玉能另觅良缘。 但却不想在容晚玉如此劳心劳神的时候,让这些传言扰乱她的心思。 今日出行前,她特地叫了家中的护卫,让他们赶在自己和容晚玉的路线上,将这些唱童谣的孩童引去别处。 未料还是百密一疏。 听见赵雅茹低声和身后的丫鬟抱怨,容晚玉才知道这一路跟在两人身边的护卫的用处。 她伸手拍了拍赵雅茹的手,以示安抚,“无妨,南下之言能传入京城,定然是有心人所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在这一时。” 赵雅茹见容晚玉这个当事者的未婚妻反过来安慰自己,心中更是连连叫糟,看着容晚玉,仿佛看见一个为情所困,迷失自己的少女。 第210章 知子莫若母 鉴于自己对情之一字一窍不通,赵雅茹在忧心容晚玉的姻缘后,特地请教了自己的娘亲,宁安公主。 “阿娘,要是有一个姑娘,有了婚配,但她的未婚夫婿声名狼藉并非良配,作为她的至交好友,该怎么办啊?” 宁安公主听着自家姑娘看似隐瞒了话中人的身份,其实根本就是白搭,忧心地摸了摸赵雅茹的脑袋。 怀疑连生三子,脑子都发给了前两个男孩儿,留给赵雅茹的实在堪忧。 “你不就是说容家大姑娘和那新科状元吗?用得着如此拐弯抹角?” 赵雅茹见母亲一下就听了出来,倒是不在意自己那令人掩面的言语水准,而是一拍桌子。 “您一下就听出来了,是不是您也觉得,那迟不归根本就不是良配!这才离京多久,就开始狎妓,要是晚玉以后真跟他成婚了,指不定怎么受委屈呢。” 宁安公主见赵雅茹一脸不快,有些哭笑不得,指了指女儿的脑袋。 “这姻缘,是两人之事,说大些,是两家之事。人家自己不着急,父母也不着急,轮得着你来着急?” “话可不能这么说。”赵雅茹挽住宁安公主的胳膊,撒娇道,“我这个性子,从小到大就没什么朋友,晚玉懂我,是我的至交好友,我若见她往火坑里跳什么都不做,那还算什么朋友?” “哦?不是因为人家是神威将军的外甥女?”宁安公主对自己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哪有不了解的,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女儿。 “一开始,是因为这个,现在不一样嘛。”赵雅茹用力地晃了晃宁安公主的胳膊,“阿娘,您跟爹爹恩爱甚笃,肯定擅长姻缘之事,你就帮帮女儿吧。” 赵雅茹比容晚玉还要长上几岁,早已及笄,按礼她的婚事,才该好好操心一番。 宁安公主虽然和赵国公郎情妾意,但这也是成婚后日日相处得来的,归根结底,她的姻缘还是一场政治联姻。 从小在后宫长大,又是非太后所处的庶出公主,宁安公主对男女一事早早看透。 她自己当初的婚事,是为了巩固当今皇帝,自己的兄长的地位权力,她无从拒绝,却不想自己女儿的姻缘也成为一桩交易。 这才由着赵雅茹的性子,一直没定下人家。 只是眼看赵雅茹的年岁也大了,还如此不着调,宁安公主也难免有些着急了。 “帮你出主意嘛,可以,不过,为娘有条件。”宁安公主看着赵雅茹,笑着开口。 赵雅茹拍了拍胸脯,一脸英雄就义的气概,“阿娘你说,哪怕是让我关在屋里一个月绣花都成。” 要知道赵雅茹最讨厌的就是所谓女子该学的东西,这简直可证她对容晚玉的友情比江河还深。 “那倒是不用,你那双手,握枪杆可以,拿针能把自己的手扎穿。”宁安公主笑眯眯的,道出条件。 “茹儿,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赵雅茹没想到,这事儿还能跟自己沾上边,下意识开口就想拒绝,“阿娘——您答应过我,不催我婚事的。” 宁安公主收起笑意,端起茶盏吹拂一口,“行,那容家大姑娘的事,免谈。” 眼看着赵雅茹的嘴撅得能挂锁了,宁安公主才叹了口气,摸了摸她高束的发髻,“娘不是让你立马定下,只是你得有这个心思。你的婚事,娘不罔顾你的意愿,只要你喜欢的,为人不错的,娘都答应。” 见母亲又留了些退路,赵雅茹脑筋一转,这个心思有没有,阿娘又看不见,先应付下来,帮着晚玉度过此劫才是。 “行,女儿答应。” 和赵雅茹说了计策,赵雅茹忙不迭地就要去立刻安排,只给宁安公主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恰好赵国公下朝归来,只看见自家闺女跟脚踩了风火轮一般的背影,叫都没叫住。 “这孩子,越来越不像样了。” 宁安公主听见丈夫说女儿的不是,立刻哼了一声,“茹儿体内流了你一半的血,茹儿要是不像样,那你这个当爹的才是罪魁祸首。” 赵国公知晓自己夫人对女儿的宠爱,虽然他对女儿寄予了名门淑女的厚望,但是因夫人之故,也并未对赵雅茹太过严苛。 赵国公入内,自然是好一阵安抚,哄得宁安公主开心了,宁安公主才告诉他女儿前来所谓何事。 “小姑娘家的,总觉得一纸婚约便定了终身,实则不然嘛。以容家和永宁侯府的地位,想要让那状元主动退让有的是法子。” 宁安公主在自家夫君面前,完全不似在外那样贤淑的模样,谈起家长里短,也是津津有味。 “这事儿,主要还是得让容家大姑娘自己转变心思,我啊,给茹儿指了一条明路。” 赵国公一听自家夫人又给别人乱点鸳鸯谱就觉得头疼,这红娘的事,也是需要天分的。 自家夫人至今也没凑成过一对佳偶。 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赵国公只能一脸夫人真厉害的神情,“不知夫人,慧眼如炬,指了哪条明路给那容家大姑娘?” 宁安公主微微抬起下巴,还有些自得,“也不是外人,我那四侄儿,姜询。” 这个选择出乎赵国公的意料,不由得有些惊讶,“夫人怎么忽然想起四殿下了?” “这其一,姜询虽母族弱了些,但毕竟是皇子,家世便不差;其二,惠嫔娘娘性子一向温和,有这样一位婆婆,成婚后,也不难相处;其三嘛,之前是觉得姜询有些不着调,可你不是说他外憨内秀吗,得夫君一句夸赞,才华品性想来也差不离。” 宁安一开口,轻轻松松地就说出了容晚玉嫁给姜询的好处。 不过赵国公和宁安公主多年夫妻,哪里不知宁安公主的心思,故意问她,“就只有这三点?” 宁安公主斜了他一眼,就知道瞒不过自家夫君,开口却是一叹。 “如今皇子夺嫡之势,愈演愈烈,你有国公之贵,我有公主之衔,咱们家是躲不过的。” 第211章 赵家前缘 皇帝强盛时,做一个彻头彻尾的保皇党,不参与任何皇子的夺嫡势力,无可厚非。 可如今,皇帝渐渐年迈,太子年岁不小却权力不稳,二皇子母家势大还得皇帝扶持。 如赵国公一党的中立派,被牵扯其中是迟早的事。 宁安公主不止一次,听自家夫君对太子和二皇子的不认可。 虽只是夫妻间的密语,但宁安知道,赵国公一直渴望辅佐一位真正贤明的君主,而不是只知道争权夺利的昏君。 姜询这个侄儿,在众皇子间,一直显得势弱。 早些年,姜询还小的时候,同二皇子一起在宫中受赵国公讲学。 和孜孜不倦的二皇子相比,四皇子就是一块性情顽劣的朽木。 直到某次下学,赵国公归家后,感慨地向宁安提起,发现因调皮被赶出学堂的四皇子,偷偷躲在窗下听学。 “我看了他的书册,居然备了两份,一份胡乱涂抹,一份字迹工整,不仅记了我所言,还附上了自己的见解和问题。” 只是这些问题,姜询从来没有在赵国公面前,问过一次。 宁安听见赵国公的话,也是一愣,她长在后宫,又早早出嫁,和这个侄儿接触并不多,更熟悉的是他的母亲,惠嫔。 “我知道缘由。”宁安公主叹息一声,说起一件往事,“姜询她母妃,是个宫中难得看得清浮华之后的明白人。比姜询大一岁的三皇子,才因才学出众被陛下赞誉,一个月后,便夭折了” 三皇子的母妃,是个文官之女,母家势力不盛,自负入宫前是个名满京城的才女,从小就对三皇子严加管教,望子成龙。 她不明白,这后宫缺的从来都不是少年英才。 宁安本也没多想,听赵国公如此一提,才想起从那之后,似乎姜询就越发调皮,渐渐地在宫中也有了不学无术的名声 收拢思绪,宁安看向赵国公,见赵国公一脸沉思,“夫君,你可有什么想法?” 三皇子已夭折,太子比二皇子年长不少,再然后便是四皇子姜询。 皇帝子嗣不丰,四皇子之后,隔了许久才又有了一个小皇子,且生来体弱多病,更不可能参与储位之争。 事关国本,赵国公虽心有所触,但也不敢妄下断言,最后才道,“时日还长,再看看吧。” 从那之后,赵国公常常将四皇子姜询赶出学堂,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又总会给姜询留下自己亲笔所释的书卷。 两人如此师承,也没能维持太久。 二皇子将对太子的不满全部加诸在姜询的身上,日日刁难,长此以往,便是姜询有心向学,也只会被这些腌臜之事淹没。 赵国公想了个法子,奏请皇帝,言四皇子自己无能为力,请皇帝将四皇子遣去青州,澧朝儒学之胜地,盼有改过之可能。 皇帝本就对这个四儿子没什么指望,不过是看在他母妃是后宫妃嫔中难得娴静的,才肯费些心思。 此奏请被准,赵国公给了姜询一封介绍信,让他到了青州,交给上善书院的山长。 “上善书院的山长是我的同窗旧友,有此信,他会替我继续教你念学。” 在姜询常年灰暗无光的日子里,赵国公是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之人。 他心里渴望学识,希望能成为一个比大哥二哥更出色的人,让母亲不再受人欺辱。 若没有赵国公暗中相助,他也许此生都无法实现此愿。 姜询捏着那封信,心中思绪万千,临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话来。 他示外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在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面前,却总是笨嘴拙舌。 最后,姜询撩开衣袍,对着赵国公行了见师之礼,“先生大恩,学生永生难忘。” 赵国公对姜询,除了欣赏他的品行,还有姜询现在还不懂的厚重期许。 他扶起姜询,只留下一句寄语,“尽力而为,殿下前行,绝非独木。” 此后姜询到青州游学,结识了一生知己迟不归,便是后话了。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暗中对四侄子多有照拂。”宁安开口,将赵国公飘远的思绪招了回来。 “如今,京中形势变幻莫测,姜询已被太子和二皇子推到了明面,你迟早都要做出抉择。” 夺嫡之争,一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若行差踏错一步,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但宁安相信自己的夫君,看人绝不会错,既然迟早自家都要站在四皇子身后,那不如通过女儿的手,先向四皇子结下一段良缘。 宁安的话,既有对赵国公的全心信赖,也有对自家长远之计。 赵国公听后,不得不心生感慨,伸出手搂住了宁安公主,“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听了这话,饶是老夫老妻了,宁安公主也是红了脸,伸手锤了锤赵国公的胸口。 夫妻俩腻歪完,赵国公算是默许了这件事,只是也还有些踌躇。 虽然他对四皇子有恩师之谊,但为了明哲保身,四皇子去了青州之后,赵国公同他就断了私下来往。 对如今四皇子身边的人和事并不了解,对迟不归的为人也难以定论。 “迟副使,在青州便有才名,上善书院的山长是他的恩师,书信于我没少夸赞。再者,此子也是四殿下的好友,以四殿下的品性,想来不会结交什么无德之辈。” 这是在忧虑,怂恿赵雅茹撮合容晚玉和四皇子,是不是在拆散良缘。 宁安公主听了他的话,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这男女之事,你这个大儒便没有我这个女人家看得明白了。” “难道我让茹儿去撮合,便就能成?若那状元郎真如传言所说,依容家大姑娘的聪慧,迟早能明白过来,若再听了茹儿的话,真和四侄子结下良缘,便是咱们功德一件。” 顿了顿,宁安又道,“若传言不实,容家姑娘和状元郎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不会因为茹儿的言语更改心意。再者,四侄子被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也不可能欺朋友之妻。” 最后说白了,还是两个字,随缘。 第212章 倒打一耙 次日,赵雅茹信心满满地准备一切,又将容晚玉约了出来。 两人才逛了一小会儿,赵雅茹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一拍脑袋,“我东西掉了,定是在刚刚那家铺子里。正好这儿有个茶摊,晚玉你在这歇歇脚,我去去就回。” 说完,赵雅茹便带着丫鬟急匆匆往回走,让容晚玉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让丫鬟去不就行了?”丹桂看着风风火火的淑和郡主,很是不解。 秋扇则是一贯的善解人意,想出了一种可能,“许是什么珍贵之物吧。” 容晚玉倒是无所谓,见那茶摊被摊主打扫得还算干净,领着两个丫鬟便落了座。 这两日闲暇,本就是不忍拂了好友的好意,一会儿与赵雅茹分别,她便可以继续回石蕴堂,安心继续研解刮骨香了。 “您三位的茶和茶点上齐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摊主热情地端上来茶水和茶点。 容晚玉看了一眼还站在自己左右的秋扇和丹桂,笑着道:“坐下来一起歇歇吧,这些日子,医馆里你们俩也没少出力。” 秋扇还顾及着身份有别,丹桂便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已经直接坐到了容晚玉的一侧。 见状,秋扇也只能向容晚玉谢恩,再落座。 主仆三人难得闲适地在街头饮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丹桂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对面的巷子口,那巷子口看着有些奇怪,比寻常的巷子窄上不少。 看了一会儿,从那巷子口进出的,皆是一些年岁不大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有些身后跟着半大丫头。 但看穿着打扮,倒是像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可这地界却没什么大宅子。 容晚玉见丹桂看得认真,不由得出声问她在看什么,丹桂便将自己的心里话吐露了出来,“姑娘,对面的巷子好生奇怪。” 听见丹桂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容晚玉还没开口,摊主听见了,倒是先笑了起来。 “看三位姑娘都还年轻,难怪不知道,这对面的巷子,看着巷口狭窄,其实内有乾坤呢。” 经摊主如此一说,加上他微妙的口吻,容晚玉倒是明白了过来。 京城中这事也不少见,那些有钱的有权的男人,家中有正妻小妾不够,或畏于正妻的家世,或有此爱好,会寻些姑娘养在外面,便是外室。 外室的身份比妾都不如,且不被大户人家认可,只能躲躲藏藏过日子。 这处巷子的地形,就很适合为外室购置一间小院金屋藏娇。 念及丹桂还是未成婚的姑娘,又一贯的单纯,容晚玉没有多解释,正想开口换个话题,忽然在那巷口看见了一个熟人。 不仅是她,秋扇和丹桂也看见了,“那是主君?” 从刮骨香一事起,前前后后算起来,父女俩倒是有些时日未见了。 容晚玉看见自己的父亲从那巷子口走出来,四下顾盼后,理了理衣衫,面上还有一丝笑意,实在不难猜想,他为何在此。 容束站在路口,等待着来接自己的马车,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不时还会心一笑,直到被人打断。 “父亲。” 容晚玉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句,并未行礼,一双透亮的眸子,毫无遮掩地直视着容束躲避和震惊的眼神。 “晚丫头,你,你怎么在这儿?” 自知自己做了什么事,容束面对女儿时,有些气短,不过很快拿出父亲的派头,先声夺人地教训起了女儿。 “你有一个月没着家了吧?为父知晓你在医馆忙着查什么刮骨香,可是你最重要的身份,不是大夫,而是容家的大小姐。偶尔去去医馆博得善名便罢了,这么长时间地住在医馆,你可知对你的名声有碍?” 对于容束,容晚玉一直没有很高的期许,哪怕没了萧姨娘,依容束多情的性子,移情别恋也不奇怪。 只是容晚玉没想到他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地反过来教训自己,没忍住,甚至笑了出来。 “博善名?听闻父亲也同意四殿下出禁香令的举措,女儿以为父亲应该知晓此香的危害,未料女儿和石蕴堂的大夫日夜不缀之苦,在父亲眼里,只是为博善名。” 明明只是一月未见,容束对容晚玉这个女儿的管教态度却似乎变了许多。 他先声夺人的教训容晚玉,虽也有遮掩自己的私事之嫌,但心里当真觉得容晚玉的举动不妥。 若不是如今永宁侯府眼看有了些势头,他对钟宜沛也还存了三分耐心,不然早派人将容晚玉从医馆捉回去了。 此时见女儿非但不受教,还反过头来说自己的不是,容束便难免动了肝火,“我知晓你此前是靠着那些微末伎俩,得了些赞誉,但为父要告诉你,莫要得意于那些夸赞。刮骨香的事,再不济也有太医院的御医出手,此事尚未定论,你一个女儿家何必趟这浑水?” 越说便越觉得自己有理,拂袖哼了一声,“你如今已定了婚约,便该在家好好待嫁才是。此前,我由着你母亲纵容你,如今越发不成体统,现在就同我会府。” 正巧马车也来了,容束说着便伸手要去抓容晚玉的胳膊。 因是父女二人的私谈,秋扇和丹桂便站得远了些,此时见主君动怒,要去硬拽姑娘,才连忙跑向前去,想要护住姑娘。 “贼子尔敢,放开她!” 街道的另一侧,姜询和钟衍舟匆匆赶来,正好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容晚玉面前,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还伸手拽住了容晚玉的胳膊。 看架势,竟是要当街强抢民女。 姜询和钟衍舟因联手查封北域药物一事,私下已十分熟稔。 此时配合默契,钟衍舟翻身上了马车,去控制车夫和马匹,以免惊到马,伤及路人。 姜询则直接扣住了那男人的肩膀,在容晚玉惊讶不已的目光中,将男人的手给反拧到了背后。 跟在他们身后的赵雅茹却不急不忙,站在一旁看戏,一副十分满意地模样,跟身旁的丫鬟道,“安排的不错,那个被拧胳膊的,记下来,回去了加赏他。” 熟料丫鬟的面色却变得奇怪起来,低声道,“郡主这不是我们安排英雄救美的混混。” 第213章 英雄没救美 赵雅茹一脸呆愣,看着姜询大展神威地将那男人已经按在了地上,“那他是谁?” 很快,容束自己就回答了自己的身份。 “松手,松手!四殿下,是下官啊!”容束被按了个狗吃屎,痛地直呼气,连忙禀明身份。 容晚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好容束疼得厉害没注意到,倒是姜询看见了,还用眼神询问容晚玉。 “咳咳,是我父亲,四殿下怕是认错人了,还请快松手吧。” 容晚玉敷衍地替容束解释了一句,主要是怕在街头上,被太多人注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表哥,麻烦你让周围的人都散了吧。” 当地百姓都知道的藏娇巷,一辆个头不小的马车,还有一群男男女女,实在难以让人忽视。 已经有围观百姓开始揣测,又是哪家夫人出手捉奸了。 钟衍舟松开车夫,跳下马车,拿出自己的公职令牌,驱散人群,“别看了,东城指挥司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见有官差,围观百姓才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好奇心散开来。 姜询这才伸手将容束又扶了起来,还亲切地帮容束整理好衣袖,“原来是容侍郎,真是抱歉,我还以为是什么强抢民女之徒。容大人没事儿吧?” 对着皇子,还是一个被皇帝默许,大肆封查北域药物的皇子,容束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哪怕胳膊疼得还在发颤,容束也只能挤出一个笑容,“无妨无妨,是下官举止有嫌,殿下路见不平,都是误会,误会。” 容晚玉清了清嗓子,收起笑意,一板一眼道,“不错,是误会。父亲不满我在医馆研制刮骨香,想要让我归家,并非什么强抢民女之辈。” 一句话,便让姜询明白了父女俩在街头这一出的缘由。 他自然是向着她的。 “容大人,这本皇子可就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上回本皇子奏请禁香令时,容大人您也表了认可是吧?” 对内对外,容束总是两幅面孔,此时被四皇子反问,他只能暗瞪了一眼女儿,又喏喏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可是” 不等他可是,姜询又开了口,“容大小姐医术卓绝,那是父皇亲口赞许过的。何况,容大人难道不明白,父皇虽然朝堂上未应许禁香令,但却默许了本皇子私下严打北域药物一事的用意?” 不论其他,容束总会将女儿的名声体统挂在嘴边,但若扯上政事,他又不顾及这些了。 容束冷静下来,略思索了一番四皇子的话。 若此事陛下是有所顾忌才未下禁令,心中却赞许四皇子的奏请,那自家女儿出力研制解决之法,若能成,岂不是大功一件? 想起身后藏娇巷,那劝自己要看顾女儿名声的枕头风,容束不由得清醒了一些。 “多谢殿下提醒,是臣爱女心切,担心晚儿太过辛劳累坏自己的身子。” 话锋一转,又是一番表白心迹,“但若能替陛下分忧,便是晚儿的荣幸,臣不该阻拦。” 姜询装出一副感慨模样,用力地捏了捏容束那只还隐隐作痛的胳膊,“容大人大义啊,此事本皇子一定会告知父皇,让父皇也知晓,咱们澧朝,还有容大人这样,为国为民的忠臣。” “殿下谬赞了,是臣该做的。”容束疼得直抖,又不敢抽出手,只能先出声告辞,“下官家中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临走前,还要再装模作样地嘱咐容晚玉一句,“既如此,你便留在医馆好生替陛下分忧,家中有你母亲,你不必分神。” 眼下,研制刮骨香是头等大事,容晚玉不想在这些小节上和容束再生事端,应许一句,目送容束坐上马车离开。 容束离开后,姜询看了一眼容晚玉身后的巷子,略略皱眉,“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言语里似乎有些顾忌,容晚玉反倒坦然道破,“金屋藏娇之地,也没什么。” “你怎么知道?”姜询未料容晚玉一个姑娘家知道这种地方,说完又觉得不对,开口自证,“我可没去过这里,只是,只是了解京都的布局。” 容晚玉不解姜询为何要多解释一句,四皇子的私事她自然无权过问,便只点了点头。 姜询松了口气,又想起刚刚的误会,犹豫道,“你父亲他” “嗯,多半是有了外室。我眼下分身乏术,此事会告诉母亲来查。”容晚玉说起父亲的不堪,一派平静,也没有半点意外。 不等姜询想好如何安慰她,容晚玉已经转身找到了不知因为何事,正在争执的钟衍舟和赵雅茹。 两人一见面就吵,倒有几分默契,一见容晚玉走过来,就都闭上了嘴。 “我同四殿下有些要事商谈,雅茹,谢谢你这两日陪我散心,今日便到这儿吧。” 赵雅茹见容晚玉有意要和姜询单独相处,非但不觉得自己被好友抛弃了,反而两眼放光地点头。 “行行行,好好好,你们慢慢谈,好好谈” “我同你们一道吧”钟衍舟知晓赵雅茹想要撮合容晚玉和四皇子的意思,作为迟不归的好友,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 却被赵雅茹一把箍住胳膊,硬是托得寸步难行,“你一个莽夫,能商讨什么要事,还是跟我去比划比划招数吧。” 赵雅茹带的人不少,一个眼神,就将护卫唤过来,簇拥着钟衍舟离开,还不忘冲容晚玉摆了摆手。 姜询站在容晚玉身侧,想起刚刚赵雅茹一脸着急地找到他和钟衍舟,说容晚玉遇到了危险。 如今看来,似乎这个危险就是赵雅茹本人,不由得有些无语。 “殿下,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没了旁人,容晚玉先开口道。 虽然知晓容晚玉对自己一向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两人难得独处,姜询还是翘起了嘴角。 “好,今日闹了误会,本殿下请客,你说吧,想去哪儿?” 容晚玉则直接,说了一个,明显不是什么独处的好地方,“老地方,醉花阴。” 第214章 三人相聚 要去醉花阴,就先得扮作男装。 有姜询这个东家在,容晚玉无需乔装得过分用力,只是用帽子将一头青丝藏了起来,再换一身宽大些,难辨身形的男装,再贴点假胡须便可。 容晚玉跟在姜询身后,个子矮小,像个不起眼的跟班,丝毫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老鸨见东家来了,也十分会意,上前便将人往楼上迎。 她倒是一眼认出了容晚玉,只是笑笑,没有声张,转而和姜询说起了楼里近来的事。 “殿下,那田相家的公子,可是来闹了两回了,奴家实在应付不过来了。” 醉花阴是京城最大的一间青楼,但只有少数人知晓,真正的东家是姜询。 从姜询接手后,醉花阴就是他用来搜集情报之地,在这里,常来高官权贵,让姜询得到了不少重要消息。 田康是京城纨绔子弟中的佼佼者,自然也是醉花阴的常客。 碍于他父亲的身份,老鸨也不好拂他的意,只能小心地伺候着。 “他来闹什么?”姜询面上挂着轻浮的笑,语气却十分端正,不时回头看顾一眼容晚玉有没有跟上。 老鸨也看了一眼容晚玉,十分夸张地叹息一声,“闹着要见星儿呗,奴家告诉他星儿已从良了,他也不信,前几日还趁着酒劲将这些厢房都翻了个遍,闹得客人们不可开交。” 姜询闻言脚步一顿,想起了上回容晚玉假扮醉花阴的“星儿”,从田康嘴里套话的事。 他挑了挑眉,有些不屑,“上回是被打的不够,还是被罚停职不够,不敢找本殿下的麻烦,还想去找一个弱女子?” “殿下您想到哪里去了。”老鸨娇笑一声,用手中的团扇轻轻点了点容晚玉的肩膀。 “人家可不是寻仇,是寻情呢~” 星儿本人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上回他连面都没看见吧?何况出了这么大的糗,他就没怀疑过星儿故意灌醉他,或者脚踏两只船?” 老鸨伸手揽住容晚玉的肩,浓浓的香气扑面而来,伴随着她自带转调的笑声,“女人不坏,男人不爱,这就是你不懂了~” “行了,别说些浑话惹她。”姜询用眼神制止了老鸨不着调的言行。 虽然姜询御下一向随和,但跟着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爷骨子里的雷池是半点不能沾的。 老鸨的眼神在容晚玉和姜询之间打了个转,神态立马恭敬了许多,主动向容晚玉致歉,“是奴家冒犯了,您权当是阿猫阿狗叫了几声,别放在心上。” “无妨,不过是几句话。”容晚玉对这些小节并不放在心上,何况她也不是姜询心中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末了,还是姜询给这件事下了定论,“田康的脑子没他老子一半大,估计还觉得星儿是他的解语花呢。不用理他,咬死星儿已从良就行,他流连花丛,不会念念不忘的。” 等两人到了十八所在的楼层,老鸨便恭敬地退下继续去招待客人了。 十八打开门,看见容晚玉竟然和姜询一起来了,还十分惊讶。 “哟,殿下你肯让她踏足烟花之地了?长大了,长大了。” 要不是容晚玉主动提出要来醉花阴,姜询真是半点不想让她来。 斜了一眼十八,姜询负手侧立,示意容晚玉先进屋子。 都是熟人,十八便收起了对外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大咧咧地往地榻盘腿一坐,“别客气啊,吃啥喝啥自己拿。” 容晚玉更习惯和十八这样性子的人打交道,果然是不客气,随意拎了壶茶水,也不顾冷热,便自斟自饮起来。 “十八负责收集情报,我想同殿下在此处交谈,便是想了解时下最新的消息。” 虽然姜询心里明白容晚玉对自己一向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也难免有一丝的失望,不过面上不显,而是让十八捡重要的说。 十八转了转杯子,思索片刻才开口,“刮骨香的事,你是最了解的,要说新消息,我们的人抓了几个在各州收购无常的商人,大都是见财眼开的澧朝人,但有一个是北域人。” 不等容晚玉开口问询,十八见她好奇的神情先摊开手耸了耸肩,“可惜是个硬茬子,抗住了三十多道刑讯,最后被他抓到机会自戕了,没有什么可用证据。” 容晚玉想起如今留在京城的北域五个部族,依刮骨香的势态,必不可能是小部族能为的,多半就在这五个部族之间。 “我和塔塔洛部族的人打过交道,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点消息。北域大部分部族都不擅医术,更别提毒道。” “此前被灭族的月路纳部族倒是世代相传蛊虫和奇石入药之术,如今唯有金戈亚的圣母通过月路纳残留典籍,习得此道。” 姜询闻言略蹙眉头,想起了那个看着面嫩实则滴水不漏的金戈亚少主,直接对十八下令。 “此前派人查的,只是金戈亚少主入澧朝后的踪迹,如此,便联络北域的探子,看看那金戈亚的圣母,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正事面前,十八一向不掉链子,应下了此事。 容晚玉心中倒有些惊讶,虽然知晓姜询暗中经营多年,但没想到异域之地也有他的人手。 此事暂且揭过,十八又提起一件事。 “近来,太子一党和二皇子一党,有些要暂弃前嫌,先针对咱们四殿下的意思。明面上,咱们不得不舍了一些人手,藏住更多的本钱。” 这事属于四皇子一党的机密,十八看在容晚玉的面子上,透露了一些,但并不详细。 最后附赠了一个,后宫中的新鲜事,“之前不是跟你说,田家送了个福星入宫吗,那福星如今已有了身孕。” 比起前面的消息,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件八卦闲谈。 但容晚玉收到过迟不归的许多信,从那些信便可知,田首辅是个有野心城府之人。 这田家之女入宫的时机,并非是大选之时,而是因吉兆受选。 容晚玉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她将担心说出口,姜询反而宽慰了她,“田家女难成威胁,后宫如今被娴贵妃一手遮天,要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下孩子,可不是易事。” 第215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三人说了会儿话,十八忽然起身,说有密报要给姜询看,让他随自己去内间。 容晚玉十分理解,主动端起茶杯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避嫌。 姜询第一时间是想让十八不必避讳,拿来便是,抬头看见十八的眼神示意,还是跟着她去了内间。 “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无需避讳她”姜询怕容晚玉多心,话还是压低了声音。 十八却对着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将那封密报直接拍在了姜询的胸口上。 “看看内容,您再想好要不要跟她说吧。” 姜询甚少见十八如此慎重的模样,皱着眉将密报打开,字迹十分熟悉。 这是迟不归所书,告知姜询,田首辅对他已起杀心,如今田首辅受贿乱政的证据确凿,他已定下计策,将计就计,假死脱身。 不仅如此,还有后计。 此前迟不归便向姜询说过,要寻鬼医根除寒疾,但生机甚渺,此时便是他认定的好时机。 “江兄亲启,国贼罪证确凿,于汝也是获圣上信任之良机。吾此番南下功成,心中唯有一念,望江兄相助。” 姜询初识迟不归时,便如同初识容晚玉一般,自称江言,不想用皇子身份与人交际。 哪怕后来身份公开,迟不归在青州也更习惯称呼他为江兄。 以表不因身份而结缘的兄弟情谊。 信中迟不归又如此称呼,便是告诉姜询,自己所托,凭的是江言的挚友之身,而不是四皇子的幕僚。 姜询深吸一口气,翻到下一页。 “假死之事,切莫告知阿晚。若吾从鬼医之手留得性命,再亲自寻阿晚赔罪,若苍天不眷,不该让卿为吾多伤心一回。” “见此信时,计策将行,万般无奈,皆托于汝。” 十八见姜询看完了信,环抱双手靠在柜门上,语气也沉甸甸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容晚玉,便是殿下您来拿主意了。” 假死,已然是下下策之选。 田首辅心计城府颇深,要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本就十分有难度。 此计成,迟不归便想直接寻鬼医治病,多半是寒疾复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感觉到了身子渐弱。 前者,十之五六,后者不足一成。 迟不归此举分明就是抱着向死之心而去的,还想要瞒着容晚玉,不让她知晓此中艰辛。 容晚玉在外有些无聊,便打量起了多宝阁上的摆设。 等到茶都喝了三杯后,姜询和十八才从内间走了出来,神色似乎有些异样。 “要是无事,劳殿下同我便先离开了。” 容晚玉没有问他们刚刚聊了什么,只是开口请辞,和姜询一道离开,她便泯然众人,安全得很。 姜询深深地看了容晚玉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石蕴堂。” 十八将两人送到楼梯口,看着容晚玉一无所知还算轻松的背影,用力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不告诉容晚玉是迟不归的请求,做这个决定的人是姜询,她十八又有什么资格告诉容晚玉真相呢。 回到屋内,十八从妆奁深处,翻出了一个无事牌,紧紧握在掌心,难得祈愿。 “老天爷,别让有情人生离死别。” 另一头,容晚玉和姜询避开熙熙攘攘的客人,很快到了一楼。 容晚玉察觉到姜询欲言又止地看了自己好几眼,忍无可忍主动开口道,“殿下,我知道我与殿下,有君臣之别,并未想过要探听太多隐秘之事。殿下不必因刚刚避讳我,而心有不忍。” 她自觉这是一番十分得体大方的言论,不料姜询眼中的怨念似乎更深了,最后干脆撇过头去,不再看容晚玉。 半晌,只回应了一句,“你说得对。” 两人刚走到门口,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只手朝着姜询的肩膀按去,姜询跟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侧身利落地让开。 身后那人未料,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田康?”姜询看见地上的人,挑了挑眉,“怎么?上回没打够,这次还想跟本皇子单挑?” 一边如此挑衅,一边向容晚玉使眼色,示意她先出去等自己。 容晚玉知道田康一直在找星儿,自然不敢生出事端,忙躲避到了楼外。 田康甩得不轻,抬起头时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没等细瞧,便被姜询拎着后衣领,拽了起来。 “打不过,嘴上认错便是,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田康挣扎开来,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姜询竟然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忍耐住了脾气。 “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是想问你,星儿到底在哪儿!” 姜询倒是没想到,早早混迹风月场的田康还有这副痴情面孔,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 “什么星儿,月儿的,要找人你就去贴寻人启事,在这儿发什么疯。” 许是田康找了一段时日,没有半点线索让他有些心急,竟是难得一副好商量的姿态。 “就是上回,我跟你打架抢的那名青楼女子。我知道你身边女人不断,你若愿意将星儿让给我,你开个价便是。” 虽然“星儿”不过是容晚玉胡诌的身份,但听见田康将她当货物一般论价,姜询还是狠狠皱起了眉。 为了让他死心,嘴上胡诌道,“你都说了,本皇子身边不缺女人,哪里还记得什么星儿。让你我大打出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醉花阴怎敢留人,多半是发卖了。” 说完,姜询又极具威慑力地横了一眼田康,挥了挥紧握的拳头,“你若再因此事纠缠本殿下,可别怪本殿下的拳头不留情了。” 上回姜询对田康可是半点情面没留,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伤痕,但足足让田康疼了一个月。 田康见姜询的动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显然心有余悸。 见姜询转身离开也不敢去追,一脸落寞地愣在原地,喃喃自语,“星儿你到底在何处?” 等姜询和容晚玉汇合,一起上了马车离开,田康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倒在地上,惊鸿一瞥的那抹背影为何那样熟悉。 分明就是星儿的背影! 田康不管不顾,急匆匆地冲出门去,却只看见了夜色中沉醉声色的男男女女,哪里有什么星儿。 第216章 碰撞后的火花 石蕴堂内,孙御医和卢御医正在因为一副药方的用量争执不下。 之前给阿月试了几种药方,但效果不尽人意,不过医之道,向来如此艰难,并未打击到这两位老大夫的信心。 容晚玉所习医术与两位家学渊源的御医不尽相同,自成一派,很少掺和两人的讨论。 正在专心致志地配比自己的药方,身旁还有冯巧巧给她打下手,看着吵得唾沫横飞的两位御医,发出一声感叹。 “卢御医一向是个暴脾气,没想到孙御医平日德高望重,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容晚玉从她手里接过药材,笑道,“和性情无关,越是德高望重的大夫,对药方越是锱铢必较。看着他们是在争吵,实则总会达成共识,且比各执己见更善。” 冯巧巧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自从入了石蕴堂,见过的大夫一个比一个医术精湛,所获颇深,自己的医术也是日益精进。 看着气定神闲,有条不素地忙着自己手头事的容晚玉,冯巧巧不免心生向往。 虽然容晚玉是这几位大夫中年岁最小的,可只要她开口提议,孙御医和卢御医总会赞同。 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大小姐这般厉害的大夫。 “诸位都辛苦了,殿下遣奴才送来了清热解暑的点心。"小勋子带了不少人端着数个食盒鱼贯而入。 容晚玉便趁机去劝那两位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御医,“孙御医,卢御医,您二位也稍用些,解解乏吧。” “诶,来了。”卢御医抢先应答一声,然后捏着自己的方子跑向容晚玉,要她评评理。 “容家丫头你说,这药量就得加一成才对嘛,那刮骨香所用复杂,毒素繁复,就得以毒攻毒才是。” 孙御医紧跟其后,也将手里的方子抖开在容晚玉面前,“按我说,该减一成,再辅以补气之药才对老卢那军医出身,改不了用猛药的习惯,不能为了压制毒素,坏了根基,得不偿失。” “停一一再不吃,这冰可就化了,咱们吃完再谈也不迟。”容晚玉将那两张药方一起接过,使眼色让秋扇和丹桂赶紧端来美食堵住二位御医的嘴。 小勋子也很有眼力见,笑着介绍 道,"上回淑和郡主带容姑娘您去的那家点心铺子,咱们殿下已经买下来了,这些是那点心铺子的厨子和御厨联手改良的新菜式,保管比此前的更好吃。” 上回的点心,两位御医也都吃过,确实觉得不错,听了这番解释,才勉强偃旗息鼓,专心致志地用起了点心。 容晚玉见两人终于略略放松下来,刚松了口气,没想到两位老顽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 卢御医留了一勺碗里的汤羹,挑衅地看了一眼孙御医,“既然改了新配方不如我们就比一比,谁先吃出新的原料。” 刚饮了一口冰饮的容晚玉差点噎到,无语地看着卢御医,心道,咱们是大夫又不是厨子,怎么还比起猜食材了 转头见孙御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赞叹,不愧是当过太医院之首的前辈,就是沉得住气。 “幼稚,这有什么可比的”孙御医睨了一眼卢御医,然后吃下一口点心。 “这一款将泉水替换成了牛乳,口感更加顺滑。” 除了两位御医,其余人都有些无语和忍俊不禁,不是幼稚吗,怎么还抢跑呢 卢御医也不甘落后,立刻也答出了自己吃的点心的食材更改。 容晚玉看得微微抽搐嘴角,小勋子在她身旁,贴心地附上解释。 “两位御医本是世交之好,但早年姻缘有些纠葛,孙御医的夫人闺阁时曾爱慕过卢御医,且定了婚约,后来卢御医不顾家中劝阻,从军随医,也断了和孙夫人的婚约。此后孙夫人才同孙御医喜结连理。” 容晚玉一边吃冰一边听八卦,只觉得更加有滋味,看向小勋子的眼神充满赞赏。 “可以啊小勋子,你看着年岁不大,这种陈年往事都知道。” 小勋子被容晚玉夸赞,低头一笑,摆了摆手,“宫里时日长,我们这些奴才只能自己寻些乐子,容姑娘见笑了。” 这边,容晚玉和小勋子还说和宫中八卦,那边卢御医和孙御医的斗嘴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看着两个岁数不小的老头为了猜出更多的食材,把几乎所有点心都吃了一遍,容晚玉默默地让秋扇去取消食的丸药。 容晚玉拿着消食的丸药走上前去,正准备劝两人点到为止,忽然卢御医和孙御医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转头看向了容晚玉。 “食材,我们忘了还有食材!” 其余人皆一头雾水,容晚玉却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两位御医的意思。 “我们此前的配方,局限于药材之中,忘了食乃大补,也可化用为药!” 卢御医笑着摸了摸胡须,“然也,然也,那方子,我便想到了不少可融合食材的,既可以保证药效压制毒素,也可补养病人的身体。” 孙御医也抢着说了几种可用于药的食材,新的解药思路便又打开了。 几人好不容易有了新思路,哪里还顾得上吃什么点心,立刻聚在一起,又忙活了起来。 容晚玉还没忘抓壮丁,让人去鸿胪寺将塔姆亚请来,对于北域的食材,他定然更加了解。 三个医痴一忙起来,便是没日没夜。 其余杂事一概置之度外,直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闯入了这里。 “小姑娘,我们医馆最近歇业,不接待客人”方嫂子听见有人敲门,隔着门缝先看了一眼。 发现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才将门打开来,半蹲下身子温柔地跟她解释。 熟料那小姑娘看着乖巧可人,却是个暴脾气,什么也不说,直接撞开方嫂子便往里面冲。 “诶诶,不能进——” 冯巧巧正巧拿着一簸箕的药材出来,医馆最近将学徒都暂时送回家了,没注意有个小不点冲了过来。 手里的药材撒了一地,冯巧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丫头的胳膊,皱了皱眉,“谁家的孩子,这么没礼貌,快出去。” 第217章 张牙舞爪的小猫 小姑娘见挣脱开,咬咬牙才开了口,大喊道,“放了阿月!阿月,阿月——” 阿月的来历,石蕴堂无人不知,都知晓她是从平阳长公主府里借来的女医者。 面前的小姑娘样貌出众,穿着华贵,口口声声叫着阿月,不难让人猜想出她的身份。 “明月郡主?”冯巧巧毕竟只是平民出身,被明月郡主的身份吓到,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些。 明月郡主见状立刻推开冯巧巧,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容晚玉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阿月,才猛然回神,走出来一探究竟。 见到红着眼眶的明月郡主,她也十分惊讶,明月郡主看模样就知道身子抱恙,从第一次在公主府见到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阿月在石蕴堂出诊,也是为了跟着容晚玉多学一些中原医术,给明月郡主调理身子。 容晚玉以为,凭阿月和自己的医术,应当能让明月郡主康愈,未料今日见着,还是那样瘦弱。 “郡主,阿月在休息,你这样大吵大闹,会打扰她的。” 容晚玉能感觉得到,阿月对明月郡主的关切,以及明月郡主对阿月的依赖。 阿月如今吸入刮骨香已有一段时间,又试了不少药,身体状态大不如前,定然不想和明月郡主相见,让她担心。 明月郡主见到容晚玉,却如临大敌一般,用憎恨的眼神盯着容晚玉。 她记得,就是眼前这个人,到了自己家,将阿月带走了。 从那之后,阿月不再每天陪在自己身边,总会出府很长时间。 但每次阿月回来都会跟她讲有趣的故事,带好玩的东西,她便暂且忍耐了下来。 可是这回,阿月却离开公主府已有一个月了,她实在担心得很。 “坏女人,把阿月还给我!” 明月郡主叫嚷着,竟是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把匕首,朝着容晚玉刺去。 周遭人都没想到,看着小小的女娃能这样凶猛,随身携带利器,反应不及。 容晚玉却不急不忙,直接伸手捏住了明月郡主的手腕,稍稍使力。 明月郡主只觉得手腕一酸,匕首就掉到了容晚玉的手中。 “还给我!”明月郡主似乎十分喜爱那把匕首,眼底的惊慌毫无遮掩,伸手便想去抢。 可惜身高差异太大,容晚玉伸出一只手抵住她的额头,还能慢慢打量手中的匕首。 匕首上镶嵌了许多罕见的矿石,却并未开刃,便是刚刚直接刺到容晚玉,连衣服也扎不破。 “这是阿月送你的礼物吧?”容晚玉将目光从匕首移到明月郡主的脸上。 明月郡主的愤怒因为这个问题,一瞬间平息,下一秒却瘪起了嘴,眼眶中蓄满了眼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反应实在不在容晚玉的预料之类,还好她家中一对弟妹,哄孩子的经验还是十分丰富的。 容晚玉先让丹桂去公主府报信,然后再蹲下身,轻声哄着明月郡主。 等平阳长公主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哭累了的明月郡主坐在容晚玉身旁,竟然乖乖地没有再生事。 原本怒气冲冲的平阳,见到女儿泪痕犹在的小脸,再大的脾气也散了,上前一把将明月搂入怀中。 “你吓死娘亲了,谁准入私自出府了,你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险!” 明月见母亲动怒,却没有害怕,反而伸手抱住母亲的脖子撒娇,一看平日就深受宠溺。 “娘亲,我想阿月了。” 软乎乎的话,让平阳本就柔软下来的心又软了几分,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看向容晚玉解释道。 “她自幼身边便是阿月陪着,也是被我们惯得太无法无天。” 话虽如此,容晚玉却不能受平阳的歉意,摇了摇头,“无碍。郡主适才太过激动,有些气喘,我给公主把了脉,用了平气的丸药。” 说完,示意秋扇将那药丸交给平阳。 此举是为了让平阳事后自行查验丸药有无纰漏,皇家之人对这些入口之物一向慎之又慎。 适才若不是见明月郡主实在难受,容晚玉也不会先斩后奏。 “那药甜甜的,吃了很舒服。”明月也态度大大转变,主动帮容晚玉说了句好话。 虽然平阳对容晚玉还算认可,但还是让丫鬟收了那瓶丹药,末了只是提醒了容晚玉一句,“明月的脉象,还劳你保密。” 容晚玉点点头,没问缘由。 也是探查了脉象,她才知道,明月郡主是先天不足,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后天再补养也难济于事,只能细水长流地调理舒缓。 至于母体为何在孕育时候如此脆弱,那便是她不能过问的了。 见容晚玉上道,平阳才略略宽心,拉住明月郡主的小手,“跟娘亲回家。” 明月郡主却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容晚玉的袖子,明显是不肯离去。 “郡主,你忘了刚刚我同你说的了?”容晚玉没有强硬地扯出自己的衣袖,而是耐心地和明月郡主讲道理。 明月郡主闻言,看了一眼阿月所在的厢房,犹豫一番,将手又收了回来。 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被嬷嬷抱着上了马车。 “明月被惯坏了,谁的话都不听,怎么你的话她今日却听进去了?”平阳有些惊讶地问道。 容晚玉将手里那把匕首拿了出来,“是凑巧,我猜到这是阿月赠郡主之物,郡主便以为是阿月告诉我的,认定我知道这个秘密,就是阿月信任的人。” 尔后她看了一眼紧闭而沉默的厢房,微微叹了口气,“郡主开始以为我抓了阿月炼药,相信我后我再解释,说阿月生了病,需要在这里好好治疗一段时间。” 对于女儿和阿月之间的羁绊,平阳自然比容晚玉知道得更深,一阵沉默,到最后也没问阿月的身体如何,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可让人到公主府寻本宫。” 将平阳公主和明月郡主送走后,容晚玉又关切了一番,方嫂子和冯巧巧有没有被明月郡主冲撞到。 两人都纷纷摇头,“郡主瘦得跟小猫一般,哪会撞疼我们。” 事了,容晚玉才走进阿月的房间。 阿月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刚刚屋外的吵闹,她半点没有听见,依旧睡得很沉。 虽然她比寻常病人坚持得更久,但到底还是被刮骨香摧残了心智,白日已经开始出现迷糊的状态。 为了让她安眠,容晚玉不得不施针,强迫她入睡。 容晚玉将那把匕首放到阿月枕边,伸手替阿月将面上的发丝拨开。 “阿月,再坚持些时日,解药就快研制出来了。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第218章 与天争命 “这是哪儿” 阿月赤足单衣,站在一个深窟之中,茫然地看着四周。 除了她足下三寸之地,周遭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看不透的恐惧让她裹足不前,慢慢蹲了下来。 “救救我——救救我——” 阿月在内心拼命呼喊,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感觉那黑暗之中仿佛藏了可怕的存在,只能将头埋在膝间。 直到一个稚嫩的童音想起,“阿月姐姐,是我啊。” 熟悉的声音,让阿月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幼的面庞,脸上满是对她的依赖。 那张面庞一直在变换,有时是男孩儿模样,有时是女孩儿模样,但都会亲昵地叫她阿月。 “姑娘,姑娘,阿月又神志不清了!”秋扇急促地唤醒容晚玉,伸手稍稍用力,推动容晚玉的肩膀。 容晚玉和两位御医有了新法子,没日没夜的研究了数日,终于初成。 其中容晚玉因年岁小,坚持的时间最长,最终站着都睡了过去。 眼皮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容晚玉听见秋扇的声音,却总觉得醒不过来,最后勉强睁开一条缝,看见了秋扇着急的模样。 “啪——”容晚玉忽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吓了秋扇一跳。 “没事,太困了,醒醒神。”容晚玉撑着身子站起来,看了一眼天色,繁星密布,俨然还是深夜。 “你去帮我取些东西来,我先去阿月的房间。” 交待完了秋扇,容晚玉跑到阿月的厢房,推开门便看见丹桂正在用长长的布条费力地将阿月捆在床上。 吸食刮骨香深入骨髓者,往往会神智混乱,闻不到刮骨香,甚至会做出偏激的举动。 容晚玉让丹桂尽力按住阿月,然后取出银针,对准几处宁神的穴位扎下去。 此前阿月便受过此针,皆能沉静下来安然入睡,今日却没了效果,依旧在拼命挣扎。 嘴里还喃喃有词,一会儿是北域话,一会儿是澧朝话。 北域话,容晚玉听不懂,澧朝话听得倒是明白。 “明月,别怕,躲在这儿,我去引开追兵。” 似乎陷入了往事回忆之中,认为自己身处险境,拼命想要逃跑。 很快,秋扇带了容晚玉要的东西回来,还带来了一个帮手——塔姆亚。 今日正巧,两位御医都各自回了家歇息,塔姆亚因为不习惯澧朝夏季的炎热,翻来覆去还没有入睡,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 “塔姆亚,我要试一试新制成的药,麻烦你帮我。”容晚玉可不客气,直接说出请求。 塔姆亚直到情况紧迫,没有多言,点了点头便帮容晚玉打起了下手。 他们想的新法子,可谓是集几人之长,共制而成,共分了好几步。 第一步,塔姆亚拿来一个干净的香炉,将珍贵的香料按照精准的配比倒在药盅碾碎,放入香炉点燃。 屋内很快,弥漫了一股提神醒脑的冷冽香气。 第二步,塔姆亚按照方子抓齐了药,交给秋扇熬煮成汤剂。 第三步,秋扇端来汤剂,容晚玉将银针全部浸泡入汤剂之中,然后拿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压在了阿月的舌根之下。 被浸泡过的银针,扎在阿月的十根手指的指尖,捻足时辰后,再依次序取针,有近乎黑色的血珠从阿月的指尖渗了出来,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秋扇见状,立刻拿了木盆来,接住了被逼出的毒血。 到这一步,便算成功了一半,和他们此前预计的情况大致相当,塔姆亚松了一口气,但容晚玉却还是紧皱着眉头。 阿月的毒发,实在太早了。 她的身体亏空,并不适用这样以毒攻毒之法,容晚玉本想着给她好好调理一番,再试此法。 无奈毒发突然,容晚玉只能冒险一试。 阿月忽然嘶了一声,低头发现有一只蝎子用尾刺,扎了自己的指尖。 陪着她的孩子见状立刻将那只蝎子捏在手中,看动作,想要直接扔进嘴里吃掉。 吓得阿月伸手打掉了他手中的蝎子,那蝎子落在地上,飞快地逃跑遁入了黑暗。 “阿月,你怎么要打落我的点心啊。”孩童稚嫩的语气却说着可怖的话语。 不过他也没有生气太久,捧着阿月还在滴血的手,轻轻吹了吹,“母后说了,吹吹就不痛了。” 熟悉的称呼,还有一直被他挂在嘴边的母后,让阿月终于忍无可忍,抓住了孩童的肩膀。 “你到底是谁?” “阿月姐姐,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不认得我呢?”孩童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尔后看着阿月几近崩溃的面容,慢慢收敛起了笑意,转为怨恨。 “阿月姐姐,你当真忘了我吗?我是阿金啊,我是你最好的弟弟阿金。” 那张面孔最终定格在女童的模样,分明是明月郡主的样貌,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阿金。 阿月放开了手,转身想要逃,却被他紧紧箍住了脖子,让她喘不过气。 “你说好的,要带我离开,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 “姑娘,阿月她喘不上气了!”丹桂一直按着阿月,也是第一个发现阿月异样的人。 只见阿月将头拼命地往上仰,嘴里还念着北域话,面色由苍白转为紫红。 塔姆亚听见了她的北域话,愣在了原地。 容晚玉没有察觉到塔姆亚的异样,拿出另一套干净的银针,咬咬牙,用了重生后从未用过的针法。 “这招啊,叫与天争命。”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前世半仙的声音,那是半仙将她交给迟不归前教给她的最后一套针法。 “此针,轻易不可用,若成,受者生机延续,若败,生死不知,游离阴阳之外。” 如果失败了,阿月会永远陷入沉睡,再也不会醒过来。 一针一针下去,阿月的面色渐缓,呼吸逐渐恢复正常,也不再挣扎了,仿佛睡着了一般,陷入沉静。 “成了?”塔姆亚的问询响起,只是那声音似乎没有太多的喜悦。 容晚玉施完针,跌坐在凳子上,看了一眼阿月恬静的面容,苦涩地笑了笑,“如果醒了,才算成。” 第219章 迟不归之危 最后一步,是将阿月泡入用药材熬出的汁水之中,补养元气。 容晚玉累得连手指都抬不动了,便交给了秋扇和丹桂。 自己则和塔姆亚一起,退到了屋外等候。 刮骨香之毒霸道,此法集了四人所长才研制得出。 先是阿月自己擅长的香道,用以舒缓病人的心神;再是卢御医以毒攻毒的法子,辅以容晚玉的针灸引出毒血;最后是孙御医擅长的养生调理之道,固本培元。 步骤紧密,缺一不可,阿月也是第一个试验此法之人。 塔姆亚沉默地站在容晚玉身旁,容晚玉缓了缓神,开口向他道谢,“今夜辛苦你了,你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就行。” 塔姆亚看了一眼容晚玉,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问她,“你知道她刚刚说的北域话是什么意思吗?” 适才情形急迫,容晚玉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阿月的状态上,哪里听到了她的呢喃之语,摇了摇头。 塔姆亚见她似乎当真不知,才开口道,“是月路纳族的祈祷语,请月神原谅我的罪孽。” 北域部族繁多,有些古老的部族有自己专属的语言和文字,月路纳族便是其中之一。 容晚玉看着塔姆亚的年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十分惊讶,“你不是说,这个部族灭族已久吗,你怎么知道他们部族的话?” 塔姆亚摸了摸自己的面孔,“母亲孕育我时,惊惧不安,我生来便比同龄人生长更慢,成年后也显得格外稚嫩,实际已经近而立之年。” 从一开始打照面,容晚玉凭面相便以为塔姆亚年岁不大,未料竟然比自己大这么多。 他之后的话,让容晚玉明白了,他眼底的沉重。 “你可知,母亲孕育我时为何惊惧?因为她的三个孩子,我的兄长姐姐都被月路纳族抓走试药,最后只有姐姐逃了回来。” 塔姆亚说起这件事,难得言语有十足的憎恨,虽然他没有见过哥哥姐姐,但见过母亲生下自己后的疯癫,日日唤着三个已逝的孩子的姓名。 “姐姐虽然逃了回来,但没能活下来,只会念一句话,就是月路纳族的祈祷语,后来便是我母亲日日念着,直到她过世。” 塔姆亚看着阿月所在的房间,言之凿凿,“她是月路纳族的余孽。” 自从容晚玉知道阿月的身世后,便一直没有向旁人提及过。 对于澧朝和北域人而言,已经灭族的月路纳人依旧是不可饶恕的存在。 除了北域人的孩童,澧朝北境的孩童也有被掳去试药的。 阿月身在其中,心却未同族人一般沉沦,她善良坚强,为了阻止族人的癫狂,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亲人。 容晚玉没有去辩解阿月的身份,因为塔姆亚在这里帮忙的时日不断,也见识过阿月的蛊虫手段。 “塔姆亚,阿月从未认可过月路纳族的罪行,她也是受害者。” 容晚玉想说阿月从小被月路纳族的圣母,她的母亲虐待,想说阿月偷偷放走过一些孩子,想说阿月引澧朝大军踏平了月路纳族,想说她如今以身试毒,命悬一线,也是为了再一次阻止月路纳族遗留下来的危害。 但她不能。 月路纳族的遗孤和罪魁祸首的女儿无法相提并论,若阿月是月路纳族圣母之女的事情传出去,只会给阿月带来更大的麻烦。 “塔姆亚,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阿月会选择以身试毒,便足矣证明她心地仁善,绝非从前月路纳族人那样恶毒。” 容晚玉诚挚的话,让塔姆亚有所触动,阿月这段日子所受之苦他看在眼里。 而且刮骨香的配方大多用了北域的原料,可见出自北域人之手。 塔姆亚之所以愿意留下来帮忙到现在,也是担心背后之人若将此香用于北域,那对北域的部族,也是一场大难。 从小便铭记于心的仇恨,和眼前看见的一切,让塔姆亚感觉到了矛盾。 最后他没有回应容晚玉的话,而是选择了离开,回到鸿胪寺。 离开前,他背对着容晚玉,作出了一句承诺,“她的身份,我暂时不会告知别人。但若有一天我知晓她做了错误的事,我不会保持沉默。”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容晚玉对塔姆亚的为人也有了深刻的了解。 她略略松了一口气,知晓塔姆亚如此说,便暂且不会揭露阿月的身份。 “谢谢你,塔姆亚。” 塔姆亚离开后,容晚玉也没有睡意,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迟不归,我好累,你还好吗” “迟不归,去死吧!” 小小的茅草屋,被大火点燃,火势凶猛,困在其中的迟不归难以逃脱。 屋外还围着不少村民打扮的人,他们看着面黄肌瘦,显然是长期食不果腹所致,看着熊熊火光,露出了畅快的笑意。 不少人大声叫着迟不归的名字,唾骂着他为官不仁的行径,仿佛只要他死了,这场荒唐的清田之行便能终止。 大火和浓烟遮掩之下,迟不归用提前备好的打湿的布帛包裹住了口鼻。 他看了一眼特意留出来的窗户,心中明白,自己提前布置的人一定出来岔子。 再等下去,便当真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当迟不归想要逃身时,忽然刀光闪过,一柄长刀从浓烟中挥砍而出,直逼迟不归的面门。 迟不归险之又险地仰身避开,抽出腰间的软剑,和黑衣人对峙起来。 一个用剑,一个用刀,偏偏招式有些相似,过了数招也是平手。 “世子,停手吧,我不想伤了你。”黑衣人忽然开口,率先收回了长刀。 久违的称呼,让迟不归想起了什么,站定身形后,才看清了对面人的眼睛,“安叔?” 对面的人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在寒山寺时,他曾假扮高僧,行刺皇帝未果,在迟不归有意放水下,逃离了寒山寺。 “是我,世子,我是来救你的。”安叔笑了起来,眼尾尽是褶皱。 见到熟人,迟不归稍卸防范,收剑上前了一步。 未料一根长箭,破焰而出,直逼他的胸口。 第220章 迟不归之死(上) “驾!” 一匹骏马从城门一路冲进了闹市街道。 马背上的人几乎贴在马脖上,马术极佳,虽一路行人众多,却丝毫没有惊扰行人。 一路疾驰,直到在石蕴堂门口停下,他翻身下马,骏马因力竭直接倒在了地上,他似乎也两股战战,硬撑着敲响了门。 此时天色还早,屋内半晌才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谁呀?”丹桂揉着眼睛打开门,看清来人后,愣了愣,“清风,你不是跟着迟先生南下了吗?” 清风的嘴皮干裂,双目通红,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而归,他从怀里颤颤巍巍拿出了一个布包,交给了丹桂。 丹桂才接过布包,清风就昏厥晕倒了过去,倒在了丹桂的怀里。 丹桂勉强将清风拖了进去,又叫来其余人帮忙。 冯巧巧给清风把了脉,“力竭所致,他至少三日没合过眼,好好睡一觉就行。” 迟不归南下办差,并未让清风跟随左右,而是让他按路径先行一步,以作照应。 秋扇一向心细,见清风如此急切,日夜不歇地跑回来报信,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皱眉问道,“清风可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丹桂拿出那个脏兮兮的布包,递给了秋扇,“只有这个,一句话都没说。” 然后又转头问冯巧巧,“阿月姑娘还没醒吗?” 冯巧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阿月陷入昏迷已经有好几日了,容晚玉怕她有意外,直接搬到阿月的厢房贴身照顾。 她们无事,也不会去打扰容晚玉。 秋扇拿过那布包,稍稍捏了捏,发现是一件形状不规整的硬物。 正犹豫要不要现在交给容晚玉时,四皇子带着几个侍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参见殿下。” 姜询抬了抬手,示意免礼,看见清风后,直接让侍卫将人抬走。 身份有别,秋扇等人不敢阻拦,只有丹桂壮着胆子,上前多问了一句。 “殿下,清风为何这般模样赶了回来,是不是迟先生出了什么事?” 姜询的面色也有些难看,比清风赶回来更早一日,他便已经收到了飞鸽传书,只有四个字。 “民怨苛政,火烧副使。” 看着容晚玉的侍女,姜询知道,迟不归被百姓烧死的消息,不日便会闹的满城皆知。 但此时正是解决刮骨香一事的紧要关头,若容晚玉知晓,疲乏之下伤心过度,恐损己误事。 他微微闭目,最后之令下一句,“今日京中会有些传言,莫要相信,更不要告诉容晚玉,让她分心。” 怕这些丫鬟不知轻重,他难得拿出了皇子的威严,顾视所有人,“这是严令。” 后院厢房内,容晚玉趴在床沿,手还保持着搭脉的姿势放在阿月的手腕上,如此睡了过去。 听见屋外有说话声,才悠悠转醒,抬头转动酸涩的肩膀,又摸了摸阿月的额头,才起身出了厢房。 秋扇正从她门前路过,听到开门声,倏然转身,将一只手背到了背后,“姑娘,你醒了?饿不饿,奴婢给你热些吃食。” 主仆二人自由相伴,这份熟稔默契,让容晚玉一看便知秋扇言行有异。 她冷静地问询,“你背后藏了什么?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秋扇想要否认,看着容晚玉那疲倦的眸子又难开口,默默将头低了下去,内心不免天人交战。 秋扇并未当真威慑于四皇子的命令,她的卖身契捏在姑娘手中不说,单论情分也不会胳膊肘向外拐。 只是担心,容晚玉现在心力交瘁的状态,是否能承受一个噩耗。 不知何时,丹桂大步走了进来,直接从秋扇背后的手里夺过了那布包,双手呈给了容晚玉,语言如炮仗般噼里啪啦一通说了个清楚。 “姑娘,刚刚清风带着这个赶了回来,力竭晕倒后被四殿下的人带走了。具体发生了合适,奴婢们也不清楚。” “丹桂!”秋扇没防备背后有人,见那东西递给了容晚玉,瞬间情急,“你忘了刚刚四殿下的话了吗?” “姑娘是我的主子,四殿下又不是,我只听姑娘一人的话。”丹桂一贯的直言不讳,反而有些不解秋扇的行为。 “他是皇子,就可以让我们瞒着姑娘了吗?” 秋扇跺了跺脚,如此说来,倒好似是她不忠心姑娘一般,一直以来温柔的她,头回被气出了泪花。 “好了。” 容晚玉在接过那布包的一刻,身子便僵硬了一瞬,语气却依旧十分平稳,“我知晓你们各自有各自的体贴,只是若与我有关的事,无论好坏,总得我自己拿主意。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如此柔弱不经事?” 主子的安慰,让秋扇的委屈消散了不少,用手背抹去眼泪,言语还有些哽咽,“姑娘,不是奴婢们觉得您不经事,而是担心你担了太多事……” 容晚玉明明比秋扇和丹桂都小,看着却更成熟稳重,安抚住两人后,紧紧抱着布包,“我想自己静一静,你们先下去吧。” 回了厢房,阿月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 容晚玉将布包慢慢打开,不出所料,看见了半块砚台。 那是迟不归离京前,她所赠的青州特产松竹砚。 松竹砚质地坚韧,不畏火烧水浸,手中的这半块断裂之处,可见有一半圆的印记,纵裂甚深,多半是箭矢这类的利器所毁。 容晚玉伸手摸着凹凸不平的断裂处,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研盘上。 虽然不知迟不归平日将这砚台放在何处,但她知道,自己所赠迟不归定会视若珍宝。 如今只剩下一半,那砚台主人的下场,可想而知,绝对不容乐观。 容晚玉的手紧紧攥住只剩下一半的砚台,断裂处磨红掌心也未放松半分,她心生一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南下去寻迟不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直安静沉睡的阿月,忽然发出一声嘤咛,虽然微弱,但在此时落针可闻的屋内,还是被容晚玉捕捉到了。 容晚玉不顾一脸泪痕,冲到窗前,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阿月的手,轻声呼唤,“阿月,阿月,我是晚玉,你听得见吗?” 第221章 迟不归之死(中) 阿月的眼皮轻轻颤抖,半晌才睁开了一条缝,模糊间,看不清楚眼前人是谁,但听见了她带着哭腔的呼唤。 “别哭,晚玉。” 阿月用力地吐露了一句话,浑身上下仿佛被马车撵过一般的疼,那四个字根本没有声响,只有口型。 阿月的苏醒,宣告了这次试药的初步胜利。 这也是这段时日来,难得的好消息。 容晚玉对着阿月笑一笑,鼓励她再坚持一下就能恢复健康,可是想起刚刚得知的噩耗,心痛难抑,面上神情似喜似悲。 “好好,我不哭,我这是高兴。”容晚玉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坚定地对阿月道,“你别担心,你醒过来就不会有性命之危,剩下的,只需要好生将养调理便可。” 阿月的身体到底太过孱弱,没能坚持清醒太长时间,对着容晚玉微微颔首后,又昏睡了过去 容晚玉缓缓起身,将那半块砚台放入怀中,双手覆其之上,一字一顿。 “不归,我知道,你此生所愿,便是护佑澧朝百姓。你为百姓与虎谋皮,我亦不愿恶人得好报,无论你是生,是死,你志不灭,我心不死。” 不过几日功夫,南边的消息便如疾风一般席卷整个京城。 新科状元,巡田副使迟不归,公干途中,徇私舞弊,鱼肉百姓,激起民怨,被百姓围剿烧死,此事震惊澧朝上下。 兹事体大,田首辅带尸回朝,自言御下不严,请命领罪,已然上京途中,不日归来。 “放屁!迟兄不可能是这样的人!”钟衍舟狠狠一拍桌子,气得咬紧牙关。 坐在他对面的赵雅茹面色也有些复杂,便是迟不归有恶名传回,她也没想到他会客死他乡,更想不到还死的这么惨。 比起迟不归,赵雅茹更心疼容晚玉,这段时日容晚玉的劳累她都看在眼里。 且不论迟不归到底是好是坏,他可还是容晚玉的未婚夫婿,如今一死,以京都的风气,容晚玉难免会落得克夫的名声。 这些外物不论,她看得出来,容晚玉对迟不归已然是情根深种,如今阴阳两隔,不知要何等伤心难过,要是此生难解此情,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赵雅茹瞪了一眼钟衍舟,“当务之急,是如何告诉晚玉这件事,尽可能的让她少些难过。” 虽然这话不中听,但却也是为了容晚玉好,但钟衍舟直接否定了赵雅茹的话,“现在不能说,表妹日日忙着研究那破毒,万一知道此事,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两人一向是万事不合,赵雅茹对钟衍舟的拖瞒之计嗤之以鼻,“你不知道晚玉多聪明吗?何况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她迟早都会知道,还不如先想好如何告知她,才好应对。” 两人最终也没吵出个结果,就坐在石蕴堂对面。 原本此处是和石蕴堂对着干的福安堂,后来因为私卖异国药物,被查封,已经被姜询接手,改成了一家食肆。 专门请了名厨坐镇,就为了给对面的石蕴堂提供伙食。 赵雅茹看了看店内,想起了姜询买店的事,心生一计,“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我们不能让迟不归活过来,那就在晚玉知道此事前,先让她改变心意,换一个人喜欢。” 虽然钟衍舟常常因为太过耿直,而被人怀疑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但此时此刻,钟衍舟坚信,自己的脑袋绝对比赵雅茹装的东西多一点。 “什么烂主意,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撮合表妹和四殿下?” “那你厉害,你倒是说个好主意出来啊!” 眼见两人争执得越来越大声,一直坐在楼上的姜询终于忍无可忍,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吵嚷。 钟衍舟和赵雅茹同时抬头,见到姜询在此处都很惊讶,“四殿下,你何时来这儿了?” “只比你们早一些。”姜询沉声应答。 早一些,指的是从迟不归之死的消息传入京城后,就日日抽时间坐在了这里。 从二楼刚好可以看见石蕴堂的小院一角,偶尔能瞥见容晚玉忙碌的身影一晃而过。 她依旧那样有条不紊,仿佛石蕴堂之外的纷纷扰扰都没有传入石蕴堂,那方寸之地是这闹市中的桃花源一般。 除了姜询,还有十八,也在这里。 他们都是容晚玉的好友,都怀着同样的心情,担心容晚玉接受不了这个噩耗。 “一道吧。” 最后,还是姜询开口,带着几人一同踏入了石蕴堂。 石蕴堂内,还是一样的忙碌,所有人各司其职,连走路都是用小跑替代,只是比此前多了一些朝气。 “你们怎么来了?”容晚玉见到几人,虽是问询,却似乎也没有太过惊讶,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来得正好,缺人手呢,你们若不忙,便留下来搭把手。” 原本想要说的话,被容晚玉的直白打断,几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一堆事,连四皇子也不例外。 阿月的苏醒,让容晚玉和两位御医看到了解法成功的希望。 只是这解法还不算完善,阿月的体质异于常人,她能坚持下来,未必适合普通人。 于是,从留在石蕴堂的病人中,选出合适的,尽职尽责的告知情况后,在免费治疗的条线下,签订了生死契,开始将改良方法适用于其他病人。 除了第一位病人因解法不够严禁而一度陷入危险中,其余病人的反应都还不错。 靠反复的治疗,可以让病人短暂从神志不清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剩下的,便要靠病人的意志,辅以药物的帮助,彻底解除对刮骨香的依赖。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有了突破,之后的进步便是飞速的,这才有了石蕴堂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场景。 所有留在石蕴堂的病人都需要长期辅助治疗,十分耗人力物力。 姜询等人加入了忙碌的队伍,往里走,发现还不止他们几人。 永宁侯府还来了容晚玉的二舅母上官氏,容府来了钟宜沛和方姨娘,就连塔姆亚也来了。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担忧。 他们来到这儿,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迟不归身死的消息,担心容晚玉而来,没想到被抓了壮丁,尚且无一人开口。 第222章 迟不归之死(下) 随着不断的调理,阿月每日清醒的时候多了一些,身体虽然依旧孱弱,但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她躺在床上,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房梁,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这厢房里呆了多久。 性命保住了,她也能感觉得到,对刮骨香那刻入骨子里的欲念慢慢减弱,于她而言,已是能忍受的程度,神思也清醒了许多。 门被推开,容晚玉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阿月,你醒了?正好,该喝药了。” 容晚玉上前,将阿月扶了起来,在她背后塞了好几个柔软的靠枕,再端起药,轻轻吹了吹,舀了一勺,送到阿月嘴边。 “有些烫,你慢慢喝。” 阿月此时抬手还很费劲,没有拒绝容晚玉细致的照顾,低头将勺子里的喝下后,微弱开口,“直接就着碗,一口喝吧。” 药一口一口的喝只会更难以下咽,容晚玉本是怕她喝太急呛到才如此相喂,但没有违逆她的意思,搅动着汤勺,慢慢吹着热气。 “好,那等它再凉一些。” 阿月看着容晚玉,她憔悴了许多,本是花一样的年纪,偏偏揽下这吃苦的差事,眼下青黑遮盖不住,手腕细得都挂不住镯子了。 “我醒的时候,听见你哭,怎么了?” 平静的询问,让容晚玉搅动汤药的手一顿,尔后继续吹气,低垂眼眸,“无事,就是担心你。” 阿月虽然身子疲弱,但头脑还算清醒,看出了容晚玉那一闪而过的遮掩,不过没有继续追问。 再好的朋友,也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一样,何必去拆穿朋友的坚强。 容晚玉给阿月喂了药,又陪她说了会儿话。 将她枕头下的匕首拿出来,告诉她那日明月郡主前来闹了一场的乌龙,笑得直摇头。 “看得出来,郡主很依赖你,我没收了这把匕首,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听话,认真吃药,你就会早一点痊愈,回去见她。” 提及明月郡主,阿月的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郡主是我接生的。” 容晚玉闻言有些惊讶,阿月大约双十年纪,和平阳长公主相遇时,也不过十一二,竟然能替公主接生。 “公主出战北域时,便身怀六甲,我投敌被俘后,便被充作侍女跟在公主身边。后来……公主提前发动,军中只有我一个女子懂些医术,便硬着头皮上了。” 阿月听容晚玉劝郡主好好喝药,就知道容晚玉已经看出来了明月郡主的身体抱恙,解释道,“郡主早产,天生孱弱,我便被长公主指派,守着郡主平安长大。” “原来如此。” 容晚玉怕聊太久影响阿月休息,最后只提及了眼下对刮骨香解法研制的进展,便退出了阿月的厢房。 近来别的病人也需要大夫多加看顾,平日阿月的照料,容晚玉便交给了更细心的秋扇。 容晚玉特地嘱咐了秋扇一句,“阿月尚未完全康愈,近来不好的事,先别同她讲。” 她没有说什么不好的事,但秋扇总觉得姑娘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知道,最后只认真应下此事。 接连几日,阿月和旁人交谈,听见的都是疗法如何完善,京都中被抓住私买异域之药的奸商越来越多,诸如此类的好消息。 似乎石蕴堂的门外,一切都那样风调雨顺,万事顺遂。 阿月并非没有察觉,但从不多问一句,乖乖地配合着每一步的治疗。 至于其他病人,其实更好应付,懂事的便讲道理,莽撞的便威胁。 所有病人,可不费一文钱在石蕴堂呆到痊愈,但必须等到容晚玉说可以归家时,才能离开。 “姑娘,新的尸体到了。” 丹桂领着几个抬着大箱子的人走了进来。 那些箱子看着像是装着药材一类,气味也如此,但实则里面都是姜询派人四处搜罗来的死囚之尸。 容晚玉点了点数量,和医馆内的病人数量一致,点了点头,让人将这些尸体抬到空屋子里。 早准备好的卢御医,充当了一回仵作,负责给这些尸体乔装打扮,让他们每一具,看起来都像死于刮骨香。 这是为了给外界营造一种假象,石蕴堂没有研制出克对刮骨香的办法,刮骨香依旧霸道无敌。 那些病人不准接触外界,不准归家,也是为了保密。 “有劳卢御医了。”容晚玉帮着卢御医打下手,乔装尸体的本事她可没有。 卢御医取下手套面巾,洗净双手,松快了一下发酸的胳膊,“小事一桩。刮骨香的事,孙御医已经禀明了陛下,陛下对你的功劳很是认可,等到合适的时机,定会嘉赏于你。” 容晚玉宠辱不惊,只是笑了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有劳您和孙御医美言,若没有您二位相助,此事决不会进展如此顺利。” 卢御医摆了摆手,眼神似乎有些飘忽,最后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休息的屋子。 刚推开门,就看见孙御医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茶具,见他进来便开口问,“怎么样,你同容丫头说了吗?” 随着这段时日的相处,三人也不藏私,彼此交流医术都有了新的长进。 孙御医对容晚玉的针灸之术叹为观止,更难得的是容晚玉医者仁心的品性,和卢御医一样,也十分看重这个晚辈。 卢御医摇了摇头,见孙御医眼中露出一丝鄙夷,啧了一声。 “你还是堂堂太医院院使呢,你那么会拍马屁,你怎么不去说。” “那不是看着你跟容丫头相识更久,更好说话吗?”孙御医的理由十分充足,尔后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咱们两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见的最多的就是生离死别,偏偏对着这容丫头开不了口。” 卢御医也没心情和孙御医吵,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捶了捶腿,“谁说不是?除了你我,你看看这段时日,石蕴堂来了多少人,就没一个敢开口说破的。” 如今刮骨香之事已然大成,剩下的便是精进药方配比,控制成本等琐碎之事。 这些事,石蕴堂的人力足以胜任,不再需要他们俩个老御医的助力。 他们这段时日来石蕴堂一直都是避人耳目躲躲藏藏,孙御医更是直接倚老卖老,宣称自己抱病要在家中静养。 如今也到了该回宫述职的时候了。 第223章 堂上棺椁 田相回朝,带着巡田御史迟不归的棺椁,直上金龙殿。 以免冲撞龙体,那副一看就用了最劣等的木材的棺椁被停在大殿之外,还盖了一层缝有镇压邪祟的经文的长布。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看向那棺椁,皆目不斜视。 一向万人之上,荣威与共的田首辅,卸去了官帽,笔直地跪在大殿中央,一脸沉重。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先从内室而出,低垂眼眸,只看脚尖,一甩拂尘,大喊了一句,“上朝——” 随着一道明黄的身影步步走向金龙之座,堂下的大臣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皇帝走得很慢,每一步看着都十分稳健,尔后落座,扫了一眼堂下的臣子们,最后眼神落在了跪在中央,以额贴地的田首辅。 抬了抬手,“诸位爱卿,平身吧。” 大臣们依次起身,只有田首辅还跪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起一分。 “田相为何还不起身?”皇帝仿佛一无所知般,关切相问。 田首辅越发诚惶诚恐,悲痛交加开口告罪,“臣有罪,无颜面圣。” 朝堂之上,对田首辅请罪之言各有所思。 太子一党隔岸观火,二皇子一党因二皇子的示意,将田相视为一派,自是满心关切。 赵国公为首的中立派,对田首辅多年狐假虎威的行径,也算有所了解,此时冷颜以对,心有不齿。 其中,当属两人,情绪最为激烈。 其一是四皇子姜询,迟不归的好友,长袖之下,紧握手牌,拼尽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外露杀心。 还有容束,迟不归的岳丈,额头的汗从看见那棺椁后就没干过。 此前,他觉得迟不归和自己一般,虽是寒门出身,但有学问品行好眼界高,才愿意将嫡女嫁给他。 未料短短几个月,好女婿就变成了被民怨致死的贪官污吏,甚至还丢了性命,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迟不归当真定罪,那虽死也难辞其咎,他这个岳丈,无论如何都会惹得一身骚,心中叫苦不迭,将迟不归咒骂了万遍,忧心这近在眼前的户部尚书之位,会不会变成煮熟的鸭子飞走。 皇帝喉结滚动,重重咳嗽了几声,他身旁的大太监立刻上前替他抚平气息,又奉上热茶。 皇帝摆摆手,推开茶盏,看着田首辅,笑了笑,问了第二句,“田相何罪之有?” 只见田首辅略起身,双手并指举于额前,颤声自责,“陛下命臣携副使迟不归南下巡田,本为民生计,却受副使偷梁换柱,暗中勾结,迫害百姓,怨声载道。” “虽迟副使已亡于民怨,罪有应得,但臣也有失察之罪,愧对陛下信任。请陛下责罚。” 说完,又是重重一磕,额头肉眼可见青紫起来。 “失察之罪……”皇帝呢喃了一句,既未认此言,也未否定,而是先让人将田首辅扶了起来。 “田相年纪也不小了,如此长跪,怕不利身子。给田相赐座,今日便坐着上朝吧。” 皇帝令下,立刻有太监搬来凳子,放在田首辅身后。 田首辅心中一沉,觉察到一丝危意,并不想落座,却撞上了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 “田相为何还不落座?可是嫌这凳子不够舒适?” 君所赐,臣万死不敢辞,田相一咬牙,还是坐了下去,仿佛那不是一个软凳,而是老虎凳一般。 此后,皇帝直接点名,让别的大臣如常上奏,再不提南巡和迟不归一个字。 兹事体大,南巡致使百姓怨声载道,这是伤国本之举,平日再牙尖嘴利的御史,此时也不敢触这霉头。 朝堂上,当真将那门槛外的棺椁视若无物,谈起了别的政事,如此直到下朝。 “老四,可有什么要说的?” 皇帝顺着,先点了太子和二皇子,最后又点了姜询。 太子参政已久,回禀公事有条不紊,信手拈来。二皇子如今依旧未得授职,所答只能限于自己近日所学所感,不敢言及其他。 姜询则依旧授职礼部,被皇帝点名后,沉稳地上前一步,“万寿节在即,除北域外,其余诸国使臣已呈信报备入京事宜,礼部已做好接待使臣的万全准备,以彰我澧朝大国之威。” 言毕垂首,只字未提迟不归之事。 皇帝不易察觉地笑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好字,心底却对姜询的反应很是满意,觉得他有了长进,不再率性而为。 “若无他事,散了吧。” 皇帝说完结束之语,可不管满朝文武如何做想,起身便先行离开。 御前侍卫上前问询田首辅,“田相,这棺椁如何处置,还望田相明示。” 如何处置,他还想知道如何处置呢! 田相看都不想看那棺椁一眼,但也不能任由它就这样摆在宫中,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劳你多找几个人,帮我抬出宫去,我会派人接应。” 散了朝,二皇子大步流星地走到田首辅面前,亲自伸手去搀扶田首辅起身。 “田相一路辛苦,我已备下酒席,替田相接风洗尘,还望田相赏脸。” 田首辅摆了摆手,却顺着二皇子的力道站了起来,“二殿下折煞老臣了。老臣有辱使命,实在愧不敢当。” “田相何必自责?父皇明显未怪罪田相,此事不过是那副使不知好歹。”二皇子看来,田首辅依旧深得帝心,适才的赐座就是很好的证明。 “父皇总是倚重田相的。” 田首辅面上只是无奈一笑,心中却不敢苟同。 皇帝不问罪,并非认为他无罪,还有一种可能,是不满意他所谓的失察之罪。 这才是田首辅心中所忧,若皇帝认为,巡田之错不尽在已经死了的迟不归身上,那他这个首辅之位,可就不稳当了。 田首辅到底绕不过二皇子的盛情相邀,随他一道出了宫。 刚上马车,还未离开宫门,便被赶来的大太监唤住。 “田相留步。” 田首辅和二皇子闻声,对视一眼,一起下了马车。 “有劳公公,不知何事?” 大太监笑着向二皇子先行一礼,再笑着回答田首辅的话,“陛下有情,宫中设下了家宴,等田相入席。” 第224章 二皇子之忧 目送田首辅离开后,二皇子上了马车,面色微沉,阖目回想着今日堂上之事。 田首辅离京前,两人的密谈言犹在耳,如今迟不归一死,事便算成了一半。 但还远远不够。 “去潜苑。” 二皇子略带倦意地捏了捏鼻梁骨,对下属说了去处。 很快,马车穿梭在一片错综复杂的小巷里,最后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院门前。 潜苑是二皇子的私宅,常常在此会见门客,今日邀田相之宴也设在此处。 除了他,已有人在此,备好了宴席。 见二皇子踏入,翰林院编修柳书和立刻上前向二皇子请安,“微臣见过殿下。” 自从柳御史自请辞官,回越州养老后,官场上,柳家便只剩下中了榜样的柳书和。 作为二皇子母家之后,柳书和无可厚非是天然的二皇子一党。 只是他初涉官场,远不及祖父柳御史那样堪当重任,二皇子如今还在慢慢培养他,例如这回宴请田首辅的事,就交给了他。 柳书和见二皇子身后无人,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殿下,田首辅他是晚些到?” “被父皇留在宫中用膳,说是家宴。”面对柳家人,二皇子要随性得多,直接掀开衣摆落座。 “表弟准备的酒菜难得,不必拘谨,今日便你我兄弟二人共饮。” 虽称他为表弟,听着亲厚,但柳书和依旧谨慎谢恩后,才坐在了二皇子的一侧,并抢先侍从一步亲手替他布菜。 二皇子只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柳书和的酒杯,以示谢意,并未拒绝他的侍奉。 今日的宴席,柳书和当真是精心准备过的,比他在翰林院的差事可用心得多。 但见二皇子味同嚼蜡一般,菜未动几口,酒却喝得极快,不由得将姿态放得更低。 “愚弟见殿下似有烦心,若殿下不嫌,可与愚弟说道一二,如有所用,愚弟万死不辞。” “倒也没有如此严重。”柳书和的低姿态取悦了二皇子,他笑着拍了拍柳书和的肩膀,“表弟,你可知,我门下门客几何?” 和天然正统的太子不同,二皇子能与太子抗争到如今的局面,可并非单单只靠自己的母妃和母家。 柳书和闻言,露出一脸崇敬之意,“殿下求贤若渴,广纳贤才,天下有才之士,莫不折服殿下德才,愚弟难料这如繁星一般的门客,到底有几何。” “如繁星一般,你说得不错,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二皇子饮了一口酒,却并未因这件事欢颜,反而眉间集聚忧色。 “说是才,可不过也为利所驱,那些人难道当真因我的贤名而来?呵。” 二皇子的话,让柳书和不敢回答,只默默低头给二皇子续上酒。 此前柳御史还在朝中,靠着御史对百官天然的制衡,为二皇子揽下不少追随者。 如今么,重利之下,才可将那些老狐狸的心勾住。 毕竟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追随他是大势所趋,可比逆流而上简单得多。 柳书和听到这儿,也有些明白了,二皇子这是缺银子了。 养才费的可是真金白银,哪怕柳家积年深厚,娴贵独揽后宫,越来越多的追随者,只会养大只进不出的貔貅。 想到这儿,柳书和难免想起,和自己同年高中的状元郎的罪名——贪赃枉法。 他一个寒门学子,如何在初入官场时,瞒过田首辅这样的上司,勾结那么多的官绅? 若此罪为污蔑,那数量庞大的赃款在何人手中,自然不言而喻。 这才是二皇子今日设宴款待田首辅的目的,他的追随者遍布澧朝上下,这等捞金的大好事,自然不能错过。 何况,田首辅既然没有选择太子,选择了辅佐自己,那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银子的事,不等田首辅回来,自然也没有下文。 两人略吃喝一阵,忽然一个侍从疾步到二皇子面前,似有所报,又看了一眼柳书和。 “自家兄弟,无需避讳。”二皇子微微抬首,示意无碍。 如此,那侍从才报,“容家二小姐在外求见,说有关于容家的重要之事,要告诉殿下。” 容家二小姐?柳书和的心中划过一道疑问。 如今,容家大小姐容晚玉,医术高超名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早些年因才有些名声在外的容沁玉渐渐被她的风头盖过,如今知晓容家二小姐的人并不多了。 自从容晚玉和迟不归定下婚事,二皇子便再也没有找过容沁玉。 容沁玉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内宅女子,又是庶女,对二皇子而言,不过是个听话的消遣之物。 眼下他烦心事不少,哪里有闲心去敷衍一个消遣。 二皇子本想让侍从打发了容沁玉,柳书和却在此时适时开口,替容沁玉求了句情。 “殿下,如今迟不归一死,容家嫡女的婚事自然成了无稽之谈。陛下会不会因此迁怒容侍郎还难说,但容侍郎如今依旧把持着户部可是不争的事实,何况,那容家嫡女身后,还有永宁侯府。” 钟无岐自从成为了皇商,又有容晚玉在明,迟不归的势力在暗的帮助,如今永丰商行在京城已然势头不小。 虽尚且难言富可敌国,但绝对是澧朝商人中难以忽视的存在。 二皇子闻言,压下心头的烦躁,改了话锋,“表弟所言不无道理。让她进来吧。” 虽口上应许此事,但二皇子也并不觉得容沁玉能堪大用,不过一个后宅女子,能成什么事? 容沁玉今日是精心打扮而来的,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二皇子,内心的焦虑可见一斑。 见侍从迟迟未出,她面上难掩失落,忽听二皇子愿意见她,不由得喜上眉梢,清秀的面容看着都多了一分媚色。 容沁玉跟着侍从,心怀雀跃而入,正想软身行礼,却见还有一年轻公子,不由得面上一僵。 二皇子只看了她一眼,既没有以往对她的似水柔情,也没有半分亲昵,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有什么事,便说吧。” 第225章 白月光 看着柳书和和二皇子有些相似的面容,容沁玉不难猜想出柳书和的身份。 柳书和虽未开口,但温和地冲她笑了笑,似乎十分友好。 但这份友好,对于容沁玉而言,却比羞辱更甚。 她是倾心二皇子不假,也已委身于二皇子,但这些亲密之举,皆只有两人单独相处时候,并无外人在场。 明面上,她依旧是容家冰清玉洁的二小姐,如今却要挡着一个外男的面,对二皇子说出自己筹谋已久,却有违良俗之举。 见容沁玉面有挣扎,久久未语,二皇子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开口催促的声音十分温柔,话却并不中听。 “沁儿,你可记得,你从前对本殿下证过真心?如今,倒畏首畏尾了吗?” 容沁玉一颤,微微垂首,将心中的羞耻咬碎吞下,她如今哪里能对二皇子摆姿态。 此番进言,也是她难得的良机,一旦错过,再难伴二皇子左右。 “殿下,沁儿是太久未见殿下,思念难抑,一时失态,让殿下和柳编修见笑了。” 容沁玉双膝一软,跪在了二皇子的脚边。 这番姿态之低微,连侍妾都不如,柳书和看在眼里,心中难免对她生出轻蔑之心。 不论嫡庶,到底是官家小姐,未婚之身,竟然自降身份于此地步。 不过面上,柳书和不露半分,只当什么也没看,静静坐在一旁。 见容沁玉软和了态度,二皇子才算有了点好脸色,伸手如同抚摸猫狗一般,摸了摸容沁玉的头顶。 “近来政务繁多,疏忽了沁儿。” 容沁玉面上笑如蜜糖,甚至主动蹭了蹭二皇子的掌心,然后将手中的一副画卷双手呈上。 “殿下,这是沁儿费劲千辛万苦,替殿下寻到的宝贝,还请殿下过目。” 二皇子略生好奇,结果画卷抖落开来,只见画卷上是一名女子的丹青。 画上女子,生得牡丹之姿,一袭红衣金饰,却无半分俗气,面容巧笑倩兮,似乎含情脉脉地看着作画之人。 画侧落款,只有一枚私印,依稀可辩是一个束字,除此外,还有一首摘抄的诗词,看墨迹,是画成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才添上的。 那诗词,是前朝大家,悼念亡妻之作。 “此女是谁?沁儿难道给本殿下寻了一位美人?”二皇子话语调侃,心中却有些轻视。 他对美色,是有所好,画上女子也确实是难得佳品,但女人于他也只是调味,更重要的还是江山和野心。 若容沁玉想到的重获自己欢心的法子,是献上一位美人,那可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容沁玉神秘莫测地笑着摇了摇头,再指引一句,“殿下不觉得,此女的面容有些眼熟吗?” 二皇子闻言又多看了一眼画像,这画技不算太好,被容沁玉一说,是有几分眼熟,但是也没认出来。 反倒是他身边的柳书和,因为擅长丹青之道,一眼认了出来。 “此女容貌与容家大小姐有些相仿,难道是已故的永宁侯府嫡女钟宜湘?” 容沁玉倒没想到,柳书和看着年纪轻轻,能猜出这画上人的身份,冲着柳书和盈盈一拜,“柳编修好眼力。不错,此画乃家父所作,画的便是容家主母,永宁侯府嫡女钟宜湘。” 道明身份,二皇子才从画上人的眉眼中看出了和容晚玉的相似之处,随手将画一扔,“容侍郎的丹青可实在不怎么样,便如此,又如何?” 容沁玉知晓二皇子的耐心对她没有那么好,不敢再故作神秘,一口气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 “殿下有所不知,家父对亡妻情根深种,思念日久。再娶永宁侯府之女,也是因为续弦与亡妻有几分肖似。而沁儿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一位,比钟家庶女,更像钟宜湘的女子。” 说完,容沁玉打开了第二幅画,画上的女子便是她口中所寻之人。 只见那女子不似钟宜湘穿金戴银,只着粗布麻衣,看面容也比钟宜湘亡前年轻不少,神态有些畏首畏尾。 抛开这些,单论容貌,相似程度便说是钟宜湘还魂再生也不为过,可谓奇观。 见二皇子和柳书和眼底都有惊讶之色,容沁玉难掩得意,这人可是她把脚都磨破,才寻到的好替身。 容沁玉所思也十分简单,不过继承了她母亲的老路,想要把控容束的心,借此控制整个容家。 初见此女时,容沁玉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此女名唤水儿,如今已是家父的外室,被养在藏娇巷。”容沁玉越说越激动,丝毫不在意自己给父亲寻外室之事,有多大不敬。 “家父为人,最是念旧心软,此女凭此貌,要把控家父之心,简直易如反掌。有了她,殿下,便犹如了操纵家父的利器。” 二皇子确实未料到,容沁玉能拿出这样的手段。 虽然是有些小家子气的妇人之举,但容束与他亡妻当年的情深,二皇子也略有耳闻,以柔克刚,不失为一个妙计。 “你如何确定,能完全控制此女,让她听命于你?”二皇子抛出了一个问题。 水儿便是和钟宜湘再像,不听话,那也只能是一步废棋。 “殿下放心,她唯一的女儿在我手上,我给她的女儿喂了毒药,她不敢不从。”容沁玉面若桃李,心如蛇蝎,笑着说出这丧心之举。 二皇子比她的手段只有更甚,倒不觉得有什么,柳书和却不忍侧目。 一个闺阁女子,竟然能替父亲寻外室,还想出以子挟母这样的狠毒之举,实在是骇人听闻。 “如此,还算稳妥。”二皇子点了点头,心里复燃了一个想法。 此前他便属意容晚玉为自己的正妃,只是被老四的人横叉一脚。 如今容晚玉的婚约不复存在,那么她自然可以,又一次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容沁玉见二皇子点头,心中喜意更甚,不由得道出心中想法。 “水儿如今听我的话,已经把控住了父亲的心。只需再有一些时日,便可劝说父亲纳她入府,届时,我们便可以通过水儿,除去钟宜沛和容晚玉,她为主母,我为嫡女,沁儿便可与殿下相配。” 听着容沁玉疯狂又可笑的想法,二皇子和柳书和的心中都浮现出嘲弄之意。 二皇子甚至笑了出来,不过并未一口否决容沁玉的痴心妄想,而是伸手挑起她尖尖的下巴。 “沁儿之心,本殿下明已。” 第226章 捉奸外室 藏娇巷。 弯弯曲曲的巷子错综复杂,每一家每户的门都半掩着,时不时能听见唱曲的声儿和推牌九的声音。 容沁玉的丫鬟揽月,目不斜视地往巷子深处走。 对入耳的那些娇笑声充耳不闻,只觉得自己踏入这巷子的每一块砖,都脏的很。 没有哪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会和藏娇巷里的女人打交道。 揽月却没有办法,如今自家姑娘的主意是越来越大了,做的事她也是看不明白,但主人之令,不得不从。 最终她停在了一处比旁的院子多几分风雅之气的小院,和别的院落不同,这一户的大门紧紧闭着。 揽月叩响了院门,过了一会儿,院内才有响动。 水儿将门打开一条缝,看清来人后,瞬时收起脸上的明媚之色,变得急切。 “揽月姑娘你来了,我家囡囡怎么样了?这几日天气热,她定是睡不好,夜里可还在哭?” 水儿一开口,问得便都是女儿的事,揽月却有些不耐烦,隔着门槛将容沁玉的话转述给她。 “偌大一个容府,难道养不好一个女娃娃不成?你只要记得,做好你该做的,你的女儿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是,有什么事需水儿做的,您尽管吩咐便是。”水儿勉强压住自己的慈母之心,对着揽月低眉顺眼,心里确实满满的恨意。 她夫君早亡,自己带着女儿走街串巷做些小生意,虽不富足,但也知足常乐。 直到遇见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看见自己就买下了那日背篓里所有的杂货。 水儿以为自己遇见了好心人,听小姐说有些口渴,还好心邀她去自家宅院喝水歇脚。 不料是引狼入室,如今女儿在她手里,自己只能听她命令,委身给人做外室。 揽月见水儿还算识趣,面色才好转了些,“小姐说了,你需得尽快劝动主君,就从容晚玉的婚事下手,挑起父女俩的不合,你再乘机得到进容府的机缘。” 机缘,水儿的心中冷笑连连,哪怕她这姘头是当朝大官,她也无心做这些小人手段。 容沁玉告诉了她许多容府的事,单单是模仿那先夫人的一举一动就花了一个月。 为了女儿能活命,水儿将所有屈辱都忍了下来,眼下能进容府,至少也能离女儿更近一些。 “是,妾身明白。” 离开藏娇巷时,恰好一家门开,泼了脏水出来,溅湿了揽月半身衣裙。 泼水的是个容貌昳丽的妇人,叉着腰似笑非笑,“真对不住,没看清姑娘路过,实在是我们这地方,来不了什么姑娘家。” 揽月次次来,次次都恨不得片尘不沾身,对藏娇巷的一切的嫌弃都摆在面上,这些街坊邻里自然也看不惯她的矫情。 “你——下贱货色!”揽月来这一趟,也得绕过容府的无数眼线,没时间和人纠缠,只能丢下一句唾骂,匆匆离去。 泼了水的妇人对这种唾骂充耳不闻,环抱玉臂,看着水儿对自己福了福身,然后关上了门。 容府。 容束和钟宜沛坐在一桌,却是各吃各的饭菜,彼此没有一句话。 迟不归的事迟迟没有定数,容束这心便一直不得安宁,食不下咽,最后一落筷子,叹了口气。 “忽然想起还有些公事,得出去一趟,夜里不必等我。” 钟宜沛闻言,放下筷子,起身福身相送,“主君辛苦,主君慢走。” 前脚容束刚走,钟宜沛就站了起来,对着贴身丫鬟吩咐道,“赤霄,备马车。” 容束的马车先行,过了一小会儿,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紧随其后。 马车并未停在藏娇巷,而是停在了一处繁华之地,容束从马车上下来,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熟面孔后,才向真正的目的地走去。 人群遮掩,他未察觉,身后跟着简衣打扮的钟宜沛,还有不少钟宜沛从侯府带去容府的家仆。 藏娇巷弯曲难行的地形,更便于这些金主掩人耳目,此时也方便了钟宜沛带人捉奸。 挨着水儿住的那户妇人,看见了容束进了院子后,气势汹汹而来的一群人,吹了声口哨,知道有热闹看了。 只见钟宜沛扬起手,让家仆将这小院子所有出口都守住,自己带着人直接破门而入。 院内容束才脱下外袍,想一亲芳泽,听见一声巨响,忙不迭地裹紧衣服,便想要去后门。 水儿倒是不急不忙,给人做外室,自然得有被人捉奸的觉悟,她知道容束的妻子是永宁侯府的小姐,没想这件事能瞒天过海。 容束到了后门,却没推动房门,心中叫糟,又转向去寻一处不起眼的狗洞。 堂堂官员,要钻狗洞避捉奸,容束实在有些委不下身段。 水儿依在窗檐,眼里尽是嘲弄,嘴上却十分关切似的,“容郎,快走,我来拖住他们。” 容束心中感动,一咬牙,正要趴在地上,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拽住了胳膊。 回身一看,钟宜沛就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主君此举,怕是失礼,还是入内,咱们夫妻好好谈谈吧。” 容束有外室的消息,钟宜沛很早便从容晚玉那里得知了。 她没有生气,也不惊讶,只是思索着,如何将此事拿捏好,尽量为一双儿女博些好处。 至于那外室,她当真没放在眼里,如今永宁侯府也算蒸蒸日上,容束想要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就不会放弃一个有家世的妻子。 眼下,迟不归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钟宜沛自然着急容晚玉会受到波及。 她了解容晚玉,是个认定了就不回头之人,容晚玉未必愿意解除婚约,哪怕迟不归已死。 无论如何,她都会成全容晚玉的选择,既然如此,就要拿到足矣和容束谈判的筹码。 在见到水儿之前,钟宜沛一直都气定神闲,甚至觉得,只要能让容束顺应容晚玉的心思,哪怕将这外室抬做妾也无妨。 “妾身水儿,见过夫人。” 水儿从里屋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头低垂着,仅是一个身形,就让钟宜沛愣在了原地。 “抬起头来。” 第227章 还魂重现 对于容束,钟宜沛从未有过一分一毫的信任。 得知他有外室,也觉得毫不惊讶,他本就是个看似深情,实则滥情之人。 但钟宜沛万万没有想到,这外室抓住容束的心,靠的不是花容月貌,而是一张故人面。 像,实在是太像了。 钟宜湘去世时,容沁玉还小,她费了不小的功夫,从府里老人的口中挖出了许多关于钟宜湘的事,只为了让水儿更像钟宜湘。 衣着打扮、言行举止,甚至是喜好谈吐,大字不识一个的水儿为了女儿的性命,硬是在短短一个月,让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和自己样貌相仿,人生却截然不同的女人。 “姐姐”钟宜沛一恍神,以为姐姐还魂归来,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确认真伪。 下一秒,她看见水儿白净的耳垂,没有那颗红色的小痣,她才回过神来,倏然收回了手。 再看向水儿和容束的眼神,变得满是恶心和排斥。 “容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是钟宜沛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容束,她气得手都在发颤。 姐姐那样好,为了容家殚精竭虑,最后还亡于妾室之手,容束怎敢让一个外室,装作姐姐的模样。 容束也是头一回见到钟宜沛如此动怒的模样,面上过不去,羞恼反而将养外室的愧疚抵消了,重重一拍桌。 “有你这样同夫君说话的吗?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有什么脸面质问我的举动?” 钟宜沛只觉得气血翻涌,久未发作的偏头痛隐隐作祟,恍惚一下,被赤霄一脸担忧地搀扶住。 虽然容束娶钟宜沛,有大半是因为钟宜沛肖似亡妻,但这大半年的相处,也并非没有半点情分。 见钟宜沛面色苍白,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他反而又软了心肠,拿出了一副好说话的姿态。 “此事是我做的逾矩了,但你也看见了,水儿和你姐姐实在太过相似。不,水儿很可能,就是你姐姐亡魂重现!” 跪在地上的水儿,默默翻了个白眼,自己确实比那位故去的夫人年岁小了不少。 但那夫人在世时,自己也已经出生了,还什么亡魂重现,真会给自己的滥情找借口。 要不是女儿受制于人,水儿压根不想去扮那小人嘴脸,但无可奈何,只能掐了一把大腿,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 “容郎,夫人,莫要因妾身相争,妾身不过草芥,如何比得上先夫人半分。虽未得见,但妾身能感觉得到,那位夫人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水儿若能有先夫人分毫之姿,已是三生有幸。” 这话一开口,钟宜沛更是将水儿和自家姐姐分得清清楚楚。 贤良淑德,这不过是姐姐嫁给容束后,不得不做到的模样,她出阁前不是这样。 出阁前的她大方明艳,管家有道,打得一手好马球,是耀眼如日光一般的存在。 眼前此女这说辞举动,倒是更像另一位过世之人——萧姨娘。 想到这儿,钟宜沛倒是冷静下来了,天下样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几。 纵使水儿和姐姐确实太过相似,但也不算离奇,但若这水儿,貌若姐姐,言谈姿态又和萧姨娘一般无二,那就很是引人深思了。 容束是个念旧之人,若不是如此,钟宜沛也不会略施小计便嫁入了容府。 如今看来,除了她和容晚玉,还有人也拿捏住了容束的念旧,甚至让这女子,集合了容束已故的一妻一妾的样貌言行。 “主君此言,有违孔孟之道。”钟宜沛就着赤霄的力道,重新坐了回去,虽还有些头疼,但已经淡定许多。 “私豢外室,于礼不合,若被御史知道,少不得要参主君一本,主君可想过这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 若说容束眼下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差事出岔子,影响自己接任户部尚书之职。 钟宜沛的话似提醒似威胁,容束不敢硬来,怜惜地看了一眼水儿后,坐在了钟宜沛的身边。 还想要去牵钟宜沛的手,却被钟宜沛躲开了,他只能讪讪收回。 “沛儿,你误会我了。水儿家世凄惨,初见时,我是不忍有湘娘之貌的女子流落街头,才心软收留。此后相处,越发觉得,是湘娘回来了,她想要回到你和我,还有晚丫头行哥儿的身边!” 能让容束魔怔至此,水儿这一个月可是没少费功夫。 听见容束的话,水儿立刻打蛇上棍,默默抹泪,“水儿不求其他,若不是容郎相救,水儿如今已经横尸街头了。求夫人,给水儿一个为奴为婢的机会,报答容郎的救命之恩。” 说着,便用力地在地上磕起了响头,力道之大,额头立显一片青紫。 那可怜的模样引得容束心疼不已,想要去扶她,又碍于嫡妻在此。 钟宜沛没有理会水儿,只是看着容束,“主君不必说这些弯弯绕绕,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见钟宜沛还算沉静,容束也放宽了心,自觉不过纳一个妾,算不得什么大事,便直接开口。 “我想着,要给水儿一个名分,先记作贵妾,收入府中。平日待遇,便向平妻看齐,行哥儿对他娘亲记忆不深,正好,可以让水儿照顾行哥儿。” 放你娘的狗屁,钟宜沛花了此生最大的定力,才没将心中所想说出口。 她看着容束,仿佛在看一个蠢才。 仅仅是一张面孔,便让容束想要将嫡子交给一个外室照养,钟宜湘被气得发笑。 磕头的水儿听见这话都愣了愣,她料到容束会想办法纳自己入府,但可没想到是如此丰厚的待遇。 待遇堪比平妻的贵妾,还要养嫡子在膝下,除非正妻脑子有毛病,否则怎可能答应。 “我看主君今日是有些不清醒,不适宜再谈此事。” 如今主动权不在容束,而在钟宜沛,她直接起身没给容束留颜面,抬手示意家仆。 “此女,便暂且交给妾身照管。家丑不可外扬,主君还是再好好思索一番,如何后计吧。” 第228章 父女失和 到底,容束还是因为水儿入府之事和钟宜沛闹得不愉快。 钟宜沛的提议他不敢苟同,怕钟宜沛出于嫉妒,对水儿下手。 但若要绕过钟宜沛直接将水儿迎入容府,心中又有顾虑,怕将钟宜沛逼急了,闹大此事反而不美。 看着钟宜沛气定神闲的模样,和水儿怜弱无依的模样截然相反,容束心中难免有些怨怼之气。 若不是眼下是他升官的紧要关头,抬一个妾室,何需嫡妻来置喙。 “此处安静,水儿也住惯了。不用你劳心再找个地方安置她。”容束板着脸,只能暂行缓兵之计。 钟宜沛知道逼得太急只会适得其反,况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默许了容束的意思。 “主君思虑周全,如今京中动荡,也不是纳妾的好时候。我瞧着这里缺人伺候,便留下两个机灵的吧。” 钟宜沛点了两个侯府出身的丫鬟留在此处,容束自不放心只有她的人,除了一开始给水儿添置的小丫鬟外,他又从自己院里拨了一个来。 一番闹剧落幕,藏娇巷里的女人看着不知哪家的主母气势汹汹的来,带回了自家老爷走。 水儿却还是住在原地,不仅没有被发卖,还添了几个丫鬟伺候。 住在水儿隔壁的女人实在好奇,主动敲门去问,“你怎么做到的?能让正头夫人容得下你?” 这女人,从前照顾过几回水儿的生意,也不算熟。 水儿看了她一眼,没有半点得意,只有自嘲,“什么容得下,那叫瞧不上。大户人家的夫人,会介意一只猫儿狗儿的存在吗?” 这话说得直白,却让好奇的女人面色一僵,没了再聊下去的欲望。 便如水儿所言,这巷子里的女人,自愿也好,被迫也罢,总之已是比妾都不如的猫儿狗儿。 平日锦衣玉食,也有小丫头伺候,可是生是死根本由不得自己。 距田首辅携尸回朝,已过了好几日。 期间,除了皇帝留田首辅在宫用膳后,南巡之罪如何定夺,再没了旁的消息。 容束这段时日,差事也算办得兢兢业业,户部的旧账收拢了不少,虽然对国库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到底不算失职。 年中便又一次官员的考核调度,若此回能论个好的功绩,升职一事便算是妥了。 眼下唯一的隐患,就是自家大女儿的婚事。 下人低着头走进容束的书房,还没开口容束便先焦急地问道,“晚丫头呢,怎么还没回来?” “大小姐说医馆事忙,抽不出身。”下人在石蕴堂吃了闭门羹,怕容束责怪他办事不力,将头低得死死的。 容束先在钟宜沛那里受了憋屈,眼下又被女儿甩脸色,狠狠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她还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此时倒顾不上寻下人的麻烦,容束让人去备车,准备亲自去将容晚玉捉回来。 马管家站在门口,俯身相送主君乘车离开。 看着马车远去,心里是左右为难。 看主君的架势便知,去石蕴堂见大小姐就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儿子如今在大少爷手下当侍从,自然心也偏着大小姐这边,可不希望大小姐连带着大少爷被主君责罚甚至厌弃。 但若立刻通风报信,便是明摆着告诉容束,自己是个墙头草,也是不妥。 最后马管家特意去看了刻漏,将时辰记在心里,预备等上一个时辰,再去给主母通风报信。 如此一来,若父女俩未闹大乱子,一个时辰内定然会有结果。 若一个时辰都没结果,便是事情闹大了,再让主母去救场,也算对得起大小姐的照顾了。 容府这头的事,容晚玉丝毫不知。 钟宜沛打定主意,不让容晚玉知道有个长得像自己娘亲的外室的存在,没有让人去知会容晚玉此事。 她依旧忙着精进改良药方,病人的病情大都控制住了,现在只是善后调养。 除此外,阿月的精神气恢复了不少,容晚玉索性看起了北域的医书,有什么不懂的,有现成的先生可以请教。 容晚玉正坐在阿月床榻边,翻看着医书,忽然丹桂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姑娘,主君来了,还在门口。” 石蕴堂到底都是女子和半大孩子,如今要严防死守,容晚玉便只能动用迟不归的人手,让何镖头带人,暂时守在了前堂。 容束直接寻到石蕴堂来,容晚玉心中察觉,多半没有好事。 她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阿月,将医书合上,放在了一旁,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出了厢房。 直到石蕴堂的门口,一群镖师还是跟一堵墙一般将石蕴堂的门口守得严严实实的。 哪怕来人是户部侍郎,是容晚玉的父亲,他们也没放行。 “容大人稍候,咱们兄弟是拿钱办事看家护院,只要雇主点了头,自然就放您进去了。” 何镖头不卑不亢地笑着,应对满面怒气的容束也毫不怯场。 容束没想到石蕴堂还有人把守,出门也只带了两个侍从,根本没法硬来,只能黑着脸等着女儿自己出来。 “父亲。”容晚玉从镖师们之间走了出来,在一群彪形大汉之间,她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但气场却毫不逊色。 “女儿的医馆被人闹过事,便聘请了些镖师护院,惊扰父亲了。” 容晚玉略作解释,态度却不见丝毫歉意,示意何镖头带人退到后院,引着容束入了前堂。 在街上到底不便,入到室内,容束双手负在身后,才拿出了做父亲的架势来。 “现在立刻跟我回去,这医馆,要么寻人打理,要么就直接关门。” 没有半点商量的口吻,一上来就是让容晚玉做选择。 容晚玉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保持着没有笑意的笑容,“父亲您贵人多忘事,如今石蕴堂还在负责刮骨香的研制,怎能” “你无需搬这些大道理来压我。”容束却是打定了主意,一副没有商量的模样。 经过钟宜沛捉奸后,容束越发觉得水儿说得有道理。 第229章 得知真相 太过放任女儿在外,是在害了她,如今容晚玉虽比从前长进了不少,可这心也是野了。 她的医术,若只是用于交际一些达官贵人,那便对自己的仕途有利。 若是如现在这样,揽上了大事,那便是将自己和容家架在火上烤。 容束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自认为做到尚书之位,已是官运尽头。 没必要靠着女儿的本事,再去博一些美名和机会。 何况,还有迟不归的婚事未解,容束认定,容晚玉如今需要的是在家安心做好大小姐,不能再抛头露面,再惹是非。 “你以为,有四皇子给你撑腰,你在外这些行径就是对的了吗?”容束横眉冷对,空口白牙,否决了容晚玉的所有努力。 “直到现在,你都没有解决刮骨香的难题,再给你时间,也只会让殿下陛下更失望。” 说了重话,容束见女儿憔悴的脸色又有些不忍心,换了一副更温和的口吻。 “为父知晓你想行医救人,等风声过了,你给那些夫人小姐诊断交际便已经足够了。婚事咱们再慢慢寻一个好人家,不会耽误你” 容束对自己志向的指指点点,容晚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刮骨香之解,已是大成,两位御医也回宫上禀,还特地给自己留了话,说陛下很满意此事,等时机成熟会有嘉奖。 容晚玉看重的不是嘉奖,但皇帝的承诺或许还有些用处。 听见容束想自己以后只给权贵看病,容晚玉的嘴角便浮起一抹嘲弄,若他知道,刮骨香的大功在身,怕是想给自己当升官的踏板吧。 直到听见婚事,容晚玉才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束。 “我已和迟先生定了婚约,何来的再寻一个好人家,父亲您说错了。” 容束劝说的话一顿,他看着容晚玉的面色不似作伪,十分惊讶这满城皆知的事,容晚玉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可以说,容晚玉和迟不归的婚事,如今就是容束喉咙里的一根刺,见容晚玉还一副固执的模样,容束毫不留情,直接道破了所有。 “人都死了,何来的婚约?你们是过了一些仪程,但也并非无解,我会修书两封,寄给迟不归的母亲和恩师,再上奏陛下,请陛下收回当初赐婚的圣旨,如此你们便算两清了。” 此话一出,容晚玉的指尖狠狠地扎破了自己的掌心。 再开口,前几个字喑哑到几近无声,“我和迟先生婚约已定,死生不负,解除婚约,除非我死。” “逆子!”容束被她的话气的够呛,抬起手想要打在她的脸上,却被何镖头眼疾手快的拦住。 听见容晚玉对自家公子的一片深情,何镖头也难免动容。 他们这些跟着迟不归的下属,为首的多半都有些家世上的渊源,情分匪浅。 迟不归如今身死,他的下属也没有四散,而是暂且听令清风的父亲,和丰镖局的总镖头的号令。 而拥有令牌的容晚玉,实则也能管束他们所有人,只是容晚玉对他们的所为并非全然了解。 总镖头给何镖头的指意,也是让他暂时守着容晚玉,听她的命令行事。 “天热难耐,动气伤身,容大人有话不妨好好说。” 容束常年握笔的手怎么可能敌得过何镖头那常年握刀的手,他不得已收回手,却还是指着容晚玉的鼻子大骂。 “你以为他是什么良配?迟不归南下巡田,贪污受贿,死于民愤,你身为容家之女,怎可与那样的贼子为伍?你和他的婚约,解定了!” 对于容束,重生后的容晚玉没有过半分的期待,她不再期望容束会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可以爱护自己。 但到底,容束是容家的家主,是自己的父亲,也是行哥儿的父亲,容晚玉不可能像对待萧姨娘一般对待他。 便只是利用,依靠他父亲的身份,侍郎的权势,给自己和行哥儿多占一些利益。 容晚玉以为,这已经是她对容束,这个失职的丈夫、失职的父亲,最有礼的对待了。 “父亲,或者我该称呼您一句容大人?”容晚玉冷笑一声,伸手抹去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女儿在你眼中,到底是人还是货?我的医术,在你眼里是笼络达官贵人的手段,我的姻缘,在你眼里是只看价值的生意。” 容晚玉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俯视着容束,一字一顿,“无论是开医馆,还是婚约,我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意,不劳容大人关心。” “你,你——”容束被容晚玉强硬的态度气得够呛,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简直大逆不道,女子在家从父,你的想法和主意,一文不值!今日,必须跟我回家!” 眼见父女二人僵持不下,何镖头顾及容束会派人强行带走容晚玉。 他们是镖局,民不好与官斗,很难护住容晚玉,略思忖,便让人去给四皇子送信。 有找了丹桂,小声提醒她,“今日这事闹大了,对容姑娘不利,你得回容府讲夫人请来。” 丹桂刚点头,还未动身,石蕴堂门外便又来了人。 从管家口中得知容束去寻容晚玉后,钟宜沛立刻带人赶了过来。 隔着门,正好听见了容束对容晚玉的最后通牒,钟宜沛直接一脚将门踢了开来。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门口的钟宜沛吸引了过去。 钟宜沛极其优雅地放下高抬的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容晚玉身边,和她一起,面对着容束。 当久了贤妻良母,钟宜沛都忘了,自己当初快意恩仇的性子了。 “晚玉不仅有父亲,更有母亲,还有永宁侯府。主君自己的腌臜事都没料理干净,倒是有脸在这里大言不惭了?” 一瞬间,容束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先是看见自己大方得体的正妻踹门而入,再是听见她对自己破口大骂。 钟宜沛此时宛如一个点了火的炮仗,仿佛将嫁给容束后所有的憋闷都释放了一般。 她站在容晚玉身前,将她护得严严实实,“晚玉想开医馆就能开,想嫁什么人就能嫁,她不仅有你容家的血,更有我们钟家的血!” 第230章 真相之后 当妻子不仅仅是妻子时,容束才发觉,自己娶了一个侯府之女意味着什么。 钟宜湘爱他,所以可以为了他敛去所有锋芒,做一个贤良淑德的主母,那时候,妻子侯府嫡女的出身,对容束而言是一块强有力的踏板。 若没有永宁侯府的支持,他不会短短十多年就从毫无根基的探花郎走到户部侍郎之位。 迎娶钟宜沛前,他以为,姐妹相似,既可缅怀故人,又可以续上与侯府的关系。 看着眼前气势汹涌的钟宜沛,容束才发觉,自己错了。 钟宜沛从来就不像钟宜湘,她嫁到侯府来的目的,多半也是为了姐姐留下的一双儿女,而不是因为情爱。 容束想通这件事,便冷静了不少,看着钟宜沛对自己如仇敌一般的眼神,有些心寒和不甘,“沛儿……你当初嫁给我,到底为了什么?” 听见容束的发问,钟宜沛的心底只有阵阵冷笑。 这便是她最瞧不上容束的地方。 优柔寡断,假作深情,实则滥情。 分明是他为父不慈,为夫不仁,如今却一副被负心的模样,好似死在容府后院的一个又一个女子,都是咎由自取一般。 “主君,婚姻大事,乃两姓之好。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钟宜沛顾及着容束到底是容晚玉和行哥儿的父亲,没有彻底将脸面撕破。 她大不了可以与容束和离,但这一双儿女却不可能真的断了和父亲的联系,特别是还年幼的行哥儿。 在行哥儿眼里,容束甚至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父亲。 钟宜沛牵起容晚玉的手,发觉触感冰凉,心疼不已,再看向容束,说了转圜之语。 “主君身为人父,也该想想,晚儿劳累多日,又乍闻未婚夫婿的噩耗,该如何自处?” 钟宜沛先将永宁侯府搬出来打了个下马威,又循循善诱,给了容束一个台阶下。 闹成这样,容束也知晓物极必反的道理,最后沉声,做了妥协,但也给容晚玉下了最后通牒。 “人已死,婚约自然断。医馆的事,我再给你留些时日处理。” 末了,钟宜沛将容束送到了石蕴堂门口,略福身道:“晚儿此时情绪难抑,妾身便不随主君同归了。” 容束只嗯了一声,没有多的话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钟宜沛,才转身上了马车。 没了外人,钟宜沛卸去伪装,回身便走到容晚玉面前,紧张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晚儿,你没事吧?” 见母子俩要说私话,何镖头带着人守在了门外,前堂只剩下了钟宜沛和容晚玉。 容束的离开,让容晚玉失去的泄愤的对象,被钟宜沛牵着落座,抬眼满是茫然,还有两行泪痕。 “他说的,是真的。” 不是问句,而是笃定。 容晚玉也想骗骗自己,这么久没收到迟不归的只言片语是因为他太过忙碌。 但看见那半块松竹砚时,容晚玉的心里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段时日,接连不断的亲朋好友前来,却又无一人敢提及迟不归半个字,容晚玉便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彼时刮骨香的治疗之法还不算尽善尽美,容晚玉能轻易地用不可推拒的事来麻痹自己。 直到现在,被容束一口道破迟不归已死的消息,容晚玉便再也装不下去了。 钟宜沛看见容晚玉仿佛一碰就碎的模样,眼中难掩痛惜,此事已定,长痛不如短痛,她将来龙去脉,尽数说给了容晚玉听。 “田相带着装有迟不归之尸的棺椁回朝,声称迟不归贪赃枉法,死于民怨,命丧火场。至今陛下还未定罪,那棺椁还停在田府。” 听了钟宜沛的讲述,容晚玉只是不知觉地攥紧了拳头,开口甚是平稳,“他说谎。” 迟不归收集的证据皆在容晚玉手中,这也是生死托付。 如今刮骨香一事尘埃落定,便也该轮到有仇报仇之时了。 只是这些,波及良多,容晚玉没有尽数告知钟宜沛,只说自己有些累,想歇一歇。 钟宜沛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此时容晚玉多半需要静一静,叮嘱秋扇和丹桂好生照顾主子后,暂且离开。 刚送走钟宜沛,秋扇站在容晚玉身侧,“姑娘,咱们接下来” 话未说完,容晚玉忽然跑进了厢房,趴在木盆之上,干呕了起来。 这反应吓了秋扇和丹桂一跳,连忙跟上,又去叫来冯巧巧,都说医者不自医,多一个人瞧瞧总是好的。 冯巧巧站在门口,看见容晚玉吐得面色惨白,微微叹了一口气,“哀极必伤,大小姐这是难过至极所致,不是生病,是心病。” 泪早已干了,容晚玉也没有在钟宜沛面前哭出一声。 在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之后,身体却做出来最诚实的反应。 何镖头也站在屋外,见此情形,越发动容。 “我没事。”容晚玉吐的胃中空空,漱了口,又略擦了把脸就站直了身子。 她暂且忽略了所有人担忧的目光,直看向何镖头,“何镖头,咱们借一步说话。” 容晚玉深知,迟不归向来未雨绸缪,他自然已在收集田首辅的罪证,便定然会对田首辅百般防备。 在没有亲眼见到尸体之前,她不想去相信迟不归已死的消息,她需要更多的信息,确保万无一失。 两人单独呆在了一间屋子后,容晚玉拿出迟不归离京前留给自己的令牌,放在桌上。 “何镖头,这令牌代表了什么?” 看着那枚古朴的青铜令牌,何镖头肃然单膝跪在地上,“得见此令,如见公子本人。容姑娘,这令牌公子给了您,便是托付了所有身家于您。” “好,那麻烦何镖头你告所我,不归他还向我瞒了什么要事?”容晚玉的话甚是笃定,让何镖头打马虎眼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低下头去,不敢对上容晚玉的目光。 容晚玉见他不答,也不追问,而是先说起了自己的揣测。 “青州寒门学子,高中状元,再是天纵奇才,也要费许多精力在念学上。他不可能有心力去笼络如此多的人才,经营这样大的产业。” 第231章 迟不归的身世 前世今生,容晚玉怎会对迟不归背后的一切没有猜测。 寻常举子,纵使心有报国之志,寒窗十年,也不该如同肩负一座山般沉重。 最初,容晚玉因为知晓迟不归前世位极人臣的结局,所以先入为主,哪怕见识了迟不归的种种不凡,也不以为奇。 可是随着越来越深的相处,那翩翩君子仿佛一座高不见顶的巍峨大山,总有容晚玉想不到的一面。 身家、学识、见地、功夫以及这些个个身怀绝技的下属,都透露出了他的不凡。 “除了这些,田首辅选人为副使只是为了寻一个替罪羊,为何偏偏选中看似家世清白的不归?不归与我订婚,便是与容家和永宁侯府有了关系,绝不是最好的人选。” 容晚玉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何镖头一介武夫,哪里应对得来这些,急得一脑袋的汗,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容晚玉还点破了他们这批镖师的破绽。 “和丰镖局的总镖头我未见过,何镖头与你的兄弟们,虽有一身江湖侠气,但行事利索,出手利落,分明有从军之风。” 眼见何镖头已然要破功,门忽然被人敲响。 容晚玉微微蹙眉,若非要紧事,秋扇和丹桂不会让人来打扰自己,如此作想,只得按耐心绪。 谈话被打断,何镖头却是大松了一口气,起身去开门,见到来人,立刻俯身行礼。 “参见殿下,拜见总镖头。” 姜询随意摆了摆手,先一步踏入房内,一眼便看见了容晚玉苍白如纸一般的面色和通红的眼睛,心中难抑心疼,又有些不知觉的生气。 “你问他这么多,他如何答得过来,不如让本殿下给你答疑解惑。” 除了姜询,还有一人,面宽眸深,不仅看着孔武有力,更有一股难以遮盖的杀戮之气。 此人定然上过战场,且过手之命不下百人之数,容晚玉初见总镖头,便有此感。 她依稀还记得,幼时见过二舅舅,初见自己便被吓得直哭,后来同外祖母谈起往事,略有提及。 外祖母那时笑着叹了口气,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战场归来之人,杀气难掩,与寻常人气质截然不同。 总镖头见到容晚玉后,几步上前,看着气势汹汹,最后却是单膝跪下,行了大礼。 “和丰镖局总镖头燕南天,见过容姑娘。” “燕镖头快快请起。”容晚玉直接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且不论迟不归离京前提过,和丰镖局的总镖头是他生死可托的同伴,单论燕镖头救过三舅舅钟无歧,容晚玉便不能受他此礼。 倒是四皇子姜询,见燕镖头如此大礼有些惊讶,联想到适才收到镖师来报的消息,也了然于胸了。 何镖头见容束和容晚玉争执不下,派了人去寻四皇子出面,想着以势压人也是一个解决办法。 恰逢四皇子和刚刚赶回京城的燕镖头在一处谈话,两人便都听见了那镖师转述的情形。 “容侍郎逼迫容姑娘毁婚,容姑娘言,婚约已定,生死不负。” 燕镖头那时便一腔酸楚,他亲眼看着公子如何从孱弱孩童一步步走到今日。 血海深仇压在公子的肩头犹如一座大山,这么多年他呕心沥血,既学成状元之才,亦收拢了父亲流落在外天南海北的旧部。 燕镖头视迟不归如主人亦如晚辈,很是心疼他,拖着病体为复仇劳心劳力,半点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直到容晚玉的出现,让他们这些旧部看见了不一样的迟不归。 迟不归送信回青州,向母亲言明与容家嫡女的婚事,信是燕镖头亲手送去的,也知晓信的内容。 “儿此生未料,得遇良人,虽前路未卜,却不愿错付。” 迟母和燕镖头看到这封信时,没有半点不满意,只有欣慰。 燕镖头还等着公子归来,将夫人带着见见这些兄弟部下,未料如今自己亲眼见到公子的心上人,公子和她却是阴阳两隔。 平复心绪,燕镖头起身也看见了桌上的青铜令,先开口道,“此令只有三枚,一枚在我之手,一枚在四殿下手中,剩下的一枚就是姑娘您这一块。” 姜询伸手拿起那令牌,看着青铜之下一抹不起眼的暗红,那仿佛是锈色,实则是这张令牌最独特之处。 “你这块,跟我们俩的还不太一样。” 姜询将令牌递给容晚玉,指了指那块红色印记,笑了笑,“你这令牌便如迟不归本人,他的所有下属,见此令只会听命于你,便是你下令要他们来刺杀我,他们也只会前仆后继。” 容晚玉闻言微愣,下意识伸手摩挲着那块不起眼的印记,她一直以为只是锈色,更不知晓,此令牌真正的份量。 燕镖头也是一笑,平日不苟言笑之人,便只是眉眼松动了些,“殿下所言虽有些不妥,但却是实话,容姑娘,公子知晓此行艰难,才有了托付之心。” “既如此,我要知道真相。”容晚玉紧紧握住那块令牌,发红的眼眸亮得让人难以忽视,“关于不归所有的真相。” 姜询知晓容晚玉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料到了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这些解释会由自己来说。 姜询往后倒了倒,靠在桌沿上,望着房梁放空了眼神,“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而且是他讳莫如深的过去。迟不归给你这枚令牌,不是想让你代他承受这些,而是想让他的力量护你一生无虞。你当真选择了解这一切吗?” 燕镖头也将目光投向了容晚玉。 便如姜询所言,迟不归给燕镖头也留了话,若他有什么意外,他经营半生的所有,都将交给容晚玉,但不包括如他一般,心怀家仇的旧部。 如若容晚玉选择只认“迟不归”这一个身份,那燕镖头会抽离出所有旧部,只将干净的无害的巨额之财留给容晚玉。 容晚玉只觉得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也许在姜询和燕镖头的叙述中,她才真正地认识,自己所爱之人的全貌。 容晚玉看着姜询,认真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姜询将目光移开,沉声开口,“永义侯府晏家,开国功臣之后,世代荣耀,亡于十余年前的叛国之罪。” “他是迟不归,也是晏家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晏稷。” 第232章 往事风云 十五年前,永义侯府晏家奉命驻守澧朝与北域边境一带。 那时,北域战事已平,永义侯在北域一带,威名显赫,边境百姓感念其恩,甚至有了私设庙宇供奉一事。 “侯爷自然知晓功高震主,得闻此事,特地派人劝诫百姓,切莫如此。”燕镖头提起永义侯,眼眶微红。 “到最后,田有为奉命督察,竟还是寻到了一处将军庙。连夜将仿照侯爷面容所塑金像,送入了京中。” 永义侯通敌叛国一事发生时,容晚玉还未出生,自然也不知详情,听到事关田首辅,紧皱眉头,认真闻后言。 燕镖头是永义侯府的家将,祖上原本不姓晏,被特赐姓燕,以示主仆忠义之情。 在战场上,燕家军也是永义侯手中的一支精兵良将,因人数少,而常作斥候一类,擅长打探作战情报。 “虽有百姓为侯爷塑象,但实心金像,哪里是边境百姓财力可为?一并被田有为暗送入京的,还有所谓的通敌叛国的罪证。” “那时,北域已和澧朝签订条约休战,便造此罪,也难堵悠悠之口啊?”容晚玉不解发问。 若战败后,被指此罪,尚有败绩可论。 永义侯当年可是带着澧朝大军将北域部落打成一盘散沙的,如此功劳,怎就能被人指鹿为马。 姜询听见容晚玉的发问,切中了此事要害,燕镖头不便讲清的事,他补充道,“除了罪证,还有一件龙袍。” 听到这话,容晚玉才明白,田首辅用心险恶之深。 通敌叛国,哪里比得上谋朝篡位之嫌呢。 刚刚稳固大权的皇帝,如何容许被百姓赞誉有加,甚至奉为神一般存在的功臣。 燕镖头沉重地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侯爷一心为国,怎可能有逾越之举,分明就是那田贼行不义之举,凭着与侯爷是多年好友,陷侯爷于危难。” “此后永义侯府获罪,判株连九族之刑。侯爷携家眷回京前,便知不妙,为跟随他多年的将士做了能做的一切,我等才得以苟活。” 提起永义侯的下场,燕镖头年过不惑之人,悲愤交加,字字诛心。 “我们这些侥幸逃过一劫的部属,四散天涯,我改头换面,筹备了永丰镖局,寻到了不少兄弟,想要为侯爷报仇雪恨。” “老天有眼,侯府一嬷嬷,以亲子替换,得以保全公子,受贵人相助,逃离出京,与我等重逢。” 听见这些往事,容晚玉忍不住回想,一身清绝又总显得寂寥的迟不归。 那时他应该才五六岁,便经历这一切,甚至没了自己的名字。 “侯府嬷嬷,便是如今不归的母亲吧?”容晚玉想起那双迟母亲手所做的绣鞋,她穿过几回,怕磨坏了,让丫鬟收起来小心珍藏着。 忠仆义举,以亲子之命相替,实难评说,于容晚玉的身份,自然是感念其恩。 “如此说来,京中尚有永义侯旧友,不知是何方贵人?” 那样的泼天大罪,也敢伸出援手,护住永义侯唯一血脉,这是何等的气魄与交情。 燕镖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公子确实与迟嬷嬷相认为母子,至于那贵人,公子和嬷嬷却是绝口未提,只言此恩已终生难报,不可再将恩人牵扯进这是非之中。” 如此,倒也是情理之中,像极了迟不归不愿轻易与人瓜葛的性情,容晚玉微微颔首。 迟不归曾提及,自己的一身武艺,是父亲旧友所授,想来便说的是燕镖头这些,永义侯的旧部了。 此后之事,便是迟不归和迟母定居青州,隐姓埋名,从仕途一道。 永义侯旧部,以燕镖头为首,戍守在主人之后身边,暗中积蓄力量,以待公子长成,报灭门之仇。 “燕镖头您这些年,是将所有旧部都收拢了吗?”容晚玉听完这庞大的消息,非但没有生怯,反而已经开始图谋后计。 姜询看出来她的意思,抢在燕镖头回话前先开口,“你是要接过他的担子,揽在自己身上了?” 容晚玉握住的令牌,被掌心的温度温热,她言语坚毅,却并非只为私情。 “永义侯府之难,并非只是晏家之难。田有为借陛下警惕之心,铲除异己,受牵连的武将世家,不止永义侯府,更有我永宁侯府。” 无巧不成书,但巧合落在政事上,一定是有心人的计谋。 当年永义侯、时任永宁侯的大舅舅,以及时任户部尚书的田有为,三人是结拜兄弟。 两个侯爷一个被定罪,一个战死沙场,两家侯府的落寞和田有为走向权力之巅形成鲜明对比。 燕镖头这些旧部,这么多年自然针对田有为做了不少谋划,才敢笃定当年永义侯之死,是田有为所为。 容晚玉不难联想,自家两位舅舅之死,也绝非巧合。 “殿下,不是我容晚玉自大,我身为永宁侯府之后,永义侯独子之妻,此等血海深仇,若视为无物,岂非枉活一世?” 永义侯独子之妻,这几个字被容晚玉说得笃定无二。 燕镖头和何镖头闻言齐齐下跪,此番不再是拜见公子的未婚妻,而是永义侯旧部日后,真正的引领者。 “姑娘大义,我等没齿难忘,生死相随。” 容晚玉起身,将两人亲手搀扶起来,“除了你们对侯爷的忠心,我相信,定然也有亲朋故旧枉死于这妄加之罪,定然也有不甘奸佞当道的报国之心。我容晚玉,愿尽绵薄,力破不公。” 此言既出,驷马难追。 姜询看着容晚玉不输所谓英雄的气概,心中难免喟叹。 迟不归,这可不是我劝得不够,实在是你所爱之人,心怀天下,更心怀你一人。 于姜询而言,容晚玉愿意接下此事,自然对他的夺嫡是一大助力,弥补了迟不归故去的不足。 但于私情,姜询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容晚玉那熠熠生辉的明眸上移开,嘴角泛起苦涩的自嘲之笑。 她爱他至深,已越生死,我心何存。 容晚玉注意姜询的沉默,现在当务之急,她要先了解清楚,这些永义侯旧部的势力到底有多少。 燕镖头擦了擦因激动而泛出的泪花,向容晚玉细细说起了他们这些旧部之事。 “姑娘适才问所有旧部可有收拢,此事并未。除了放下恩怨,甘愿归隐的,还有一支势头不小的旧部更为激进,与我等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容晚玉闻言,忽然想起了在寒山寺时,行刺皇帝的那些刺客。 当时迟不归有意放水,自己才没有救最后一个活口,让这些刺客逃之夭夭。 如今想来,很可能便是燕镖头口中这支激进的旧部。 第233章 生死相承 从燕镖头口中,容晚玉了解到永义侯旧部,是一支不小的势力。 涉及了武力、商业、情报等等方面,除了一开始这些旧部,后来还招揽了不少有识之士。 其中不乏出身澧朝北方边境之人。 当初永义侯被定罪后,北方边境百姓不满此事,联合申冤,新出炉的田首辅,却带人以叛乱之名,诛杀了不少无辜百姓。 迟不归身后的势力,不乏有这些同样背负血海深仇的有义之士的后人,那个擅长易容缩骨的易凡,便是其中之一。 容晚玉要短时间真正掌握这支势力十分艰难,当务之急,还是在迟不归还未尘埃落定的罪名上。 无论迟不归是生是死,容晚玉都不想看到他像他父亲当年一般,受田有为污蔑而亡。 “燕镖头,这就旧部,暂且还得劳烦您代掌。”容晚玉有了大概的了解,冷静地筹谋后计。 “不归向来未雨绸缪,我难信他死于田有为的诡计之中,我要寻机验尸。” 姜询闻言皱了皱眉,提起了迟不归之死的前情,“他从田相之人口中得知了田相要谋害他的计策,所以以身涉险,但也安排了清风带人援救,想要炸死脱身。” “但多半,那向他告密之人也是计策的一环,清风带人去救援时,被人阻拦,负伤突破至目的地时,亲眼所见他” 说到这儿,姜询一顿,担心让容晚玉又一次受触,多看了她一眼。 但见容晚玉不改颜色,甚至思路清晰。 清风能带回那砚台,便证明和迟不归有了贴身接触,但迫于形势,没能将尸体带走。 赶回京城报信后,清风脱力昏迷,被四皇子的人带走。 醒来后,自愧不已,认为是自己没有救下公子,今日连见容晚玉一面也不敢。 “眼见为实,除非我验尸确认是他,否则我不会信。”容晚玉并未改口,“当然,要验尸并非易事,若不归被定罪,那尸体定然是受挫骨扬灰之刑,所以我们得先将此罪定给真正的罪魁祸首。” 姜询知道容晚玉手中有迟不归寄给她的证据,容晚玉能笃定地说出这番话,那也证明,那证据有十足的份量,能定田首辅贪赃枉法之罪。 但,姜询也有顾虑,低垂眼眸,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容晚玉的话。 他因刮骨香一事,私下受到了父皇的肯定。 这段时日,父子俩私下没少接触,越是接触,姜询越有感觉,自己的帝王之道,和父皇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田首辅朝堂之上,告罪迟不归后,姜询暂且按兵不动,没有声援好友一句。 私下,皇帝对他的表现表达了赞许,皇帝没有同姜询言说,这罪到底如何定夺,只告诉他。 “于臣子而言,功与过,有时不论事迹,只论人心。帝王不是断案的县令,判的不是功过,论的是得失。” 这是一句提醒,皇帝不希望姜询掺和到迟不归南巡之罪中。 见姜询一时没有回话,容晚玉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预想。 “殿下,此事你不可插手。此罪最终判于谁难料,若你沾手,事后又与陛下相违,便失了此番三足鼎立之良机。” 迟不归与姜询是好友,也是盟友,但君臣有别,两人的身份到底是有从属的。 迟不归想要辅佐明君,匡扶社稷,所以他必以姜询之忧为忧。 但反过来,迟不归只是姜询的筹码之一,他不能为了迟不归一人拿自己夺嫡的前途去赌输赢。 这番话,容晚玉看清了这一点,让姜询既有欣慰也有苦涩。 “是我对不住他你想如何做,我会让人全力协助你。”姜询深吸了一口气,与其沉溺这些小节,不如为迟不归做些实事。 明面上,他不能掺和,但他的势力却也可以私下助容晚玉一臂之力。 容晚玉却微微摇头,“殿下能免涉及一分都好,若真需要殿下相助,我也不会客套。刮骨香一事,卢御医曾与我透露,陛下有意奖赏与我,此功便是一个机会。” 姜询没想到,短短时日,容晚玉便连后计都想到了,还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了然于心。 他点了点头,颇为赞许,“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只是你要面圣,靠两位御医引荐,怕是有些勉强。” 研破刮骨香一事,毕竟是皇帝私下准允,容晚玉想要面呈证据给皇帝,明面上,不能靠着御医引荐之名,以免让人猜疑,刮骨香一事已成。 容晚玉也料到了这一点,也并未想过要靠两位御医引荐,她坦言道,“引荐面圣之人,并非御医,而是另有其人。” 四人在医馆共议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天黑透才作别。 何镖头依旧留在医馆护卫,燕镖头入京,则暂且在四皇子在京都内的私宅落脚。 分别前,容晚玉特地叫住燕镖头,让他帮忙带话,“万事无绝对,何况生死大计。清风已经做的够好了,他能提前传信回京,便是给我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不知不觉,容晚玉已经将迟不归这些忠心的下属视如秋扇丹桂一般。 知晓清风此时难过,想要宽慰他几句,“劳燕镖头告诉清风,不归不会怪他,我亦然。只许他难过七日,之后,便要振作精神,亲手去抹去这份遗憾。” 燕镖头回京后,也见到了如秋风扫过的落叶一般的儿子,心中岂有不心疼的。 听容晚玉如此宽慰,他感念良多,最后冲容晚玉抱拳,“多谢姑娘费心犬子。事后,我定让犬子亲口向姑娘道谢,如今公子不再,清风便该追随姑娘左右。” 容晚玉没有一口应下此事,清风常伴迟不归左右,容晚玉自然希望如今清风能将自视为迟不归一般。 但这到底要看清风自己的意愿,她不想强人所难,“此事容后再议吧。” 送走了两人,容晚玉走到了阿月的厢房外。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容晚玉抬起手,又有些犹豫会不会打扰阿月休息。 她正在犹豫,屋内已经传出了阿月还显虚弱的声音。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成日昏睡,夜里难免,晚玉你正好陪我说说话。” 第234章 知己无需言 夜深人静。 容晚玉点亮烛火,拿来柔软的靠枕,贴心地垫在阿月背后,让她能更舒适一些。 阿月抬头,借着烛火,看见容晚玉微红的眼眶,轻声问道,“你哭过,发生了何事?” 虽容晚玉已打定主意,寻平阳长公主,为自己引荐,面见皇帝,递呈田首辅的罪证,但她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平阳公主帮自己这个忙。 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越是离皇帝更亲近的人,越明白这个道理。 如平阳长公主,虽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也享有无上君恩,但也并非只有这些流于表面的享受。 当初和永义侯大军一同北伐的平阳长公主,战事平定后,生养郡主,留驻京都,已经许久没有再过手军事,手头只留下了一支她自己组建的娘子军,规模并不大。 如今知晓永义侯的过往,容晚玉更认定,平阳长公主如今看似安逸的荣华富贵,也是放弃了诸多而换来的。 南巡之事,牵扯众多,平阳长公主无论是否会相助,容晚玉都要勉力一试。 “我想寻公主帮我一个忙。”容晚玉说了一下午的话,嗓音有些喑哑,略清了清嗓子。 “田首辅带不归的尸体回朝,言不归南巡贪墨有罪,我不信,想要让此事清白。” 阿月得闻此事,微微睁大双眼,显然也十分吃惊,联想到这几日容晚玉的异常之举,心道难怪,伸手覆在容晚玉的手上。 “我能做些什么?” 没有多余的问询,也没有安慰,而是直言不讳。 也许是澧朝的言语对阿月来说始终有一层隔膜,她的话一向不多,比起说,更愿意直接行动。 两人的情谊,从一开始因医术结缘,到现在经历生死,分享秘密,已然引为知己。 阿月主动开口,让容晚玉沉甸甸的心松了一分,她用另一只手覆盖住阿月略显冰凉的手,定定道,“我需要平阳公主引荐面圣,与其乞求公主的可怜,我更想公平交易。” 身份权势,容晚玉难以和平阳长公主论公平二字。 若说,她有什么资格可以和平阳公主谈条件,那便是她的一身绝妙医术。 阿月懂得容晚玉的意思,略思忖,将放在枕头下的那把匕首拿出来,交给了容晚玉。 “郡主的身子骨,你应该多少知晓了一些。这么多年,我虽用尽方法替郡主调理,但收效甚微……如果是你,想来也许能有成效。” 阿月交给容晚玉的,不仅仅是一个医治郡主的机会,更是将自己立身之本,让渡给了容晚玉。 要知道,她身为北域异族的俘虏,能留在公主府多年,便是因为对郡主有救命之恩。 多年的相伴,让明月郡主对阿月有十足的依赖,这份依赖也是让阿月在公主府可以昂首做人的本钱。 容晚玉初见明月郡主,就察觉到她身子有异,但无论是平阳公主还是阿月,似乎都很防备他人给郡主治病,容晚玉也不能贸然毛遂自荐。 有了阿月的引荐,此事便大不一样了。 容晚玉心中感动,也不愿白白相受此恩,看着阿月道,“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以为,你我之间,可以不谈交易。”阿月难得说了句玩笑话,抬起手,点了点容晚玉的额头。 “刮骨香能解决,你已帮我了结此生夙愿。这是我生来背负的罪孽,晚玉,你已助我良多。” 次日一早,容晚玉让秋扇回家取了一件东西,再带上阿月给的匕首,登门拜访公主府。 前来引路的,还是此前见过面的嬷嬷,对容晚玉很是有礼,见容晚玉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立刻让人去接手。 “容姑娘,请随老奴来。” 才踏入内院,一抹如烟霞一般的身影就朝着容晚玉飞扑而来。 在周遭下人的惊呼中,容晚玉稳稳地接住了明月郡主,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 明月郡主耸了耸鼻尖,并不在意容晚玉的举动,而是抓住她的裙子,仰头问她,“阿月呢?” “阿月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日。”容晚玉半蹲下身,和明月郡主平视,拿出那把匕首给她。 “但阿月不放心郡主,担心郡主没有好好吃药,让我来看一看郡主是否安泰。” “我有!”明月生怕容晚玉给阿月说自己的坏话,站直了身子,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头顶,“近来嬷嬷们还说我长高了呢,不信你比一比。” 明月郡主是生而有缺,后天难以弥补,身量自然也没有多大变化,不过是嬷嬷哄她的话罢了。 但容晚玉还是伸出手认真地比量了一番,“是长高了,苦苦的药郡主吃多了也厌烦,再吃些甜甜的药,定然会长得更高。” “药有甜甜的吗?”自幼喝药如饮水一般的明月郡主一脸狐疑。 嬷嬷见时日不早,不禁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郡主,公主还等着接见容姑娘呢。” 虽然平阳长公主平日对明月郡主是捧在掌心里疼爱,但也不缺为母的威严。 闻言,明月郡主乖乖松开手,被丫鬟拉着离开了。 离开前,还不忘一步三回头的叮嘱容晚玉,“你要好好照顾阿月,让她快些康愈哦。” “一定。” 经过小小插曲,容晚玉仿佛轻松了不少,见到平阳长公主时,照例行礼问安,没有半点差错。 “起来吧。”平阳依旧一副慵懒模样,躺在一堆华贵缎褥里,仪态万千,看了一眼容晚玉身后抱着长长木盒的下人,勾起嘴角。 “怎的,有事求本宫?” 容晚玉缓缓起身,将那木盒打开,露出了里面被保存完好的赤金长弓。 那是春猎时,容晚玉就了四皇子后,平阳赏赐之物。 “回公主的话,臣女前来,是为了和公主做一桩交易。” 容晚玉说完,又从怀中拿出那把镶满奇石的匕首,双手呈上。 “臣女愿以医治郡主康愈为由,请公主助臣女一臂之力。” 听见容晚玉提起明月郡主,平阳长公主慢慢收敛了笑意。 忽然她坐直了身子,将手边的东西全数挥倒在价值不菲的地毯上,一屋子的下人立刻齐齐跪下,毕恭毕敬。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同本宫论条件?还敢拿郡主做交易!” 第235章 意味相投 一屋子,跪了乌泱泱一群人,唯有容晚玉,还保持着递呈匕首之姿,站如松柏。 “都滚出去!” 一声喝令,嬷嬷便带着下人们退出了屋内,只留下了容晚玉和平阳长公主两人。 等到无闲杂人等,容晚玉才再度开口,“恕臣女直言,郡主孱弱,皆源于母体孕时受损。上回为平复郡主气息,臣女不得已为郡主诊脉,发觉母体受损多半源于药物,而非外力。” 平阳长公主站直了身子,她比寻常女子要高挑许多,站在还未长成的容晚玉面前,威慑之意更显,右手捏住了雕花扶手。 “所以呢,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平阳公主当年之事,容晚玉难以了解,好在有阿月这个当事人,言无不尽。 “北域经永义侯大军袭略后,实则已然是一盘散沙,但我们部族却凭借着地势险要,残存下来。蛰伏良久,后来永义侯被判罪诛灭,母后她……又起了心思,对其他部族的孩童下手,甚至掳掠了澧朝的孩童,被澧朝探子发觉,上报回京。” 阿月提起这件事,难掩哀默,虽然她不认可母亲和族人的所作所为,但到底是同族血脉,“彼时,公主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却还是坚持领兵出战,曾经在北域留下威名的公主,哪怕只是坐镇军营,旗下兵将也是战无不胜。” 那是永义侯身死后,澧朝又一次对北域的重创。 没有针对已无战意的部族,仅仅是打灭了那些野心犹存之人,特别是月路纳一族。 之后的事,此前阿月也提起过,她为平阳公主引路,大义灭亲,留在公主身边,在公主早产时出手,顺利接生郡主。 只是阿月也有上回未言尽之话,“那回作战,以少胜多,也是澧朝后来少有的一场战事,公主便下令设宴,犒赏诸军。席间公主因有身孕并未饮酒,且有驸马贴身照顾……但还是误食了他物,引动胎气。” 那也是平阳长公主指挥的最后一场战事。 功成后的折戟,多么熟悉的一幕。 容晚玉心中感慨万千,字字坚决,“臣女斗胆揣测,郡主之恙,并非不能痊愈,而是……不敢痊愈。” 此话一出,久久沉默,平阳长公主看着容晚玉的眼神有些阴翳,一步步朝她走去。 路过被下人放在桌上的赤金长弓时,平阳忽然伸手,轻松地握住了适才两人齐抬的长弓,将弓弦对准了容晚玉的脖颈。 “看在你母亲的份上,刚刚的话,本宫可以当做从未听见。” 容晚玉非但没有闪躲和胆怯,反而还抬起了头,将纤细的脖颈彻底暴露在了闪烁着锐利锋芒的弓弦之前。 “臣女所言,字字句句,皆发本心。公主您当是在天翱翔的雄鹰,而绝不是豢养在金笼的金丝雀,郡主亦然。” 平阳眸光闪过一丝锐利锋芒,抬起长弓,往下一落,与容晚玉的脖子只差一线之隔时,忽然倒转弓身,将握手的一侧,放在了容晚玉的掌心之中。 容晚玉从善如流,伸出双手费力地接住了长弓,掌心沁满了冷汗。 平阳自然也察觉到了她掌心湿热,飒然一笑,看着容晚玉捧着长弓微微颤颤的双臂,调侃一笑。 “本以为你胆大过人,未料也有紧张的时候,你这身子骨,忙过这阵可得好好练练。” 平阳回身重新落座,不再是此前慵懒半依的模样,而是大刀阔斧,腰背笔直,和容晚玉此前所见的公主仪态,截然不同。 这才是能带领无数巾帼,以少胜多,征战沙场的女将军的风采。 “胆怯之心,常人有之,最难得的,是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份对抗趋利避害本性的勇气。说吧,你想要什么?” 容晚玉也不逞能,将赤金长弓放在桌上,手臂还有酸涩胀痛之感,心中也确实还有余怯未散。 她不是圣人,七情六欲难以避免,虽然她有信心可以说服长公主,认定长公主心怀大志,而非骄奢淫逸之辈。 但和杀人无数的女将军对垒,还是需要一些胆量的。 “臣女想请长公主代为引荐,面见圣上。” 平阳听到她的请求,挑了挑眉,“就这?我还以为你要为了你那倒霉短命的未婚夫伸张正义呢。” 容晚玉肃容相待,并未因公主的认可,而再生得寸进尺之心,“不归是我的未婚夫婿,也是澧朝的官员子民,于公于私,都该由臣女自己,为他正名。” 平阳公主闻言,不由得高看了一眼容晚玉,但也没有轻松揭过此事,而是细细问了容晚玉的计划。 听完容晚玉事无巨细的计划后,平阳才点了点头,“便如此吧,你且回去,等本宫的消息。” 容晚玉应允,谢过公主后请示去为郡主切脉。 平阳对此到没再排斥,有阿月的引荐,她对容晚玉的用意和医术自然是放心的。 谈及郡主的身子骨,对医者,自然要知无不言,才能对症下药。 有些事,年幼的明月郡主不明白,平阳公主自然是了然于胸。 “你的判断没错,本宫确实是怀有明月八个月时,食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早产……且让明月自幼就留下了病根。” 提起这件事,平阳长公主的眉目见有些阴沉之色,可见这件事即使过了多年,她也难以释怀。 “至于食用何物……” 话未尽,屋外忽然有了些声响,平阳倏然皱眉,似乎有些不快,但却还是耐着性子,等候下人禀告。 “公主,驸马给您送来了滋补汤羹。” 容晚玉此前也见过两回驸马,一回是在容束的寿宴上,一回是在春猎之时。 京中多宴饮,但能让平阳公主出面的少之又少。 为数不多的宴会中,驸马和公主总是形影不离,不少人都见过驸马对公主小意温柔的一面。 驸马是皇帝指婚所赐,随不得入仕,但出身世家,也算一表人才,相配长公主,不算高攀。 众人都以为这是一段金玉良缘,可容晚玉两回所见,都隐约觉得,这对伉俪情深的夫妻,有些貌合神离之意。 第236章 怨偶 \u000f驸马亲手端着一盅汤走进来,见到容晚玉在,先笑着冲着容晚玉颔首。 “不知公主今日有客,扰了公主雅兴。” 容晚玉起身回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驸马。 年岁与公主相当,面白无须,虽不算年轻,但面容端正秀气,可想当年,也是翩翩公子一名。 分明是夫妻,话里话外,驸马对平阳公主都格外尊敬,甚至有些毕恭毕敬。 而平阳对驸马,也是一如既往的敷衍,今日似乎还多了一丝厌烦,“本宫不爱喝汤,驸马不必费心。” “近来暑热,公主身有旧疾,此汤是为养身,也并不费心,皆是身为夫君该做的。” 驸马似乎对平阳的态度习以为常,端着木盘,却把汤放在了容晚玉面前,揭开盖子。 “早听闻容姑娘医术一绝,这汤羹药膳的方子也是我从别处得来的,不知是否当真有效,今日逢面有缘,不若容姑娘掌掌眼?” 容晚玉闻言,没有立刻应下,而是先看向了平阳公主。 平阳长公主神色有些微妙,似笑非笑,但还是冲容晚玉微微颔首。 如此,容晚玉才拿起汤勺,取了一些入碗,品尝一二,大概品出了其中的用料,对着驸马道,“驸马有心,此方此料皆是上品,用于滋养筋骨,是极好的。” 驸马闻言,笑得眉眼弯弯,看着更加和气,“如此便好,倒也不愧百金得来的良方。” 见平阳依旧没有要喝的意思,驸马温声劝慰,“留在这儿恐扰公主和容姑娘闲谈,我便不多扰了。只是凉了怕影响药效,还请公主稍后记得服用。” 容晚玉起身相送驸马,虽驸马无官无品,但毕竟是公主夫婿,又是公主府的主人,容晚玉自然不能坐着目送。 平阳则支着头,从驸马进来的前一刻,她便又恢复了那副雍容华贵的慵懒模样。 等驸马离开,平阳才起身,走到那汤羹面前,端起汤羹,直接倒在了养莲的青花瓷盆中。 随手将碗放回桌上,平阳回身,见容晚玉波澜无惊地站着,勾唇一笑,“怎么见你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这是公主的家事,臣女自然不该多言。”容晚玉目不斜视,对驸马的遭遇没有一句评论。 “小小年纪如此古板,真是无趣。”没能让容晚玉主动开口相问,平阳有些意兴阑珊。 她轻描淡写开口,续上了两人此前未尽之语,“庆功宴上,我喝了驸马送来的安胎药。” 容晚玉闻言,眼眸闪过一丝惊讶,虽然知晓,平阳公主误食早产多半有异,但没想到是驸马所为,毕竟公主所怀可也是他的孩子。 容晚玉不仅想起刚刚那碗汤羹,她入口过,确认无毒,“刚刚那碗汤羹,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本宫。”平阳公主讥讽一笑,可这笑容之下,却有几分哀默,“他们是怕,本宫生下一个男孩儿。” 世人为香火计,子嗣上大都重男轻女,驸马出身世家,更重嫡庶,并无道理不想要一个男丁。 他们...指的不是驸马,或者说,驸马只是听命行事。 一个战功赫赫,太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若再诞下一名男婴,会引起谁的忌惮,自然不言而喻。 两人都没有提及背后主使,却又都明白谁才是背后主使。 “还好,生了个女儿。”平阳一叹,若没有那碗下了料的安胎药,明月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女郎,哪怕难以像她一般破格从军,平阳也定然会将她培养成一个威风凌凌的郡主。 不幸中的万幸,是女儿身才保全了性命,否则皇家子嗣,亡于夭折者也实在数不胜数。 这番隐秘之事,知道的没有几个,容晚玉如今主动向平阳求援,又成了明月郡主新的大夫,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 许是这些烦闷无人可诉,平阳公主又主动提起了自己这段姻缘的前因后果。 “北域大战后,皇兄便十分操心本宫的婚事,甚至将全京城未婚配的儿郎的画像都送到了公主府。”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兄长的宠爱之举,可长公主却满眼无奈,“那时本宫年轻气盛,只想和满朝男子一争高下,从未想过要与谁相夫教子,最后还是皇兄定下了婚事。” 看似选择无数的平阳,根本没有选择,她必须要嫁人,必须要像一个世俗认可的女子一般,脱手一切权力。 “你知道,驸马不得从仕,皇兄本来定下的,是驸马的弟弟,嫡次子,可本宫偏要他们养育半生,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做驸马。所以,他恨我,也不奇怪。” 看似金玉良缘,实则是一对迫于家世结成的怨偶。 容晚玉未语半句评说,长公主需要的也不过是个没长嘴的听众。 最后,话题还是回归到郡主的身子上,容晚玉着重问了关于那副安胎药的详情,心中对如何照料郡主的身子有了一个底。 “公主您想,让郡主,何时康愈最佳?” 容晚玉问了一个玄妙的问题。 阿月擅长的,并非固本培元之术,这恰恰是中原医者所长,容晚玉从孙御医那里学到了不少,加之自己本来就会的,也算是此中好手。 要养好郡主的身子不难,难得是什么时候大好。 平阳长公主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点了点桌子,最后定下一个确切的时候,“将养三年,便可大好。” 直到晚膳前,容晚玉才从公主府离开,她没有忙着给郡主调理身体,而是花了一整日的功夫,陪郡主玩耍。 对于这些小病人而言,对大夫都信任,胜过许多良药。 出府路上,容晚玉又碰见了驸马,手中还提着食盒,看路径,还是给公主送去的。 容晚玉不想和驸马多有交际,故意在拐角处停留了一会儿,待他走远才出来。 送她的下人,也看见的驸马,以为容晚玉只是避嫌,还笑着道,“驸马爷向来关心公主,衣食起居都是亲自操办。” 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只因一纸婚约,便成了终身不得入仕的富贵闲人。 这份关心,到底出于夫妻情意,还是因为知晓公主的厌烦,而故意如此亲近温柔。 容晚玉收回目光,不再多想,有情人终成眷属终究是少之又少。 第237章 入宫时机 从公主府离开后,容晚玉每日抽半日去陪郡主耍玩,也渐渐对郡主的身子骨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衣食住行,对于康健都十分重要,容晚玉事无巨细,跟每一个伺候郡主的下人都做了了解。 还将阿月送回了公主府,经过这段时日的调理,加之阿月本身耐毒的体质,虽未好全,但大体无恙,在公主府内也可休养。 最高兴的莫过于明月郡主了,不但多了一个陪自己玩耍的玩伴,还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阿月。 容晚玉将自己定的调理方子给阿月过目,又细细地讲述自己如此安排的用意。 阿月毕竟从明月郡主一出生就照顾着她,论起对明月郡主的了解,她甚至不输给平阳公主,对此有绝对的发言权。 看完了容晚玉的方子,阿月笑着点了点头,“你思虑周全,又比我更擅养生之道,我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见阿月点头,容晚玉也算松了一口气。 对于病人,无论是贫穷富贵,她都一视同仁,只是这段时间陪着明月郡主,难免被她的赤子心性感染,也不忍见她小小年纪,便受孱弱所累。 两人刚商定完,便有人来请容晚玉面见平阳长公主。 这几日容晚玉到公主府都未见到公主,今日召见,多半是引荐到圣前之事有了消息。 阿月见容晚玉难掩激动,虚推了她一下,“快去吧,别让公主久等。” 看着容晚玉迫不及待地疾步向公主居所而去,阿月渐渐收起笑容,似乎有些愁绪。 “阿月,你怎么不开心呀?”明月郡主抱着一个装了蟋蟀的草罐子跑了过来。 受阿月的影响,她对虫类也有天然的喜爱,不但不害怕,还喜欢养,平阳专门为她开辟了一片养各种虫类的园子。 阿月扶住明月郡主的胳膊,浅浅一笑,“无事,我只是担心,那只母虫何时能破茧。” “哦,你说那只灰灰的虫子啊。”明月闻言,也皱起了眉头,让人去将自己放在卧房的琉璃罐抱来。 下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琉璃罐走来,罐子里有一根笔直的木棍,木棍上挂了一个乳白色的虫茧,一动不动。 明月接过罐子,看着那虫茧,有些怀疑,“阿月,它破茧后,真的会很漂亮吗?” 阿月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琉璃罐,说了一段明月不太懂的话。 “情蛊,子母相依,荣损与共。母虫化茧,福祸难料,若破茧重生,便是子虫宿者安康,若死于茧中......” 阿月叹了口气,没将话说完。 另一头,容晚玉见到了平阳长公主,也得到了她的好消息。 “明日你随我,面见太后,为太后诊脉,皇兄也会在场,本宫会伺机让你单独拜见皇兄。” 虽此后未定,但至少有了一个机会,容晚玉松了一口气,冲公主深深一拜。 “多谢公主相助,臣女铭记此恩,定结草衔环相报。” “这几日,你能让明月日日欢颜,便已是还了这引荐之恩。” 于平阳而言,自己的女儿高兴几日,便抵得上见皇帝之恩,她难得言语严肃起来,“此事到底如何论断,只能靠你自己。只是,本宫还要提醒你一句,你的未婚夫到底是阴阳相隔,活着的总比死了的更重要,万事不要逞强。” 这番话,全然是以长辈的姿态,才有的关怀,更是认真的提醒。 都说君王无情,平阳这个妹妹自然有发言权,她深知自家皇兄的心性,更怕容晚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容晚玉又是一拜,“臣女明白。” 次日,容晚玉特地回了一趟容府,让母亲帮忙,打点装束,好面见太后和皇帝。 钟宜沛得知她要为太后诊脉,却是忧无喜,一边替容晚玉定衣督妆,一边连连叹气。 太后年事已高,诚心礼佛,后宫之事都全然不过问了,她的身子自然有太医院小心伺候着,忽然召见容晚玉诊脉,怎么想都有违常理。 容晚玉自然是看出了钟宜沛的担忧,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母亲不必忧心,此番替太后诊脉,是长公主引荐,不会有什么事的。” 装束已定,钟宜沛让赤霄带着下人回避,拉起容晚玉的手,忧心忡忡,“你和母亲说实话,你此番入宫,是不是为了他?” 容晚玉垂下眼眸,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 钟宜沛虽早已料到,但听见容晚玉如此说,还是有些难言的担心,“既是要替他讨回公道,与其让外人引荐,不如让你外祖母递帖子入宫,有了永宁侯府......” “此事万万不可牵扯侯府。”容晚玉难得打断了钟宜沛的话,她想起了迟不归的家人,惨死的永宁侯,用力地回握住钟宜沛的手。 “母亲放心,女儿不会冲动行事,女儿时时刻刻记得,身后还有侯府和您,不会孤注一掷。”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钟宜沛也知道无力回天,只能默许容晚玉此行,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朝着皇宫渐行渐远,钟宜沛的心悬而未落,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让赤霄备马车,要回一趟永宁侯府。 因入宫,容晚玉起了个大早,钟宜沛等候马车时,还在门口碰见了正要上朝的容束。 夫妻二人从上回在石蕴堂争执后,就一直分房而睡,容束连方姨娘的碧丝院都未踏足,一直歇息在自己的院子。 乍然一见,两人竟然觉得有些别扭和生疏。 “这么早,是要去哪儿?”容束沉默半晌,率先开口。 钟宜沛淡淡俯身行礼,“回主君的话,妾身有段时日未见母亲了,挂念母亲的身子,想要回侯府探望。” 说完,不等容束再说些客套话,钟宜沛便直接结束了闲谈,“主君上朝在即,妾身恭送主君。” 容束本想关心几句,聊表女婿的孝敬,却直接被钟宜沛堵住了话头,有口难言,最后将手负在身后,上了马车。 赤霄见夫人和主君如此,难免有些忧虑,虽然她也知道,夫人嫁过来是为了小姐和少爷,但到底已是夫妻,还有漫长岁月,如此相厌,未来,夫人的日子又该如何过。 “夫人,您同主君,如此前那般相近如宾不好吗?” 钟宜沛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伸手拂过上面的花纹,那是姐姐最爱的颜色和样式。 “假的,总是成不了真的,何必自欺欺人呢。” 第238章 劳心的太后 容晚玉乘坐马车到宫门时,公主府的座驾已在门口等候。 此番面见太后,需得经过重重搜查,比之上回入宫参加娴贵妃的赏花宴更为谨慎。 碍于是长公主所携之人,守卫们也没有太过刁难,例行检查后,很快放行。 入宫后,便是长公主也不得乘坐马车,这时,平阳才下了车,紧跟着她下来的,还有明月郡主。 “见过长公主,见过郡主。”容晚玉先行了一礼,又有些惊讶今日明月郡主也会来。 要知道,明月郡主的身子骨弱,养在公主府甚少外出,哪怕是皇宫,也只有逢年过节以及太后皇帝大寿才会露面。 明月郡主跟个小大人似的,冲容晚玉抬抬手,说了一句平身,过完郡主瘾,又笑着跑上前,拉住了容晚玉的手。 “这孩子也许久未见母后和皇兄了。”平阳没有解释过多,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伸手摸了摸明月的小脑袋,叮嘱她跟着自己不得胡闹。 容晚玉隐约觉察,郡主此番入宫,并非仅仅是这样简单,但面上自然毫无质疑,拿好自己的随身之物,跟着一同入宫。 平阳长公主是头天让人传的话,一入宫门,便有宫人早早备好了步撵,等候长公主和郡主的到来。 站在步撵旁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头发花白,梳得极其服帖,衣着素雅,手腕上隐约可见一串佛珠。 “老奴参见公主,参见郡主。” 见到这位嬷嬷,长公主的面色都和缓了许多,不仅亲自让随侍搀扶嬷嬷起身,还笑着同她说话,“不过是进宫看看母后,竟还劳桂嬷嬷您来接引。” “公主折煞老奴了,太后娘娘知道您和郡主要来,一早派了我等在此等候,暑热难耐,路途遥远,恐郡主不适。”桂嬷嬷说话有条不紊,听着让人十分舒心。 容晚玉站在公主身侧,并不多言,心有猜测,太后多年礼佛,见着嬷嬷的打扮,和公主的态度,多半是太后身边的亲信。 一番客套后,平阳带着明月坐上了步撵,容晚玉自然没有这个殊荣,跟随步撵走在一侧。 还好步撵的速度不算快,桂嬷嬷又特意派了一个宫女跟在容晚玉身边,替她遮阳打扇,一路到也不算辛苦。 到了寿康宫,平阳和明月才从步撵上下来。 平日在公主府无拘无束的明月郡主,到了宫里,却有些拘谨,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小嘴也绷成了一条直线。 三人一同迈入寿康宫,寿康宫中不似容晚玉以为的富丽堂华,而是大气古朴,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 太后坐在首位,一头银丝束成高髻,面如银盘,看着当真有慈眉善目之相。 待几人行礼,太后抬手免礼,先冲着明月郡主招了招手,“乖孙,到外祖母这里来。” 明月郡主看了一眼平阳长公主,被她轻轻推了一下,才小手交握,一步步走到了太后身边。 看着外孙女如此拘礼,太后心中一叹,伸手将人拉到身旁坐下,有细细问了她一些日常琐事,最后轻轻捏了捏明月的脸颊,有些喜意。 “看着,似乎比上回胖了些。” 平阳闻言,这才接话道,“明月身子一直孱弱,近来,女儿寻了容家姑娘替明月调理身体,有些成效。容姑娘于养身有道,便想着,让她也给母后瞧瞧。” “母后的身子骨自己了解,不过是老了,不如从前也是正常。你和小明月时常进宫陪陪母后,便够了。” 太后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自然是疼爱的,只是这份疼爱放在明月身上,似乎总有一丝补偿的意味。 平阳笑了笑,没有应下这话,只是坚持道,“人都请来了,母后便让容姑娘瞧瞧吧。” “瞧什么?” 皇帝忽然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多半是故意没让宫人通传,引得众人后知后觉地下跪行礼。 “都起来。”皇帝走上前,和平阳并肩而立,先冲着太后请安,“听说平阳带着郡主入宫,儿子便不请自来了。” “都是一家人,自然该时常相见,说什么客套话。皇帝你瞧,明月看着是不是胖了些?”太后见皇帝来,笑意更甚,将明月往他面前推了推,又解释道。 “平阳说是容家丫头调理有方,便想着给哀家也瞧一瞧。” 明月似乎对皇帝这个舅舅,有更多的排斥,但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看得出来,她的小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衣摆。 皇帝对这个外甥女,也不算亲厚,看了一眼,没瞧出变化,嘴上却附和太后道,“是胖了些。容侍郎家的女儿,是个医术不错的,连孙御医都夸赞过,依儿子看,母后您便别辜负了平阳的一番心意。” 如此,太后才松了口,让容晚玉上前诊脉,明月也趁此机会,回到了母亲身边,坐在了母亲怀里。 容晚玉垂首上前,将行医问诊之物一一拿出,诊脉前,先净了手,又擦拭感觉,触及太后手腕时,一丝汗湿也无。 如此细心,倒是让太后对她的初印象有了不错的观感,待容晚玉收手后,问她,“如何?” 劳心过甚,又长年茹素,加之年事已高,可谓是油尽灯枯之象。 这番话,容晚玉自然不能宣之于口,身为太后,澧朝最尊贵的女子,亲生儿子是天子,女儿战功赫赫,如今也是荣宠加身。 如何该有如此劳心之象。 容晚玉斟酌一番,换了说辞,“太后虽久居宫中,心中却依旧牵挂万民福祉,以至少食难眠,臣女斗胆,请太后顾及自身,方可观澧朝日盛永昌。” 无论太后是因何多年礼佛,但身居高位,她给自己的理由,必定是为澧朝所求福祉。 容晚玉的话,全了太后的体面尊贵,又点明了太后日常的不适症状,可谓巧妙。 果然,太后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看来,平阳和皇帝的眼光不错,你小小年纪,却是个好大夫。” 皇帝和平阳,则一展同胞的默契,齐声向太后告罪。 “儿臣\/女儿,让母后难以安享晚年,是为失职不孝。” 第239章 罔顾 太后看着一双儿女,难得默契,眼中竟有水光一闪而逝,容晚玉坐在她近身,看得清清楚楚,也只做睁眼瞎。 “什么失职不失职的,你们两人,自幼便懂事,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大事,母后年迈无用,只能替你们多念经祈福。” 皇帝只知道太后苦夏消瘦了些,又怕用冰过甚,寒气伤体,特地嘱咐宫人多注意太后的饮食起居,未料已到了少食难眠的境地。 “前朝之事,自然有儿臣和太子等操心,母后您若在寿康宫无趣,不如,将郡主养在身边,陪您解闷。” 此话一出,太后便直接开口否决,“不可,寿康宫安静得沉闷,哪里适合郡主小小年岁所居,再者,郡主如今的身子还不算康健,还是留在公主府更为妥当。” 紧接着,平阳便也开口,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明月在家被我宠溺惯了,留在寿康宫恐扰母后休息,等明月身子好些,女儿再带明月多来陪母后说话。” 母女二人都提及了明月的身子骨,皇帝皱了皱眉,却没再坚持。 他膝下的儿女大都年岁不浅,思来想去,倒是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儿子忘了告诉母后一个好消息,祥妃已怀有身孕,再过几个月便能诞下一个孩儿,到时候,也能让母后一享含饴弄孙之喜。” 皇帝口中的祥妃,便是年初,田家送入宫中所谓的福星。 太后对这位福星,似乎不甚看重,只是笑着敷衍了一句,“恭喜皇帝了,又添皇嗣。” 皇帝看起来倒是当真有几分欢喜,毕竟他年过半百,如今能再添丁,似乎便证明他宝刀未老一般。 说过此事,皇帝又问容晚玉道,“太后既然有此困,你可有法子调理一二?” 容晚玉自然应下了这事,虽太后已不是长寿之象,但让她日常所居,舒适一些也不算难事。 请示过皇帝后,容晚玉便斟酌着写下了方子,这方子被宫人收走,还需送去太医院核实一番,才可真正给太后用来调理。 又说了会儿话,太后面露困意,平阳和皇帝自然起身告退。 太后点头应允,又看向容晚玉,“小小年岁如此良才,能让明月松快些,该赏才是。” 太后向桂嬷嬷说了几句,桂嬷嬷很快寻来了一对通体碧绿的玉镯,送到了容晚玉面前。 “你名字带个玉字,便赐你一对玉镯,这颜色翠亮,还得小姑娘戴着,好看。” 长者赐不敢辞,容晚玉双手接过玉镯,又是一番行礼谢恩,“臣女多谢太后赏赐。” 出了寿康宫,皇帝想起刚刚太后的赏赐,眉眼松快,叫住容晚玉,“你近日所行都很不错,太后有赏,朕也有赏赐。你想要什么?” 容晚玉折腾一番难得入宫,等的就是皇帝的这句问询,当下立刻跪在地上,请求道,“臣女别无所求,只望陛下听臣女一谏。” “你是容家女,又是个大夫,这进谏之事,也该是你父亲来才是。”皇帝没有立刻应允,似乎觉得容晚玉此请有些不合理。 平阳站在一旁,帮容晚玉说了句话,“皇兄适才说要赏人家,才听了开头就要反悔,可不是君子之举。” 这番大胆的调侃,是只有亲兄妹才能罔顾君臣之别,皇帝一愣,他已经许久未听见平阳对自己如此说话了。 心头微动,抬手让容晚玉起身,“哈哈,平阳说得有理,明月还在这儿,朕这个舅舅,可不能出言反而。既是谏言,你随朕到御书房说话吧。” 平阳见答应容晚玉的事办到,便不再逗留,牵着明月向皇帝行礼告退。 “明月年岁小,耐不住性子,平阳便先带着她回府了。” 皇帝点点头,没有挽留,只是道,“下回你记得叫上驸马,咱们一家人,陪着母后一起好好用顿膳。” 平阳低垂的眸子中划过一丝嘲讽,嘴上只应了一句,便带着明月离开了皇宫。 容晚玉跟在皇帝身后,到了御书房。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御书房,但却丝毫没有心思打量四周陈设,将一直背在身上的医箱打开,从夹层取出了一叠厚厚的纸张,双手上呈。 大太监上前接过她手中之物,呈给了皇帝。 皇帝扫了一眼,密密麻麻地全是字,没看清内容,开口调侃了一句,“这么多字,若是医道之类,可得请孙御医过来,才听得明白。” 容晚玉腰背笔直地跪在地上,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并非医道之物。臣女要状告田首辅,身负南巡之职,与各地官员权贵狼狈为奸,贪污受贿,私改百姓田亩,乱清田良政,其心可诛,其罪滔天!” 此言一出,御书房一瞬间变得安静,宫人们盯着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出。 刚刚帮容晚玉递了证据的大太监更是心惊肉跳,后悔连连,早知道这看着文文弱弱的姑娘如此大胆,就让小太监帮着凑手了。 皇帝捏住证据的手一顿,没有去翻阅那些罪证,而是垂眸盯着容晚玉的头顶。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容晚玉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继续道,“无论是刮骨香一事,还是替太后诊脉,臣女身为澧朝子民,皆为本分,不敢居功。迟副使无辜,澧朝百姓更是无辜,臣女只求陛下惩处奸佞,莫寒忠臣之心。” “大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先开了口,横眉冷对,指着容晚玉道,“小小年岁,又是女子,指摘重臣,实在不敬!” 有了大太监的插嘴,皇帝那一瞬的凌冽之气消散了大半,瞥了一眼大太监,“多嘴。” 大太监收回手,低头告罪,“是奴才僭越了,奴才只是觉得,这容家小姐,实在有些不懂事,陛下恕罪。” 皇帝没多言大太监的过失,似乎真听进去了他的话,也认为容晚玉还未及笄,又是名女子,有些冒失也不算大错。 “朕想起来了,迟不归是你的未婚夫婿,你们的婚约还是朕亲赐的。” 皇帝将那叠罪证随意地扔在桌上,全然不去品评田首辅的功过,而是将公事说成了私事。 “都说隔行如隔山,看来这做媒也需要些经验才行。既如此,朕再赐圣旨,将你和他的婚约,解除了吧。” 第240章 帝王之术 证据,在法之前,才可称之为证据。 在皇权之前,错与对,只是一张任由掌权者随意勾画的白纸。 容晚玉听见皇帝说要下旨解除自己和迟不归的婚约,对那迟不归拼死换来的证据视若无睹时,心便如大雨浇淋,冷得透彻。 大太监见容晚玉丝毫没有谢恩之举,重咳一声,“容家小姐,还不快快谢恩?” 被那尖细的嗓音提醒,容晚玉双手交叠在面,遮盖住眼中的不甘和愤慨,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便是无法让田首辅伏法,退一万步,也该换来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 再抬首,容晚玉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加之她忙碌数月后消瘦的身形,看着更显怜弱。 “陛下宽宥,臣女感激不尽。虽婚约未成,但臣女毕竟同迟副使有一段姻缘,不论朝政,迟副使寒窗十年,英年早逝,独留寡母,其孝可悯。” “臣女恳请陛下,准许臣女扶棺还乡,替他全尽最后的孝道。” 既然皇帝要将此事定义为私事,那容晚玉便退让,咬定自己迟不归未婚妻的身份,来争取一见迟不归的尸首。 容晚玉将额头抵在地上,重重一磕。 此言既出,让皇帝都难免惊讶,要知道,如今情形,容晚玉多半明了,她的未婚夫婿已是罪责难逃。 明知如此,还不避嫌,而想要替未婚夫婿全尽孝道,实在是至真至诚之性。 皇帝沉思片刻,终究还是同意了容晚玉的请求。 “既如此,朕便赐你一道手谕,你去田相府邸,领棺吧。” 容晚玉谢恩起身,心中却难掩齿寒。 皇帝同意她的请求,一来,澧朝重孝,又格外看重女子的贞洁,容晚玉此举正合乎两全;二来,皇帝同意容晚玉扶棺还乡,便意味着不会将迟不归的罪责追究至其家人。 田首辅给迟不归定的罪名可是祸乱朝纲,此罪若确凿,便是株连九族之罪,如此反推,便是皇帝顺应田首辅的意思,让迟不归成为替罪羊,也不会将罪责定的太重。 看似容晚玉所求无门,不得不退让,实则这番以退为进,让容晚玉也探查出了不少皇帝在此事上的心思。 他明知迟不归无罪,明知真正的罪人是田首辅,不秉公处理的缘由,要么是畏惧,要么是得失。 田首辅虽一人之下,权倾朝野多年,但要说让天子畏惧,多少有些胡诌了,那便是田首辅向皇帝献出了足够弥补他罪孽的利益,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帽。 容晚玉退下后,皇帝示意大太监磨墨。 候墨时,皇帝拿起了那叠厚厚的罪证,一张张翻阅,其中除了铁证一类的契据外,还有不少迟不归的手书,条陈田首辅之罪行。 皇帝一张张翻阅,面色比墨水还沉上几分,大太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只要皇帝不开口,他磨墨的姿势便不能停。 最后,皇帝放下那叠罪证,吐露出两个字,“可惜。” 可惜栋梁之材,却时运不济,折戟沉沙。 “忠贞之士,本不失为一段良缘......你说,朕该如何嘉奖容侍郎之女?” 大太监磨墨的手一顿,故作一副迷糊模样,“容家小姐,适才不是才御前失言了吗,陛下为何不但不罚,还要奖赏于她?” 大太监这副如在雾中的愚钝之样,取悦了皇帝。 皇帝笑了几声,却更坚定了要论功行赏之心,这帝王权衡之术,既已有取舍,便无妨赐予恩惠宽慰有识之心。 也可敲打一些自作聪明之辈,好好反思,短暂赢来的胜利,是让他得意忘形的,还是让他谨言慎行。 取笔蘸墨,一气呵成,一道是给容晚玉去取棺的手谕,一道是嘉奖容晚玉的旨意,还有一道则是发给吏部的公文。 大太监负责宣旨,自然可瞩目圣旨内容,见落笔后的字迹浓黑,大太监还主动开口告罪。 “奴才磨墨有误,这墨太深,水太浊,可惜了陛下龙飞凤舞的名迹。” 皇帝闻言,又看了一眼已成定局的圣旨,因墨色过重,有些笔画繁多之处难免有晕开的痕迹。 “墨太深,再清的水如何不浊......”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一叹,又让太监拿来了一张圣旨,将一直悬而未决之罪,定下。 迟副使,执法失察之罪,虽有罪责,但罪不至死,因误会纠纷亡于民怨,撤其官身,贬为庶民,但状元之名,仍可保留,由原未婚妻子容家女,扶棺回乡。 看着这浓黑的字迹,皇帝想起了,田首辅回京上朝那日,被自己召回入宫的情形。 说是一顿家宴,田首辅被大太监领着,却还是到了谈论正事的御书房。 田首辅刚跨进御书房,还未来得及行李,便被皇帝唤住,“田爱卿免礼,快来看看,硕国上贡的珍宝。” 跪到一半被免礼,田首辅跪也不是站也不是,朝堂之上,皇帝没准允他自请的失察之罪,让他心中难免擂鼓。 只能躬身低头,凑了上去,正想拍些马屁,打探打探皇帝的口风,一眼望去,看清那珍宝为何物后,田首辅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一个足足有六岁孩童大小的玉雕摆件,为合万寿节之意,硕国有意将其雕刻成了白玉葫芦模样,寓意福禄双全。 此玉雕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品相极佳,确实是难得的珍宝,但让田首辅后背发凉的是,他一眼认出了,这玉雕缺了一个底座。 皇帝将玉雕看了看,直起腰,似无意道,“你说,这玉雕,是不是看着有些头重脚轻了?” 可不是头重脚轻吗,那取自同一块玉石所雕的底座,正在田首辅的私库里摆着,是湖州官员进献之物。 “福禄双全的寿礼,如今有了缺憾,你说,难道是说朕难得双全之意?” 田首辅咽了口唾沫,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老泪纵痕。 “陛下,臣有一事,先斩后奏,但臣全然是为了陛下的社稷江山,臣不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给臣一个剖白的机会。” 皇帝将目光从玉雕上移到田首辅的脸上,笑了笑。 “田相肱骨之臣,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第241章 君与臣 田首辅跪在皇帝面前,声泪俱下,讲述了南巡此行中的诸多艰难。 不外乎是说,清田虽是良策,但实施于地方,万千阻难,各州势力盘根错节,实在难行。 皇帝只听他说,不置一词,甚至还让太监添茶给田首辅端来,让他润润嗓子,好继续声泪俱下。 看着滚烫的热茶,田首辅喉头一哽,硬着头皮喝下半盏,烫的嗓子更哑了三分。 “臣咳咳,臣忧心国库空虚,若与地方官员权贵大动干戈,恐生动荡。万寿节在即,别国来朝,当务之急,是先充裕国库,故臣略施小计,让各州官员主动进献财宝。” 说到这儿,田首辅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厚厚的账册,上面记载了他南巡此行,所有受贿的名目。 只是在他嘴里,这行贿的罪名,变成了自己故意设计,让各州官绅解囊,充盈国库的无奈之举。 皇帝扫了一眼那账册,澧朝幅员辽阔,南方各州因地制宜,向来比北方更为富庶,这些南方官绅的“上贡”,巨额之大,令人咋舌。 他们认为,南巡清田,动得是他们长久之利,自然愿意割下一块肉来喂饱过境蝗虫,乍然得如此财宝,确可解国库一时之急。 “田爱卿心细如发,不知这些财宝,如今在何处?” 皇帝开口问询,这便是有了首肯之意,田首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难免肉痛,这份巨额之财,足以让世间大多人心动,但他现在保命要紧,分文不敢留。 “因数额颇大,臣不敢聚集一处,恐有差池,分存在数个钱庄库房。” 皇帝抬手,示意给田首辅赐座,然后让他派人,当下就将那些账册上的财宝一一上交。 田首辅哪敢有一个不字,立刻写信召集亲信,恨不得让那些黄白之物长出翅膀,立刻飞到皇宫中来。 等候期间,皇帝又问起迟不归,“既然这是田爱卿的妙计,那这迟副使又是如何?” 一番言行,田首辅的心已归位一半,见皇帝提起迟不归,心思一转,左右人已死,是黑是白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于是一脸愤慨,还夹杂着几分惋惜,“迟副使年轻气盛,臣此举隐秘,也不敢告知于他。他不知臣心有苦处,以为当真可鱼肉百姓,贪污行贿,丝毫不收敛自己言行,这才至于引起民怨,臣也实在无奈。” 说完迟不归的罪责,立刻又自表清白,“七情六欲也是人之常态,到底是臣御下不严,此番南巡已毁,既然迟副使已承民怨,臣以为不如就将错就错,即可平民愤,也可安南方官绅之心。” 皇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没有立刻应下此事,只道,容后再议。 等田首辅的亲信将所有受贿财宝全部运送宫中,已是夜深时分。 皇帝让人直接当面验收,一样样记载入库,田首辅在一旁瞩目,还要一副幸不辱命的模样,就差拍手叫好了。 等所有财宝清点完毕,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虽夜已深,皇帝的面色却好了许多,相反田首辅受这样一番折腾,看着憔悴了不少。 宫门已落钥,田首辅自然不得出宫,见天色已晚,便想着向皇帝请安告退,随便找个偏殿凑合一晚上。 还没开口,皇帝却先道,“既然杂事已完,爱卿便同朕一起用膳吧。” 田首辅一愣,“陛下,此时已是深更半夜,何况娘娘应早已安枕,不如……” “祥妃还等着你和朕呢。”皇帝微微一笑,起身便往偏殿走去。 田首辅心头一突,还是跟在了后面,君臣一同到了偏殿,果然见祥妃还守在殿中。 也不知那菜热了几回,两人踏入殿中时,那菜还有热气,只是祥妃看着有些憔悴,君不至,她连打盹都不敢,生生熬红了一双眼睛。 田首辅见状,微微蹙眉,祥妃是他田家晚辈,但并非嫡出,与他这个家主也不算熟稔,不过是一早被选好,在宫外营造够了声势,再送入宫中的棋子罢了。 只是见皇帝如此相待,便可知未把祥妃当真放在心上,这封号和高位,多半也是为了应付田首辅的权势和祥妃所携的福星之兆。 “臣妾参见陛下。”祥妃样貌清秀,看着有些文弱,向皇帝行礼后,对田首辅微微颔首以致意。 君臣别有,田首辅见了自家晚辈也需行礼,不仅如此,还得聊表一番关切。 “陛下与臣政事繁忙,娘娘久候,许久未见,不知娘娘一切可好?”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坐下说话。”皇帝率先落座,又招呼田首辅和祥妃,伸手将祥妃拽到了怀里,摸了摸她宽大衣裳之下的小腹。 “有件喜事,还未告诉爱卿,祥妃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祥妃入宫,最重要的便是诞下子嗣,为此,田首辅没少搜集良方为她调理身子。 祥妃刚诊出有身孕的时候,田首辅便已知晓,此时还要装出一副惊喜模样,起身向皇帝和祥妃恭贺,“臣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又添龙嗣。万寿在即,当真是双喜临门。” 祥妃被拢在皇帝怀中,微微瑟缩肩膀,面上是标准的微笑,和一抹该有的羞意。 一道晚膳,用至天明,席间似乎是君臣尽欢。 殿外,守候一整夜的御林军得到大太监的指令,才撤去多出的守备,自留下一支常备护卫。 田首辅一夜没合眼,用完膳,稍后片刻便到了开宫门的时候。 皇帝似乎很体谅他的辛劳,特嘱咐他,“爱卿连日赶路,定然疲乏,姑且休息几日,再上朝也不迟。” 此时田首辅已是精疲力竭,自然是皇帝说什么就听什么,谢恩后,风尘仆仆归家而去。 回到府中,来不及休憩补眠,便让亲信去鸿胪寺请客来府。 管家候在门外,见状入内通报,“二皇子的人一直等在府上,说是等候老爷赏脸,再赴宴席。” 田首辅离京前,和二皇子密谈一下午,达成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交易,也明白此时二皇子的急切,是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但眼下,自己刚刚应付了皇帝,大出血一场,实在不宜再生事端,何况南巡之罪一日未定,他始终不能安心。 “去告诉二皇子的人,就说我奔波回京,身子不适,这几日要静养不能见客,日后再自请殿下与会。” 第242章 永宁县主 几道圣旨一下,悬而未决的南巡之罪终于有了定论。 田首辅,御下不严之罪,念其过往功绩,罚俸一月,静思己过。 迟副使,执法失察之罪,罪不至死,但受民怨而枉死,平消罪罚,保留状元之名,准许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两人的罪都定得极轻,除此外,皇帝又下令,驳回此次南巡新测量的田亩之数,按原样记载交税。 此令传至南方各州,百姓莫不欢呼雀跃,高呼圣上英明。 毕竟田首辅受贿各州后,不但没有清查出那些权贵之士隐瞒的田地,还将百姓的田地虚报,让百姓赋税更重。 如此推翻南巡定数,至少今秋百姓不会赋税加重,在他们眼中,又除去了一名“贪官”,自然平息了不少民愤。 一通折腾下来,到最后倒霉的,只有没了命的状元郎,以及那些大出血的各州权贵。 不仅花了大价钱行贿,到最后连赋税减轻也没得到,但却不敢生事,只能将这账记在了田首辅的头上。 除了这定罪的旨意,还有一道是嘉奖容晚玉有功。 这功劳自然与刮骨香无关,毕竟此事暗中施行,明面上便是石蕴堂不仅没有研制出解决之法,还接连死了不少病人。 帝令嘉赏容晚玉为县主,其功之一,在于替太后调理有方,代天子尽孝;其功之二,在于贞洁,虽未婚夫婿负罪而亡,却仍然坚持扶其棺返其乡,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容家上下,跪在门口听旨,容晚玉微愣,她虽然以世人看重女子的品性换取了验尸的机会,却没想到皇帝会直接给自己一个爵位。 女子受爵甚少,大多是皇家子嗣,如平阳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还有明月郡主,淑和郡主,都是公主之女。 县主一般是郡主之女得封,除此外也会少量嘉奖于社稷有功的女子,澧朝开国至今,得封县主且非皇室女的女子,不过两位数。 容晚玉心中思忖,太后她不过见了一面开了一副方子,什么替天子尽孝,定然是托辞。除了所谓贞洁,应当是暗奖刮骨香一事之功。 “陛下仁心,念及容家嫡女之母出身永宁侯府,特封容家嫡女为永宁县主,县主,接旨吧。” 前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是在御书房看似指责,实则帮容晚玉解围之人。 容束在前,喜不自胜,这对女子而言,可是莫大荣耀,他如何也想不到,会落在自家女儿的头上,一张脸笑得如同开了花。 钟宜沛则知晓容晚玉入宫的真正原因,听容晚玉得赏,至少证明皇帝没有迁怒于她,也算松了口气。 祖母萧氏、方姨娘以及容思行和容秀玉几人,对县主的荣耀不太明白,但知道是容晚玉得了皇帝的奖赏,无论是为容家还是为容晚玉总是欢喜的。 只有容沁玉,跪伏在地,忍不住用怨恨嫉妒的眼神死死盯着容晚玉领旨的背影。 “谢陛下天恩。”容晚玉双手接过旨意,面上宠辱不惊。 所谓县主,如今在澧朝只是一个虚衔,所谓永宁县主,便是京郊一个叫永宁的县归容晚玉所辖。 落到实处,永宁县当真有什么事,还是县令这个父母官负责,容晚玉不过可凭此封号,每季领一份俸禄罢了。 除此外,春节时,还有入宫贺寿的资格,平头百姓见了县主也需行礼问安等。 大太监见容晚玉既没有兴喜若狂,也没有得意忘形,心中难免高看她一眼,笑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封奏折。 “容大人,咱家手里还有一封送去吏部公文的抄录,陛下想着,双喜临门更是好兆头,便差送于容大人。” 双喜临门,容束一听这话,嘴都快咧到耳后去了,连忙起身去接那抄录公文,还险些被自己绊倒。 父女俩一对比,简直相形见绌,大太监还是保持笑意,将公文递给了容束。 “恭喜容大人加官之喜。” 那公文打开,赫然是容束的考评,其后还有皇帝御笔,将他正式升为户部尚书。 一直心心念念的大事得偿所愿,容束红光满面,当即朝着皇宫所在的方向磕起了响头,大声道,“臣谢过陛下,臣日后定恪尽职守,不负陛下所托!” 旨意宣读完,大太监便要回宫复命了。 以往这时候,都是容束跳出来亲自相送,以示郑重,这回却是容晚玉先开口。 “父亲,让女儿相送公公吧。” 容束一直担心自己的升迁有变数,此番旨意在容晚玉受封之后,又有皇帝所言的双喜临门,容束自然认为,自己这临门一脚,也受了女儿的助力。 一时对容晚玉又和颜悦色起来,丝毫不见此前争执时的横眉冷对,“行,你去吧。” 大太监倒是也没客气,说了句多谢县主后,便由容晚玉送出了容府。 出府的路上,容晚玉主动开口,向大太监鞠了一躬。 “前日御书房,多谢公公解围之恩。” “县主折煞奴才了。”大太监退了半步,未受容晚玉的礼,见容晚玉果然如闻言一般是个七窍玲珑之人,也有些感叹,“事急从权,奴才还怕您误会奴才指责您的不是呢。” 容晚玉眼神清明,言谈有道,“那日我一时情急,冒犯天颜。若不是公公指出我年岁小加女子之身,陛下也未必会平息怒火。” 大太监见容晚玉眼中有神,心思透彻,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解释为何要助容晚玉,只道,“县主蕙质兰心,定然前途无量。” 容晚玉将人送到门口,又让秋扇给了厚厚的红封,“借公公吉言。” 临上马车,大太监一拍额头,从怀里拿出了那道手谕,“险些忘了,这是陛下亲手所书。县主您可凭此,到田府领回迟状元的棺椁归乡。” 容晚玉接圣旨时,都一副波澜无惊模样,此时接这手谕,却可见指尖微颤。 大太监看在眼里,心中一叹,劝慰道,“斯人已逝,还望县主节哀顺变。” 容晚玉紧紧捏着手谕,身后容府的下人受主君之令,已经开始欢快地忙碌起来,要大办家宴,火炮赏钱那是样样不能少。 “姑娘,咱们现在……”秋扇看出了容晚玉丝毫欣喜之情也无,连感伤怀,低声问询。 “去田府,领棺。” 第243章 自以为是 几道旨意一出,惊动的却不止是容家的人。 前脚大太监到了容府宣旨,后脚消息就递到了田府。 田首辅穿着素衣,夏日炎炎,却还裹着一条大氅,和二皇子隔了一道屏风交谈。 “下去吧。”田首辅屏退了传递消息的下属,又咳嗽了好几声,似乎缠绵病塌。 “殿下,您也听见了,南巡之财,老臣分文未敢留,尽数上缴国库。陛下如何获知此事,从这嘉奖之中,也不难看出了。” 等着分南巡受贿之财的二皇子面色森然,握着杯子的手重重落在茶几上。 “定是那迟不归,察觉到了什么,人死了还不安生,还让他的相好去向父皇进谏!” 容晚玉入宫为太后诊脉一事,瞒的过外人,瞒不过二皇子这个自家人。 连带着容晚玉从寿康宫离开,又去了御书房呆了许久的消息,二皇子也一清二楚。 前前后后,自然不难联想,迟不归定然在南巡途中察觉了田首辅的举动,甚至多半还告知了容晚玉。 容晚玉此番得封县主,指不定背后真正的原因,就是上报了什么南巡的重要消息。 田首辅隔着屏风,看见二皇子愤慨的模样,心中嘲弄,面上却愁云惨淡,“老臣担心……还不止如此,迟不归死后,臣搜查了他的所有,对那个跟着他的青楼女子也严加审讯,皆没有发现半点证据。” “若这份证据当真在容晚玉手中,或者她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臣已是不堪大用了,恐连累殿下有失。” 二皇子闻言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南巡前,他相送田首辅,其一为了获行贿之利,其二点明了要迟不归的命。 如今,迟不归已死,银子自己却没捞到半分,也不知迟不归到底告诉了容晚玉什么,若当真和他也有瓜葛,那父皇会不会彻底厌弃了他这个皇子? 二皇子勉强镇静下来,在命的面前,黄白之物自然是身外之物,对着田首辅,起身一拜,“还请田相指点迷津。” “这可使不得,咳咳咳。”田首辅嘴里念着使不得,却连一个指头都未动,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森然之语。 “迟不归的棺椁如今还留在田府,依老臣见,这世上最苦,莫过于让有情人阴阳两隔。” 死人自然不能复生,活人却可以赴死。 田首辅此言,已然对容晚玉起了杀心。 二皇子闻言,却有些犹豫,他如今急缺银钱,本对容晚玉有另一番打算,不愿让她玉减香消,可又担心田首辅所言隐藏的威胁。 不等二皇子应答,下人又急匆匆来报。 “老爷,容家……永宁县主,携陛下手谕,前来领棺。” 田首辅耷拉的眼皮瞬间抬起,眼眸闪过一丝如鹰狼一般的锐利之光。 “知道了,你先让夫人去陪客,县主头回来府,自得引县主一赏我相府景色,才不算失礼。” 下人领命而去,田首辅慢慢悠悠起身,抱着大氅绕开屏风走到了二皇子面前。 “殿下,当断不断是为大忌。殿下仁心不忍,可别人却尤有不甘呐。” 二皇子闻言,虽也心焦,却还是面露挣扎,低了些声音,“那容晚玉,再如何也不过是女子之身,若能娶了她,自然是一切从夫,困于后宅,也不能再生事端。” 蠢才! 田首辅险些就要骂出声来,容晚玉摆明了对迟不归不离不弃,哪怕迟不归定罪身死,还想着要一见他的尸首。 虽田首辅也不把女子放在眼中,但容晚玉却像一根鱼骨,哽咽在他的喉头,不致命,但时不时便会冒出来闹心。 先有京郊时疫,再有皇子争娶,如今还坏了他南巡之行,那泼天的富贵。 如此,二皇子还觉得自己能拿捏容晚玉,实在愚蠢至极。 心中田首辅将二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换了一套说辞,“殿下大度,可女子如小人难养也。容晚玉未必配得上殿下之心。” 二皇子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后,不管田首辅的劝阻,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可行。 容晚玉此前便背靠有皇商之名的永宁侯府,如今还加了县主之名,似乎更能配得上他正妃之位了。 “此事本殿下心中有数,田相放心,本殿下定然不会让容晚玉搅乱了你我的好事。” 二皇子和田首辅的私交不便露于人前,话至此,二皇子便起身从后门离去。 留下田首辅一人,扔下那装样的大氅,热出了满背的汗,叫来亲信,一番密切叮嘱。 田府另一头,田相夫人康氏,正在领着容晚玉闲逛。 “县主这边请,这处石林,可是妾身让人从太湖运来的,可谓各个见奇,一派天然之景。” 康氏脸都快笑僵了,她虽是首辅之妻,但自己身无诰命,对着容晚玉这个县主,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更别提夫君还特地叮嘱,让她拖住容晚玉的脚步,自然只能使出浑身解数,给容晚玉逗趣。 但无论是奇珍还是美景,容晚玉都始终一副淡然模样,对田府的一切似乎都毫无兴趣。 “夫人何必强颜欢笑,我受陛下之令而来,若夫人再如此纠缠,便是违背皇命了。” 康氏在心底骂了一句油盐不进,面上却仍要笑着挥了挥手,“县主玩笑,哪里就如此严重了,说起来,妾身同县主,还有些亲戚关系呢……” “哦?夫人当真,喜欢这隔着永宁侯府,隔着你嫡姐的亲戚关系吗?”容晚玉似笑非笑。 这话让康氏难免想起了自己的嫡姐,还有她和自己夫君那些乱糟糟的关系,面上笑容一僵,险些破功。 “既然夫人腾不开,那本县主便自己寻。” 停尸之处,有碍风水,加之尸体如今定然腐烂,不会停在靠近住宅之处。 这些重臣的宅邸,大都是从前得宠得势之人的居所,风景不同,构造却大同小异。 容晚玉走了许久,也并非一直在和康氏扯闲,心中有了判断,猜出了停棺之地,绕开康氏便向那处走去。 “诶,县主留步,县主……” 康氏还未想出如何再拖延时间的办法,忽然看见容晚玉所向之处冒出了一股滚滚黑烟。 第244章 毁尸灭迹 “走水啦——走水啦——” 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却不见一个人前去灭火。 容晚玉心中一凝,夺过路边一个洒扫丫鬟手里木盆,在莲花缸中舀满水,吃力地抱着木盆往那滚滚浓烟处跑去。 康氏先是一愣,而后猜测到了什么,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嘴上叫嚷着,“县主您可慢些,别闪了腰。” 一路上,不少下人奴才,都漠视着起火之处,视若无睹,那声叫喊也不是给府内人听的,而是隔墙之外,让别人知晓相府走水的“意外”。 容晚玉咬紧牙关,终于跑到了起火处,是田府的柴房,本就存了不少干柴,此时走水,火势冲天。 木门被烧断到地,隐约可见其中还存了一副木棺,也已燃烧。 那木棺用得是最次的木料,又未刷漆,极易燃烧,容晚玉手中这一盆水下去,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田首辅就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熊熊烈火,面上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仿佛燃烧的不是自家地盘一般。 “县主来了?这火势汹汹,县主还请站远些,以免引火烧身。” 容晚玉的手紧紧捏住了木盆边缘。 田首辅有意毁尸,要么是迟不归的尸体有异,并非本人,他害怕自己看出端倪;要么尸体为真,但转交到自己手中,可作文章。 无论何种缘由,田首辅都选择了毁尸灭迹,不留一丝一毫机会,让人借南巡之罪生出事端。 “天干物燥,这点点火星便能成势。县主莫急,既然是扶棺回乡,带一捧骨灰也是可行,臣再赠县主上好的白瓷骨灰坛,聊表同僚之情。” 田首辅言语悠悠,试图激怒容晚玉,若她自赴火场,虽事后麻烦些,但也可去一枚眼中钉。 容晚玉没有理会田首辅的话,松开了手中的木盆。 木盆咣啷一声落在地上,溅落的水花瞬间蒸发,无隐无踪。 她紧紧盯着棺木,在它被烧断坠落在地时,用提前浸湿的手帕捂住口鼻,便要往里冲。 哪怕……只要一节骨头,她也有法子辨别出是不是他。 容晚玉的动作看着不像赴死,让田首辅有些狐疑,但电光火石之间,容晚玉便冲了进去,他也来不及反应。 呛人的黑眼遮住了眼睛,容晚玉为了躲避火势,只能伏身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有断裂的木块落下,砸在她的身旁,她靠着过人的耳力勉强躲避,终于扑到了那棺椁前。 伸出手,不顾烈火,搬开碎木,却扑了个空,手中只有灰烬,再无其它。 棺椁里本就一无所有,别说一节骨头,连一片衣角也没有。 田首辅站在门外,勾起嘴角,他怎会将迟不归的尸体保留至今,早抛去荒山喂了野狗。 今日一场戏,不过是为了应付来领棺的容晚玉,大火一场皆成灰烬,有谁知晓,棺椁内早已无尸。 “哦不,如今还可能多一具尸体……”田首辅冷笑几声,环臂注目,早派了下人堵住多有出口。 只要容晚玉赶只身赴火场,定叫她有来无回。 然而,他未料到,自家府中却有一个变数。 “少爷!” 随着下人一句呼和,田康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隔着滚滚浓烟,他似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想也没想,直接冲了进去。 “康儿!” 田首辅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田康撞开下人,朝着容晚玉所在之地冲了进去。 柴房里,容晚玉扑了空,心中一凌,转头就想离开,却见门口被两个田府下人死死守住。 正当她要施计突破时,一道人影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抬腿踢在了下人的屁股上,“给小爷滚开!” 容晚玉将银针压在指下,静观其变,直到和那人看清了彼此,面面相觑。 “容晚玉——怎么是你?”田康看见眼前人并非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失望至极,自然没有管她的意思,转身便想抽身。 容晚玉怎会让这到手的人质离开,拽住田康的衣领,银针扎破了他的脖子,“田公子,来得正好。” 见容晚玉捉了自家少爷为质,下人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容晚玉挟持着田康,一步步走出了柴房。 刚刚脱离火势范围,身后的柴房便不堪重负垮塌,扬起一片尘灰。 背后一片火海,容晚玉面上全是灰扑扑的痕迹,一身衣裳也被烧得褴褛,因个头不高,拽得田康向后弯着腰,扭曲地走了出来。 “别别杀我——容晚玉!我可是朝廷命官,我爹可是当朝首辅!” “聒噪。”容晚玉将手中的针多刺入了几分,微微用力,鲜血便顺着田康的脖子滑落入衣领,痛得他睁大了双眼,却不敢再嚎叫。 田首辅黑着脸,身旁站着姗姗来迟的康氏,看着自己儿子被人挟持,康氏急得跳脚,“小贱人!放开我儿!老爷,你快救救康儿——” 田首辅推开康氏挽住自己的手,先瞪了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田康,再沉声向容晚玉开口,“县主,我儿可有官身,如此县主不怕……” “田首辅,命难保之人还畏何物?”容晚玉打断了田首辅的话,伸手弹动扎在田康脖子上的银针,引得田康痛呼几声。 “田首辅既无好客心,烦请相送本县主出府吧。” 田首辅紧紧盯着容晚玉,犹有不甘,若今日容晚玉不能留命再此,只怕后患无穷。 田府家丁将柴房围住,手握利器,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康氏见田首辅一时不答,惊慌不已,拽住田首辅的衣角苦苦哀求,“夫君,救救康儿,他可是你和我唯一的孩子……” 到底,田首辅还是松开了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拂袖让人让开了一条路,“送县主出府。” 容晚玉用膝盖顶了一下田康的腰,继续挟持着他往外走,田府之人也步步紧跟,生怕公子出事。 眼看到了正门,容晚玉看见了焦急如焚的秋扇和丹桂,以及等候在外,被两人寻来相助的表兄钟衍舟。 隔着门,钟衍舟也看见了容晚玉一身狼狈的模样,想起适才丹桂前来求救之语,言犹在耳,眼见为实。 “钟少爷,请去田府救救我家姑娘,田相奸佞,不可信!” 第245章 真面目 田府门口,自然不会有闲杂人等敢逗留。 钟衍舟受丹桂所求,片刻不敢拖延,立刻带人赶往田府,心中犹有惊疑。 述职前,京郊与田相谈心不过是几月前的事,那时分明他对自己十分关切,还主动问询迟不归之事…… 对了,迟不归,新科状元却没入翰林,而是随田首辅南下,几月之时,落得了客死他乡,声名狼藉之地。 连表妹都说,田首辅是奸佞,那自己那日对田首辅言谈迟不归的事,是不是也间接害了他。 这一切的纠结,在看见容晚玉狼狈不堪的模样后,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满腔怒火。 田首辅没想到钟衍舟会在门口等候,下意识蹙起了眉头,想要解释,“衍舟,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田相唤属下钟副指挥便可。”钟衍舟冷面冷语,腰挂宝剑,手压剑柄上前。 田府下人刚要阻拦便被田首辅呵斥,钟衍舟一往直前,停在容晚玉的身边,看着她的动作,心中一痛。 “表妹,为兄来晚了……” 容晚玉想冲着钟衍舟笑一笑,可嘴角轻扯,想起刚刚扑空的棺椁,便留下了两行泪,沾满尘埃。 “不晚。” 入相府前,容晚玉便特地将丫鬟留在了门外,告诉她们半个时辰自己未出,便寻表哥来援。 她知道,钟衍舟对田首辅有对长者的敬意,与其告诉他田相不可信,不如亲眼让他看见,胜过千言万语。 田康身姿扭曲,看见钟衍舟,以及父亲对他明显有别于自己的亲厚,恨得咬牙切齿,甚至忘了自己还是个人质,“钟衍舟,你胆敢冒犯父亲……” “田公子,还是先管管自己的小命吧。”容晚玉怕他狗急跳墙,说出不该说的,狠狠一勒他的衣领,卡住田康的脖子,逼得他张开了嘴。 瞬间,容晚玉将一颗丸药塞入了田康的口中。 田康只觉得口中一股苦涩之味弥漫,想要作呕,那药丸却已经化开,什么都吐不出来。 “你干什么!”康氏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想要上前,又怕激怒容晚玉误伤儿子,最后狠狠一拍田首辅,“康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 这话显然是威胁,让田首辅难掩愠怒,直视容晚玉,“此事你我已然分明,放了康儿,本相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田相以为,你我之仇,还可消弭吗?”容晚玉嗤笑一声,回身紧盯田首辅的眼睛,“不归的尸首,在何处?” 钟衍舟知晓容晚玉今日来田府的目的,闻言也将凌厉目光投向田首辅,明白了容晚玉这一身狼狈缘何。 “陛下准许迟状元还乡,田相难道要违抗皇命不成?” 迟不归的尸首,如今估计早已入了野犬之腹。 田首辅眯缝起眼睛,倒也不怕告诉容晚玉真相,对外,迟不归只会是死在火里,他的尸首也只会在田府被烧成灰烬。 “放了康儿,我自会告诉你下落。” 容晚玉勾起嘴角,也不怕田首辅反悔,松开田康的衣领,一脚踢在他的后背,让他扑倒在了母亲的脚下。 康氏立刻上前搂住儿子,看向容晚玉和钟衍舟的目光,充满了恨意,“你给我儿吃了什么?” “毒药而已。”容晚玉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如何一般,“还请田相据实相告,解药自会再寻到尸首后送至田府,若过七日,只怕令郎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田首辅知晓容晚玉的医术,医毒相通,他不敢赌,只能咬牙道,“七里坡乱葬岗。” 容晚玉的身形微晃,被钟衍舟伸手扶住。 钟衍舟一日看尽田相的险恶面孔,气得想要破口大骂,却被容晚玉抓住了手臂。 容晚玉微微摇头,示意钟衍舟眼下不必和田首辅相争,先行离开为妙。 钟衍舟担心容晚玉的身子不适,到底还是压下了怒火,只是冷冷地威胁田首辅。 “田相权倾朝野,但我永宁侯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今日之仇,我永宁侯府必当来日相报。” 看着横眉冷对的钟衍舟,田首辅却没有半分怒气,反而有些欣慰,没有回钟衍舟的话,而是对着容晚玉道,“我儿若亡,县主也难逃一劫,还请县主记得按时送来解药。” 此事分明,钟衍舟扶着容晚玉上了马,用披风将她裹住,想要送去永宁侯府。 “表哥,送我去石蕴堂,别让祖母担心。” 容晚玉直到此时,才卸下力气,几乎气若游丝,心如泣血,紧闭双目,“不,去七里坡,现在就去。” 钟衍舟略犹豫,忽然伸手点了容晚玉的穴道,容晚玉本就濒临崩溃的神思,瞬间陷入沉寂,倒在了钟衍舟的怀里。 “姑娘!”秋扇和丹桂齐齐出声。 钟衍舟对她们摆了摆手,“咱们先去石蕴堂,她需要休息和治疗,事急从权,只能如此。” 秋扇和丹桂对视一眼,知晓钟衍舟是为了容晚玉好,点了点头,跟随在后。 钟衍舟一路疾行,将人送到了石蕴堂,下马打横抱起容晚玉,一路抱到厢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方嫂子和冯巧巧闻讯赶来,看见容晚玉狼狈的模样,都吓了一跳。 “进了火场,被我点了穴昏睡了过去,劳你们好好照料。” 两人二话不说,一个诊脉,一个去打热水,照拂起了容晚玉。 钟衍舟最好看了一眼容晚玉,起身便向外走,秋扇见状,叫住他,多问了一句,“钟少爷去何处?” “七里坡,我去寻迟兄之尸,是我对他不住……”钟衍舟握紧双拳,叮嘱秋扇道,“表妹醒了,告诉她,寻尸之事交给我,让她安心休养。” 秋扇闻言,俯身向钟衍舟行礼,代主子谢过。 “多谢表少爷救我家姑娘,姑爷……迟先生于我家姑娘,已是性命之托,劳表少爷尽力而为。” 性命之托,钟衍舟想起容晚玉适才急中生智,临危不变的坚韧模样,和听见迟不归的尸首被抛尸荒野时的心神俱碎,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我明白,好好照顾你家姑娘。” 第246章 口业 七里坡,乱葬岗。 钟衍舟带着永宁侯府的家将在七里坡一连寻了好几日。 此地有不少无名孤坟,更有森森白骨直接曝露在外,被野兽啃食了个干净。 眼看天色渐晚,依旧一无所获,钟衍舟的心中难免有些发闷。 这几日他时常想起和迟不归的相识相遇,越发可惜,如此人物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也懊悔自己识人不清,跟田首辅说了许多关于迟不归的事。 “公子,南边没有发现。” “公子,东边也没有发现。” 寻尸是私事,田首辅对外,已将自家柴房失火,致使迟不归棺椁被烧毁一事传得人尽皆知,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尸首被抛尸荒野。 钟衍舟自然不能以权谋私,调动兵马指挥司的人手,只能从自家调来家将搜寻。 “公子——找到了!” 从西边传来呼喊,钟衍舟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朝西走去,几个跨步,赶到了家将所呼唤之处。 只见那家将将破烂的布条铺在下面,上面有几块骸骨,几近破碎,还有半块砚台。 钟衍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砚台就是容晚玉放在石蕴堂厢房内的那半块,如此看来,多半是两人相送之物。 钟衍舟脱下外袍,难掩悲痛,郑重地将那几块碎裂的骸骨和砚台一并包裹住。 “回城。” 待一番奔波,回城后天已擦黑,钟衍舟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次日一大早再送去石蕴堂,以免打扰表妹的休息。 这几日他白日在职巡逻,傍晚出城同家将一起寻尸,害怕乱葬岗之气侵扰祖母,一直宿在指挥司。 难得回趟家,前脚刚入自己的院子,后脚母亲康氏就闻讯赶来,一见到他就红了眼眶。 “你还知道回来?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去招惹田家人,你倒好,直接带人登门示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又是老生常谈之语,疲惫不堪的钟衍舟连生气都没力气,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母亲。 “那是公事,我要休息了,还请母亲离开。” 康氏被气的嘴皮发颤,伸手抓住钟衍舟的胳膊,强迫他面向自己,“什么公事?不又是替容晚玉出头吗?她不过是一个外人,孰轻孰重,舟儿你要分清!” “表妹从不是外人!”钟衍舟用力地抽出胳膊,康氏常年茹素之人,那里扭得过他,一个不慎,跌坐在了地上。 哪怕如此,钟衍舟也没有伸手去扶,而是满目的失望和不解。 “儿子不明白,姨母同母亲并非一母所出,向来也无深交,为何在母亲眼里,田家人就比表妹更亲?” 钟衍舟想起田首辅的所作所为,就觉得作呕,还有田康,侮辱自己的父亲,还为难表妹一个女子,令人不齿。 他看着母亲睁大的眼睛,将心里话都吐露了出来。 “从前,我以为田相是父亲故交,是值得我尊敬的长辈,结果根本就是可笑!他田有为,不过是一个玩弄权势,鱼肉百姓,残害忠良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啪——” 康氏起身,一巴掌打在了钟衍舟的脸上,眼眶通红,落下两行泪来。 她悬空的手还在颤抖,可见力道之大,钟衍舟的面庞肉眼可见浮现出了指印,“谁都能骂他,唯独你不能!” 这句话没头没尾,钟衍舟被打得脸偏向一侧,没顾得上疼,只是不解,看向咬牙切齿的母亲,觉得好陌生。 “为何,我骂不得他?” 问题抛出,尚没得到回答,门忽然被打开,祖母被嬷嬷搀扶着,身边还跟着二婶上官氏,一起走了进来。 “把康氏给我拿下。” 祖母面色铁青,开口便是严令,几个粗使嬷嬷闻言立刻上前,轻松地将瘦弱的康氏捉拿。 钟衍舟没想到此事会惊动祖母,虽然他和母亲已生间隙,但毕竟是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不忍她被如此对待,双膝一软,跪在了祖母的面前。 “祖母恕罪,是孙儿不该不尊长辈冲撞母亲,母亲她只是” “舟儿,孰是孰非,祖母心中自有杆称。你的母亲亦然。”祖母对钟衍舟语气软和了些,转头看向康氏却是目光如炬。 “康氏,你一向修佛,可知何谓口业?” 不等康氏回答,祖母又道,“妄言、恶口、两舌、绮语,你自当明白,你占了几样,更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出口便是业障!” 被祖母呵斥,康氏才回过神,也不挣扎了,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适才如果回答了舟儿的话,那舟儿和她自己,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转念,康氏看着威严如神佛的婆婆,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婆婆如此责怪她,是觉得她是非不分,还是知道了她的秘密。 康氏不敢揣测真相,只低着头任由泪水滴落,弱声道,“是儿媳的不是,任由母亲责罚。” 在场一肚子不解的,除了钟衍舟还有上官氏。 她知晓自己这妯娌有些拎不清,好管闲事,但是也知道康氏对自己的儿子可是万般宠爱的,实在想不通,母子二人怎么闹成了这样。 更不明白,母子争执,为何会让婆婆大动干戈,赶来劝架。 更让上官氏和钟衍舟震惊的,是祖母对康氏的处罚。 “将康氏关去祠堂,一月不可出,一月不可言,手书钟家祖训百遍。” “母亲” “祖母——” 上官氏和钟衍舟有心想要替康氏求情,却被祖母铁面无情的眼神制止。 康氏自己也只是行礼领罪,连儿子都没看一眼,便跟着嬷嬷走向了祠堂。 料理了康氏,祖母看向钟衍舟,眼神颇为复杂,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 “田府的事,我听说了,你能替你表妹出头,做得没错。” 钟衍舟心中疑窦丛生,但不想让祖母担心,只能强压下心头疑惑,面向祖母俯身回话。 “表妹有我们永宁侯府一半的血,自是永宁侯府之人,孙儿不过尽兄长之职。” 听见钟衍舟的话,祖母苦涩一笑,是啊,晚丫头的身体留着钟家的血脉,可舟儿却 第247章 不是他 上官氏的目光在婆婆和侄子之间转来转去。 她看不懂为何婆婆一脸的哀伤,只知道近来几月婆婆的胃口一直欠佳,身子也不如以往康健,心中难免担忧。 “都说儿大不由娘,我看啊,就是舟儿同大嫂拌拌嘴,没多大的事,咱们都消消气,消消气。” 上官氏故意说得轻松,伸手挽住祖母的胳膊晃了晃,有上前一步打量钟衍舟脸上的指印,有些咂舌。 “你说大嫂日日茹素,怎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快去取药膏来,咱家舟儿可还没娶亲呢,不能破相了。” 一番插科打诨,又有下人去取膏药,屋内压抑的气氛骤然一松。 祖母知晓二儿媳的好心,松了松眉头,伸手拍了拍二儿媳的胳膊。 “说得不错。舟儿,你如今也有官职在身,不该囿于内宅之言。只要你一直保持本心,端行正义,就是钟家的好儿郎。” 有了祖母的肯定,钟衍舟也暂时放下心中惶惑,不再去思索为何母亲否决自己对田家的敌意。 钟衍舟对着祖母抱拳俯身,言之凿凿,“孙儿谨记祖母教诲,定然不负钟家家风。” 上官氏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她发觉婆婆适才的苦涩不知不觉消退了,虽不知缘由,但也松了一口气。 下人拿来膏药,上官氏亲手接过,按住钟衍舟,“来,二婶亲自给你上药,保证让你的俊脸,完好如初。” 次日早起,钟衍舟揽镜自照,果然见那指印消退了不少,心下略安,巡逻完便拿着昨日所得,去了石蕴堂。 他下马走到门口,怀里抱着包裹,却有些踌躇,在门口左右徘徊,不知如何向容晚玉开口。 “表哥,你在门口做什么?”容晚玉先瞧见了他,开口将他唤了进来,“外头热,表哥进来吃被冰酪吧。” 钟衍舟下意识将手背到了背后,诶了一声,走了进去,坐在了桌前。 容晚玉让秋扇去取冰,拿来一个琉璃碗,将冰用石盅捣碎,倒入碗中,再淋上糖浆,辅以鲜果,放到钟衍舟面前。 “是还未找到吗,时日已久,难有所获是常事,表哥已然尽力,不必挂怀” “找到了。” 钟衍舟打断容晚玉的话,见她怔愣,心有不忍,但还是将背后的包裹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只是一些残骸,还有半个砚台。表妹,人已逝,迟兄在天之灵,定然盼你珍重自身。” 容晚玉伸出双手,将那包裹抱在怀中,举止温柔,仿佛对待的不是一件死物。 “表哥稍作歇息,我去去就来。” 抱着包裹,容晚玉径直走入了后院厢房,内里的半块砚台有些硌手,她却紧紧相拥没有半分松开。 半晌,她才将包裹放在桌上,慢慢打开,亲眼看见那残骨几块,和另一半砚台。 容晚玉先拿起砚台,擦去上面的尘土,和另一半拼凑在了一起,再长舒一口气,去仔细瞧那残骨。 骸骨残缺,甚至难辨到底是那处的骨头,但观其颜色,容晚玉心中一动,犹如擂鼓。 “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容晚玉抱着残骨跑了出去,一路奔到前堂,将吃冰的钟衍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拦住了她。 “表妹,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他,那块尸骨不是他,他一定没有死。”容晚玉难掩激动,又哭又笑。 从隐约察觉迟不归出事以来,容晚玉都没有大悲大痛之举,总是记着眼前更重要的事,步步紧密,害怕行差踏错一步。 亲朋好友看在眼里,也不知如何劝慰她,只怕提及此事,再惹她伤心,更是因为她面上无恙,连宽慰之语也无从说起。 钟衍舟见容晚玉如此激动,以为她是亲眼见到迟不归的尸骨受了刺激,七尺男儿,也被她感染,红了眼眶,却更紧紧握住了容晚玉的胳膊。 “表妹,迟兄已经去了,我知道你伤心,但你也得坚强面对” “不是,他,哎呀,表哥我同你说不明白,我要去寻阿月。”容晚玉跺了跺脚,挣扎不过,直向秋扇和丹桂使眼色。 秋扇丹桂虽然也担心姑娘的状态,但忠字当头,还是上前帮她脱离了钟衍舟的桎梏。 刚得自由,容晚玉就如离弦之箭奔了出去,将包着残骨的布往怀里一塞,利索地上了钟衍舟的马匹。 “表哥,借你的马一用!” “诶——”钟衍舟两只手被容晚玉两个丫鬟抱着,也不敢太用力挣脱伤了二人,只能原地蹦跶了一下。 “你俩真是——如此纵着她,万一出了什么事?” 上马疾行的容晚玉顾不得旁的,一路跑到了公主府,急匆匆的翻身下马,上前叩门。 她到公主府不止一次,门房也认得她,见她行色匆匆,满头大汗有些惊讶,“县主,您怎么来了,公主今日不在” “我不找公主,我找阿月,烦请速速通传。” 容晚玉打断门房的话,一口气告明来意。 门房闻言,也不敢怠慢,先引她入偏厅歇息,再去寻阿月传问。 此时容晚玉度日如年,在偏厅来回踱步,没有喝一口茶水,直到下人来报,带她去见阿月。 阿月还在恢复中,但每日已可散步一个时辰,此时正在院中锻炼身子骨。 见容晚玉几乎是小跑着进来,阿月也难免凝神,“发生了何事?” 容晚玉从怀里取出布包,快布走到阿月面前,面上神情悲喜交加,“阿月,他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你帮我看一看” 阿月见她难得失态,知道事情严重,屏退旁人,领着容晚玉进了里屋。 “你别急,慢慢说,要我帮你看什么?” 容晚玉将桌上的东西清空,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拉着阿月走到桌前。 “这是表哥找到的,砚台就在旁边,说是不归的尸骨,我知道,定然不是他!” 这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阿月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微讶,认真地去辨认那残骨。 第248章 迟不归未亡? 人的骨骼能看出许多东西,但若要判断男女年岁,至少得有完整的骨架。 阿月看着容晚玉带来的几块残骨,上面还有被啃咬过的印记,不难猜出是在何处被寻得的。 她面露为难,“我并不擅辨骨,是不是得寻个仵作来” “不是因为残骨。”容晚玉直接捡起残骨,递到阿月面前,“虽然你未探过不归的脉象,但应该也看得出来,他不算康健。” 阿月点了点头,回忆起最后一次见迟不归,还是在他离京前的送行宴上,“他面色异于常人的白,缺血色你的意思,是他有毒在身?” 试验过刮骨香后,阿月发觉自己的许多记忆模糊了不少,多半还是有些后遗症。 见容晚玉点头,才想起来,更早之前,容晚玉的弟弟中毒,自己去容府解毒,也和迟不归打过照面。 观容晚玉弟弟的掌心伤势,便知道迟不归用了换血之法替容思行压制毒性。 除了武功,那必得他体内有更强大的毒素存在,才可如此以身犯险。 “他中的是什么毒?”想通关窍,阿月直接开口问询。 此事事关迟不归的隐秘,但眼下也已不是在意小节的时候,容晚玉答道,“很复杂的寒毒,但主料定有无常。” “又是无常”阿月身为北域人,在京都定居这么多年,也就这一两年内,频繁接触到故乡的毒草,胜过之前数年之和。 “若取了无常的寒毒,又积年深久,骨骼定然有异。” 阿月拿起残骨,细细辨别,过了许久才认真的点头,“你的猜测没错,此骨的主人生前没有中过毒。” 见擅长毒道的阿月都认可了自己的话,容晚玉喜极而泣,又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我就知道,他不会如此轻易被陷害,我要去派人寻他” “等等。”阿月叫住容晚玉,神情沉重,“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阿月让容晚玉留在此处歇息,自己亲自去取了口中之物,片刻便回,手上捧着一个被厚厚绒布罩着的东西。 取下绒布,露出了里面的琉璃罐,可见其中有一根独木,垂挂着一个虫茧。 “这是什么?”容晚玉看着那灰扑扑的茧,一脸莫名。 阿月伸手取下她的一根发丝,放到虫茧旁,那虫茧竟然晃了晃,不过很快又陷入沉寂。 “你记不记得,你刚定下婚约时,我曾说,要送你一对情蛊。” 容晚玉点头到一半,忽然睁大了眼睛,指着琉璃盏中的虫茧,“这就是你所说的情蛊,可是,你是什么时候下的蛊,我根本没有发觉” “情蛊,分为子母虫,子虫我在送行宴时,种给了迟不归,母虫无需在体,只用另一人的青丝便可喂养。” 阿月娓娓道来,她和容晚玉在石蕴堂一起呆了这么久,要取容晚玉的发丝实在太过简单。 当时此举,阿月本想将情蛊养成后送给容晚玉当寿礼,可是后来刮骨香事发,一直不得空,母虫便被她托付给了明月郡主照料。 “子母相依,子虫宿主若有异,母虫也会有相应的形态。” 容晚玉的手还在摸着自己的头发,对这个吃自己头发长大的虫子很是惊讶。 听了阿月的话,她一下瞪大了眼睛,重新看了看那灰扑扑的虫茧,实在看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那母虫如此,代表子虫宿主是何样?” “若母虫安然无恙,我自然在知道迟不归出事后,便会告知你。”阿月微微叹了口气。 “作茧自缚不是吉兆。便是如你猜想,迟不归没死,那也是命悬一线,母虫做茧已有一段时日,如果不能破茧而出,便证明迟不归他出了事。” 这情蛊母虫,阿月回到公主府便查看过,正是因为难断生死,她才一直没有告诉容晚玉这件事,怕她徒增烦恼。 如今容晚玉自己寻上门来,又有了新的发现,阿月才和盘托出,她自然也希望容晚玉得偿所愿,不要落得一场空。 最后,容晚玉抱着琉璃罐离开了公主府,回到了石蕴堂。 阿月说,母虫和子虫之间有联系,母虫只要能顺利破茧,便可带着母虫去寻子虫所在之地。 但容晚玉也不会坐以待毙,她立刻派人向燕镖头递信,让他派人,在迟不归失踪一带,抓住一切蛛丝马迹,全力搜寻。 这一消息,自然也惊动了四皇子姜询。 这段时日,他忙着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厚积薄发,对联手打压他的太子和二皇子都一一反击。 特别是二皇子,他和田相之交,马脚颇多,姜询本就在京都遍布眼线,不难察觉。 联想此前二皇子曾求娶过容晚玉,姜询怀疑,二皇子此前对迟不归也心生不满。 只是这些揣测难有证据,但他对付二皇子,也无需证据,他站到台前的那一刻起,便和两位兄长成了不可挽回的敌人。 二皇子近来本就拙荆见肘,又被姜询不断寻错处拆台,手下的人折损颇多。 对三个儿子的明争暗斗,皇帝自是乐见其成,甚至对在他眼里最为单纯的姜询,私下多有提点。 姜询忙得不可开交,田府走水一事,他有所耳闻,但并未细细了解,直到钟衍舟寻上门来,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你说田有为险些害死容晚玉!?” 姜询猛然起身,面色铁青。 钟衍舟点点头,抱拳道,“表妹机敏,自救脱身,也不想此事闹大,臣便未上报殿下。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姜询对田首辅本就深恶痛绝,此事也不过多添一份憎恶,紧握拳头,重新坐了回去,“你说。” 钟衍舟将找到迟不归的残骸,以及容晚玉的反应告诉了姜询,一脸的不落忍。 “抛尸荒野,能寻到残骨几许已是万幸,可表妹却不肯相认那是迟兄的遗骸。臣怕表妹是伤心过度所至,有了残骸,总该让迟兄魂归故里才是。” 姜询听见这番话,却睁大了眼睛,他对容晚玉的冷静自持,十分了解,心中燃起和钟衍舟截然不同的希望。 “不,容晚玉不会无的放矢,可能迟不归当真有生还的希望” 第249章 寻人复仇 待姜询见到容晚玉时,容晚玉已经去书三封。 一封给燕镖头,一封给在外的三舅舅钟无歧,一封给了花容阁的掌柜。 按照阿月的话说,迟不归便是没死,也是命悬一线,若身不由己,又离他失踪过了许久,要找到他的下落,绝非易事。 容晚玉现在能用的人,便只有这三支,自然得一一托付,拼尽全力找寻。 “姑娘,四殿下来了。”三封信刚刚送出,秋扇便走了进来通传。 容晚玉冷静地点点头,起身去门口相迎,此时此刻,她已是重新整理好了情绪,又是那个处事不惊的容晚玉了。 “殿下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姜询本怀揣着急切确认迟不归生死之心赶来,可看见容晚玉的那一刻,还是开口,先问了她,“田府那日,你可还好?” 容晚玉一展衣袖,示意自己无碍,甚至笑了笑,“无碍,多谢殿下关心。田首辅闹得这一场,倒也正好给我们留了时日。” 见容晚玉丝毫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姜询心中烦闷,有心想要说道说道她。 可又觉得,自己的身份开口,甚至不如钟衍舟这个表兄来得名正言顺,何况现在迟不归又有了消息 将杂乱的思绪抛却,姜询问了正事,“你确定迟不归还活着?” “不确定,但至少知道,田首辅带回来的尸骨,定然不是他的。”容晚玉将收捡好的残骸给姜询看。 又告诉了他,自己寻阿月这个用毒高手查明一事,还拿出了放着情蛊的琉璃罐给姜询看。 对于阿月这个异族医女的手段,姜询不予置评,但是亲眼看见那作茧的母虫,心中还是升起了一抹复杂的希冀。 他自然希望自己的知己,自己的得力下属迟不归能够活下来。 可这也意味着,容晚玉的未婚夫婿,这一身份又重新立了起来。 姜询伸手碰了碰那琉璃罐,开口嗓音有些暗哑,“你放心,我也会派人南下去找寻。你刚刚说,田首辅的举动给我们留了些时日,指的是什么?” 有了姜询的帮忙,自然更多一份胜算,容晚玉小心翼翼地将绒布重新盖好,将琉璃罐放了回去,才又回话。 “他认定了不归已尸骨无存,我们暗中派人找寻,自然不会受到阻碍。”提起田首辅这个仇人,容晚玉的眸光都冷冽几分。 忽然她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殿下同表兄查封刮骨香一事,定然进展艰难吧。” 刮骨香面世,到引起迟不归的注意,送信入京告知姜询,再到后来姜询奏请下禁香令被明否暗允,已过了好几个月。 皇帝提醒姜询,刮骨香有市无价,所涉利益千丝万缕,才会有他上奏之时,群官反对的一幕。 哪怕皇帝暗中准允,对他查封私下售卖刮骨香的店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依旧受到了诸多势力的阻挠。 一开始,有醉花阴和十八助力,一连抓获了不少倒卖之人,由钟衍舟这个兵马指挥司副指挥寻别的罪名暂时关押。 后来再行事,便受到了许多阻碍,这刮骨香能如此迅速席卷澧朝,多半也是背后之人让利给了各地权贵,打通了关节。 姜询骤然要动摇他们的利益,自然是遭到了极大的反对,一时间,姜询只觉得处处是敌,无人为友。 “是。虽然解药已有,但你也说了,解法复杂,且需患者本人意志力足够坚定才可破迷障。这些人能被刮骨香吸引,又有几个是意志坚定之人。” 姜询微叹了一口气,想起之前父皇给自己的暗示,“禁香令一直悬而未决,便是缺少一个能抵挡所有反对势力的机会。” 容晚玉不会平白无故提起刮骨香之事,伸手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田字。 “刮骨香至今只敢对官员之外下手,便是怕触怒了得罪不起的人。若说澧朝百官,谁最不好招惹,那非田首辅莫属。” “让田有为接触刮骨香?”姜询有些不解,以迟不归此前见闻,田有为定然是知晓刮骨香存在的,才会故意派一个用刮骨香熏香入骨的青楼女子伴在迟不归左右。 说不定,田有为在其中也获巨利,既然如此,他怎会不知其害,轻易上当呢? “不,不是田有为,而是他的儿子,田康。” 容晚玉补上一个康字,在田府,田康仅仅看见自己一个背景就冲进来想要救她,容晚玉知道,田康把自己认成了“星儿”。 一个常年流连花丛的公子哥,会对一个不过说了几个时辰的话的青楼女子如此上心,容晚玉本是不信。 如今亲眼所见,估摸还是上回给田康多用了些有迷魂之效的酒水,才让他如此痴迷寻找星儿。 如此意志不坚之人,配上刮骨香,只怕是很快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姜询闻言眼前一亮,一拍桌子,“田康是田有为的独子,首辅之子死于刮骨香,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便是田有为不想开口,也必须开口促进禁香令了。” 对田康,姜询还不放在眼里,他以前常伪装成纨绔流连烟花巷,自然对田康的秉性很是了解。 “我派醉花阴的人去引他上套……” “不,此事得我出面。”容晚玉打断了姜询的话,主动请缨,提起田康,还有一丝厌恶。 “我从十八那得知,田康为了寻所谓的星儿,找了不少相近的女子,每每找到一个更像的,就会将前一个丢给下属糟蹋……如今身边跟着的,已经是第四个了。” 原本她伪装成青楼女子只是为了从田康口中套出事关田首辅和永宁侯府之间的秘密,未曾想引得无辜女子受害。 即便这些女子出身青楼,也不该如此受辱,她们为生计已然艰难,不改因她随意捏造的身份再受不白之冤。 “何况,田有为伤我之爱,此仇不报,也始终难解我心头之恨。” 姜询想要拒绝,田康哪里是什么好货色,他能对那些与星儿相仿的女子那样不堪,对真正的星儿难道会手下留情吗? 何况刮骨香需要日复一日的吸入,让容晚玉和田康接触那么长的时日,他实在难容。 第250章 以弱胜强 见姜询眉头一皱,容晚玉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打一开始,姜询对自己出入醉花阴就持反对态度,后来和十八相熟,容晚玉要通过醉花阴打探消息,也跳过了姜询直接选择了和十八联络。 抢在姜询之前开口,容晚玉言语诚恳,认真地同姜询分析利弊。 “禁香令早一日,便能救数人于水火。既然咱们都知道,田康心心念念星儿,那让星儿出面,成效自然是最佳的。” 重生以来,容晚玉也算历经大大小小许多事,前世见过大山大河的她,一开始,只是在心中埋下了一颗向往自由,不拘一格的人生。 经历了这些,她心中所欲所想,只有增加没有减少。 特别是迟不归离开京城后,她不自觉便会将自己放在一个引领者的位置,想要带着永宁侯府和容府,辅佐明君,荣耀门楣。 可以说,她的所思所想,早已不再拘泥于内宅中的家长里短,而是更广阔的天地。 “殿下觉得,陛下会默许殿下同太子、二皇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是为何?” 姜询听见这个问题,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容晚玉而是迟不归。 分析朝堂局势,是谋士的本职,但追随姜询的谋士中,只有迟不归一人,敢直言帝心。 如今,又多了一人,不输须眉的巾帼。 “此消彼长,终有一日,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姜询扯了扯嘴角,从小到大都漠视自己的父皇,如今将自己放在眼里,又哪里是真的放在眼里。 他伸手比了个三,“三足鼎立,互相掣肘,只有成年的三个皇子互相牵制,父皇在他的皇位上才坐得安心。” 容晚玉闻言点了点头,又提起茶壶给姜询添了一杯茶。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姜询的判断不错,但容晚玉经过上回面圣,又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 “太子有正统之名,常年辅理国事;二皇子母族势大,广结群臣。殿下的两位兄长,在陛下眼中,已是可独当一面之人,那么殿下的出路在何处?” 出路……姜询闻言一愣,他自无名正言顺,也无母族可依,早年为了蛰伏,只能紧随太子之后,更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存积自己的势力。 要说他的筹码,迟不归和他的追随者当属头号,除此外,如今还有对自己持师徒之恩的赵国公,加之他多年来有心经营的情报网。 看着对面这个明目如星的女子,想来还可加上永宁侯府的钟衍舟。 未等姜询给出答案,容晚玉便道,“殿下同太子、二皇子争强好胜,反是不美,殿下所长,应在以弱胜强。” 这一点,还是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给容晚玉的灵感,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年岁越发,不服老之心越强。 “陛下怜弱,他眼下不需要强大到可以撼动他地位的皇子,不需要身强力壮到时时刻刻提醒他已年迈的儿子,只需要一个忠心赤诚,甚至可以犯傻犯错的孩子。” 以弱胜强,以退为进,这才是最适合姜询的出路。 姜询听完容晚玉独树一帜的分析,心中难掩震撼,看向容晚玉的眼神越发深邃,比起此前更多了不关乎男女的欣赏。 “我曾说,迟兄是我最好的知己谋士。容晚玉,你如今可是想要取而代之了?” 这话带着些喟叹的笑意,容晚玉则抿唇一笑,拱手相待,“好歹我也唤了他许久的先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未尝不可。” 两人最后一碰茶盏,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询到底默许了容晚玉的想法,只是要求她,入醉花阴引田康上套一事,必须同十八合作,以自己的安危为前提。 从石蕴堂离开,姜询先派人知会了一声十八,再回了皇宫。 刚自己的寝殿,小勋子便上前禀告今日宫中所发生之事。 “今日二殿下去了御书房,据贵爷爷说,是给殿下您上眼药的。殿下,咱们还是一如既往,不予理会?” 小勋子口中的贵爷爷,指的是跟随皇帝多年的大太监德贵。 自从姜询被形势所迫,推到台前,他便一心想着大刀阔斧地培养自己的势力,对从前不敢过手的政事,按自己的心意作为。 期间,自然得罪了不少太子和二皇子一党,引得二皇子在皇帝面前说些闲话也是正常。 在与容晚玉商谈之前,姜询认定万事靠做不靠说,只要自己做出一番功绩,父皇自然会看见自己的好。 如今,却换了思路,摊开手,让小勋子替自己换一身衣裳。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咱们也去御书房,向父皇闹上一闹。” 小勋子不知为何主子今日一改常态,但还是听命行事,替姜询更衣,随着主子一道去了御书房。 二皇子上午才来过,也不知说了多少姜询的不是,此时得知姜询前来请安,皇帝开口便是让德贵公公去打发人。 “殿下,您来的不是时候,陛下正歇息呢。” 德贵公公从屋内出来,走到姜询面前行礼问安,不动声色地了使了个眼色。 他在皇帝身边服侍,亲耳听见二皇子将四皇子近来的功绩通通扭曲成了四皇子好大喜功,野心勃勃之举。 皇帝未必轻信,但对于姜询看似上进的表现,也确实生了一些不满之心,此时才想冷落他一二。 姜询听出了德贵公公想让自己先避开风头,俯手谢过公公好意,却并未听其言,而是一撩衣衫,跪在了御书房门前。 高声道,“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告,烦请父皇一见!” 德贵公公也是心头一跳,不知向来心思深沉的四皇子今日闹什么新花样,两人对视半晌,德贵公公叹息一声,捏着鼻子进去通传。 皇帝正在练字凝神,被屋外姜询一嗓子吼得笔触一歪,毁了一副字,面色十分难看。 “老四在外面吼什么,像什么样子!” 德贵公公赔上笑脸,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正说呢,殿下说有要事要向陛下禀告,也不肯像奴才透露一二。殿下向来孝顺,难得如此执拗,说不定,当真是有什么大事。” 第251章 儿未长成父未老 皇帝将笔重重一搁,走回座位落座,一抬手,“让他进来吧。” 德贵公公诶了一声,转身去请四皇子入内。 姜询面色发红,一双剑眉横竖,似乎面带怒意,一进御书房,便砰的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 “行了,还请安呢,朕说了不见你还在御书房外大喊,依朕看,你就没想着让朕心安。” 皇帝先劈头盖脸的斥责了一番,发完火,才眯着眼睛,看清姜询那一脸气鼓鼓的模样,活脱脱像他小时候被兄长欺负了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你这嘴都快能挂锁了。” 姜询此时言行,颇有一副孩童稚气,仿佛受了欺负,一心向寻长辈出头似的,愤愤开口。 “儿臣前来,是为了田府走水一事。迟不归是儿臣同窗好友,此前他有罪未定,儿臣为避嫌不好插手,可如今父皇您已定罪责,准许他的尸骨还乡,田首辅却刻意纵火,毁坏尸骨,分明就是欺负人!” 德贵公公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十分想要上去晃一晃四皇子,看看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且不论姜询所言,事关朝廷重臣,皇帝未必愿意自己的儿子如此干预前朝之事。 再说姜询这稚气未脱之语,配上他已经二十出头的年岁,实在有些违和。 然而皇帝的态度却出乎德贵公公的预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眉头松快了,只是嘴上还是持着父亲和皇帝的架子。 “田首辅是朝廷重臣,怎由得你随口污蔑。本以为你长大了懂事了,没想到这才多久,就憋不住性子,想着要为好友申冤了?你说田首辅纵火,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没有的,这件事发生在田府内宅,只有容晚玉一个外人在现场,怎会留有什么证据。 姜询闻言有些泄气,微微垂首,“没有证据可这分明就是明摆着的事实,依儿臣看,那田首辅就是欺上瞒下,迟不归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你——”皇帝伸手指了指姜询,忽然叹了口气。 想起上午老二来,话里话外,都在说老四最近带着永宁侯府的小子,满京城的抓人。 除此外,还提及礼部的差事,说老四将那些异域使臣笼络得极好,说的好听是恪尽职守,说得难听便是私交外臣。 总之,一切都在含沙射影,影射姜询从前的混不吝都是遮掩,真面目全然一派狼子野心。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替好友争辩,都不知道趋利避害的儿子,有些哭笑不得。 迟不归出事这么久,姜询也没说一句话,他还以为老四的心思当真深沉了不少,如今一看还是个拎不清的毛头小子。 儿子的不成熟,对皇帝而言,似乎反而能证明他宝刀未老。 “行了,越说越没谱了。”皇帝板着脸,斥责了几声,“此事已有定夺,不可妄言。” 见姜询一脸不开窍,皇帝还拿出了当年指点儿子读书的态度来,认真跟姜询分析了一遍局势。 “朕同你说过,君王不论功过,之论得失。你只知田相有些不足为道的手段,可知他此番南下带回了什么?” 德贵公公在一旁一直把自己当空气,见父子俩气氛缓和,皇帝甚至有了育子之意,才松了口气,上前给皇帝添茶。 “给他也倒一杯,起来说话。”皇帝被德贵的举动提醒,让姜询起身,又道,“南下所经各州,权贵官员行贿数目惊人,但现在,这些赃款全充了国库。国之实得,罪名在谁的头上,重要吗?” 德贵公公听命,又倒了一杯茶送到姜询身边的木几上,心中惊喜交加。 要知道,皇帝这番训诫之言,可是连太子都没有听到过的,君王之道,讲给四皇子听,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姜询的眼神和德贵公公的眼神一触即分,依旧做懵懂状,认真听皇帝训话。 如此一个教一个听,足足说完了一壶茶,才说尽。 到最后,皇帝都有些口干舌燥了,看向姜询,问他,“这些道理,你可懂得了?” 姜询一撩衣袍,跪下,“儿臣受教但是非曲直,儿臣以为,也不该罔顾。” “合着朕给你说了这么多,你还记着你的是非曲直?”皇帝有些气结,左右环顾,抄起桌上的一本书就砸向来姜询,“给朕滚出去,好好想想今日朕教你的所有。想不明白,就不必来御书房见朕了。” 一本书没什么份量,姜询被砸得不痛不痒,捡起书,还乖乖地还了原位,才拱手退下。 “儿臣告退,父皇别气坏了身子。” 在门口守卫的苏贡安见四皇子被赶出来,盔甲之下的唇角一勾,想着此后要上报给太子,让太子也乐呵乐呵。 德贵公公将御书房的门重新关好,回身重新给皇帝沏茶润喉,“陛下您消消气,四殿下一向聪慧,许是没转过弯,不得圣言要领。” 皇帝说生气,却似乎还有几分笑意,接过茶没喝,好气又好笑,“你看看他那样子,跟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都多大的人来,还如此天真。” “四殿下还未娶妻呢,陛下正值壮年,有的是时间,慢慢教导殿下。”德贵公公也陪着笑,又提起了几件小时候四皇子的趣事,逗乐了皇帝。 皇帝看了看天色,也到了快传膳的时候了,起身负手在后,“今日,去蒹葭宫用膳吧。” 蒹葭宫,四皇子母妃惠嫔所居宫殿,皇帝已有许久未去了。 德贵诶了一声,忙让小太监先去蒹葭宫通传,好让惠嫔有个准备的时辰,再陪着皇帝,慢行到蒹葭宫用膳。 蒹葭宫向来清冷,乍闻皇帝要来用膳,阖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欢喜,唯有主位惠嫔,还是一副淡然模样。 “娘娘,陛下难得来一回,不如娘娘就穿尚衣局上回送来的那件新衣裳吧,颜色鲜亮,很衬娘娘。” 宫女连忙找出一件新衣,这后宫中向来是见风使舵,惠嫔虽有子嗣,但多年来不算受宠,连带着宫人也一向对蒹葭宫没有几分客气的。 这尚衣局的新衣裳,还是看在四皇子近来有些起势,才送来的,惠嫔一向节俭,还未穿过。 惠嫔看了一眼那衣裳,摇了摇头,却是让宫女去翻着自己的旧衣裳。 “要干净素雅的,款式越简单越好。” 第252章 忆趣当年 蒹葭宫,是后宫中数不清的宫殿里,离皇帝所居的养心殿,最偏僻的一处。 因为靠湖泊而得名,寓意倒是很好,但位置偏僻,往往是不得宠的宫嫔所住。 如今只住了惠嫔一人,从她生下四皇子被封嫔位后,便一直住在此处,多年来,少见帝颜。 路过蒹葭湖,青色的芦苇丛涤荡,一路行来,难得此处因临水而有几分凉爽之气,让皇帝不知不觉脚步都松快了几分。 “陛下,此处临湖,蚊虫倒少,真是难得。” 德贵陪在皇帝身边,看了一眼蒹葭湖,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嘴。 皇帝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一路舒舒服服走入蒹葭宫,便看见惠嫔穿着素雅,跪在宫门等候自己。 他如今渐渐年长,后宫便来得少了,要么是去娴贵妃处,要么是去祥妃处。 娴贵妃从入宫便盛宠不衰,自然不会像惠嫔这般跪迎皇帝,多半是撒娇似的行礼,便挽着皇帝的胳膊说说笑笑。 祥妃么,性子倒是柔顺,只是柔顺得有些没脾气,每回接驾都有些诚惶诚恐,如今有了身孕才被免了大礼,也总是怯生生的。 不似惠嫔,谦卑有礼,却又不失大方,没有半点怯懦。 “起来吧。”皇帝看了一眼惠嫔,没有伸手去扶,而是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 惠嫔已是生儿育女之人,比从前自然添了岁月的痕迹,但是打扮穿戴还如以往,又因礼佛茹素保持着纤瘦的体态,甚少外出让她肤色白净。 晃眼一看,皇帝还以为看见了当年那个跟在皇后身边,被自己夸了一句肤白如雪,便羞红脸颊的小宫女。 “惠嫔,一如往昔。” 惠嫔款款起身,看向皇帝眼眸微弯,没有刻意讨好,听见皇帝的话,才莞尔一笑,“陛下如常,臣妾自当如常。天气燥热,臣妾给陛下备了凉茶清热。” 一行人入内,德贵公公和惠嫔身边的嬷嬷贴身伺候,其余宫人极其有眼色得留在了屏风之外,既可以听命侍奉,也不会打搅了主子的兴致。 和娴贵妃那里永远浓郁,用了数种滋补名贵食材的汤羹不同,惠嫔说备了凉茶,当真就只是凉茶。 皇帝端起一盏,入口微苦,多饮几口,却有回甘,虽未用冰,喝完却当真去了几分燥热,让人清爽不少。 “这凉茶不错。” 惠嫔闻言,只是笑笑,没有凑趣去夸耀这茶的滋味,也没有讨赏卖好,只是给皇帝又续了一杯。 皇帝又喝了一盏,才闲聊似的提起适才德贵所言,“蒹葭宫临湖,向来多蚊虫,适才路过蒹葭湖,倒是难得清静。” “如陛下所言,湖边多生蚊虫,臣妾怕蛇虫鼠蚁扰人,让人寻了避蛇虫的植株栽种,还算有些效用。”皇帝不开口,惠嫔便不主动说话,皇帝开口,她便一五一十的回答,也绝不多言。 “你倒是有心了。”皇帝随口赞许了一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笑了笑,“可是老四被蛇咬过后,你才栽种的?” 皇帝所言,是四皇子姜询的一段童年往事,他只依稀记得,某年盛夏,御医来报,说四皇子被蛇咬中,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大碍,他也只是让身边人去看了一回。 “陛下竟还记得,那时候询儿正顽皮。”惠嫔见皇帝兴致似乎很好,掩唇一笑附和道。 两人便就着这件事,聊起了当年。 只是姜询的童年,皇帝参与的实在不多,翻来覆去,也拿不出几件说得上的事。 到这时候,惠嫔才主动牵起话头,提及了姜询幼时的顽皮,还有他对皇帝的孺慕之情,对太子的崇拜之意。 身为四皇子的母妃,惠嫔甚至没有暗中指摘太子或者二皇子一句,提及两人幼年时,也只论其天真稚气的趣味之举。 明明是来用晚膳的,两人却聊得十分尽兴,仿佛一对寻常夫妻论起家常一般。 德贵耳听八方,察觉有宫人送膳而入,悄声上前阻拦。 “备在小厨房,陛下正同娘娘说得高兴,莫要坏了陛下兴致。” 有了德贵的阻拦,皇帝同惠嫔聊得尽兴,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发觉将过晚膳时辰。 这时,德贵才站出来,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已一巴掌,“都是奴才不是,见陛下高兴,忘了时辰,饿着陛下和娘娘了。” 皇帝难得兴致高,没计较这些细节,只让宫人传膳。 很快,蒹葭宫的宫人就端来了晚膳,菜品不算多,大都是清爽口味,多素少荤腥,沾荤腥的基本都摆在了皇帝那一面。 “这道西湖醋鱼上得正好,朕今日才想着,这时节吃鱼适宜。” 惠嫔闻言,起身替皇帝布菜,将鱼刺细细地摘了,放入皇帝碗中,“小厨房的厨子,习惯了臣妾的口味,太过清淡,还望陛下见谅。” 许是饿了,又许是平日用膳太多珍馐美馔,见着这些清淡菜肴,皇帝反而胃口大开,甚至比平日多用了一碗粥。 德贵在一旁侍奉,待皇帝用完膳,才开口道,“今日夜色不佳,似有雷霆之声,奴才去传步撵” 皇帝来蒹葭宫,想着是散心之举,便是徒步而来,听见德贵的话,挥了挥手,“不必了,今日留宿蒹葭宫。” 待皇帝要沐浴更衣,惠嫔派了宫女近身伺候,自己则托言布置寝殿,留在了外面。 四下无旁人,惠嫔才向德贵俯身道谢,“多谢公公派人提醒,才让本宫不至失礼。” 皇帝动了要来蒹葭宫的心思,德贵便派了心腹提前来蒹葭宫通传,特地嘱咐,晚膳备上一道西湖醋鱼。 还让人捎带了一句话,“宝刀未老,忆趣当年。” 德贵侧身避开了惠嫔的礼,笑着道,“娘娘蕙质兰心,便是没有奴才的卖弄,也定能欢愉帝心。” 看了一眼天色,隐约有电光闪过,皇帝来此分明是好事,德贵却微微叹了口气。 “今日欢愉,只怕明日娘娘便要受些罪了。” 德贵所言,指的是娴贵妃,她向来看不惯有人分薄她的圣宠,后宫中最看不起的,便是宫女出身的惠嫔。 惠嫔娴静自持,并无喜忧,“能让陛下多念询儿一分好,便足矣。陛下不记得询儿被蛇咬是因为二皇子的捉弄,那便让他以为,是询儿想要替父皇捉一尾红鲤。” 第253章 近朱者赤 过了两日,皇帝忽然给四皇子姜询赐了两尾金鲤。 而后宫中,娴贵妃则借训诫嫔妃之意,将有头有脸的宫嫔都请到了自己的宫殿听训。 祥妃是头一个到的,她因怀有身孕,得步撵代步的恩宠,接到娴贵妃传话,便立刻赶了过来。 “妹妹来得可真早。”娴贵妃听宫人报祥妃来了,没有拿乔,直接让人引到正殿。 她还是一贯的天香国色,从头到脚都华贵无双,看向祥妃时,自持温柔,却在目光触及那明显隆起的肚子时,有一瞬间的闪动。 “比上回见,妹妹似乎丰腴了些,可见龙裔安康。” 祥妃虽比此前胖了些,但看着还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垂眸顺眉的笑了笑,“有娘娘照拂,臣妾才可安心养胎,这孩子也是有赖娘娘慈心。” 两人左右说得都是些你好我好的话,祥妃出身田家,如今二皇子和田相交好,娴贵妃自然要主动与祥妃交好,好帮二皇子亲近田家出一份力。 陆陆续续的,宫嫔依次都到了,祥妃旁边的位置却依旧空着。 娴贵妃勾了勾嘴角,等着那姗姗来迟的身影出现,才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惠嫔来得可真早。” 此时所有受召宫嫔皆在,只有住的最远,被传唤的最迟的惠嫔最后一个到,看着格外显眼。 从见到传话宫女,惠嫔便知道今日逃不过娴贵妃的磋磨,也不急,款款而至,拜见贵妃。 “臣妾失礼,请贵妃娘娘责罚。” “不过晚了几步,小事一桩罢了,惠嫔近来伺候陛下,幸苦得很,快坐吧。”娴贵妃却未立刻发难,假惺惺地安抚了几句。 小事无恙,必有后招,惠嫔心中一叹,本想着主动给娴贵妃一个错处,小惩大诫便好,看来她并不满意,迟到受罚这样的理由。 待惠嫔落座后,娴贵妃便开始絮叨起她近来伺候皇帝辛苦。 实则,皇帝一月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娴贵妃的宫里,只是去惠嫔的蒹葭宫,和祥妃之处持平了。 到了这个年岁,宫嫔其实大都没了争宠的意思,特别是连一子半女也无的嫔妃,更是活得谨小慎微,此时只是附和娴贵妃的话。 闲话说够了,娴贵妃才开口,说了正题,“听说蒹葭宫的厨子,西湖醋鱼做得很好,本宫也有心品尝一番,无奈最怕这鱼刺扎嘴。” “听闻,最上等的鱼类菜肴,需取鱼最多刺之处,摘干净后,混合成丸,口味最是鲜嫩。”生有一个公主的顺贵人开口,向娴贵妃凑趣,又看了一眼惠嫔。 “早听闻惠嫔娘娘心细如发,想来摘鱼刺也十分得心应手。” 为皇帝去鱼刺,是嫔妃该做的,为妃嫔去鱼刺,哪怕是位同副后的娴贵妃,那也是宫人之举。 娴贵妃和顺贵人此言,是在拿惠嫔的出身取笑。 娴贵妃勾起嘴角,一双媚眼,此事全是冷意,俯视惠嫔,“陛下夸赞惠嫔不忘初心,难得有淳朴之心,想来这当初立身的本事,还没忘干净。” 满室宫嫔,没有一个敢帮惠嫔说话,或自顾不暇,或冷眼旁观,或心中喟叹。 祥妃抱着自己的肚子,似乎将所有风言风语都避之在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惠嫔起身,冲娴贵妃拱手,“请娘娘准许臣妾去甲净手,再替娘娘分忧。” 欺压旁人,最无趣的便是被欺压的人没有半点反抗之心。 娴贵妃盯着惠嫔半晌,才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去吧,净了手便直接去小厨房,有劳惠嫔了。” 这鱼刺一摘,便是一整个下午,有嬷嬷在旁盯梢,专挑刺最多的鱼,取其刺最多的一块让惠嫔来摘刺,剩下的直接弃之不用。 待夜色降临,那一盆又一盆的鱼才全部摘好,嬷嬷用筷子细细检查,见没挑出一根鱼刺,才勉强放行。 “惠嫔娘娘有劳了,这娘娘的手艺确实比咱们做奴婢的精细的多,您稍等,奴婢这就去禀告贵妃娘娘。” 惠嫔留在小厨房待命,一身衣裙被打湿了大半,一直站在一个地方没有挪动,腰酸背痛,眼睛寻鱼刺寻得发花,一双手也被水泡得发白,周身都是一股鱼腥味。 过了一会儿,嬷嬷端着鱼肉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香囊,递给了惠嫔。 “这是娘娘赏的,说惠嫔娘娘活计一如当年的好,雪奴很爱吃。” 嬷嬷口中的雪奴,是娴贵妃养的一只雪白的狮子猫。 一个宫嫔,亲手挑了一下午的鱼刺,最后鱼肉还入了另一位妃子的爱宠之肚。 此事,只怕能让后宫众人,笑上月余。 “多谢娘娘恩赏。” 惠嫔勉强直起腰,接过那香囊,被宫女搀扶着,慢慢走回蒹葭宫。 “娘娘,奴婢去寻步撵来吧。”宫女见惠嫔步履维艰,眼中难掩心疼,又有些愤慨,却不敢在外言说。 惠嫔摇了摇头,说话都有些没力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仆行至宫道,见有人执灯在路口等候。 姜询看见母妃出来,立刻上前搀扶住惠嫔的另一只胳膊,“母妃辛苦了。” 惠嫔下意识就想推开他,“这一身腥味,别熏着你,母妃自己能走。” “咱们蒹葭宫临湖,儿臣从小在湖边耍玩,怎会被这点味道熏到。”夜色遮掩,姜询的眼眶微红,言语却故作轻松,丝毫不提贵妃宫中所发生的一切。 若是以前,他在母妃面前,会愧疚,会气愤,但如今这一切都压在了心中,不想再让母妃分出心力,来宽慰自己。 惠嫔见儿子如此沉稳,也放松了力道,由着他搀扶,“你父皇赐的那两尾金鲤” “儿臣已供养到了皇寺,母妃放心,不会留下话柄。”姜询立刻答复,他收到那金鲤后,一刻没有耽误,亲自送去了皇寺,还添了不少香油钱。 鲤跃龙门,是人人皆知的传说,金尾鲤鱼本就罕见,还被皇帝赏给了四皇子,难免让人多思。 今日娴贵妃之举,也并非全然嫉妒皇帝近来多去蒹葭宫,更在意的,便是那两尾金鲤。 若放在从前,姜询也许会将金鲤送给太子避嫌。 如今么,他不想让却父皇的看重,但也不想落人口实,不如送去皇寺,还能得一个替父皇祈福之名。 “询儿的心思似乎细腻了许多。”惠嫔拍了拍姜询的手。 她知晓自己的儿子一向早熟多思,但到底是男子,顾及和皇帝的关系上,总不会太过细腻,她才一直放心不下,万事提点。 如今没想到,姜询已有如此成长。 姜询闻言微愣,想起了伴着草药之气的那番促膝长谈,唇角微扬。 “三人行,必有我师,儿臣不过是近朱者赤罢了。” 第254章 重病缠身 自从田府一场大火,烧得迟状元尸骨无存后,容家大小姐便大病一场。 本来计划的扶棺还乡,自然也落空了。 迟不归的罪名定得不重,南巡之事也渐渐收尾平息,在京都,只留下了一段阴阳相隔,郎情妾意的佳话。 “晚丫头如此重病,自然该在家休养才是,留在她那家小医馆算怎么回事?” 容束得知此事,十分不满,想要派人去将容晚玉从石蕴堂接回来。 “依我看,如今晚丫头有了县主身份,这婚配之事,便可再往上提一提,得遇新人才可忘故旧嘛。” 喜新厌旧之话,在容束的口中分外别致,收拾行装的钟宜沛背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主君此言不妥。且说,晚儿的县主身份,本就受陛下嘉奖贞洁之意,未婚夫婿才去世短短时日便寻下家,实违陛下赞誉。” 钟宜沛转身,一派端庄大方,说得也头头是道。 “再者,晚儿和迟不归本就是在容府相识,晚儿害得是心病,让她回容府养病岂不是睹物思人,更严重了?” 此话,既搬出了大义,又一番仁慈之心,说得容束哑口无言。 如今他已是户部尚书之职,嫡女又加授县主之衔,他的心思自然活络了起来。 官场上他升迁是难了,那便从儿女的婚事下手,多结一些高门大户之家,如此过两代,容家在京都便也算是钟鸣鼎食之家了。 如今容晚玉重病,他只能压下这番心思,“如此,便依你的吧。只是咱家除了晚丫头,可还有个沁丫头,你身为嫡母,沁儿的婚事也该上上心了。” “虽说沁儿是庶出,但以我如今身份,还有晚丫头这个长姐的身份,沁儿也可相看一些勋贵之家。” 对于容沁玉这个萧姨娘之女,钟宜沛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只是她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想着等容沁玉及笄,指一个寻常人家也便罢了。 听了容束对二女儿婚事的厚望,钟宜沛扯了扯嘴角,“是,妾身记住了,只是这好马配好鞍,二姑娘的婚事,主君还是莫好高骛远才是。” 自从外室事发后,容束和钟宜沛这对夫妻便多了一层隔阂,从前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如今只能算是相安无事。 如今水儿那里,还有钟宜沛的人守着,容束被拿住把柄,敢怒不敢言,悻悻离去,靠不住嫡母,沁丫头不还有他这个父亲吗。 “夫人,送去给大小姐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赤霄上前一步来报,容晚玉提前和钟宜沛通了气,钟宜沛知晓她所谓重病只是托辞,做戏做全套,她自然要帮忙掩盖一二。 “嗯,走吧。” 钟宜沛打算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去,否则以她和容晚玉的关系,不去看顾一番,实在显得可疑。 刚出院门,一左一右便窜出了两道身影,十分默契,一人一边抱住了钟宜沛的胳膊。 “你们俩,不是应该在听学吗?”钟宜沛被左右夹击动弹不得,看着容思行和容秀玉有些哭笑不得。 容秀玉到底同钟宜沛没有太过亲昵,此时敢上前抱住嫡母的胳膊已是鼓足了勇气,被钟宜沛一问,便垂下了脑袋。 容思行自然不怕,还晃了晃钟宜沛的胳膊撒娇,“母亲,我和三妹妹许久未见阿姐了,你就带上我们俩一起吧,我们也想探病。” 有了容思行先开口,容秀玉才跟着猛点头,秀气的眉头一蹙,看着甚是可怜,“秀儿也想大姐姐了” 自从容晚玉因刮骨香一事留住在石蕴堂后,便一直没有回来常住过,对弟弟妹妹自然也少了关切。 钟宜沛蹲下身,先捏了捏容思行的脸颊,再摸了摸容秀玉的头,“你们还小,大姐姐呢,是有重要的事要做,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念书,快快长大才能帮大姐姐和母亲分忧。” 如今,钟宜沛为容思行聘请了曾任翰林的学究授课,容秀玉则靠着永宁侯府的关系,请了一位从宫中出身的嬷嬷教授,每日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容思行去年跟着迟不归学了不少,今年进步明显,渐渐的也不再像个只知道吃喝的小孩子了。 “母亲,今日的功课,我同三妹妹已经完成了,不会耽误课业的。见了阿姐回来,我们定然更用功更刻苦地学,您就带上我们吧。” 容秀玉也睁大了眼睛,期盼地看向了钟宜沛。 听了这番话,钟宜沛哪里还能不应,左右也只是去转一圈,她叹了一口气,却带着笑,“行,说好了,就只去看看,以后念学可得更用功。” 两个孩子得到准允,欢喜地原地蹦跶了好几下。 容思行还没忘了家中还有一个小的,看向钟宜沛身后的碧桐院,“母亲,把弟弟也带上吧,他也许就未见过阿姐了吧?” 钟宜沛闻言一愣,下意识也顺着容思行的目光看了过去。 碧桐院的一处偏房,暂且被用来照养容家二少爷,萧姨娘难产所出的容思非。 自从满月酒后,容思非便仿佛被所有人忘记了一般,也没有记作嫡子,依旧是庶出的身份,只是养在了碧桐院。 平日,钟宜沛不会过问一句,只是偶尔叫奶娘来问上几句话。 就连老夫人这个当初心心念念要将容思非养在身边的,也把他视为无物,生怕容思非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又妨碍到自己的寿命。 只有容思行,因为平日没有兄弟来往,对这个弟弟十分挂怀,总想着他快快长大好陪自己一道念书玩耍。 来碧桐院给钟宜沛请安时,容思行总会去看看容思非。 容秀玉注意到嫡母的面色一凝,难得主动开口,打岔了这话。 “哥哥,非哥儿才几个月大,不宜外出。而且大姐姐生了病,若非哥儿去了哭闹了,反而不利大姐姐养病。” 听三妹妹如此解释,容思行便也放弃了,毕竟还是以阿姐的身子为重。 钟宜沛不用给容思行解释其中缘由,也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容秀玉的发髻,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容秀玉脸庞微红,冲着嫡母笑了笑,乖乖地跟在她身旁,三人一道出府。 第255章 无条件信任 容府的马车停在石蕴堂外,钟宜沛先下了马车,再回身去扶两个孩子。 容思行和容秀玉都是头一回到石蕴堂来,看着人来人往的医馆,十分好奇,但是心中又记挂着长姐的病,闷头便往里冲。 “诶,小心些。”学徒阿枝端着药材,差点被容思行撞到。 容思行摸了摸后脑勺,冲阿枝拱手致歉,“抱歉,我急着寻我阿姐,你没事儿吧?” 阿枝抖了抖倾斜到一边的药材,松了口气,看向容思行的目光和缓了些。 “药材没事,我就没事。你阿姐是哪一位?” 容秀玉站在容思行身旁,此时才上前一步作揖开口,“我们来自容府,永宁县主容晚玉是我们的长姐,此番是为探病而来,劳您带路。” 钟宜沛故意慢了一步,跟在后面,便是想着看看容思行和容秀玉在外会如何待人接物。 容思行虽莽撞了些,但知道及时致歉,秀玉则是一贯的温柔细心,十分妥帖。 阿枝没见过两人,又被格外叮嘱过,寻大小姐的人都要验明身份,因此没有立刻答应带路。 “那你们等等,我去问一声” “不用问了,是容家的公子小姐。”阿月听见动静,从自己的隔间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容思行,“你们俩就自己来了?” 此时,钟宜沛才现身,笑着同阿月打招呼,又将容思行向前推了一把,“正是带着他们来探望晚丫头。行哥儿,这位姐姐可是救过你性命之人,还不快快见礼。” 被钟宜沛提醒,容思行才想起自己中毒那回的凶险,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长得跟自己见过的人都不大一样的姐姐,乖乖地行礼。 “容思行见过恩人姐姐。” 容秀玉闻言,也跟着容思行冲阿月行礼。 “谢过恩人姐姐,救我兄长之命。” 阿月被两个萝卜头认真的模样逗乐,嘴角微扬,又冲着钟宜沛回了一礼。 “我还有病人,让阿枝带你们去见她吧。” 端着药材的阿枝闻言,将药材放到桌上,拍了拍衣裙,“夫人,请随我来。” 一路,便直入后院,到了容晚玉单独的厢房。 阿枝叩门几声,丹桂将门开了小半,看清来人后,才打开,招呼着秋扇一道,上前见过夫人。 “行了,不必多礼,你们姑娘呢?” 屋内,容晚玉的脸上还挂着易凡给她上的易容妆,她和易凡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来不及卸妆了,只能拿出一根面巾蒙上,只露出了眼睛。 容晚玉刚躺到床上,钟宜沛便带着两个小的一起走了进来。 见容晚玉躺在床上,面上带着纱巾,床榻边还有一个似乎提着药箱的男子,钟宜沛一下就悬起了心。 “县主,我先退下了。” 被容晚玉叫来上易容妆的易凡垂着头,缩边退了出去。 钟宜沛立刻走到床榻边,忧心忡忡,“不是说只是托辞吗,怎么还当真病了,到底怎么了?” 容晚玉告诉钟宜沛自己有事要在石蕴堂逗留一段时日,不想钟宜沛担心,才说了重病是托辞。 但乔装打扮去醉花阴引田康入计之事,那是半点没有透露的,如今只能胡诌。 “母亲别担心,女儿没病,只是不知吃错了什么,面上起了些疹子,才用面巾遮盖一二。” 钟宜沛闻言松了口气,容思行和容秀玉也放下心来,一起挤着扑到了床头。 “阿姐!行儿好想你啊!” 容秀玉则要委婉一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容晚玉,“大姐姐,秀玉在家有好好跟嬷嬷念学。” 见到弟弟妹妹,容晚玉自然也是欢喜的,笑着伸出手捏捏这个摸摸那个。 钟宜沛知道他们三人有段时日未见了,主动退到一边,等他们亲昵完。 实则也只是个把月未常常照面,期间也有碰面过,但容思行就跟数年未见似的,有一箩筐的话要同容晚玉讲。 容秀玉则说得少一些,将时间都留给了容思行,只等容晚玉问了自己,才乖乖地回答。 如此便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眼看着该回府用晚膳了,钟宜沛才开口叫停。 “行了,你们阿姐虽然没有当真生病,但这段时日也辛苦得很,别扰她休息了。” 容思行和容秀玉闻言乖乖地站直了身子,但目光可见,全是不舍。 容晚玉看着心都化了,一手拉着一个保证道,“阿姐忙完,肯定立马回府陪你们。你们可要记得,回了家,得说阿姐病得很重,不能露馅了。” 容思行和容秀玉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容晚玉要装病,但是出于对姐姐的信任,都拍着胸口答应了下来。 等容思行和容秀玉退到屋外后,钟宜沛才上前,拉住容晚玉的手。 “母亲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你要做的事定然有你的理由,母亲不拦着,但是你一定要顾及自己的安危,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同母亲说。” 容晚玉对于家人无条件的信任,心中一片熨贴,乖乖点头应是。 分别前,想起了此前的一件事,问道,“父亲的那房外室,母亲可寻到了,要如何处置?” 此话让钟宜沛瞬间想起了水儿那张和自己姐姐相似的面庞,愣了愣,垂眸遮掩了情绪。 “不过一个外室,不是什么大事。你父亲刚刚升迁,也不敢节外生枝,容府的事有母亲在,你不用担心。” 屋外,容思行和容秀玉也在说着悄悄话。 迟不归的死,对容思行而言也是一个打击,无论是作为先生还是作为未来姐夫,容思行都很喜欢迟不归。 知道迟不归死了后,容思行在家还大哭了一场,但刚刚见容晚玉,他连半个字都不敢提。 “想问又不敢问,我都快憋死了。” “憋死了也不能问。”容秀玉难得严肃着一张小脸,训诫起了兄长。 “你没看见,大姐姐瘦了许多,迟先生的事,她定然比谁都伤心。她不提,我们就不能问,否则便是又惹她难过。” 钟宜沛同容晚玉说完话,出来便看见容思行和容秀玉两人兴致不高的模样,以为他们是不舍得同容晚玉分别,也没多想。 等丹桂来报,母亲带着弟弟妹妹走了后,容晚玉才长出一口气,下了床。 “去把易凡叫来,继续试妆。” 第256章 久别重逢 田康躺在躺椅上左右翻转,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上回他闯入火场,误把容晚玉认成自己心心念念的星儿,反被挟持,还被喂了毒药。 虽然容晚玉很快送来了解药,他毫发无损,但依旧被父亲痛斥了一番。 连指挥司的差事都不让他去了,直接关起了禁闭,这对于夜夜笙歌的田康而言,无异于酷刑。 田康的贴身小厮贼眉鼠眼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丝帕,凑到田康面前,“公子,外面有位姑娘,说有要是要见您一面,还给了这个。” 小厮常年跟在田康身边,什么莺莺燕燕没见过,只是敢寻到田府的还是头一个。 田康掀了掀眼皮,抬腿给了小厮一脚,“你看看小爷我现在能踏出房门一步吗?还见一面,见个屁。” 小厮也只是见主子被关这些时日实在烦闷,才想着帮那女子通传一声,拎着那丝帕抖落开来,“姑娘家传情,都爱送手帕香囊,这位倒是奇怪,送了根面纱,小的这就去赶走。” 听见面纱二字,田康忽然愣了愣,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一把抢过了小厮手中的面纱。 那面纱平平无奇,只是在一角绣了一个不起眼的星字。 “是星儿!” 上回田康去醉花阴,小厮也是陪着的,跟那位星儿姑娘打过一次照面,隔着面纱,长什么样早忘记了。 但自家公子却一直念念不忘,被四皇子打了一顿都没放弃,一直找不到那位星儿,还找了许多身形相仿的女子聊解寂寞。 身为田康的贴身小厮,他自然也分到了一个“星儿”替代品,不用花钱的玩物,自然是满意的。 “公子,这星儿姑娘咱们找了这么久也没音讯,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小厮尚有理智在,劝了一句,“别是老爷找人来故意试探公子你。” “你当父亲闲得发慌是吧?”田康伸手给了小厮一下,三下五除二将衣裳穿好,还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你去帮小爷把守在外面的人引开。” 田康从小到大惹过不少祸,田首辅是严父,禁闭关了不知多少回。 田康自然有应对之法,只不过见这回父亲实在生气,才不敢私自逃脱惩罚。 但是听见星儿来寻自己,便是再也顾不得了,等小厮把守卫引开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跑到了假山后的一处狗洞。 四下张望无人后,费力地钻了过去,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他贴着墙根,转到后门,果然看见一个女子正在原地徘徊,田康心旌摇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那女子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 “星儿……你不是星儿,你是谁?” 看见女子平平无奇的面孔后,田康变了面色,嫌恶地松开手,戒备地盯着那女子。 “田公子,我是星儿姑娘的丫鬟,我来是替星儿姑娘传话,她被拘在醉花阴,出入不得。” 田康本还有些怀疑,但丫鬟口口声声说了那日他们俩在醉花阴相遇的画面,绝对只有他和星儿才知。 丫鬟见田康神情松动,又添了几句解释,“之前公子和四皇子大打出手,妈妈怕惹麻烦,便将我家姑娘藏了起来,如今风头过了,才又放了出来。姑娘知道公子您一直在寻她,感动不已,特邀您故地重聚。” 田康闻言,哪有不相赴的道理,一口应下。 丫鬟得到准信,行了一礼,赶回了醉花阴。 “容姑娘,咱们可以上妆了。” 丫鬟的声音忽然变得粗犷起来,赫然是易凡的声音。 容晚玉坐到镜子前,闭上眼,任由易凡在她脸上施弄,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再睁眼,镜中人已大变模样。 原本容晚玉生得明艳,年岁越大,越发引人注目,经过易凡的妆饰,更像一朵出水芙蓉,眉头未动而蹙,自有一股自怜之姿。 便是熟人相遇,也不会有人认出这是永宁县主容晚玉。 “易凡你这手艺,我真是见一回惊叹一回。”容晚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脸颊感慨一声。 易凡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女子面孔,笑了笑,“能帮到姑娘便好。田有为既害了公子,能让他的儿子偿还,我定拼尽全力。” 天色还早,屋外门被叩响,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我,十八,星儿你收拾好了吗,一会儿该开店了。” 容晚玉起身开门,十八看见她的模样愣了愣,听见容晚玉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是她,“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十八啧啧称奇,让容晚玉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丝毫破绽,再拿出了上回给田康喝的加了料的酒,以及一盒刮骨香。 “这香水涨船高,越来越贵了。” 容晚玉接过东西,摩挲着刮骨香的外壳,眸色一沉,“禁香令,已是刻不容缓了。” 到了时候,醉花阴渐渐热闹起来,又是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田康到了醉花阴,按照易凡给的指示,没寻老鸨,而是避人耳目,到了一间熄了灯的厢房外,按照固定的频率将门叩响。 过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露出易凡那张过目即忘的面孔,将门开得大了些,让田康走了进来。 “田公子……” 隔着珠帘,容晚玉手持一盏烛火,哽咽呼唤。 田康撞上那双眼睛,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立刻上前,“星儿!是你吗?” 两人“久别重逢”,一时目光交织难解,易凡乘此机会,退到暗处,点燃了刮骨香,又备上了特制的酒。 容晚玉接过酒杯,递给田康,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田公子,星儿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公子了,此杯,敬公子久寻星儿的情义。” 田康心绪激动,仰头一饮而尽,满腹疑惑不解,“星儿,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派人将整个京城都翻遍了,却没有你的半点消息。” 容晚玉又续上第二杯,引田康落座,幽幽一叹。 “上回,四殿下同公子争执,妈妈两头得罪不起,便想将我发卖得远远的。熟料……四殿下得知公子对星儿上了心,有心想要寻公子麻烦,将星儿私藏了起来。” 第257章 意外之喜 关于星儿的消失,自然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才不会引起田康的疑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哪怕田康再没脑子,容晚玉也想着事无巨细,早早准备好了说辞。 “四殿下没了兴致,我苦苦哀求,才又回到醉花阴。但妈妈怕什么时候四殿下再想起我,便取了我的花牌,不准我接客,我只能让丫鬟偷偷来寻公子。” 田康对于星儿,一来,是和姜询争执之下产生的不服气,二来是那加料的酒水让他有难得的倾诉之意,觉得和星儿相处十分自在。 此番听见星儿对自己倾诉钟情,更是感动不已,也没想起不对劲的地方,伸手拉起容晚玉的手。 “好星儿,不怕,爷这就给你赎身。” “万万不可。”容晚玉忍着想抽他的冲动,借着倒酒的姿势,将手不动声色地抽出来,“我的卖身契,还在四殿下手中,如今四殿下今非昔比,星儿不愿见公子再因星儿,和四殿下争执。” 拿姜询当挡箭牌,一是可是解释星儿为何消失这么久,二则是让田康有所顾虑,不会对星儿当真做出些什么。 如容晚玉所言,京中众人都看得出来,四皇子如今越发受皇帝看重,早不是此前那个受人轻视的宫女之子。 田康和姜询打架时,姜询还不如现在这样受器重,自己都被罚了一月的停职,如今再和四皇子起冲突,田康心头自然犯怵。 “星儿不求别的,只盼同公子每晚说说话,喝喝酒,等到被妈妈发现,如何发落星儿都不怕。” 对自己表白心迹的女子,田康见过不少,可是那些女子对自己莫不是有所求,求财求势。 但星儿却不同,明明有四皇子这样的靠山可依,却心心念念着自己,什么也不求,甚至不顾后果只为跟自己说说话。 “好,我每晚都来陪星儿,喝酒说话。” 容晚玉勾唇一笑,给田康斟满不知第几杯酒,“星儿敬公子。” 一杯杯酒水下肚,田康喝得醉醺醺的,嗅到了奇异的香味也没察觉,反而有些飘飘然。 易凡在一旁盯着时辰,到了时候,便出来提醒。 “姑娘,妈妈一会儿得派人来查了。” 容晚玉和他交换眼神,将醉醺醺的田康搀扶起来,“公子,明晚,一同时辰,星儿等着你。” 易凡闻言立刻拿来去味的熏香替田康熏衣,确保他身上不留刮骨香之味。 两人再合力将田康送出厢房,交给了在外等候的小厮。 隔着窗户,见田康摇摇晃晃地走远后,容晚玉才将刮骨香熄灭,又让易凡伸出手,探查他的脉象。 “嗯,提前服用的药有隔绝之效,只是还是得小心些,你若有什么不适,立刻告诉我。” 如此,夜复一夜,容晚玉白日在石蕴堂休息,入夜便到醉花阴化作星儿和田康畅谈喝酒。 酒越喝越多,大醉时,田康总会口无遮拦,说得最多的,还是钟衍舟的事。 虽然已经自己验证过,但当容晚玉亲耳听见田康承认钟衍舟和自己同父异母所出,依旧难掩齿寒。 “他钟衍舟,现在还逞永宁侯府的威风,终有一日,我要让他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容晚玉紧握酒壶,垂眸掩去神情,“只有公子才是名正言顺的首辅之子,无人可替代。公子只要让首辅看见您的上进,偌大家业,指日可待。” “星儿说的对。”田康咧嘴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开始夸耀起自己,“此前父亲南下,我才替父亲办好了一桩生意,你可知经手多少银钱?” 容晚玉故作好奇,睁大了眼睛,猜了好几个数,田康都摇了头。 “星儿的胆子不够大,是这个数。”田康笑着比了个手势,容晚玉的瞳孔微缩。 当初状告田首辅的罪证,原本还在容晚玉的手中,给皇帝的那份,是抄录,那足以让皇帝揭过田首辅受贿之罪的数目,容晚玉铭记于心。 如今田康所言,却是那笔银钱的三倍有余…… 能盈利如此惊人的生意,绝不可能是正当来路,容晚玉心中划过数种猜测,是军火还是盐铁…… “这可是星儿做梦都不敢想的银钱,什么生意,能做得这样大?” 田康喝得已是晕头转向,随着日日吸入刮骨香和迷魂酒,田康的心防越来越松懈,对容晚玉也越发依赖信任。 “生意内容,其实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什么药材……便宜北域那小子了,依我说,父亲就不该同北域的人做生意,银子哪有往外流的道理。” 北域的人……药材……容晚玉猛然抬头,心中有了一个答案,伸手按住田康的肩膀,吐气如兰。 “听说北域来了不少使臣,我还没见过北域人呢。” 田康已经有了些睡意,倒下前吐露出了一个名字,“金戈亚部族的少主,金决。” 盯着田康沉沉睡去的侧脸,容晚玉起身慢慢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 送走田康后,立刻上楼寻十八,“刮骨香背后之人,应当是田首辅和金决。此事需速速告知四皇子。” 刮骨香横行澧朝数月,沉迷其中家破人亡者越来越多,背后之人却一直没有露面。 从田康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算是意外之喜,这份罪名,可谓是私通敌国,只是要拿到实证,还需一番努力。 “还有,田康的死期,可定三日之后。” 十八也没想到还能有意外收获,立刻修书一封,绑在信鸽的腿上,放飞出去。 到了白日,容晚玉让人去公主府将阿月请来。 阿月的身子大好后,一如既往到石蕴堂坐诊,石蕴堂也已经对外正常运转,此前治愈的病人也已经转移到了四皇子的别院安置。 今日本不该阿月坐诊,但得知容晚玉派人来寻,还是立刻动身,赶去了石蕴堂。 “怎么了?” 一见到容晚玉,阿月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中毒受伤。 容晚玉拉着阿月,避开了耳目,一脸严肃地问道,“招待北域使臣那次,阿月你是不是……见到了故旧?” 阿月闻言一愣,下意识错开了目光。 第258章 探病,试探 鸿胪寺。 金戈亚少主金决,笑意盈盈地敲响了塔塔洛部族药商塔姆亚的房门。 “塔姆亚,你一连数日都憋闷在屋中,不如同我一起去散散心。” 近来接连数日,塔姆亚不再去石蕴堂,大多时候都留在鸿胪寺,翻看容晚玉赠送的澧朝医书。 他对澧朝的文字有一定的了解,但要完全读懂澧朝的医书还是有些困难,医书在一侧,另一侧则是澧朝文字和北域文字的对比图册。 金戈亚族的圣母,是北域难得懂得医术之人,塔姆亚部族的族人也曾向圣母求药,对金决这个恩族的少主,塔姆亚十分友善。 “金少主。”塔姆亚行了北域之礼,虽然并不觉得留在屋内看医书烦闷,但还是没有拂金决的好意,“不知金少主想要去何处散心?” 金决笑着,提起手中提前备好的礼品,“石蕴堂。听闻永宁县主重病,此前我曾和四皇子殿下、永宁县主一同遇刺,永宁县主好心帮我看伤,自当回礼才是。” 塔姆亚闻言一愣,他并不知晓金决和容晚玉还有这等交情。 自从刮骨香疗法成功后,他一为避嫌,二是对阿月这个月路纳族出身的坐堂大夫,尚有芥蒂,已经许久未去石蕴堂了。 除了刚得知容晚玉的未婚夫出事时去过一回,后来塔姆亚连石蕴堂的消息都不怎么知晓了。 “此前,你不是去了石蕴堂,和永宁县主探讨医术吗,我以为,你和县主的关系不错。”金决眼眸弯弯,却暗藏试探。 “还有据说出自北域的刮骨香,我也有所耳闻,此等毒药如今还猖獗在澧朝,我心中也担心有朝一日会波及你我的故乡。可惜后来一直没有听到石蕴堂解决此毒的消息。” 虽然塔姆亚对金决,或者说对金戈亚部族有感激之情,但他也记得和容晚玉的约定。 无论是石蕴堂已经研制出刮骨香的解决之法,还是坐诊大夫阿月的身世,身为朋友,他都会替容晚玉守住秘密。 塔姆亚垂下眼眸,深深叹了一口气,“少主说得是,那刮骨香若出现在北域,实在是雪上加霜。只是我同永宁县主,不过是你来我往的利益交换,她帮了我,我给她提供北域的药材解答,除此外,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金决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信还是不信,不过换了一套说辞,“总之,永宁县主是澧朝有名的医者,又出身贵族,和她打好关系,对北域百利无一害。塔姆亚,你同我一道吧。” 最终,塔姆亚没有拗过金决,心中也有些担心容晚玉的病情,准备了一些礼品,和金决一道,前往石蕴堂。 塔姆亚之前在石蕴堂呆了不短的时日,石蕴堂上下对这位北域药商都已经十分熟稔。 进了石蕴堂,塔姆亚看了一眼坐诊大夫外挂着的木牌,那上面会标注每日坐诊的大夫是谁。 看姓名是冯巧巧,说明今日不是阿月当值,塔姆亚松了口气,毕竟金决也是北域人,万一对一看就是北域样貌的阿月好奇,便不妥了。 “塔公子,您今日来是?”方嫂子实在觉得北域人的名字绕口,对塔姆亚一直称呼为塔公子。 塔姆亚含蓄地冲方嫂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十分熟悉,“这位是金戈亚部族的少主金决,我们听闻永宁县主重病,特来探望。” 方嫂子好奇地看了一眼金决,金决也没有因对方的身份而摆架子,甚至还露出了和善的笑意,“有劳。” “行,那您二位稍等片刻,我去通传一声。” 方嫂子到了后院,丹桂和秋扇正守在容晚玉的房门口。 “两位姑娘,塔公子来了,还有一个什么金戈亚的少主,说是一道来探病大小姐。” 丹桂秋扇对视一眼,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塔公子是哪一位。 秋扇笑着应了一声,进屋去告诉容晚玉,丹桂则笑了好几声,“方嫂子,人家北域人名字跟咱们不一样,人家名叫塔姆亚,又不姓塔。” 方嫂子也不在意,爽朗地笑着摆了摆手,“这入乡随俗,咱们这么称呼塔公子,也不算失礼。” 秋扇入屋内时,容晚玉和阿月正在一派沉默之中。 得闻来意,容晚玉微微挑起眉头,正当秋扇想要问询要不要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时,容晚玉开口道,“过一刻钟,将人请进来。” 秋扇应声而去,随意寻了个由头,在外和塔姆亚、金决说了会儿话,估摸着时辰,再将两人带入后院。 容晚玉所在的厢房放了一张十分宽大突兀的屏风,将床榻挡得严严实实,隔着屏风只闻起声不见其人。 “我家姑娘病得重,不便见客,只能如此,还请见谅。” 金决入内后,一直持礼垂目,没有四下张望,温和一笑,“是我们贸然登门失礼,还请县主莫怪才是。” 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见,塔姆亚微微蹙眉,倒是当真有几分担忧,“你家姑娘,病情如何?” 未等秋扇回答,屏风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声。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咳咳咳也不妨事,我自己便是大夫,只是要多休养一段时日。” 容晚玉的声音气若游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刚哭过一场,只听声音,确实感觉病得不轻。 “病重不宜忧思,容姑娘应当明白才是,怎听声音似是哭过?”塔姆亚是想要劝解容晚玉,只是碍于金决在场,只能说些冠冕堂皇之话。 倒是金决似乎消息十分灵通,叹了一口气道,“人已逝,还望县主节哀顺变,保重自身。” 金决的话,便是意指迟不归身死后,棺椁又意外走水,尸骨无存之事。 “多谢二位好意,只是迟郎,本以为我可代他还乡,全尽孝道,可谁知天不遂人愿,实在是,实在是”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哽咽之声,秋扇站在屏风旁,看着容晚玉的方向,一脸的不忍和痛惜。 最后不得已,只能走到金决和塔姆亚面前,屈膝请退,“二位探望之意,奴婢代我家姑娘谢过。姑娘忧心难解,今日怕是不宜多谈,二位请回吧。” 第259章 人不如旧 塔姆亚和金决的探望,只能匆匆而返。 走出石蕴堂,塔姆亚的眉头还紧蹙着,和金决道,“金少主是好意,但此时容姑娘只怕是正伤心,听到节哀之类,只会更添难过。” “是我思虑不周。”金决面露歉意,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塔姆亚,也提醒道,“入乡随俗,容姑娘如今已有县主之身,塔姆亚日后当呼其爵才不至失礼。” 塔姆亚私下和容晚玉交好,一直称呼的便是容姑娘,叫县主反倒生分,也忘了改口。 只是对金决的提醒,他只能点头应是,“是,多谢金少主提点。” 两人各自上马,金决却没有回鸿胪寺的意思,“日头还早,我想再去转转,塔姆亚可要一同?” 塔姆亚虽没见到容晚玉,但见她伤心至极的模样,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他,颇为感同身受,自然也没有再闲逛的心思。 “我想回鸿胪寺歇息了,金少主请便。” 两人在石蕴堂门口作别后,金决也不急着去何处,骑在马上,当真在京城内闲逛了起来,一会儿去茶馆听书,一会儿去上去购物。 直到最后,将马匹寄存在一处马厩,在挤挤攘攘的街口,隐没于人群,难寻踪迹。 一直跟着金决的人微微皱眉,见实在寻不到金决的身影了,才折返报讯。 而金决则早已走街串巷,到了一家并不对外经营的茶肆。 “金少主见过了咱们这位新任的县主,如何?” 田首辅坐在木几前,正在慢条斯理地摆弄茶具,待金决落座对面,到了一盏茶放在他的面前。 金决对澧朝的文化习俗似乎知之甚深,品茶有方,甚至说出了茶叶的品种产地,“春雨后的新品,田首辅好茶艺。” 喝完茶,才接上田首辅的问话,“见过,也没见着。县主似乎正为未婚夫婿尸骨无存一事伤心难抑,听声音,是气若游丝。” 田首辅想起容晚玉在自家柴房,用银针胁迫自己儿子的画面,实在不能把容晚玉和气若游丝四个字联系起来。 “人不可貌相。” “英雄所见略同。”金决端起第二杯茶轻轻嗅闻,人畜无害的面孔泛起一抹危险的笑意,“石蕴堂内,有守备,乔装成伙计。贸然行事不妥,但县主的病总有好的一日,澧朝有句俗语我很喜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田首辅对于金决这个异域合谋之人,还算欣赏,心思深沉,也够果决。 能发觉迟不归的小动作,也有金决的提醒之功,加上两人联手,在澧朝经营起来的刮骨香和硕金丹,简直赚得盆满钵满。 “下一批刮骨香的原料,也到了可以收成的时候了。届时,我会派康儿,同少主联手行事。” 虽然田康才犯了蠢,但毕竟是自己的嫡子,指挥司的差事,只是给田康一个入澧朝官场的身份,真要继承田家家业,这些暗中的生意,也该开始上手才是。 对于田首辅之子,金决看不上眼,但面上自然不会说一个不字。 聊完生意,金决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石蕴堂那处,除了我们的人,似乎还有人在盯梢。” “是二殿下的人。”田首辅言之凿凿,他被二皇子视为一派,这些暗中行径,他要打探十分轻松,面上浮现一抹嘲弄。 “殿下认为,县主可为宅中囚鸟,估计有些打算。只是遗憾,殿下的心思和我们想冲,怕是不能抱得美人归了。” 石蕴堂内,金决和塔姆亚离开后,容晚玉便掀开被褥坐了起来,面色红润,别说气若游丝了,连眼眶都未红一下。 阿月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隔着屏风,无人知晓屋内除了容晚玉还有一人。 “你这假声的本事,倒是很好。” “新学的。”易凡近来化作侍女陪容晚玉在醉花阴,容晚玉很早便对易凡的本事很好奇,此事有学本事的机会,自然没有放过。 容晚玉装病躺在床上,热得够呛,给自己到了一杯冷茶,去去火气,喝完茶,忽然开口道。 “你认识金决。” 没有半点疑问,十足的肯定,阿月苦笑一声,最终点了头。 “他小时候被绑到了我们部族,那些被试药的孩子中,他说坚持的最久的一个,也是陪着我最久的一个。” 阿月的童年往事,容晚玉已经十分了解了,只是没想到,金戈亚的少主,当年也曾身陷囹圄,还和阿月似乎情分匪浅。 对于阿月不想提及的从前,容晚玉无心探究,她更担心的,是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金戈亚少主,和田首辅联手在暗中的计谋。 她看着阿月,十分严肃道,“那你是否知道,刮骨香的猖獗,便出自金决和田首辅之手?” “不可能!”阿月矢口否认,避开了容晚玉的目光,站到窗前,紧紧攥住了拳头。 “阿金很善良,会照顾别的孩子,还一直安慰我,陪着我,他是好孩子,他不会” “阿月,他已经不是幼时的孩童了。”容晚玉打断阿月的话,走到她身旁,按住她的肩膀。 “没人知道,他长大后经历了什么,人心易变,我能肯定的便是他已经做出了伤天害理,迫害澧朝百姓的罪行。” 阿月的肩膀微微颤抖,想要反驳容晚玉的话,却知道容晚玉不会无的放矢。 她既然如此肯定,那便是有了确凿的证据,证明阿金真的做了错事。 “可能他有苦衷,可能是田首辅威胁他。”阿月心底还有一丝挣扎,回身看着容晚玉,眼中满是愧疚。 “我曾说要带他离开月路纳族,可到最后,我去寻公主帮忙,没来得及带上他。再后来澧朝大军清扫月路纳族,除了我,无一幸存。” 容晚玉闻言微微沉思,如果阿月说的没错,那金决本该死在澧朝和月路纳族的战役中。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金决没有死,甚至还将阿月母后钻研一生的药方用于实际,研制出了刮骨香。 第260章 你瞒我瞒 选择将金决的所作所为告诉阿月,容晚玉并未想过要让阿月作为指证金决的帮手。 金决和田首辅合谋,不知从何而起,但一定是慎之又慎。 哪怕从田康口中知道了这一消息,反过来要取证也是极其苦难的,并非一日之功。 但既然知晓金决掺和其中,那他必定是站在了容晚玉和四皇子的对立面,迟早总有兵戎相见的一日。 “阿月,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不要行差踏错。”容晚玉看了眼天色,是时候乔装去醉花阴了。 “你是我的好友,我不想见你两难。金决绝非善类,若有朝一日,针锋相对,阿月你不愿见故人不复从前,最好,便不要相认。” 容晚玉没有等阿月的回答,给了阿月足够的时间去思索,自己则在易凡的陪伴下,到了醉花阴。 不同往日,到了入夜才相邀田康,这一次,容晚玉挑在了晌午之时,京都街头最热闹的时候。 田府内,小厮提着食盒到了自家公子的厢房。 门口还有守卫,但比最开始已经少了不少,小厮熟门熟路,笑着拿出两壶酒递给了守卫。 “这日头大,哥儿几个守在这儿辛苦了,这是公子赏你们的。” 守卫也相视一笑,接过了酒,冲着屋子高呼了一声多谢公子。 小厮入内,屋内的窗户紧闭,十分闷热,但田康似乎浑然不觉,四仰八叉地躺在躺椅上,甚至还盖着一张绒毯。 “公子,用午膳了。”小厮唤了一句,田康无动于衷,他又从底层拿出一张花笺,递到田康的面前。 “还有星儿姑娘给的,今日约在了两个时辰后。” 一股幽香从花笺上飘了出来,田康鼻尖耸动,一下揭开了绒毯,握住花笺放在鼻子下嗅闻。 那痴狂的模样,哪怕小厮跟随他多年,也没见过,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这回的星儿姑娘,真能让公子收心不成,可这也过不了夫人和老爷这一关啊……” 小厮不知道,田康如痴如醉的模样分明是吸食刮骨香过量的反应。 一连数日,容晚玉都让田康在醉花阴吸足了刮骨香,也因为一直未断,田康面上看着和之前的病人不太一样,至少没有亏空到一眼能辨。 如此,才不会引起小厮的疑心,还以为自家公子是对星儿姑娘太过痴迷,忧思难忘。 “走,去找她。” 田康起身,满脑子都是刮骨香的味道,甚至连星儿在他脑海中都变得模糊起来,只知道去了就能闻到那让人飘飘欲仙的香气。 “公子,您还没用完膳呢!” 小厮阻拦不住,眼看田康自己就要闯出去,怕他惊动守卫,引来老爷,连忙上前按住门,先开了一条缝,观察屋外情形。 只见守卫们抱着酒壶,歇在了阴凉处,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厢房的动静。 小厮松了一口气,护着田康,又偷偷摸摸到了狗洞,主仆二人一前一后钻了出去。 待两人离开后,守卫们才睁开眼睛,哪里有半点睡意。 “哥,您别说,这看守的差事还真是不错。”新来的守卫,跟一直守在此地的守卫笑道。 旧的守卫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分了一半给新人,“可不是,一份活儿,两份钱,还有公子给的酒喝,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自从田康被关禁闭后,他母亲康氏就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关坏,暗中给守卫赏银,让他们放松戒备。 若田康想偷溜出去透透气,只当没看见就是。 这才有两个守卫装睡,故意放走田康和小厮的一幕。 两人喝完酒,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又站在门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本以为今日也就这样了,未曾想,远远的却瞧见了田首辅往这边走。 这段时日,田首辅只是偶尔问询几句田康如何,并未亲自来看望过。 要不然,守卫也不敢做墙头草。如今看见田首辅走近,两人对视一眼,都变了脸色。 “少爷呢?”田首辅开口便问,却见两个守卫颤颤巍巍直接跪在了地上。 田首辅察觉不妙,一脚踢开房门,只见屋内空空如也,哪里有田康的影子。 正当田康想要怒骂守卫守备不力时,忽然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他认真又闻了闻,忽然面色大变,走出房门,拎起一个守卫的衣领。 “少爷去哪儿了!” 田康这段时日落日而出,半夜而归,雷打不动,只有今日才晌午便离开。 守卫根本不知道田康的去向,哭丧着脸直摇头,“老爷饶命,小人不知” 田首辅的心一突,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扔开守卫,下令道,“派人去找!平日康儿爱去的地方,一个个地找,找不到康儿,你们也别想活着回来!” 田府大乱,却影响不到已经到了醉花阴的田康。 他躺在榻上,身边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点燃了成倍的刮骨香,香气简直让整个屋子都逼仄起来。 但田康却仿佛置身仙境一般飘飘然,双目微阖,嘴角扬起夸张的笑意,不时还呢喃几句梦语。 容晚玉站在屋中,看了一眼田康的模样,心中已开始倒数他的寿命,把他扔在屋中,出门召来了田康的贴身小厮。 “我要的人,你可给我带来了?” 此前,容晚玉找小厮要那些跟她长得相像的女子,一个人一百两银子,小厮自然动心。 小厮这回见到容晚玉,却绝口不谈钱,心里认定了,这星儿姑娘,至少是能入田府做妾的水准,讨好地笑着,“姑娘吩咐的事,小的自然不敢不从,一共五人,都交给您的婢女了。” 卖完好,还继续拍马屁道,“姑娘您放心,那些女人,连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我家公子也只是玩玩而已,全都赏给了小的们。姑娘想要出气,随意打骂,只要姑娘痛快就行。” 容晚玉开口要那些女子,不过是不想她们因自己受无妄之灾。 对小厮,容晚玉笑了笑,眼底尽是冷意,“你对你家公子的忠心,定然会得到嘉奖。” 小厮以为这马屁拍好了,龇着大牙傻乐,就等着自家公子把星儿姑娘纳了,自己也能有个牵红线的好处。 第261章 横死街头 “容姑娘,都准备好了。” 易凡换了一套装束,出现在了屋内,不再是侍女打扮,十分精干,有武将之姿。 容晚玉看着易凡那张和自家表哥肖似的面孔,叹为观止,背影更是相差无几。 “不错,一会儿,我会将那小厮引开,你照咱们的计划,将田康引到闹市便好。四殿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嘱咐完,容晚玉走向田康身边,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田康,作着最后的告别。 “田康,你为恶人之子,鱼肉百姓,奸淫掳掠之事从未少做。科考舞弊,仁义尽失,还有那些无辜的女子,一桩桩一件件,到了阴曹地府,慢慢分辨去吧。” 说完话,容晚玉将田康扶了起来,让他正对着从屋内另一侧走来的易凡。 看见易凡的那一刻,田康便睁大了眼睛,原本吸入刮骨香过多而有些神志不清的他,目眦欲裂,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钟衍舟——你居然敢出现在小爷的面前!” 到最后,田康的心结还是钟衍舟,而不是星儿。 幼时,两人也曾是亲密无间的玩伴,可随着田康知晓了父亲的秘密,随着父亲位极人臣,他也成了京都无人敢惹的公子哥。 一切都变了。 田康憎恨钟衍舟,更嫉妒钟衍舟。 他的父母自幼失和,田首辅从未爱过他的母亲,深爱着的,一直都是母亲的姐姐,嫁入永宁侯府的那位姨母。 连带着,父亲更喜欢的儿子也不是他,而是钟衍舟这个在阴沟里的老鼠。 明明是认贼作父的私生子,在父亲眼里却是比他强万倍好万倍的好儿子。 田康的内心不服,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胜过钟衍舟,让父亲承认,自己才是值得他骄傲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 “只要钟衍舟死了,父亲自然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了。” 刮骨香会让人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快乐之中,也会放大人心中最深的执念。 像阿月,在幻觉中看见的是自己没能护住的幼年金决。 田康看见的,便是自己一捏便可像蚂蚁一般被自己碾死的钟衍舟。 田康往前走了一步,易凡谨慎地放慢脚步,引着他一步步走出了醉花阴。 小厮被容晚玉引到了另一间厢房喝酒,等发现自家公子不见踪影时,已是为时已晚。 易凡将田康一路引到了大街上,他擅易容之术,明白如何将自己隐没在人群之中。 田康披着一件中衣,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赤脚走在大街上,眼里只有不断消失在人群中,又总能让他看见的背影。 两人你追我赶,但路人眼中,只有一个跟酒疯子一般跌跌撞撞的公子哥。 “这是田相家的公子吧,怎么穿成了这样?” “就这,还是世家子弟,真是伤风败俗!” 周围越来越多人开始议论田康,但他充耳不闻,一心只想着追上钟衍舟,杀了他。 走到京都最热闹的岔路口时,田康的双脚磨破,本就被掏空的身子,再也无力支持,扑倒在了地上。 在起身,那里还有钟衍舟的身影,只觉得身边全是看不清面孔的鬼影,每一个似乎都要伤害他。 “别过来,都别过来!”田康倒在地上,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不停地挥舞着双手,驱赶人群。 “我爹是当朝首辅!你们敢害我,我爹一定会把你们抓起来,蹲大牢!走开!” 路人越来越多,将田康围在中间,他疯疯癫癫的模样,让路人都退避三舍,根本无人靠近他。 路边的一家茶摊,姜询和钟衍舟一起喝着茶,看着戏。 姜询悠哉悠哉,钟衍舟则有些不忍直视,没看田康,而是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 “殿下,田府的人走近了。” 钟衍舟率先发现,一群衣着统一的武夫,认出了其中一人,是田首辅身边的近卫。 姜询闻言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起身,“来得早了些,你去拦一拦,也让他们亲眼见见,这场好戏如何落幕。” 钟衍舟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刀,叫上在身边一同歇息的下属,上前将人群隔开,把田康围在了中间。 “田公子,这是闹市,您是不是喝多了?” 田府的下人把京都的赌场酒肆妓院寻了个遍,也没找到自家公子,正急得像无头苍蝇一般。 忽然看见路口有不少路人驻足,隐约听见路人提及了田字,立刻朝人群中挤了过去。 田康本惊恐不定,忽然看见钟衍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强撑着想要起身,右手紧紧攥着,才向前踏出了一步,忽然顿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死人了!田家公子死了!” 很快,有路人也发现了田康的不对劲,面孔发青,七窍流血,显然是没了生气。 田府下人闻言,吓得胆战心惊,不管不顾地推到身边的路人,“闪开!田府办事,都别堵着!” 等他们挤到最里面,钟衍舟已经让人抬来了担架,将田康的尸体挪到了担架上。 “大胆,快把我家公子放下!” 为首的护卫上前,想要抢过田康的尸首,却被指挥司的人拦住。 钟衍舟握着刀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田府护卫,“你们不过是家将,田康是指挥司的副指挥使,横死街头,自然由我们指挥司接管。” 田府的护卫一向嚣张,被钟衍舟阻拦更是恶向胆边生,冲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纷纷亮出武器,想要强抢。 无论公子是生是死,总要带回去给老爷一个交代才是,否则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路人见双方都亮出了武器,有刀剑相向之势,不敢在围观,生怕被殃及池鱼,纷纷退散开。 姜询等人群散开口,才不急不忙地起身,仿佛在御花园散步一般,闲庭漫步,走到两队人马中间。 “哟,这不是田相家的公子吗,怎么这副模样?” 田府护卫没想到四皇子也在此处,见四皇子径直走向田康的尸体,钟衍舟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心中叫糟。 姜询扫了一眼田康的模样,在他的手中看见了被攥紧的一块刮骨香,勾起嘴角,大局已定。 回身看向田府的护卫。 “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田公子之死,不是私事,而是国事,让田相,朝堂上领尸吧。” 第262章 田家哀怒 田府的护卫,眼睁睁的看着四皇子和钟衍舟带着田康的尸体离开。 若只有一个钟衍舟,他们还可凭着自家主子的身份将人夺回来。 但四皇子在场,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如何敢争夺。 如今的四皇子,早已是今非昔比,那两尾陛下亲赐的金鲤,如今可还在护国寺中供养着呢。 “老大,咱们怎么办啊”护卫问询着首领,满眼都是惊惧。 领队之人,抹了一把脸,找了许久的人,所有人累得满头大汗,最后却只能与公子失之交臂。 “到底,是那两个看管不力,回去将一切推给看管的和四皇子,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哥几个人的命数了吧。” 一行人垂头丧气的回到田府,田首辅和康氏正坐在正厅,等候消息。 堂下还跪着那两个看管不力的护卫,此时已是鼻青脸肿。 康氏一直盯着,那两人也不敢说自己还吃了夫人的回扣,只能承认是自己看管不力。 “老爷,我看就是康儿在屋里憋得太久了,出去透透气,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您别生气” “妇人之仁!要不是你一直宠溺他,他能如此放肆吗?你知不知道,我在他屋内发现了什么!” 田首辅本就气急,听见康氏还在替田康辩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康氏吹胡子瞪眼。 “康儿屋子里能有什么,便是有不开眼爬床的丫鬟,收作通房,灌一碗红花汤便是了。”康氏嘟嘟囔囔,觉得田首辅小题大做。 自己肚子掉下的肉,自己自然清楚,康儿不过是风流了些,天下男子又有哪个不风流的。 更别提上梁不正下梁歪,便是田康好女色,那也是跟他爹学的。 想起自己的嫡姐和夫君有染,康氏就觉得牙痒痒,但是这番话,却是万万不敢当着田首辅的面说出口的,只能在心中嘀咕。 “你——” 田首辅有心想要同康氏说一说严重性,但是内宅妇人,如何懂得他的千秋大业,只能拂袖作罢。 外出寻找田康的护卫鱼贯而入。 看着回来的人之中没有田康,田首辅握紧座椅扶手,沉声道,“少爷人呢?” 所有护卫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将头几乎都要埋到地上,领头的抱拳回带,言带哽咽。 “回老爷的话公子他在闹市街头暴死,尸体被指挥司的钟衍舟以及四皇子带走了。” 街头暴死 四个字,给康氏和田首辅都以雷霆般的打击。 康氏一下就从座椅上滑坐到了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康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横死街头呢?” 想起护卫刚刚提及的两人,康氏蹭的一下站起来,死死盯着护卫首领逼问,“是不是钟衍舟,是不是那个小畜生害了我儿!” 无论田首辅对田康这个儿子满不满意,到底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唯一的嫡子,田首辅对他依旧寄予厚望,也耗了不少心血。 明明已经给田康铺好了康庄大道,也想着让他开始接手自己暗中的生意,正式担当起田家嫡子的重担。 如今却是一场空了。 比起康氏的歇斯底里,田首辅面上还算镇定,坐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先把这两个看管不力的废物,拖下去,乱棍打死。” 堂下两个鼻青脸肿的护卫,本就心惊胆战,如今一听命令,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也不顾的旁的,直接扑到康氏的脚边,求主母救命。 “夫人,小的都是听您的吩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夫人饶命啊!” 此话一出,康氏便察觉有一道凌厉入刀的视线投向了自己,面色微变,一脚踢开了护卫。 “拖下去,拖下去!满口谎言,明明是自己办事不力,还想攀污我!” 等下人将那两个倒霉的护卫手忙假乱地拖下去后,负责寻找田康的护卫们,更是缩起了肩膀,不敢吭声。 康氏哭得肝肠寸断,回身抱住田首辅的腿,“老爷,康儿定然是被那小畜生害死的,你一定要替我们的儿子报仇啊!” 田首辅用力而坚定地将自己的腿抽出来,冷冷地盯着康氏。 “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康儿如今还会安生地呆在他的屋子里。” 虽然康氏心中有愧,但此时受了儿子去世的刺激,也顾不得旁的了,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指了指自己。 “慈母多败儿,是,我是慈母,那你呢,你这个父亲又是如何当的!这么多年,你心里记挂的好儿子,是康儿吗!?” “啪——” 田首辅忽然起身,一巴掌打在了康氏的脸上,将她扇倒在地,力道之大,康氏的嘴角都渗出了鲜血。 哪怕如此,康氏也不再有平日的半点敬畏,反而有些癫狂地笑了,“田有为,你打我,是你怕我说中了你的心事。我告诉你,若你不让那小畜牲替康儿偿命,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夫妻二人的对话,隐约透露出了一些隐秘,下人们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谁都不敢出声。 田首辅打人的手慢慢收回袖子,最后看了一眼康氏,下令道,“来人,将夫人扶回房间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直到仆妇将康氏几乎架着离开,康氏的嘴里都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一会儿骂钟衍舟一会儿骂田首辅。 “你说,今日街头到底情形如何。” 屋内重复安静,田首辅才重新落座,指着护卫首领继续问话。 首领自然想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钟衍舟和四皇子身上,但是也知道田首辅的性子,不敢胡乱编造,一五一十地回答。 “我们寻了公子常去的青楼赌场酒肆,都没找到公子,便想着到人多的地方分开搜寻。在闹市口,看见人群聚集,冲进去一看,公子已经没了气息,被钟衍舟的下属抬上了担架。” “你说还有四皇子?”田首辅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首领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是。我们想将公子抢回来时,四皇子就出现了,还说,说” “讲。” “四皇子说,让我们告诉老爷,公子之死是国事,让您在朝堂上领尸。” 第263章 陈尸大殿 一直还算沉稳的田首辅,直到听见这话,才被牵动了怒火,挥袖将桌上的杯盏扫到了地上。 杯盏脆裂,发出响动,哪怕瓷片四起,刮伤护卫的脸颊,他们也不敢动弹一下。 田首辅踉跄几步,伸手扶住了桌角,“康儿身边的小厮呢,他总知道主子这段时日偷跑去了何处。” “属下分出了一队人,已经去找了” 首领话音刚落,负责寻找小厮的护卫便回来了。 他们倒是没有空手而归,只是抬回来的也是一具尸体,浑身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 “回老爷,公子的小厮在闹市处的一处水井内被发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井口的地上,还有用血写在墙上的遗言,似乎是自戕” 唯一的证人,也没了。 田首辅抚掌而笑,笑得森然,“好极,这是铁了心思,要同我对簿朝堂了。康儿父亲不会让你枉死的。” 次日,田首辅在官服内,穿了一件素白的夹衣,迈着沉甸甸的步伐,步入宫门。 大殿之外,熟悉的一幕上演。 又是一副棺材,被放在殿外,路过的官员一个个面色复杂,也不知道今日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了昨日闹市之事,和田首辅关系好的,便上前宽慰几句,关系不好的,则冷眼旁观。 容束夹在关系好与不好之间,他和田首辅,政事上没什么不合,论私情,田首辅害死了自己未成礼的女婿。 他便只当做没看见,从棺材旁路过,径直走入了朝堂。 二皇子昨日接到消息,难掩惊讶,今日起了个大早,看见田首辅一脸沉重地走过来,连忙上道哀。 “田相节哀令郎正值壮年,怎会突遭横祸,实在令人扼腕。” 一脸的痛惜,仿佛自己同田康之前私交甚好一般,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田首辅哀切难掩,却没有告知内情的意思,只是冲二皇子拱了拱手,“白发人送黑发人难言哀恸,四殿下既出面将我儿的尸首带走,想必今日也会给老臣一个说法。” 听见四皇子,二皇子的眼光闪烁,有意想要跟田首辅多说两句,一会儿自己也好帮着他对老四落井下石。 但偏偏今日皇帝来的也早,群臣归位,二皇子也只能站在前面,和太子对立两侧。 “上朝——” 上回,棺材摆在大殿外,皇帝愣是当没看见,最后才提起,今日却一开口,就直指那副棺材。 “什么时候金龙殿成了义庄,上回才来一棺材,今日又来,谁能告诉朕,这又是谁的棺材?” 姜询拱手上前行礼,朗声道,“父皇容禀,这是田相之子,兵马指挥司副指挥田康的棺材。” 姜询才说完,二皇子便抢着跟着解释,“父皇,昨日儿臣听闻,闹市街头,田家公子无故横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于一位父亲而言,是多大的悲痛,四弟却将人儿子的尸体扣下来,还摆在朝堂之上,实在有违人伦!” 二皇子开口了,太子便也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虽平日二弟有些华而不实,但此番话还算中肯。四弟,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该让田家公子入土为安才是。” 正主还没发话,自己两位兄长便先争先恐后地给自己扣帽子。 姜询对此充耳不闻,只对着皇帝回话。 “这一切皆是因为,田康之死,并非常情,而是奸邪作祟。此事涉及此前儿臣曾向父皇请奏的禁香令一事。” “事急从权,儿臣不得不效仿田首辅,带棺上朝。想来田首辅此前也是为国为民之举,能谅解儿臣的无奈之举。” 此话,既解释了此番行径的缘由,又将田首辅这个苦主用高义架了起来。 田首辅的眼皮跳了跳,想起在田康的屋中闻到的刮骨香,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想。 但被四皇子如此捧杀,只能拱手应下,“康儿虽已身亡,但身为澧朝子民,生死皆以国事为重,臣明白四殿下的苦心。” 皇帝没说谁对,也没说谁的不是,将太子和二皇子对老四有违人伦的指摘抛到一边,冲着姜询抬了抬下巴。 “既然田相大度谅解你的莽撞,那你便要拿出诚意来,好好解释清楚,这田康之死,和禁香令又有什么瓜葛?” 姜询没有立刻回答皇帝的话,而是先行请示,“儿臣需要开棺验尸,还需带一位证人,上来回话。” 便是迟不归那回,也没有将尸首露于人前。 让田康的尸体横陈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于是将田首辅的脸放在地上踩。 皇帝似乎也有些犹豫,蹙眉看向田首辅,“朕也是父亲,明白你此时的心情,若是爱卿不愿” “臣愿意。”这三个字田首辅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衣袖中的手攥紧,才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怒意。 “那就,开棺。你说的证人,也一并带上来吧。” 棺材不便入殿,便在外头,曝晒阳光之下,被人抬了出来,近来炎热,那股气味还是飘进了大殿内,不少人都悄悄掩住了口鼻。 可见田康还保持着身死时的模样,只着了一件中衣,光着脚躺在木板上,双颊凹陷,眼下青黑,嘴唇发乌。 田首辅遥遥一见自己儿子的尸首,险些没有站稳脚跟,被二皇子一把扶住。 皇帝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两人,并未开口。 很快,负责验尸的太医带着工具走了过去,是此前便赞同过禁香令的卢御医。 除了他,还有一人,钟衍舟也走进了大殿,先跪下,向皇帝行了大礼。 “微臣参见陛下。” 以钟衍舟的品级,是不能上朝听职的,姜询便以证人的身份,将他传唤而来。 “嗯,起来回话吧。”皇帝抬了抬手。 过了一会儿,见卢御医开始净手,等他也走入大殿,才开口问询。 “如何,田康之死,缘由为何?” 卢御医拱手作答,“回陛下,田公子死于精气枯竭。在田公子的手中,还发现了一块香料。” 第264章 因果报应 “哦?是何香料?”皇帝闻言,似乎十分好奇。 卢御医沉声答言,“回陛下,是风靡整个京都风月之地的刮骨香。” 刮骨香三个字又一次响彻朝堂之上,群臣面色殊异。 卢御医可没心思去看那些大臣们的脸色,用干净的帕子将田康手中的刮骨香取出来,小心地捧着上前几步。 二皇子见状,立刻往前一步,挡住了卢御医,还有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口鼻。 “此香既然有害,怎可呈递父皇。” 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却让一旁的姜询勾起了嘴角。 “此前,儿臣曾上奏父皇,细说这刮骨香之危害,希望父皇能下禁香令,避免澧朝百姓受害。当时,二哥还信誓旦旦,否决此提议,原来也知晓,这香有害。” 二皇子不过为了一展孝心才跳出来,被姜询抓住错漏,一甩衣袖,“从死人手中取来的,自然有害。禁香一事,父皇早已有定夺,你此时旧事重提,可是想违抗父皇之意?” “行了,苦主都未发话,你们俩吵什么,都退到一边去。”皇帝将两个儿子一并数落,目光重新落到卢御医的手上,“这香,和田康之死有关?” 卢御医似乎是有备而来,将上回拿上朝堂上的脉案又拿了出来,一张老脸皱得如同树皮。 “陛下,此前永宁县主的石蕴堂就接诊过吸食刮骨香过多的病人,脉案在微臣手中尚存备份。田公子的死因,和那些病人如出一辙,被此香摧残心智,才至精气枯竭。” 此话一出,朝堂上不少人都按耐不住了。 刮骨香,自从流传出世后,很快被妓院赌场等风月之地吸纳。 这些地方原本就多好享乐之徒,刮骨香之滋味,吸入后如享登仙之乐,最初的价格也并不高昂,沉迷其中的人不在少数。 等到他们渐渐上瘾,越发离不开刮骨香后,刮骨香的价格才开始被炒得水涨船高。 轻则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重则茶饭不思,一命呜呼。 但背后之人,似乎有意压制,如此盛行之香,致死的大多还是写寻常百姓,或者富商大户,少有当官的,或者世家之人。 并非这些权贵更能克制自己的欲念,而是各州能称得上地头蛇的存在,大都已经被卷入了这场巨大的利益之中。 便说是朝堂之上,便有半数的官员,在背后参与了刮骨香的买卖。 即使不是亲自下场,负责流通卡口查验的,负责农事经营的,还有日常巡逻,等等关节,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有厚厚的银票奉上。 上回皇帝否决禁香令后,这些被巨大利益引诱的权贵更是肆无忌惮,卷入其中的人不仅更多,还有不少沾手了买卖之事。 “刮骨香不过是一味助兴香料,风月场常有这类药物,不能因为一些人不节制而怪到药物上吧?” “禁香令是大事,恐会影响这些每年缴纳高税行业的生意,还请陛下三思啊!” 种种争辩,不绝于耳,与之对应的,自然也有明事理的清白之臣,横眉冷对。 “御医所言明朗,乱人心智,极易成瘾,哪里是什么助兴之药,根本就是毒药!” “田康身为朝廷命官,都能被此香害死,难道要等更多的国之栋梁,或主动或被动成为废物吗?” 朝堂上,少有平和的时候,大家立场不同,各抒己见很正常,但这一回,那些反对禁香令的臣子,如同狗护食一般唾沫横飞,实在有些惹眼。 赵国公看着这些本该为国为民的官员如此模样,半是嘲弄半是悲哀。 他们这样,并非全然为了那些黄白之物,更多的,是害怕一旦下了禁香令,严查之后,受到波及,丢官丢命。 越是如此,越能证明这刮骨香,已经是一根鱼刺,扎入了澧朝官场的咽喉。 “陛下,臣有一言。”赵国公拱手上前一步,站在了中央。 虽然赵国公因尚公主只有国公的爵位和太师的虚衔,未得实职,但皇帝对他一向十分倚重。 抬手平息其余人的争论,看向赵国公,“爱卿请言。” 赵国公从卢御医手中拿过那些脉案,其中有对刮骨香一物的原料分析,不过因为是最初的版本,并不完善。 但残方已可见,上面的原料有不少都来自北域特有之物。 “陛下请过目,此香歹毒且不论,更重要的是,此香的配方中多有北域特有之物。不妨设想,此香到底出自何处,如今流传澧朝大江南北,残害我澧朝百姓,这配香之人,意图何为!?” 此话一出,朝堂上陷入一片寂静。 那些刚刚还反对禁香令的大臣们都吓白了脸,若这香当真被查出来自北域,那他们的罪名可就不仅仅是私下经营非法药物了。 所有人,都等着皇帝的意思,无论这香是好是坏,来自何处,只有皇帝认为它是什么,它才会是什么。 皇帝将满朝文武的神色尽收眼底,扬起一抹笑意,眼中之意却难辨,抬手重重一拍桌。 “赵爱卿之问,甚好!田相,你是百官之首,身负监察百官之责,如今被刮骨香害死的还是你的嫡子。你来回答赵爱卿的问题。” 之前的吵嚷,盖过了田首辅这个苦主,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脊背微塌,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岁。 他儿子的尸体就在身后,身旁的声响,无一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人在乎,田康吸入刮骨香,到底是自愿,还是被人所害。 姜询站在田首辅的左近,他回望田首辅的面色,微微一笑,用只有两人的语气道。 “无人在乎公道,只论自己的得失。这种滋味,田相也终于尝到了吧。” 躺在这金龙殿外,被人瞩目却又被人无视的尸首,可不止有田康这一具,还有迟不归。 虽然姜询从容晚玉那里已经得知迟不归的尸首并不是田首辅带回来的那一具,如今还派人在外找寻。 但他也始终记得,自己的好友被人陈尸大殿,自己站在这大殿之内,却有口难言的滋味。 第265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有人都等着田首辅的回话,他自然没有太多的思索时间。 姜询的冷言在耳,田首辅却回他一笑。 是,康儿是死了,可姜询的智囊不也没了。 死的不止是一个状元,一个副使,更是他好大哥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 也许临死前,迟不归还想着替永义侯报仇雪恨,但如今也不过只是自己迟了十多年,碾死的一个蚂蚁罢了。 和他田有为做对的人,迟早都会被他踩在脚下,当初的永义侯如此,永宁侯如此,他们的子子辈辈也是如此。 四皇子又如何,皇帝最不缺的就是皇子。 康儿,你放心,为父绝不会让你枉死。 田首辅收拢心绪,垂下眼眸,再抬眼时,隐约含泪,声泪俱下。 “陛下老臣只有康儿这一个儿子,便是康儿意志不坚,也是这推出刮骨香之人在前,才让康儿英年早逝。” 田首辅的话,让此前那些反对禁香令的臣子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田首辅,以为他悲伤至极,冲昏了头脑。 正如皇帝所言,首辅有监察百官之职,这么多官员暗中经手刮骨香的生意,田首辅这个首辅不可能不知晓。 虽然没有明示,但不少人都猜测,经营刮骨香之人如此大手笔,各个关节都拿钱砸通,田首辅的案头收下的金银,定然是一个难以估量的数目。 他们都等着田首辅带着他们坚决抵制禁香令,却没想到,这领头的人,率先判了变。 连赵国公都有些惊讶,看了一眼田首辅,又和姜询暗中互望了一眼,不知道田首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田首辅越说,越愤慨,朝着赵国公拱了拱手,“臣以为,赵国公所言甚是。虽然北域和我朝已数年未战,但日久弥深,若有不臣之心,也不足为奇。既然这刮骨香的配方多用北域原料,多半便是出自北域之手。” “臣以为,不仅要下禁香令,更因该问责北域使臣,抓住幕后主使,一具歼灭北域蠢蠢欲动的野心!” 这番回答全然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特别是姜询,他可是收到了容晚玉的消息。 田康亲口所言,田首辅和北域的金戈亚部族少主,暗中经营药材生意,所获银钱数额巨大,和刮骨香的盈利完全匹配。 田首辅不仅支持了禁香令,还声称要找北域的麻烦,这难道不是自揭老底吗? 只有皇帝,似乎没有什么吃惊的意思,而是一脸欣慰的点点头,对赵国公和田首辅道,“澧朝有两位爱卿如此的肱骨之臣,实乃幸事。” “既如此……澧朝上下各州届行禁香令,严查此香来源,从原料到生产,凡禁令后继续经营者,视为抗旨不尊。” 具体的条例自然还有一番商榷,少不得有群臣为自己的利益扯皮的时候,但只要这个风声传出去,那些大肆贩卖刮骨香的人,必然会闻风丧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巨利之下自然有亡命之徒冒险行事,短时间内也许刮骨香不会在澧朝消失,但少一份,便少一人受害。 姜询和卢御医,以及赵国公一党,对此旨意,莫不欣喜,折腾一番,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至于北域是否参与其中,或为主使……” 姜询见皇帝思索后语,心中一凝,若只是赵国公点出此事,他也会极力促成皇帝对北域的调查问责。 但田首辅的表现,事出反常必有妖,让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父皇,下月便是万寿节了,除了北域,西境硕国,南方诸国也会派使臣前来参拜,此时朝北域发难,绝非好时机。” 赵国公虽然未同姜询提前对过话,但两人曾有师徒之谊,彼此存有一份默契,以赵国公的敏锐,也察觉其中异样,站出来,改了自己的提议。 “陛下,四殿下所言有礼,臣此前之言,如今反思有些莽撞。刮骨香如此猖獗,背后主使定然来头不小,不定还有多股势力掺杂,与其打草惊蛇,剑指北域,不如先行禁香令,以观后效。” 两人配合默契,一进一退,皇帝也隐约有了首肯之意,田首辅却不依不饶起来。 “陛下,既已决心严查刮骨香,自当一气呵成,连根拔起。否则来日方长,养虎为患才是不妥。康儿尸骨未寒,臣为父之心,不忍让背后主使逍遥法外,还请陛下怜惜老臣的苦楚——” 田首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情处,还奔到了田康的尸首旁,跌坐在侧。 “康儿,是爹无能,不能让你瞑目!” 满朝最混乱的应当是那些掺合了刮骨香生意的臣子,看着田首辅唱戏似的大悲大痛,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帮着他发声。 自家的摊子都被掀了,对田首辅心有怨怼的也不在少数,平日一呼百应的田首辅,此时竟然只有自己唱独角戏。 “父皇,您是人君也是人父,田相之痛,当初三弟亡故时,您也感受过,依儿臣看……” 二皇子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帮田首辅说话的人,他自觉田首辅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也知道没有把田首辅全然收拢,便想着此时帮他一把,也好得个人情。 太子和姜询两个知道内情的,看向二皇子的眼神都十分复杂,前者还隐约夹杂着嫌弃。 “二弟,田康是臣子,三弟是皇子,怎可相提并论?便是二弟想要替田首辅说话,也不该提起父皇的伤心事才是。” 太子看向二皇子的目光,嘲笑之意赤裸裸,他当然看不惯田首辅站队到二皇子身边。 虽然田首辅没有明确的行径,但见老二那不值钱的样子,也能猜出两人私交不浅。 果然,皇帝被二皇子的话戳到了痛处,隐约还有些怒意,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勉强压制住了。 “禁香令刻不容缓,此事为先,其余事容后再议。” 开口直接绕过了问责北域一事,最后点了姜询。 “此前是你奏请施行禁香令,此事便由你督办。” 姜询领旨,二皇子的话被皇帝忽略,闹了个没脸,此时不敢再发言触皇帝眉头,只埋下了头。 反倒是一直隔岸观火的太子不急不忙地站了出来。 “父皇,禁香令涉及澧朝大业,四弟到底年轻,儿臣请奏辅助四弟施行此事。” 第266章 太子和皇子 争功。 放在从前,这只会发生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如今却变了人选。 不仅如此,开口想要抢这功劳的,还是本为强势的太子。 众人心中难掩深思,似乎这夺嫡的局势,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花落谁家却还难料。 太子站在姜询身前,腰背挺得笔直,似乎笃定皇帝会答应他的提议。 姜询心思流转,不卑不亢抬首,赶在皇帝开口之前,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父皇,皇兄所言极是。虽然禁香令是儿臣提出,但兹事体大,皇兄协理国事日久,定能比儿臣更加胜任。” 虽然太子和姜询如今是闹翻了,但是毕竟两人曾经要好,兄弟之间自然有些默契。 太子知道,姜询可不是什么只要名声不要功劳的清高之人,反过来赞成自己的话,多半有鬼。 但是太子自己开口在前,姜询不过顺着他的话说,他也不能再改口打自己的脸。 倒是皇帝似乎很满意他们二人兄友弟恭的场面,面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姜询又继续添了一把火,“皇兄是太子,只能辅佐父皇,哪能给儿臣为副手。儿臣以为,此事便让皇兄督办,儿臣辅佐便好。” 不等太子思索其中的猫腻,皇帝已经拍案叫好。 “难为老四你懂得谦让尊长,此事便这么定了。你皇兄行事稳妥,你与他共事,正好多学学。” 夸完姜询,又瞥了一眼老二,眼中难掩失望。 此前,老二给他留下的印象,一直是有文人之风的雅士,行事从容有度。 如今却不知怎得,越活越回去了,看不清局势和自己这个父皇的眼色不说,为了拉拢重臣,不惜当朝与人唱戏,实在是有失天家子弟的风度。 “如今太子辅政,老四谋礼部之职,老二闲着倒是不妥。” 二皇子察觉到了皇帝的不喜,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没想到皇帝主动关心起了他的事,有些惊喜地抬起了头。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面上笑得纯良,心中却在盘算,吏部和兵部向来是太子把控,自己定然是没戏了,剩下的三部,刑部和户部都不错。 前者之好,在于时势,禁香令后,定然会有许多人落网,自己若能在刑部,无论是卖人情还是攻讦敌党,都十分有利。 户部么,管的是自己正缺的银钱,且新任的户部尚书是容晚玉的父亲,近水楼台,无论是人还是财,从能捞到一样。 二皇子想得正美,没注意皇帝对他略显失望的眼神。 “工部,最需踏实实干之才,你正好,去工部磨砺磨砺,去去这盛夏火气。” 六部留三,偏偏将二皇子指去了最苦最累的工部。 二皇子有些愕然,这才反应过来,父皇哪里是关心自己,明明是不满自己,才让自己多磨砺。 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二皇子也不能表露半分,而要认真地应下这份差事,“是,儿臣领旨。” 下了朝,群臣或结伴私语,或行色匆匆,皆往宫外走。 皇帝怜田首辅丧子之痛,特派了侍卫帮田首辅扶棺回府,还特批了假,让田首辅在家中休养一段时日,办完儿子的丧事要紧。 太子和两位皇子,应了皇帝一番兄友弟恭之言,也聚集在一处,看似亲切地说着话。 太子先开口,看着二皇子,不乏取笑,“二弟贵人多忘事,忘了三弟是怎么没的了,还敢拿此事来劝父皇。依孤看,工部的差事正适合你,少说话多做事。” 三皇子,原本也是一位聪慧机敏的皇子,曾经也很得皇帝喜爱。 他的母妃,也希望母贫子贵,没少督促三皇子刻苦读书,在皇帝面前平平露脸。 再然后,便是小小年纪,溺毙池水。 事发时,娴贵妃便在场,三皇子的母妃自然怀疑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但娴贵妃只在皇帝怀里哭了一场,三皇子的死便成了意外。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二皇子也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此时回想起来,背后也是出了一层冷汗。 如今外祖父退隐,母族柳家已大不如从前,后宫中虽还是娴贵妃的一言堂,但到底底气弱了些。 二皇子对太子和姜询能领下禁香令的差事,自然满腹艳羡嫉妒,但看着两人仿佛从前一般站在了一处,也害怕姜询和太子又拧成了一股绳。 “多谢皇兄提点,弟弟自然铭记于心。说来,真是后浪推前浪,如今就连皇兄,也要四弟来让功劳。” 挑拨离间,那是最常见,但也管用的手段。 二皇子笑着冲太子和四皇子拱手,“皇兄和四弟担子重,不比弟弟我是闲人,便助皇兄和四弟马到成功。四弟,这禁香是你提起的,事成后,父皇心中你定然记上一大功,那护国寺的金尾鲤鱼,怕是又有伴了。” 说完,便摇着扇子先行离去,留下面沉如锅底的太子,和波澜不惊的姜询。 若是从前,此时定然是姜询对太子百般讨好,抚平他怒气的时候,可这回,姜询一言不发,依旧挺直着腰背站在原地。 反倒是太子先按耐不住,冷声道,“四弟出息了,这样大的差事,父皇都要听你的意思才准予孤督办。” “皇兄这话,弟弟倒是不明白了,不是皇兄开口主动求取在先么?”姜询微微一笑,似乎无辜得很,“弟弟不过顺水推舟罢了,此事复杂,之后还要多仰仗皇兄呢。” 太子负于背后的手紧握成拳,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原本比两个弟弟大上许多,这位置该坐得稳如泰山才是。 熟料母后早去,虽父皇未立继后,但娴贵妃把持后宫,将老二一点点扶持起来,直到立冠,足以和他分庭抗礼。 有一个老二还不够,老二好歹背后有柳家,老四有算什么东西,明明是自己身边的一条狗,如今却反过来咬他这个主子一口。 这番怨怼积压在太子心中,最后都化为了一股不甘和委屈。 明明,自己才是正统,为何父皇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这些狼子野心的弟弟长成,和自己争权夺利。 姜询见太子一时半会儿没说话,也不想跟他在这儿继续大眼瞪小眼儿,拱手行礼便要告退。 刚转身,便被太子叫住。 “老四,你以为,父皇当真器重你吗?” 姜询脚步一顿,没回头,只留下一句话。 “皇兄,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子,咱们都是臣子。君令臣受,本是如此。” 第267章 正式会晤 宫外,禁香令虽还未正式施行,但风声已不胫而走。 一时间,青楼赌场这类下九流之地,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明面上,都不敢再用这刮骨香去留客。 还有不少暗中倒卖的药坊,一夜间便关了十几家,恨不得将之前的交易记录都抹去得一清二楚。 石蕴堂作为京城内,如今有名的医馆,自然也接到了消息。 石蕴堂上下,除了学徒,都知道此前容晚玉和御医们潜心研制刮骨香解药一事。 这消息一出,他们自然欢喜,冯巧巧上工时听见了消息,跑着到了石蕴堂,便告诉了容晚玉。 “大小姐,禁香令终于有望了!” 朝会一散,姜询就派人知会了容晚玉,她丝毫不见惊讶,冲着冯巧巧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一番。 “这是好事。但是咱们医馆能解刮骨香一事,暂且还得保密,你切记不可外露。” 冯巧巧有些不解,之前隐瞒进展是怕那些靠刮骨香盈利之人知晓,从中作梗。 如今连圣上都亲口允诺了禁香一事,石蕴堂此事站出来表示刮骨香可解,难道不是名利双收,且安抚百姓之心的好时机吗? 容晚玉看出了冯巧巧的疑惑,但却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考起了她教她的一些医术知识。 和另一位坐诊大夫比起来,冯巧巧来历清楚,无家人牵绊,心地善良且吃苦耐劳,容晚玉有意多教她一些本事,对石蕴堂而言也是一件益事。 冯巧巧见师父要考自己学问,好奇地心思瞬间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容晚玉的提问,半点不敢分心。 在石蕴堂呆得越久,冯巧巧越看得出来,自家大小姐这本事,那比御医也是不差分毫的。 跟自己这粗糙的家学,更不可同日而语,能得到容晚玉的指点,她做梦都会笑醒,自然不敢怠慢。 回答完所有问题后,见容晚玉面色还算满意,冯巧巧才松了口气,虽然她比容晚玉年长,但在容晚玉面前,总是忍不住提神屏气。 “大小姐,您放心,刮骨香的事,我一定守口如瓶,谁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容晚玉嗯了一声,“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快去准备接病人吧。” 冯巧巧往前堂去,秋扇则刚好拿着信往后院走。 “姑娘,四殿下派人来信,说晌午在向心楼设宴,邀姑娘您前去。” “向心楼,不就是对面的酒楼吗,还有谁?”容晚玉闻言一愣。 石蕴堂的对面本来是一家医馆,被姜询和钟衍舟以私卖假药为由封了后,姜询接手改开成了一家小酒楼。 石蕴堂上下的伙食,如今都由向心楼负责,味道是不错,可论酒楼的档次,招待重要客人实在有些不够看。 “信上没说。”秋扇摇了摇头,将信递给容晚玉。 自从容晚玉代替了迟不归的位置,和姜询共事越发得心应手。 从前姜询对她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脾气和性子,如今将她视为如同迟不归一般的谋士后,越发正经。 料想是正事,容晚玉也没耽搁,到了时辰,换了衣裳戴上帷帽,便去了对门赴宴。 本以为她最近,定然是头一个到,未料,姜询似乎早已在此,见到她也只是抬了抬下巴。 “殿下,今日设宴,还有何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姜询带着她上了二楼的包厢,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屋内闷热,你把帷帽摘了吧。人嘛,还有两人,不急。” 容晚玉如今还是“带病之身”,自然得遮掩面目才好出入石蕴堂,此处隐蔽,便将帷帽摘下,谢过姜询后,饮茶歇息。 两人对坐饮茶,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倒是难得的闲适。 姜询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容晚玉,觉得她似乎长高了些,也许是经历了许多事,几乎看不见稚气,言行举止,沉稳到不像一个少女。 恍惚间,想起容晚玉还未及笄,姜询便觉得有些惊讶。 在容晚玉这个年纪,他还在青州求学,满腹不甘心的戾气,想要快些长大,闯出名堂,让母妃在宫中过得舒心一些。 那时候的自己,认为从出生便经历苦难和不公平,若不是赵国公暗中教导他,他也许当真会成为一个横冲直撞的纨绔。 但看容晚玉,他之前从迟不归的口中,也略微知晓,容晚玉在自家府内,过得也并不好。 外表看着荣华富贵,实则被一个妾室拿捏,任人搓揉。 不过两年时间,她便一改困境,从后宅走到前堂,不仅自己安身立命,还影响了亲朋,走上了正途。 就连他的夺嫡之路,也不乏容晚玉凭借自己出神入化的医术参与其中。 容晚玉本在低头饮茶,可对面的视线实在太过直接,忍了又忍,容晚玉忍不住伸出手在姜询面前晃了晃。 “殿下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姜询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耳尖微红。 等到容晚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候,轻声含糊了一句,“看,一个奇迹。” 容晚玉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没等在问,两人等待的贵客便到了。 “殿下,表妹。”钟衍舟还是一贯的朝气蓬勃,冲着姜询行礼,对着容晚玉咧嘴一笑,挥了挥手。 “表哥”容晚玉见状起身,还以为是熟人局,未料钟衍舟身后还有一人。 “见过赵国公。” 赵国公穿着一身寻常衣裳,看着仿佛平常人家的乡绅,见容晚玉在此,也有些惊讶。 “殿下,永宁县主。” 待两人落座,姜询这个做东之人,才开口一一介绍起了人。 “赵国公,有太师之衔,也是我的恩师。” 姜询对赵国公十分尊敬,介绍他时,甚至对赵国公行了半礼。 赵国公忙身手抬起了姜询的胳膊,“殿下折煞臣了,殿下能有今日,全靠殿下自己,臣不过是替殿下指了一条路罢了。” 大恩不言谢,姜询知道,赵国公能应下他的邀请,便是已经表明了自己态度。 其说得再好听,不如让赵国公看见,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皇子,而是可是独当一面的领头羊。 第268章 各凭本事 赵国公虽出身世家子弟,但并未有世家子骄奢之气,自幼饱读诗书,没有靠恩荫,而是靠真凭实学考中了状元。 若非尚公主,如今想来也是守握实权的重臣。 但他并未因此心生怨怼,哪怕知晓这门亲事,是皇帝为了掣肘世家势力才结下的,对宁安公主没有半分迁怒,反而夫妻俩婚后情瑟和鸣。 不能将才学用以仕途,赵国公也没有放任自流,转而钻研起了浩瀚无垠的书海,修补古籍,成了澧朝人人得闻的大儒。 皇帝也是看重了他才学渊博又沉稳的性子,才授他太师的虚衔,虽然不掌权,但可教诲天家子弟,太子和二皇子、四皇子,都是他的门生。 就连皇帝,也时常找赵国公谈论古今,无人敢忽视这位看似清闲的驸马。 想起赵国公的驸马身份,容晚玉就难免想起平阳长公主的那位驸马。 一样的世家子弟,当年也想着靠才学实现抱负,被尚公主的婚约断送后,不但和长公主成为一对怨偶,还曾亲手想害死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容晚玉在打量赵国公时,赵国公也在大量容晚玉。 今日之宴,赵国公以为是一场四皇子的门客之宴,没想到会看见容晚玉在此。 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对容晚玉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家闺女操心容晚玉婚事上面,难免留下了容晚玉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寻常女子的印象。 至于钟衍舟,出身永宁侯府,这段时间没少跟着四皇子跑前跑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钟衍舟已经站在了四皇子身后。 他和永宁侯府的交际不深,但是对老侯爷和战死的两位年轻将军,留有尊敬之意,对钟衍舟这个晚辈,自然也有些好感。 茶也喝了不少,赵国公索性自己先开口点明,“今日之宴枯燥,永宁县主在此怕是烦闷,不若我叫茹儿陪县主散散心。” 这话尽量给容晚玉留了颜面,没有说因为她是女子而言明难参政事。 也是想着之前自家闺女想要撮合容晚玉和四皇子,如今见四皇子如此要事都将人带在身边,想来是有戏。 对于四皇子在意的人,赵国公自然要给些颜面。 “国公误会了。”没等容晚玉自辩,姜询先开口,帮她解释了起来。 他先看了一眼容晚玉,以示安抚,再郑重其事地面对着赵国公解释容晚玉在此的身份和原因。 “今日受邀的诸位,虽各有谋事,但都有共同的一个身份,那便是我姜询的座上宾。” 姜询没有自称本皇子,可谓礼贤下士,对三人都表达了十足的敬意。 容晚玉了然于心,面带微笑,钟衍舟则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赵国公则难掩惊讶。 “永宁县主也是” 姜询点了点头,继续道,“国公,禁香令一事,最开始并非我的主意,而是县主所言。石蕴堂最先接诊受刮骨香荼毒的病人,县主当时便察觉到了刮骨香对澧朝的危害,托我奏请父皇。” “原来如此”赵国公闻言若有所思,永宁县主的医术他略有耳闻,不过一个病人便能思虑深远,确实也算难得,但若只是这些,也不足够为谋士。 “可据老夫所知,石蕴堂前前后后接诊了不少中了刮骨香之毒的病人,不但没有医好,还无一生还。殿下,禁香令一下,也需让太医院加紧解决刮骨香对毒害难题才是” “国公思虑周全,只是刮骨香已有解。”说到自己擅长的事,容晚玉便接过了话茬。 “先前陛下虽未答应下禁香令,但暗中却派了两位御医秘密前往石蕴堂研制解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同两位御医已经功成,虽然病人没有全部治愈,但药效也算达到了我们的预估。” 这番话,让赵国公联系起了此前姜询一直带人大肆封查药坊的事。 如此便说得通,为何陛下没有赞同此令,却也没有阻止四皇子的行径,甚至对四皇子的态度还越发和煦。 至于为何至今,石蕴堂都还守着这个秘密,无需容晚玉解释,赵国公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不由得拍案叫好。 “这背后之人,无论谋财还是谋势,事到如今,都已失尽先机。他们不知道咱们已有解法,才会有恃无恐,更快地露出马脚。” 到这时,赵国公才明白,容晚玉能坐在这里,绝不是靠什么男女之情,就凭她能解决这北域毒香,便是大功一件。 说到兴起,赵国公甚至起身,冲着容晚玉行了一礼,“县主此举,于澧朝而言,是无上功德。” “国公过誉了。”容晚玉忙起身回礼,不敢坐着受大儒的全礼。 也未料,赵国公还有如此性情中人的一面,仿佛隐约感觉到,赵雅茹那赤忱的性子,随了谁。 看着两人对拜的模样,钟衍舟最为耿直的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国公是智,表妹是才,我是勇,要不,我也起来拜一拜?” 姜询笑得直摇头,赵国公和容晚玉相视一眼也不由得笑出声了,各自落座,不再如此拘礼。 玩笑过后,钟衍舟还留有些朝堂之上的疑惑,此时正好开口,让智囊解答一二。 “殿下,国公,这大殿上,国公明明先开口将刮骨香和北域联系起来,为何之后殿下又反对问责北域?” 赵国公和姜询默契一笑,最后还是姜询开口回答了钟衍舟的疑惑。 “兵者,诡也。这药和北域是有关系,但田首辅反常地极力主张问责北域,定然有妖,怎可顺他心意。” 赵国公点点头,又补充后言。 “再者,下了朝,老夫反思朝堂上的争辩,越发觉得,此时问责北域并不是好时机。一来,刮骨香背后之人还未寻出,二来万寿节在即,此时朝北域发难,势必会让硕国和南方诸国多心澧朝是否有了再起战事的意头,不利边境平和。” 之前,赵国公和姜询一直保持着君子之交,故许多消息也未能及时传递。 姜询指出赵国公的第一点道,“刮骨香的背后之人,已露了马脚,是田首辅和北域金戈亚部族的少主金决,联手为之。” 第269章 反查 “竟然是他也难怪。” 赵国公虽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论家世出身,田家在京城不过中流之家,田首辅能官拜首辅,和当年揭发永义候脱不了干系。 永义候是否谋反,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以赵国公和田首辅多年官场上的交际了解,他更倾向于相信田首辅拿自己的结拜大哥做了垫脚石。 一个一门心思向上爬的人,哪怕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不会满足现状。 “若说求财,田家虽不算钟鸣鼎食之家,但祖上也有些积累,不至于此那便是所求更甚了。” 朝会上,二皇子对田首辅的示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反推不难猜出田首辅这些背后的手段,是为了辅佐谁上位。 “这么说,二皇子也牵涉其中?” 姜询微微摇头,毕竟直接消息来源于田康的酒后失言,并无实际的证据。 “确凿知晓的,只有田首辅和金决,二哥知晓与否,还需要寻找更有力的证据。” 话说到这儿,钟衍舟又闹不明白了,纳闷道,“既然田首辅和北域的少主是一伙儿,那他为何要坚持让陛下问责北域?”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但答案暂时他们还不得而知,只知道田首辅所谋定然不小。 容晚玉没有亲眼见过朝堂上的事,但是她经过田康一事,已然明白,如今这些暗流已经渐渐浮于表面。 无论是藏拙多年的四皇子姜询,还是田首辅多年来残害忠良,谋取私利的勾当。 当这些阴谋阳谋摆在一个台面上,便证明,主动出击的时候的到了。 “表哥,田康横死,应也要大办丧事吧?” 容晚玉一直在默默喝茶,忽然问了一个和之前讨论看似毫无关系的问题。 钟衍舟点点头,提起田康的死,他心中还有些难言的复杂。 虽然田康早已不是幼时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听话表弟,两人也早生龃龉,但钟衍舟从没想过会亲眼见证田康死亡。 甚至,可以说是间接死在了他的手上,引田康入套的,还是假扮成他模样的易凡。 “三日后,在田府设灵堂。” 姜询知道容晚玉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见她问起这事,不由得看向她,“有何想法?” 容晚玉神秘一笑,明眸善睐,“从前,咱们是谋而后动,如今,则该先下手为强了。” 田府。 从宫中回来,田康的棺椁便被摆在了早备好的灵堂。 换了上好的金丝楠木为棺,取古玉入口压棺,松枝装梁,白布飘飘。 田首辅在灵堂呆了一整夜,次日天明,让人将平日侍奉田康的下人全数叫了来。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在灵堂外,平日那些姿容艳丽,趾高气昂的贴身丫鬟,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们大都和田康有过一腿,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被迫的大都没了命,能活下来的,都盼望着田康娶妻后,能混得个名分。 如今主子都没了,她们又失了清白,便是被发还回家,也难寻到好人家了,自然哭得肝肠寸断。 家丁护卫们,则是胆战心惊,他们平日没少跟在公子身后鬼混,就怕老爷伤心至极迁怒于他们,丢了差事不要紧,丢了命可就冤枉了。 “一个一个的说,少爷死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家丁和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田首辅的用意,到底是事后追责还是其他,一时间都沉默下来,没有一个敢开口。 “从头开始,说不出所以然者,便陪康儿一道吧。他平日最爱呼朋引伴,虽只是些下人,也好过他一人独过黄泉。” 田首辅轻飘飘地便说出了狠毒之言,甚至没多给那些下人一个眼神,直接让自己的贴身护卫,开始动手。 第一颗人头落地,血溅三尺,田康院里的下人们吓得挤做一团,原本哭啼不已的丫鬟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再害怕,也无人敢开口尖叫或者求饶,只怕惹了主君一怒。 “奴婢,奴婢知道一件事——!”终有人受不了,连滚带爬地扑倒上前,颤颤巍巍开口。 “少爷风流,可这段时日,甚少再寻新欢,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知子莫若父,田首辅闻言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面上还沾着血迹的丫鬟,半晌微微颔首,便算她通过了。 握刀的护卫,将还在滴血的刀挪开些许,给那丫鬟让出身位,“到这边来。” 丫鬟劫后余生,喜极而泣,冲着田康磕了几个响头,一口一个多谢老爷开恩,便和平日的伙伴,分隔来开,站到了另一侧。 有了第一个,很快下人便七嘴八舌,争先恐后起来。 最后还是护卫拿着刀震慑了一番,才维持住秩序,依次发言。 “少爷之前和四殿下抢女人,一直对那个青楼女子念念不忘!” “对,我还知道那女子是醉花阴的星儿姑娘,自从少爷和四殿下争执之后,便不见踪影了。” “还有,少爷他找不到星儿,就找了许多和星儿相仿的人,看腻了就赏给了我们” 醉花阴的青楼女子,和四皇子大打出手 如今姜询已然是利剑出鞘,田首辅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当做意外。 那时自己还在南下途中,接到家中来信,本以为只是争风吃醋的小事,没有放在心上,不料竟是埋下了祸根。 田府富庶非凡,康氏又向来宠溺田康,田康院中的下人数量庞大,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这能说的事便少了。 平日没少拍田康马屁的贴身护卫不急不忙,他知道的消息,可比这些人加起来都有用。 到最后,他才开口道,“少爷出事前,虎子哥曾找我们讨要之前少爷赏赐的姑娘,那些和星儿姑娘相仿的,全被他出钱买走了。” 说完,他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根肚兜,此时保命要紧,也顾不得脸面了。 “跟着我的那个女人,京中还有家人,我知道她家人在何处,说不定能找到她!” 他自然记得,那个女子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时候,也曾柔情蜜意,向她许诺,自己可以娶她为妻。 但是她的命,她家人的命,又怎么比得过自己的命。 第270章 田康出灵 田康出灵之日。 直到这日天蒙蒙亮,灵堂外都还有下人跪在地上,用力地擦着地。 青石地被擦了整整三日才算干净,缝隙中却还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印迹。 从护国寺请来的法师做法,焚烧了不少经文和贡香,才将萦绕在此的血腥之气压下。 擦地的丫鬟跪得膝盖疼,眼眶还红着,忍不住耸了耸鼻子,便被监督的嬷嬷踢了一脚。 “晦气的小蹄子,在少爷灵前哭什么哭,手里的活仔细些。” 那丫鬟缩了缩脖子,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惶恐。 心中却忍不住后怕,第一日来擦地时,一地的血,让她夜不成寐。 伺候少爷那么多的下人,无一活命,皆成了刀下亡魂。 以为自己说出了少爷的异常之举可以逃过一劫的下人,最终也只是妄想。 很快,便陆陆续续来了宾客吊唁。 虽然田康死状不堪,衣衫不整又用了刮骨香,一看就是从女人的床榻上跑出来的。 但田首辅的身份在,看在田首辅的面子上,来吊唁田康的宾客不在少数。 田首辅身穿麻衣,站在灵堂前,接待着一个个来吊唁的宾客,听着他们的节哀顺变,只是点头应承。 “老爷,康家的人来了。” 宾客中,大都只是走个过场,但康家是他夫人的娘家,于礼也该好好招待一番。 但田首辅对康家,却一向冷淡,闻言只是嗯了一声,见到康家夫妇后,淡淡地唤了一声,“岳父,岳母。” 康家,早十年在京城中还算有些威望,随着康老爷子,也就是田首辅的岳父致仕后,康家一直没有年青一代顶上,便有些颓败了。 不过康家两个女儿,嫡女嫁到了永宁侯府,庶女嫁给了田首辅,靠着这两门姻亲,也还算有些底气。 “贤婿节哀,你说这康儿年纪轻轻,怎么就突然……唉,我和你岳母,得知这消息,整宿睡不好觉,这心里痛啊。” 康老爷子说这话,脸上是当真痛惜,一半是确实宠爱田康这个外孙,另一半则是害怕田康没了,他们和田家的姻亲有碍。 小康氏嫁给田首辅后,只生下了田康一个儿子,后院中倒是有两房妾室,但都是早年田首辅纳的,且早早被小康氏灌了红花汤,连个女儿都没留下来。 善妒,无所出,如今田康一死,便成了小康氏为妻的过错,以田首辅如今的身份地位,便是休了小康氏,康家也不敢有何怨言。 田首辅若有再娶之心,哪怕年岁如此,定然也有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愿意将家中的闺秀嫁过去。 康老夫人倒是面色还算平静,小康氏并非她所出,对田康这个外孙自然也没有打心底的亲厚,只是扶着丈夫,拍着他的背顺气。 见田首辅并无动容,康老爷子哭也哭不下去,只好尴尬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问起了女儿,“怎么没见云娘?” “康儿的事,夫人很是伤心,哀极抱恙,我让她在屋内休息,不便待客。” 田首辅说完,便有小厮来报,耳语几句后,田首辅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也懒得应付岳家,将他们交给了下人。 “二老若有需要,寻下人便是,我还有客人,便不久留了。” 田首辅离开后,康家老爷子的面色便沉了下来,没当着他的面才敢开口表达不满,“康儿没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先来知会我们,云娘病了也没个信,哪里把我这个岳丈放在眼里。” 康家老夫人则略带嘲讽的勾起嘴角,来之前,康氏的生母还想跟着一道,被她否了,但康老爷子可是差点答应了,她心里还拧着气呢。 “可不是吗。当年这田有为瞧上的可是我的兰娘,还不是老爷你想着那永宁侯府的好,只肯将那小娘养的嫁给他,田有为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康老爷子被她的话气的够呛,用力地杵了杵拐杖,“这么多外人在,你说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说什么?若当年老爷你依了女儿的心意,那我兰娘如今便是首辅夫人,也不用守那活寡!你看看兰娘生的舟儿,比田康这泼皮好上不知多少,若舟儿是田家的儿子,那咱们康家——” “住嘴!” 见康老夫人越说越浑,康老爷子不得不提高声音制止了他,引得周遭宾客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忍气吞声,压低了声音,不想在外和夫人闹得难堪,解释道,“是,兰娘嫁入永宁侯府是守了寡,但永宁侯府的孙辈,只有舟儿一人,他以后继承侯位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时候兰娘不就苦尽甘来了吗?兰娘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不心疼,不为她考量?” 康家的下人在前堂看见了新来的宾客正在和田首辅说话,见到熟悉的面孔,立刻敢来报信。 “太老爷,老夫人,钟家少爷来吊唁了。” “舟儿也来了?”康老夫人听见亲外孙来了,才撇下了康老爷子不再置气,理了理衣服,便要去寻外孙。 前堂,田首辅看着素衣前来吊唁的容晚玉和钟衍舟,半是怨怼半是叹息。 见到容晚玉,便想起了,派人去寻儿子院中下人所说的线索。 虽然没有找到叫星儿的青楼女子,但却从和星儿相仿女子的家人那里得知,那几个女子被买走后,送出了京城。 顺藤摸瓜查出来,负责办事送人的是容家的下人,便是没拿到证据,也知道和容家,容晚玉脱不了干系。 他想起容晚玉来领尸那次,康儿贸然冲入火场的举动,前前后后加起来,笃定是容晚玉设计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容晚玉一照面便感受到了田首辅毫不掩盖的敌意,她如今有县主之爵位,也无需向田首辅行礼,便只是站着,甚至冲田首辅笑了笑。 “当初,田首辅劝我节哀,都说风水轮流转,如今,便也把这句节哀还给田首辅。” 田首辅面皮微微抽搐,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太过火,只是冷冷道,“县主可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有些仇不是不报,不过需要些时候。” 第271章 道破秘密 田首辅的话,在容晚玉耳边如同一阵毫无威力的轻风。 容晚玉眨眨眼,认同地点点头,“首辅这话不错,只是本县主眼里揉不得沙子,向来是有仇必报。首辅这话不如讲给自己,让您夫人多给您备上几双好鞋。” 两人之间已结下血海深仇,口角争执只是白费口舌。 田首辅没再和容晚玉多言,而是看向一边的钟衍舟,“舟儿……” “田相还是称呼职称吧。”钟衍舟还是行了礼,只是对田首辅再也没有从前的敬意,眉眼间尽是疏离。 “我来,只为了当年和田康的儿时情谊。子不教父之过,还望田首辅多反思,田康落到这样的田地,身为人父,田首辅又添了多少因果。” 说完,钟衍舟便护着容晚玉往灵堂走,半个眼神也不给田首辅。 子不教,父之过,田首辅的眼底划过一丝自嘲,不过片刻回复如常,叮嘱下人,去紧跟着容晚玉和钟衍舟,见机行事。 “表妹,田首辅对你,本就怀恨在心,你陪我来这一道,是不是太惹眼了些。”钟衍舟低声和容晚玉说着话,难掩对妹妹的关切和担忧。 “表哥多虑了,我来或不来,这仇已然难解,那日在田府,田首辅想杀我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容晚玉也压低了声音,间或还能碰见自己曾看过病得夫人小姐,一一颔首示意。 侧首看着钟衍舟,“我来,便是要让他想起,他要杀的人如今好端端地在这京都。丧子之痛他若能忍,怕是护国寺的佛像都该挪开,让他去坐一坐了。” 钟衍舟听容晚玉这意思,是想要以身做饵,引田首辅下手,正想劝她稳妥行事,便被康老夫人一把拉住了手。 “舟儿,早知你要来,外祖母便同你一道了。” “孙儿见过外祖母。”今日是田康的葬礼,见到外祖母钟衍舟倒是毫无惊讶之意,恭敬地向康老夫人行礼。 “你母亲怎么没和你一道来?”康老夫人把钟衍舟摸了又摸,又问道自己的女儿,死的是康氏妹妹的儿子,于情于理,她也该来一道。 钟衍舟想起被祖母罚在祠堂抄佛经的母亲,心生尴尬,找了个托辞,“母亲她……最近在念经,说不宜来丧礼,怕冲撞菩萨。” 说起自己女儿如今常伴青灯古佛的模样,康老夫人就难掩心痛,“你也该劝劝你母亲,这拜佛没错,但也不用那样苦着自己。你祖母是个明事理的人,之前还劝过你母亲改嫁……” 澧朝为民生计,对女子和离或者守寡后再嫁并不限制,康老夫人便一直有这个念头,无奈女儿不肯,白白蹉跎了年华。 “外祖母,母亲如今哪还有这个心思……表妹还在这儿呢。”钟衍舟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提醒外祖母,还有不算那么熟的人在场。 康老夫人闻言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容晚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婆子年纪大眼神不好,没注意到县主也在。” 容晚玉在一旁并未作声,悄然打量着康老夫人,听她话中的意思,倒是不像知道女儿和田首辅有私情的,对康老夫人笑笑。 “无妨。老夫人放心,便是留在侯府,大舅母也只有享福的份。说起拜佛,大舅母曾提过寒山寺很是灵验,我还想着过两日去一次呢。” 容晚玉最后一句,仿佛只是客套话,随意寻些由头打消康老夫人的尴尬。 钟衍舟和康老夫人都如此作想,便没多聊这话,一直跟着他们的田府下人,倒是记在了心里,想着之后将这消息告诉田首辅邀功。 三人便结伴到了灵堂,容晚玉走走过场,上了一炷香,康老夫人和她差不多心思,起身比她还快。 只有钟衍舟,是重情重义之人,见到田康的棺椁,难免想起儿时之事,心中五味杂陈,对着棺椁深深一拜,半晌没有起身。 今日来者众多,无人注意到一个披头散发之人顺着墙角慢慢溜了过来。 忽然,那人看向钟衍舟的目光变得狠毒憎恶,朝他猛然扑了过去。 “你个小杂种,还敢来玷污我儿的灵堂,看老娘不撕烂了你,替我儿报仇!” 妇人之力于钟衍舟而言自然是微末,只是那妇人扑得突然,长长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微微皱眉,反手把人制止按在了地上。 妇人不断挣扎,头发散开,露出了狰狞的面容,有相熟的宾客认了出来,惊讶出声道,“这不是首辅夫人吗?” 容晚玉和康老夫人离钟衍舟最近,也被小康氏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 看清了来者面孔,康老夫人这个嫡母赫然怒起,一把抓住小康是的头发,“你个疯女人,诋毁我外孙干什么!” 一时间,灵堂里乱做了一团,很快便引来了田首辅这个主人。 见到小康氏被岳母捂住了嘴,田首辅才松了口气,眼中却十分不耐,立刻下令让下人去捉拿小康氏。 “不好意思诸位,我家夫人丧子之痛,近来有些乱了心智,恐是得知今日是康儿葬礼,受了刺激……” 田首辅遮掩的话没说完,小康氏忽然一口咬在了康老夫人的虎口上,力道之大,直接见血,痛得康老夫人一下便松开了手。 得了空隙,小康氏笑着吐出一口血沫,当真是有些风魔了似的,死死瞪着田首辅。 “我没病!病得是你!康儿怎会横死街头,那日明明这个小畜生也在,定然是他设计害死的康儿!” “你为什么不帮康儿报仇,他是你的儿子,康儿就不是了吗……” 容晚玉一直守在一旁见机行事,见康氏松了嘴,怕她说出不利表哥的话,眼疾手快地上前点了康氏的穴位,让她失去了气力。 最后一句话,康氏几乎是含混而出,然后便昏睡了过去,但离她最近,还按着她的钟衍舟却听得一清二楚。 面上一愣,手上的劲便松了,小康氏如同一个破麻袋一般,被下人们抬着,飞快地回了后院。 “表哥你没事吧?” “舟儿你没事吧?” 容晚玉和田首辅几乎同时出声询问。 钟衍舟的指尖微微颤抖,面上却未露出一丝异样,摇了摇头。 “我没事,表妹,咱们先回家吧。” 第272章 怨 钟家祠堂。 夏末秋初,不肯离去的炎炎之意,还逞着最后的猖獗,祠堂内未置一盆冰,却难得凉爽。 如小山一般堆积的牌位前,康氏跪坐在蒲团上,执笔专注地抄录着家训,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失去光泽的发丝挽成高髻,只用一根木簪束起。 背对着门,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康氏以为是下人来送午膳,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 “放在旁边,退下吧。” 似乎十分虔诚,在祈祷着神佛保佑钟家先烈的在天之灵。 钟衍舟看着母亲瘦削的背影,握紧了双拳,半晌没有开口。 从有记忆起,母亲便是如此,面上的神情总难掩愁苦,很少笑,佛经不离手,身上总有一股檀香之味。 每每和自己说话,也总是教导,甚少有亲厚之举,也因此,母亲难得柔和的一面,钟衍舟一直记在心中,十分难忘。 便是幼时,在父亲的葬礼上,田康闹事,钟衍舟将他扔进了猪圈,事后母亲第一次对自己动了手,打骂了自己。 结果半夜钟衍舟惊惧之下,发了高热,迷迷糊糊中,看见母亲坐在自己床前的脚榻上,哭着一遍遍摸着自己的脸。 “母亲,一月之期已到,祖母让我请母亲出祠堂。” 听见儿子的声音,康氏抄家训的手一顿,滴下一团墨迹,她匀匀吐出一口气,调整好姿势,头也没回,“知道了,把剩下的抄完,我自会离开,舟儿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钟衍舟没听她的话,反而一步步上前,和康氏隔着木桌,也跪了下来,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康氏的手腕,“母亲,田康死了。” 康氏瞳孔的一瞬收缩,没有逃过钟衍舟的注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可一抬头,便看见了钟家先烈的牌位,那里面,还有她夫君神威将军的牌位,仿佛在看着她一般。 便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有抒发任何的看法和情感。 钟衍舟却没有就此罢手,继续道,“田康不是我杀的,但也可说因我而死,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和田家的家将对峙,还将田康的棺椁带到了朝堂大殿。” 他几乎一板一眼的阐述着前几日发生的一切,没有半点情绪,握着母亲的手却下意识越来越用力。 表妹见人总爱把脉问诊,他被表妹诊脉多了,也知道如何探查人的脉搏,他感觉到,指尖下母亲的脉搏,快了许多。 康氏低下头,掩藏住所有的情绪,最后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与另一只手紧紧的交握,“你祖母说的对,出口便是业障,我没什么好说的。舟儿,你如今长大了,做你该做的事,不必听母亲在絮叨了。” 从前,不想让母亲一直念叨禁锢自己,母亲却总是一意孤行,如今他想听母亲对自己说出心里话,母亲却又保持沉默。 钟衍舟不死心,盯着母亲说出了最后的试探,“田康的丧礼我也去了,看见了田有为,看见他伤心难过,看见他的妻子,你的妹妹,我的姨母口口声声骂我是个小畜生、小杂种” 直到提起丧礼,提起田有为的名字,还有儿子被庶妹辱骂,康氏才猛然抬起头,眉头拧成川字,眼里有痛苦有怨恨,甚至还有钟衍舟看不懂的嫉妒。 “他怎么能容忍康云当着那么多人都面骂你如此难听!” “他为何不能?”钟衍舟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没有提及康氏被捉住前的那一句话,但看母亲的反应,心中仿佛被压上了一块重石。 在开口,有些讥讽,“田康才是他的儿子,我不过是故旧之后。怀疑田康的死和我有关的不止一人,你说,他该如何看我,如何待我?” 康氏被钟衍舟的话说得一愣,见儿子面上浮现出陌生的神情,心中忽然慌乱起来,伸手想去拉钟衍舟的手,却被他躲开。 钟衍舟微微阖目,敛去所有神情,再睁眼又是一副沉稳模样,冲康氏行礼告退,“母亲您继续吧,儿子不打扰您了。” 钟衍舟起身便走,走到祠堂门口,被康氏凄然出声唤住,“舟儿” 钟衍舟顿珠脚步,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康氏的后一句话,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添失望,只留下一句话。 “忘了告诉母亲,今晨得知的消息。康姨母因田康的死,痛不欲生,自缢身亡,将同田康一道安葬。”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祠堂,没有回头。 直到看不见儿子的背影,康氏才仿佛被抽出所有力气一般,匍匐在地,耸动着肩膀哽咽起来。 忽然起身,将自己好不容易抄录好的家训全部撕碎,扬在祠堂内,仿佛夏末飞雪。 隔着碎片,康氏看着夫君的牌位,眼中没有爱意,没有悔意,而是怨气。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和心爱之人白头到老,生儿育女毁掉我的,是你们,是你们!” “表哥,表哥——”容晚玉伸出手,在钟衍舟面前用力的晃了晃,看见他回神才收回手。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钟衍舟有些尴尬,搓了搓自己衣角,抬起头轻咳了一声,“刚刚,说到哪儿了?” 姜询也看出了钟衍舟的走神,不过没点破,而是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说到,明日等容晚玉上寒山寺,你带人跟在后面,等田首辅的人出手,再来个反扑,一网打尽。” 说完,又着重补充了一点,“为首的人,定要抓活的。” “好,没问题,这事包我身上。”钟衍舟拍着胸脯保证,不过看着容晚玉又难免担心。 “刀剑无眼,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而且,田首辅会派人杀表妹也是咱们的假设,万一他没有这个打算,或者” “没有万一,也没有或者。” 容晚玉笃定地打断了钟衍舟的话,用力地拍了拍钟衍舟的肩膀。 第273章 上山前的准备 “此前,我曾进宫面见圣上。圣上未必会告诉田有为,我曾上呈证据状告他,但依此后我受封县主之事,和不归在南巡时的行为,田有为不难猜出,我手里多半握有他的罪证。” 容晚玉认真地和钟衍舟分析她笃定田首辅会出手的原因和动机。 “何况,我故意通过那些受害的女子,留下破绽,让田康之死指向我。罪加一等,他如何忍得住?” 钟衍舟知道容晚玉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见她深思熟虑之言,也放弃了劝她回心转意。 只是又问起了之后的行事安排,“便是咱们抓住了人,也留了活口。可这杀人之举,他不一定会派心腹,若咱们抓了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岂不是打草惊蛇?” 这个问题,则由姜询来解答,他身为上位者,虽然不能苟同田首辅的行径,但是不难猜出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姜询摇了摇头道,“万寿节近在眼前,禁香令全面实施也指日可待,若我是田首辅,也定然想着一击毙命,以免夜长梦多。此次出手,定然会派出至少一个心腹,确保万无一失。” 说完这些问题,姜询又强调了钟衍舟,届时务必要护好容晚玉,“所以,你带的人手必须足够可靠且强大,除了你的人,我会再派些人听命你的调遣。” “我也有人,何镖头他们可是各个武艺高强,到时候也让他们一道。” 虽然容晚玉决定以身作饵,但她也不是不惜命的人,重活一世,她比谁都清楚活着的美好,自然要给这件事多添一成胜算和保障。 如此,此事便算定下了。 三人分别后,各行其事,容晚玉回到石蕴堂,见到了等在门口的马管家。 马管家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哪怕方嫂子再邀请,也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等着,等得满头大汗。 见到容晚玉从马车上下来,马管家忙笑着迎了上去,冲容晚玉行礼作揖,“老奴见过大小姐,多日未见,老奴一直念着大小姐安泰,今日一见,大小姐姿容焕发,才算安心些。” 听见马管家不绝于耳的马屁,容晚玉有些好笑地冲他点了点头,却直接道,“是父亲让您来的吧,是想让我回府了?” 被容晚玉拆穿来意,马管家尴尬一笑,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大小姐,您别怪老奴多嘴,主君也是担心您在外不如在家安逸,您在外养病这么久,若再不回府,只怕便该有人传您同家人失和了。” 事到如今,容晚玉哪里还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何况马管家这些话一听便知是托辞。 父亲何时会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己的身子了,不过是怕容晚玉久在外留,影响名声,影响他下一桩将女儿做货物的买卖。 见容晚玉的神色有些冷淡,马管家生怕容晚玉迁怒自己,影响自己儿子以后跟在少爷身边的前途,苦笑着表忠心。 “大小姐,您也明白,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便是夹在主子中间为难。就像上回,主君来石蕴堂见大小姐,老奴也是咬牙告知了夫人” 见容晚玉神色略有松动,马管家加大力道,说得更是亲真意切,“还有夫人跟着主君出府捉外室,老奴便是知晓夫人的意图,也没去寻老爷提醒” “捉外室?这是多久的事?”容晚玉闻言一愣,她可从没有从母亲的口中听见这件事。 马管家见容晚玉一脸懵的模样,便知自己多嘴失言了,心里后悔不迭。 本以为主母和大小姐向来同进退,此事定然也知会了大小姐,哪知道被自己给抖落了出来。 容晚玉可不管马管家后不后悔,将人拉到石蕴堂内,避人耳目追问道,“什么时候,经过如何,你且细细说来。” 见马管家面露挣扎,容晚玉便下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好交差,“明日我去寒山寺上香,上完香便回府。” 马管家一抹脸,既然大小姐答应回府,那这事迟早会知道,还不日自己来卖个好,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老爷在藏娇巷,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如何,老奴也没见过,只是被老爷吩咐,派了几个新买的丫头去照顾那位姑娘。” “夫人不知何时得知了此事,那日老爷刚走,夫人便坐马车也出府了,看方向老奴便知是去一个地方。之后,倒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夫人老爷都回府后,老爷也没什么新的吩咐,只是夫人又派了些人手,去了那姑娘的居所。” 一口气说完,马管家无辜地眨了眨眼,“别的,老奴便不知道了。” 容晚玉听完所有,给了马管家回府的准信,便让他先行回府了。 自己则有些不解,她知道,母亲对父亲没有半分情分,所以对这外室的处置,多半也是利字当头,更顾及她和行哥儿的利益。 只是派了人去将那外室守着,迟迟没有新的动作,有些奇怪。 明日,容晚玉还有要事,也不是花心思在这外室身上的时候,只能暂且抛到一旁,想着等回府后,再和母亲了解详情。 容晚玉嘱咐秋扇和丹桂,回了一堂容府,将自己常坐的马车赶了出来。 这马车自然需要一番布置,什么舒适的坐榻,华贵的装饰,统统拆除。 加固了内里,确保便是万箭齐发,这马车也能固若金汤。 至于明日出行的随侍,容晚玉也有安排,对着秋扇和丹桂道,“你们没有功夫,明日凶险,只怕殃及到你们,便不跟我一道” “不行,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姑娘,万万不可!” 丹桂和秋扇异口同声,头回拒绝了容晚玉的命令。 丹桂直接挽住了容晚玉的胳膊,用行动表示抗议,秋扇则聪明地跟容晚玉表达了自己要跟去的理由。 “姑娘平日在外,身边总有奴婢和丹桂伺候。若明日奴婢和丹桂不露面,只怕引人起疑。” 丹桂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也用力地点了头,一脸认真,“便是有坏人,丹桂也能挡在姑娘面前。” 容晚玉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是秋扇说的是有道理,最后还是同意将两人带上。 第274章 迟来的歉意 临行前,容晚玉起了个大早,打开琉璃罐给情蛊的母虫添了新的食水。 母虫还是老样子,灰扑扑的茧挂在树枝上,没有一点动静,依照阿月的说法,要么是迟不归生死不明,要么是母虫距离子虫太远,没有感知而触发的自我保护。 虽然阿月擅蛊之道,但这情蛊也是头一回用在人身上,难确定的情形很多。 于容晚玉而言,这尚且存货的蛊虫只是一份慰藉,让她心底相信迟不归还活着,活在某个她暂且不知晓的地方。 如此宽慰自己,才能迫使自己专注眼下重要的事,而不是沉溺在无边的思念和寂寥中。 “放心吧,这情蛊又我给你看着,不会出差池的。” 阿月依在门框,心里感慨良多,当初给迟不归种下情蛊,本想着可以让容晚玉多一个拿捏未来夫婿的保障。 没想到最后起到的用处却是判定生死,她也不知自己的多此一举到底是好是坏,若这母虫有朝一日枯竭而亡,是否是让容晚玉又一次绝望。 “交给你,我放心。时候不早了,我得出发了,石蕴堂就托你照拂一二了。” 容晚玉从阿月身边经过,拍了拍阿月的肩膀,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带着秋扇和丹桂到医馆后门时,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车上有一个车夫,左右还站着两个丫鬟,个头都十分的高挑。 车夫扬起斗笠,跳下马车拿着脚凳放好,冲容晚玉拱了拱手,熟悉的面孔,赫然是何镖头,“大小姐。” 在外,容晚玉便没有出声招呼,只是冲着何镖头轻轻点了点头,由着秋扇和丹桂搀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从外看,马车还是如从前一般奢华精致,内里却已大变了模样,脸窗户都是钉死的,加固了一层厚厚的铁板,像个守城之物。 为了加固,自然也牺牲了大小,除了容晚玉和秋扇丹桂,又进来了一个丫鬟,还留了一个易容成丫鬟模样的易凡在外,和何镖头一同驾车。 多的丫鬟是何镖头带来的,从进来就缩在靠门的角落,一直低着头。 容晚玉以为是他们专门派的会武功的女子,软和了声音,怕她见外,主动问询,“你叫什么名字?今日有劳你了。” 那丫鬟一看便是练武之人,身形比一般女子健硕许多,只是一直侧着头,又粗又大的辫子遮了大半张脸,似乎十分羞怯。 丹桂坐在那丫鬟的旁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高大又如此羞答答的女子,出于好意,热情地挽住那丫鬟的胳膊,本想让她放松些,没想到那丫鬟的反应更大,一下抽出了手。 动作之大,辫子甩到脑后,也露出了面容。 容晚玉和秋扇丹桂瞬间都瞪大了双眼,主仆三人齐声开口,道出姓名。 “清风???” 打扮成女子模样的清风,一看就出自易凡的手艺,因为只是掩人耳目,倒也没有太过精细的打扮。 不过眉毛是修过的,妆是上全的,配合清风胀得通红的面颊,还真有些小媳妇儿的感觉。 自从清风跟着迟不归的行踪南下,容晚玉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此前清风援救迟不归失败后,一直十分愧疚,加之和人交手带伤奔赴回京,也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许久没敢来见容晚玉。 从小,父亲和迟不归相认后,他便作为书童跟在了迟不归左右。 虽然迟不归一直把他当兄弟看待,但是燕家人祖祖辈辈都是宴家人的死士,燕镖头也是将这家风传给了清风。 便抛开这层主仆身份,清风跟在迟不归身边多年,情分匪浅,自然也难以接受,因为自己救援不及时,公子死在了自己的眼前的事实。 “大,大小姐。”清风忽然起身,忘了此时在马车内,咚得一声脑袋装在了车顶,没顾得疼,膝盖一软,又是一声响,跪在了容晚玉面前,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清风见过大小姐。是清风无用懦弱,不仅没有救出公子,还没识破敌人的障眼法,若不是大小姐有法子知道公子还活着,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容晚玉见清风越说头越低,叹了口气,给丹桂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清风扶了起来。 “我特意让你父亲带了话给你,便是希望你振作起来。不归他如今下落不明,你们是他存活于世的倚仗,更该放下那些自苦,专心前路才是。” 清风从燕镖头口中知道容晚玉没有怪罪自己,便是得到了些许宽慰。 公子离开京城前交待的一切,让他明白,容晚玉便已经是他们燕家人认定的女主人了。 此时亲耳听见容晚玉的宽慰,更是难耐感触,鼻头一酸,一颗明晃晃的泪滴落,砸落在了丹桂的手背上。 丹桂感受到手背一热,倒是没嫌弃,而是用力地拍了拍清风的背,“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哭哭啼啼的,你要是不立起来,如何帮你家公子报仇。” “我,我知道。”清风被丹桂拍得晃了晃,胡乱地擦了擦眼角,抬头眼中只剩坚定。 “大小姐放心,此番我主动请缨,便是想着日后要紧跟大小姐的步伐,替公子完成他未尽的心愿,不会在庸人自扰,故步自封了。” 秋扇坐在容晚玉身旁,扶着她的胳膊,闻言低头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活着回来自己完成心愿。” “是是是,是清风说错了话。”清风点头如捣蒜,便是不信神佛此时也害怕说了不吉利的话,连呸了好几声。 一时间,马车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清风顺便也告诉了容晚玉,和丰镖局各州的分镖局寻找迟不归的进展。 “公子的下落,暂时没有找到。但是当初阻拦我们的人,留下了一些武器,并不是澧朝常见的制式,他们按图索骥,发现那些武器可能出自硕国军营。” 清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直递给容晚玉,上面画了硕国军营常见的武器制式,种类和澧朝倒是相差无几,只是在兵刃和把柄的连接处,往往会烙印上一个特殊的标记。 第275章 埋伏之后的埋伏 容晚玉接过那张纸,将上面的特征认真地记在了心中,然后收到怀里,神情凝重。 “田有为和北域有联系已是事实,若再加上硕国,那他的棋局未免铺设的也太广了些” 她正在思索,忽然听见挂在车门上的铃铛被摇响,瞬间警觉起来。 这是她和何镖头的信号,表示他们已经进了敌人的埋伏范围之内。 山路难行,马车摇摇晃晃仿佛一叶孤舟。 虽然知晓身后钟衍舟也带足了人马暗中随行,但此时不见外界清形,心中难免紧张。 清风也知晓这是信号,一瞬间收起了在容晚玉面前伏低的态度,从裙摆之下,绑在裤腿上的皮袋里抽出一把有小臂长的短剑,谨慎地将容晚玉主仆三人护在了身后。 “大小姐你们莫怕” 熟料丹桂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榔头握在手中,和他并排蹲在前面。 清风侧首看着丹桂一脸认真的神色,和那把看着份量不轻的榔头,如鲠在喉,“丹桂,车内狭窄,你又不会武功,如此容易误伤” “别说话,我心里有数。”丹桂虽然没有武功,但无论是力道还是饭量一直都是寻常人的数倍,完全不输一般男子。 没等清风再劝几句,忽然马车狠狠地颠簸了一下,清风连忙伸手扶住丹桂,然后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何叔,易凡,怎么了?” 只见何镖头抽出自己的武器,啐了一口利落地跳下了马车,易凡握住缰绳,重新驾驶马车,忙里抽空,回了一句清风。 “来的人太多了,咱们得冲出去,你们坐稳了——驾!” 话音刚落,便扬起鞭子狠狠地打在了马臀上,马车立刻全速奔上山。 车内容晚玉和秋扇紧紧握着手,另一只手抓紧了固定好的座椅,才没被颠成一团。 看不见车外的情形,只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兵刃相接之声,还有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有些骇人。 秋扇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虽然害怕,但还是紧紧地握住了容晚玉的手,另一只手则将头上的钗子取了下来握在了手中。 尾端的那头,她出发前特意磨尖锐了,就想着出一份力。 越上山,道路便越狭窄,直到无路可行,只能步行入寺,易凡才勒住马停了下来。 “大小姐,前面没路了,咱们得步行上山。” 车外传来的易凡的敲门声,哪怕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清风也谨慎地握紧了武器,先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确定车外的情形。 见四周没有追兵,清风才略松了一口气,跳下么车,和易凡一起,将主仆三人依次扶下了马车。 通往寒山寺,还需要走过长长的阶梯。 今日没有庙会,寒山寺的香火也不比京城其他寺庙兴旺,遥遥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姑娘,我先把马车藏起来,咱们再入寺暂且避一避风头,稳妥起见,等钟指挥来接咱们再下山为好。” 容晚玉点点头,同意了易凡的意思,寒山寺她也提前派人打了招呼,捐了香油钱,说今日要来进香祈福,此时寺内应当有僧侣等候了。 入寺途中,清风和易凡一左一右,将主仆二人护在中央。 乍看,便是一个大家闺秀被四个丫鬟簇拥着登山,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眼看能见到山门了,有一位僧人握着扫帚,正在打扫,似乎一切如常。 容晚玉却瞳孔一缩,顿住了脚步,伸手紧紧握住了秋扇的手腕,故意大声惊呼了一声。 “说好来还愿,供牌却忘在车上了。” 一句话,瞬间让秋扇的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易凡和清风也各自握紧了衣袖中的武器。 入寒山寺本就是缓兵之计,车上更没有什么供牌,这是容晚玉发现了异常的托辞。 秋扇的额角落下一滴冷汗,嘴上却沉稳地开口,和容晚玉搭腔,“姑娘,供牌需得您亲自取出才算诚心,是奴婢之失,奴婢陪您去取来吧。” 容晚玉看了一眼已经爬了不少都台阶,似乎有些泄气,但还是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走吧。” 一行人看似慢吞吞,实则心高高悬起,回身想要下山。 一步步往下走,身后还能听见寺门那僧人扫地的声音,但容晚玉总觉得,那看似和眉善目的僧侣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让她发觉不对劲的,是那僧侣所穿得僧袍,至少是寺庙中的长老才可穿着。 一个长老怎会做在寺门打扫的活计,况且寒山寺供奉着容晚玉母亲的牌位,她时常和寒山寺的僧侣打交道,从未见过这样一位面生的长老。 五人相互搀扶着,约莫走下了十多步台阶,忽然背后响起扫把落地的声响,与此同时,还有一声高呼。 “抓住他们,他们想跑!” 寒山寺内,立刻涌出了一批衣着统一的护卫,看着各个武艺不凡,朝着容晚玉几人奔了过来。 清风一咬牙,不退反进,握住短剑回身便冲着那些护卫而上,大喝一声,“易凡,护着大小姐快逃!” 说完便用轻功凌云而上,和那些护卫缠斗了起来。 上山容易,下山难,容晚玉听见身后厮杀之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辜负清风的苦心,连头也没回,一个劲地往下跑。 那些人的目标是自己,只要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他们未必会坚持和清风打斗,等他们来追自己,也可替清风缓解压力。 以那些护卫的数量,便是她们都留下,也只是拖累。 许是想起了自己救援未及的画面,清风只凭一把短剑,竟是将所有护卫都堵在了阶梯上。 “想伤大小姐,先踏过我的尸体!” 渐渐的,容晚玉几人越来越靠近马车,易凡抽出刀,不断地砍着丛林中的枝条,“姑娘,就快到了,坚持住!” 只见马车已在不远处的前方,一直帮她们开路的易凡忽然停了下来,伸出胳膊,将主仆三人拦在了身后。 马车门忽然被打开,从内先跳下来了四个护卫,拔刀相向。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容大小姐,或者,如今该称呼一句,永宁县主。” 第276章 二皇子之邀请 听见这上扬的语调,容晚玉如同喝了一壶油,面上不改颜色,心头叫糟。 她给反站到前面,给易凡使了个眼色,让他收起武器,再对着马车的方向行礼。 “见过二殿下。看来寒山寺的香火确实不错,引得二殿下也愿意屈尊降贵前来。” 她耳目灵敏过人,没有听见马蹄声,意味着表哥的人和田首辅的人还在缠斗。 二皇子出现在寒山寺,自然不会是凑巧,只是不确定是否和田首辅来了个声东击西。 总之,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县主这话,说得可真是冷淡。”二皇子见自己没露面也被容晚玉认出来了,勾起了嘴角,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看着拔刀相向的护卫,二皇子似乎有些不满,冲他们抬了抬下巴,“都收起来,本殿下和县主是朋友,怎可如此失礼。” 朋友容晚玉心底一阵恶心,二皇子的强娶强卖她可还历历在目,面上却露出一抹看不出破绽的笑意。 “殿下所言极是,既是朋友,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了臣女的丫鬟。我们主仆不过是来上香祈福,若是扰了殿下兴致,臣女带人避让便是。” 容晚玉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的脚步声。 清风被人缴了武器反扣住了手,带到了马车附近,身上伤痕遍布,头低垂着,似乎昏厥了过去。 二皇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容晚玉的脸上,见她看见自己丫鬟受伤时一瞬的怒意,反而让他笑了起来。 “就该如此,晚玉,你适才的笑容虽然甜美,但却不够真诚。现在的眼神就很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狸奴。” 油腔滑调的调侃,让秋扇和丹桂都十分生气,恨不得冲上去打二皇子的脸,让他不得对姑娘放肆。 容晚玉有所察觉,伸出手拦住了她们,面色也冷淡下来,“二皇子有事不妨直言。今日出行,臣女告知了家中何时归返,若未见到臣女及时折返,定会派人来寻。” 弦外之音,容晚玉是在告诫二皇子,自己的身份,虽然不能和天家子弟抗衡,但也绝不是二皇子可以随意欺辱的。 “晚玉生气了?那咱们边走边说吧。”二皇子收起折扇,上前几步,身后的护卫也是步步紧跟,盯着易凡的一举一动。 适才的打斗他们都看明白了,主仆几人中,只有被扣住的和站在容晚玉身侧的高个丫鬟会武。 二皇子走到容晚玉面前,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你我初见便在寒山寺,今日有缘,便邀晚玉旧地重游,可好?” 说完,不等容晚玉表态,二皇子的人已经将她们团团围住,二皇子又指了指清风,“你的丫鬟,也需要上药,寺内定然有备。” 拿清风威胁,形势所迫,容晚玉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不过几句话,心中却已转了好几道弯。 今日所行,田首辅和二皇子定然不是合谋。 田首辅想要的是自己的命,若二皇子和他联手,定然见面便下死手,而不会和她周旋这么久。 那么便是二皇子的人一开始就知晓自己要来寒山寺,提前在寺内设下了埋伏。 容晚玉故意拖延时间,二皇子也不急不忙,要么是他带的人足够多,不怕容晚玉还有援兵。 要么,就是他压根不知道不远外钟衍舟正带人和田首辅的人打斗,擒住活口后便要立刻来寻容晚玉。 如果是后者,容晚玉只要继续和二皇子周旋,等到表哥带人救援,就能解困。 容晚玉点头答应了二皇子的邀请,但提出了一个要求,“臣女的丫鬟不懂事,冲撞了殿下的人,还请殿下将她交给臣女,臣女自会管束。” 一个无伤大雅的请求,二皇子抬抬手算答应了,容晚玉主仆不过几人,也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见主子下令,扣住清风的护卫松开了手,丹桂眼疾手快扶住了直挺挺往下倒的清风,瞪了一眼那个护卫。 将清风扣来的护卫,不少都看得出挂了彩,他们一群人对付一个,而且没识破清风的男子之身,都留了伤,自然对清风十分看不顺眼。 易凡将清风背到了背上,容晚玉扣住清风的脉搏,略松了口气,暂无性命之忧,但也需尽快处理伤势。 “晚玉,咱们走吧。” 二皇子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和容晚玉并肩而行,容晚玉的丫鬟们,则被护卫隔开了距离,看起来,仿佛是容晚玉和二皇子一道同游似的。 到了寒山寺,容晚玉才见到了寒山寺真正的僧侣,贵客莅临,主持亲自出面相迎。 主持持笑而出,在看见乌泱泱的护卫,和被人背在背上受伤的女子时笑容一僵。 心中叫苦,难怪向来和他们寺不常来往的二皇子忽然前来,哪里是来拜佛的,分明就是别有所图。 虽然澧朝佛教兴盛,但那也是因为当朝太后一心向佛,才会远超道教,他们得罪不起皇家的人。 主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异样,招待着两人。 “二殿下,永宁县主,路途遥远,二位劳累,可要先去厢房小憩片刻?” 二皇子对主持的上道很是满意,指了指容晚玉的丫鬟,“县主的丫鬟不慎摔伤,麻烦主持先安排一个厢房安置她们。晚玉,你想先去上香,还是先休息片刻?” 容晚玉打定主意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也想再试探试探二皇子到底意欲何为,淡淡道,“臣女不累。” “那正好,咱们可先去上香,在佛堂正殿,便是你我初遇之地,想想还真是怀念。” 清风等人,被二皇子派人送去了厢房,自有寺庙的人去给清风上药疗伤,四人都被关在一处,容晚玉倒是不担心清风的身份会暴露。 如此一来,跟着二皇子和容晚玉的人便少了,除了有两个贴身护卫,其余人都遥遥跟着,似乎只是一次普通的出游。 主持在前引路,很快便到了寒山寺的大殿。 自从皇帝在此遇刺后,寒山寺的僧人便换了一批,大殿似乎也重新修葺过,半点看不出曾经一片狼藉的模样。 第277章 偶遇硕国人 “听说,县主母亲的牌位也供奉在此。” 二皇子照例上完香后,问询主持道,“县主的母亲,便是本殿下的长辈,自该添一盏长明灯才是。” 主持会意,立刻将他们带到了供奉之地,刻着钟宜湘名字的牌位前,除了容晚玉一直供奉的长明灯外,还有一盏,似乎是新添的,烛火还十分旺盛。 容晚玉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见那长明灯的灯盏上没有印记,也不知道是谁来拜见过母亲。 看着二皇子一副暴发户的气质,让主持只管添最贵的长明灯供奉,容晚玉心中一叹,给母亲的在天之灵告罪,打定主意,此后定要换一家寺庙供养母亲的牌位。 子女供养和旁人有别,二皇子没动容晚玉的那盏,而将放在她的长明灯旁边的那盏随意拿起,直接吹灭了,换上了自己的。 嘴上还玩笑道,“晚玉你瞧,你一盏我一盏,伯母见到你不再形单影只,定然欢喜。” 被换下的长明灯,被一旁的僧人拿起,犹豫片刻,还是放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容晚玉没应声,旁的便算了,母亲牌位前她实在不想对着二皇子阳奉阴违,转过身想离开,“殿内有些闷热,臣女想出去转转。” 二皇子见容晚玉不接自己的话茬,也不恼怒,反而从善如流,对着主持道,“既如此,便不劳主持作陪了,本皇子同县主自便便是。” 主持自然应是,目送两人离开后,叹了口气。 供灯的僧人见状有些好奇和不解,“主持您何故叹气啊?二殿下和永宁县主来咱们寺进香不是好事吗?” 寺庙是佛门清静之地,但真正用心修行的僧人却并不多,大都是为了谋一份生路,自然希望自己所在的寺院香火越旺越好。 “而且,我看那二殿下分明对县主有意思,两人同行不定还是郎情妾意,咱们要不一会儿去卖些姻缘签之类的?” 主持瞪了一眼供灯僧人,要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蠢货二字他都要脱口而出了。 主持没理他的话,而是看了一眼刚刚被二皇子吹灭的那盏长明灯,嘱咐了一句。 “长明灯不可随意撤去,待贵客走了,重新将这灯放回去吧。” 供灯森人哦了一声,见主持似乎心情不大好,也不再多言,等主持走了,才拿起那盏长明灯,擦了擦灯盏,自己嘀嘀咕咕。 “说来也奇怪,怎会有硕国的人来给永宁县主的母亲供灯。” 容晚玉和二皇子,当真同游玩一般,在寒山寺逛了一上午。 期间,二皇子一直大献殷勤,虽然很想和容晚玉回忆一下初遇之景,但初遇时,两人不过打了一个照面,还是在一群受伤的兵将之间,实在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容晚玉则趁机,探听了不少消息,东一句西一句,倒也问出了一些东西。 至少她能确定,二皇子此行确实和田首辅不是一道的,他甚至不知道田首辅在寒山寺的路上埋伏了人,想要容晚玉的性命。 如此一来,容晚玉更是满肚子疑惑,若说二皇子对自己别有用意,那何必带着这么多护卫将自己强行引入寒山寺。 还做足了翩翩公子的行头,温柔至极。 眼看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二皇子打开折扇替容晚玉扇风,“寒山寺的素斋还算不错,逛了这么久你定然也累了,咱们先去用膳吧。” 容晚玉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忧虑更甚,按时辰,表哥他们也该得手了,过了这么久还没来寒山寺寻她,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两人到了用斋的地方,却见靠窗的两张桌子,已经有食客在用膳了。 “硕国人?”二皇子微微皱眉,没想到寒山寺内能见到硕国人。 容晚玉也看了过去,两张桌子,一共有八人,从样貌看,硕国人和澧朝人其实并无差别,但是穿着打扮,一看便知出自硕国。 八人都是男子,其中一人带着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嘴角旁隐约可见伤痕,想来是遮丑所用。 二皇子领着容晚玉坐到了另一侧,很快便有他的护卫去打探情况,回来复命。 “僧人说,那些硕国人是来赴万寿节的硕国使团,准备在寒山寺歇脚用膳,赶在傍晚前入城。 万寿节近在眼前,算算路程,硕国和南风诸国的使臣也确实在这几日该抵达京都了。 二皇子闻言点点头,忽然看了一眼容晚玉,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晚玉,不如咱们和硕国的使臣们打一声招呼可好?” 虽是问容晚玉,实则却已经拿了主意,让护卫先去帮硕国使臣们结了饭钱,又添了一些菜送去。 隔着空桌,二皇子对硕国人们举了举杯,“本皇子和永宁县主来此进香,未料巧遇远道而来的客人。” 听二皇子表明身份,硕国人也十分惊讶,看向寺院僧人,确认了二皇子的身份后,纷纷起身,朝二皇子行礼。 “见过二皇子殿下,见过永宁县主。” 硕国和澧朝追本溯源,曾短暂地统一过,语言文字多有相通之处,听起来也不像北域使臣口音奇异。 八人异口同声,唯有戴面具的人,声音格外沙哑,似乎嗓子有损,引得容晚玉多看了他一眼。 二皇子起身交际一番,表现足了主人的姿态,然后笑着道,“今日本皇子和县主是私自出行,不便同诸位同游,还请诸位自便。” 领头的使臣看起来十分能言善道,眼神在容晚玉和二皇子之间流转一番,爽朗地笑着拱了拱手。 “今日得见殿下已是荣幸,才子佳人相会,我等自然不该打扰。” 二皇子听这话顺耳,和那使臣以茶代酒,又碰了一杯。 笑容还在脸上,忽然护卫急匆匆地走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容晚玉垂眸看着眼前的饭食,耳朵却微微一动,听见了护卫的秘语。 “钟衍舟,带人入寺。” 表哥终于到了! 容晚玉才松了一口气,忽然被二皇子拽住胳膊,强行拉了起来。 有硕国人在,二皇子不好发作,只是拉着容晚玉快速离开了此地,往厢房处走去。 第278章 人面兽心 成年男子和尚未及笄的女子的力道天差地别。 此前容晚玉日以继夜的忙碌着,本就将身子熬得弱了些,此时被二皇子拽着走,更是挣脱不得。 刚刚还温文尔雅的二皇子,此时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面色阴沉,如同被激怒了的野兽。 如此一路拖拽,到了主持给他们备下的单独院落内,二皇子一脚踢开门,将容晚玉推了进去。 屋内显然被人布置过,没有桌椅之类的陈设,只有一张床榻放在中央,四周还撒了不少花瓣,香炉飘出了有些发腻的香甜之气。 二皇子将容晚玉带入厢房时,门便被他的护卫紧紧关上了,窗户更是早早关紧,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看到这屋内的装潢,容晚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强抢民女的戏码,也亏得二皇子彻底不要脸面了。 她看着眼神阴霾的二皇子步步紧逼,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故意踩住裙摆,跌到在地,趁着头发的遮挡,暂时封住了自己的嗅觉。 那香的味道一闻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表哥能不能看见自己给他留下的记号,需得保持清醒才是。 见容晚玉跌坐在地,低垂着头,仿佛一只入了猎人圈套的小白兔,二皇子才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半蹲下来,伸手捏住容晚玉的下巴,让她转向了自己,用另一只手去触碰那细腻白净的脸颊。 容晚玉想要挣脱,却力道不够,下巴都被他钳制出了红红的痕迹。 “别乱动,晚玉,我不想伤了你。”二皇子感受到那柔滑的触感,越发兴奋,挑起容晚玉耳边的一缕发丝放到鼻尖轻嗅。 “你今日如此乖巧,差点让本皇子以为,你真心喜欢和本皇子故地重游,没想到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晚玉,如此可真让我伤心啊。” 容晚玉的指甲紧紧扣住地毯,压住嫌恶和怒意,冷静开口道,“二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如此行径,便没想过我身后还有容家和永宁侯府吗?” “容家,永宁侯府呵,你是不是还想说,你还有老四那个贱婢之子给你撑腰呢?” 二皇子听了容晚玉的话,不怒返笑,忽然将容晚玉横抱起来,然后狠狠扔在了床上。 “晚玉,你确实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你很聪明也很强大,可是再如何,你终究还是一个女子。” 二皇子拍了拍手,门外立刻进来了两名护卫,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 二皇子亲手接过汤药,让那两名护卫将容晚玉一左一右牢牢钳制住。 上前一步,捏住容晚玉的下颚,在容晚玉冰冷的目光中,将慢慢一碗汤药灌了下去。 汤药滋味颇为腥臭,容晚玉常出了其中有好几味催情的药材,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吞咽,呛得直咳嗽。 等灌进去了大半,二皇子挥挥手让下属离开,用衣袖给容晚玉擦着嘴角的药渍。 “只要你失了清白于我,相信容尚书会明白,让你成为二皇子妃,是唯一的出路。” 看样子,二皇子是打定主意霸王硬上弓了。 迷情香起,二皇子也越发心猿意马,开始宽衣解带。 容晚玉感受到一股股燥热翻涌而上,点了好几处穴位才勉强压制住最原始的欲望。 若寒山寺的人和二皇子沆瀣一气,便是表哥带人搜寻,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到底该如何破局? 京城闺秀众多,想嫁给皇家子弟的也不在少数,为何二皇子偏偏挑中自己? 容晚玉的意识好不容易清醒一些,便被药性覆盖,也不知那药到底下了多少猛料,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永宁县主到底在何处?”钟衍舟看着有些狼狈,脸上甚至还有未干的血迹,提起一个僧人的衣领,咬牙逼问。 那僧人被吓得不行,但哆哆嗦嗦得却坚称今日没见到永宁县主来。 主持得知了永宁侯府家的公子带着人来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只能出面打机锋。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不知钟指挥前来是来上香还是” 见到主持,钟衍舟立刻松开手中的僧人,冲到了主持面前。 久不见容晚玉,他心中焦急如焚,直接拔刀抵在了主持的脖子边,“说,永宁县主到底在何处?” 还沾着血迹的刀散发出一股血腥味,染红了主持白花花的胡须。 主持比那僧人倒镇定许多,面上露出苦笑,却依旧不改口,“县主她确实未至,贫僧也十分纳闷,县主本说要来祈福,一干用品寺内早已备下,就等县主大驾光临了。” 身为京郊的寺庙,他们见过最多的不是百姓而是权贵。 可是再如何贵重的身份,也越不过皇家,主持若是此时透露半分容晚玉的去处,二皇子便能让寒山寺不复存在。 上一任主持是他的师兄,才因为寒山寺皇帝受刺一事引颈就戮,以身殉罪,便是为了护住寒山寺百年香火不断。 便是今日钟衍舟的刀当真砍下,主持也只有那一句话,容晚玉没有来过。 “钟指挥,咱们直接搜吧。”何镖头在入寺的阶梯上发现了不少打斗痕迹,才确定容晚玉等人定然进了寒山寺,而且可能遇到了伏击。 钟衍舟将主持扔给手下,点了点头,兵分三路,开始搜查整个寒山寺。 “我们先去供奉长明灯的地方看看。”钟衍舟自然知道姑母钟宜湘被供奉在此,若容晚玉能得片刻自由,定然会先去拜姑母的牌位。 一路,钟衍舟跑着到了目的地,供灯的僧人正偷偷摸摸地站在钟宜湘的牌位前,被钟衍舟抓了个正着。 他也懒得去撬开这些僧人的嘴,直接去探查牌位前的情形,一眼便看见了那盏比旁的大了一圈的长明灯。 钟衍舟拿起灯,在灯盏旁,摸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刻痕,对着灯火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一长一短两道痕迹。 “这是二,二皇子?!” 第279章 面具黑衣人 寒山寺最偏僻的一个院落,平日少有人迹,今日却有不少身穿铠甲手握武器的人把守。 两队人巡逻交接时,互相问询了几句有无异常。 短短间隙,拐角处一抹身影如风飘过,借力踏上一颗茂盛的树上,眼神锁定了门口守卫最森严的厢房。 “有人——”一个护卫格外机敏,听见了动静,跑到那颗树下,一刀劈砍在了枝桠上。 枝桠断裂,掉下来一个鸟窝,倒扣砸在护卫的头上,鸟窝内的鸟蛋碎落,淋了那护卫一头蛋液。 被惊扰的雌鸟叽叽喳喳,趁机啄了一下那护卫的眼珠子,再哀鸣着盘旋而去。 其余护卫赶过来,看见他狼狈的模样,都笑出了声,出言调侃。 “知道你想立功,也没必要指鸟为人吧?你这一脑袋怪恶心的,赶紧去洗洗。” 说说笑笑间,那最机灵的护卫无语地擦了擦头,无人注意不起眼的影子消失在了墙角处。 另一头,钟衍舟带着人一路找了不少地方,却都没有发现容晚玉主仆几人的踪影。 想起此前二皇子曾经求娶过容晚玉,钟衍舟心中就越觉得不妙,手一直紧握在刀柄上,若当真容晚玉有什么不测,便是二皇子他也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刚从一处厢房出来,忽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不远处的巷口,一个照面,似乎带着面具,见到钟衍舟等人,转身便跑。 “追!” 钟衍舟见状,立刻下令追赶那人,在寒山寺白日如此打扮的,定然不是普通香客。 那黑衣人的脚程极快,但又总留了一个背影给钟衍舟等人,仿佛故意引他们去什么地方似的。 钟衍舟并非没有察觉,但这是眼下唯一发现的可疑人物,他不能放过这一丝一毫找到容晚玉的机会。 只见黑衣人带的方向越来越偏僻,几乎看不见一个香客和僧人,在一处红墙拐角,黑衣人闪身而入。 钟衍舟加快步伐紧跟而上,转过拐角,不见黑衣人,却见到了警惕而惊讶的护卫们。 看那些护卫的衣着,一眼便知出自宫中。 钟衍舟二话不说,直接拔刀而上,跟在他身后的人也立刻跟上,只有一个负责探路的斥候脱离此地,转身去寻另外两队人马汇合援手。 二皇子带的人不少,但他并不知晓田首辅的人和钟衍舟的人互相埋伏一事,只是想带人守住一个院子,好让他能得手容晚玉。 一时间,双方在狭窄的通道里打斗起来,兵戈相见的声响也惊动了屋内的二皇子和容晚玉。 二皇子身上已是不着寸缕,正将容晚玉压在身下,撕开了容晚玉的外袍。 容晚玉趁着二皇子愣神的间隙,提起全部力道狠狠屈膝,正中二皇子的命根子。 二皇子被瞬间巨大的疼痛击倒在一旁,容晚玉此时头脑昏沉,费力地想要爬起来,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被二皇子拽住了腰带。 “贱人——你敢伤我!” 二皇子疼得面色发白,缓过了最开始的疼痛,加之没有喝容晚玉喝的催情药,力道不减,将容晚玉重新扯回了床榻。 “今日,你休想逃,你只能是我姜诺胯下的一条狗!” 容晚玉刚刚一击,用尽了全部的力道,被拽回来后脑勺又狠狠地磕在了玉枕上,一阵头昏眼花,眼冒金星,难以反抗。 容晚玉只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心中有害怕,更多的是无边的怒意。 如她,户部尚书之女,永宁侯府之后,身负县主之爵,如此身份却也会被更强大的权力胁迫。 那些平民女子,那些被迫成为下九流的女子,那些无辜的“星儿”的替代品,她们又有多少血和泪,掩藏在这强权之下? 皇子,是龙之子,那天下百姓,难道就是可任人欺凌的草芥了吗? 若她是男子,二皇子对她只有威逼利诱,会忌惮她的身份,阴谋阳谋至少能在棋局之上。 而女子,便会被他以清白所胁,当真可笑。 “姜诺,便是今日我失了清白,我也不会如你所愿,我不会寻死,更不会嫁给你,我会亲手杀了你,让你知道什么是恶有恶报!” 容晚玉话音刚落,忽然眼前朦胧略散,也不再有那扰人的呼吸声,只有重物落地之声。 失去力气的容晚玉平躺在床上,难以动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看不见,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将二皇子击晕,将二皇子像破抹布一般扔在角落。 “表哥是你吗?” 容晚玉想揉揉眼睛,却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只能虚弱发问。 黑衣人没有回答,捡起落在地上的薄被抖落开来,盖在了容晚玉的身上。 容晚玉拼命睁大眼睛,只看见了泛着冰冷光泽的面具,有些眼熟。 “你是谁,为何救我?” 依旧没有回应。 黑衣人拿出一颗药,喂给了容晚玉,他动作轻柔,见容晚玉紧闭着嘴,不得不开口相劝。 声音沙哑到难以入耳,仿佛一副破锣,“解药。” 但不知为何,容晚玉下意识松开了牙关,吃进去了解药,一股清凉之感瞬间从喉咙一路下滑,让她体内的燥热散了许多。 屋外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下来,黑衣人不再逗留,起身走到角落,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抹杀意。 但最后,只是伸出脚,狠狠地踩在了二皇子的命根子上,用力地碾压,感受到寸裂之声,才收回脚,破窗离开。 巨痛让二皇子转醒,醒来后只觉得自己的命根子仿佛断成几节似的,哀鸣不已。 容晚玉则慢慢恢复了力气,刚刚坐起来,门便被撞开了。 “表妹——” 看见容晚玉头发凌乱裹着被子的模样,钟衍舟一瞬间便红了眼眶,手中的刀还滴着鲜血,直接奔着角落的二皇子而去。 “钟衍舟,我可是皇子!你敢杀我!”二皇子疼得涕泗横流,看见杀气腾腾的钟衍舟朝自己走过来,更是吓得直哆嗦,嘴上却挣扎着求生。 在那刀将要落在二皇子身上时,一股尿骚味从二皇子身下飘散而出,与此同时,容晚玉叫停了钟衍舟的动作。 “表哥,停手。” 容晚玉丢开被子,将衣服穿好,只是少了一件外衫,慢慢走到了钟衍舟的身边,她朝钟衍舟伸出手,要过了那柄刀。 钟衍舟为了妹妹敢向皇子下手,见容晚玉的模样,却不想她受到牵连,“表妹,让我来吧,别脏了你的手。” 容晚玉微微摇头,将刀放在二皇子的脖子上,慢慢划过,吓得二皇子瞪大了眼睛,却没有感受到半分疼痛。 “记住这个感觉,姜诺,你的命,阎王不收,我容晚玉来收。” 第280章 成长 二皇子该死,但不能现在死更不能死在表哥的手上。 容晚玉将刀换给钟衍舟,对他摇了摇头,二皇子的身份便是他的保命符。 手刃仇人只是一时之快,他们身后还有永宁侯府还有容家,天子之怒可不是如今他们能承受的。 “先让二皇子好好歇一歇。”容晚玉开口,钟衍舟会意,直接敲晕了二皇子。 估摸着心中存着火气无处发泄,下手狠得让二皇子的后脖子肿起了老大一个包。 事情已然发生,只能想个权宜之策,二皇子被那黑衣人碾了命根子,容晚玉留他的命已是妥协,更不可能给他治伤。 若将二皇子就这样放走,寒山寺众人又亲眼见到容晚玉和二皇子同游,依二皇子这身残的模样,难免不会让他拿住把柄。 容晚玉思忖片刻,问钟衍舟道,“表哥,那些刺客,可有留住活口?” 钟衍舟点了点头,若不是要抓活口,凭他带的人马,早就可以完事,为首的刺客逃入丛林,他们追了许久,这才耽搁了时辰。 “他们一共二十五人,死了二十一个,抓了四个活口,领头的也活着。” 原定计划好歹成了,容晚玉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这番罪没白受。 容晚玉推开门,走到屋外,二皇子的人已经全部被自己人拿下,有死有伤,此时都被压在院内。 见容晚玉露面,刚刚被解救的丹桂和秋扇都连忙跑了过来,两人眼里都有泪花,显然是急哭了。 “我没事,清风可还好?” 容晚玉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肩膀,示意自己无碍,反过来关心他们的安危。 丹桂哭得直打嗝,秋扇擦了擦眼泪回话道,“僧人拿了药来,清风暂时没事,只是失血过多还在昏睡。” 主仆说完话,何镖头见容晚玉全须全尾的出来也松了一口气,生怕容晚玉有什么闪失,愧对了至今还下落不明的迟不归。 “大小姐,这些杂碎,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被扣押住的护卫们脸上并没有太过惶恐,他们和二皇子一样,自以为主子的身份足以保住他们。 为首的护卫甚至还挣扎着叫嚣,“你们伤的可是二殿下的亲卫,快放了我家殿下,否则你们便是谋逆之罪!” “放你娘的狗屁!”何镖头一脚踢在那护卫的脸上,啐了一口,“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狗仗人势的东西。” 怒意散去,钟衍舟也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二皇子和他的人如今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棘手得很,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最后索性把抉择交给了容晚玉,“表妹,是杀是剐你来定,万事有我担着,你只用下令便是。” 容晚玉环顾了一眼二皇子的亲卫,没有立刻决断,而是问道,“表哥,你说死的那二十一个刺客的尸首在何处?” “就在山门外,打斗之处我也做好了掩盖,不会露出痕迹来。”钟衍舟忙着上山寻容晚玉汇合,那些尸首便捆着放在了马背上,暂时还没有处理。 “正好,把那些尸体带过来吧。”容晚玉心中有了决策,瞥了一眼犹有不服的亲卫们。 也许,他们不全是恶人,但跟在二皇子的身后,他们的手绝不可能干净,对敌人的怜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们,都杀了吧。” 一句淡淡的话,不带一丝起伏,却断定了十余人的生死。 一声令下,以何镖头为首没有一个犹豫的,将二皇子所有的亲卫,全部抹了脖子,干净利落,连一声哀嚎也无。 再然后,依容晚玉之令,何镖头带人将田首辅派来的刺客尸首一一搬入,伪装成刺客和二皇子亲卫厮杀两败俱伤的景象。 见状,钟衍舟也明白了过来,容晚玉是想让田首辅来背锅,但犹有不足,“这些人虽是田首辅派来的,但都一副江湖打扮,身上也没有什么可证明身份的,如何让人信服?”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所以杀了二皇子的人,他孤立无援死无对证。但活人,却可颠倒黑白。”容晚玉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天色,已过了最热的时候。 夜长梦多,今日城门关闭之前,必须回城,迟则生变,若过了一夜,田首辅自然会反应过来,计划落空。 “我要见见那几个活口,逐一击破吧,是人,总会有软肋。” 明明刚刚才经历了危险,但容晚玉却越来越冷静,钟衍舟负责将那几个活口单独提来问话,趁着这个间隙,容晚玉则在偏房,稍作歇息。 秋扇和丹桂取来热水,给容晚玉洗面,重新挽发,取来干净的衣裳给容晚玉更衣。 褪去衣衫,丹桂看见自家姑娘的脖子和手腕上都有被禁锢出的红痕,后脑还摸到了一个突出的鼓包,险些又落下泪来。 秋扇也是一惊,她们见到姑娘时,虽然姑娘没穿外衫,但看着也还算无恙。 如此一见衣衫下的模样,还有那被单独关押,裸着半身的二皇子,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秋扇深吸了口气,用胳膊肘撞了撞丹桂,对她微微摇头,让她不要哭,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帮容晚玉更衣完后,秋扇取来一条丝帛,打了个结绕在容晚玉脖子上,将多余的掖入衣领中,看着只像是多了一件里衣,恰巧遮住了脖子上的痕迹。 待容晚玉出门去审讯,秋扇故意拽住丹桂晚了几步,低声叮嘱她,“今日所见,半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贞洁名声是能要人命的。” 丹桂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审讯之事,容晚玉并不擅长,她看见钟衍舟提着第一个活口进来时,忽然想起了和迟不归在京郊查田时的遭遇。 那时候,是迟不归将那几个庄头带入了地窖,也不知说了什么,再出来,那些人便吐露了实情。 “不归,你南下前没想到友谊日,我也会做着你从前做的事吧?” 容晚玉的心中喃喃,面上波澜不惊,唯一的脆弱,只在心中对所思之人独白。 “我很聪明,特别聪明,这些事我见得多便学得快,你若再不回来,你的本事我可就都学会了。” 第281章 了结 寒山寺的某处厢房。 门口有两个身着硕国服饰的壮士把守,看着漫不经心,实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一个人高马大,将头发扎成无数小辫,再高束在头顶之人气势冲冲地往一间厢房的门口走去。 一个戴着毡帽的中年男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着拦住了小辫子,“高统领,这么急,有什么事?” “燕安怀,你给我让开!”高统领一脸不爽,伸手想要推开燕安怀的手,却被燕安怀又揽住了肩膀。 “诶,别动怒,我这不是和高统领闲聊几句吗,有没有恶意” 燕安怀的话未说完,高统领便抽出了随身的佩剑,搁在了他的脖子上,满脸戾气。 “你在这儿,是想拦着我见他,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屋里!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叛徒没安好心,殿下便是轻信了你们” 话未说完,他面对的厢房门便被打开了,走出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若容晚玉在此,便会认出,这人便是在膳房露过面的那个硕国人。 “我适才在午睡,高统领有何要事?”面具男子的声音嘶哑难听,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面孔,眼睛处也只是露出了瞳仁,看不出神色。 见人好端端地在面前,高统领冷哼一声,收起了佩剑,“殿下要见你。” “原来是殿下传召,高统领你怎么不早说呢,这要是误了时辰误了大事可怎么得了。”燕安怀夸张地拍了拍大腿,又将面具男子推了回去。 “你这午觉也不知道换件衣裳,你看你这衣裳睡得皱皱巴巴的,见殿下岂不失礼,快去换一件。” 高统领对两人没什么好脸色,只下最后通牒,“给你一刻钟,迟则自罚。” 燕安怀跟着面具男子一道进了厢房,随意从柜子里扯了件衣裳给他,漫不经心地伸手从男子的衣领出拈出了一根不起眼的羽毛。 面具男子见到那羽毛瞳孔微缩,刚张开嘴,却被燕安怀抬手制止了。 “不用跟我解释,你只要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便好。” 燕安怀拍了拍面具男子的肩膀,退了出去。 男子沉默片刻,换好衣裳后出门,自行前往了硕国皇子的厢房。 硕国皇子齐鸣竹看着年岁不大,体格也不算健硕,面貌倒是十分出众,眼眸自带一股锐利之气。 “阿既,你可知这寺内,正有热闹事?” 名唤阿既的面具男子跪坐在旁,摇了摇头,“属下午后小憩,未闻寺内动静。可需属下去探查一番?” “不用,总之是他们澧朝人的热闹。”齐鸣竹摇了摇头,扬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可知今日,在膳房,你们几个见到的是什么人?” 午膳,齐鸣竹并未和下属一道去用膳,而是单独留在了厢房内用膳。 此番万寿节,他以硕国皇子的身份前来朝拜澧朝皇帝,不可谓不郑重,入了澧朝国都,自然要更加小心谨慎。 阿既点了点头,“他自报家门,说是澧朝二皇子,那女子似乎是什么县主。” “不错,澧朝二皇子姜诺,母亲是澧朝的贵妃,那女子么,可是永宁侯的小姐所生,父亲是澧朝如今的户部尚书。” 虽然远在硕国,但齐鸣竹对两人的身份家底却随口道来,显然在澧朝,也有不少硕国的眼线。 “永宁侯”阿既闻言声音这才有了起伏变化,“是那个打败我们硕国的永宁侯?” 听见阿既的话,齐鸣竹不知为何笑了,点点头,“对,就是那家。不过如今的永宁侯府,已是后继无望,只剩一个侯爷,还从了商。想当年永宁侯在西境,大败我硕国数十万兵马,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说起永宁侯,齐鸣竹似乎顺口一般,又说起了有关容晚玉的小道消息。 “那永宁县主,此前咱们的眼线回传消息从未提及,今年却频发出现此人姓名。有一身卓绝医术,救过澧朝皇帝,还出手救过不少百姓,可惜命不好,才死了个未婚夫婿。” 阿既似乎不明白为何殿下会谈及这些琐事,便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半点反应。 齐鸣竹看了他一眼,似乎忽然没了聊天的兴趣,打了个哈欠,“算了,跟你这个木头聊八卦,实在是无趣,你去通知他们,一个时辰后,咱们启程入京都。” 阿既领命退下,便如齐鸣竹所言,像一个沉默的木头。 寒山寺的另一头。 容晚玉依次审讯那几个活口,用了些致幻的毒药,终于撬开了一人的嘴。 他的软肋,是京城中怀有身孕,将要临盆的妻子。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按照我的命令行事,定会保你妻儿无恙。” 那致幻的毒药出自阿月之手,造价不菲,容晚玉也只是有备无患,从阿月那里搜罗来的毒药,每种都备了一点带在身边。 男人倒在地上,满头的冷汗,想起刚刚自己撞了邪似的将妻子的藏身之地说了出来,就后悔得想要咬舌自尽。 见男子面上还有挣扎,容晚玉加重了语气。 “你妻子的下落,我都已经知晓了,你觉得你此时,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最终,那男人还是低下了头,哭着答应了下来。 “我可以配合你,如果你言而无信,伤害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容晚玉对这种诅咒之言,直接当做耳旁风,等男子情绪稳定后,再将计划一一告知他。 了解了此事,天色已然不早了,容晚玉等人,还需尽快返回都城。 二皇子还在昏迷,容晚玉让人将他放在担架上,露出了他的脸,就这么一路抬回京都。 离开寒山寺时,容晚玉抓住一个战战兢兢的僧人,让他去请来主持道别。 主持步履维艰,走到寺门前,看见了好端端的容晚玉,和躺在担架上的二皇子,身形一颤。 “主持您年纪也不小了,再诚心向佛,也该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容晚玉见状出言劝慰,似乎真心关切。 主持苦涩一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不知容施主叫来贫僧,是有何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容晚玉指了指还昏迷不醒的二皇子,叹息一声。 “只是想告诉主持一个噩耗,二殿下被歹人袭击,伤了子孙根,恐是不过主持别怕,二殿下的人骁勇善战,拼死护下了殿下的性命。回京后,我上报陛下,自会秉公处理。” 主持看着容晚玉一双冷静如深潭一般的眸子,原本就苍老的面容似乎瞬间又衰老了几分,肩慢慢塌了下去。 “贫僧明白了。” 第282章 回城 赶在关闭城门前,容晚玉一行人回到了都城。 近来万寿节将至,上京都的各路人马不在少数,城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依次接受盘查。 以防二皇子半路苏醒,容晚玉给他喝了一点安眠之物,一路从寒山寺到城门,他都睡得不省人事。 他们的到来,吸引了不少人都注意,不仅都骑着马,还拉了两架板车,上面盖着白布,有一股难掩的腥臭味。 这阵势引起了守城官兵的注意,一个兵卒小跑过来,见到那马车的旗帜,对领头的钟衍舟道,“近日入城者,货物皆需检查才可入内” 钟衍舟翻身下马,拿出自己的腰牌给那兵卒看,又指了指领头的马车。 “二皇子受了伤,急需入城进宫,还请行个方便。” 见钟衍舟亮明了兵马指挥司的身份,守城士兵便已是放心了一半,闻言甚是惊愕,从掀开的帘子望了一眼,看见了马车内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他不认识二皇子,但不耽误他知道这件事的紧急性,立刻引着钟衍舟等人从另一道门入内。 唯一的马车给了二皇子,容晚玉便戴上帷帽,骑着马跟在队伍中央。 入城总有特殊身份之人有特权,无需和百姓一般排队入内,另一道不常开的门此时也有人在前,正在和官兵交谈。 和钟衍舟交接的守城士兵,立刻跑上前,附耳同长官说了情况,长官也是面色大变,顾不得和远道而来的客人攀谈,急切地让他们先让出道来。 “诸位对不住,事发突然,他们车内有病人急需诊治,烦请让道。” 一共三辆乘人的马车,还有三四架运货的马车堵在前面,听见官兵的话,他们立刻调转马头,将路让了出来。 途径那队人马时,钟衍舟抱拳说了一声多谢,才注意到,那一队人都穿着硕国服饰。 容晚玉夹在中间,也侧首望了一眼,马都往前跑出去了好一段路,她的目光都还停留在那一行硕国人的身上。 严格来说,是第二辆马车外,那个带着面具的硕国人身上。 是他救了自己的,竟然是硕国使团之人? 入城后,便要兵分几路,钟衍舟需要护送二皇子入宫禀明情况,何镖头则要带着几个活口交给十八进行审讯。 容晚玉则需扮演受惊过度,回府休养的娇弱大小姐。 “表妹我们就怎么了?你怎么魂不守舍的?”钟衍舟正想和容晚玉作别,便看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不停往后看。 他顺着容晚玉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了在他们之后进城的硕国使团,看方向是去了鸿胪寺落脚。 “那些是硕国人,应该是来参加万寿节的。” 容晚玉轻轻嗯了一声,心中犹豫片刻,还是没提那救了自己的硕国人,和钟衍舟道别又叮嘱了一番。 “表哥你快去吧,不然一会儿宫中要落钥了。你定要按照我教你的上呈陛下。” 钟衍舟点了点头,招呼自己的人手,将放着二皇子的马车护送入宫。 何镖头则将容晚玉主仆三人护送回容府后,才和她作别。 刚踏入容府的大门,马管家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好不容易劝动容晚玉回府,生怕有什么变故,从早等到晚,扬起笑脸迎了上去,看见容晚玉被丫鬟搀扶着,笑容促然消失。 “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容晚玉似乎十分虚弱,还捂着心口,半倒在丹桂的怀里。 秋扇替他回答了马管家的话,开口便先叹了口气,“今日咱们在寒山寺,遇见了一场行刺,别的先不提了,先让姑娘回屋歇息。” 马管家闻言,诶了一声,连忙让出路来,又叫来一个有力的仆妇,直接把容晚玉抱回了玉雨苑。 约莫也到了晚膳时辰,马管家前脚把大小姐送回玉雨苑,后脚便急匆匆地去了夫人所在的碧桐苑。 今日容晚玉要归家,容束特地让钟宜沛在碧桐苑设家宴,除了老夫人,其余人都到了,只差容晚玉一人。 见马管家匆匆而来身后却没别人,容束的面色便难看了些,开口便是质问。 “你不是说大小姐上了香就回来吗,人呢?还要长辈去请她不成?” 容沁玉坐在左侧,闻言软软开口,“长姐如今贵为永宁县主,行事排场自然有别于从前,父亲莫要动怒,许是长姐离家日久,还未习惯” “主君,”马管家直接开口打断了容沁玉的话,半点没给二小姐留面子,一脸担忧道,“大小姐是被丫鬟扶着回来的,说是在寒山寺遇到了行刺,面色惨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钟宜沛反应最快,起身立刻往玉雨苑赶,容束慢了一步,也沉着脸起身跟了上去。 容思行和容秀玉一脸焦急,也撵了上去,方姨娘跟在后面护着,生怕两个孩子跌了,不住劝说让他们慢些。 转瞬,一桌子人就只剩下了容沁玉一人,面上有尴尬和恼怒。 马管家看着二小姐,微微摇了摇头,从前萧姨娘在,好歹二小姐还得主君看重疼爱。 如今萧姨娘没了,老夫人关起门来只顾自己安享晚年,好不容易有个亲弟弟,还被养在了夫人的院里。 从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容家二小姐,彻底成了无依无靠的小白菜,偏偏她自己还看不清自己如今的情形,整日还妄想着和大小姐打擂台。 如今的大小姐,那早已不是拘在这一方天内,只知道经营算计,看着主君脸色行事的后宅小姐了。 哪里是二小姐可以匹敌的呢? “二小姐,您可要去看望大小姐?” 容沁玉仰着头,瞪了一眼马管家,起身便往自己的芙蓉阁去,她才不要去讨好容晚玉。 回到芙蓉阁,容沁玉气得想摔东西,却被揽月劝住,“姑娘,咱们如今只有每月的例银” 萧姨娘多年受宠,死了后容束也没有收回那些珍宝铺面,都留给了容沁玉。 但那到底是从前的积累,如今容沁玉每月到手的银子连从前的一半都没有。 萧家被她亲手摧毁,祖母也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容沁玉再没了大手大脚的资本。 容沁玉想起这些,只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大石,最后只能狠狠捶在枕头上出气。 将枕头捶得不成样,容沁玉忽然抬起头来,言语森然。 “水儿那个废物,既然她不上心帮我,那你去给她送样东西,让她长长记性。” 第283章 多方权衡 皇宫。 钟衍舟跪在御书房内,将寒山寺所发生的经过一一上奏皇帝。 自然是按照容晚玉的说法。 上奏完后,钟衍舟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等着皇帝示下。 他心底其实也有一些紧张,表妹的意思,是将这件事全部推给田首辅派来刺杀她的刺客身上。 皇帝信与不信,事关皇子安危,都会让大理寺彻查。 这时,他们劝降的那名刺客就派上了用场,能不能定罪到田首辅的头上不重要,只要让他将这脏水泼出去,该着急的便是田首辅了。 谋害皇子可是死罪,田首辅眼下应该知晓刺杀计划失败了,以他的人脉眼线,得知寒山寺发生的事也只是一日的功夫。 知道计划失败,他自然也会想方设法去掩盖自己犯罪的行迹。 “田首辅派了心腹杀我,便是最好的把柄。只要让大理寺的人知道,那些刺客的出身,田有为便摘不干净自己。刺杀皇子还是刺杀县主,到底他是主谋。” 钟衍舟还是有些不放心,最重要的是二皇子总不会帮着他们说话。 “田首辅是二皇子的人,等二皇子醒了,他自然会帮着田首辅来污蔑我们。” 容晚玉神秘一笑,摇了摇头,“他不会,也可以说,他不敢。” 钟衍舟回忆着容晚玉的话,心中难免七上八下,打定主意,便是皇帝不信,或者二皇子事后追责,他一力承担,不牵连表妹便是。 皇帝听完钟衍舟的话,沉默良久,低声问了大太监德贵几句话。 得到回复后,才看向钟衍舟,“起来吧,既如此,你将那名疑犯交给大理寺,那些刺客的来历,让大理寺去查。” 果然如同容晚玉所料,钟衍舟松了一口气,起身应是退下。 没了外臣,皇帝忽然用力地咳嗽起来,德贵连忙端来热茶,又给皇帝顺气,眉毛蹙成倒八字,“陛下,龙体为重,您别气坏了自己。” “蠢货,逆子”皇帝咳得满脸通红,勉强压制住了喉头的痒意。 没等他这口气顺过来,得知儿子出事的娴贵妃便已经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小太监入内禀告,德贵眼神微垂,一副忧心模样,劝道,“陛下,母子连心,贵妃娘娘定然是担忧二殿下而来。要不奴才让娘娘改日再来” “不,让她进来。”皇帝握紧拳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此时他肝火正旺,有人要往上撞,何不松快自己。 德贵诶了一声,走出门外去迎娴贵妃。 娴贵妃听见皇帝愿意见她,直接撞开德贵便往里走。 入了御书房,再不见门外的气势汹汹,而是未语泪先流,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臣妾才从诺儿那里来,诺儿竟伤得如此重,到底是谁要害诺儿,陛下您可要为诺儿做主啊!” 贵妃虽然不复年轻,但貌美依旧,哭得梨花带雨,也不掩美貌半分,便是一旁无根的太监剪了,也觉得观之生怜。 若搁在平日,贵妃只要落泪,皇帝必然是怜惜的,而不像今日,坐在龙椅上,冷冷得看着她,一动未动。 娴贵妃隐约察觉到了皇帝的情绪有些异样,拿出手帕给自己擦泪缓解尴尬,还想着再卖卖惨,引起皇帝的怜惜。 “御医说,诺儿被人伤在了私处,又耽误了时辰,恐难恢复如常,陛下,诺儿还未娶得正妃,还没能有嫡出的皇孙,日后可如何是好啊——” 见娴贵妃似乎不知内情,皇帝微微阖目,使唤大太监道,“德贵,把寒山寺主持的遗书,给贵妃过目。” 娴贵妃的哭声一顿,不知为何扯到了什么寒山寺主持,一头雾水地接过德贵递来的几张纸。 满目暗红色的字迹,一看便知是以血为书,娴贵妃有些嫌弃,捏住了边角。 等看清内容后,她打了一个哭嗝,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手一松,任由那血书落在了地上。 赫然可见,寒山寺主持自戕留下遗言,言明了在寒山寺的经过。 永宁县主上山祈福,被二皇子带人软禁,意图不轨,行事未成,被来历不明的刺客打断,双方激斗,钟指挥带人援助,救下二皇子。 身为寒山寺的主持,他有违佛训,未阻止淫邪之事,德不配位,自戕谢罪。 娴贵妃先捂住了嘴,又结结巴巴开口,“陛下,不不可能,是诬陷,有人诬陷诺儿” 皇帝将手边的砚台掷出,打在了娴贵妃的额角上,墨汁混着鲜血流下,打湿了娴贵妃右眼的眼睫。 天子动怒,屋内所有宫人都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什么都没听见才好。 德贵也跪下了,跪在了皇帝的身边,看了一眼那些宫人,心中叹息一声。 “诬陷,是主持那命诬陷你的好儿子,还是永宁县主用自己的清白污蔑你的好儿子!你可知,适才钟衍舟如何跟朕上奏?”皇帝气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对三个儿子,都含有期待,自认为给足了他们该有的一切。 可是老二年岁越大却越是不堪,如今竟然连玷污大臣之女都敢做,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娴贵妃顾不得额角的疼痛,心中已是一片寒意,跌坐在地,不言不语。 皇帝也没想她回应什么,自顾自道,“他告诉朕,老二是和容晚玉在寒山寺偶遇同游。他巡逻时发现端倪,从城内跟踪那些刺客一直到了寒山寺,才阻拦了那群刺客对老二下毒手。” “偶遇,对,是偶遇。他都如此说了,说明这秃驴就是胡说八道,没有什么意图不轨”娴贵妃也是慌了神,抓住一个词便不放,丝毫没看见皇帝看她的目光中的厌烦。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慌张的狼狈的女人,只觉得陌生,不明白那个和自己从小相识,聪慧过人又容色倾国的青梅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愚蠢的模样。 最后才难掩失望的,断了娴贵妃的所有念想。 “君臣有别,哪怕容家女是受害者,他们也不敢将老二的罪状公之于众。这是他们顾忌皇家的颜面,才给了老二一个体面。你竟然还” “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守着老二。告诉他,他的伤是那些刺客所为,只能是意外。他手头的差事,自会有人接管。” 第284章 无理医闹 二皇子的寝殿内,太医院当值的御医全聚集在此。 虽然二皇子并无性命之忧,但御医们还是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 因为二皇子伤在了子孙根,汤药灌下去,针灸扎进去,都没有丝毫反应,眼看着是坏死了。 集所有御医之力,也只是让二皇子的伤势没有进一步恶化,要治好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娴贵妃失魂落魄地从御书房回来时,看见得便是一屋子的御医,跪得整整齐齐的模样,面朝自己。 而二皇子还躺在床上,似乎还未清醒,这样的景象让娴贵妃吓得踉跄一步,被宫女连忙搀扶住。 “我的儿——” 看着娴贵妃悲痛欲绝的模样,所有御医更不敢抬头,只有陆院判反应了过来,忙开口道,“娘娘,殿下已无性命之忧,稍后便会苏醒。” 合着是娴贵妃看见一屋子的御医跪得战战兢兢,以为二皇子已经驾鹤西去了。 娴贵妃闻言,又生出了力气,绕开御医们,扑倒在床榻边,伸手摸了摸二皇子惨白的脸颊,眼中的恨意和怒火呼之欲出。 “诺儿的伤势如何?” 院正不在,官位最高的还是陆院判,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回话。 “回禀娘娘,二殿下他,他伤势暂且缓和,不会再度恶化,只是要想痊愈,恢复如常,实在是,实在是……” “吞吞吐吐成何体统,照实说,如有隐瞒,宫规伺候。”娴贵妃伸手擦去泪痕,镶满宝石的护甲在明亮如昼的满宫烛火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陆院判避开娴贵妃的目光,心中百转千回。 大夫自古以来都不止是看病救人,他们要打交道的不止是病人,更有病人的亲眷。 有时候,后者比前者更加难缠。 身为御医,可以说他们是全天下大夫之首,不仅意味着更高的地位,更意味着他们要面对的病人更加难缠。 如果说,对症下药,不同的御医尚且有不同的药方,那对于这些身份尊贵的病人及其亲眷,他们都有一致的共识。 那就是,话不可说满,过满则溢。 “殿下伤在了要害,臣等倾尽全力,让伤势不再恶化。正所谓一日病,百日养,要让殿下恢复如常,自然需要更稳妥有效的法子,臣等自然会竭尽全力,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娴贵妃此时本就有些心力交瘁,被陆院判的话绕得更是头昏脑胀,抬手制止陆院判进一步的胡诌,“你只需告诉本宫,诺儿痊愈,需要几日。” 陆院判骤然被打断,噎了一下,皱着脸犹豫道,“殿下身份贵重,具体用药还需商榷,难以定夺确切的” “七日,七日若诺儿的伤势没有任何转机,本宫要你们太医院给诺儿陪葬。” 娴贵妃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岂会不知太医院的这群御医惯会说些场面话,直接堵死了陆院判的所有退路。 她侧首看向陆院判,嘴角微微扬起,严重却不带半分笑意,美艳得如同带刺的蔷薇。 “本宫知道,你是太子的人。不过院判不妨掂量掂量,身为这宫中的御医,本宫代行皇后之职,可否断定院判你的生死呢?” 陆院判的心一沉,双膝一软,跪在了榻前,身后的御医们听见娴贵妃的命令,一个个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娴贵妃收回目光,不再管那群太医,拿起手帕给二皇子轻柔地擦去额角的汗珠。 “你们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你们若能扶伤,本宫便能免死。下去吧。” 御医们应声退下,离开寝殿后,脸一个比一个拉得长,忍不住问询陆院判,“这可如何是好?贵妃娘娘宠冠后宫多年,此次伤得又是二殿下,还是那样的伤势” “你问我,我去问谁?”陆院判反问了一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看了一眼今日当值的御医们,忽然问道。 “卢御医今日未来?” 有御医回答道:“今日并非卢御医当值,明日倒是会来。” 陆院判并非不担心娴贵妃的威胁,可他和这些太医不一样,他身后有太子这个靠山。 二皇子伤了子孙根,恐难有嗣的消息,足以让太子大喜,他趁机讨要个护佑,也不算难事。 只是,要把这治病无能之责推出去。 陆院判心中思定,面上不显心绪,“卢御医从军多年,最擅外伤,明日便由他来主医二殿下吧,咱们齐心协力,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太医的小九九们,传不回二皇子的寝殿。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娴贵妃一直握着二皇子的手,终于守到二皇子苏醒过来。 二皇子迷迷糊糊睁开眼,被明亮的烛光刺得眼皮颤动不止,贵妃见状,连忙让宫人熄掉了一半的蜡烛。 “诺儿,你可算醒了,吓坏母妃了,有没有哪里痛,渴不渴?” 从寒山寺到寝殿,已过了数个时辰,二皇子先是被人打晕,又在巨痛中清醒,连打自己的罪魁祸首都没看清,便又痛昏了过去。 再然后被容晚玉灌了药,回到寝殿,御医们给他处理伤势,自然也下了不少猛药,此时还不大清醒。 半晌,才开口喊出了一个名字,“容晚玉在哪儿?” 听见这个名字,娴贵妃便紧紧攥住了二皇子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似乎想要一巴掌打醒他,可看见二皇子虚弱的模样,到底下不去手,最后无力地捶在了被褥上。 “事到如今,你还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你忘了,自幼母妃对你的教诲?你是要胜过你的兄长,胜过你所有的兄弟,你怎可把你的前程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娴贵妃的句句诘问,让二皇子渐渐回想起了白日所发生的一切。 他猛然想要起身,却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瞬间脸色一白,倒在了软垫上。 吓得娴贵妃收住了话头,伸手扶住他,“母妃吓到你了?不说了,母妃不说了,等你的伤好了” 二皇子终于在疼痛中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低下头,看向被被褥遮盖住的伤处,满眼的不可置信。 第285章 东宫有喜 二皇子的事,被皇帝下了死令,瞒得滴水不漏。 众人只知,二皇子在寒山寺和永宁县主同游,被来历不明的刺客伏击,此后又有兵马指挥司的钟副指挥援救及时,抓住了一个活口,交给了大理寺审问。 皇帝的严令,却绕不开太子和四皇子,前者从陆院判口中得知,后者本就是此事的参与者之一。 听了陆院判的上报,一向沉稳的太子,难得喜形于色,直接从座椅上起身站了起来。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二殿下的伤,臣亲自验过,错不了。”陆院判双手拱于前,面上要平衡身为医者的仁慈之心,和身为太子党羽的喜悦之情实在有些为难,以至面色似喜似悲,看着有些滑稽。 “今日臣让卢御医去主治,但臣以家学发誓,二殿下的那处绝对不可能恢复如常。可惜二殿下年纪轻轻,又还未娶得正妃” 他看似说着痛惜的话,实则正说中太子最欢喜之处,引得太子笑着拍案。 “是啊,真是可惜。娴贵妃从母后薨逝,便把持后宫多年,对老二也一直寄予厚望,总想着给他选一个最好的皇子妃,这才耽搁至今。” 提起那个在后宫耀武扬威多年的女人,太子面上便浮现出一抹冷笑。 要不是他母族势盛,只怕没了母后他也难以在这后宫中平安长大。 仗着父皇的宠爱和母家的助力,娴贵妃一向飞扬跋扈,未参与政事前的太子也要退避三舍。 就连太子的婚事,当初娴贵妃都想横插一脚,最后还是母族宇文家的家主,太子的祖父亲自出面,才定下了如今出自宇文家的太子妃。 若没有娴贵妃,便不会有跟自己相争多年的二皇子姜诺,太子见到他们母子如今的下场,自然心中舒畅。 太子靠回座椅,转动拇指上的扳指,收敛起所有喜悦,恢复到平日不动声色的模样。 “也不可大意,老二虽未娶正妃,但他的侧妃去年也给他诞下了一个庶子,太子妃至今,也还没有好消息” 皇室看重子嗣,认为子嗣昌盛也是皇运延绵的象征。 但无论是当今的皇帝,还是成年的三位皇子,在子嗣上,都不尽人意。 皇帝后宫嫔妃众多,但到如今年岁,再要生育也是艰难,这也是祥妃有孕后极受宠的缘由。 如今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位,剩下的皇子都不过十岁,连公主的人数在历朝历代都不算多。 再说三位成年的皇子,太子和太子妃成婚日久,也曾孕育一位皇长孙,可惜幼年夭折后,太子妃再无所出。 太子为皇嗣计,也纳了不少妾室,生下的女儿倒是活了好几个,儿子却接连夭折了三个。 二皇子未娶正妃,只有一位家世清白的侧妃,那名侧妃去年诞下一个男孩儿。 为取悦父皇,老二还将那皇孙亲自抱进了皇宫,让皇帝赐了名,此后便一直养在侧妃膝下,甚少露面。 老四从前风流债不少,但真正有名分的却一个也没有,更别提子嗣了。 陆院判见太子沉默下来,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子嗣之事,不由得又提起了心。 他是太子的心腹,自然也没少为此事给太子和东宫女眷诊脉开药,若真论起来,也是他的失职。 陆院判还在心中嘀咕如何将此事揭过,忽有宫人来报,说太子妃和侧妃苏静安在外候传。 太子想起苏静安嫁入东宫前的品行,皱了皱眉,但想到太子妃平日操持东宫还算稳重,不会不开眼随意来打扰他,还是点了头,“让她们进来吧。” 片刻,太子妃带着低着头似有一抹羞意的侧妃苏静安走了进来。 见到陆院判也在,太子妃的眼神微滞,再笑了起来,“陆院判来得正巧,有一桩喜事,正好让陆院判再确定一番。” 太子看了一眼满眼笑意的太子妃,又瞥了一眼刻意将手放在肚子上的苏静安,坐直了身子。 “是有喜了?” 太子妃笑着点了点头,主动牵起苏静安的手,将她引到太子身旁,一派贤良淑德之姿。 “正是,苏妹妹口风紧,之前只怕是月信不准,近来有孕吐之象,才请了大夫诊脉。只是私下请的大夫,总比不过陆院判更让人放心。” 苏静安被太子妃说得红了脸,但眉梢间的喜意也难以掩盖,“妾身不敢隐瞒,只怕让殿下空欢喜一场,这才拖了些时日,还请陆院判复诊一番。” 太子第一次主动牵起苏静安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立刻冲着陆院判招手,让他上前给苏静安诊脉。 等着陆院判诊脉期间,苏静安心中的得意越来越盛。 她嫁入东宫后,并没有得到意料中的荣宠,太子忙于正事,甚少踏足东宫,便是来,也大多留宿在太子妃的寝殿,还有那些资历深厚的旧人身边。 苏静安心中自然惶惑难安,害怕长此以往,太子便忘了有自己这样一个侧妃。 多亏了太子妃一直宽慰她,时常召她说话打发时间,就连太子难得去她房中几回,都是太子妃主动劝导所至。 故此,苏静安察觉自已有孕象后,谁都不敢说,只告诉了太子妃。 太子妃也如她所料,十分大度地替她思虑周全,给她请了大夫确诊,再让她稳住头三个月,再告诉太子,免得出什么意外。 陆院判果然诊出了如珠般圆滑流利的脉象,正解他适才心中所困,喜不自胜,笑着向太子报喜。 “回殿下,侧妃却有身孕,已有三月,胎象极稳。” “好!来人,传孤的旨意,东宫上下,皆有重赏,便当是为这来得正好的孩儿祈福。” 阖宫上下,自然都是一派欣喜,齐齐下跪,向太子告喜。 “恭贺殿下梦熊之喜——” 梦熊之喜,便是寓意怀有男胎,东宫的下人自然也知道自家主子如今最期盼的事。 苏静安被太子搂在怀中,如待珍宝一般,她心中如食蜜糖,也没忘了太子妃的厚待之恩,帮太子妃说了不少好话。 “妾身有今日,多亏了姐姐关切照拂,殿下论赏,可别忘了姐姐该居头功才是。” 太子闻言,也牵起了太子妃的手,稍稍用力握了握,难得温柔,“你一向识得大体,东宫交给你,孤很是安心。” 太子妃笑着垂下头,遮掩住眼中的一抹悲意。 第286章 二度装病 容府,玉雨苑。 从寒山寺归家后,容晚玉便一直称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容束曾想为她入宫请太医,容晚玉拒绝了,说自己只是惊惧过度之症,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康愈。 二皇子寒山寺遇刺一事,已是满朝皆知。 皇帝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查办,下了朝还特地留住了容束说了几句话。 话里话外,都表示此番行刺,容晚玉是被殃及池鱼,还御赐了不少补品,让容束带给容晚玉。 容束见皇帝态度如此,才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女儿掺和进这件事中会影响他的仕途。 皇帝格外的关切更是让容束受宠容惊,回府后,便不再拿此事做文章,顺了容晚玉的心意,让她自己好好休养。 秋扇和丹桂抱着一大堆御赐的补品回了玉雨苑。 听见屋外有动静,本来还在看医书的容晚玉眨眼便将自己躺平,微蹙眉头,一副柔弱模样。 于嬷嬷望了一眼窗外,看清来人后,笑着轻轻拍了拍容晚玉,“姑娘,是秋扇和丹桂回来了,没有外人。” 容晚玉闻言,这才一骨碌又坐了起来,顺便转动了一下躺得酸软的胳膊,“这忙惯了,骤然闲下来,真是不习惯。” “可不是,您开春后,在家便没呆过几日,整日奔波在外,人都瘦了。” 于嬷嬷向来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模样,这回容晚玉归家后却一改从前的行事作风,对自家姑娘那是一个无微不至的关怀,可见也是心疼她这大半年来的际遇。 秋扇和丹桂将补品一一入库,拿着礼单来给容晚玉回话。 “姑娘,这些是主君派人送来的,说是陛下御赐的补品。” 容晚玉伸手接过礼单,用毛笔勾画出了好几样,“画横线的给外祖母送去,打圈的分给母亲,这些给两位舅母” 御赐手笔自然不可小觑,不但品种繁多,这品质也是上上乘的。 容晚玉对这些养身滋补之物,可谓是如数家珍,只看了一眼,便知晓适合什么人食用,七七八八分下来,几乎就没给自己留下几样。 除了永宁侯府的女眷和母亲,容府里的方姨娘都考虑上了,祖母那处则只是送了个看得过去的,横竖容家老太太也只会看贵不贵,不论合适与否。 有几样难得的补品,她让秋扇单独拿了纸张记下来,又从自己的私库添了不少东西,让秋扇派人送去永丰镖局,带去青州,给迟不归的养母。 “本该去看望迟伯母一回,诸多牵绊耽搁了,暂不得见,也该替不归略尽孝才是。” 容晚玉微微一叹,虽然她已知迟不归的真实身份,但依旧愿意如同迟不归一般,将迟母视为迟不归真正的母亲。 无论是她易子护主的大义,还是对迟不归多年来的养育,都足以担得起母亲之名。 原本容晚玉想借扶棺还乡之机,去拜见迟母,但此后又遇田首辅从中作梗,只能暂且作罢。 “姑娘的心意,迟夫人定然会明白的。”秋扇应下差事,又宽慰几句主子。 她和丹桂,身为容晚玉的心腹,自然也知晓迟不归未死失踪的消息,暗指道,“姑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也是迟夫人的期盼。” 于嬷嬷接过礼单看了看,见容晚玉几乎都送了出去,没给自己留几样。 知道姑娘的性子,也没有相劝,只是从剩下的挑了一些适合容晚玉现在食用进补,亲自拿去厨房,盯着他们烹煮。 待于嬷嬷走了后,秋扇才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交给了容晚玉,“姑娘,这是宫里送来的,四殿下给您的信。” 容晚玉闻言,暂且将旁的心思放到一边,打开信阅览了一遍。 信中,姜询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直言了几件要事。 其一,是皇帝对寒山寺一事的定夺,如容晚玉所料,分毫不差; 其二是二皇子的伤势,如今太医院全力医治,卢御医为首,但卢御医私下向姜询透露过,此伤难医。 其三,则是和二皇子的遭遇相反的东宫喜讯。 最后,才寥寥几笔提及各国使臣已入京都,他近来忙于礼部之事,抽不得空来看望容晚玉,望她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寒山寺之变,姜诺所受不足以消弭其罪,本皇子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将信看完,容晚玉交给秋扇让她去烧毁,摇头笑了笑,“虽有波折,好歹东家看见了自己的功劳和苦劳。只是这仇,还得自己报才算痛快。” 秋扇前脚才外出去送那些补品,后脚玉雨苑就又来了客人。 容晚玉照样躺回自己的床榻上,等下人来报,说是公主府的女医阿月和赵国公家的淑和郡主,才放下了佯装的架势。 “快请进来。” 阿月和赵雅茹并肩而入,还没看清打扮,赵雅茹便已经飞扑到了容晚玉面前,伸出手将容晚玉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一遍。 “没外伤,额头也不烫,晚玉你哪儿病了啊,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要不要我替你运功疗伤?” 容晚玉感动又好笑,伸手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顺了顺,拍了拍赵亚茹的手以示安抚。 “我没病,也没伤。你是不是又从哪儿学了什么江湖之术,还运功疗伤,小心你爹娘听了,又关你禁闭。” “他们才不关我了呢,比起如今对我的安排指使,我宁可被关禁闭。”赵雅茹十分夸张地叹了一口长气,又一脸不解地看着容晚玉。 “不都说,你和二皇子在寒山寺遇刺了吗?二皇子现在还在宫里躺着呢,你居然毫发无损?” 说完又狐疑地盯了一眼容晚玉,“你是不是怕我们担心,故意瞒着?阿月,你快给她诊脉瞧瞧。” “她没骗你。”阿月对格外活泼的赵雅茹向来敬谢不敏,今日和她结伴一道来探望容晚玉,想来已受摧残,直接端起茶扭头装着欣赏风景。 容晚玉知道赵雅茹心性单纯,随意胡诌了一个理由敷衍过去,“我向来运气好,这二皇子伤那么重我却毫发无损,这传出去不得显得我跟那刺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所以我才装病,避一避风头。” 第287章 友谊无关身份 听了容晚玉的解释,赵雅茹非但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装得对,装得好。那二皇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心眼比针尖还小,小时候我同母亲赴宫宴,我就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都要让我给他跪着把鞋擦干净,晚玉,你可千万别和那种人有牵连啊。” 赵雅茹向来是怨憎分明,对喜欢的人那是十分的大度友好,对讨厌的人,则是恨不得见面就揍上一顿。 可见这件童年往事让她对二皇子留下了很是负面的认知,此前和容晚玉在宫中参加赏花宴,也曾提醒过容晚玉不要和二皇子交往过深。 容晚玉一副你说的都对的表情,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寒山寺本是偶遇,我和二皇子也就是几面之缘,并无深交。不过,连你都知道二皇子的伤势严重了?” 见容晚玉将自己的建议听了进去,赵雅茹十分满意很是受用,之后可谓是有问必答。 “二皇子算起来,也是我父亲的学生,又是我母亲的子侄,母亲自然得入宫去探望一番。” 赵雅茹提起二皇子的遭遇,幸灾乐祸的表情毫不遮掩,眉毛高扬。 “听母亲说,现在整个太医院都在二皇子的寝殿,伤势不重能这样吗?” 容晚玉闻言颔首,她便想二皇子伤在那处,无论是皇帝还是娴贵妃,定然都不会让这件事外传。 也就是赵家的身份特殊,才窥见了些许内情,但看赵雅茹的意思,其实也不知道二皇子到底伤在了何处。 若她知晓二皇子伤在了男人的要命之处,定然还会再幸灾乐祸几分。 丹桂端来点心吃食,赵雅茹随手捏了一块,不经意道,“有其母必有其子,二皇子那性子和娴贵妃有大半的干系。听说她只给太医院的御医留了七日,说二皇子的伤势没有回转,便要那些御医偿命。” 这件事,姜询并未在信中提及,他只说了如今主治的是卢御医,没说卢御医还被逼着立下了军令状。 算算时日,七日已去其三,依卢御医对姜询透露的,他并没有把握能医好二皇子。 二皇子伤势难愈,容晚玉自然知晓,只是连累无辜之人,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事后得想个法子才行。 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阿月,见容晚玉不知不觉的皱起了眉头,便知道她定然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便主动开口,问起赵雅茹,将话题岔了过去,“你不是向来最无拘束的吗,怎么适才还说宁愿关禁闭也不要你爹娘指使你?” 提起这个话头,赵雅茹直接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往外倒苦水。 原是她近来被家中开始催婚,赵国公和宁安公主向来宠溺她,说是催婚,其实也没直接给她定下一门婚事。 而是将京城中适婚的儿郎都摘了一遍,让赵雅茹自己选,也不用一眼敲定,可以安排个契机,见见面看看眼缘如何。 “如此,你还不满意?”阿月闻言也是对赵国公和宁安公主的宠女有了切实的感受。 “便不论如你母亲一般的皇室女子,姻缘只有听圣命的份,便是一般的闺秀,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肯让你自己相看,已是十分难得了。” 赵雅茹见阿月不理解自己,嘴嘟起老高。 还是容晚玉明白她的心思,顺了顺毛,“你还不想成婚吧?是不是还想着像曾经的平阳长公主那样,驰骋沙场?” 赵雅茹点头如捣蒜,挽住容晚玉的胳膊,“还是晚玉知我心。嫁了人,哪里有如今来去自如的自由,我从小就想成为像神威将军和姑母那样的英雄,才不想呆在后宅,天天绣花呢。” 吐槽完,赵雅茹还睨了一眼阿月,“阿月要是觉得这样挺好,我也让母亲替你留意留意。” “我只是一个公主府上的一个女医,何来的让宁安公主替我相看的资格?”阿月却淡淡地点出了身份有别。 虽然阿月说得轻描淡写,不卑不亢,但如她所言,哪怕她和容晚玉交好,和赵雅茹也还算关系不错,但终究身份有着天壤之别。 说得好听是女医,实则她的奴契还在平阳公主的手里,从来就不是自由身。 赵雅茹本是觉得阿月不理解自己,想怼一怼她,见阿月如此说反倒是自己起了愧疚之心。 忙开口解释,“阿月,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不住,但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和身份地位什么的没有半点关系。” 见赵雅茹急了,阿月嘴角微微翘起,笑意一闪而过,“我知道,我也同你说一声对不住,咱们处境不同,自然所苦也不同,不该随意评说你的遭遇。” 容晚玉听了赵雅茹近来的烦心事,又见她和阿月来了一处握手言和,暂时忘却了烦忧,笑着看着她们俩。 “说开了遍好,咱们在一处,没有什么郡主,也没有什么小姐,只有阿月、赵雅茹和容晚玉。” “对!”赵雅茹第一个附和容晚玉的话,亲手倒了两盏茶,塞给容晚玉一盏,然后举起来,硬要三人碰上一杯。 难得阿月没嫌弃,和容晚玉一道配合了赵雅茹的稚气之举,喝出了以茶代酒的架势。 最后,赵雅茹也没能留太久,因为她还有一个相看对象要去见一面。 到底她也没跟容晚玉说,自己当初是为了从母亲那里讨来给容晚玉牵红线的法子,才答应了自己并不愿意的事。 离开了容府,赵雅茹的笑意荡然无存,看着自家的马车,仿佛里面有什么吃人的野兽一般,半步不想靠近。 丫鬟看了一眼天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催促,“郡主,咱们已经晚了半个时辰了,再不去,怕是失礼了。” 赵雅茹面无表情,侧首看着丫鬟,指了指自己,“你看看你家郡主,还怕失礼吗,都要失魂落魄了。” “没事儿郡主,咱们就是去看一眼,说几句话应付了便是。一会儿奴婢再陪您去吃好吃的。”丫鬟对自家主子自然十分了解,很快想出来安慰她的法子。 赵雅茹闻言果然舒心了许多,上了马车,到了和不知道第几个相看对象碰面。 下了马车,她才发现停在了一家武馆外,眨了眨眼,“没送错?” 丫鬟提前知晓了夫人这回的安排,便是按照郡主的喜好来定的人选,笑着扶住自家郡主。 “没错,就是武馆。” 第288章 有用但无用 送走了赵雅茹,容晚玉才开口问阿月。 “刚刚进来就看你提了个大木盒,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阿月将那木盒抱到怀中,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意,“物归原主之物,不过,也算一个好消息。” 只见木盒打开,里面放得是装着情蛊母虫的那个琉璃罐。 容晚玉闻言心头一动,忙抱起琉璃罐,翻来覆去仔细地打量一遍,才看清那厚厚的虫茧,似乎裂开了一道不明显的裂缝。 “这是要破茧了?” 阿月点了点头,语气也带着些许欣慰,当初她给迟不归种下情蛊,也未料此后会有如此波折。 “快则三日,慢则七日。有破茧之象,便说明迟不归已是安康无虞。等母虫破茧而出,便可用它感知子虫的方位了。” 抱着琉璃罐,容晚玉的神情似哭似笑,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的人,迟不归的下属还有四皇子的人,派去寻了这么久,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迟不归仿佛一阵风,消失在了湖州似的,让容晚玉忍不住害怕,是不是他已经遭遇不测,是不是情蛊的母虫永远无法破茧。 激动过后,容晚玉轻轻抚摸着琉璃罐,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如果不归果真已无性命之忧,却没有和我们取得联络,是不是身不由己,有什么意外” 阿月认识容晚玉这么久以来,一直看见得都是一个果敢坚毅的容晚玉,从未见过她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 忍不住出言宽慰道,“他既然能从田首辅这等老狐狸手中金蝉脱壳,无论现在在何处,定然是有本事照顾好自己的,也许有什么隐情,才不便联络。” 前世今生,轨迹依然改变,但容晚玉始终记得迟不归前世为相时的运筹帷幄,顺着阿月的话也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等情蛊破茧,无论他在哪儿,我一定都会找到他。” 情蛊破茧还有时日,容晚玉暂且将那琉璃罐交给丹桂,让她放到安全之处,又和阿月说起了另一件事。 “二皇子的伤和我有些关系,此事不能让卢御医无辜受到牵连。” 两人在石蕴堂共事这么久,已有十足默契。 阿月听她的意思,直接开口问道,“你先跟我说说二皇子的伤情如何,说不定我也有些法子可医。” 两人的医道并不同源,同样的病症往往医治之法南辕北辙,此前合作两回,也都是取长补短,才能短时间内得见成效。 容晚玉捏了捏手指,不由得想起了在寒山寺那日的情形,以及那个救了自己,戴着面具未见真颜的硕国人。 “这个伤吧就是被碾在了子孙根,加之回城耗了些时辰,没有及时救治,也许,大概,可能废了。” 二皇子的伤,阿月身在公主府其实也略有耳闻。 身为二皇子的姑母,平阳长公主按理会关切一番,但她似乎更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只让人送去了些过场面的补品了事。 因此,具体情形如何,阿月也不知晓,但万万没想到,会伤在这种地方。 阿月愣过神,联想前后,觉察出了不对劲,“你去寒山寺上香,和二皇子该是偶遇,依你的性子,必然是避之不及的他还伤在那样的地方,是不是他想对你不利在先!” 寒山寺下的伏击,事关政事,容晚玉自然没有透露给阿月。 阿月仅凭只言片语,虽不知全情,倒也猜测到了关键。 见阿月炸了毛的模样,容晚玉反过来安慰她,拉住她的胳膊晃了晃,“你放心,我容晚玉能让别人随便欺负了去吗,你没见二皇子现在惨成这样?” 对容晚玉不吃亏的性子,阿月也是知晓的,闻言这才勉强放下心来,但对二皇子已是嫌恶难忍。 “既如此,何必救他,伤势恶化,命都没了才好。” “这不是连累到无辜之人了吗?”容晚玉苦笑几声。 若二皇子只是一个寻常的登徒子,她自然能让他当场就付出作恶的代价。 但二皇子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得不忍下恨意留了他的性命。 若没有那硕国人的一脚,也许她会怒气难消,一刀砍了二皇子泄愤。 但见二皇子吃了苦头,她反而恢复了理智。 不但是二皇子的皇子身份杀不得,更是如今的夺嫡局势暂时不能缺了那一角。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四皇子互相掣肘,有隐约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如若其中一方忽然失势,势必会加速另外两人之间的争斗。 对于后起之秀的四皇子姜询而言,眼下还不是和太子一对一的好时机。 加之如今太医院那么多太医的命也系在了二皇子的伤势上,容晚玉更不能袖手旁观。 容晚玉看了一眼屋子里还年轻的丫鬟们,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看似痊愈,实则外强中干?” 阿月出身北域,虽然在澧朝多年,但天生天长的本色依旧不改,对这些难以启齿之事并无避讳。 直接开口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让他恢复行房事之能,但无孕育之能?” 容晚玉听到如此直接的表达,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嗽了好几声,然后点了点头。 让二皇子以为自己伤势无碍,实则丧失根本功能。 若真有这样的法子,一时半会人二皇子也不会察觉自己生子有碍,等到此后他娶了正妃,再有所察觉,也是为时已晚。 子嗣一事,对于继承大统而言,也是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 阿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认真地低头琢磨了起来。 容晚玉本是不抱希望,没想到阿月冥思苦想之后,竟然还真想出了法子。 见阿月一脸兴奋的模样,容晚玉先抬手止住了她开口,再给丹桂使眼色,让她带着其他丫鬟暂时退避。 等屋内没人了,才放下手,示意阿月可以继续了。 “那么多太医都没办法,想来他那东西已经是坏死了,若能将一种可食精血的蛊虫放入他那处,便可弄假成真。” 第289章 一人承担 自从二皇子伤重,太医院的大半的太医便留在了二皇子的宫殿。 以卢御医为首,夜以继日地为二皇子延绵子嗣而冥思苦想,只是始终不见进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都过去五日了,他的命根子如今已是一团死肉,能有什么转机!?” 卢御医本就是个直脾气,他被陆院判推到了主治大夫的位置,一开始也想着尽力救治。 确定二皇子那处已是无力回头后,也不愿骗人,想着说出实情。 和他一道的太医自然不肯认命,七嘴八舌地将他压住,说什么也要拖到七日期满,等待着无人相信的奇迹出现。 “这事儿咱们都知道,但是人家娘娘和殿下不肯信呀,就觉得是咱们没本事。”其他御医也附和着,一个比一个愁眉苦脸。 能做到御医的位置,年岁都不算小,在宫中奉职半生,都没想到最后会折在这样一件事上。 卢御医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思来想去,忽然重重一拍桌。 “横竖这病看不好,娴贵妃总要寻个大夫出气,与其咱们都赔命,不如我一个人揽了。我这就去请见陛下!” 其余太医不知道,只有卢御医自己心中清楚,刮骨香的事,他也有一份功劳。 皇帝赏了他和孙御医一人一个心愿,本来他想着给后辈谋一个入太医院的机会,不要像他一样,从军医做起,吃那么多的苦头。 可现在看来,比起在宫中,当一个治不好病就被砍头的陪葬品,还不如在宫外潇洒自在,至少能有命,将这祖祖辈辈的医术传下去。 此前,卢御医因为出身在太医院没少受排挤,但同僚也并非全都如此肤浅。 但自从卢御医在京郊,和容晚玉阿月一起解决了京郊时疫一时后,这种排挤便变本加厉起来。 背后,是陆院判,担心卢御医受到皇帝的赏识,会影响他在太医院的地位,也记恨卢御医让他在时疫一事中出了丑,之后没少挤兑卢御医。 太医院的大夫,比寻常大夫更见多了勾心斗角之事,自然也不乏站队的,曲意逢迎的。 要么是为了迎合陆院判,也挤兑卢御医,要么就袖手旁观。 一时间,卢御医在太医院落到了独来独往的境地,虽然和孙御医交好,但孙御医因为身子骨的缘故,甚少守在太医院轮值。 现在和卢御医一道被指派给二皇子看病的御医,有不少之前还挤兑过他。 都没想到卢御医会站出来,想要自己一个人担责。 虽然他们并不觉得皇帝会管太医的死活,但患难之下见真情,这份心意却是领的。 有御医难掩自愧地站起来,冲卢御医作揖,“此前种种对不住了。” 但也有人依旧不看好,甚至有些自暴自弃,“陛下想来宠爱娴贵妃,此番二皇子如此受难,便是娴贵妃拿咱们出气,陛下想来也只有应允的,你去求陛下,又有何用?” 刮骨香之事不能提,卢御医没回那人的质疑,只是挺直了腰背,“既然被点做你们的领头人,便是拼尽全力也要一试。诸位,咱们各家为医,哪一个不是祖辈上百余年的相传,每一个大夫,都胜过成千上万本的医书,咱们多活一天,便能多救活一人,岂能折戟在此!” 卢御医此言掷地有声,他并非心胸宽广,对这些曾经冷待他的同僚不计前嫌。 他只是身为一个大夫,实在可惜,让这么多医术高超的大夫因为这可笑的原因葬身。 此话一出,所有在场的御医都是一震,无论是对于卢御医个人的感激,还是对于他的格局之大,都心潮澎湃。 有真性情的御医,直接拍案而起,“说的好!我同卢御医一道去面圣,皇子的命根子难道比人命都值钱不成!” “是啊,他闹不出人命了,也不能拿咱们的人命做抵啊。”还有促狭的,在这紧张的气氛中说了句玩笑话。 年过半百的御医们,苦中作乐,都齐声笑了出来,头一回觉得,平日这些古板难以沟通的同僚,如此可亲可爱。 卢御医也笑出了眼泪,伸手擦了擦眼角,“今日,我先去面圣试试,实在不行,咱们再一同请奏。” 事后,卢御医以回太医院查书为由,暂时离开了二皇子的宫殿,直奔御书房而去。 德贵公公听了卢御医的请求后,让他稍候,入内替他通传了一声。 很快便走出来引卢御医入内面圣。 “有劳公公。” 卢御医进了御书房,聊开衣袍往地上一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开门见山。 “陛下,二皇子之伤难治,臣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望陛下准允免去其余御医之责。” 听见卢御医的话,皇帝的心一沉,这是死谏,便意味着老二的伤多半没治了。 皇帝看着卢御医,没有立刻应答准允与否,而是提起了娴贵妃。 “此事,娴贵妃很是伤心,平日养着你们太医院,难道这点伤都治不好吗?” 还有两日的时限,卢御医也没将话说死,只说所有太医已全力以赴,只是机会渺茫。 “此前,陛下曾许臣一诺,臣不求其他,只愿陛下准许臣独自应罪。” 虽然二皇子的伤势难愈是一个坏消息,但见卢御医如此硬气,加之他此前立功不小,皇帝也算是有些赏识。 “天子一诺,自然无悔,你可当真想好了,免其余人之罪,自己来受?” 卢御医虽然耿直,但也明白,要平息娴贵妃的怒火,或者说平息二皇子一党的怒火,除了还没被捉住的罪魁祸首,总得有人先行受罪消火。 太医们便是一个倒霉的灭火对象。 “臣无悔。”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既如此,今晚你便回家一道,同家人好好聚一回吧。” 这话卢御医听着,便觉得是让自己和家人最后告别,谢恩后转身的步伐沉甸甸,仿佛背上有一座大山压着。 等卢御医走了,德贵见机给皇帝端茶捶背,有意无意道。 “说来,卢御医从军出身,入宫述职时日还短,倒也替陛下分忧了几回。” 皇帝嗯了一声,想起刚刚卢御医视死如归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失笑。 “是个可用之才。” 第290章 卢家后辈 卢御医在宫中留了五日,难得回趟家,家中亲眷皆惊喜万分。 “爹,可是宫中的差事完成了?”儿子卢笙早早候在门口,见到父亲的车马,亲手将卢御医扶下来。 不过五日未见,卢御医却似乎苍老了许多,紧紧握住儿子的手,长叹一口气,“回家再说吧。” 回到家中,卢御医将家中晚辈都叫到了一处说话。 他和妻子只孕有一子,便是卢笙,自然对儿子也是寄予了厚望。 但卢笙在医术一道却不算有天赋,便是刻苦钻研,医术也只是平平,如今管着卢家的药材生意。 孙辈里,无论嫡庶,孙子有三个,孙女有一个。 卢御医也曾想着指不定自家的传承出在孙辈,可惜最小的孙子也已有十岁,加上两个兄长,天赋也只是平平。 看了一眼一字排开站得端端正正的孙儿们,卢御医沉声将宫中之事娓娓道来。 妻子和儿子听见他要一人担责赴死,皆被吓了一跳。 卢笙一脸震惊,妻子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夫人——”卢御医扶住妻子,立刻给她诊脉,确认是惊惧过度后,才让下人将她带回房间歇息。 卢御医重新落座,卢笙双膝一软跪在了他面前,红了眼眶,“爹,您一心想将卢家的医术发扬光大,蹉跎半生,好不容易才入了太医院,怎会” “父债子偿,若当真要让您以死谢罪,那不如让孩儿替您偿命!” 虽然儿子没能继承他的天赋,完成他的志向,但心性却十分良善孝顺。 看着儿子情深意切的模样,卢御医感动之余,将儿子搀扶起来,欣慰地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够了。你以为那宫中是集市,还能讨价还价呢?陛下能答应我,允我一人担责,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卢笙由有不甘,还想开口劝阻,哪有儿子能接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赴死。 卢御医却打断了他的话,“明日一早,我便要入宫了,事关咱们卢家的传承,我还有话要交待给你。” 卢笙从小受家风熏陶,也想要成为一个像父亲一样救死扶伤的好大夫,但无奈却是不是这块料。 他自觉有愧父亲的教诲,又跪在了卢御医面前,“谨遵父亲教诲。” “此前我完成了一项陛下派的差事,陛下曾许我一愿,我本想从三个孩子中选一个,日后送入太医院任职。可最后,却是请求陛下免责同僚,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会怪我吧?” 卢御医缓缓将前因后果道来,对于他们做大夫的来说,能成为一名太医,无论是地位权力,还是医术水平,都可谓是毕生追求。 可以说,卢御医放弃的,不止关于自己,更是卢家后辈的青云路。 卢笙用力地摇摇头,面露羞愧,“且不说,父亲辛苦得来的奖赏如何处置,全凭父亲说了算。再说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恐怕也是继承了我的愚笨,便是有入太医院的门路,也难堪大任。” “天生我材必有用,虽然三个孩子在医道上缺了些天赋,但不定和你一般,做药材生意却得心应手。” 许是时日无多,卢御医对这件事倒是看开了不少,反过来安慰儿子,忽然话锋一转,笑道,“其实,咱们家也有一个不错的苗子。” 卢笙愣愣地抬起头,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他也没少在三个孩子身上下功夫,可是这最小的儿子年岁都不算小了,医道上实在难有寸进。 “儿子愚笨,不知父亲指的是” “清和,到祖父身边来。”卢御医没回答卢笙的话,而是转头将一旁打盹的小孙女唤醒。 卢清和,卢家孙辈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孩儿,只有六岁,还扎着双丫髻。 平日,卢清和甚少和祖父相处,见过不少次,祖父和父亲一起训斥三位兄长的画面,对祖父不由得有些畏惧。 但今日祖父看着自己的笑容格外和蔼,清和看了一眼父亲,才慢慢地挪到祖父身边,被卢御医抱在了怀里。 卢笙看见年幼无知的女儿,和笑得一脸慈祥的父亲,心中有了猜测,但也难掩惊讶,“父亲你说的好苗子是清和,可清和是个女儿家” 医道,虽受人敬仰,但也属工匠一类,古往今来,凡是工匠类的手艺,为防手艺外泄,大都有传男不传女的习俗。 卢家也不例外,无论是卢御医还是卢笙,此前都从未想过让卢家的女眷继承家学。 “女儿家又如何?”卢御医却一改以往,逗弄怀中的孙女清和道,“小清和,告诉祖父,你想不想像哥哥们一样,学医救人?” 才六岁的清和,听见祖父的问话,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也顾不得对祖父的敬畏,伸手抓住了祖父的胳膊,“清和可以吗?” 和三位兄长不同,清和自幼便展露出了极高的医学天赋。 才学说话时,她便听见三位兄长整日背诵着各种药材药效和药方,开口说的第一个字,便是药字。 近来清和也开始识字了,因家学故,家中晚辈识字都是从千金方开始,清和也不例外。 有三个兄长在前比较,更可显出清和对有关医道之事格外聪慧,她现在记住的知识,甚至不输最小的哥哥。 卢御医看着孙女难掩惊喜的眼睛,心中有些宽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清和当然可以,祖父认识两位女大夫,她们年纪轻轻,医术却十分精湛。只要清和努力,以后也能成为她们一般厉害的大夫。” 清和所学,不过是识字后,自己偷偷借来兄长的医书研读。 她也曾经向父亲撒娇,说要和兄长一般学习医术,但都被父亲拒绝了。 虽然清和年岁还小,但她知道,家中万事祖父说定了,父亲也只能照办,开心地抱住祖父,一口亲在了祖父的脸颊上。 笑声清脆如铃,“多谢祖父!清和会努力学,一定能当厉害的大夫,不让祖父失望!” 第291章 卢家父女 天色渐晚,卢笙让妻子将子女们先带下去休息。 离开前,卢清和还害怕祖父变卦,拉着卢御医的手要拉钩,“祖父你不能骗清和哦,清和明日就要跟祖父学医。” 稚子不懂父亲和祖父今夜的沉重,不知道祖父明日一别便再无明日,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带着希冀看向祖父。 卢御医心头一酸,伸出小手指钩住孙女的手指晃了晃,却道,“祖父会让一名厉害的女大夫教你医术,她姓容名晚玉,你以后要记得,听师父的话。” 在卢清和心中,祖父就是最厉害的大夫,她歪了歪头,想着祖父都夸的女大夫,一定也很厉害,便认真地点头应是。 “清和记住了。” 待子女都离开了,卢笙才苦涩地开口,“父亲您当真想好了吗?” 卢御医收回手,重重地点了点头,“见过石蕴堂的两位女大夫,为父才明白从前对女子行医有太多偏见。” “石蕴堂除了女大夫,还有不少学徒也是女儿家,她们认真起来的劲可不输男儿。咱们家清和是个好苗子,有好师父领着,我才放心。” 从宫中回家的路上,卢御医便在思考这件事。 他和容晚玉可谓忘年交,无论是医术还是品行,卢御医都信得过容晚玉。 他想要让自家孙女拜容晚玉为师,不仅仅是石蕴堂的学徒那般,而是亲传弟子,以后清和是要将容晚玉视为母亲一般,给她养老送终的。 “将死之托,想来容丫头不会推辞。只是咱们也不占人家小姑娘便宜,咱们家的祖传秘方,便是清和的拜师礼。” 卢笙没有见过容晚玉,但是在京城中,如今已是无人不知这位医名赫赫的女大夫了。 石蕴堂便是容晚玉的活招牌,比起别的医馆,石蕴堂对求医的女子而言更为便利,她们治好了不少棘手的妇人之症。 除此外,京郊时疫一事,还有当今太后都亲口夸赞过容晚玉的医术。 父亲的将死之托,卢笙自然不能推拒,只是任有忧虑,“父亲给清和选的师父,自然是好的。可是日后,清和总是要嫁人的” “那便给清和招赘。”卢御医敲定此事,家学不得外传,始终是自古来的传统,他也没有全然更改,“有三位兄长护着,再招上门的夫婿,清和婚后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如此,此事父子俩便说定了。 卢御医担心自己明日一去难回,特地书信一封交给了卢笙,让他明日便送去容府。 父子俩又说了些旁的事,直到天色渐明,才作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厅,卢笙先送父亲回他的院落,停步注视着父亲一步步进屋的背影,最后跪在了院门。 “儿不孝——” 重重的磕头声在身后想起,卢御医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挥了挥手,忍住泪,走进了里屋。 屋内还亮着烛火,卢夫人不知何时醒来的,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凳子上,等着卢御医归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舍。 卢御医上前一步搂住发妻,嘴皮颤抖,最后只说了一句,“夫人,对不住。” 长夜漫漫,辗转反侧。 次日一早,卢御医便启程,要赶回皇宫。 卢笙带着妻儿,站在门口,跪送父亲离去。 离开前,卢御医笑着伸出小手指冲着孙女晃了晃,示意她不要忘了和祖父的约定。 马车一路前行,看见宫门时,忽然被勒停。 卢御医打帘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抱着一个黑布裹着的东西,冲他见礼。 “卢御医,借一步说话。” 卢家。 卢笙送走父亲后,天色还早,但还是带着信和女儿,上了马车,往容家去。 今日起得太早,清和还没睡够,趴在父亲的怀里打瞌睡。 到了容家门口,卢笙见女儿睡得实在香甜,不忍心唤醒,便让下人看顾着,自己拿着信先去递见门房。 “卢御医之子卢笙,求见永宁县主。” 门房闻言却有些犹豫,自家大小姐养病之事,上下皆知,而且此时还早,怕打扰大小姐休息。 正巧马管家晨起路过,看见门口似有外人,上前问询了一声。 得知是卢御医之子后,马管家笑得十分亲和,“原是卢家公子,近来我家大小姐在养病,不一定能见客。天色也还早,不如您先到花厅稍后,我稍后便去通传。” 卢笙见马管家以礼相待,心中苦涩也略有安抚,谢过马管家后,回车将女儿抱下来,到了花厅等候。 若平日访客,得知主人家病着,他定然不会坚持相见。 今日却情况特殊,一来,他想着父亲的遗愿未成,想尽早了却这件事。 二来,永宁县主的家世身份,可以算是卢家所来往中最为尊贵的,说不定父亲的事还有转圜之机。 马管家拿着信,当真去向来玉雨苑。 对卢家他并不熟悉,但是知晓自家大小姐对医术的上心,想来和御医的往来也十分郑重,这才愿意亲自跑这一趟。 花厅内,卢笙将女儿放到座椅上,那处手帕给她擦了擦眼角困出来的泪痕。 “清和,一会儿见到永宁县主,要懂礼知道吗?” 卢清和本来还有些睡意,但听见父亲说要见的人是祖父口中那个厉害的女大夫,瞬间来了精神。 小小的人儿正襟危坐,用力地点了点头,“清和知道。” 父女俩正说着话,晨起念学的容思行行至外院,从花厅路过,听见有人说话,好奇地望了一眼。 “是哪家客人?” 卢笙见一个半大小子入内,衣着华贵,行止有度,心中猜测出了他的身份,笑着见礼,“见过容少爷,我是卢御医的儿子卢笙,这是小女清和。我们父女正在此等见永宁县主。” 清和见父亲对着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行礼,自己也有学有样冲着容思行躬身行礼。 容思行回以一礼,听见是阿姐的客人,拿出来主人家的派头,招呼着下人上茶上点心。 让书童马聪去给先生说一声自己玩些到,索性坐下来,先替阿姐招待起了客人。 第292章 师徒之缘 自从和阿姐关系和缓后近一年,容思行也成长了许多。 天生的腿疾恢复如常,他不再自卑,变得像同龄人一般活泼开朗。 受教于迟不归和如今的先生,容思行念学刻苦,先生不止一次向容束夸过容思行,是个可造之材。 后来阿姐越来越忙,容思行在府中和容秀玉这个从前几乎没有来往的妹妹走得更近些。 他记得阿姐的教导,要尊老爱幼,虽然和容秀玉只差半岁,但对心思格外敏感的妹妹十分照顾,渐渐有了为人兄长的派头。 不复在阿姐面前撒娇的天真,容思行端坐着,虽然脚离地还差一截儿,但腰背挺得笔直,一副早熟持重的模样。 “阿姐近日身体抱恙,恐招待不周。不知卢伯父有何事寻阿姐,若思行能代为转达,也免得您白跑一趟。“ 虽然两家地位并不对等,但容思行只以年龄论,尊称卢笙一声伯父,有礼得体。 卢笙心中赞叹容家教子有方,也并未因容思行的年岁而看轻他,面上露出一抹苦涩,“是家父有些急事,想请县主援助。再有,便是我家丫头,想要拜县主为师。” 见卢笙言语隐晦,容思行便猜想他所言的急事恐是不便为外人道也,也不再追问。 听见后语,容思行有些惊讶,看向一旁吃点心吃得很认真的卢清和。 “令媛年岁还小,竟要拜我阿姐为师父,是学医术?” 原本两手抱着点心吃得正欢的卢清和闻言有些不乐意了,将点心放下,跳下座椅,走到容思行面前。 “你下来。” 容思行平日照顾惯了妹妹,当真顺从了她的意思,也下了椅子,只是有些不解,“怎么了?” 卢清和上前一步,脚尖几乎抵到了容思行的脚尖,一双大大的眼睛忽然凑到面前,吓了容思行一跳。 见容思行想躲,卢清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举到头顶,比划了一下。 “你我看着一般年岁,你还没我高呢,还说我年岁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女儿家,还想学医?” “清和不得无礼。”见女儿的举动,卢笙连忙起身将她牵了回来,并板着脸训责道。 “出门前,爹爹如何同你说的,你如此冒失,还怎么拜师县主?” 卢清和有些不服气,但又心心念念好不容易能被允许学医,不敢和父亲顶罪,最后只能鼓了鼓脸颊,将头低了下去。 一旁的容思行则闹了个大红脸,想要开口说自己没被冒犯,但想想适才被卢清和指出身高差,又有些拉不下脸,一时间没接上话。 花厅外的容晚玉听见屋内陷入寂静,压下刚刚偷听后的笑意,轻步入内。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我来晚了,还望卢家伯父和妹妹莫怪。” 她本到了有一会儿了,见行哥儿再替自己待客,便有意想要看看他如今的长进。 称呼自然也随自家弟弟一并,以年龄论之。 见容晚玉露面,卢笙松了一口气,拉着女儿的手,向容晚玉行礼。 卢笙和卢清和并无官身,见有爵位在身的容晚玉,该行跪拜大礼。 但父女俩刚刚软下膝盖,便被容家下人扶住,抬头便看见容晚玉冲他们温和地笑着。 “我同卢御医是忘年之交,既然是卢御医的后辈,也无需这些俗礼。” 说完场面话,容晚玉又侧首看向容思行,有些打趣,“行哥儿也该去听课了吧?” 容思行得以抽身,也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拱手以示告退。 刚走到门口,又忽然转回身,站到卢清和面前,一脸严肃地解释道。 “我没有看不起女子学医,我阿姐便是顶顶厉害的大夫,还治好了我天生的病症。如果适才冒犯了你,我跟你说声对不住。” 说完,也不管人家原不原谅他,回身就走,跟背后有谁撵他似的。 被道歉的卢清和愣了愣,在卢家,男子学医而女子不能是祖辈相传的传统。 母亲告诉她,世间皆是如此,未料今日能碰见一个,认同她所求之人,还是个男孩儿。 “行哥儿适才若有失礼之举,我代他向二位道歉。”容晚玉倒是对行哥儿知错认错的表现很是满意,朝着卢家父女俩福了福身。 卢笙避让开来,连连摆手,念着父亲的事,正想开口便被容晚玉说中心思。 “卢伯父的来意,适才我已听明。卢御医之困,此时想来已解,伯父不必担心。” 说完,容晚玉又看向卢清和,半蹲下身子和她平视,刚刚卢清和反驳行哥儿的精气神让她颇为欣赏,对收一个小徒弟,倒有些动心。 “清和,学医并非易事,需终身不倦。不仅如此,世人对女子行医,始终有偏见,你可想好了?” 卢清和几乎没有犹豫,重重地点头,“清和愿意,从认字开始,清和就想和兄长们一般学医,长大后可以像祖父那样,治病救人,受人敬仰。” “县主,您刚刚说家父之困已解,是指”卢笙此时更在意卢御医的安危,不得不又问了一遍,神情难掩紧张和激动。 容晚玉摸了摸卢清和的头,直起身看向卢笙道,“具体情形为卢家好,不便多言。总之,最慢明日,二皇子的伤便会有转圜之机,卢御医只会有功不会有过,你们回去等好消息便是。” 最后,容晚玉也没有再提起收徒的事。 卢御医之困得解,大可自己教孙女医术,和她神奇的学医之路不同,世间大夫还是更讲究家传。 她将卢家父女俩送到正门,挥手作别。 卢清和牵着父亲的手,一步三回头,最后上了马车,捧着脸重重叹了口气,和一旁欣喜若狂的父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是父亲说得对,早知道就不跟仙女姐姐的弟弟比身高了,定然是觉得我欺负了她弟弟,才不说收我为徒的话吧” 卢笙满心都沉浸在得知父亲无碍的喜悦之中,没有听见女儿的碎碎念。 如容晚玉所言,等到次日,果然收到了卢御医传来的家书,言明困境已解,即日归家。 第293章 伤势好转 皇宫。 服用了御医们新配置的药后,二皇子终于感觉到了不一样。 原本那处已毫无知觉,可服药后次日清晨,二皇子竟然有了如往日一般的正常反应。 他忙让人传唤御医入内,看着卢御医走进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是不是药起效了?” 卢御医心中十分惊讶,面上却不显,看着很是稳重,“请殿下宽衣,容臣为您检查一番。” 又折腾一阵,终于是确定了二皇子的命根子又焕发了生机。 兴喜若狂的不止二皇子,更有这么多天一直守着他的御医们。 卢御医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同僚,御医们还不敢置信。 这方子是换了一个不假,但也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药效没一个人有信心。 “卢御医,二殿下当真好了?” 还有御医不敢相信,虽说卢御医已经言明一人担责,但若二殿下当真没治好,剩下的太医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便忍不住围着卢御医,多次确认结果。 卢御医摸了摸胡子,笑着点了点头,“我亲自确认过,虽大好还需些时日恢复,但至少是恢复了最基本的能力。” 所有御医们,无论平日多么持重矜持,此时也都互相围抱欢呼了,还不忘讨论那药方的神奇之处。 听着御医们开始兴高采烈的论药,深藏功与名的卢御医则在心中感叹。 昨日清晨入宫,他被阿月拦住了马车,没想到阿月是受容家丫头所托,给他带来了救命之物。 此前在石蕴堂研制刮骨香解法时,卢御医便见识过了阿月驭使蛊虫的神奇手段。 当阿月告诉他,可以靠蛊虫治好二皇子的时候,他依旧难掩震惊。 “此为活物,与宿主精血共生,可维持二皇子体态如常,但孕育之机,不可相通。” 卢御医听了阿月的话,也明白了,这坏死之处到底是断了生机,蛊虫一道,更像是偷梁换柱,可活表象,不治内里。 若病人不是二皇子,也许卢御医还会固执的认为,这是欺骗病人之举。 但见识了二皇子和娴贵妃拿人命当草芥的举动,卢御医便不再有这等犹豫,直接谢过了阿月和容晚玉的出手相助。 此事真相,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二皇子和娴贵妃,还正因伤势转好而欢喜,母子俩甚至相拥而泣。 “母妃便知道,我儿吉人自有天相,帝王之命,绝不会轻易折断。” 宫内都是自己人,娴贵妃说话便没有遮拦,心中所求昭然若揭。 除了前途,二皇子作为男子,自然也欢喜这要害处的伤势转好,笑着点头,认同母妃的话。 “多亏母妃精心照料,否则儿子不可能这么快痊愈。” 娴贵妃摸了摸二皇子的脸颊,然后让亲信出面奖赏那些御医。 “虽说二殿下能好转更多是天命所在,但那些御医也算出了些力。有功便赏,你替本宫去赏那些太医。” 二皇子则想起了刚刚到卢御医,微微蹙眉,“母妃,此番主治的御医,此前曾和容晚玉共事解决京郊时疫,后又出面举证老四的禁香令可行,莫不是老四的人?” 娴贵妃闻言,略思索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太医院内,咱们也有人,只是太过庸碌,对你这回的伤也无计可施。” “太医院派卢御医来,母妃也找人查问过,那卢御医家世不显,从军医做起,入太医院时日还短,又是个耿直脾气,和太子一党的孙御医时有冲突,并不像背后有人的样子。” “既如此,不如收卢御医为己所用,他的医术想来比母妃的人更靠谱些。”二皇子想起这回的意外,还有些后怕,难免起了惜才之心。 见儿子恢复活力,娴贵妃心中欢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拍了拍二皇子的手。 “好,这事母妃来办,你再好好歇息歇息。” 二皇子的伤势转好,在宫中,明面上自然是喜事一桩,娴贵妃安抚完儿子,便想着先去寻皇帝报喜。 虽然皇帝因二皇子的过失而发了火,但娴贵妃和他到底相伴多年,明白皇帝最是吃软不吃硬。 向来骄傲矜贵的贵妃娘娘,难得低下了高昂的头,拿起了低身下气的哄人手段,自然成效显著。 “你父皇虽一开始有些动怒,但心底还是疼爱你的,等你再恢复些,便去向你父皇请罪,姿态放低,态度诚恳些,父子俩没有隔夜仇。” 想起寒山寺发生的一切,二皇子便心中满是不甘。 明明他的计划就要大成,偏偏被钟衍舟带人坏了他的好事。 被黑衣人从背后袭击的二皇子,并未看见敲晕并且断了自己子孙根的人到底是谁。 但最终自己是被钟衍舟送回来的,他自然把这笔账记在了钟衍舟的头上,对于什么刺客,他根本就不相信。 只是事态如此,皇帝让娴贵妃给他带了话,容不得他否认那些刺客的动机,那名活口至今都还被关押在大理寺。 “母妃要去见父皇?”二皇子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住,又松开,看着正对镜梳妆的娴贵妃问道。 “你伤势好转是大喜事,母妃自然要亲口告诉你父皇。还要让那些盼着咱们娘俩一蹶不振的人知道,他们都是痴心妄想。” 娴贵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让宫人选最华丽的首饰佩戴,一扫此前的憔悴,容光焕发。 “还有,母妃得去求你父皇给你指一门好亲事,经此一事,母妃才明白,让你娶正妃早日诞下嫡子才好。东宫那头,有个侧妃有了身孕,还不知是男是女,但生出来也是舒出,都别想越过了咱们去。” “母妃,儿子想娶的,还是容” 二皇子的话未说完,娴贵妃便将手中的玉钗拍在了桌上了,价值千金的玉钗应声而碎,断成了几截。 娴贵妃侧首看向儿子,怒其不争,忍不住发了火。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对那贱人念念不忘?以你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那样的悍妇,根本配不上你。” 第294章 阴谋诡计 “母妃,儿子所求,并非情爱。”二皇子挣扎着起身,想要为自己辩驳,显得有些激动。 “迎娶容晚玉,意味着户部尚书和有皇商之名的永宁侯府都会成为我们的筹码,况且,容晚玉还身负县主之名,母妃可还记得,这名号从何而来?” 娴贵妃对二皇子寄予厚望,自然不愿意看见儿子耽于情爱,自毁长城。 听儿子一口否决了对容晚玉的心思,她面色才好看了些,闻二皇子后语,渐渐有些回过味来了。 “你皇祖母开春后身子弱了不少,听说是平阳那带容晚玉给你皇祖母诊了脉,开了药” 后宫中的事,便没有能绕过娴贵妃的耳目的。 平阳带外人见太后,娴贵妃自然会得到通传,只是那时候并未放在心上。 见娴贵妃眉头松动,二皇子知道母妃开始衡量容晚玉的价值,微微前倾身子,继续劝说。 “这不仅代表她得了祖母的赏,更重要的是,引她入宫的可是姑母虽然姑母如今已不带兵,但那支凤阳军可还在她的手上。” 二皇子和太子相争多年,知己知彼,自然明白自己的短处。 自从父皇继位后,便将兵权一一回握,削弱了武将在澧朝的份量,选择将部分兵权交给了亲信。 如今临近北域的驻军便由太子母族宇文家把控,而临近硕国的西境之军,则是早已投靠了太子的苏家主军。 可以说太子占了出身和兵马之势,二皇子则靠着柳家世家之首的位置,收拢了澧朝大半世家文人。 皇权之争,也许起先都是纸上谈兵,勾心斗角,可到了最后,保不齐拳头能胜过一切。 “不错,你姑母手中还有一支娘子军而且,除了年节,她已是许久未入宫了,说是孝顺也可,但难得入宫一回,愿意引荐容晚玉,定然私交匪浅。” 平阳长公主,一直是太子和二皇子都想拉拢的对象。 和那些吉祥物一般的公主不同,平阳不仅和皇帝都为太后所出,早年更手握重兵,替澧朝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虽然降服北域后,皇帝还是收回了平阳大部分的兵权,但却保留了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娘子军凤阳军。 将军虽不在朝,军中声名却存,平阳和她手上的凤阳军对于夺嫡的皇子而言实在是一块香饽饽。 可惜这么多年来,太子和二皇子软硬兼施,平阳依旧无动于衷。 比起二皇子,娴贵妃知道的内情更多。 她见过当年那个耀眼如炽光一般的平阳将军,深知平阳多年来少入皇宫,是因为对皇帝心生怨怼。 不仅是皇帝剥夺了她的毕生所求,更是因为皇帝靠着一纸婚约,将本该驰骋在边疆的骏马,困在了看似奢华尊贵,却如同牢笼的公主府。 身份和现实,让平阳不得不向自己的兄长低头,但骄傲和自尊也让她难以消磨心中的芥蒂。 如此人物,愿意为引荐一人入宫,不言而喻她对容晚玉的看重。 “如此说来,容晚玉倒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娴贵妃的意思便是答应了,二皇子不由得一喜,可想起此前的求娶和后来寒山寺一事,又难免生忧。 “只是如今,她对我定然怨怼防备,娶她倒是难事一桩了。” 说明其中利害,娴贵妃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勾起嘴角。 身为女子,她更明白什么能困住一名女子。 “这件事,你不必操心,交给母妃便是。骄傲如你姑母,不也被一纸婚约折断了羽翼吗?” 从二皇子的寝殿离开,精心的打扮的娴贵妃宛若一只昂首的孔雀,乘坐步撵往御书房去。 田府。 带着帷幕的客人,跟着田府的下人从不起眼的侧门步入。 一路长驱直入,直奔主厅。 田首辅等候多时,见到来人后,冲侍奉左右的下人挥了挥手,并退左右,和客人独处一室。 客人见田首辅面前摆了全套茶具,泡茶的动作不疾不徐,轻笑一声,坐在田首辅对面。 “寒山寺的刺客,被关起来也有六日了,看田首辅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这是江南送来的新茶,有新茶可赏,何须急切俗事?” 田首辅老神在在,给客人斟茶,邀他共品。 客人去下帷幕,露出一张稚气未脱且异域风情十足的面孔,赫然是本该在鸿胪寺准备万寿节的金戈亚部族少主,金决。 “田相回京日久,晚辈早该拜会,无奈田相所遇宵小甚多,耽搁了。以茶代酒,万望田相珍重自身。” 田首辅也不拘泥手持的是茶盏,和金决轻轻碰杯,提起回京后的遭遇,难掩悲痛,却不见颓败。 “澧朝有句古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失妻失子,想来是大道之失,未免不得收之东隅。” 金决轻轻摩挲茶盏,面露敬仰之情,再度举杯。 “此前北域药物的生意,便受首辅照料颇多,金决才可反哺部族。今日得闻首辅豪言壮语,更是获益良多。” 田首辅和金决,或者说和金戈亚部族来往日久,最初只是利益互换的庇佑。 到后来金决成了金戈亚部族的少主,才有了联手在澧朝贩卖北域药物谋取暴利的合作。 眼下,禁香令已行,但刮骨香却并未因此被连根拔除。 澧朝上下,深陷其中官商勾结者不计其数,这些人联手起来也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给禁香令的推行,自然带来了阻力。 除此外,便是人心和欲望,只要受过刮骨香之惑,鲜少有人能抵御那神仙般的滋味,有顾客自然便有需求。 虽然刮骨香带来的利益暂时受到了波及,但长远看,对于田首辅和金决这两个背后之人而言,只要不被连根拔起,就还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 田首辅也带了些许笑意,和金决的合作让他还算满意,也才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他举起茶盏和金决相碰,意有所指,“金少主是世间难得的聪明人,仅仅是生意之交,实在可惜。” 第295章 外室登门 容府。 阿月所言情蛊破茧之日,短则三日,长则七日,今日便已是七日之机。 桌上放着琉璃盏,容晚玉趴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虫茧。 “秋扇,丹桂,你们来看看,这裂口是不是大了一些?” 容晚玉这几日借着装病,难得休息了几日,整日将自己关在玉雨苑里,便盯着这琉璃盏不放。 许是日日都盯着,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秋扇和丹桂本在做着自己的杂事,听见姑娘问询,都凑到了桌子前,一起又盯了半晌。 然后异口同声,“是变大了。” 丹桂歪着头看着那虫茧,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姑娘,既然阿月姑娘说这母虫可感应子虫,那是不是把琉璃盏放到迟先生住过的院子里,有熟悉的气息,能让它更快破茧?” 阿月虽然擅长蛊虫一道,但情蛊从前也几乎没有涉猎,这也是第一回用,因此只能给出大概的信息。 听了丹桂的话,容晚玉一拍掌,觉得十分有道理,抱起琉璃盏,就想往外院去。 “姑娘,您现在还在养病呢!”秋扇见状立刻阻拦,特意将养病二字咬重道。 容晚玉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养病本就是示弱皇室的权宜之计,如今伤重的二皇子都好转了,我也该痊愈了。” 看着容晚玉风一般的背影,秋扇只能叹气,嘴角却噙着几分笑,“也只有迟先生的事,才能让姑娘松快些。一年不到,姑娘却仿佛经历了许多大事。” 丹桂赞同地点点头,想起那个整日只知道穿红着绿,撒娇争宠的姑娘,总觉得恍若隔世。 但那时候,姑娘也当真无忧无虑,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 抱着琉璃盏到外院,一路上都有下人对着容晚玉行礼问安,见大小姐安好,一个个面上都露出了笑容。 到了外院迟不归曾经居住过的院落外,容晚玉看着紧闭的院门,一时间有些恍惚。 总觉得只要自己敲响门,便能听见一句温润如玉的声音,见到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她上前一步,伸手放在贴在门上,逗留在石蕴堂这么久,除了正事所误,未必没有触景生情的怯意。 深吸一口气,容晚玉推门而入,院中一切如旧,似乎被打扫过,看着干干净净,丝毫不像久无人居的模样。 一路入内,推开屋内的门,才有些呛人的灰尘,屋内陈设还保留着迟不归离开时的模样。 他读的书卷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有几本常读的,放在案桌上,香炉里,还有燃尽的青竹香灰,留有最后一丝容晚玉熟悉的气息。 容晚玉将琉璃盏放到迟不归用来写字读书的桌上,再亲手打了一盆水,挽起衣袖,浸湿帕子打扫起了内室。 这里能保持原样,想来是母亲叮嘱过下人,只扫院落不动内里,以免碰坏了迟不归遗留之物。 前世今生,容晚玉也没有做过洒扫的活计,但她此回不愿假于人手,自己亲自擦拭每一处迟不归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里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要紧之物,但都切切实实是迟不归所用之物,容晚玉打开书架上的一个小箱子,在里面看见了一套雕刻工具。 “不归,你便是用这些雕出了栩栩如生的冰雕吧,今年冬日,再雕一次给我看可好?” 容晚玉拿起其中一件,握在手中,自言自语。 正当她沉湎过往时,院外忽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此处院落近挨一道侧门,许是有下人外出后回府。 容晚玉本没有放在心上,却听见了马管家的声音,似乎还有几分焦虑不安。 “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怎敢直接寻上门来!” 外室……容晚玉闻言心头一动,想起了之前在藏娇巷口和父亲的争执。 心中难免有些奇怪,虽说母亲对父亲无甚情谊,但以她正妻之位,应当也不会容许外室的存在才是。 难道是母亲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让自己担心? 一墙之隔,马管家也想不到本该在养病的大小姐,将自己的话都听了进去。 眼看就快到主君下朝归家的时辰了,那外室也不知怎么绕过了主母派去看守的人,竟敢直接登门,定然不怀好意。 “马管家,那咱们到底是等主君回来,还是让主母出面?”门房也是一脸的纠结,这人暂时被他留在了房门外,虽说侧门巷子没什么路人,可也始终不够稳妥。 马管家还没开口,忽然被一女声打断。 “不必惊扰母亲,我亲自去会会。” 马管家和门房一愣,见容晚玉从一旁的院落负手而出都吓了一跳,连忙作揖问安,“大小姐……您不是在玉雨苑养病吗?” “不过是惊扰之症,如今大好,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了。”容晚玉抬手示意免礼,看着面色红润,似乎比刚归家那日还胖了一些,丝毫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 马管家先说了几句吉祥话,又打发了门房,再凑到容晚玉面前,苦笑道,“大小姐,您到底还是姑娘家,这外室上不得台面,不如还是让主母来……” “怎么?我不在家一段时日,府内的事,便不得插手了?”容晚玉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笑着睨了一眼马管家。 “管家放心,如你所说,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自不必大动干戈,更不用烦扰母亲出手。” 马管家自知失言,见大小姐已拿定主意,咬咬牙引着大小姐往侧门去。 不过几步路的路程,到了侧门,马管家示意门房开门。 门刚打开,便看见一个戴着帷幕的妇人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侧门外。 那妇人也没抬头,听见开门声便一下接着一下重重地磕起了头,言语哽咽,“求夫人垂怜,水儿不求其他,只要能入府侍奉夫人主君左右,水儿便心满意足了……” 听见这外室所求,容晚玉只觉得好笑。 不同于妾,外室是大户人家并不承认的存在,甚至是不齿的存在,虽无律例,但有违良序公俗。 “你若当真不求其他,何至在此装模作样?” 第296章 言行不一 虽然容束这个父亲当得不怎样,但容晚玉深知他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从寒门学子一路到如今的户部尚书,若容束当真醉心美色,后院也不会只有寥寥几人。 嫡妻及续弦皆出身永宁侯府,容束最看重的自然是一个利字,其中也许夹杂着一些情愫,但不过微末。 已逝的萧姨娘和他有青梅竹马之谊,加之母亲之诺,于容束而言是不得不娶。 方姨娘则是曾经的上司所赠,推辞不得。 且方姨娘当初入府时,也是年轻貌美,容束对她也不过平平。 故此,容晚玉倒真有些好奇,这名叫水儿的外室,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能让醉心权力的容束,在升职前夕的紧要关头将她金屋藏娇。 水儿听见声音,才发觉来见她的并非钟宜沛,听声音格外年轻,一抬头,愣了一下。 只因眼前的少女,和她年轻时候的相貌有些相仿,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不少和容束相似的地方。 她险些以为看到了长大的女儿,让她不由得鼻头一酸,又将头低埋了下去。 “妾身见过大小姐。” “礼数倒是不错。”容晚玉坐在管家搬来的椅子上,隔着门槛和水儿说话,丝毫没有让她踏入容府半步的意思。 “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外室,连府中的奴婢都不如。母亲没有处置了你,是母亲慈心,容府还不缺你一个用来使唤的奴婢。” 原本容晚玉还以为这外室有什么厉害手段,敢自己送上门来。 结果见了她,那外室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缩头缩脑,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很快就让容晚玉失去了兴趣。 “既然你上赶着想伺候人,那便给你指一条明路。卖去牙行吧。” 后一句话是说给马管家听的,以这女子的外室之身,卖去牙行还算有了个正经门路。 容晚玉也懒得和这种人费唇舌,若是被父亲强迫成了外室,那可帮她离开京都。 但就凭她今日敢挑在父亲下朝前寻上门来,便知不是个可怜之人。 虽说是主君的外室,但自家大小姐都下令了,孰轻孰重,马管家心里还是有一杆称的。 叫来几个力大的家丁,拿了麻绳,便要将这外室捆住发卖。 见到家丁朝自己走过来,水儿才如梦中惊醒一般,不再怯懦,极其灵敏地躲闪开来,拔腿就往巷子口跑。 一边跑,还一边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容家的宅邸,是当年容束刚考上探花郎时,皇帝所赐。 所在巷里并非全是高门大户,所住人户也不算少,一听到动静,不少人家都打开了门看热闹。 容晚玉和马管家都没料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外室能有这股力道,愣是将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甩在了身后。 一时间,邻里间议论纷纷,容晚玉微微蹙眉,开口唤住了追人的家丁。 “先回来,由她去。” 若这外室打得是引人注目的算盘,那容晚玉偏不上她的当,她跑到天涯海角,也改不了自己的身份。 而容府的门一旦关上,她下回再想敲开,就没门了。 家丁们听话得返回,黑着脸守在了容府门外,被一个弱女子甩在身后很是让他们在主子面前丢脸,只能摆出防守的架势,找补找补。 听见身后没了动静,水儿果然又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一望,见容府的门将要关上,一咬牙,不得不又极快反身回奔去拦门。 这一来一回,邻里一看便知,压根没有容家下人欺压她,多半是什么打秋风的穷亲戚,要不到银子耍无赖呢。 有些年长的看客,见水儿似乎年岁不大,还出声相劝,“姑娘,看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自己做些什么营生不好,如此死乞白赖,实在丢人啊。” 这话入了水儿的耳朵里,便成了耳旁风,甚至有些自嘲,呢喃了一句,“自食其力,也敌不过天降横祸。” 眼见容府的门要关上了,水儿心一横,竟是一个飞扑,直接将手伸了进去。 只听支呀一声,沉重的木门夹在骨头上的声音嘎吱一响,水儿痛得大呼一声,却依旧没有收手。 容晚玉依旧坐在门内,看见那双指腹皆生茧的手有些不解。 只凭这一双手,便可见这外室从前应当做过不少粗活,至少不是惫懒之人。 为何如此奋不顾身,要入容府,是富贵迷人眼,还是另有隐情? 但无论如何,容晚玉并未起一丝怜悯,只是让人将她的手推开,继续关门。 “住手——”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阻拦之声,关门的家丁闻言立刻松开了去掰水儿手指的手,跪了下来。 马管家也有些慌神,可见大小姐依旧波澜不惊地坐着,便压下来心头的惶恐,上前将门重新打开。 门被打开,水儿痛得往前扑了下去,还未触地,便被一只胳膊揽住腰肢,抱入了怀中。 匆匆下了马车跑来的容束,看见水儿那双被门夹得红肿的手,怒火瞬间被点燃,一边将水儿抱起,一遍怒斥府中奴才。 “你们这些狗奴才,怎敢滥用私刑!” “父亲。”容晚玉缓缓起身,打断了容束的怒骂,一双明眸仿佛世上最纯净的琉璃,一眼便让容束不堪之语,哽在了喉头。 “下人们不过是关门防不速之客,是您的外室自己螳臂当车,父亲何必错怪他们?” 身后的巷,还有不少没有关上门的邻里正在伸头张望。 见容晚玉毫不留情地点明了水儿的身份,容束有些恼羞成怒,横了一眼容晚玉,“你怎么同父亲说话的?” 他也深知,家丑不可外扬,大步跨入了门内,眼神示意下人关上门。 容晚玉却上前一步,一脚跨过门槛,一脚留在门内,偏不让这门关上。 家丁们一见大小姐的动作,关门的手自然又顿住了。 “父亲,外室此名,便定了她该处的位置。自幼,父亲便教导女儿礼之一字,今日难道要教女儿何谓言行不一吗?” 第297章 神挡杀神 容晚玉的话,让容束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但他却没有开口再训斥容晚玉,而是一咬牙,伸手将水儿头上的帷幕扯了下来,露出了真容。 水儿的手还红肿着,疼得面色发白,发丝汗湿,眼中含泪,顺着容束的动作,可怜兮兮地望向了容晚玉。 便是这一眼,让容晚玉如遭雷击,如何被人扶进了门内都不知觉,眼中只有水儿那张面孔。 像,实在是太像了,一瞬间让她以为看见了母亲。 此时所谓的母亲,不是钟宜沛,而是钟宜湘。 趁着容晚玉没回过神,容束大步流星地抱着水儿便朝自己的院落而去。 只丢下一句话,“这便是我收她的缘由。” 一时间,只剩下马管家留在原地陪着容晚玉。 见到水儿的那一刻,不仅容晚玉愣住了,马管家也被吓了一跳。 要不是当初主母的葬礼是他经手操办,他都以为见到了从前的主母。 马管家先派了一人去告知如今的主母钟宜沛,又伸手扶住容晚玉的胳膊,有些担忧地劝道。 “大小姐其实,这也是主君爱重主您生母的表现,她如何也越不过主母去,不如您退让一步,别和主君置气。” 容晚玉踉跄一步,眼神却不再迷茫,反而变得凌厉了起来。 “若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冒充母亲,那才是对母亲在天之灵最大的侮辱。爱重呵。” 容晚玉微微用力,挣脱开马管家的搀扶,最后一个语气词,虽什么也没说,却让马管家听明白了她的话里的意思。 对于容束寻了一个和发妻相似的替身之举,容晚玉非但不觉得他深情,甚至嫌容束恶心。 一边是他真正的主人,一边是寄托着儿子出路的大小姐,马管家两头都得罪不起,只能叹一口气,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被马管家指派的下人,几乎拿出了逃命的速度,跑到了碧桐院。 赤霄听见动静出来查看,看见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丁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外室老爷”家丁断断续续吐露出了三个词,却没说明白一句话。 但赤霄听了,瞬间变了脸色,立刻入内通传,不过片刻,钟宜沛便提着裙摆跑了出来。 只见钟宜沛如临大敌,盯着家丁呵问道,“他们在哪儿?” 家丁指了指容束的院子,钟宜沛立刻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地往主屋而去。 等钟宜沛到了地方,一眼便看见了被容束院中的下人拦在门外的容晚玉。 前脚,容束抱着水儿直奔自己的院子,遣人去请大夫,又下了死令,让下人不准放大小姐进院。 便有了容束院中的下人一脸为难但稳稳地挡在容晚玉面前的一幕。 “晚丫头——”钟宜沛隔着一段距离,便开口呼唤。 容晚玉慢了半拍才回首,眼底的憎恶都没来得及收回,让钟宜沛心头一阵疼惜。 嫁入容府这么久,钟宜沛甚少看见容晚玉露出溢于言表的神态。 上回还是行哥儿中毒时,容晚玉急得直落泪。 这回虽然只是睁大了眼睛,钟宜沛却一眼明白了她的眼神,那是最敬爱之人被玷污的痛心和憎恶。 钟宜沛几步并作一步,大踏步走到容晚玉身侧,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转头瞪了一眼那些拦路的下人。 “连大小姐也敢阻拦,反了你们!” 见到主母也来了,下人们更是两头为难,最后不得不哭丧着脸连连作揖。 “主母,大小姐,主君下了死令,谁也不能放进去,还请主母和大小姐体谅奴才们的难处。” 虽然平日容府大小事都是主母管束,他们这些下人的月奉也是主母所发,但归根结底,下人们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人,便是容束。 钟宜沛也知道这些下人的难处,但今日无论如何,她也要为容晚玉要回公道。 也不和下人多言,侧首让赤霄回屋去取自己的剑。 “母亲,您不必还是让女儿自己来吧。”和容晚玉心中无边的怒火不同,她的面色一片冰凉,言语也不带一丝温度。 钟宜沛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容晚玉的侧脸,“你在这容府里活了十多年,从姐姐去世后,便没有真正自在过。今天小姨在这儿,晚玉不怕,万事都有小姨给你担着。” 从嫁入容府后,钟宜沛便一直以母亲自称,容晚玉和行哥儿,也如此称呼钟宜沛。 听见钟宜沛自称小姨,容晚玉的眼眶微红,她明白了钟宜沛的话中的真正含义。 哪怕和容束断了夫妻名分,只以小姨的身份,钟宜沛也会绝对站在容晚玉这一边,支持她的一切。 赤霄用了轻功,很快便将钟宜沛的佩剑取回。 永宁侯府的后人,无论男女,自由都会习武。 只是男丁大多会习钟家家传的枪术,女眷则没有硬性要求,只要自己喜欢,练什么都可以。 钟宜沛和姐姐钟宜湘一样,都自幼习剑,并不是仅仅会花拳绣腿的招式,虽未见过血,但也掌握了真正的杀招。 钟宜湘自从嫁给容束,便将从前的兵器都押在了箱底,钟宜沛加嫁入容府,也只带了一把剑,一直当做装饰,放在房内。 “这是姐姐当初习剑的旧物。”钟宜沛从赤霄手中接过那把有些年头和痕迹的剑,拇指一推,长剑出鞘。 她眼露怀念,摸了摸剑刃上刻字,噌的一声,拔出了长剑,“此剑名为无双。” 只见钟宜沛握住剑柄,直直地便朝着拦在院门的下人劈去。 下人见寒光临面,哪里敢以身相拦,皆避让开来。 钟宜沛看着杀气四溢,实则游刃有余,不过是为了吓退拦路的下人,一个抬手,轻松地收回剑意。 回首冲容晚玉颔首示意,“去吧。” 容晚玉低下头,极快地抹了抹眼角,再抬头,只有坚定的目光,大踏步闯入了父亲的院落。 一路上,有钟宜沛的长剑替她开路,还有从永宁侯府跟着钟宜沛到容府的下人们,阻拦了所有容束身边的亲信。 很快,容晚玉便走到了正屋的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屋内容束立刻循声望去,还以为是大夫到了,见到容晚玉,狠狠拧起了眉头。 “你——” “父亲何必请外人相看,女儿便是这京都,最好的大夫。” 第298章 搬救兵 “你想翻天不成?” 容束见容晚玉不管不顾直闯入内,狠狠一拍桌,想要起身,却被水儿用手指轻轻勾住了衣袖。 只见水儿苍白着脸,疼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冲着容束微微摇头,颤抖着声音道,“主君莫要责怪大小姐,是水儿的是不是,是水儿不该贪得无厌,所求甚多。” 自从容束将水儿收作外室,就将她像一个玩偶一般精心装扮,吃穿用全都是发妻当年所好。 水儿也如他所愿举手投足越来越像钟宜湘,仿佛钟宜湘从未去世,一直陪伴在他左右。 见水儿为容晚玉求情,更让容束有些难辨真假,竟对着容晚玉脱口而出道,“你看着水儿的面孔,难道不觉得怀念吗,她和你母亲一般,有一颗菩萨心肠,你怎么能伤她一片赤子之心?” 容晚玉闻言险些被气笑,最后也没压住嘴角的笑意,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父亲,你可还记得,母亲是如何死的?” 笑意瞬间泯灭,容晚玉抬起眼眸看向那个看似多情却最无情的男人。 “被你一心求娶,庇佑得无法无天的好表妹,毒害身亡。如今,寻到一个相似的皮囊,便扮起了情深,您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容束的柔情瞬间凝固,化作了一抹怨怼。 他看着眼前这个冷笑不已的女儿,不明白为何容晚玉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这样陌生。 毫无对父亲该有的崇敬之心,将他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滚出去。” 被容晚玉说得哑口无言的容束,索性开口直接赶人。 姗姗来迟的大夫,恰在此时被管家带了进来,敏锐的察觉到屋内的气氛凝重,一时间顿住在了门口。 “请大夫进来。” 容束不再看容晚玉,只对着管家下令。 管家只能硬着头皮,半拉半拽将大夫“请”进了屋内,带到了榻边。 常来容府的大夫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多年来,容府的人没少请他登门,自然也认识曾经的主母。 一见到病人的面孔,那代付便被吓了一跳,指着水儿结结巴巴,半晌没说出一句整话,“她,她她” “她手伤着了,大夫您快看看吧。”管家打断他的话,直接补上了后语。 大夫咽了口唾沫,知道得罪不起容家的人,索性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压下好奇,直接去瞧水儿的伤势。 到底,容晚玉也不能一剑砍了这对狗男女。 她心知肚明,还不至于要为了一口气,搭上自己和行哥儿的一生。 见容束吃了称砣铁了心要将水儿留下,容晚玉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守在门口的钟宜沛见容晚玉出来,第一时间迎了上去,看了看容晚玉有没有受伤。 她手上还握着剑,震慑了下人不敢靠近,但不到彻底撕破脸的那一刻,她也不好带着剑闯入,闹出个谋杀亲夫的罪名。 “母亲,咱们去见祖母。” 如果说,容晚玉和钟宜沛是不想看见有人顶着一张和钟宜湘相似的脸招摇撞骗的话。 容府就还有一人,是压根就不想再见到钟宜湘的脸。 钟宜沛和容晚玉默契十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剑交还给赤霄,和容晚玉并肩往松鹤院去。 才到院子,便听见院内有说笑声,夹杂着老者的咳嗽声和年轻女子的娇笑。 屋内,祖母躺坐在主位的榻上,容沁玉在一侧作陪,手里捏着一把罗扇,一边和祖母说笑,一边替她打扇乘凉。 见到主母和长姐进来,容沁玉不急不忙地放下扇子,起身行礼问安。 “沁儿见过主母,见过长姐。” 无事不登三宝殿,容晚玉见到容沁玉的那一刻起,便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自从萧姨娘死后,容沁玉可以说是记恨上了容府所有人。 亲手给萧姨娘送去名为安胎药实则和毒药无异的祖母,更是罪魁祸首。 据容晚玉所知,容沁玉已经许久没有踏足过松鹤院了,偏偏是眼下风波又起的档口。 不仅是容晚玉,钟宜沛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容沁玉这个心比天高的庶女,不动声色地扯起嘴角。 “才进院子,就听见母亲和二姑娘的笑声,不知说了什么趣事如此欢乐?倒叫我有些好奇。” “不过是些俏皮话。”箫老太太摆了摆手,似乎没有提起前话都意思,看向钟宜沛的眼神有些不咸不淡。 “你们来,是为了狗主君院里的私事吧?” 私事听着老太太口风中的云淡风轻,钟宜沛捏住袖口,顺势叹了口气。 “正是,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儿媳无能,还得让母亲来拿主意。” 钟宜沛并未一开口便将此事说得严重,反而作出一副还算冷静的模样,只是将其中利害说了个明白。 “母亲明鉴,主君若想要再纳一房妾室,那儿媳当然不会有二话。可是偏偏是外室”钟宜沛欲言又止,夹杂着叹息,将贤妻良母演到了极致。 “外室便也算了,也许主君只是图个新鲜,可那外室私自登门,闹得邻里人尽皆知,而且还生得一副总之,还劳母亲,亲自去掌掌眼吧。” 跟在钟宜沛身后,除了行礼问安,容晚玉一直没有说一句话。 待钟宜沛说完来意后,才起身走到萧老太太身旁,伸出手意欲搀扶她起身。 “祖母,私养外室,传出去可是要让他人耻笑的。都说子不教父之过,祖父早去,孙女担心父亲受一时蛊惑,坏了容家满门清誉,来累及了您” 也不知容沁玉此前是如何同萧老太太言说此事的,但想必也不会说得太严重。 对容晚玉这个给自己治病的孙女,萧老太太还是有几分信任,闻言果然微变脸色,伸手握住容晚玉的胳膊,立时起身。 “走,去看看什么狐媚子,也敢在我容家撒野。” 容晚玉和钟宜沛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往容束的院子去,容沁玉只能跟在身后一道同去。 她不断绞着袖中的手帕,事到如今,只能希望水儿不让她失望了,否则,她下一次见到的,就不仅仅是她女儿的一把头发了。 第299章 践踏 作为容束女儿的容晚玉和他束枕边人的钟宜沛,都知道容束秉性中能找出为数不多的优点中,有一点便是孝顺。 萧老太太早年拉扯他和他的兄长,吃了不少苦,也一直没有动过改嫁的念头。 孝字于容束而言,绝不仅仅是空谈。 请动厌烦钟宜湘的老太太出马,相信只要打了照面,老太太定然会否决容束纳水儿为妾的想法。 抱着这样的信心,容晚玉和钟宜沛扶着老太太,紧赶慢赶到了容束的院子。 大夫刚走不久,马管家送走了大夫才折返回来,便看见了平日甚少挪动的老太太露了面。 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则堆出讨好的笑,上前行礼问安,故意吊高了嗓子道,“小人给老太太请安!” 嗓门之大,将原本有些耳背的老太太吓得一激灵,抬起拐杖就给了马管家一棍。 “老身还没聋呢,用得着这么大嗓门吗?主君呢?” 得到了马管家的提醒,胡乱整理好衣衫的容束赶忙从屋内小跑着出来,挤开容晚玉,扶住了母亲的一只胳膊。 隔着老远,容晚玉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再看容束扣错了两颗的扣子,不难联想她们打断了容束的什么事。 香味的来源,是母亲曾经最喜爱的一种香料。 想到容束此时还有心情做这档子事,容晚玉就觉得恶心。 口口声声说自己对水儿是爱屋及乌,是怜惜怀念,可却在人家伤了手的时候,还有污糟之心。 萧老太太倒是没注意到这么多细节,挣脱开容束搀扶自己的手,将拐杖往地上杵了杵。 “你自己说说,你屋里藏了个什么东西!” 容束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母亲是被谁请来的,先将钟宜沛和容晚玉都横了一眼。 钟宜沛和容晚玉自然是将他的眼神视若无物,最后只有容沁玉,被容束迁怒,不敢和容束对视,默默地低下了头。 容束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讨好,“母亲,水儿是个好姑娘,只是家道中落,被儿子所救我这就让她来给您请安。” “给我请安?你是想找个狐媚子来气死老娘吧?”见儿子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老太太气得险些将拐杖敲到容束的身上。 到底是不舍得,只能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我都听说了,自甘堕落为人外室,还自奔上门,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你老娘我多年守的名节,可不能败在你的身上,为娘要你,立刻把那狐媚子” 话未说完,厢房的门被人从内里打开了。 许是听见了屋外的动静,水儿竟然自己走了出来,两只手都缠着纱布,面色倒是比此前多了些血色。 一见到水儿的面容,萧老太太也同最开始的容晚玉一般,愣在了原地。 水儿似乎没有察觉,继续往前走,却被容束带着亲昵地呵斥了一声。 “你才上了药,怎么自己出来了?” “妾身听见老夫人的声音,想着身为晚辈,总该来拜见才是。”水儿对容束并没有怯懦,反而走上前,冲着萧老太太缓缓福身。 “妾身水儿见过老夫人,望老夫人福寿安康。” 容束倒是对水儿的乖觉十分满意,转头对母亲笑道,“母亲,您看,儿子说了,水儿是个好姑娘。她一直说,要替儿子好好孝顺母亲呢。” “主君说笑了,一个奴才,何来的孝顺二字。”钟宜沛不冷不淡地开口,睨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水儿,“若一个外室也敢称孝顺母亲,那母亲又被放在了什么位置?” “钟宜沛——”容束头回连名带姓地叫住了钟宜沛的姓名,盯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你持剑闯我居所的事还没同你计较,水儿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一旁的容晚玉没有和容束再起无畏的争执,她早就对容束这个父亲失望透顶。 容晚玉只是关切着祖母的神情,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祖母看见水儿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和厌恶,这在预料之中。 但当水儿摆出一副卑微姿态时,容晚玉察觉到,祖母的气焰似乎消减了不少。 这又是为何? “你当真想要纳她为妾?” 冷不丁的,萧老太太忽然开口打破了这诡谲的氛围。 容束闻言,也顾不得和钟宜沛算账,回首站在水儿身侧,冲母亲拱手俯身,言语恳切。 “是,还望母亲成全。” 萧老太太闻言,又将目光放到了水儿的身上。 从她一出场,便将自己的地位放在了最低,见到所有人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正是这副卑微的姿态,才更让容晚玉和钟宜沛生气。 钟宜湘,永宁侯府之女,绝不可能对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夫君容束露出这幅低三下四的神情。 想到这儿,容晚玉心神一动,猛然抬头,看向了祖母,似乎猜测到了什么。 果然,明明来之前还大动肝火的祖母,仿佛被瞬间抚平了所有怒气,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有些得意的笑。 “你如今贵为户部尚书,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给你做妾的?” 前一句反问,似乎是否决,让容束瞬间揪心,让钟宜沛松了一口气。 可后一句话,却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说她要孝顺侍奉为娘,松鹤院多一个粗使丫头也无妨。” 萧老太太非但没有将水儿立刻扫地出门,反而想留着她在身边使唤。 这一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除了已经有了察觉的容晚玉。 容晚玉看着祖母那得意的模样,和父亲松动的神情,恶心的感觉更加翻涌。 是了,是了。 难怪水儿除了一张面孔,性情和母亲可谓截然相反,也能得父亲的欢心。 难怪水儿明明和母亲样貌极度相似,祖母还肯留她在面前招摇。 这对母子,看中的不是水儿这个人,而是一个有着钟宜湘的面貌,却没有钟宜湘的骄傲,可以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的替代品。 水儿越是卑微低贱,越能让萧老太太和容束感到欢愉。 那是迟来的,对钟宜湘尊严的践踏。 第300章 缘错 谁也没想到,这场闹剧竟然是以老太太出面,将水儿带走,做了松鹤院的一名粗使丫鬟为结尾。 似乎毫不相干的容沁玉,以陪祖母回松鹤院为由,向容束请辞,容束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容沁玉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面色沉如墨一般的容晚玉。 哪怕只是见到容晚玉露出这幅难堪的神态,也足矣让她离开的背影变得轻松愉悦。 最后只剩下的容束,以及站在一处的容晚玉和钟宜沛。 “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容束对容晚玉有意想要摆出为父的架势。 但见容晚玉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他莫名觉得底气不足,最后只能板着脸,下了逐客令。 无论是容晚玉还是钟宜沛,都没想到,搬来的救兵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夫妻之限,父女之限,祖孙之限,水儿入容府一事到底成了无可奈何。 “……女儿告退。” 当容晚玉想通所有后,连多一句的情绪发泄也没有了,与其和容束浪费口舌,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见容晚玉要离开,钟宜沛自然也要一道,刚刚抬脚却被容束唤住。 “夫人留步,咱们夫妻该好好聊一聊了。” 容束看向钟宜沛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这让容晚玉不得不去而复返,甚至上前一步挡在了钟宜沛的面前。 见女儿防备自己的模样,容束甚至气笑了,“你是觉得我要欺负她?论宜沛的脾气、武功、还有家世,你觉得你父亲胜算几何?” 这话放在从前,倒像是夫妻和子女间的玩笑话,此时此地说出来,没有一人有想笑的意思。 不仅仅是容晚玉和钟宜沛,容束似乎也对自家家宅关系,有了新的理解。 “主君说笑了,咱们家自然是以理服人。”钟宜沛知道容晚玉此时心里定然不好受,也不想她再被容束的疯话刺激。 她冲着容晚玉微微摇头,示意她先离开,自己能处理好剩下的烂摊子。 容束的那番话看似自嘲,但却十分有理。 要不是为了自己和行哥儿,小姨也不会是现在这副受人掣肘的模样。 便是当真闹翻了,小姨也不不会吃亏。 想通这一点,容晚玉才顺了钟宜沛的意思,先行离去。 等只剩下自己和妻子,容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钟宜沛也没同他客气,微微昂首,走进了屋内。 容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钟宜沛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钟宜湘。 “其实……到底还是沛儿更像她姐姐。” 呢喃之语,走在前头的钟宜沛没听见,进到屋内她径直落座,一甩衣袖,“有什么话,主君直言便是。” 容束坐在钟宜沛的对面,提起茶壶先给钟宜沛倒了一盏茶。 见钟宜沛没有受用的意思,也不生气,自斟自饮,末然一叹,“沛儿嫁与我,有半年了吧?” “若主君想叙旧情,只怕妾身同主君的过往不够,不如让方姨娘作陪。” 钟宜沛神色冷淡,眉眼间还有一丝厌恶。 嫁给容束以后,她便将容束当做一个不那么靠谱的东家,打心底里在乎的只有容晚玉和行哥儿。 无论是姐姐留给两个孩子的嫁妆,还是容府内的大小杂事,她都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身份。 虽然前者演得多,后者真心实意,但如此囫囵一生,钟宜沛觉得也并非不可接受。 直到水儿的出现,让钟宜沛明白,打心底里,她依旧恨着容束,恨着这个让姐姐香消玉殒的容家。 水儿的存在,是钟宜湘的替身,是容沁玉的处心积虑,更是一面让人原形毕露的明镜。 见钟宜沛不复这半年来的柔顺,容束有一种自己被欺骗愚弄之感,忽然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伴随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容束大声质问,“敢问沛儿,为何要嫁与我为妻?” 无论容束是柔情讨好,还是竭斯底里,钟宜沛都只有矜持傲然之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回了一句场面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容束似怒似悲,抹了一把脸,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钟宜沛不放。 “我来告诉你,你嫁给我,对我根本没有半点情意,你是为了晚丫头,为了行哥儿,为了替湘娘护住她的一双儿女!从始至终,你对我,根本没有情意!” 见容束有些失态的模样,钟宜沛只觉得生出了一丝可笑,她平淡地回望容束,“那主君呢,主君求娶我,难道是因为情意二字吗?” 天色渐暗,屋内没有点灯,马管家带着下人退守在门外,以防主母怒极对主君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好随时救主君于水火。 听着屋内摔杯子和容束中气十足的质问声,马管家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没动手。 见主君主母的话越来越不可为外人道,马管家示意下人们再退远些,哪怕四周昏暗,也不敢贸然去屋内点灯。 融融夜色,本就眼神不太好的容束看着钟宜沛,只能看清她的轮廓。 配着湘娘从前喜爱的穿戴,更让容束有一种面对的是钟宜湘的错觉。 “容郎,湘儿不嫁王公贵族,不嫁天纵奇才。”黑暗中,脑海里那张明媚如春的面容却越发清晰,似乎还能听见钟宜湘的笑声。 “湘儿只嫁两情相悦,只愿嫁给你。” 端坐对面的钟宜沛眼神比容束强上不少,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反着屋外的烛光晶莹。 容束忽然垂下头,将脸埋入掌心,声音有些沙哑。 “你说得对,你我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一阵吸气声过后,容束的声音似乎平稳了许多。 “但是沛儿,既然你嫁给我是为了两个孩子,那想来你也不想在晚丫头的婚事未定,行哥儿还未长成前,就离开这个家吧?” 原本,钟宜沛还以为容束多少有些愧疚,没想到竟然口出此言。 她捏住桌角,冷冷地看向容束,“你在威胁我?” 容束抬起头,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含糊的笑意。 “沛儿,这是挽留。” 第301章 下饭菜 松鹤院。 水儿一路跟着老夫人到了地方,虽然两只手还伤着,但老夫人却没打算放过她。 “既然有心想要伺候人,就别以为自己在这府里有什么靠山。” 老太太看着卑躬屈膝的水儿,半是厌恶半是鄙夷,示意嬷嬷道,“你留下来,给她好好教教伺候人的规矩。” 水儿没有一句反驳,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容沁玉。 容沁玉却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径直陪着祖母进了屋内。 “水儿是吧,跟木头一样杵原地做什么,跟我来。”嬷嬷看了一眼水儿,心中也在盘算着。 虽说老夫人将她留下是用来做粗使丫鬟的,但主君可存得是将她收为妾室之心。 明面上,老夫人才是她的主子,但从一开始,嬷嬷便是被容束在牙行买下,派去伺候老夫人的。 都是主子,但孰轻孰重嬷嬷心中也是有一杆秤的。 “你手伤未愈,现下也教不了你什么,便先站着听我说说规矩吧。” 嬷嬷清了清嗓子,先将容府内对下人立的规矩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再将伺候老夫人日常起居的琐碎又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水儿闷头听着,心思却不在嬷嬷这儿,眼神若有似无得,一直望向了内屋。 隔着窗户,能看见陪老夫人用膳的容沁玉。 嬷嬷一直盯着水儿,自然没错过她眼里一晃而过的恨意。 便是再顾虑主君,嬷嬷也见不得水儿这拎不清的模样,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你如今什么身份该记清楚,老夫人肯收留你是老夫人慈悲,便是有主君护着你,那老夫人不点头,你半只脚也别想跨入这容府……” “水儿知道了。”水儿知道嬷嬷误会自己刚刚的眼神了,低垂眼眸也没有解释,只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嬷嬷好心教导水儿规矩,水儿铭记于心,不敢有异心。” 见水儿及时认错,嬷嬷才算略微满意,止住了骂声,继续教导起来。 屋内隔着距离,听不清屋外的对话,但嬷嬷趾高气昂训斥水儿的模样,透过特意打开的窗户,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苦夏胃口欠佳的老太太,此时跟目睹了什么绝世美景一般,一边看着一边用膳,甚至比平日多吃了一大碗米饭。 容沁玉在一旁替祖母布菜,自己没怎么动筷,见着这一幕,心里倒是盘算了起来。 她寻到水儿这样的存在本就是意外之喜,拿水儿的女儿逼迫她为自己行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却有奇效。 对于钟宜湘,容沁玉其实没有太深的记忆,只记得生母萧姨娘对她的深恶痛绝。 在萧姨娘的口中,自然没有钟宜沛半个好字。 但容沁玉想要让水儿一举一动都贴近钟宜湘,得到容束的喜欢,自然不能按照生母曾提及的那样模仿。 容沁玉破费了不少,从容府那些老仆口中打听到了许多关于钟宜湘的事迹。 这才得以让水儿模仿了个三分相像。 但今日所见所闻,让她有了新的想法。 水儿除了脸,再如何逼迫她模仿,也难以拥有永宁侯府嫡女的气度,多半也越不过如今的主母。 不如换一个思路,让她就如今日一般卑躬屈膝,不仅能让吃软不吃硬的容束怜惜,还能让乐意看钟宜湘笑话的祖母接纳。 心里盘算着,容沁玉手上也没听,服侍祖母用完膳后,才起身和祖母请辞。 “孙女儿改日再来陪您。” 对于容沁玉,老太太以前也当真疼爱过,只是后来有了萧姨娘之事,两人难免产生隔阂。 见孙女自己想通了,愿意来自己跟前尽孝,老太太乐见其成,笑着冲她摆摆手,还叮嘱了一句,“夜里黑,让下人多掌一盏灯回去。” 拜别祖母,容沁玉走到院内,见嬷嬷还在对水儿说叫,清了清嗓子出口打断。 “嬷嬷说了这么会子话,定然口渴了,不如去里屋喝茶歇一歇,让我来教她一些规矩。” 嬷嬷被打断,咽了口唾沫才发现自己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难免口干舌燥。 “多谢二小姐体恤。” 嬷嬷以为容沁玉是替老夫人教训人,自然乐得交出这个差事,自己避回屋内歇息去了。 容沁玉给了揽月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帮着自家姑娘盯梢。 “这儿不方便,往那边走走吧。” 容沁玉先迈开步子,往远离主屋的方向多走了几步。 站得腿脚发麻的水儿踉跄了一步,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等到四下安静,立刻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女儿呢?我要见她!” “急什么?”容沁玉不咸不淡地睨了水儿一眼,“我身为容家二小姐,难道养不起一个小娃娃?她呀,被我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可比跟在你这个商贩母亲身边强得多。” 女儿在容沁玉手上,水儿哪怕再恨也不敢显露半分,低着头咬紧牙关,才让自己敛去了怒意。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进了容家,你还想怎么样?” 容沁玉闻言,伸出手拖住下巴,宛若天真地眨了眨眼,“一时半会儿,倒是也没什么确切之事要你做。你今日能留下也是侥幸,先站稳脚跟再说吧。” 叮嘱完,容沁玉便想转身离开,却被水儿一把抓住了胳膊。 水儿抓住容沁玉,眼里含着泪,担忧和思念表露无疑,“二小姐,您就让我见一见孩子吧,她自幼就没和我分开过,定然很害怕……” “松手!”容沁玉怕被别人看见,立刻想要挣脱开来,用力地挣扎,哪怕水儿手还伤着,都敌不过她的力气。 只能恶狠狠道,“夏日炎热,我好心替她断了长发凉快些,若你这个做母亲的再拎不清,下回见到的可就不一定是头发了。” 一句话,瞬间让水儿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泪如雨下,最后痛苦又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别伤害她,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只要你好好替我做事,自然会有你们母女重聚的一日。”容沁玉看了看自己沾染上药膏的衣袖,一脸嫌恶地拂袖离去。 第302章 喘息 回到玉雨苑,容晚玉才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她将自己独自关在了屋内,在桌上铺开纸张,提笔蘸墨,落书一个水字。 她的字,一直写得不太好,期间有迟不归的提点,如今也只算工整。 许是水儿入容府一事给她的刺激,单笔一字看着到有了些凌厉的笔锋。 盯着那个字,容晚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绪平稳了许多,思路自然也开阔不少。 她不相信巧合二字,一个跟母亲有着极度相似容貌的女子,偏偏被容束所救。 以目前所见,水儿的出身暂不明,观其言行,似乎是平民出身。 这样一个人,被引入容府,其背后之人获利在何?谁会知道容束对发妻的表面深情,谁又想用这些内宅手段,左右容束? 脱离了容府的墙院,容晚玉见到了更为复杂严峻的形势,难免就思索得太过深切。 她忽然提笔,在水儿旁边又落下一个束字。 水儿能直接影响的,只有容束一人,且还是作为内宅妇人对主君的影响。 这背后之人,自然也难脱其外。 “容沁玉又是你。” 容晚玉深吸一口气,扔开毛笔,让人去唤佩儿。 如今玉雨苑的下人,只有佩儿被放在了外面,直到如今都还在芙蓉阁附近的院落负责洒扫,得以监视容沁玉的一举一动。 表姐容翠玉留下来的丫鬟红儿,则补了佩儿的缺,如今留在了玉雨苑做粗使丫鬟。 佩儿得到传唤,立刻放下手上的活计,擦了擦手,马不停蹄地奔赴玉雨苑叩见主子。 自从萧姨娘死后,容沁玉便仿佛受了很大打击似的,平日也不见继续作妖,大多时候都呆在自己的芙蓉阁。 长时间如此,加之近半年来姑娘都一直不在府内,佩儿自然也没什么要紧消息能禀告。 “佩儿参见姑娘。”佩儿和环儿,是玉雨苑内唯二有功夫傍身的丫鬟,行起礼来,比旁人更显一份利落。 容晚玉抬了抬手,示意佩儿起身,看着她语气缓和但坚定,“佩儿,你仔细想想,我不在府内的这段时日,容沁玉平日都做些什么。” 禀告容沁玉的一言一行,已是佩儿再熟悉不过的事,几乎不用思考,脱口而出,“二小姐大多时候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见和府内其他人有什么交际” 见容晚玉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严峻,佩儿只能努力再回想了一下,想起了更早的事。 “早几个月,奴婢也曾和姑娘提过一嘴,那段时间二小姐经常出府,奴婢跟过几回,都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纵使佩儿有功夫在身,但要日复一日的盯梢一人还不被发现,也是有难度的。 出府后,人多眼杂,她便只跟去过几回,也没见有什么人接触容沁玉,便没太放在心上,以为容沁玉不过是散散心。 从佩儿这里,显然得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了。 容晚玉也没有丧气,依旧打赏了佩儿,还是让她原路返回。 虽然今生前世已是今非昔比,但容沁玉的存在,始终是容晚玉心头的一根刺,只要她在容府一天,容晚玉便不会放松对她的关注。 次日,容晚玉派人给表哥钟衍舟递了帖子,约他在石蕴堂对面的酒楼碰面。 离府前,容晚玉还特地先去了碧桐园,向钟宜沛请示了一声。 容晚玉到的时候,碧桐园还十分热闹。 有方姨娘陪着钟宜沛打发时间,行哥儿和容秀玉也留在了碧桐园用膳。 “阿姐!” “大姐姐!” 容思行和容秀玉见到容晚玉,便一左一右,抱住了容晚玉到胳膊撒娇。 方姨娘也放下了手里的绣绷子,笑着上前冲容晚玉行礼。 “见过大小姐,难怪今日碧桐园还加了菜,原来是夫人惦记着大小姐要来。” 钟宜沛闻言笑着指了指方姨娘,“你这话,到显得平日亏了你吃似的,我碧桐园的小厨房,你可没少蹭。” 自从萧姨娘去世后,容府的后宅便平静了许多。 方姨娘本就是得容晚玉帮衬才又得了几分宠爱,连带着和女儿容秀玉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若说刚入容府的时候,方姨娘也存过仗着年轻貌美争宠的心思。 现在,时过境迁,她也看明白了,自家主君不单单是个爱慕美色之人。 比起那飘渺的宠爱,不如巴结好主母,不仅自己在府内的日子能过得舒心些,也是为了女儿日后嫁人做打算。 知道钟宜沛要入府续弦后,方姨娘就打定主意要抱好这条大腿,无论钟宜沛怎样不好相与,自己也要忍耐住,好为女儿奔一个前程。 结果没想到,这新主母比萧姨娘把持内宅时,公正不少,私下也十分好相处。 就连容束在她院内歇息,次日主母也不会给她脸色瞧。 如此来,方姨娘几乎日日都来给钟宜沛请安,倒成了真心实意,两人在一处打发时间,也总好过一人无趣。 昨日府内的风波,方姨娘也听到了风声,她生怕主母的地位不保,今日一大早就赶来见钟宜沛,一直留到午膳都没走。 这才和容晚玉碰上了面。 原本容晚玉只是想着向钟宜沛请示一声,但见碧桐院如此热闹,索性留下来一道用了午膳。 席间,她也暗中观察着钟宜沛的神色,见她一切如常,似乎昨日和容束单独叙话没有发生什么。 用完膳,行哥儿和容秀玉还想黏着容晚玉。 被钟宜沛一句话,便赶去了午休。 见容晚玉还站在原地,钟宜沛笑着冲她招了招手,等容晚玉到面前,她将握成拳的手放在容晚玉到掌心里。 容晚玉感受到一个小物件儿落在掌心中,然后钟宜沛便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落钥前回来就是。” 容晚玉躬身行礼离开,方姨娘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对着钟宜沛开了口。 “夫人,有些话本不该妾来说。只是,妾真心希望您同主君能白头偕老,琴瑟和鸣其实主君对您是十分看重的,只要您顺这些主君” 钟宜沛知道,方姨娘这话没有坏心,当真是想要自己在容府活得更舒心一些。 便只是侧首,对着方姨娘笑了笑,没有半点生气。 第303章 托付 “方姨娘,咱们所求不同。” 钟宜沛说完,忽然又摇头失笑,改了自己的话锋。 “应该说,有所同,又有所不同。咱们一样的,是对子女之心。” 方姨娘不懂钟宜沛所言,但后一句话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看着有些茫然的方姨娘,钟宜沛没有说更多。 在这偌大的容府中,能和钟宜沛说上话的同龄人,也只有方姨娘一个。 虽然两人所思所想南辕北辙,但相伴闲暇也算是缘分一段。 最后,钟宜沛改口,提起了一件事,“我看秀丫头如今学念得不错,再大一两岁,便该带着出去见见世面了。” 方姨娘听钟宜沛主动提起自己女儿的事,旁的担心也顾不上了,笑着点头如捣蒜,“夫人英明,有夫人这样的嫡母,是秀丫头的福气,一切听夫人安排就是。” 钟宜沛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叹,“既如此,待晚丫头及笄后,便让秀丫头认在我名下吧,之后,便能和她阿姐一道,见见这京城内的繁华了。” 这句话,让方姨娘先是一愣,回过神来,直接跪在了钟宜沛面前。 激动得,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夫人秀儿她多谢夫人垂怜,多谢夫人” 庶女记在嫡母的名下,便意味着在族谱上会将庶女的身份改为嫡出。 其实大户人家愿意这样做的主母并不算少数。 但大都是赶在庶女嫁人之前更改,对庶女的用处不算大,不过是让她挑选夫婿多一份底气罢了。 于家族而言,庶女能高嫁自然更为有利。 而钟宜沛所言,则是让容秀玉现在就改做嫡女。 现在容秀玉比行哥儿小半岁,年底便满七岁了,等到次年容晚玉及笄,她便是八岁。 八岁便改了身份,那到出阁前,她在容家的一切待遇都会比肩容晚玉这唯一的嫡女。 虽说容晚玉背后更有母族的支撑,但至少面子上,方姨娘相信,主母会一视同仁。 想到此后的一切,方姨娘眼里甚至涌出了热泪。 “这是好事,哭什么?”钟宜沛心中感叹方姨娘的一片慈母之情,掏出手帕给方姨娘擦了擦脸,又把她扶了起来。 “咱家三个姑娘,二姑娘和晚丫头只差半岁,已然是难得调教了,此后嫁了人也用不着操心了。” 钟宜沛拉着方姨娘的手,认真地说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 “晚丫头主意大,自然更是无需我来操心。秀丫头还小,也没定性,知礼乖顺是好,但就是少了些脾气,日后嫁出去,若还是这样柔弱,难免会受欺负。” 方姨娘闻言,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自己女儿的性子做母亲的自然知之甚深。 容秀玉也并非生来怯懦,不过是因为萧姨娘把持后宅多年所致。 如今有了大小姐带着才算有了些容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是妾没用” “便是如此。”钟宜沛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还肯定了她的自愧之语。 “为人母,便为子计。你若不能立起来,秀丫头更谈何以后。便是秀丫头记在我名下,成了嫡女,你这个生母差了,也是不成的。” “夫人的意思是……?”方姨娘只是被欺压惯了,失了些心气儿,并非人不聪明。 听懂了钟宜沛似有弦外之音,态度诚恳地冲钟宜沛拱手,“妾愚钝,愿听夫人教诲。” 钟宜沛见方姨娘还算可造,拍了拍她的手,“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明日再来,你也不用带这绣绷子打发时间了,随我一起认认账本吧。” 容府的大小杂事累积的账目繁杂,但都统管在主母一人之手。 这既是责任,更是权柄,常理言,主母栽培心腹,也多会选择自己的嬷嬷,再怎么也轮不到让妾室来做副手,分自己的权才是。 方姨娘没敢立刻点头,虽然这是很大的诱惑,可她深知主母虽然和善,那也是出身侯府的小姐,不可能是一无所求的小白兔。 先是主动要将容秀玉认做嫡女,又是要教自己理账 方姨娘猛然抬头,眼底满是担忧,“还是昨日的事难道主君他想休,休这不可能。” 果然,能在萧姨娘手底下带着女儿活下来,方姨娘便不可能是个蠢的。 虽然方姨娘只猜对了一半,但钟宜沛已经对这个“徒弟”很是满意了,打断了她的猜测。 “你不必多想,你为秀丫头计,我便是为了晚丫头和行哥儿。晚丫头明年便及笄了,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行哥儿却还小,日后,也得托你帮我多看顾着。” 最后,方姨娘也没有推拒这番诱惑,但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答应了钟宜沛所托。 容晚玉先一步到了食肆,店家一看她露面,便直接引她去了包厢,送来了不少合她口味的招牌菜。 饭菜刚送来一会儿,钟衍舟便赶来了,还穿着一身布甲,一看便是从指挥司直接赶过来的。 见钟衍舟满头大汗,容晚玉先给他到了一杯清水。 钟衍舟也没有客套,接过碗大口饮下,又拿起帕子擦了擦汗。 “过几日便是万寿节了,这京都来了不少外乡人,平日指挥司的巡逻便加了次不说这些了,表妹你今日邀我来,是何事?” 容晚玉待钟衍舟歇息了片刻,才开口说出来意,“我想托表哥,帮忙查一个人。” “这事儿你可找对人了。”钟衍舟也不问是谁,先打下包票,“咱们指挥司平日在这京都没少转悠,查个人可谓是信手拈来,表妹想查谁?” 容晚玉微微垂眸,道,“一名女子,名唤水儿,听口音应是京都土生土长的,年岁约莫二十四五,长相和母亲相差无几。” “何谁??和小姑长得一样?”钟衍舟吃惊到打了一个嗝,拍了拍胸口,顺过气,见容晚玉摇头,更是睁大了眼睛。 “不是小姑你是说,和姑姑一模一样?” 钟衍舟对钟宜湘这个早逝的姑姑,印象也不算太深,但还记得,钟宜湘逗弄自己,给自己买糖人儿的模样。 第304章 夜行者 查询水儿的身世来历,一来是容晚玉想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当真是容沁玉操纵的这一切。 二来,是想知道,水儿自己入容府的目的。 “父亲先将此女养在外,如今已是引狼入室。我怀疑和我那二妹妹有关,只能拜托表哥你帮我查探虚实了。” 钟衍舟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严肃地点了点头,又关切了几句,“姑父可是想纳妾?小姑怎么说?” 容晚玉摇了摇头,“纳妾暂无可能,不过是以奴婢之身留下来。母亲她更多的是替我不平,暂时倒是没说什么。” 想起今日出门前,钟宜沛在自己掌心里放的那颗糖,容晚玉便有些恍惚,觉得在钟宜沛面前,似乎自己还是个孩子。 她一步步地看透了父亲的面目和底线,心中隐隐开始后悔,也许一开始便不该让小姨淌这趟浑水。 暂且将这些后悔搁置,容晚玉定言道,“左不过是威逼利诱,知道水儿入府的真正目的,无论何人指使,自然有法可破。” 末了,容晚玉又叮嘱钟衍舟,先别将这件事告诉外祖母。 她得确认好小姨的想法,才好行事,外祖母如今年事已高,才经历了家宅之痛,暂不可让她再烦忧了。 “这个我明白,你放心。”说完这件事,钟衍舟倒是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咱们此前交给大理寺的那名刺客,死了。” 寒山寺行刺一事,京城内也闹得沸沸扬扬。 那名故意交给大理寺的活口,一家人的性命都还握在容晚玉的手中,应当会按照原计划,抖落出背后指使是田首辅才对。 容晚玉微微蹙眉,追问道,“什么时候死的,他可有交待要紧事?” “昨天夜里,听闻是咬舌自尽。”钟衍舟提起这件事也难掩郁闷,拍了拍桌子,“这便罢了,偏偏大理寺的人说,那刺客什么都没交待,临死前还在地上用血留下了北域的文字。” “北域?”容晚玉闻言一愣,田首辅和北域的金戈亚部族少主联手贩卖刮骨香他们已然知晓,只是还未掌握确凿证据。 但那些刺客,和钟衍舟交过手,容晚玉还亲自审问过留下来的活口,全都是田首辅自己豢养的刺客,和北域毫无关联。 “这消息,还是四殿下在大理寺的人打探出来的,那句话绕口的很,我记在纸上了。” 钟衍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容晚玉,只见上面书写两行字,首行是北域字样,次行译成了澧朝的文字。 “请月神原谅我的罪孽。” “这月神是什么神啊?总不能这人还信北域的神吧?”钟衍舟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这是月路纳族的祈祷语田有为到底想干什么?” 看到这句话,容晚玉瞬间想起塔姆亚在石蕴堂告诉自己的事迹。 这句话曾被神志不清的阿月念出来过,塔姆亚说,自己的姐姐幼时从月路纳族逃了出来,但直到去世,都只会念这一句话。 但月路纳族已灭,容晚玉知晓的幸存者,只有阿月和金戈亚少主两人。 “表哥,你帮我转告殿下。那名活口的死,定然和田有为脱不了干系,他此前在朝堂上便想挑起澧朝和北域的争端,此番又让自己的人以遗言冒充北域的月路纳族,所图定然不小。” 信息太少,这已是容晚玉目前能想到的所有,一股脑地全让钟衍舟代为转达。 姜询如今身在礼部,说不定知道更多的消息,虽不知田有为和金决打得什么算盘,但有所防备也是好的。 和表哥一同用过晚膳,容晚玉便返回了容府。 才回到玉雨苑,秋扇正要替她更衣,容晚玉忽然起身,吓了秋扇一跳。 “姑娘怎么了奴婢还没动手呢?” “忘了件东西。”容晚玉来不及多言,提起裙摆便往外院跑去。 此时内院和外院之间的门已然落锁,守门的小厮见是大小姐来,也不敢多问,直接开了门。 “大小姐,小的在这儿守着,您速去速回。” 既得罪不起,又怕大小姐此时到外院出了什么岔子,小厮把着门,跟望夫石似的,冲着容晚玉的背影轻呼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容晚玉如风一般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昨日事发突然,连带着到了今日容晚玉都不得空,回到容府她才想起来,琉璃盏还放在外院迟不归住过的客房里。 如今府内多了外人,她也不放心琉璃盏不在身边,还得拿回去才安心。 刚走到门口,容晚玉的手放在门上一顿,没有立刻推开,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门上,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 屋内的声音很轻,但此时夜深人静,落针可闻,容晚玉靠着过人的耳力,还是听出了脚步声和呼吸声。 屋内有人,这个时辰必不可能是下人 容晚玉的心头一跳,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不敢直接推门而入,怕惊跑了屋内之人。 左右看了看,找了一棵靠着院墙的大树,手脚并用,直接爬了上去。 一边爬,她还一边注意着屋内的动静,确保那人在屋内而不在院子里后,才从墙头上往下跳。 心急加上夜色昏暗,容晚玉也没估量准这墙的高度,直直地落下去,脚一崴,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她强忍着痛没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还是听见屋内的人脚步一顿,以及推窗之声。 显然是发现了有人来,想要跳窗离开。 容晚玉心一横,也不忍了,直接大声地哎哟了一声,然后哽咽着自言自语,“完了,我的腿好像骨折了好疼” 说完这句话,她支楞起耳朵,没听见那人离开,反而听见那人似乎走近了自己这边,但依旧藏在屋内,没有现身,多半是在暗中观察。 “屋内好像有药箱”容晚玉扶着墙,自顾自地说着话,踉跄地往里屋走。 临近门口,她忽然又痛呼一声,蹲了下来。 这让屋内本想躲藏的人一下子又站到了门口,但依旧没有推开门露面。 第305章 阿既 一、二、三 隔着一道门,容晚玉能感受到门内的人正透过窗纱看着自己。 她在心里倒数了三个数,忽然一个飞扑,直接撞开了门,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脚踝。 借着月光,她努力仰头去瞧,看见的是一张蒙了面的脸,穿了一身黑衣,头上还有头巾,连眼睛都一并遮住了。 看身形,只能依稀辨出是个男人,半点体貌特征也瞧不见。 黑衣人没想到容晚玉会如此大胆捉贼,明明身怀武功,却没有用力挣脱,似乎在避讳着什么。 “琉璃罐你若是贼,值钱的不偷,偷这个做什么!?” 容晚玉发现他背了一个行囊,里面鼓鼓囊囊,看形状她一眼认出了里面的物件是什么。 在侧首看向书架上,原本放在那里的琉璃罐果然不见了踪影。 什么贼会费劲千辛万苦来偷一个装着虫茧的琉璃罐? 什么贼进到容府,会准确无误地挑中一个无人居住的客房行窃? 一个名字近在嘴边,却没等容晚玉喊出来,她便被黑衣人点住了穴道,失去了力气。 黑暗中,容晚玉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她便被那黑衣人打横抱了起来。 黑衣人的动作十分小心,避开了她崴了的脚,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容晚玉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只能瞪大了一双眼睛去瞧黑衣人。 看着黑衣人脱下自己的鞋子,隔着袜子摸了摸崴脚处的骨头,似乎在检查有没有骨折。 确定只是扭伤,他才收了手,帮容晚玉重新穿上鞋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屋内的药箱,挑出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放在了榻边。 做完了所有,他便起身想要离开。 站在窗边,容晚玉看不见的位置,他将头巾松了一些,露出了一双饱含思念的眼睛。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容晚玉,转身纵跃离开,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容晚玉便感觉自己的手指恢复了知觉,渐渐地完全恢复,她一骨碌了坐了起来。 扭头去看那窗户,甚至被关得严丝合缝,估摸着连痕迹都清理了。 “迟不归——”容晚玉咬牙切齿,重重地捶打在被褥上。 她笃定那人是迟不归,心头一时涌上了无数情绪,有委屈,有思念,有不解最后都化作了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敢与我相认?” 匆匆一眼,容晚玉只看清了他的身形,似乎比从前壮硕了一些,不再那么单薄。 听他的气息,平和有力,至少证明他如今身体健康无虞。 容晚玉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拿起一旁的药涂在了脚踝上。 然后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内院走。 她知道迟不归的功夫好,一炷香的功夫足以让他离开容府,此时叫人去追已来不及,还会惊动府内其他人。 就这么走到内院的门口,那小厮果然还守在那,将门留了一条缝。 容晚玉深吸一口气,将伤了点脚落在地上,伸手推开门,对守门的小厮道,“你去玉雨苑,让秋扇和丹桂来。” 小厮见大小姐平安归来,便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多问,立刻往玉雨苑去报信。 没过一会儿,秋扇和丹桂便提着灯笼,小跑了过来。 秋扇第一时间发觉了容晚玉身上似乎有些污渍,不动身色地将等提远了些,没有照到容晚玉的身上。 “夜深昏暗难辨,丹桂你去扶着些姑娘,别让姑娘摔着了。” 丹桂没想到那么多,只是听话地上前扶住了容晚玉的一只胳膊。 有了借力,容晚玉松了一口气,将大半的力都靠在了丹桂身上,如此走着,倒也看不出端倪。 末了,秋扇拿出银钱扔给了守门的小厮,笑中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我家姑娘今日外出落了心爱的首饰在外院,一时情急去寻,到底有些不合规矩,你可知你该如何做?” 小厮接过丰厚的封口费,点头哈腰,十分上道,“小的明白,今夜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就一直守在这儿。” 秋扇闻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如今容府内人多嘴杂,难免有疏漏之处,她向来心细,自然得替主子周全。 等秋扇追上容晚玉和丹桂,连忙扶住容晚玉的另一只胳膊。 回到玉雨苑,烛火通明,两人才发觉容晚玉一身衣裙沾染了不少灰尘,脚还崴了。 秋扇去拿药箱,丹桂去打水,两人都没多问一句话,伺候着容晚玉换了干净衣裳,给擦破了皮的几处地方补涂上了药。 容晚玉此时心绪繁杂,幸亏主仆默契,没人问她发生了何事。 将伤势草草处理过后,容晚玉便一头栽倒在了床榻上,也不顾天气还热,直接提起被子罩住了头。 秋扇怕容晚玉中了暑气,打开窗户通风,才和丹桂一起退出屋子,守在了门外。 “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有她们两人,丹桂才敢将憋着的话问出口。 秋扇摇了摇头,她也猜不出缘由,只是有些猜测道,“姑娘去了外院,却又空着手回来既然姑娘不说,便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咱们权当什么都没发生,等姑娘主动开口再说吧。” 鸿胪寺。 黑衣人背着琉璃罐,轻松地避开了巡逻的守卫,进入了鸿胪寺。 他看清四周无人,才落脚到了一颗大树下,刚落地,便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黑衣人立刻将行囊解开,藏到树后,再一番捯饬,给自己戴上了平日不离身的面具。 “是硕国使臣?”金决借着月光,看见了一人似乎靠着树在打盹,脸上戴着的面具格外醒目。 “我记得,你叫阿既,是硕国皇子身边的护卫。怎的在这儿睡着了?” 阿既平日也是一身黑,此时将面具戴上,将头巾绕在脖子上充当围巾,看起来倒是和平日无异。 阿既只是睁开眼瞧了一眼金决,连一个字都没回,又闭上了眼,似乎将金决毫不放在眼里。 金决被一个护卫落了面子,却只是笑了笑,甚至拱手先致歉,“是我叨扰了,只是更深露重,你还是早些回屋吧。” 等到金决离开,阿既才慢慢睁开眼睛,拿起藏在一旁的行囊,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第306章 鸿胪寺事变 阿既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点灯,轻手轻脚地将琉璃罐放在了桌上。 容晚玉没来得及看见,情蛊的母虫已然破茧,离开了灰扑扑的虫茧,重生成了一只拥有银蓝色翅膀的飞虫。 有些像蝴蝶,但比蝴蝶多了一根长长的尾刺。 阿既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琉璃罐上,那只情蛊母虫立刻隔着琉璃覆在了他的指尖。 轻轻扇动着翅膀,仿佛在回应着阿既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阿既后脖颈处,仿佛点鼓,还伴随着发热。 “你的寒毒已解,体内还有一只狡猾的蛊虫,像是北域之物,左右要不了你的命,将就着吧。” 这是硕国鬼医治好他的寒毒后所言。 阿既伸出手打开琉璃罐,那只母虫立刻爬到了他的手上。 看着它忽闪的翅膀,阿既仿佛看见了轻轻眨动的羽睫,让他不由得注视良久。 下一秒,却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将母虫包裹在内。 “阿晚,抱歉……” 九月九日,万寿节。 一大早,阿既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他睁开眼,几乎瞬间拿起枕边的面具戴上,才打开了门。 燕安怀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叠好的衣服,是硕国特有的服饰,用金银线绣了暗纹,看着低调又不失华贵。 “殿下的意思,今日万寿宴,让你还有高统领随行。” 阿既点点头接过衣服,便想要关门换衣,却被燕安怀把住门框。 燕安怀看着他,张了张嘴,半晌却没说出一个字,最后只伸手拍了拍阿既的肩膀。 待阿既换好衣裳后,便跟在了硕国皇子齐鸣竹的左右。 “果然是人靠衣装,阿既你穿这身衣裳,看着俊朗多了,比你平日一身黑好看不少。” 齐鸣竹穿着一身翠色长衫,衣衫上的绣纹皆用鸟羽所制,阳光流转下,闪烁着各色光泽,十分吸睛。 跟在齐鸣竹身侧的高统领穿着打扮和阿既类似,只是个头矮些,人更壮些,俊朗显不出来,魁梧是有的。 高统领睨了一眼阿既,显然对他有成见,用硕国语嘀咕了一句,“也就不露脸能唬唬人罢了。” “如果高统领对今日行程有异议,其实可以留在鸿胪寺歇息。”齐鸣竹听见了高统领的话,淡淡地回了一句。 见殿下不快,高统领也不敢在阴阳怪气,低下头不再多言。 今日鸿胪寺的所有使臣,都换上了各自国度的华服,带上了各地特有的珍宝,一同步入澧朝皇宫,只为了庆贺澧朝皇帝的生辰。 鸿胪寺门口,停靠了不少车辆,和寻常马车不同,没有封顶,而是一个可以供几人站立的移动高台。 不同的台子,根据不同的来使各有布置。 有些台面布满了鲜花,有些台面堆积了飘逸的纱帛,以供使臣们站在上面,穿过长长的街道,供澧朝百姓瞩目。 “此前便听父皇提过,今日一见可真是名不虚传。”齐鸣竹看着那辆专属硕国使臣的座驾,面上笑着,语气却有些不善。 高统领也没耐住性子,冷哼了一声,用硕国语道,“让我们站在上面,和贡品一道被送入皇宫,像奇珍异兽一般被平民观赏,真是待客有道!” 这一回,齐鸣竹没有开口驳斥高统领的话,只是撩开衣袍,率先踏出那一步,登上了高台。 等上了高台,齐鸣竹前后一望,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见北域的座驾?” 北域部族繁多,但整片北域大都盛产皮毛和矿石,因此座驾的装潢十分独特。 齐鸣竹将所有座驾都扫了一遍,一个北域人也没看见,挥动手中的羽扇,笑着道了一声,“有趣。” 待浩浩荡荡的使臣团离开鸿胪寺,鸿胪寺内,还堵着不少北域人。 塔塔洛部族的使臣是个急脾气,见车队已然行驶,用蹩脚的澧朝话冲着拦住他们的守卫大喊,“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另外几个部族的使臣也纷纷助威责问起来,只有金戈亚部族,人最少,都安静地站在少主金决的背后,没有声张。 北域五个部族的使臣,和别的国家的使臣一样,都起了个大早,换好了衣裳,准备好了贺礼,准备入朝觐见。 结果先是被守卫告知晚了半个时辰,临到出门,眼睁睁看着其他使臣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们还被堵在出口。 领头的守卫似乎有些不耐烦,忽然拔出佩剑,高举过头,利剑出鞘之声,让所有人都瞬间噤声。 “澧朝泱泱大国,待尔等异族仁至义尽,却有北域不轨之人,先于澧朝大肆贩毒,再派刺客行刺我朝皇子,即日起,尔等北域使臣,不可出户,直到水落石出!” 以此话一出,北域五个部族的使臣都闹开了锅。 随着禁香令一下,刮骨香的事他们也略有耳闻,但人生地不熟,只知道那让人上瘾的香料似乎有不少原料来自北域。 至于行刺澧朝皇子,所有使臣都是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部族承认。 塔姆亚站在反抗意愿最为强烈的塔塔洛部族使臣之中,紧蹙眉头,一言不发,看着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都冷静,既然我们没有做过这些,自然问心无愧,相信只要过些时日,定能还我们清白。现在与其争论,不如各回各屋。”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塔塔洛部族的人听见了,都将嘴闭上了,连脾气最爆的大臣都如此。 其余部族的人闻言,也觉得有些道理,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金决看了一眼塔姆亚,没有开口,等北域使臣一同返回厢房时,才忽然用北域话说了一句话。 “刮骨香的配方,或许出自已经消亡的月路纳族。澧朝当年倾覆整个月路纳族,最有可能得到月路纳族的药方。” 北域话和澧朝话相差甚远,他的声音不大,只有左右的使臣听见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守卫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金戈亚部族虽然在北域人少势弱,但部族的圣母却是北域难得擅长医术之人,在北域很是得人心。 金决的话,让北域使臣心中都敲响了警钟。 按照不同部族,他们都被送回了各自的厢房,但心底都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刚刚守卫所言,发生在澧朝内的祸行,当真和他们北域有关吗? 这会不会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发难? 第307章 开宴 除了鸿胪寺的各国使臣,澧朝正五品以上官员,以及有爵位的权贵之家,也一并受邀入皇宫参宴。 和招摇过市的使臣们不同,受邀的澧朝官员权贵,皆乘坐各自的马车,从皇宫的左侧偏门入内。 容府受邀者,只有两人,一个是身居正二品尚书之位的容束,另一个便是有县主之名的容晚玉。 哪怕钟宜沛是容束的嫡妻,没有诰命,今日也不得入宫。 “母亲,我当真要穿这套衣裳入宫?”容晚玉看着知琴知棋两人一起抬进来的朝服,光是看着那繁复的程度,便已经开始汗流浃背。 虽已入秋,但天气还十分炎热,这一身要裹上去,再在皇宫里呆上好几个时辰,只怕人都能瘦两圈。 “万寿节不同寻常,你如今有县主之名,这些是必须的。”虽然钟宜沛不能入宫,但长在永宁侯府,万寿节她没去过也见识过,对这些流程十分熟悉。 “这朝服还是礼部紧着送来的呢。说是四殿下打过招呼,用得都是最好的料子,由尚衣局最厉害的绣娘赶制出来的。” 容晚玉知道逃不过,双手一摊,长出了一口气,任有丫鬟们开始给她层层叠叠地上“刑具”。 一件件用料扎实的衣衫套上,颜色是贵气的绛紫色,用得是最复杂的满绣。 县主的朝服,绣得是花鸟纹,还不算老气。 衣裳穿好,还有能压弯脖子的礼冠,大大小小镶嵌了不少玉石。 因容晚玉尚未及笄,于嬷嬷便只将她大半的头发束在头顶成髻,以便佩戴礼冠,剩下了两撮长发编成了辫子,垂在脑后,看着既不失身份,又保留了少女的灵动。 最后上好妆,钟宜沛转着圈地将容晚玉打量了一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原本觉得这颜色太重,没想到咱们晚丫头穿着倒是压得住,大方得体,雍容华贵。” 容晚玉只觉得自己转动一下脖子都困难,也没心情欣赏自己的妆造,只想着快些上马车,靠着省点力气。 临到出门,钟宜沛又再容晚玉的衣袖中塞了一个小布包。 “宫中宴食,大多是冷的,你若吃不下,就垫垫肚子,里面是你最喜欢吃的几样糕点。” 宫宴,讲究繁多,看着光鲜亮丽,实则等上了桌,那精美的菜肴大都已经失去了热气儿。 “还有,记得少饮水,宫中出恭也不方便。” 钟宜沛和容晚玉说的,没有一句寻常长辈会念叨的得体礼仪,只记着让她好受些。 容晚玉被礼冠绷得面皮发紧,只能给钟宜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便跟在容束之后,准备登上马车。 见到容晚玉,容束叫住了她,站在马车跟前,叮嘱了几句话。 不外乎是,入宫后要谨言慎行,不要招惹是非,要记得容家的体面云云老生常谈之话。 容晚玉只觉得自己额角一跳一跳的,僵着脖子,也不想听容束在唠叨,丢下一句知道了就自顾自得上了马车。 还好男女宾客各自成席,容晚玉不用和容束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后,秋扇立刻拿出软垫,垫在容晚玉的脖子后,让她靠在了椅背上休息,又不至弄乱了发型。 容晚玉长出一口气,想起母亲的话,掏出装着点心的布包,先垫了几口。 等到入宫,已是熟悉的流程,丫鬟不可随同,有专门的宫人前来接引。 “见过永宁县主,奴婢是蒹葭宫的宫女燕草,今日您由燕草服侍随行。” 燕草说完,见容晚玉似乎没什么反应,又低声提醒了一句,“蒹葭宫是惠嫔娘娘的寝宫,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奴婢便是。” 容晚玉听见这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曾去过蒹葭宫避难,知道是自己人,容晚玉冲燕草笑了笑,“那今日便有劳你了。” “县主客气了,请随奴婢入席。”燕草俯身回礼,引着容晚玉向宴席上走去。 燕草多半是姜询安排来的,一路上对容晚玉如春风和煦,遇见别的宾客,还会小声的提醒容晚玉对方的身份。 直到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唤,容晚玉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何人。 “晚玉,终于找到你了,今日大家都穿得差不多,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赵雅茹高高兴兴地凑到容晚玉身旁,跟着她的宫女压根不敢有二话,只能苦笑着小声提醒道,“郡主,您慢些,别跌了。” 见赵雅茹穿戴得比自己还华贵复杂,却行动如常,容晚玉简直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你如何做到的,如此健步如飞?” “这些,小意思。”赵雅茹经不住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比我那些神兵利器可轻巧多了,要不是现在人多不方便,我还能给你施展施展拳脚。” 见赵雅茹捏紧了拳头,容晚玉赶忙伸手挽住她,“女侠饶命,咱们还是快进去吧,我脖子快折了。” 若论身份,容晚玉和赵雅茹应当不在一处才是,等到落座,却发现宫女将她们引到了一处。 两人不仅位置挨在一处,还是居中的位置,既不惹眼,又方便观赏歌舞。 “这一看,就是我那四表哥安排的。”赵雅茹笑得有些促狭,舒舒服服地坐下。 “往年可没这么好的位置,这礼部有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我也是沾了晚玉的光啊。” 虽然赵雅茹是公主所出,但母亲和皇帝并非一母同胞,和皇子论表亲关系难免有些牵强,她也不爱攀这关系。 但此时为了替四皇子说好话,为了自己的牵红线大业,赵雅茹还是厚着脸皮叫了出来。 容晚玉却半点羞赧之意都没有,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枉我替四殿下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小便利作为下属福利,还是不错的。不用谢,就当我请你的。” 本想将话题引向暧昧的赵雅茹被容晚玉的理直气壮噎住。 这怎么就下属了,怎么就是你请我的了? 不等她开口,唱礼的太监便走了出来,席间骤然肃静下来,赵雅茹只能将话又憋了回去。 心里长叹一口气,自己当红娘有母亲助力定然合格,还是这四表哥魅力不到位啊。 第308章 祝寿 万寿节宴,聚集了澧朝歌舞之绝。 排练大半年的歌姬舞姬们,就等着今日大展身手,从开席到落幕,都不间断有赏心悦目的歌舞上演。 到了吉时,唱礼太监提起金锤,轻敲响锣三声。 三声锣响落,再无人发一言,连一旁伺候的宫人们,都停下了动作。 唱礼太监环顾一圈,清了清嗓子,高呼道,“天子寿辰,各方来朝,群臣觐见,恭贺帝临——” 所有人闻言,立刻跪伏在地,莫敢直视圣颜。 随着恢宏之音响起,澧朝皇帝和娴贵妃一道入内,皆身着明黄色朝服,前者器宇轩昂,后者仪态万千。 皇帝自然穿着龙袍,娴贵妃虽位同副后,但朝服上的纹样,依旧不能用凤凰,而是瑞草祥云一类。 待皇帝同娴贵妃落座后,皇帝抬手示意免礼,面带笑容,“今日佳节,有贵客远道而来,与诸君共庆。” 众人这才依次起身,又朝向主座,齐声恭贺,“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说出这句道贺词时,容晚玉还有些走神,知道有这个环节后,她还问过钟宜沛,这么多人,怎么知道异口同声说一个词。 钟宜沛当时笑着拿出礼部给的请帖,原来什么时辰说什么话,都是提前交代好了的。 “众爱卿免礼。” 皇帝发了话,所有人才又陆陆续续落座。 等候多时的娴贵妃,此时才举起酒杯,面朝皇帝笑靥如花,“今日是陛下寿辰,臣妾先敬陛下一杯,祝愿陛下国永昌,家永睦,福永生。” “好!爱妃之言尽得朕心。”皇帝今日的兴致似乎也十分高涨,和娴贵妃碰杯后一饮而尽。 丝毫不见此前宫中传闻,娴贵妃与皇帝似生间隙的模样。 贵妃敬完酒,便轮到了皇子公主们。 澧朝重孝敬长,太后不与宴,第二位开口祝寿的便是平阳长公主。 容晚玉的席位视野宽广,看见平阳长公主也是一身崭新华服,身边还有驸马陪同。 夫妻二人起身祝寿,中间却隔着一人有余的距离。 寿词都是老生常谈之言,寿礼却有些意思,并非平阳同驸马共献一礼,而是各有进献。 “平阳长公主进献东海明珠一对,驸马进献松柏奇石一樽。” 两样寿礼被宫人搬到了中央,一个出自东海,一个出自江南名山,皆是天然之物,前者罕于体型硕大,后者罕于天然生得长寿松柏之样。 进献皇帝的寿礼,要么贵重罕见要么表露心意,这两份寿礼按理说都是很有台面之物。 但皇帝的面色却不算好看,因为按照澧朝的习俗,夫妻同宴献礼,自当送呈一物,以示夫妻同心,家庭和睦。 平阳长公主和驸马,各送寿礼,还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实在是有些不顾体面了。 娴贵妃的目光在神态自若的平阳身上流转一番,忽然笑着拍掌,打破了沉默。 “臣妾本想着今岁给陛下的寿礼极是费心了,未曾想还有比臣妾更用心之人。” 皇帝略平复心绪,他知道平阳对自己的婚事不满,这么多年对他这个做兄长的心中存怨。 听出了贵妃想要给平阳找台阶,便顺着她的话道,“爱妃此言何意?” 娴贵妃伸出两只手,各比食指指向中央的两份寿礼,解释道,“长公主和驸马之礼,看似两样,实则一体。集南山之石,东海之珠,又得浑然天成的长寿之象,合在一起,不正好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意吗?” 此言一出,果然龙心大悦,所宴宾客,也皆出声附和,称赞长公主和驸马夫妻同心,心思巧妙。 容晚玉看得是津津有味,心叹难怪娴贵妃能把持后宫多年,对圣意的敏锐便足以让她出众与群芳之中了。 但平阳似乎并不领贵妃之情,没有顺着贵妃的话再多说几句讨喜的话,只是拱了拱手便又回了座位。 只留下驸马硬是笑着再念了一首自己所书的祝寿诗,才回到公主身边落座。 赵雅茹在容晚玉耳边发出一声叹息,看着平阳和驸马的模样,倒是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真话。 “这姻缘之事,还得讲究个意趣相投嘛,姨母爱武,姨夫爱文,这可不送个寿礼也是天南海北的。” 听见赵雅茹的感叹,容晚玉用胳膊轻轻撞了撞她,“小声些,今日的有心人可多着呢。” 长公主的婚事是皇帝所赐,所有人便只敢赞许长公主和驸马伉俪情深,天生一对,哪怕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看来,你近来寻见姻缘很是有经验啊,上回从容府离开,可遇见意趣相投之人了?” 容晚玉怕赵雅茹继续念叨长公主的婚事,便故意打趣她,引开她的注意力。 未料赵雅茹却愣了一下,眼神还有些闪躲,言辞闪烁,“投,投又如何?这嫁人要顾虑的可多了,再相投,那品行样貌不行,也是不行的。” 本只是随口一说,见赵雅茹解释的结结巴巴,容晚玉到当真有了几分兴趣追问。 “听你这意思,上回你见的也是好武之人了?是哪家个武将之家,说出来,我也好给你参谋参谋啊。” 赵雅茹听出了容晚玉话中的促狭,捏起一颗葡萄反手塞进了容晚玉嘴里,“这可是外域进贡的葡萄,多吃点,可甜了,外面买都买不到。” 两人在席间说说笑笑,前头的祝寿都已经过了好几轮了。 当朝并未有和皇帝同辈的王爷之流,只有几位已嫁人的公主。 除去和亲的,留在京城的也只有平阳长公主以及赵雅茹的母亲宁安公主。 待两位公主同夫婿贺寿完毕后,便轮到了诸位皇子和公主。 第一人,自然是太子莫属。 唱礼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呼道,“太子进献,战舞一支。” 和被搬上来的奇珍异宝不太,太子所献,是以他为首的战舞。 只见太子冲皇帝行礼后出列,从席间一同出列的还有宇文家和苏家的年轻后辈。 一水年轻力壮的男子,身着布甲,右手握盾,立于大殿中央。 入宫不可持利器,所以献舞的人左手都空着,但伴随着激昂的鼓声,所有人齐声踏步,施展拳脚,依旧尽显雄姿英发。 第309章 孝 鼓声止,战舞毕。 看着以太子为首的汗流浃背的澧朝男儿,皇帝眼眸深邃难辨,并且第一时间开口评说。 皇帝不开口,在宴宾客自然也没有一个敢先叫好的,殿内便莫名地安静了片刻。 “好,不愧是朕的好儿郎,澧朝的栋梁之材们——” 忽然皇帝笑着击掌,露出了欣赏之意,甚至还问了几个战舞之姿格外飒爽的年轻人姓名。 待激动的儿郎们一一回禀后,皇帝微微颔首,意味深长,“原来是宇文家和苏家之后,宇文家守卫北境,苏家守卫西境,两家年轻之辈有如此英姿,是澧朝之幸。” 夸赞完还不够,皇帝又赏赐了美酒于献舞众人。 “太子上前来。” 皇帝亲手倒满了一盏酒,冲太子招了招手,将酒碗递给他,“这是朕赐予太子的。” 太子见寿礼得到了父皇的喜爱,也难得卸下平日的沉稳威严,露出一口皓齿。 接过皇帝赐的酒后,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更有威武之姿,“多谢父皇赏赐。” 随后便是宾客们又开始赞许吹捧太子的寿礼多么震撼人心,澧朝的青年才俊又是多么的未来可期。 容晚玉见状倒是隐约有些察觉,不由得看了一眼还没献寿的二皇子和四皇子。 二皇子紧握酒杯,眼神阴郁地盯着太子,难掩对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兄长的妒忌。 姜询倒是看起来面不改色,似乎感受到了注视自己的目光,微微侧首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容晚玉。 男女两侧分席,隔着距离,容晚玉靠着过人的目力,看清了姜询的神色,和自己一般,有些许唏嘘。 太子沉浸在自己献寿得赏的喜悦之中,容晚玉和四皇子这两个旁观者却看出了更为隐秘之物。 年事已高的皇帝,当真欢喜看见自己正值壮年的儿子展示年轻力壮的威猛之姿吗? 太子只闻夸赞之语,却忽略了夸赞之前的片刻沉默。 有时候,无言能表达的意思更为真切。 紧接着便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献寿。 二皇子献寿也是展现自己的才华,仿佛和太子对应似的,一个文一个武。 “儿臣对父皇的崇敬之心,不因时日为转,时时刻刻都心存爱戴,便献礼于父皇,即刻成诗,颂天子寿诞。” 太子带来的战舞让众人大饱眼福,二皇子临场作诗,则入耳不绝。 只见二皇子负手而立,七步一顿,一步一念,如此反复,在大殿上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他作诗数首,皆是此前没有流传于世的。 便不是临时所作,能够一口气诵读这么多新诗,也是难得了。 这些诗句内容无一例外,皆是赞扬皇帝,俗称拍马屁。 容晚玉给自己又塞了几颗葡萄,才压住嘴角的笑意。 要不说太子和二皇子争斗多年,谁也不输谁呢? 一个展示自己年轻力壮的身体,一个展示自己年轻记性好的头脑。 恨不得告诉皇帝,你儿子我,比你年轻,比你威武,比你有才华,你放心养老吧,澧朝未来有我们。 赵雅茹对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不感兴趣,见容晚玉一个劲的塞葡萄,便将自己桌上的那盘也给了她。 “虽说这贡品买不到,但是我母亲也有份例,你要喜欢,我向母亲讨要些送你。” 看着单纯赤诚的赵雅茹,容晚玉叹息不能和她分享此时自己的这份快乐,拍了拍赵雅茹的肩膀,以示感激。 “不用了,今日这葡萄,吃得很饱。” 到了姜询献寿,和前面两位兄长相比,看似逊色许多。 虽然如今的四皇子,早不是此前那个众人眼中的纨绔。 一连着立功不少,渐渐地也和太子二皇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但单论个人资质,众人皆认为,四皇子武不如太子,文不如二皇子,个人实力还是十分中庸的。 “儿臣所献,实为拙作。”姜询老老实实地站在大殿中央。 身后是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将他所献的卷轴展开,露出其中姜询亲手所书的寿字。 用了不同的字体,效仿历代大家笔锋,以字为画,组成了一副万寿图。 正中央的寿字要格外大些,看形迹倒也有一股气势,只是跟大家之字相比,难免有些逊色。 皇帝还没开口,二皇子先讥讽出言,“四弟,平日便叫你好好用功,你这便是心意,也太随意了些,中央这大字” “心意自然比千金更重。”娴贵妃忽然出声打断二皇子的话,给他甩了一个闭嘴的眼神。 “你二哥也是想督促你的学问,中央这个寿字,难得可见一股王道之气,笔迹虽拙,但心意可观,陛下觉得如何?” 有娴贵妃的转圜,皇帝倒是没理会老二的话,只是笑着让人将这副字捧到眼前来。 他亲手抚摸过上面的寿字,最后停在中央那个寿字上,轻轻点了点,然后笑着看向姜询。 “你小子倒是取巧,连朕的字也敢仿写,拿朕的字向朕祝寿。只是澧朝数代,名家层出,单论字迹,朕可不敢居于大家之上。” 此话一出,二皇子的面色瞬间一白,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 适才若不是母妃阻拦,他便要嘲笑老四那字写得不堪了。 老四的字迹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最大的寿字,是他仿着父皇的笔迹所书。 姜询宠辱不惊,拱手回道,“今日是父皇的寿宴,儿臣所献亦是寿礼,而非比较书法之长。儿臣记得父皇亲手教我们兄弟习字之景,唯愿于父皇膝下,聆听圣言,长长久久。” 拍马屁,拍准了是龙颜大悦,拍到马蹄子上,是心口不一。 显然,皇帝听见四皇子的话,笑容真切许多,也来了兴致,当场让人拿来笔墨。 皇帝起身挪步,宫人抬来桌子,上铺纸张,侧呈笔墨,只等皇帝挥毫。 只见皇帝敛声屏气,所有人屏息以待,静观皇帝落笔成文,写下一个孝字。 写完字,自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捧起皇帝的墨宝展露给所有人观摩。 皇帝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指了指自己刚刚写的那个字,“赏你的。” = “儿臣多谢父皇赏赐墨宝。”姜询没有继续说些吹捧之言,而是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张纸。 太子和二皇子将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尽收眼底,各有其忌。 澧朝重孝,父皇亲手所书的孝字给了老四,那他们这两个兄长今日所献,又算什么? 第310章 使臣之见 皇亲国戚献寿礼毕,就轮到了各国使臣。 依照国力强弱见礼,第一个走出来的,便是硕国使臣。 硕国和澧朝相当,当初为边境之地,征战多年,永宁侯领兵终究胜过硕国将士一筹。 最后双方定下休战契约,还互相嫁娶了一名公主和亲。 “硕国齐鸣竹,参加澧朝陛下,携硕国之礼贺陛下寿诞。” 齐鸣竹上前一步站在中央,行了一个硕国之礼,跟在他左右的使臣,各自捧了一份寿礼递献。 容晚玉一眼便瞧见了其中一人便是在寒山寺救了她的硕国人,今日他换了一身衣裳,不再一身黑,但面上依旧戴着面具。 “鸣竹无需多礼,不知和昭公主近况如何,朕同和昭公主多年未见,心中也牵挂得紧。” 对齐鸣竹,皇帝笑得十分和善,仿佛在关切一个自家晚辈。 齐鸣竹拱手回道,“多谢陛下挂怀,母妃一切安好,也思念故土思念陛下,今岁万寿节特地派鸣竹前来道贺。” “和昭公主,是陛下的庶姐,陛下即位不久,就嫁去了硕国和亲。”赵雅茹这半个皇室人,见容晚玉一脸莫名,便凑在她耳朵旁边解释。 “来的这位硕国皇子,是和昭公主所生,算起来,还能叫咱们陛下一声舅舅呢。” 容晚玉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皇帝对硕国来使如此态度,原来是半个自家人。 不过这让她也更加怀疑,若寒山寺救了自己的硕国人是受硕国皇子所派,那和澧朝皇室有亲缘关系的齐鸣竹,为何要阻拦二皇子的事呢? 若不是齐鸣竹所为,是那看似护卫之人自己的意思,容晚玉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自己也不认识硕国人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容晚玉一直没将此事告知他人,便是因为救了自己的人身份特殊,是他国使臣。 在弄清原委之前,容晚玉不想给自己也不想给救命恩人召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皇帝和齐鸣竹一番亲切地交际完,便轮到了下一位使臣,按照国力强弱,该轮到了北域使臣。 容晚玉还好奇北域使臣会分部族各自献礼,还是一同进献,微微伸长脖子,想着瞧一瞧塔姆亚会不会出场。 却闻唱礼太监抬了抬眼皮,念道,“南境夜鹮国使臣觐见——” 走出来的却不是北域使臣,而是与澧朝南部毗邻的南方诸国之一,夜鹮国。 容晚玉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姜询,发觉他正和身边的人私语着什么,也紧蹙着眉头。 今日万寿节,异域使臣觐见一事,全由礼部负责,姜询却也不知晓北域使臣并未到场。 容晚玉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疑惑,将目光投向了夜鹮国的使臣。 别的国度部族来朝,至高不过派来了少主皇子,夜鹮国却是国主亲自来朝。 与澧朝毗邻的南方小国共有四个,其中有三个都因路途遥远,间隔山川只派人送来了礼物。 夜鹮国是唯一来了使臣的国度。 比起刚刚举止有度的硕国皇子,夜鹮国国主显得热情奔放许多,一来便用蹩脚的澧朝话赞颂了澧朝皇帝的风姿,以及澧朝的广阔富庶。 听得出来,他本人对澧朝的风土人情很是向往憧憬。 但与之对应的澧朝皇帝,神情却不复适才的亲切,似乎还有些敷衍。 在听见夜鹮国所献之礼皆是一些田间地里之物后,更是乏味,寥寥几语,便结束了夜鹮国国主的交谈。 剩下的寿礼,自然不会一一搬上宴席,只有唱礼太监一一念诵,剩下的都送入了皇帝的私库。 过了这繁琐的献礼环节,终于重新上了歌舞乐伎,席间也左右畅谈起来,一时间热闹不已。 正式的宴席菜肴也陆续上了,果然如钟宜沛所言,看着摆拍精致的珍馐,一丝儿热气也没了。 “每回宫宴都这样,无聊透了,御膳房那么多好吃的,这么大的场面,也只有冷盘能入口。”赵雅茹对这些菜品兴致缺缺,瞥见夜鹮国国主的吃像,有些叹为观止。 “晚玉你看,这得多饿啊,你说他好歹也是一国之主,不至于跟没吃饱饭似的吧?” 容晚玉闻言看向了夜鹮国的国主,他约莫三十余岁,留了胡须,看着有些不修边幅。 加之衣饰也不算华贵,看着到不像一国之主,更像个乡绅,在澧朝,甚至得是州一下的乡绅。 “我在游记上看过,夜鹮国国土狭小,又没有什么矿石一类的要物,主以农事为生,所以国主才如此简朴吧。” 容晚玉跟赵雅茹解释了一番。 赵雅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本也就是随口之言,然后便拉着容晚玉说别的闲话去了。 但在宴之人,注意到夜鹮国国主吃相的大有人在。 有和赵雅茹容晚玉一般,顾及便罢的,也有上赶着给人难堪的。 坐在夜鹮国国主身旁的,便有好事者,借着敬酒的名义打趣道,“国主慢些吃,别噎着,若不够,在下的也让给你。” 夜鹮国国主闻言,竟是当真冲着那人拱了拱手,“在我夜鹮国,食不果腹者大有人在,今日得见澧朝宫宴,一人之食便琳琅满目,若弃之不食,实在可惜。” “寡而费自然足惜,广而择实乃不足为道也。”打趣之人闻言,只是嬉笑,并不将夜鹮国国主的肺腑之言当一回事。 只觉得是他没见过世面。 刚走到使臣附近,想要招呼的姜询闻言,抿唇站到夜鹮国国主和那多嘴之人之间。 “国主身居庙堂之高,却忧心百姓之苦,实乃高义。询敬您一杯。” 见四皇子开口夸赞夜鹮国国主,打趣之人讪笑一声,随意拢了拢手,便避开了。 “好说好说。”夜鹮国国主依旧笑得十分爽快,似乎半点没有放在心上,还拉着姜询共饮。 “夜鹮国之大不比澧朝一州,我这个国主,自然所见甚远哈哈哈。” 今日使臣中北域缺席,偏偏父皇似乎毫不在意,姜询有意来打探一番。 见夜鹮国国主是个性情耿直善谈之人,索性坐到了他旁边,和他交谈了起来。 第311章 席间之奇 姜询本是和夜鹮国国主随口相谈,想着问出鸿胪寺之事,未料对方是个看似粗犷,实则心细之人。 提起风花雪月,夜鹮国国主只能笑着听听,但提及农事,却是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澧朝地大物博,是我夜鹮国比不了的,此番来朝,虽路途艰险,但我义无反顾,便是想着亲眼见一见澧朝如何事农桑。” 提起农事,夜鹮国国主酒也喝不下去了,如饮苦水,拉着姜询,说起了夜鹮国靠农事为生的艰辛。 农事,便是看天吃饭,天公不作美,对于夜鹮国而言,便是一次伤筋动骨的天灾人祸。 姜询虽在礼部,但曾在澧朝农事最为发达的青州游学过。 学闲时,也曾和迟不归结伴去过周遭村庄采风习文。 虽没有亲自做过农事,但论见识也能和夜鹮国国主相谈甚欢。 两人言谈皆有共识,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先,这田家地里之物,才是一个国家最根本之物。 说得尽兴,夜鹮国国主举杯敬姜询道,“得闻同道,当浮一大白。” 姜询也双手举杯同其共饮,喝完酒,姜询看了一眼空缺的北域使臣之位,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在鸿胪寺,您同其他使臣可有交道?” 夜鹮国国主摇了摇头,“夜鹮国到澧朝翻山越岭,实在太远,我入住鸿胪寺时日短,没来得及和别的使臣说上话。” 说完他摸了摸后脑勺,憨厚一笑,“说起这事,我还有个好奇的问题,今晨离开鸿胪寺时,并未见到北域的座台,听闻北域使臣入京最早,怎么今日也没见到?” 姜询闻言心中一凝。 各国来使入宫乘坐座台是惯例,本来姜询觉得将使臣跟贡品一般展露于百姓面前欠妥想要更改此例。 但礼部官员坚称这是旧例,不可更改,改了便是不尊陛下。 姜询便只能作罢,在所有座台完工后,他还亲自检查了一遍,确保座台安全无虞。 夜鹮国国主却说,连北域的座台都未看见,那便证明北域使臣根本不是耽搁了,而是身在鸿胪寺,连出发也没有。 “难道和大理寺那个刺客的遗书有关……”姜询心中喃喃,面上对着夜鹮国国主,却不能道出心中猜疑。 只寻了个借口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回席后,姜询唤来小勋子,让他速速派人去宫外鸿胪寺查探情况。 他在礼部主事已有一段时日,虽说不算将礼部化为己用,但有赵国公在其中牵线搭桥,至少号令得施。 万寿节更是他接手礼部以来最重要的差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事到临头,使臣缺席这么大的事竟然无一人向他请示或者通传…… 姜询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坐在最高位,宴饮得乐的父皇。 能让他这个主事之人一无所知,便只有比他权柄更大之人的号令了。 是父皇,还是田首辅?亦或者,二人皆知。 酒过三巡,皇帝喝得也是满脸通红,看起来对此次万寿节十分满意。 坐在他身旁的娴贵妃适时挽住皇帝的手,娇软地吹着耳旁风,“陛下,今日还有一喜事,您还没同群臣共享呢。” 皇帝闻温香软玉之言,眼眸微眯,半晌才看向娴贵妃,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爱妃提醒得是,险些忘了。德贵,去把容爱卿唤来。” 德贵领命前去,走到席间,唤住正在和同僚宴饮的容束。 “容大人,陛下传唤。” 新上任不久的容束,正忙着听下属的马屁吹捧,和同僚觥筹交错。 听见略柔细之音,浑身一激灵,回身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站在自己身后,酒意瞬间清醒了一半,诺诺应是。 跟着德贵前去,容束左思右想也不知道皇帝单独传唤自己何事,只能笑着低声问询,“劳公公解惑,不知陛下传唤下官是为何意?” 德贵只是笑着,并不正面回答容束的话,“容大人,是喜事,不必忧心。” 很快,容束便到了皇帝面前,提着神跪下行礼,没了刚刚得意的劲头。 皇帝传唤一个人在眼前说话,席间几乎无人不注意。 容晚玉更是在容束起身的那一刻,便发觉了,见他站在皇帝面前唯唯诺诺,也有些好奇。 隔着老远,她实在看不清嘴型,只能看见皇帝说了什么,娴贵妃在一旁笑。 容束先是一愣,而后便又跪在了皇帝面前,一番折腾,最后回到自己的席位,也没再端起酒杯,看着还有些出神。 万寿节直到夜深才尽,也是宫中唯一一次,过了宵禁还开宫门的日子。 无数马车停在宫门外,等着迎接各自的主人。 伴随着酒气,一个个宾客鱼贯而出。 容晚玉扶着喝多了的赵雅茹,好不容易找到赵家的马车,将她交给了赵家的下人。 “回去记得给你们郡主喝碗醒酒汤。” 赵家下人冲容晚玉不住作揖,扶着还不消停的郡主上了马车。 容晚玉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很快寻到了自己的马车,但没了立刻上去,而是等候在外。 又过了片刻,见到容束负手而出,容晚玉才迎了上去,“父亲。” 见到容晚玉,容束先是一愣,而后冲容晚玉挤出了一抹笑,“夜深露重,不必等我,先上马车,咱们回家再说。” 周遭人多嘴杂,容晚玉也没有追问,只是从容束那个笑容,她便隐约有所察觉。 赴宴前,容束对她还余怒未消,心心念念都是念叨她在外要顾及容府体面。 刚刚却看着自己,有了一丝求和之象,不过昼夜,如此转变只能和宴席上发生的事有关。 怀揣着如此猜想,容晚玉沉着面容,乘坐马车返回了容府。 刚下马车,容束便叫住了她。 “先不急回你院子,跟我一道去你母亲的碧桐院吧。” 容晚玉闻言脚步一顿,而后应是跟在了容束身后。 父女俩一路无言,隔着些距离,踩着下人掌灯映下的一片光影向碧桐院去。 临近碧桐院,容束忽然开口,语气沉甸甸的,“我知道,你同迟不归有情意,但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说完,也不等容晚玉回复什么,便加快了步子,迈入了碧桐院。 第312章 旧事重提 碧桐院。 因容晚玉和容束赴宴还未返回,钟宜沛屋内一直点着灯。 除了她,还有方姨娘也在此,桌上还铺有账册数本。 这段时日,方姨娘一直跟着钟宜沛学着理账,她不似钟宜沛有天赋,进度很慢,但胜在用心,最基本的也学了个大概。 方姨娘看着眼前的字,已经是一个字模糊成了好几个,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悄悄拿出手帕按了按眼角困出的泪花。 钟宜沛听见声音,笑着合上账册,“今日太晚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不晚不晚,妾身陪夫人再等会儿,夫人一人等着也太无趣了些。”方姨娘头摇地如拨浪鼓一般。 钟宜沛见她坚持,也不勉强,只是让赤霄将账册都收了起来,准备和方姨娘说会儿话打发时间。 赤霄刚收捡起账册,屋外便有下人进来通传,说主君和大小姐回府了。 “主君遣了人来通传,说即刻到碧桐院来。大小姐也来。” 方姨娘闻言,适才还赖着不想走,现在立刻机灵地起身作揖,“这会子,主君还带着大小姐来,想必有要事,那妾身就先退下了。” 钟宜沛也如此想,冲方姨娘点了点头,让下人点灯送了送。 不多时,容束领着容晚玉便进了碧桐院。 钟宜沛缓缓起身福礼,“见过主君,妾身怕主君和晚儿夜深饿着,备了些吃食,主君可要用些?” 容束摆了摆手,又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撩开衣摆坐到凳子上。 容晚玉则站在了钟宜沛身旁,被钟宜沛拉着也坐了下来。 “此时来,是有大事。今日宴上,陛下唤我,亲口道要和我容府结亲。” 钟宜沛和容晚玉闻言皆心头一跳。 钟宜沛握住容晚玉的手轻拍安抚,追问道,“陛下此言可确凿指婚谁人?” 容束面色并不好看,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让女儿嫁给皇子。 期间倒也因为二皇子的拉拢动心过,可如今自己已坐上了尚书之位,对仕途已无他想,只想着求稳。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叹息一声,“席间不便多言,陛下又带着醉意,并未点名道姓。但左不过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其中一个,至于咱们家,自然只有晚丫头了。” 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天子之言。 但既然席间皇帝话未点明,又暂未下旨,那一切都还有可转圜的余地。 容束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容晚玉,心绪十分复杂。 原本将嫡女嫁于新科状元,是两全其美的婚事,他也看得出来,容晚玉和迟不归发乎情止乎礼,两人是有情愫在的。 本可以成全一段佳话,宛如当年他和湘娘一般,可惜天不遂人愿。 对大女儿的遭遇,容束是有怜惜的,但从知道迟不归死因那一刻起,他便只想着让容晚玉和他划清界限,不要引火上身。 时至今日,他更是着急着想要给容晚玉再定一门婚事,除了皇子,和王公贵族结亲也能让容家底蕴再上一个台阶。 可惜还未来得及,便又被皇帝一言压制。 臣不言君过,容束最后也只能劝诫容晚玉一句。 “此事还未凿定,你心里有数便好。暂且不要再随意出府,有个待嫁闺秀的样子。” “是,父亲慢走。”容晚玉起身福礼,开口便是相送,自己是打算今日留在碧桐院歇息了。 对容束的话,不过敷衍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着,要怎样摆脱这门糟心的婚事。 容束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走到院门,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碧桐院而不是容晚玉的玉雨苑。 深更半夜,自己一个一家之主被女儿和妻子送了出来,像什么样子? 转身看着屋内转暗的烛火,容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拂袖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同于碧桐院的不待见,容束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便有水儿举着灯带着殷勤的笑意迎了上来。 看着烛火明灭下的笑靥,容束心头一暖,揽着水儿便往屋内走去。 “万寿节想必热闹得很,今日可有什么趣事,水儿好奇得很呢。” 容束伸手刮了一下水儿的鼻尖,叹了口气,“趣事没有,烦心事倒是有一桩。” 水儿闻言,将手贴在容束的心口处,再将头靠了上去,仿佛一只乖顺的宠物。 “水儿无能,不能替主君分忧,但愿听主君言说,多一个人知晓,心头的苦闷总能轻一分的。” 送走了容束,容晚玉便不再拘束,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钟宜沛微微叹息一声,让赤霄去小厨房,将一直温热着的夜宵送来。 便是刚刚容束说要吃,钟宜沛也只打算拿些点心打发了他。 “在宫里定然没吃好吧,先别想烦心事,再吃一些。” 容晚玉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但见赤霄端上来的都是自己平日爱吃的,不想拂了钟宜沛的面子,老老实实地吃了起来。 不过也只用了小半碗面,略吃了些菜,便停筷了。 见容晚玉实在没胃口,钟宜沛挥挥手让下人将餐食都端了下去。 “跟小姨说说,你在寒山寺和二皇子是不是有什么龃龉?” 寒山寺行刺一事,容晚玉对钟宜沛也没有说实情,怕她知道经过,白担心一场。 此时此刻,容晚玉自然更不想提那件事,便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总之,这婚事只会是二皇子提起,他看中的,我也能猜测一些,左不过是我身后有容家和永宁侯府,想着给他自己夺嫡添一份助力。” 情之一字,放到二皇子身上,容晚玉只觉得不配。 她转过头来安抚钟宜沛道,“小姨你不用担心,此事也并非全无办法,我心中已有了思量。” 见容晚玉言之凿凿,钟宜沛才略微放下心来,她知晓容晚玉的性子,不会无的放矢。 最后反倒是容晚玉,关心起了钟宜沛。 “从水儿入府后,私下您便又自称起了小姨,您是不是动了和父亲和离的心思了?” 这件事,容晚玉一直在心中纠结着要不要道破。 容府内有小姨帮她压阵,既能看顾着行哥儿又能压制住宵小,容晚玉自然是得益的。 可是那日和容束撕破脸后,容晚玉才明白,让小姨以母亲的模样活在这容府,对小姨实在太过不公。 容束对母亲的所谓眷恋,根本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第313章 自说自话 钟宜沛微讶于容晚玉的敏锐,最后伸手点了点她的额角。 笑道,“你呀,机灵得跟什么似的,万事都瞒不过你。” 此前容束对自己的威胁还历历在目,钟宜沛只要想起来就觉得令人作呕。 怎会有父亲,拿着自己亲生的儿女来要挟自己的嫡妻,面目实在可憎。 虽然钟宜沛对容束已是看透了,可到底晚丫头和他还有血缘之亲,钟宜沛没有将那些话说给容晚玉听。 钟宜沛伸出手,摸了摸容晚玉的头道,“一开始,母亲提出让我嫁给你父亲做续弦,我只想着能帮着姐姐看护你和行哥儿,也无不可。” 夜深人静,赤霄领着下人都守在了门外,只有虫鸣和风声。 “嫁入容府后,小姨才发现,我们晚丫头是个多厉害的姑娘,便是没有小姨在,想来也不会让自己和弟弟吃亏。” 这番夸赞全然真心,容晚玉能感受到,她侧首蹭了蹭钟宜沛的掌心,却摇了摇头。 “若是没有小姨在,开春后我便不能安心在石蕴堂忙碌,行哥儿如今的健康快乐也离不开小姨的照顾。” 虽然容晚玉后悔和祖母提议让小姨续弦,但她并非否认了小姨嫁入容府的这大半年为她和行哥儿付出的一切。 她打从心底感激,也因此,才更后悔让小姨沾染上了那些肮脏的东西。 真心换真心,最为打动人。 钟宜沛红了眼眶,说出肺腑之言,“小姨是想和你父亲和离,但不是现在你开春便及笄了,婚事始终是一件大事,行哥儿也还小,需要人照顾。” 定了定神,钟宜沛又道,“只是你让小姨明白,这女子并非只有身居后宅才有一方天地。或许日后,小姨离开了容府,才能帮你更多。” 此事到底因容晚玉和行哥儿起,又因两人而牵绊。 看似暂无计可施,但无论是钟宜沛还是容晚玉,都暗下决心,要将和离之事计划在内。 眼下暂不可变,容晚玉也不想说一些空口白牙之话,心中发愿要拿出切实可行之法,让小姨重获自由身。 直到夜深,容晚玉和钟宜沛同榻而眠,为了缓解沉闷的气氛,容晚玉撒娇道。 “小姨最厉害的本事便在账目上,比三舅舅还要厉害,说不定日后会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你三舅舅可给你送了不少礼,他听见你这样说,可得数落你了。”钟宜沛知道容晚玉在宽慰自己,也笑着调侃。 两人躺着又说了许多话,直到累极了,不知不觉得睡了过去。 睡着后,钟宜沛当真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站在一只乘风破浪的商船之上,带着自己的下属,走遍大江南北,赚得盆满钵满。 次日,容晚玉起了个大早,见钟宜沛还睡着,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又叮嘱赤霄不要叫醒小姨,让她多睡会儿。 尔后,便回到玉雨苑,换了身衣裳,让秋扇替自己去送信。 收到回信后,过了几日,一大早等容束前脚离开容府上朝,后脚便也出了府。 直奔石蕴堂对面的酒楼而去。 刚入酒楼,掌柜的便走出来迎接,低声道,“姑娘,殿下已在厢房等着您了。” 姜询本是站在打开了一天缝隙的窗户前,看着楼下的响动。 听见脚步声后,姜询立刻坐到了椅子上,还摆出了一副潇洒不羁的姿态。 “晚玉参见殿下。”容晚玉入内便行礼道。 姜询抬手示意她落座,又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啧啧称奇。 “还以为你这几日定然因为婚事寝食难安呢,如今一见,倒是面色红润,气色甚好啊。” 容晚玉十分上道的给姜询倒满酒,眯起眼笑了笑,“这不是知道还有殿下这位大靠山吗?” 姜询的嘴角微微翘起,又轻咳几声,端起酒杯饮酒下肚,“知道就好。你倒是一封信自己就洒脱了,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将此事办妥。” 听到计划已成,容晚玉也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她心中有成算,但到底事在人为,也怕有什么差池。 见容晚玉眉头一松,姜询也不由得跟着放松了些,嘴上却取笑道,“还以为咱们永宁县主天不怕地不怕呢,就这么怕嫁入皇家?” 容晚玉认真地点点头,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怕,可怕了。皇家高不可攀,岂是臣女这等浅薄之人能奢望的,这种好事还是留给别人吧。” 这话说得笃定,却让姜询心头有些不舒服了,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意有所指道,“其实皇室也好平民也罢,不过是一层身份,更重要的身份之下的那个人。姜诺他非良配,也不代表皇室之人皆如此。” 明白,容晚玉眨巴眨巴眼,这是咱们四殿下物伤其类了。 容晚玉郑重其事地举杯致歉,“是臣女说话不周,皇室自然也有良配,如殿下便是极佳人选,日后也定然能娶一位贤良淑德,品貌皆全的大家闺秀。” 姜询媚眼抛给瞎子看,自己把自己噎住,最后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不说这些了,你那蛊虫到底孵出来没有?” 话锋一转,轮到容晚玉噎住了。 情蛊孵出来了,但被人偷了。 那个盗贼还多半就是咱们在寻的人。 容晚玉用筷子巴拉了一下碗里的菜,琢磨着怎么应付过去。 她心里有九成觉得偷情蛊的人是迟不归,但也有一成没有把握。 若当真是迟不归,他连自己都不愿相认,定然会更忌讳和他人重逢。 容晚玉不确定迟不归如今的情形,但却认定,迟不归不是胡来之人。 若他身处险境,或者有什么别的计划才迫不得已如此,自己是不是应该在没有弄清原委之前,先替他守住这个秘密? 想着想着,便垂首没有吭声。 姜询见容晚玉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是情蛊出了什么岔子。 他虽然相信容晚玉,但却对蛊虫这种东西不太相信。 而且寻找迟不归也已花了不少时间和人力,却依旧一无所获,他对迟不归生还已经不报太大希望。 “没事,不过是一只虫子,哪里有人靠得住,我派的人还在寻,有什么消息定然第一个告诉你。” 容晚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姜询是以为情蛊有异,又怕触及了自己的伤心事。 索性,容晚玉认了姜询的猜测,深深叹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神情比盘子里的苦瓜还苦上几分。 第314章 话不投机也很多 “如果” 姜询清了清嗓子,犹疑开口,垂目盯着眼前的碗碟。 “我是说如果。如果迟不归他当真回不来了,你是不是也该试着慢慢放下?” 当这句话说出口,姜询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于公于私,他自然希望迟不归还活着,能够平安无恙地返回京都。 他也为之付出了心力,不惜一切代价派人去搜寻。 对陷害迟不归的罪魁祸首,也一力的针对打压。 迟不归是他一生难得的知己,也是他能从青州回到京都,拥有今日一切的莫大助力。 可看着坐在对面的容晚玉,他可耻地心生出了一个自私的念头。 如果迟不归当真回不来了,那容晚玉心上之人的位置,他是否可以一争? 容晚玉笃定迟不归活着且无恙,倒没有觉得姜询的话有所冒犯。 只是她不得不去斟酌姜询这话里的意思。 是对朋友的宽慰,还是对迟不归已生放弃之心? 前世迟不归和姜询这对君臣,有没有经历这一遭,容晚玉无从知晓。 她知道的是,姜询如今正是潜龙飞升之际,日后追随他的人会越来越多。 眼下,除了她和表哥所代表的永宁侯府,赵国公从中牵线,暗中帮姜询渐渐拉拢了不少人心。 于他们这些从龙者而言,同舟之人越多越能抵抗日后的风雨,但也意味着,分一杯羹的竞争者也越来越多。 “殿下,迟不归于你而言,难道仅仅是迟不归吗?” 容晚玉不疾不徐地开口,手里握着瓷杯轻轻晃动,仿佛捏着的是一颗棋子。 素手置器,容晚玉将随身带着的青铜令牌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迟不归,是一介寒门书生,至多得有状元之名。真正让他和殿下扶持日久的,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内情,是那些跟在他身后,想要为先辈讨回公道的有识之士。” 青铜令牌泛着古朴的光泽,自从收到这枚令牌,容晚玉便片刻不离身。 从燕镖头口中知道这枚令牌的份量后,容晚玉接过的便不仅仅是一把利刃,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离京前,迟不归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有燕镖头打理着他的产业和部下,并不需要容晚玉费太多心思。 所以,于燕镖头等人而言,容晚玉在迟不归失踪后的表态,并非影响了他们按部就班的日常。 而是代替迟不归,将那份追逐正义和公理的旗帜继续飘扬。 辅佐一位明君,为得不仅仅是从龙之功荣华富贵,更是希望姜询得位后,能够替永义侯以及相信永义侯的无辜百姓沉冤昭雪。 “我在,便是不归在,便是盼望殿下匡扶天下之辈在。” 姜询看着言之凿凿的容晚玉,半晌无言,最后扶额失笑,喟叹一声。 以往的女子,和他对饮,谈得莫不是风花雪月。 便是逢场作戏,姜询也算见识过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女子。 唯独一个容晚玉,在自己想要说些风花雪月的时候,跟自己分说公理正义。 “行了,本殿下知道你的志向了,把令牌收起来吧。” 气氛已然变得严肃正经,姜询抹了一把脸,索性就着这个气氛改口聊起了正经事。 “有两件事,要你帮忙。” 容晚玉虽然不明白姜询那声叹息意味着什么,但是见他神情还算轻松,确保自己的意思表达明确便好。 她将令牌收起来,冲姜询拱了拱手,“殿下若有吩咐,直言便是,晚玉定然全力以赴。” 姜询一脸“是是是,知道你能干的表情”,用公筷给容晚玉夹了一筷子菜以兹鼓励。 “第一件事,和禁香令有关。此事太子为主,负责纠察牵涉其中的官员权贵,本殿下负责的是善后。” “那些吸入刮骨香过度之人,被我都带到了京郊统一收容,需要你私下去进行救治。” 时至今日,刮骨香已解一事依旧没有公之于众。 知晓这件事的,只有当初参与其中的容晚玉、阿月、塔姆亚以及两位御医。 此前治好的病人,如今也被姜询带走,暂且还见不得人。 刮骨香无解,才会让田首辅和金决掉以轻心,露出更多的马脚。 而且无论是容晚玉还是姜询,都认为,刮骨香若出自金戈亚部族少主之手,那投放到澧朝,绝不会只是为了赚银子。 刮骨香已解,于容晚玉等人而言,于澧朝而言,都需等待一击必杀之机。 “其实解法并不难,只是用料和步骤有些繁琐,且需要病人自己有足够的意志力。” 容晚玉应下这件事,外祖母常在京郊别院住,她要去京郊也有借口可寻。 医术一事上,姜询向来对容晚玉放心,点点头又提起第二件事。 “万寿节那日,北域使臣未出席,无人知会过我。事后我问询父皇才知,是田有为上奏。” 此前田康死的时候,田有为当朝便指摘过北域的不是,此回又是他挑事,倒也不奇怪。 容晚玉若有所思道,“用的理由,是大理寺那名自戕的刺客?” 姜询赞赏地看了一眼容晚玉,又勾起一抹冷笑。 “没错,咱们好不容易弄进去的人,最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也是我思虑不周,他的手竟能伸向大理寺。” 微敛目中阴霾,姜询紧接着道,“他拿刮骨香和刺客的事挑拨离间,不仅是万寿节不让北域使臣入宴,还想着事后追责,要让他们交出策划行刺二哥的主谋。” 贼喊捉贼。 容晚玉心中冒出这四个大字,眉头紧锁,无意识地点了点桌子。 “如此不顾事实的胡搅蛮差,北域使臣中还有他的同盟者,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眼下北域使臣被软禁,对其他使臣而言,便是澧朝和北域不和的信号,澧朝死了那么多将士换来的和平,不能就这样被破坏了。” 姜询此时越发有澧朝皇子的风范,他担心的是两国之间再起争端。 “我知道,你和塔塔洛部族的塔姆亚有些交情。所以,我想让你给塔姆亚送一封信。” 第315章 夜中生变 鸿胪寺。 从万寿节起,北域五个部族的使臣便被软禁在了鸿胪寺,无召不得出。 间或有守卫将一两个使臣提走,单独审问,衣食住行被安排得越来越不如之前,仿佛成了坐牢的犯人。 塔姆亚和脾气暴躁的塔塔洛使臣关在一处。 塔姆亚还算沉得住气,闲来无事便翻阅之前容晚玉送他的医书,不时写写画画,不用出门应酬对他而言倒是闲适。 大臣见塔姆亚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的模样,急得嘴角都起了一个燎泡。 一屁股坐到塔姆亚对面,唉声叹气,“少主,一开始我便说此行你不该来,你偏偏要跟着一道来,老臣的命折在澧朝便罢了,若少主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老臣真是死不足惜” “隔墙有耳。”塔姆亚伸手止住大臣的话,见目光从医书上移到大臣脸上。 “此行,只有金戈亚少主知晓我的身份,如今形式不明,更要谨言慎行。” 大臣闻言捂住嘴点点头,末了又是一声长叹。 他们塔塔洛,可谓是北域最强大的部族之一。 但偏偏嫡出的几位世子,都折在了月路纳族的手里,只剩下塔姆亚一个独苗。 兄长姊妹皆亡,塔姆亚自然成了塔塔洛唯一的继承人。 但他在母体内便不足,生而体弱,幼时险些夭折,被金戈亚的圣母所救,才活到了现在。 为了保护唯一的继承人,塔姆亚的父亲选了一个身强力壮的旁支替代塔姆亚的身份。 那个替代者多年来替塔姆亚挡下了无数的明枪暗箭,只等着塔姆亚的父亲传位于塔姆亚,自己便可功成身退。 又看了会儿医书,塔姆亚正想起身走动走动,窗户忽然发出支呀一声响动。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封信顺着窗沿投了进来,落在了地上。 “少塔姆亚小心,可能有诈。”大臣起身,立刻挡在了塔姆亚面前。 倒是塔姆亚笑着推开他,“咱们如今是砧板上的鱼肉,要害咱们哪里需要这些。” 话虽如此,大臣还是谨慎地上前用手帕隔着将信拿起,反复确认没有怪异之处,才拆开来。 “是澧朝文字”大臣虽然会澧朝话,但对文字不甚了解,认了半天,也只认出了一个玉字。 听见玉字,塔姆亚立刻上前接过那封信,一目十行地阅读了起来。 看完信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些许笑意。 大臣看看信再看看少主,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信里写了什么?” “是容姑娘送来的。”塔姆亚提起这个在澧朝意外结识的好友,泛起了愉快的笑容。 “她说,行刺之事,另有人为,和北域无关。是有心之人,想挑拨北域和澧朝的关系,让我们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她会想办法帮我们。” “如此说来,咱们倒是被殃及池鱼了。”大臣也见过容晚玉,虽然不如塔姆亚如此信任,但总算也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塔姆亚摇了摇头,“行刺之事如容姑娘所言,但刮骨香那方子确实出自北域。” 大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这两件事都没放在心上。 “无论是行刺澧朝皇子,还是那什么刮骨香,总之都不是咱们塔塔洛部族所为,怎么也算不到咱们头上来。既然如此,便安心等着吧。只希望这位永宁县主,能干些,早日救我们出去。” 和大臣相比,塔姆亚心中更多一层忧虑,刮骨香之威他也见识过,若出自北域某个部族之手,那身在北域的塔塔洛部族,又如何能幸免呢? 还好他手握一份刮骨香的解法,只是心里总觉得,迟早北域都会因此掀起一场风波。 怀着复杂的思绪,入夜后,塔姆亚也难有睡意。 辗转反侧之际,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 “塔姆亚,塔姆亚” 听见这声音,塔姆亚立刻翻身下床,走到门口,隔着门小声地问道,“金少主,是你吗?” 回答他的,是推门声。 金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钥匙,不仅将门打开了,屋外还不见守卫。 “快,叫上你的人,咱们得马上离开!” 金决,是救命恩人之子,也是少数知道自己身份的人。 塔姆亚对他自然是有一份信任的,但想起容晚玉给他的信,他又心存一份警惕。 “发生了什么?咱们现在不是不能离开鸿胪寺吗?” 见塔姆亚打破沙锅问到底,金决只能压着嗓子耐心解释了起来。 “澧朝对北域有意开战,将我们软禁不怀好意,我们得立刻离开澧朝返回北域,否则便会和我的部下一般,死在这里。” 金决将死字咬得特别重,眼神也有些阴郁,不复平日的朝气。 “鸿胪寺外有我的人,守卫已经全部被迷晕了,今夜是咱们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凑在塔姆亚身边的塔塔洛大臣一听,吓得赶忙将要紧之物塞进包袱系在身上。 挤到门口,便想护着塔姆亚立刻离开这里。 “鸿胪寺到底是是非之地,无论如何,咱们能离开回到北域就是最安全的!” 说了一会儿话,走廊里陆陆续地聚集了另外三个部族的人,看模样,都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别犹豫了,咱们没时间了!”金决盯着塔姆亚的眼睛,最后催促道。 塔姆亚的心也跳得快了几分,但看着茫茫夜色,他忍不住想起容晚玉的告诫。 除此外,他身为塔塔洛的少主,对这件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如今澧朝不过是在查问,咱们没做过的事,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若今夜逃亡,便坐实了罪名,便是回到北域,也会破裂和澧朝的关系,到时候澧朝借此发难北域,又当如何?” 四周寂静,只有塔姆亚掷地有声的反问。 其他使臣都是被金戈亚部族的人带出来的。 他们亲眼见到了金戈亚部族,那个白日被提去审问之人的尸首,自然相信了金决的话。 此时有了不同的声音,也有人开始思索塔姆亚所言的道理。 若今夜逃亡,那便是将罪名认下了,澧朝难道能放过他们的部族吗? 金决没想到塔姆亚会如此维护澧朝,一瞬间眼神变得阴翳起来。 这是难得的机会,不能让任何人节外生枝。 第316章 隔墙有耳 “若澧朝当真秉公处理,那怎会对我北域使臣用刑?” 金决咬牙切齿道,眼眶微红,伸手揭开了被护卫捆在背后的布包。 露出了一张遍布伤痕的脸,嘴唇发白,已然没了生息。 “他今日才被带走问话,回来便一身伤痕,不过转瞬便没了气息。临死他告诉我,澧朝想要刑讯逼供,逼迫他承认罪行,他们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发兵的由头!” 猛然间看见那张惨烈的面容,塔姆亚于心不忍错开了目光,心中仍旧天人交战。 别的部族也开始声援金决,“我们北域敬他澧朝是大国,提前许久便来朝拜,结果呢,用子虚乌有的罪名将我们软禁,连万寿节都不准我们参与,根本就是欺人太甚!” “便是要战,那也该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较量,耍这些阴谋诡计,简直可耻!” 还有人不明白金决为何要和塔塔洛族的一个药商解释这么久,看向塔姆亚的神情有些瞧不起。 “金少主好心救我们一道逃难,有些懦夫不敢得罪澧朝,便让他们留在这儿好了。” 金决闻言,看了一眼那人,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更温和地对塔姆亚道。 “我的人拖不住太久,塔姆亚,咱们一同回北域吧。” 便是塔姆亚心中存疑,也拗不过自家的部下也起了归乡之心。 最后北域五个部族,在金决的带领下,趁着夜色,秘密逃离了鸿胪寺。 前脚他们刚走,后脚便有鸿胪寺的守卫巡逻至此。 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守卫,换班守卫一把推开门,门内不见一个北域人。 “遭了——速速传话,北域使臣全员出逃了!” 所有人都跑动了起来,有去通知鸿胪寺驻守官员的,有集结人手去寻北域使臣踪迹的。 其中一人趁着慌乱跑到鸿胪寺一处废弃的偏房中,取出早备好的信鸽,绑上传信,将信鸽扔了出去。 一阵忙乱之下,自然惊动了身在鸿胪寺的其他使臣。 夜鹮国的国主被屋外的动静吵醒,才打开门便被鸿胪寺的官员笑着劝住。 “夜训换防,出了些小麻烦,您继续休息,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自己门口会有一名鸿胪寺的官吏守着吗? 夜鹮国国主只在心底讲这句话盘桓了一遍,并未说出口,笑着对那官吏道了声辛苦,便关上门又躺回去了。 横竖惹不起,与其好奇心害死猫,不如关起门睡大觉。 硕国使臣那边则截然相反,刚刚听到点动静,所有人便清醒了过来,都聚集在了齐鸣竹的房间外。 见属下皆一脸戒备模样看着窗外,齐鸣竹披上外袍,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仿佛漫步花园般惬意。 “别这么紧张,不过是别人家的热闹罢了。” 齐鸣竹环顾着自己此行带来的部下,最后目光落在阿既身上,“阿既,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殿下,还是让属下去……”高统领闻言,立刻回身向齐鸣竹请示,毫不掩饰对阿既的不信任。 “本殿的命令,高统领有何指教吗?”齐鸣竹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高统领,语气有些不悦。 “此番入澧朝,高统领答应过的事,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无论是高统领对自己的敌意,还是齐鸣竹独自己的看重,阿既都一视同仁,没有半点波澜。 得到指令后,拱了拱手,便转身出了门,脚步移转,轻松地和夜色融为一体。 出了门,阿既借力翻上屋脊,整个人贴着屋檐窜行,很快便摸索到了北域使臣的居所。 屋檐下守卫来来回回,无一人发现他的行迹。 直到所有守卫撤离赶去追人后,阿既才从屋檐上跳下来,一间间厢房排查了过去。 五个北域部族之人,都没了踪影,屋内一片狼藉,看得出来是匆忙逃离。 其中最混乱的是金戈亚部族的屋子。 阿既借着月色扫视了一圈屋子,察觉到了异常。 看似金戈亚部族的屋子十分混乱,但和别的屋子一比,便可看出,他们几乎没有落下重要的物件儿。 反观另外四个屋子,总有来不及收拾的细软遗留。 将此事记在心中,进入塔塔洛部族厢房时,阿既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那本医书。 他下意识地靠近,翻开那本医书,在上面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熟悉的批注。 字迹工整娟秀,是容晚玉的亲笔。 阿既的指尖在那一个个早已干涸的墨迹上滑过,最后拿起医书,想要放进怀中。 一封信从夹缝中掉了出来。 阿既眼疾手快地接住信,匆匆扫了一眼内容,微蹙眉头,避开守卫赶回了原处。 再回去时,门口便多了澧朝的守卫,似乎还有一名官吏。 阿既倒挂着,从同伴特意留给他的窗户跃入屋内,落地轻盈,没有惊动屋外的任何人。 “殿下,是北域使臣出逃。” 他一句话道明了原委,坐在齐鸣竹一侧的高统领看了他一眼,将头偏到一边,没再说什么。 “这么热闹,鸿胪寺应该派人去追了吧?”齐鸣竹拖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伸手指了指阿既和燕安怀。 “你们,带人去帮着送一送北域的朋友。” 此话一出,阿既和燕安怀对视了一眼,皆领命而去。 待两人带着下属离开后,齐鸣竹抬手拍了拍高统领的肩膀。 “今夜闹得人心惶惶,还得高统领在本殿下身旁守着,本殿下才能安心入眠啊。” 高统领扯了扯嘴角,察觉到殿下动怒后,他不敢再生事,只能认下了守夜的差事。 “殿下尽管放心休息,属下定然在此寸步不离护卫殿下。” 齐鸣竹很满意高统领的识相,起身伸了个懒,便往屏风后走。 当真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准备睡回笼觉了。 另一边,阿既和燕安怀带着人寻着北域使臣离去的踪迹。 “高统领是陛下派来的人,定然不得殿下喜欢。如今殿下越发爱遣用你,这是好事。” 燕安怀脚下生风,嘴上也不得闲,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第317章 送一程 阿既专注地周围的痕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不见半分情绪外露。 燕安怀看了他一眼,轻咳几声,“其实,跟着殿下也不错。他在硕国,身份尊贵,有野心有谋略,比那几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强上不少,日后继承大统,咱们便是从龙之功……” “殿下的母妃是澧朝公主。”阿既的声音和着风,仿佛含着沙粒,让人捉摸不透。 “仅凭这一点,就无缘大统。所以他才会厌弃陛下派给他的高统领,而选择我们。” 行至巷子拐角,听见有脚步声,以阿既、燕安怀为首的人,皆踏墙而上。 等打更人念着时辰离开,才落地继续搜寻。 “无名无姓的刀,好用,也便于弃用。” 到底燕安怀的年纪比阿既打上一轮,如此颠簸还说话,难免气喘了些。 听到阿既的话,更是忍不住想叹气。 他知道,阿既的话没错,可是他带着走投无路的兄弟们,能选择的道并不多。 给硕国皇子为刀,已经是他能选择的最好的路了。 在将阿既带去硕国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样下去也不错。 “那公子您呢,若不想为人刀俎,何必假装失忆,留下来?” 其余人和他俩都隔着一段距离,在澧朝无人的街头,燕安怀才敢问出这句话。 “身在何处,和要行的路无关。安叔,总有一日,我会带着你们正大光明地回到这里。” 阿既站在一处高楼之上,夜风将他的衣袍吹飞在身后,乌云露月,映照着他的身影,仿佛夜中等待捕猎的野兽。 下一秒,阿既收回远眺的目光,从高楼跃下,轻松落地。 “发现他们的踪迹了,还有澧朝的追兵。” 此时不是深谈的时候,燕安怀只能压下心头的悸动,冲手下人打了几个手势,然后侧首看着阿既。 “殿下的意思,是要帮北域的人。” “我知道,我只救一个,其他的,交给安叔你们了。” 阿既将面巾拉上,盖住了下半张脸,抽出腰间软剑,像一道残影,跃入了战局。 澧朝街头,澧朝的官兵追上了逃逸的北域使臣,双方缠斗,正打得难分难舍。 金决和塔姆亚都不会武,身份尊贵,被护卫在了最后面。 “金少主,麻烦您和塔姆亚先走……”塔塔洛使臣挺着富贵多年养出来的大肚子,掏出了武器,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投入了战局。 金决一把拉住想要帮忙的塔姆亚,冷静地冲他摇了摇头,“你我身份特殊,无论如何,不能折在此处。” 塔姆亚攥紧了拳头,知道金决说的没错,他和金决都是少主之身,要当真殒命于此,北域和澧朝维系多年的和平便当真断送了。 两人共乘一马,塔姆亚坐在前面勒紧了缰绳,金决坐在他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此时塔姆亚还想着金决年岁不大,能冷静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便出言安慰他。 “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将你带回北域——” 话音未落,后背忽然传来巨痛之感,他不由得俯倒在马背上,不可置信地艰难回头。 看见的是手握匕首,沾了一手鲜血还面露微笑的金决。 他的举动和笑容形成残忍的对比,在深夜中仿若鬼魅。 “我会平安回到北域,可惜你不能了,塔姆亚。” 说完,便狠狠地拔出了匕首,任由鲜血四溅。 “为,为什么……”塔姆亚感受到鲜血从自己体内慢慢流失,满心的震惊,和被背叛的愤怒。 “你太固执了,塔姆亚。”金决将匕首刃上的血擦在塔姆亚的衣服上,连眼皮都未颤动一下。 “让你回北域,只会阻拦我的计划。让你死在澧朝,死在澧朝人的手里,才是真正的死得其所。” 金决回望了一眼身后,见距离拉开没有人注意到他,便勒住缰绳,将塔姆亚推下了马。 看着塔姆亚仰倒在地,面上血色渐消,金决才重新勒住了缰绳。 用平日和朋友交谈的愉悦口吻,说着对塔姆亚的悼念之词。 “我会将你的死讯带回塔塔洛,告知你尊敬的父亲。你的鲜血不会白流,将成为北域和澧朝开战的祭旗。” “永别了,我的朋友。” 马蹄声渐渐远去,塔姆亚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却没有力气按压,只能被迫感受生命的流逝。 濒死之际,他想起容晚玉的告诫,想起出逃前挥之不去的不详之感。 金戈亚不过是北域和澧朝大战后兴起的部族,在北域都是弱势的存在。 金决身为金戈亚的少主,怎会有人手突破鸿胪寺的守备,带着他们这么多人窜逃。 还有,过去了这么多天,每天都有北域的人被提去审问,为何偏偏是金戈亚的人,被刑罚至死…… 可惜,再多的猜疑再多的判断,此时都成了惘然。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使臣,一道身影落在了塔姆亚面前。 他伸出手,按在塔姆亚脖子上,然后撕下披风一角。 再拿出随身应急的药,撒在塔姆亚的伤口处,粗暴地用碎步将塔姆亚的伤口勒紧。 剧烈的疼痛让塔姆亚恢复了些许意识,浑浑噩噩之际,他看见一张银色面具一闪而过,再然后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扛着塔姆亚,阿既轻松地避开了混战的人群,熟门熟路地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上。 最后到了目的地,将塔姆亚直接扔进了石蕴堂的后院。 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在后院休息的冯巧巧和方嫂子。 两人从睡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地披着衣服推开门,一同看见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大男人。 “妈呀!” 方嫂子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抄家伙,随手摸到一个扫帚,举起来便想往下敲。 “等等,这人好像有些眼熟……”冯巧巧壮着胆子瞅了一眼,拦住了方嫂子,回身去取蜡烛。 点燃蜡烛一照,赫然发现是一张熟悉面孔。 “是塔姆亚——好像还受了伤……” “塔公子?”方嫂子也走进看了一眼,这才放下手中的扫帚,放松后才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冯巧巧瞬间切换到大夫的身份,扣住塔姆亚的脉搏查看详情。 “失血过多——方嫂子,搭把手!” 第318章 救援转移 天才蒙蒙亮,容府门房打着哈欠将门打开。 坐在石阶上的方嫂子见门开了,立刻起身就往里走,冲门房亮了亮大小姐给的腰牌。 见方嫂子神色焦急,手里又有玉雨苑的腰牌,门房便没多问,让开了路。 方嫂子一一路小跑到玉雨苑,到了地方,险些被门槛绊倒,被端着盆子准备去接水的红儿一把扶住。 方嫂子来不及道谢,站起来便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呼喊道,“大小姐,石蕴堂有事要报——” 屋内,容晚玉才起床洗漱完,还披散着头发。 听见方嫂子的声音,随意拿起一根玉钗挽住长发,便走到了外屋。 见方嫂子跑得大喘气,容晚玉示意秋扇去端茶水来,看着方嫂子安抚道,“别急,什么事,慢慢说。” 方嫂子缓了口气,见屋内没有旁人,才禀告道,“昨夜,塔公子身受重伤,落到石蕴堂的后院,巧巧姑娘帮他治了伤,现在还昏迷着。” “塔公子?”容晚玉先是一愣,尔后才反应过来方嫂子口中的塔公子是谁。 回过神后,容晚玉立刻回屋换衣裳,又派了机灵的知琴知棋两姐妹出府打探消息。 隔着屏风,容晚玉语速飞快道,“重点是去打探鸿胪寺附近的消息,别被人注意到,一有消息,立刻去石蕴堂寻我。” 知琴和知棋难得被姑娘嘱咐,皆打起了一万分的精神,立刻动身出府行事。 换好衣裳,容晚玉让于嬷嬷稍后向小姨通传一声。 便带着方嫂子和秋扇、丹桂,一同出了府,直奔石蕴堂而去。 若平日里,此时石蕴堂便已经打开门接待病人了,今日却是大门紧闭。 容晚玉一行人下了马车,也未从正门走,而是从后院的后门进入。 进门前,容晚玉围着后院的围墙转了一圈,一块砖都没放过,想要寻些蛛丝马迹。 按方嫂子复述,她们发现塔姆亚的时候,塔姆亚便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而且先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之声,以塔姆亚的伤势,以及石蕴堂和鸿胪寺的距离,他自己到达石蕴堂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塔姆亚完全不会武功,要翻过后院的围墙便是平日无恙的时候,也很有难度。 “姑娘,您看这里,像不像鞋印子?” 秋扇最先发现异常之处,拉着容晚玉过来分辨。 白墙上有约三指宽的一块痕迹,呈三角状,十分像鞋尖借力留下的。 容晚玉记住了那痕迹的大小,然后随手抽出手帕将那处痕迹擦拭干净,才领着三人,从后门入院。 “大小姐,您可算来了。” 冯巧巧听见开门声,便从屋内走了出来,见到容晚玉后,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落了下来。 她立刻引着容晚玉往安置塔姆亚的屋子去,飞快地将塔姆亚的伤势具体情形告诉了容晚玉。 “伤口窄而深,像短兵所为。我用了止血的药,没有缝合,缠了纱布固定伤口,昨夜塔姆亚发过高热,用了药,现下已经退了不少。” 进入屋内,容晚玉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塔姆亚。 他额头还放了一根打湿了的帕子消热。 容晚玉先替塔姆亚诊脉,然后再打开纱布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最后再和冯巧巧一同重新包扎了一遍。 检查完后,容晚玉对冯巧巧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做的不错,没什么问题,只等他醒过来就暂且无碍了。” 冯巧巧见容晚玉肯定了她的救治方法,心中也升起了小小的雀跃。 并没有问容晚玉关于塔姆亚为何受伤,十分懂事地退了出去。 “帕子有些干了,我再去换一条。” 容晚玉点点头,目送冯巧巧离开后,在屋内找出纸笔,将刚刚在强上看到的鞋尖印记描摹了一遍。 大小细节都一模一样。 她准备事后寻易凡问一问,易凡擅长易容缩骨,对人的身体十分了解,也不知靠小半个鞋印,能不能估量出这人的身形。 又过了一会儿,石蕴堂的正门被人叩响。 秋扇走到门口,透过窗户纸,看见是知琴,才将门打开了来。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你妹妹呢?” 知琴进了屋才松了一口气,拉着秋扇往里走道,“鸿胪寺被官兵围守了起来,我和知棋分头打探消息,怕有人跟踪,便让知棋留在附近,我先回来报信。” 知琴和知棋是亲姐妹,样貌相仿,又穿着一样的衣裳。 留一个人在附近,另一个人悄悄离开,确实更不容易被人跟踪。 秋扇带着知琴到了后院,面见容晚玉。 行礼后,知琴详细地将刚刚自己打探到的事说了出来。 “奴婢使了些银子,从鸿胪寺附近的商贩问出的消息。昨夜鸿胪寺不知发生了什么,闹得沸沸扬扬,似乎还出动了不少官兵从鸿胪寺离开,看样子像是去追人。别的就不知道了。” 附近的商户,哪怕半夜听到了街头有动静,也不敢贸然出门查探,顶多隔着窗门看看情况。 能问出这些,已是不易,容晚玉又得知知棋留在鸿胪寺附近,稍后再返回,夸赞了一番姐妹俩的心细。 “做得不错,一会儿知棋回来了,你们姐妹先回府吧,记得找于嬷嬷领赏。再向主母禀报一声,便说今日石蕴堂有些事,我晚些再回去。” 知琴被姑娘夸赞了一番,激动的面色泛红,又福身一礼,再退了出去。 容晚玉留在屋内,沉思片刻。 鸿胪寺出事,塔姆亚带伤出逃难道是被软禁的北域使臣出了什么岔子? 石蕴堂在她名下,如今在京城的名头的不小,若忽然关门不做生意,难免让人起疑。 容晚玉思索片刻,让人搭手,将塔姆亚转移到了停在后门的马车让,准备驱车赶去京郊。 离开前,她特地嘱咐冯巧巧,让她留在石蕴堂照看,“就像平日一样开门做生意,把后院的痕迹清扫干净。除了四殿下和表哥的人,其余人,一概不要搭理。” 冯巧巧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跟在容晚玉身边许久,她学到的也不仅仅是医术。 她现在几乎住在了石蕴堂,石蕴堂平日的打理,容晚玉也一并叫给了她,可以算得上半个掌事。 第319章 问责缉拿 澧朝皇宫。 今日的朝会比平日早了一个时辰。 接到消息的官员们,天不亮便起床匆匆赶入了宫。 连皇帝也没踩点,甚至比好些大臣都更早坐在了位置上。 看面色有些不快,待所有人集齐后,点出鸿胪寺的官员。 “把昨夜鸿胪寺的事,说给大家听听。” 鸿胪寺的官员脸愁得比苦瓜还苦,如履薄冰地站到中央,躬身回话,头都不敢抬一下。 “昨,昨夜,北域五个部族的使臣联手,杀害了守卫官兵,连夜出逃京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北域使臣被软禁的事,是皇帝和田首辅私下决议的。 在万寿节前,知晓此事的大臣并不多,就连在礼部主事的四皇子姜询都被瞒住了。 自然也无人能阻拦澧朝问责北域之事。 万寿节后,以赵国公为首的大臣,也曾向皇帝进言。 认为刮骨香和寒山寺行刺一事疑点颇多,贸然向北域使臣发难,容易破坏和北域多年来维护的友好关系。 应该有实质性的证据,才进一步问责北域。 但皇帝似乎铁了心认定,这两件事都是北域的挑衅,没有收回成命,反而让田首辅主办此事,一一查问北域的五个部族。 这才有了,每日田首辅派人提审北域使臣之事。 事已至此,姜询见赵国公等肱骨大臣也阻拦不了,只能从审问的官员下手。 虽然此事是田首辅主办,但他以礼部主事的身份,也派了人督查审问。 担心的就是田首辅会借机伤害北域的使臣,以此达到他最开始在朝堂上想朝北域发难的目的。 姜询看了一眼站在官员之首位的田首辅,至今不明白,他打得什么算盘。 明明刮骨香是他和北域的金决联手弄出来的祸害,现在却要反过来逼迫北域的使臣。 难道不怕金决被逼急了,将两人的合谋公之于天下吗? 还是说连逼迫北域使臣一事,也是他和金决的手笔? 其余大臣还因鸿胪寺官员禀告的实情震惊,不解的人甚多。 “守卫北域使臣派了不少人,鸿胪寺本身官吏也不在少数,怎么能让他们逃跑?” “而且大半夜,京都所有城门都是落了锁的,一夜都没追到,难道插着翅膀飞了出去不成?” 负责昨夜追回北域使臣的鸿胪寺守卫统领也在朝堂之上。 他甚至还带着伤,脸上还能看见还未完全结痂的伤痕。 统领站了出来,回答大臣们的疑惑,“昨夜臣领兵追逐,本已发现了那群使臣的踪迹,但他们却有两股援兵,不仅阻拦了我等的路径,还救走了不少北域的使臣,最后只留下了几具尸体” 昨夜事发突然,鸿胪寺的官兵数量并不多,还要留下一部分,护卫剩下的使臣的安危。 被统领带着追逐而去的官兵们,根本没想到北域使臣在京都还有援兵,人数还不少,来了一波又一波。 两波援兵仿佛商量好似的,一波主要负责救援北域使臣,协助他们逃亡,另一波则朝着澧朝的官兵下死手。 结果就是,北域使臣一个活口没留住,自己人伤的伤死的死,险些全军覆没。 得闻此事,大臣们更是议论纷纷,难有统一之言。 皇帝忽然起身,怒掷桌上的杂物,“北域之人,岂有此理!” 天子一怒,所有大臣,还有三位皇子皆齐齐跪了下去。 皇子们拱手与前,腰背微弯,大臣们则将头抵在了地上。 鸿胪寺的官员和统领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此事说到底,他们也难逃监管不力的罪名。 “陛下息怒——” 田首辅先和大臣们一起跪下,再缓缓抬首,不急不忙地安抚着皇帝的情绪。 “陛下,虽审问暂且无果,但昨夜北域使臣出逃,已然能证明他们早存狼子野心,澧朝以礼相待,北域却屡屡挑衅,实在是太过放肆!” 他的话音刚落,姜询便立刻开口复言。 “父皇,刮骨香和寒山寺行刺一事,至今都无证据可证明是北域之人所为。昨夜的出逃,如统领所述,若无人援助,他们定然难以逃脱,许是有心之人从中挑拨也未可知。” 两人各执一词,隔空相望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不肯相让。 皇帝被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被德贵扶着重新落座,缓了口气才指着太子道,“太子说说,你怎么看。” 太子这段时间一直督办着禁香令一事,查获的经手商人不计其数,背后给他们营造声势的官员权贵一时间难以连根拔起,很是头疼。 有他出手,这些功劳自然轮不到姜询插手。 姜询也识趣,自己只揽了救治吸入刮骨香成瘾的病人,太子才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刁难于他。 “回父皇,儿臣以为,无论刮骨香和寒山寺行刺是否是北域所为,昨夜暴露的北域之人在我朝皇都富有援兵更为严峻。” 太子掷地有声,沉稳非凡,“儿臣愿为父皇解忧,领兵查探在京都内的北域细作,寻出隐藏在京都内的北域使臣。” 对于北域人的心思,太子不屑一顾,他看重的是这近在咫尺的抓贼功劳。 站在一旁的二皇子闻言,有些不服气,他如今身无要职,连此前看不上眼的工部差事都被收回,正是急需立功的时候。 于是他也往前一步,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兄长和四弟身负督办禁香令的要事,拿人这种繁琐之事,儿臣愿意替父皇分忧。” 两个兄长开始明争暗抢起了这件差事,姜询反倒是跪在原地,没有开口。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和二皇子,沉思片刻道,“术业有专攻,你们平日并不在京都内行走,此事还是交给兵马指挥司吧。” 此言一出,兵马指挥司的总指挥立刻出列领命,“微臣领旨。” 姜询目不斜视,心中微松了一口气,兵马指挥司有钟衍舟在,至少不用担心田首辅又从中作梗。 最后关于对北域罪名的判定,依旧没有定论,还是以先抓住藏匿在京都的北域使臣和细作为紧要。 第320章 兵马指挥司 下朝后,兵马指挥司总指挥使马不停蹄出宫,准备集结下属,开始在京都抓捕藏匿的北域使臣和细作。 刚出宫门,身后便传来一句呼唤。 “提督留步。” 指挥使脚步一顿,双目微阖,发出无声地叹息,再回首面上堆出了笑容。 “田首辅,不知您有何指教?” 田首辅笑着摆摆手,“何来的指教,不过是想同指挥使闲话几句。” 他环顾左右,指了指一个方向,“借一步说话?” 指挥使比田首辅更警惕,似乎担心有人看见他们交谈,快步先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结束交谈的指挥使走了出来,取回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向衙门疾行而去。 到了地方,马还没停步他便一跃而下,将马交给守门的部下,大步流星而入,沉着脸吩咐道。 “让五部的指挥使和副指挥使,速速回衙门待命!” 总指挥一声号令,自有部下四散跑腿,很快便将京都东西南北中,五部的指挥及副指挥唤回了衙门。 环顾一眼五城部下,总指挥指了指其中一人,“你,出列。” 钟衍舟被点中,有些莫名,但还是站了出来。 他隶属东兵马指挥司,头上有个挂职的指挥使,顶头上司靠得是和宫中娘娘有亲得了差,根本不想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将大半权柄都下放给了他。 说是东城指挥司的头,实则每日也就是做做巡逻,维护京都东城治安等琐碎杂事。 将钟衍舟点出来后,总指挥看着其余人提高嗓音道,“昨夜,鸿胪寺中,北域使臣全部窜逃,如今躲在京中,还有不知其数的北域细作也藏在暗处。” 顿了顿,他朝着皇宫的方向抱了抱拳,“陛下亲命,让兵马指挥司满城捉拿北域使臣及细作……死伤勿论!” 发号完施令,指挥使看了一眼钟衍舟,“你留在衙门待命,不得参与此次抓捕事宜。” 其余人接到号令,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钟衍舟一把抓住指挥使的胳膊,满是不解,“提督,属下平日每份差事都尽心尽力,对京都每一处都了然于心,为何不让属下参与抓捕?” 总指挥本来就心存不快,要不是顾及着钟衍舟的出身,只想甩手走人。 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同他解释,“这件事水深,不让你去是为你好,你入指挥司的差事一直办的不错,年末便会让你接手正指挥使……” 不仅耐心解释,还提前向钟衍舟透露了升迁之事。 不过一年,便能从正七品的副指挥一跃成为正六品的正指挥使,在兵马指挥司这个没什么立功机会的衙门,已是十分难得。 说完,总指挥便想抽手离开,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面上甚至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低声道,“从前不知田首辅对你还有照拂,日后指挥司内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田首辅那边,还望你多多美言……” 本是讨好之言,却让钟衍舟跟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他退后半步,面色变得冷漠。 “提督许是误会了,属下和田首辅并无私交,美言什么的,只怕是要让提督失望了。” 指挥使以为钟衍舟是为了避嫌,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被钟衍舟躲开也不在意,反而语重心长道,“你小子还跟我装呢?咱们兵马指挥司是差事杂了些,但有品阶,好攒功,懂其中门道,油水也是不少。” 总指挥自己算是寒门出身,对这些世家子弟半是羡慕半是妒忌,看向钟衍舟的眼神十分复杂。 “开春那会儿,你述职,若不是有田首辅使力,你怎么会一来就有副指挥使的位置?我明白,年轻人嘛,总觉得什么都是靠自己的才干。” 总指挥不知道自己的话让钟衍舟愣在了原地,一副哥俩好似的伸出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钟衍舟。 “好了,你好好在衙门里呆着,做好后勤,等抓到北域的人,给你记头功。” 等总指挥离开了,钟衍舟忽然紧握拳头,砸在了一旁的木桩上,力道之大,将实心的木桩都砸出了一个凹槽。 他以为,进指挥司不过是因为恩科,因为陛下记得他们永宁侯府的赫赫战功,善待烈士之后。 到头来,却是他最厌恶之人,在背后仿佛施舍一般,给他的一个饭碗。 不仅如此,入指挥司后,他收敛了一切的玩心,大大小小的差事事必躬亲,想着挣一个名堂出来,让永宁侯府不被笑话后继无人。 想着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哪怕不能在战场上杀敌卫国,也可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到头来呢,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功劳,成了别人口中一句微不足道的背后有人。 更别提,他至今不愿深思,自己和田首辅的关系。 “副指挥……”钟衍舟部下的司吏递来擦手的软帕。 钟衍舟接过帕子随手一擦,冲下属招了招手,附耳几句,“速去。” …… 兵马指挥司的人手四散,以鸿胪寺为中心向四周铺查。 城门也被紧急关闭,从昨日傍晚落锁后,便一直没有打开,门口围拢了不少想要出城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 自从北域和澧朝订下休战条约后,双方维持了数十年的友好往来。 在京都做生意或者做工为生的北域人也不在少数,此回搜查,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北域人开设的店铺。 “提督,这一条街大都是医馆药铺,有三家北域人开设的。” 总指挥看了一眼舆图,指尖却点在这三家之外的医馆。 “先搜这家。” 下属看着那家医馆的名号,有些犹豫,低声提醒道,“提督,那家石蕴堂,是永宁县主所设,咱们是不是避一避……” “咱们是领皇命行事。”总指挥手里握着搜查的圣旨,并不将下属的提醒放在心中。 “你派人去后面看看有没有别的门,别放走一个人。” 说完,便领着一队人马直接从石蕴堂的大门而入,亮出手中的搜查令。 “兵马指挥司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第321章 硬碰硬 石蕴堂内,一如既往的繁忙。 今日是冯巧巧和阿月两人当值,都在单独的隔间给病人看病。 忽然听见喧闹声,冯巧巧对病人致歉后,立刻起身前去查探情况。 只见一群官兵模样的男子长驱直入,开口便是驱赶病人。 听见来者是兵马指挥司的人,冯巧巧才露出一抹示好的笑意上前说和。 “诸位官爷,不知什么事要这样大动干戈,我们石蕴堂向来遵纪守法,若有需要,我们配合便是。” 总指挥丝毫没将冯巧巧放在眼里,只是冲部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开始大肆搜查。 病人们见了官兵,哪里还顾得上看病,纷纷躲避离开。 等病人都走了,官兵便将大门关上,一副毫不留情的模样。 “官爷,我们东家是永宁县主,东家表兄也在兵马指挥司任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们奉得是陛下之命,前来搜查北域余孽。怕是没什么误会。”总指挥扯了扯嘴角,打断了冯巧巧的话。 “你们干什么!” 呆在诊室里的阿月,被两个官兵左右夹击,抬了出来,同时松开手,让挣扎的阿月跌倒在地。 冯巧巧见状,立刻上前想要扶起阿月,却被另外的官差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只能昂着头冲总指挥大喊道,“阿月是我们石蕴堂的坐诊大夫,也是长公主府的人,你们不能动她!” 总指挥看了一眼阿月的长相,俯下身挑起阿月的下巴,看着她冷漠的眼神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凭她这张脸,就动得。带走——” “且慢。” 容晚玉领着和丰镖局的镖师,撞开了石蕴堂的门,身边跟着手持兵器的清风和易凡。 一进门,便看见自家两个大夫被人扣在地上,容晚玉面色冷冽,看向总指挥勾起一抹不带温度的笑意。 “便是提督携皇命行事,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吧。我们石蕴堂堂堂正正行医,提督如此,可是执法过枉?” 见永宁县主露面,总指挥心中暗叫糟糕,明明叫人将石蕴堂都围拢,就是不想让他们去请援手,没想到还是被堵在了这儿。 “参见永宁县主。”总指挥心里记着田首辅的嘱咐,一心想着快刀斩乱麻,并不肯相让。 “您医馆的女大夫,是不折不扣的北域人,按例,拿她问话也合情合理。还请县主不要违抗皇命。” “提督这口黑锅本县主可担当不起。”容晚玉抬了抬手,让自己的人将兵马指挥司的人团团围住,也摆出不可妥协的姿态。 清风和易凡会意,各自上前,直接将冯巧巧和阿月从官兵的手里抢了过来。 双方一时间多了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但都被各自的头领压制着,暂且没有亮出兵器。 容晚玉朝总指挥伸出手,看似客气实则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作为东家,想要一观搜查令,想来提督能行个方便吧。” 总指挥虽然不得不听田首辅的意思行事,但当着容晚玉的面也不敢将人得罪太狠,最后只能沉着脸,将搜查令递给了容晚玉。 “县主请过目。” 搜查令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出入,不过容晚玉却点出其中的搜查对象道,“北域使臣及北域细作,陛下金口玉言,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若提督能证明我家大夫是北域细作,本县主愿亲自将人送去。” 话锋一转,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凌厉道,“若提督毫无证据便想抓人,恕本县主要问提督假公济私,执法过枉之责了!” 到底,总指挥已失去了先机,这件差事办的好他自然有功,若被有权有势之人指摘,只怕得不偿失。 他到底忍下了这口气,冲容晚玉拱了拱手,“县主说得是,许是情形有误,下官这就带人离开。” 说完,便冲部下打了个撤离的手势。 但他们刚走到门口,便被守在门口的镖师拦住。 总指挥深吸一口气,回首问询道,“县主,您这是何意?” “本县主以为,无论为官还是为民,总得占一个理字。”容晚玉一脸坦然,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阿月和冯巧巧。 “她们都是最老实本分的良民,被提督的人粗暴相待,总得有个说法吧。” 总指挥心中微怒,却不敢抗声,只能将刚刚捉拿冯巧巧和阿月的官兵点出来。 “你们几个,向两位大夫赔罪。” 等他们道了歉,容晚玉才抬手放人,他们身负皇命,在石蕴堂逗留太久终究不是好事。 待指挥司的人离开后,容晚玉便吩咐人手,将被官兵搜查留下的一地烂摊子慢慢拾掇。 然后扶着冯巧巧和阿月到了后院休息,一脸严肃地看向两人,“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冯巧巧和阿月都摇了摇头,冯巧巧直到此时才大出了一口长气,再开口甚至带着哭腔。 “大小姐,适才吓死我了,他们执意要带阿月走,我生怕我拦不住。” 容晚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听阿月冷静地补充说出刚刚的经过后,赞许阿月道。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有你守在石蕴堂,我很放心。” 冯巧巧虽然学医上刻苦努力,但到底天赋有限,复杂艰深的疾病治疗她尚且不能很好的掌握。 比起医术,容晚玉更看重她的品性,有意将石蕴堂日常的打理交给她。 不过眼下也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安抚几句冯巧巧后,便给了她假,让她好生休息几日。 “这段时间,京都内风风雨雨,咱们也不适宜开门,先歇息一段时日吧。” 等冯巧巧离开后,容晚玉转头对阿月认真道,“此番在京都的北域人只怕受牵连不小,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公主府,这段时日你暂且不要外出走动。” 阿月今日也见识到了自己的出身引来的麻烦,自然是点头应下容晚玉的话。 不过她十分不解,到底出身北域,难免关切同乡的事迹,“发生了何事,为何要抓北域的人?” 提起这件事,容晚玉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鸿胪寺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阿月。 只是暂且没提塔姆亚被她藏在京郊养伤一事。 第322章 再往京郊 抓捕北域使臣和细作之事,闹得整个京都沸沸扬扬。 与此同时,负责督办禁香令的太子,也派了不少人,趁此机会,将暗中倒卖刮骨香的亡命徒又挖出来不少。 寻常百姓,除了谋生,几乎不敢随意在街头走动,生怕被认为和北域或者刮骨香有关。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京都街头罕见人迹,便是有些许路人,也都一个个行色匆匆。 容府门口停了两辆马车,玉雨苑的下人正在往后一辆马车上面装东西。 钟宜沛看着满满当当的行李,便知容晚玉此行到京郊小住时日不短,拉着容晚玉嘱咐颇多。 “你的事,我一向不多问。此番你说要去京郊陪母亲小住,我也知道你自己还藏着事。” 钟宜沛攥紧容晚玉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 “眼下是多事之秋,万事你自己要小心,隔几日便派人送信来,也叫我们安心些。” “好,我一定派人多送信回来。”容晚玉点点头,看了一眼附近的下人们,又压低了声音。 “还要麻烦小姨这段时日,多注意芙蓉阁那边的举动。” 从皇帝亲口告诉容束,要和容家结亲到现在,因为北域一事耽搁,已经撰写好的赐婚圣旨一直没有送来。 但这消息,容府内却不仅仅是容晚玉和钟宜沛以及容束三人知晓。 钟宜沛了然地点点头,她曾经也从容束的口中得闻,容府的二姑娘曾经对二皇子有情一事。 只是不知内情之深的她,对于容沁玉一个深居后院的闺阁少女,能在皇子婚事上做文章这件事,还是持怀疑态度。 “二姑娘每日需得来芙蓉阁向我请安,盯着她的举动倒是不难。” 容晚玉闻言却摇了摇头,“虽然要知晓她的行事,但也不可让她觉察,更重要的,是要给她放手去做的机会。” 对于容沁玉能不能拿下这门她心心念念的婚事,容晚玉比她本人还要有信心。 前世,容沁玉便嫁给了二皇子,今生两人暗通款曲已久,她更不会容忍自己的姐姐捷足先登。 交代完琐碎之事后,容晚玉登上马车,一路往归林小筑驶去。 虽然她真正的目的地在姜询用来藏匿病人的别院,但也许久未见外祖母,正是个好机会。 外祖母知道容晚玉要来,早早地派人候在了京都城门往归林小筑的岔路口。 归林小筑的管家看见飘扬着容府旗帜的马车,伸出手臂用力地挥了挥。 待马车停稳后,立刻上前隔着车门对容晚玉高声请安。 “小人参见永宁县主,老夫人念了您一上午了,特意派了我等前来接应。” 靠坐在车门附近的丹桂推开门,容晚玉看向管家身后个个身携兵器的护卫,有些咂舌。 “这么多人?这里到小筑也不过几公里的路程吧?” “近来京都不大安全,老夫人也是担心您。” 管家笑着回道,尔后便将带来的人手分成两队,一前一后将容府的两辆马车护在中间,赶往里归林小筑。 到了地方,马车刚停稳,还没来得及卸行李,容晚玉便自己跳下了马车。 如乳燕投林一般,奔向了拄着拐杖,等候在门口的外祖母。 “祖母——孙女可想你啦!” 祖孙二人有月余未见,此前在宫宴上,外祖母也受邀参宴,但可惜位置太远,连个照面也没有。 外祖母笑得合不拢嘴,抱了好一会儿,才将容晚玉拉开来,看了又看。 伸手捏了捏容晚玉的脸,又比了比她的个子。 “胖了些,好像还高了一点,不错不错。” 容晚玉闻言,自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倒是没太大感觉,笑着道,“于嬷嬷说我之前太瘦,最近一个劲地给我做好吃的找补,看来没白吃那么多东西。” 外祖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拉着容晚玉往里走,“你呀还在长身体,得多吃些,别学那些个好细腰的风气,饿坏了自己的身子。” 这还是上回万寿节宴上,外祖母发现宫中时兴的风气。 竟然还是一向荣宠不断的娴贵妃引起的风潮,实在让外祖母这个信奉健美为上的人不明白。 “祖母您忘啦,孙女可是大夫,这些养身之道,最清楚不过了。”容晚玉由着祖母拉着自己说些家常,心里是难得的宁静。 “我之前从孙御医那里学了不少养身的本事,这回好好给您调理一番。” 外祖母对孙女的本事是信的,但是却和孩童一般,拧起了脾性,“调理可以,但不吃苦口的药。” 容晚玉笑得眉眼弯弯,挽住外祖母的胳膊,“好好好,不吃苦药,咱们吃美味又养身的药膳好不好?” 管家看着亲密无间的祖孙俩,心中松了一口气。 往年夏日,老夫人也总会住在京郊的归林小筑避暑。 但今年也不知是不耐暑热,还是年岁越大的缘故,老夫人吃得不如以往多,睡得也不如以往好。 这可愁坏了他们这些侍奉老夫人的下人。 生怕老夫人消瘦了些,被行商归来的侯爷看见,责怪他们照顾不力。 有外孙女陪着,老夫人是觉也睡得安稳,用膳也能用得香甜。 容晚玉没有急着去姜询的别院,而是陪着外祖母用完了午膳,看着她午休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临行前向管家叮嘱道,“若祖母醒了,便告诉祖母我去容家的庄子转转,赶在晚膳前回来。” 管家自然不会阻拦容晚玉的去向,应许后,又有些担心,“县主您要不带些护卫去?近来这京都内外,实在是有些乱。” “不用,我带的也有人手,不会离开太远,你们把归林小筑守好便是。” 除了秋扇丹桂,容晚玉还叫上了易凡和清风护卫左右。 为避免引人注目,连马车也没坐,都换成了骑马出行。 京郊有永宁侯府的马场,马匹自然也不在少数,足够几人出行所用。 到了马棚,马倌牵出了五匹马后,容晚玉才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丫鬟。 “你们俩会骑马吗?” 回答她的,是秋扇和丹桂整齐划一地摇头。 第323章 养伤 此前秋扇和丹桂跟着容晚玉,一直都乘着马车,倒是还没碰见过只骑马的情形。 容晚玉自己骑马没问题,但顶多也只能带一个人,另一个和清风或者易凡共乘一匹,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犹豫后,容晚玉索性将决定权交给了秋扇和丹桂自己。 “我骑马只能带一个人,你们自己决定吧,谁跟我去,谁留在小筑。” 作为容晚玉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丫鬟,秋扇和丹桂和她几乎形影不离。 无论是依赖还是担心,两人都不愿意离开容晚玉半步,何况是在眼下这个并不安全的时节里。 最后两人争了半晌,还是丹桂先退让了一步,不过并非是想单独留下来,而是拍了拍清风的肩膀。 “就让秋扇跟姑娘,我和清风乘一匹马不就是了。” 被丹桂拍中肩膀的清风一愣,反倒是他忸怩了起来,开口甚至有些结巴,“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只是骑一匹马而已,你家里不是开镖局的吗?江湖儿女,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丹桂看着清风纠结的神情,伸手比划了一段距离。 “我坐后面,不挨着你,不会占你便宜的。” “噗嗤——”在一旁看戏的易凡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清风瞪了一眼才偏过头去。 轻咳几声后,大大方方地邀请丹桂道,“若清风兄弟有顾忌,不如丹桂姑娘和在下同乘一匹吧。” 说完还故意看着清风补充道,“在下不怕被占便宜。” “就骑个马,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清风一听这话,反而不纠结了,选中其中一匹,朝丹桂伸出手,“我扶着你,你先上去。” 容晚玉和秋扇两人在一旁看戏,见他们谈妥了,才笑着一前一后上了一匹马。 从归林小筑到姜询的别院还有一段距离,倒别院事情不少,路上几人便没有耽搁,一路快马而去。 丹桂第一次骑马,又记住清风刚刚的态度,伸手撑住身后的马鞍,努力地和清风保持着距离。 清风正准备出发,感觉自己身后空空如也,回首便看见丹桂恨不得挂在马屁股上的模样,一时有些无语。 “你这样坐,容易摔下去的。” 丹桂哦了一声,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位置,但几乎没什么变化。 清风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握住丹桂的胳膊,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两只手扶住,我不会骑太快,你放心。” “那不是看你刚刚跟姑娘家似的嘛。”丹桂不甚在意地扶住清风的腰,感受自己在马背上的高度,还有些兴奋。 “这还是我第一次骑马呢!” “坐稳了。”清风没和丹桂多聊,耳尖微红,轻轻甩动缰绳,跟在了容晚玉和秋扇的马匹之后。 对于第一次骑马的人而言,骑马绝对不算一个好的体验。 颠簸的感觉仿佛要将午饭都颠出来,屁股和腰都被马鞍硌得酸痛不已。 不过一小段路,丹桂的兴奋就随风飘散,扶着清风的手也越来越收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到了目的地。 清风将马勒停,先下了马,再伸手去扶丹桂。 扶着丹桂平稳落地后,他忽然开口问道,“适才我要是不叫住你,你当真就和易凡同乘一匹马了?” 丹桂被颠得七荤八素,只来得及摆摆手。 “我就说——”清风嘴角微微翘起,话未说完,丹桂便一把推开她,扶着墙吐了起来。 易凡刚栓好马,见状一边摇头一边凑过来调侃道,“清风你这载人的本事不行啊,一会儿回去,还是让丹桂姑娘骑我的马吧。” 清风刚想反驳,便看见同样是第一次骑马的秋扇安然无恙地从马背上下来。 乘得还是才学会骑马不到一年的容晚玉所驾的马。 信心瞬时受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易凡的调侃之言。 进入别院后,容晚玉先去看望了养伤的塔姆亚。 从他醒来以后,便一直住在别院里养伤。 容晚玉也问过他关于那夜出逃的事。 可惜,塔姆亚只记得最后是金决将自己所伤,并不记得是谁将自己救走。 塔姆亚自己也会医术,容晚玉便没有查看他的伤势,只是问询了几句他的感受,调整了之后的用药。 “使臣们,还没有被抓到吗?”塔姆亚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比容晚玉才看见的那日已经好了不少。 容晚玉冲他摇了摇头,她知道塔姆亚此时定然心急如焚,但只能尽量安抚他。 “现在京都内,就没有一个北域人没被查问的。而且金决从鸿胪寺带着那么多人出逃,定然有援手相助,你此时露面实在危险,还是再等一等吧。” 关于金决带领北域使臣出逃鸿胪寺的援手,容晚玉和姜询自然猜到和田首辅有关。 但他行事向来隐秘,又养了一批江湖人士在手,便是知晓内情,也难寻到确凿证据。 而且指挥司内,表哥此番坐了冷板凳,巡查之事他们便少了眼线,难免诸事不便。 金决对塔姆亚下了死手,如今定然以为塔姆亚已经身死。 若塔姆亚此时露面,引起金决和田首辅的注意,他们为灭口,定然会赶尽杀绝。 塔姆亚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我实在担心我的族人们” 容晚玉沉默片刻,见塔姆亚伤势恢复的还不错,才开口问道。 “塔姆亚,你我是朋友,所以我相信你说的,北域使臣们是受金决蛊惑才选择逃跑。” 她顿了顿,真诚地看向塔姆亚,“但是我想知道,为何这么多人,金决偏偏要向你下毒手?” 一直以来,容晚玉都没有对塔姆亚有过太多的猜忌和怀疑。 两人都相处让她能感受到塔姆亚对医术和药材的真挚喜爱和迫切渴求,能感受到他想要靠着这些拯救因疾病枉死的族人和牲畜。 救下塔姆亚后,容晚玉忽然想起,之前金决曾经和塔姆亚一道来看望过自己。 若塔姆亚只是北域的一名普普通通的药商,又怎会和金戈亚部族的少主如此熟稔呢? 第324章 坦白真身 “抱歉,我并非有意隐瞒。” 塔姆亚靠在床榻上,面上泛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仿佛自嘲着什么。 “从小,我便一直以药商的身份活在北域,就算是同族,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也并不多。” 他顿了顿,忽然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的伤……”容晚玉想要阻拦但见他目光坚决,便改为伸手搀扶。 塔姆亚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身形,面朝容晚玉,像初见一般,伸出双手,行了北域的见面礼。 但动作比最开始多了一步,最后伸出两根手指并拢,轻点在额前。 “你是塔塔洛的贵族?”容晚玉一眼认出塔姆亚见礼的姿势和金决如出一辙,由此发问。 塔姆亚微微点头,用郑重地语气道,“其实,我是塔塔洛部族的少主,若此番万寿节无恙,回归北域后,便会在隆冬时节接手我父王的首领之位了。” 在塔姆亚的讲述中,容晚玉了解到了此前她曾听闻的塔姆亚童年的另一面。 因为兄长和阿姐的意外离世,塔姆亚成了他父王和母后唯一的孩子,自然也就是塔塔洛部族的唯一继承人。 妻子孩子的相继离世,让塔塔洛的首领十分担忧生而不足的塔姆亚能不能顺利长大。 最后选择将塔姆亚养在亲信的属下家中,让和塔姆亚一般年岁都旁系戴上面具,替代塔姆亚对存在,直到成年。 作为如今北域实力最强盛的部族,塔塔洛的少主确实从小到大都受到过无数的明枪暗箭。 有几回,那个代替塔姆亚的孩子都险些丧命,这更让塔塔洛首领坚信自己当初的选择。 除了带塔姆亚到金戈亚部族治病,不得不向金戈亚的圣母,也就是金决的母亲透露塔姆亚的存在以外。 塔塔洛部族也只有寥寥几个亲信知道这件事。 得知塔姆亚的真实身份,容晚玉并未太过惊讶。 虽然塔姆亚一直以药商的身份自居,但从他的言行谈吐就可看出,他自幼一定受到过精心的照养和教导。 对于大多百姓还在挣扎温饱的北域部族而言,塔姆亚的所学所识已经彰显了他出身的不凡。 塔姆亚到底还未痊愈,表露完身份后,又坐了回去,喘了口气回答了容晚玉的另一个问题。 “至于金少主那夜出逃前,我便表达了反对意见,不过我的族人却更想返回北域。许是他认为我的存在会阻拦他带着其他人回到北域吧。” “不,不是因为这个。”容晚玉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却是思虑起了更深层的隐忧。 “他知道你的身份,若顺利带着剩下的人回到北域,你的死,便是一个最好的导火索。” “导火索?”塔姆亚愣了愣,有些不解其意。 容晚玉心中升起了不详的预感,“此番万寿节北域使臣的遭遇,便是有心之人的撺掇。若金决等人顺利回到北域,再将你的死推给澧朝,那边是澧朝杀害了北域部族的少主。” 见塔姆亚还未觉察其中的危险,容晚玉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便会是北域和澧朝关系破裂,兵戈相向的导火索。” 此番进京的北域使团中,明面上只有金决一个身份尊贵特殊。 塔姆亚的真实身份和他一样,而且还是塔塔洛部族首领唯一的儿子。 以塔姆亚所述,他父亲对他的看重和保护,不难想象,若塔塔洛首领知晓自己的儿子死在澧朝,会如何震怒。 此前,无论是澧朝对北域的怀疑猜忌,还是北域对澧朝软禁的不满,都只算得上是小打小闹。 塔姆亚闻言,也明白了过来,满脸震惊加不可置信。 “可是金决为何要这样做?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金戈亚部族是北域和澧朝大战后,才慢慢兴起的部族。 虽然位列北域五大部族之中,但无论是人口还是军备实力,都是最弱小的那一个。 只因为他们的圣母,是北域难得精通医术之人,对其他部族多有援手,才在北域有不小的声望。 可声望再高,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他们部族可不一定能占到什么便宜。 “有时候,看不见的会比看得见的能力更为强大。” 容晚玉对此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种种经历,让她能感受到,看似面善年轻的金决是一个心狠手辣,城府颇深之人。 他既然选择挑起北域和澧朝的不和,便定然是以自己部族的利益为先,不可能做出损人不利己的选择。 只是他们眼下,尚且不知,金决和田首辅在背后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 会让田首辅做出如此叛国害民之举。 塔姆亚将容晚玉的分析听进去后,急得满头大汗,仰头道,“若金决他真的存了这个心思,那我是不是该露面,让澧朝和北域都知道,我还活着?” “不,你现在不能露面。”容晚玉却一口否决的塔姆亚的提议。 认真地同他解释道,“且不说,你来京都便隐藏了身份,此时跳出来自曝身份会让澧朝百官起疑。藏在暗处的金决,若知晓你未死,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塔姆亚有些挫败,用手搓了搓脸颊,“据我所知,金戈亚部族规模小人口少,金决怎会在京都还有这样的势力” “借力罢了。”容晚玉安抚住他,说了许久的话,也该让塔姆亚休息了。 “总之,你先安心在此处休养,等京都风平浪静了,咱们再谋后计。” 说完话,容晚玉便想要去看看其他的病人。 才起身,塔姆亚忽然出声叫住她,“刚刚说起我的事,我忽然想起来了一点救我之人的模样。” 容晚玉闻言回身追问道,“你看见他的面容了?” 塔姆亚摇了摇头,“我那时已经几乎昏厥过去,只是一眼,似有银光闪过。刚刚提起我的表兄,忽然想起,他常年佩戴面具,似乎那救我之人也带了面具遮掩。” “银色面具?”容晚玉一愣,心底浮现出了一个人来。 第325章 收徒 在别院呆到日暮,容晚玉才带着秋扇等人返回归林小筑。 忙着照顾了一天的病人,回程的路上,她满脸疲惫,几乎没怎么说话。 但一下马,进了归林小筑,便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到外祖母的身边。 “祖母,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呀~” “小馋猫,你在这儿,祖母自然会让人给你准备你喜欢吃的。”外祖母见到容晚玉,便是满眼的笑意。 “平日你在家,怕是山珍海味也吃惯了,今日我特地让他们去后山打了野味,给你尝尝鲜。” 祖孙二人,又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晚膳,让向来宁静的归林小筑多了一丝烟火气。 次日容晚玉起了个大早,想着早些去别院安排一些统一治疗病人的事宜。 结果清风却急匆匆地进了院子,向她禀告从城内传来的消息。 “北域使臣昨夜被找到了,但只是死了几个,没抓到活口,而且还逃出了城” 昨日还在和塔姆亚谈论金决等人,未料不过一夜,便有了这样大的事态变化。 “不仅如此,负责抓捕他们的兵马指挥司的总指挥,也死了。” “什么?”容晚玉挑了挑眉,心中有些惊讶。 虽然那位提督此前对她和石蕴堂不怀好意,但到底是澧朝正五品的官员。 在京都内抓捕几个北域使臣不成,还能被他们反杀? 清风收到的也只是简信,更详细的内情暂不知晓。 不过可想而知,这样的抓捕结果,定然会引起满朝哗然,天子震怒。 说完这件事,清风又道,“四殿下怕姑娘一个人照顾那么多病人不趁手,特地给姑娘寻了一位帮手,估摸今日便会抵达别院。” “好,我知道了。你让他们都准备一下,咱们今日早些去别院。” 等一行人拾掇完,到了别院,刚进院子,容晚玉便闻到了熟悉的煎药的气味。 还有一老一少,一问一答的声音。 “祖父,清和抓的药对吗?”将头发扎成双丫髻的卢清和抱着捡药的簸箕,小跑到卢御医面前。 正在煎药的卢御医看了一眼,摸着胡须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这些药的药性,你可都记住了?” 卢清和点点头,放下簸箕后,负手在后,仿佛学子念书一般,摇头晃脑地背起了药性。 容晚玉站在门外,不忍打扰这寓教于乐的美好景象。 听见清和有一处失误后,才开口轻声提醒她,“你说的最后一味药,性寒,有去热之效。” 背对着容晚玉的卢清和闻言吓了一跳,回身见到是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姐姐。 小脸微红,有因失误而产生的羞涩,但还是像模像样地冲着容晚玉作揖行礼,“清和见过永宁县主。” 卢御医一早就看见容晚玉了,不过没有出声打断孙女背诵,此时才笑着也和孙女一般冲容晚玉拱了拱手。 “臣也参见永宁县主。” “卢御医,您就别调侃我了。”容晚玉笑着回礼,先夸赞了一番清和。 “你适才说得几乎都对,能分清这么多药性相仿的药材,已是不易。” 又对着卢御医道,“还未恭贺您老升迁之喜,等回了城,定然补上这份贺礼。” 此前,卢御医被陆院判陷害,成了负责二皇子伤势的主治大夫。 那时候,卢御医认为二皇子的伤势无解,便以此前研制刮骨香之功向皇帝请命,自己一人承担所有责罚。 结果二皇子的伤势在阿月的相助下,明面上是全然大好了。 卢御医自然有功无过,加之娴贵妃向皇帝进言,最后卢御医便补了太医院另一个院判的位置,和陆院判如今是平起平坐了。 “说来惭愧,此事分明是得了你和阿月姑娘相助,却得冒受此功。”卢御医摆了摆手,对自己升迁之事,似乎并不算太过欣喜。 “以您的医术和资历,担任院判之职,绰绰有余,便不要自谦了。”容晚玉笑着道。 二皇子的伤势到底有隐情,两人便点到为止,揭过此事不提。 卢御医笑着将孙女往前推了一步,反倒是抓住了容晚玉适才的话,“贺礼倒是不必费心了,现成的贺礼便有一份。只是看容小友愿不愿意点头了。” 卢清和也机灵,被祖父推出来后,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作势要给容晚玉磕头。 “师父,您就收下徒儿吧!” “诶等等。”容晚玉伸手拦住了卢清和,将她扶了起来,又看向卢御医。 “此前令郎携清和登门,是提出过说您想让清和拜我为师。但那时您以为自己朝不保夕,才有了托付之举,如今您无近忧,难道还存此意吗?” 对于机灵可爱的清和,容晚玉其实也动了收徒的心思。 她的本事源于一段奇遇,曾随半仙游历天下,见他用一身医术救治了不少百姓。 自然也想将这份医术传承下去,救治更多天下人。 但她也知晓,像卢御医这些有家传的大夫,都有传统的传承之见。 她怕卢御医是觉得之前开过口,出尔反尔不妥,才违拗本意,让清和二度拜师。 不料卢御医认真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孙女的头顶道,“经过一遭生死,我才明白,以前的成见是多么浅薄。我家孙辈,只有清和还算有些天赋,但偏偏是女子之身。” 卢御医叹了一口气,“便是我改变了传承上的男女之见,清和日后进太医院也是无望。倒不如让她跟着你,无论是本事还是品行,我都放心。” 出了他说出口的这些,卢御医在石蕴堂也见到了容晚玉对于女子行医的培养。 他总觉得,容晚玉迟早会在澧朝医术一道,开辟出新的天地。 与其让孙女跟着自己固步自封,不如让她也见识见识,更多的可能。 听了卢御医的话,容晚玉也有被信任和肯定的感触。 她低头看向卢清和,又一次认真地问询,“清和,你想和我学医吗?” 卢清和二度跪下,清脆的声音表达着自己坚定不移的志向。 “清和想拜师县主学医,恳请县主收清和为徒。” 容晚玉感受到了卢清和的笃定,嘴角浮现笑意,最后点头,受了她的礼。 “好,那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容晚玉的徒弟了。” 第326章 野心和抱负 事急从权,拜师仪式便简略了许多。 卢清和端着茶给容晚玉磕了三个响头,容晚玉接过茶抿了一口。 想着自己出行也没带什么东西,最后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套银针赠给了卢清和。 “这套银针,是为师寻人专门打造的,等你记得穴位图了,为师再教你针灸之道。” 卢清和双手接过被皮具包裹的银针,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 一旁的卢御医听容晚玉开口许诺要教授卢清和针灸之术,便知晓容晚玉对这位徒弟当真是不吝赐教。 欣慰的同时,也没让容晚玉吃亏,从自己带来的行囊里取出了一张药方,递给了容晚玉。 “这便是拜师礼,咱们卢家,祖辈便以擅治外伤而闻名。这方子,用以祛除疤痕,当真能做到药到痕无。” 提起这张药方,卢御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给容晚玉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 “幼时贪玩,掌心被药铡所伤,便是用了此方祛疤。” 容晚玉认真地看了一眼药方,又看了看卢御医的掌心,除了掌纹,什么也没留下。 心中明白这药方多半是祖传秘方,对于醉心医术的她而言,确实难以推拒,便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您放心,对清和,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会枉费您的一片苦心。” 拜师一事了,容晚玉顺便问起了今晨收到的消息。 “不知卢御医您从宫中来,可有听闻北域使臣出逃一事?” 卢御医环顾一圈,见没有外人,才点头答道,“本来此时和太医院也没什么关系,但昨夜正逢我当值留在宫中,陛下夜半传唤了御医。” 说到这儿卢御医顿了顿,低头看见自家孙女支楞个耳朵听的津津有味的模样一阵无语。 将卢清和支去一旁抓药后了,卢御医才继续道。 “看脉象陛下是怒极攻心之象,我去替陛下诊脉时,还有兵马指挥司的人在和陛下禀告那事。” 容晚玉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和卢御医一同商讨了一会儿关于别院病人后续的安置问题。 尔后容晚玉才叩响了塔姆亚的房门。 为了和中刮骨香的病人分隔开,塔姆亚住在别院内单独的一进院子。 听见容晚玉的声音,塔姆亚挣扎着坐了起来,开口第一句便是问询。 “今日可有新的消息?” 容晚玉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你的族人,暂且安全了。” 这是塔姆亚最关心的一件事,听见容晚玉所言,松了一口气,见容晚玉神情严峻,才觉察出不对劲。 “你说的安全,是指什么?” “金决带着所有北域使臣,逃离了京都,眼下应该是北上了。离开前,还将负责搜捕他们的兵马指挥司总指挥杀害了。” 容晚玉三言两语将今早才得到的消息转告给塔姆亚。 塔姆亚听完后,有些失魂落魄地靠在软垫上,半晌无言。 于私,他自然希望塔塔洛部族的使臣能够脱离危险,但却不希望是眼下这样的情形。 连天子脚下,金决都能带人逃脱,离开京都后,返回北域想来更是不在话下。 而这些北域使臣一旦抵达北域,便意味着北域和澧朝的关系即将破裂。 “容姑娘,我得去见你们的陛下!” 塔姆亚激动地站了起来,忽然的动作牵扯了伤口,疼得面色一白,却顾不得自己,一副焦急模样。 “我得亲口告诉他,我们塔塔洛部族绝无于澧朝对抗之心!” 容晚玉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塔姆亚重新按了回去。 “塔姆亚,眼下不是你一人之言可改变局势了。” 容晚玉怕塔姆亚太过激动,手上用了些力道,语重心长地同他分析局势。 “陛下因此事怒极攻心,若你此时出现,你觉得陛下会听你的解释,还是选择将你当做筹码,逼迫北域在此事上低头认罪?” 冷静下来后,塔姆亚也明白自己刚刚到想法有多天真。 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在澧朝得到了救治牲畜的法子,可以让族人安稳地度过下个冬日。 眼下却因一些莫须有之事,不但自己不能返回故乡,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故乡和澧朝再起风云。 “那我能做什么?”塔姆亚用手撑着额头,迷茫又痛苦道。 容晚玉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转身在屋中寻到了纸笔,然后递给了塔姆亚。 “你可以先书信一封,告知你的父王你安全无恙。既是让他免去担忧,也是让塔塔洛部族不要被有心人挑唆,行差踏错。” 不难联想,金决带着北域使臣回到北域后,定然会将在澧朝所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告诉所有部族。 失去了少主的塔塔洛部族,同时也是北域实力最强盛的部族,如果被金决挑唆向澧朝宣战的话,那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 塔姆亚接过纸笔,却迟迟没有动手。 回想起短短数日发生的一切,塔姆亚也敏锐的发现了一处端倪。 他抬起头看向容晚玉,认真地问道,“仅凭金戈亚部族,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能力设计这样的局。如果金决是北域中的有心之人,那澧朝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人,和他狼狈为奸?” 虽然塔姆亚从小以平民之身长大,但暗中也受到了父亲精心的培养。 作为部族的少主,他也具备合格的政事敏锐力。 田首辅的事,容晚玉一直没有同塔姆亚提起过。 因为这毕竟是澧朝内政,和北域之人道明,并不利于澧朝安泰。 但眼下,容晚玉明白,如果要拉拢住北域最强部族的心,那塔姆亚便是不可撼动的桥梁。 作为盟友,塔姆亚的提问理所当然。 容晚玉坐到塔姆亚的对面,先问了塔姆亚一个问题。 “塔姆亚,等你继承你父王的首领之位,可有想过,要做些什么?” 塔姆亚的眸光微闪,沉默半晌,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让我的族人衣食无忧” “仅仅如此?”容晚玉盯着塔姆亚的眼睛,追问了一句。 塔姆亚在容晚玉的眼神中,嘴唇颤抖,最后一叹。 “不,不仅仅是我的族人,还有整个北域的百姓。” 说出这句话,便如同承认了自己的野心。 塔姆亚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容晚玉的注视下坦白这一切。 只是他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他实现抱负的机会。 若错过,定会抱憾终身。 第327章 强力结盟 清风带着容晚玉的口信,骑上马,返回了京都。 进城时,还有官兵在严格的盘查审问。 清风拿着容府的令牌,轻松地通过了审问,一骑绝尘,直奔醉花阴而去。 青天白日,青楼楚馆自然是没有开业。 清风绕开正门,从容晚玉告诉他的秘道进入醉花阴,叩响了十八所在的厢房房门。 “谁呀,这一大早的。”十八慵懒地声音响起。 过了片刻,门从里面被打开,十八哈欠连天,看见清风还有些意外。 “小清风,怎么是你,找姐姐有什么事?” 清风冲十八抱了抱拳,简言道,“是大小姐,想让殿下前往京郊别院一趟,有要事相商,劳烦姑娘传达。” 听见是正事,十八立刻收起了懒散的模样,满口应答下来。 见清风说完便要离开,又开口叫住他,“诶,别急,我有话要问你呢。” 清风闻言回身一脸认真,“十八姑娘有什么事,直言便是。” 十八摸了摸鼻尖,眼神有些飘忽,“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随口一问哈” 十八支支吾吾半天,清了清嗓子才道,“容晚玉她,没事吧?到现在,也没你家公子的消息,她可还好?” 想起自己公子到现在依旧音信全无,清风眼神一暗,难掩低落。 “大小姐很坚强,她如今也知晓了公子的过往,替公子接过了永丰镖局我等也以大小姐马首是瞻。” 想起两人最初在一辆马车内你来我往的争执,十八便觉得恍若隔世。 一开始,她以为容晚玉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怎么能和有着血海深仇的迟不归相配。 可后来,她慢慢认识了容晚玉有别于她身份的面貌。 有勇有谋,毫不拘泥于世俗所限。 听见容晚玉选择将迟不归的过往承担下来,十八才发觉自己心中没有一丝的惊讶,只剩下感叹。 “行了,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十八深吸一口气,关上门前,又扔下飞快地警告。 “你回去别提我问过此事,我没关心她,就是无聊随口问问。” 看着“啪”得一声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清风愣了愣,而后摇头失笑,从秘道离开了醉花阴。 从醉花阴离开,清风又去了一趟容府,托门房转告钟宜沛,容晚玉在京郊一切安好。 最后才折返回了京郊别院。 自然没忘了,特意告诉一声容晚玉,自己在醉花阴和十八的谈话。 “十八姑娘说,她没关心您,就是无聊随口问问。” 提起这事,清风嘴角还在忍笑,只是弯起的眼眉出卖了他。 容晚玉心中微暖,也笑了起来,“十八还是如此刀子嘴豆腐心。” 玩笑过后,容晚玉想起了在容府那盗走琉璃罐的黑衣人,看了清风半晌,还是忍住,没将此事告诉他。 “我向来不说谎,不归他定然好好地活着,咱们和他重逢只是时日问题。” 清风以为容晚玉是在宽慰自己,但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嗯,公子回来之前,小人一定会替公子,护卫大小姐平安。” 直到日暮,接到消息的姜询才从城内赶了过来。 来时风尘仆仆,面色也带着深深的疲倦,一看便知近来没有怎么休息。 “殿下您这脸色着实是难看了些。”容晚玉见到姜询被吓了一跳,作为大夫,语重心长地劝了起来。 “万事总以身体为紧要,再大点事,您也该珍重自身才是。” 姜询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叹了口气,“今日朝会,因为北域使臣一时,闹得不可开交。父皇被气得发病,朝会只呆了半个时辰,剩下的大臣各执己见,也没个定论。” 接过清风递来的茶水,姜询润了润喉,才道,“你让我来,是有什么事?” 容晚玉见姜询有些心力交瘁,便也不多言,直接将人引到了塔姆亚的院子。 “请殿下来,是想要同殿下介绍一位得力的盟友。” 姜询自然知晓容晚玉在别院放了一个人的事。 出于对容晚玉的信任,他没有过问这件事,将别院的管理全权交给了容晚玉。 待塔姆亚慢慢地走了出来,姜询看见是北域人后,神色才有了些变化。 没等他开口,塔姆亚先对他行了北域贵族之礼,更是让姜询的瞳孔微微放大。 “这是” 容晚玉眨了眨眼,站在两人中间道,“由我来,重新替二位介绍一番。这位是澧朝的四皇子姜询,这位,是塔塔洛部族少主,塔姆亚。” “塔塔洛族的少主?”姜询没忍住开口反问了一遍。 今晨朝会,他还在听大臣们争执是否要问责北域,如何解决北域使臣遗留的隐患问题。 现在,他面前就站了一个没有逃走,还身份尊贵的北域少主。 北域使臣入京之事,本就是他带着礼部操持,自然也知道除了金决,北域并未前来别的皇室之人。 “咱们得聊上许久,塔姆亚伤势未愈,不如坐着好好聊聊。” 最终还是容晚玉牵头,领着澧朝和北域的皇子到了内屋,坐定后,慢慢向姜询解释起了前因后果。 细枝末节处,塔姆亚还会开口补充,以表自己身为塔塔洛的少主,想要和姜询联手,维持北域和澧朝和平的决心。 等说完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姜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饶是他和容晚玉已认识不短的时日,也见识过了她过人的智慧的眼界。 此时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幸亏自己从始至终没有因容晚玉的女子之身而轻视于她。 作为谋士,容晚玉绝对不逊色于他招揽的任何一个门客。 若北域和澧朝的关系如同数年前一般,和平无恙,那和北域一个部族的少主结盟,对姜询而言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但如今,北域和澧朝的事态肉眼可见越发严峻,此时结识北域最强大部族的少主,无论是对澧朝,还是对姜询自己,都将是一大助力。 姜询思前想后,最后大大方方地接纳了塔姆亚的示好,郑重地以澧朝风俗回了一礼。 “我愿同少主一起,让北域和澧朝重修于好,让两族百姓,免于战火纷扰。” 第328章 博爱无私 在容晚玉的穿针引线之下,塔姆亚和姜询,作为澧朝和北域部族的皇子,都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 容晚玉也向塔姆亚解释了他关于金决的疑惑。 告诉了他背后田首辅的存在。 最后,塔姆亚和姜询以及容晚玉,经过缜密的商议后,亲笔写下了寄给塔塔洛首领的信。 信中,塔姆亚提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以及此前鸿胪寺发生的一切。 表示自己在两位朋友的相助下,暂时安全无恙,后又着重强调了金决的举动,提醒父亲,一定要小心金决以及金戈亚部族的一举一动。 切莫被人当做刀子使。 除了亲笔信,塔姆亚还附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信物,一只精巧的骨笛,以证自身。 送信的任务则交给了永丰镖局,镖师们向来走南闯北,沿途北上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不过送信前,姜询还是找了好几个懂得北域文字的门客,将信中的内容拆成不成文的字,让他们各自翻译了一遍。 确认信中内容和此前商量的一致后,姜询才点头让永丰镖局的镖师送出。 这封信最终赶在金决返回北域之前,先一步抵达了塔塔洛部族首领的手中。 “首领,送信之人虽并非咱们部族之人,但出示了少主的骨笛。”塔塔洛首领的亲信从暗哨手中收到了信,一路辗转递呈给了塔塔洛首领,塔达手中。 山高水远,京都的风声暂且没有传入北域。 塔达接过信,和亲信还有说有笑,“算算日子,万寿节也早结束了,想必塔姆亚他们已经返程,先送了信来报平安。” 拆开信后,塔达越往下看,神色便越严峻,笑意不复,眉头紧锁。 亲信本也笑着,见首领如此神色,觉察出了不对劲,紧张地问道,“首领,这信有什么不对的吗?” “骨笛呢?”塔达没有回答,而是先问了一句。 亲信立刻将随信一起收到的骨笛双手奉上。 塔达接过骨笛,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塔姆亚的骨笛没错。” 一旁的亲信摸不着头脑,骨笛无碍,不就证明这信确实是少主所书吗,怎么首领还一副失望的神情。 塔达也没多解释,而是直接将信递给了亲信。 那信奉上用了特殊标记,可证明此前无人拆封阅览过。 亲信飞快地将信过了一遍,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金戈亚少主怎会对我们部族的少主动手?” “是啊,要不是字迹和骨笛都无碍,我也要怀疑这信是否是捏造的了。”塔达捏了捏鼻梁,既有儿子被人算计的愤怒,也有对金戈亚少主行为的不解。 “金戈亚部族在北域这么多年,一直与世无争。咱们几个部族虽然常为地盘之争起冲突,但对金戈亚部族一直都礼让有加。” 塔达拿过信又看了一眼,眉头都皱成川字了,“何况我儿曾被圣母所救,他和金决也关系不错,他们到底图什么?” 见首领情绪起伏颇大,亲信反而冷静了下来,作为首领最忠实的智囊,他自然要思虑更多。 亲信在桌子上铺开一张羊皮,然后写下此番入京的五个北域部族之名。 其中四个部族分布在四方,中央单独写上了金戈亚部族。 “首领,咱们北域幅员辽阔,部族众多。但当真排的上号的,也不过此番入京的五个部族。” 亲信平稳的声音吸引了塔达的注意,他将目光投向了羊皮,点了点头,“不错,论兵力人口,当属我塔塔洛部族最为强盛。” 语气中不乏自豪,他接手首领之位以来,苦心经营,才让部族在北域有了如今的地位和声势。 “不错,咱们塔塔洛族有今日,全靠首领的智勇双全。”亲信一脸诚恳地拍了一句马屁,再接着分析。 “除了咱们,其余三部,虽然逊色咱们部族许多,但论兵力人口以及地盘,都能够碾压金戈亚部族。” 亲信伸出手点了点中央的金戈亚,面色严肃道,“但有一样,哪怕强如我们塔塔洛部族,也比不过金戈亚部族。” 塔达沉思片刻,反问道,“你是说金戈亚圣母精湛的医术?” 亲信却摇了摇头,“不单单是医术,而是人心金戈亚圣母救治过的病人,遍布四个部族。” 治病救人本就是大夫的本分。 虽然金戈亚圣母是金戈亚部族的首领,但因为金戈亚向来温和的持政态度,以及是唯一一个女子做主的部族。 其余部族对金戈亚部族几乎没有什么忌惮之心。 金戈亚圣母治病救人,在他们看来,也是寻常善心之举,对此也都给予了金戈亚部族礼让和尊重。 但当亲信将这件事单独点出来后,塔达心中警铃大作。 他站起身,从亲信手中拿过笔,在每个部族旁边,写下了他知道的,曾被金戈亚圣母救治过的贵族。 一张占据了整个桌子的羊皮,居然险些没有容纳下所有的名字。 看着被自己填写满的,密密麻麻的羊皮,塔达的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还仅仅是他记得到姓名的各族贵族,不包括平明百姓。 金戈亚的圣母大公无私,博爱之举名遍整个北域。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只要求医到了金戈亚,她就没有冷眼旁观过。 站在塔达身旁的亲信,看着那些在北域举足轻重的名字众星拱月般围绕在金戈亚的周围,也发出一声喟叹。 若不是此番少主送信,讲述了在京都的遭遇,他和首领,也不会以这样的眼光来看待金戈亚部族。 无心之举,有心之人。 从前,亲信一直认为,金戈亚的圣母如她的尊称一般,是天下最博爱之人。 但若当真如此,那她一手培养的继承人,又怎会心狠手辣至此呢? 塔达和亲信暂且将这些忧思埋藏在了心底,想等待使臣团返回后,再做打算。 如此殷殷期盼,在信送达之后的第十日,塔塔洛的使臣终于抵达了北域边境。 当初派去澧朝的使臣团,归来者,十不足三。 除了塔塔洛的使臣,还有金决,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自己的部族,而是和塔塔洛使臣,一起到了塔塔洛的地界。 第329章 使臣返乡 本是风风光光去往澧朝参加万寿节的使臣团们。 带着伤残和风尘仆仆赶回故土,见到族人的那一刻,塔塔洛使臣的泪便落了下来。 要知道主领塔塔洛使臣团出使的,可是塔塔洛当年最勇猛的战士。 虽然现在因为年纪缘故,不再奔赴前线,身形也不复年轻时候那样挺拔健硕,但威望仍存。 “索卡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负责守卫进入塔塔洛闸口的将领,一眼认出了塔塔洛的使臣团。 还没来得及夹道欢迎,便见向来威风凛凛的索卡大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吓得他赶紧看了一眼天,确认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索卡摆了摆手,不愿耽搁时辰多言,直接道,“开闸放行,我有要事,要立刻禀告首领!” 守卫见此情形,也不再开口,招呼着其余人将闸口打开,放索卡等人进入。 索卡擦了擦眼泪,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金决走在前面。 “金少主,见笑了。” 金决摇了摇头,出言安抚道,“索卡大人不必在意,此番咱们一同历经生死,我明白你的感受。” 见金决身为少主,对自己依旧彬彬有礼,索卡心中大为感动,冲着金决拱了拱手,“此番能顺利出逃,多亏了金少主。等一会儿见了咱们首领,我一定会将此功禀明首领。” “索卡大人客气了。”金决只是笑了笑,似乎并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 索卡领着金决等人,一路直奔首领所在的帐篷。 首领的亲信大臣乞罗,也是塔塔洛部族首辅一般的存在,此时正站在帐篷外,伸出手将索卡拦在了外面。 “乞罗,我有要事要禀告首领!” 索卡见到乞罗,满脸焦急,虽然他和乞罗因为文武有别,从前多有争执,但大事当前,他并不会计较那些小节,也没有摆塔塔洛第一勇士的派头。 乞罗用眼神示意索卡稍安勿躁,尔后略带歉意地看向一旁的金决。 “金少主,我们首领近日身体抱恙,不便太多人打扰。又恐招待不周,特地派了我在此招待金戈亚的朋友。” 说完,又对索卡招了招手,“你自己进去向首领禀告吧,在门口拍拍衣裳,别带了寒气进去。” 此时澧朝才入秋不久,北域却已下过了一场大雪,地上积雪未消。 索卡不疑其他,对金决匆匆一拜,便解开披风进了帐篷。 倒是金决多看了一眼被遮挡的帐篷门口,一脸关切道,“塔达叔叔可有大碍,若有需要,我行囊中还有些药品可用。” “一些老毛病犯了而已,金少主不必多虑。”乞罗婉言拒绝了金决的好意,转而将他和金戈亚的使臣引向了另一个帐篷。 “美酒美食已备下,还请金少主和诸位移步,一解乏累。” 塔塔洛和金戈亚两个部族向来友好,这番热切也在情理之中。 一路上,金决对索卡已是明里暗里渲染了不少澧朝的罪大恶极,想来他能好好回话。 思及至此,金决笑着冲乞罗微微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进了帐篷的索卡,虽然内心悲愤交加,但仍旧记得乞罗的告诫,站在门口,将自己身上清理了一番。 “索卡,进来吧。”隔着屏风,塔达平稳有力的声音传来。 索卡愣了愣,绕开屏风,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泪俱下。 “属下无用,请首领责罚!” 塔达看着一身风霜的大将,叹了口气,“起来回话。” “属下不配少主,少主他死在了澧朝官兵之手,属下连少主的尸首都未带回,实在无颜苟活!属下一心想着,将澧朝种种恶行上报首领,尔后便让属下陪着少主一同去了吧!” 索卡越说越激动,恨不得能立刻赴死一般。 最后塔达只能亲自上前将他扶起,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澧朝之事,我已知晓,不过倒是想听听,你如何讲述这段经历。” 索卡被用力地搀扶起来,泪眼婆娑,先看了一眼首领,见首领面色红润,丝毫不像生病的模样。 向来爱子如命的首领,听到这番噩耗,也没有什么动容,不经让索卡有些迷茫。 塔达拿起一旁热好的奶茶,塞给他,“喝完奶茶,慢慢说。” 虽然索卡一头雾水,但还是听首领的话,将热乎乎的奶茶一饮而尽,然后将在澧朝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略去万寿节前寻常事迹,提起被软禁以及出逃的经历,索卡几乎咬牙切齿。 “要不是金少主带着我们四个部族的使臣出逃,属下今日便见不到首领您了。只是少主他却” 塔达在此时打断索卡的话,问道,“你和其他人留下来抵御追兵,塔姆亚可是跟金决两个人一道离开的?” “是,金少主知晓我们少主的身份,主动提出要带着少主先行避开。可惜他们逃走的路线也有埋伏,少主当场被伏击而亡,金少主也受了重伤。” 索卡笃定地点点头,仿佛自己亲眼见到了这件事的发生一般。 “一匹马,两个人,金决和塔姆亚一样并不擅武,为何塔姆亚死了,你没怀疑过金决?” 塔达的问话让索卡一愣,几乎是立刻否认。 “这不可能,金少主大可以带着自己的族人逃走,说不定还更隐秘,不会受到追击。他都主动提出带我们返回北域了,怎么会对少主下手?” 索卡说完后顿了顿,想起自己进帐篷后的一切,后知后觉地看向首领。 “首领,您是不是知道点别的什么?” 乞罗和索卡两人,是塔达最信任的属下,他们三人虽是君臣,可关系却同亲兄弟一般。 所以两人都知晓塔姆亚更改身份之事。 塔达也知晓,索卡虽然勇猛,但心思不比乞罗细腻,被金决算计其中,也实属情有可原。 塔达打开炕桌上的抽屉,将塔姆亚的信取了出来,直接递给了索卡。 “你自己看看吧。” 索卡摸了摸后脑勺,接过信后借着油灯,快速阅览了一遍。 看完信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不可能,这信定然是伪造的!” 第330章 游说 “这是塔姆亚的骨笛。” 塔达将骨笛递给索卡后,索卡便从一脸不信变得动摇。 “你知道,这是塔姆亚母亲的指骨所制,若不是情形急迫,塔姆亚绝对不会让此物离身。” 虽然索卡心中,对金戈亚部族以及金决本人,都十分有好感。 但事关自家少主的安危,他将此前的感激之情瞬间抛之脑后,变得无比愤慨。 “一路上,金决还一直宽慰着我,说一切都是澧朝的错,我还信以为真。” 索卡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满心都是被欺骗后的恼羞成怒,冲着首领抱了抱拳。 “首领,我现在就去把金决那小崽子提过来,给少主报仇!” “站住。” 塔达开口叫住索卡,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索卡和乞罗两人,可谓文武之极,若能互相融合一点,便更好了。 “此事没那么简单。有塔姆亚的提醒,至少我们对金戈亚有了防备,之后还要看他们如何行事才好再做打算。” “您的意思是要将金决他们放走?” 想起险些害死少主的罪魁祸首,如今还好端端地在自己部族中吃香喝辣,索卡便觉得吞了苍蝇一般。 “可这,岂不是放虎归山。” 塔达点点头,眼神深邃,“不错,便是放虎归山。” 另一头,由乞罗陪着,金决等人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席间,不少塔塔洛的贵族向金决敬酒,问询圣母的近况,亲切的态度宛若金决是自家子侄一般。 金决也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形形色色的人。 丝毫不见奔波逃亡后的疲倦。 乞罗坐在金决的一侧作陪,暗中一直打量着金决。 仅凭金决在澧朝经历了生死之事还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便绝非庸碌之辈。 而更让乞罗齿寒的,还是席间,看见了自己部族最有权势之人,对金决的热忱。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生老病死。 便是暂且没有被金戈亚圣母医治过的,对金决也存了一份交好的态度,以备不时之需。 知道宴饮结束,塔塔洛的首领以及索卡都没有露面。 有乞罗在一旁陪着,金决也暂时没提在澧朝发生的一切。 待乞罗领着金决等人到帐篷休息时,金决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乞,乞罗大人,母皇思念心切,恐金决不能久留,明,明日可否拜见首领一面?” “唉,我们首领一到入冬身上的旧伤便容易复发,真不是时候。” 乞罗一副遗憾至极的模样,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金少主请先休息,明日我会再替金少主通传。” 金决也没坚持,在宴席上他被敬了不少酒,此时还被两个下属扶着,“那就有劳了。” 下属搀扶着金决进入帐篷后,金决歪歪扭扭地倒在了炕上。 不多时,帐篷内的油灯便被熄灭,隐约还传来了打呼噜的声音。 过了约半个时辰,黑暗中,金决轻巧地翻身坐了起来。 除了面色有些酡红,目光清澈,丝毫不见半分醉意。 “少主,可需属下去主帐查探一番虚实?”下属跪在炕边问询道。 金决摇了摇头,“游说诸部之事,还需稳妥,不可妄动以免节外生枝。” 他低垂着头,回忆着抵达塔塔洛后发生的一切,喃喃自语,“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次日,乞罗带着奴仆来给金决等人送早膳。 并带来了一个消息,用过早膳后,首领会接见他们一个时辰。 金决没有多耽搁,简单用了几口垫了垫肚子后,便领着下属往首领所在的主帐走去。 “还请二位留步,我家首领想和金少主单独谈谈。” 金决的两位下属闻言,一起看向了金决,待金决点头后,才留守在了帐篷外。 进入帐篷后,金决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挡在他面前的还有一扇兽骨拼接皮毛的巨大屏风。 “金少主,我身子不便,只能如此相见,失礼了。” 听塔达的声音,确实有些虚弱。 金决停步在屏风之外,依旧行了大礼,“晚辈不敢当,叨扰首领了。” “金少主客气了,你可是我们塔塔洛的大恩人。”塔达的声音有些激动,似乎还有些哽咽。 “若不是金少主大义,只怕索卡他们也难返回,如塔姆亚他” 说到伤心处,塔达痛苦地咳嗽起来。 “首领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您一定要珍重自身,才能给塔姆亚报仇雪恨。” 金决语气也带上一份愤慨,还有懊悔,“是晚辈无能,没能将塔姆亚带回来” “当时情况危急,塔姆亚主动跳下马替我阻挡追兵,不然我也难逃一死。看着塔姆亚倒下,我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着大家回到北域,替塔姆亚还有死去的北域同胞们报仇!” 稚气未脱的少年,口口声声报仇雪恨,很是符合金决以往示外的气质。 若没有收到塔姆亚的信,塔达当真会被金决这番肺腑之言感动。 可惜,现在只有满腹的戒备和冷笑。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儿的仇,我一定会报,只是唉。” 塔达压住心头对金决的恶意,深深叹了一口气。 金决闻言,十分机灵道,“首领是担心澧朝势盛,仅凭塔塔洛一族难讨回公道?” “不错,当初澧朝大军大败北域,至今北域将士都心有余悸。此仇难报啊。”塔达附和其言道。 “首领之虑自然有道理,但此番澧朝来势汹汹,并非我们退让便可息事宁人。”金决循循善诱,有理有据地分析着,并没有全是意气之言。 “在澧朝时,他们便想将内部发生的罪行扣在我们北域使臣头上。不仅仅是塔塔洛,其余三个部族对澧朝也怨怼颇深。” 金决的未尽之言,便是想要告诉塔达。 澧朝挑事在先,而且对北域图谋不小。 若要反抗澧朝,塔塔洛也不会孤军奋战,还会有别的部族齐心协力,向澧朝讨回公道。 第331章 阳奉阴违 “金少主的意思,我明白了。” 塔达似乎渐渐趋于平静,再开口也沉稳了许多。 “我塔塔洛身为北域最强大的部族,又有如此血海深仇,自然该有领头之风。” “只是眼下,还请少主暂且替我隐瞒塔姆亚的死讯。北域的寒冬最是难熬,便是要向澧朝发难也不能急于一时。” 虽然塔达没有一口答应,但透露出的态度已经让金决很是满意。 他也知晓塔塔洛大多数人,都以为少主一直留在北域,现在并不是公布塔姆亚死讯的好时机。 金决冲着塔达的方向俯身颔首,“晚辈明白。晚辈今日便启程前往其余三部,想来开春前,便会给首领一个肯定的消息。” 两人交谈到此为止,金决也还需要去游说别的部族一起向澧朝发难。 离开帐篷前,金决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了一句,“今日怎么未见索卡大人?” 提起索卡,塔达似乎还有些怨怼之意,冷哼了一声。 “万寿节一行,全权由索卡负责。出了这么大的事,便是澧朝主为,他也有失职之罪,我暂且让他在自己的帐篷静思己过。” 金决闻言并未帮索卡说好话,只是点头表示知晓,便请辞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乞罗和金决的手下都守在外面。 见金决出来,他的手下立刻站到了他的左右。 乞罗则笑着向金决俯身一拜,开口挽留道,“金少主此番于我族大恩,还请多留些时日,好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多谢乞罗好意,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一会儿便准备离开了。” 金决对乞罗回以一礼,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道,“听首领说,索卡大人在自己的帐篷休息。离开前,我想同他再道个别。” 乞罗闻言,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不过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既然是少主的意思,那请少主随我来。” 乞罗领着金决又一路向索卡的帐篷走去,路上还略带歉意地和金决说着话。 “索卡的脾气,想来一路上少主也多少知晓了。此番首领虽未大惩,但想必索卡心中也难受,还望少主多多劝慰他。” “这是自然。”金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索卡的帐篷也十分豪华,只是门口被两个守卫把守,看着便有些狼狈。 乞罗跟守卫说了几句话后,便将金决放了进去。 进到帐篷内,索卡背对着门口盘腿坐在炕上。 虎背熊腰的他看着仿佛一头被抢了食物的棕熊,不见神色便知道他正在气头上。 “索卡,我来同你告别。” 金决放缓了声音,站在炕边。 索卡背影一颤,过了片刻才回身,眼神却没看金决,而是闪躲地左右飘移。 “怎么这么快便要走?还说到了塔塔洛,要好好款待你呢。” 这副心虚的模样,落在金决眼里,便是索卡自尊心强,被罚后的尴尬。 金决心中如此猜想,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受人之托,不得不如此。我才从首领那里过来,依我看,首领对你还是很看重,期望太高才会如此生气吧。” “没能护住少主是我的错,要打要罚我都认,可是将我关起来算什么事?” 索卡几乎在金决说完话后立刻倒起了苦水,面有不甘。 “本以为出使万寿节是大功一件,没想到成了这样。反倒是乞罗一直留在首领身边,显得他更能耐似的。” 索卡和乞罗互相较量,在塔塔洛也不是秘密。 不过是为了争夺在首领心中,第一下属的位置罢了。 金决闻言,眸光闪动,状似无意道,“乞罗大人适才还说,让我多宽慰几句大人,也许他同大人都只是忠心之举罢了。” “忠心?他明明就是邀功之心!”提起乞罗,索卡的怒气似乎更旺了,翻身下炕,在帐篷内来回踱步。 “少主你不了解那老狐狸的为人,此时他越和善,就显得我越小气了,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 从澧朝一路到塔塔洛,金决和索卡没少说话闲聊。 金决对索卡的脾性也有些了解,知道他心思不深,有勇无谋。 见他此番神情不似做伪,倒正合了他的意。 “索卡大人之能在于沙场,不必急于一时境遇。”金决安慰了索卡一句,意有所指。 “此番我将前往诸部,陈说澧朝之恶,势必让北域众人都明白,齐心协力才能免受无妄之灾。” 索卡闻言点头连连,十分认同金决的模样。 “便当如此,少主放心,有我索卡在,此后北域诸部联手,塔塔洛定然无碍。我便先祝少主一路畅行。” 金决也一副英雄相惜之态,对着索卡抱拳,“金决万望不负所托。此事一成,索卡大人也定然能一展宏图,压过宵小。” 两人知己一般,依依不舍,最后索卡还是将人送到了帐篷门口才作别。 从索卡的帐篷离开后,金决便不再逗留,让下属收拾好行装后,骑上塔塔洛部族赠的好马,前往下一个部族。 送走金决,乞罗便去索卡的帐篷唤他一同前去拜见首领。 冰天雪地里,索卡也没等热水,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直接就着雪便开始搓起了手。 乞罗见他的模样,有些好笑,“平日也不见咱们索卡大人如此爱干净啊,今日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索卡对乞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甩了甩被雪搓得通红的手。 “我那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像你,整日娘们唧唧的,那么讲究。” 用雪搓完手,索卡似乎还不满意,捏着一捧雪便想往脸上搓。 乞罗见状,一把拽住他,劝道,“知道你恶心金决,这握了的手搓洗了就够了,你这眼睛还对他含情脉脉了呢,这舌头也说了违心之话,你要挖眼睛还是拔舌头啊?” 索卡抖开乞罗的手,又瞪了他一眼,但到底没再糟蹋自己,收手和他一起往主帐走去。 “你刚刚,没露陷吧?”乞罗见索卡如此厌恶的模样,有些不放心道。 “虽然,让我伪装成怨怼首领的模样,是太为难了。”索卡晃了晃脑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但是要让我表露对你的厌恶,那还是信手拈来的。” 乞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念在让索卡这样粗犷的人去同人阳奉阴违,他还是十分大度的原谅了索卡的失礼。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便到了首领的帐篷。 塔达先问了索卡一番他和金决的对话,然后冷笑一声。 “果然狼子野心,还想挑拨我塔塔洛两员大将。” 索卡闻言拍了拍胸脯,发誓道,“首领,虽然属下和乞罗政见不合,但我俩对塔塔洛和首领,绝对都是忠心耿耿,才不会受那等小人挑唆。” 乞罗也难得没有反驳索卡的话,也表示忠心,“属下亦然。” “你们的忠心,我自然明白。”塔达伸出双手,拍了拍索卡和乞罗的肩膀。 “无论如何,别的部族也不会答应冬日开战,后续如何,便看这金少主有几分能耐了。” 索卡和乞罗点了点头。 乞罗则想到了还身在澧朝的塔姆亚,“少主在澧朝始终是个隐患,可需派人暗中将少主接回来?” 塔达摇了摇头,虽然他也很担心儿子的安危,但越是如此越明白不得轻举妄动。 “一来,澧朝此时对北域定然防备甚深,此行便是冒险;二来,塔姆亚对外已然身死,此时贸然行动,只怕让有心之人察觉。” 塔达的手中握着塔姆亚的骨笛,不住的摩挲,也可看出他身为一位父亲的担忧。 “再者,塔姆亚到底是塔塔洛的少主,他此番在京都也结识了伙伴,留在京都他能替我们传达更多京都的消息。这是他的责任。” 塔姆亚在北域内的身份,明面上也只是一个和贵族多有往来的药商罢了。 他的死,并不足以让塔塔洛的其他人动容,更多的,是身为使臣的一份子被澧朝所害的愤慨。 但有一人除外。 “塔姆亚还活着的消息,你暂且别告诉妮娜。”塔达看向乞罗道。 “好好安抚妮娜和孩子。” 妮娜是乞罗的妹妹,也是塔姆亚的妻子,两人成婚已久,还孕育了一子一女。 乞罗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也只能委屈妹妹,点头应是。 第332章 二度赐婚 京都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是因为这场雪,让澧朝和北域之间有了一个喘息之机。 冬日绝不是兵戈相向的好时候,互相指摘的诘问,随着南来北往的使臣和信件在澧朝和北域之间传达。 看似纸上谈兵,实则双方都在等待一个最有利的时机。 御书房外,祥妃挺着大肚子求见,身后跟着宫人,手里提着食盒。 得闻通传,德贵出来迎接,对着祥妃先拜了拜,“娘娘您身子不便,才下了雪,地上滑,陛下知晓该心疼了。” 祥妃一如既往,温和中带着些许怯懦,并未因怀有龙裔恃宠而骄。 她冲着德贵微笑颔首,手放在肚子上轻抚道,“陛下近日寝食难安,许是父子连心,这孩子也不安稳,总得亲自来看看,才安心。” 德贵闻言只是笑笑,并未答话,弯腰将人请了进去。 皇帝面前摆着小山一般的奏折,身上披着大氅,不时咳嗽几声,眉眼间尽是疲惫。 祥妃从宫人手中接过食盒,缓缓挪步,扶着腰勉强俯身,“臣妾参见陛下。” “你何时来的?快起来,你这身子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听见声音,皇帝才将目光从奏折中移到祥妃身上,起身走到她面前,亲手将人扶起。 “陛下连日操劳政事辛苦,臣妾便让小厨房炖了金丝乳鸽汤。” 祥妃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在小腹上。 “孩子也想来见见父皇,同陛下请安。” 还未诞育的龙嗣,让皇帝难得暂时抛却了那些烦扰的政事,一脸慈爱地抚摸着祥妃高高隆起的肚子。 “你有心,让宫人送来便好,太医说你生产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还是少外出走动为好。” 祥妃顺从地点了点头,“臣妾谨遵圣言。” 德贵让小太监摆上小几,将祥妃带来的汤摆上桌,再舀了一小碗,让试毒的太监喝下。 确认无误后,才给皇帝盛了半碗,放在了他的面前。 祥妃在一旁伺候着皇帝用汤,一边漫不经心地和皇帝闲话。 “听闻使臣们,已上呈返乡的旨意了?” 除了出逃的北域使臣,硕国使臣,以及南方小国中的夜鹮国国主,都还在鸿胪寺暂住。 按照以往的日程,京都下了第一场雪后,使臣们便要辞行返回故土。 皇帝一勺一勺地喝着汤,随意点了点头,“不错,日子差不多了。只是朕想着,让他们观礼喜事后,再离开也不迟。” “喜事?”祥妃拿起汤勺给皇帝又添了一碗,有些不解,“近日还有什么喜事?” “老二这么多年,就纳了一个侧妃,还是他母家之人。如今也该把正妃定下了。”皇帝喝了两碗,便停下了,抬手示意德贵取来圣旨。 德贵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早已撰好的赐婚圣旨,双手奉到了祥妃面前。 皇帝抬了抬下巴,示意祥妃打开,“容爱卿家的女儿,先前朕也曾给她赐过婚,可惜时运不济吧。如今将她许给老二,倒也算弥补她了。” 祥妃打开圣旨,只见上面写着,赐婚二皇子与容家嫡女,婚期定在明年,容家嫡女及笄后便完婚。 “这的确是大喜事一件。”祥妃合上圣旨,微微一笑。 “说起这容家的大小姐,入宫前,臣妾便听闻她医术卓绝,尤擅妇人之症。” 祥妃垂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面露恳求道,“虽容家小姐还未及笄,但臣妾想着,生产时,有一位懂医术的女子候产,总好过只有不便近身的太医们在。不知可否请陛下将容家小姐请入宫中陪臣妾生产?” 从祥妃入宫,再到怀孕,都没有向皇帝提出过什么请求。 如今难得有所求,皇帝略思忖,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容家女嫁给老二后,便也是皇室的一份子,让她入宫陪产,只为祥妃心安。 “行,朕答应你。”皇帝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德贵,“一会儿你去容府宣旨,顺便向永宁县主传一份口谕,让她三日后入宫陪祥妃生产。” “是,奴才领旨。”德贵低头应是。 见此事得偿所愿,祥妃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对皇帝甜甜地道恩。 又一副替皇帝着想的模样,犹豫道,“二殿下眼下只是赐婚,便要大办请使臣观礼,规格上倒是越过了当初太子的婚事,可会不妥?” 提起太子,皇帝似笑非笑,拿起一本请安的折子扔到祥妃面前。 “你看看,这是太子今日的请安折子。” 请安折子无关政事,祥妃便没有避讳,翻开阅览并无奇怪之处。 不过是寻常问安,关心皇帝的日常起居罢了,还体贴地提醒天气渐寒,让皇帝保重身体。 见祥妃一脸迷茫,皇帝才开口解释道,“此前,太子隔三岔五递请安折子,但不似眼下如此频繁。北域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开春后必有一战,他的母族宇文家戍守北域边境,只怕是盼着这冬日眨眼便过去了才好。” 这话,祥妃听明白了。 皇帝是觉得,太子的殷勤是为了早日立功,立功自然又是为了早日得位。 入宫伴君侧半年,祥妃也感受到了,皇帝对自己日益年迈的不甘和对膝下日益壮硕的儿子的忌惮。 太子以为自己是在表忠心,实则落在皇帝眼中,便是急着想要将皇帝这前浪拍走。 “太子殿下还需历练,有陛下您的看顾,想来不成问题。” 踩一捧一之言,皇帝很是受用,伸手捏了捏祥妃的肩膀。 “老二订婚大办,也不仅如此。朕还要让北域那群畏首畏尾之辈明白,此前他们的小伎俩,不过尔尔,澧朝泱泱大国,根本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祥妃微微抬头,眼中满是仰慕和崇敬,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取悦皇帝。 见皇帝和祥妃一时间郎情妾意,德贵自是取了赐婚的圣旨,避开出宫,直奔容府而去。 马车上,德贵将圣旨打开,目光落在容家嫡女四字上。 原本的赐婚圣旨,皇帝是想直接写上容晚玉的封号 德贵在一旁研磨,不经意地劝了一句,两姓之好,方得圆满,才更改成如今字样。 “剩下的,便只能看容大小姐您自个儿的了。” 第333章 人定胜天 德贵带着赐婚圣旨前往容府,已是熟门熟路。 而容家也是等候这道圣旨多时,特别是容束,可谓盼星星盼月亮一般。 撇去皇子夺嫡之势,以容家的家底,能和皇室结亲,自然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一件。 就连向来深居简出的老夫人,都特意换了一身新衣出面接旨。 来容府前,德贵特地先派了一个腿脚快的小太监来报信,以免容府无人候旨。 身在京郊的容晚玉,也因此提前返回了容府。 容家上上下下,接连跪在正院中接旨。 德贵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念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容家嫡女素有贤名,皇室次子才名远扬,郎才女貌,得结两姓之好” 容束跪在首位,还算心平气和,但也忍不住露出一副与有荣焉之态。 跪在容束身侧的老夫人,听不懂别的,只知道自家大孙女要嫁给皇帝的二儿子。 容家以后就是皇帝的亲家了。 老夫人激动的面色泛红,心里不住念叨着自己无愧容家列祖列宗,这真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 另一侧的钟宜沛则神色淡淡,无悲无喜。 三人身后便是容府的儿女,容思行如今懂事了不少,忍不住想扭头去看长姐的神色,难掩担忧。 容秀玉则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面前,不要太过明显。 便是心中担忧大姐姐对这婚事的态度,也该私下再问询关切。 至于容沁玉,袖子之下的指甲狠狠地刮过地面,满是不甘心。 趁着容晚玉不在容府这段时日,她私自去见了好几回二皇子。 凭着水儿在父亲心中越来越重的分量,容沁玉帮二皇子在父亲耳边吹耳旁风,暗中促成了好几件二皇子所嘱咐之事。 大都是和二皇子一派的俸禄公款等有关。 容沁玉本以为,这样自己便可以在二皇子面前立功。 可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二皇子如同爱怜宠物一般的赏赐。 “待我娶了你长姐,此后定会寻机会,再将你纳为侧妃。”二皇子自以为自己许了容沁玉一个她本高不可攀的身份。 却不知容沁玉心中不甘,不愿屈居人下,特别是容晚玉之下。 这份圣旨,容沁玉几乎字字刻入心中,听见容家嫡女这个身份时,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这份赐婚圣旨,并未将二皇子结亲的对象明定。 虽然现在容家只有容晚玉一个嫡女,但庶女转为嫡女,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萧姨娘自幼便教导过她,想要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哪怕用些手段也无妨。 众人心思各异,容晚玉依旧一派的宠辱不惊。 念完圣旨,德贵又开口说了两件,皇帝的口谕。 “这其一,陛下有意在宫中设订婚宴,日子定在七日之后。其二,特邀永宁县主,入宫伴祥妃待产。” 这两件事倒是不在容晚玉的预料之中,特别是第二件。 她心中微讶,自己和祥妃并无私交,何况祥妃出身田家。 宫中御医众多,虽然自己医术受过陛下亲口赞誉,但到底是尚未及笄的少女,生产之事并无经验。 只怕是来者不善。 但面上,容晚玉便只是拱手领旨,“臣女领旨。” 这回,依旧是容晚玉相送德贵公公。 有了前一回的碰面,德贵便没拘泥,只有他和容晚玉时,直接开口。 “说来咱家和县主的缘分也是匪浅。只是这回,怕不如县主所愿了。” 容晚玉一边引路一边笑道,“风雨不由人定,但人定足以胜天,有劳公公相助,事与愿违否,还未定论呢。” 德贵也回以一笑,还带着些钦佩之意,“古往今来,女子少有自主婚事者,何况是赐婚。还是县主心胸宽广,奴才便先祝县主得偿所愿了。” “好说,好说。”容晚玉拱了拱手,照例,送上丰厚的荷包,目送德贵离开。 容晚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返回玉雨苑。 负责盯梢容沁玉的佩儿随后便到,进言道,“奴婢见到二姑娘私下和水儿会面,不知说了些什么。” 此前,容晚玉拜托表哥帮忙查询水儿的身世。 指挥司忙过北域使臣一事后,钟衍州也派人递来了消息。 水儿是京都人士,家境贫寒,曾有婚配,并且育有一女,年方五岁。 早几年,她的夫婿病危,水儿为此借了不少银钱替夫婿治病,但最后还是回天乏力。 欠下外债,又有女儿要养,水儿便走街串巷做起了小生意。 据水儿的街坊说,最后一次看见她,是水儿领着一个面生的小姐回家歇脚。 再后来,似乎就搬走了,街坊邻里再未见过。 容府中,佩儿也暗中探查到水儿和容沁玉私下有来往。 前后联系,不难猜出水儿和容沁玉的关系。 街坊口中所言,水儿十分疼爱她和丈夫唯一的孩子。 但从容晚玉知晓水儿的存在,到她入容府,都没有这个孩子的半点消息。 容晚玉心中估量,多半,这就是水儿的软肋,被容沁玉握在了手中。 “姑娘,咱们要不要趁容沁玉和水儿交谈,抓个现行?”佩儿的提问,打断了容晚玉的回忆。 容晚玉摇了摇头,“她此时见水儿,所急之事,我心中有数。咱们不但无需阻拦,还要反过来帮她一把才是。” 佩儿不懂为何要帮二姑娘,但自家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点点头没有再问。 到了晚上,容束罕见地去了碧桐院,而不是留在自己的院中和水儿暗度陈仓。 钟宜沛似乎早有准备,钗环未卸,端端正正地等着容束前来。 “还没休息呢”容束进了碧桐院,见灯还亮着,心中一软。 自从水儿入府,他和钟宜沛大吵一架后,他便再没有在碧桐院留宿过。 今夜前来,也是因为水儿提醒了他一件要事。 此时前来,见钟宜沛还留着灯,便以为她如以往一样会等自己到半夜才休息。 不觉心头一暖。 钟宜沛抬眼便被容束含情脉脉的眼神恶心得够呛,搓了搓胳膊,“主君深夜来,是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第334章 改庶为嫡 容束是个念旧之人,这一点并非他心肠软所致。 而是因为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在他眼里,虽然和钟宜沛前不久才大吵过一架,甚至险些和离。 但他依旧相信,钟宜沛嫁给自己这一年来,便是一开始怀有目的,最终也定然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这通明的灯火,便可见一斑。 “都说夫妻俩没有隔夜仇,沛儿,其实只要你愿意服个软,便是有水儿,也不会撼动你正妻的地位分毫。” 容束朝着钟宜沛伸出手,想要覆住她的手。 钟宜沛眼皮都没抬一下,将手拢回袖中,“主君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容束的手僵在途中,悻悻收回,见钟宜沛但神色不似作伪,只好谈及正事。 “是有件事要和你商议。明年晚丫头及笄后便要出嫁,沁丫头只比晚丫头小半岁,婚事却还没有着落。” 容束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我便想着,不如现在就将沁丫头记在你名下,也好寻婆家。” 庶女记在嫡母名下,在族谱上改做嫡出,在大户人家中也实属常事。 但容束也知道,容沁玉的生母萧姨娘生前作恶不少,害死了钟宜湘不说,还险些让行哥儿落下终身残疾。 钟宜沛不喜容沁玉也在情理之中,容束也没想着改善她们之间的关系。 但水儿却提醒了他,若容沁玉只是庶女之身,有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只怕婚事难议。 让容沁玉认作嫡女,也不仅仅是为了她一人,更多的考量还是高嫁后,能给容家带来的增益。 “好,便依主君的意思。”钟宜沛闻言,直接一口答应,甚至连日子都定下了。 “七日后有宫宴,也是让二姑娘露脸的好机会,这改嫡之事,不如就定在明日。” “这么快?不是,你当真答应了?”容束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讶地反复确认。 钟宜沛牵起嘴角,看似和顺,“二姑娘能嫁个好人家,对晚丫头和行哥儿也是有好处的,妾身自然愿意。” 她心里不过记着此前和容晚玉的商议,近来要让容沁玉“顺风顺水”。 若此事背后当真是容沁玉撺掇,那便证明她对和二皇子结亲一事还未死心。 对容晚玉而言,便是好事,钟宜沛当然会顺水推舟,助她一臂之力。 “不过,妾身还有一个要求。” 钟宜沛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容束对此事如此顺理成章地敲定也很满意,大方地抬了抬手。 “有任何要求,说便是了。” “既然要改庶为嫡,那也不好厚此薄彼。除了二姑娘,秀丫头不如也一并改了身份,总好过如二姑娘一般匆忙。” 钟宜沛道明心中所想。 将三姑娘容秀玉认为嫡女,本就是钟宜沛计划中的一环。 只是本打算等到明年容晚玉及笄后,来个喜上加喜。 如今既然情况有变,倒不如早些落实了,也好叫芳姨娘放心。 于外而言,也可压住容沁玉的风头。 同样是改庶为嫡,一个是及笄前,一个才七岁不到,这嫡女身份的份量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容束对此自然无异议,点头应下了,“那便遣人去沁儿和秀丫头那里知会一声吧,明日在祠堂认礼。” 主君主母发话,这消息便如同风一般,送入了容府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院中。 芙蓉阁内,揽月欢喜不已地将这消息给容沁玉。 容沁玉亦是喜不自胜,在屋中来回踱步,险些落下泪来。 她双手交叉,颤抖着声音看着天道,“姨娘,女儿明日便是容府嫡女了,您看到了吗?” 一旁的揽月也是又哭又笑,安慰道,“姨娘在天之灵,一定会替姑娘您高兴的。” 主仆二人欢喜过后,揽月又小声说了另一个消息。 “三姑娘她,此番也会一同认礼。也是她好运,借了我们姑娘的东风。” 此话一出,容沁玉的笑容果然消散了大半。 最后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有个会溜须拍马的姨娘罢了。你去把我所有的衣裳和首饰都找出来,我明日定要好生打扮一番。” 揽月应声而去,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拿出来应季的衣裳首饰。 一套一套地叠放着,有大半都崭新,连一次都没穿过。 容沁玉看着这些衣裳首饰,却崛起了嘴,有些闷闷不乐。 “都是府上做的次品,连京中时兴的样式都没有。若姨娘还在,我怎会受这种委屈。” 揽月知道自家姑娘从小金尊玉贵,吃穿用度向来能和嫡女比肩。 如今萧姨娘没了,容束虽然对容沁玉还存有怜惜,但到底是男人,不会顾及后宅诸多小事。 回归了庶出份例的容沁玉,再没了大手大脚的本钱。 哪怕她手里也还有萧姨娘留下的几间铺子,但她不擅经营,也只能收些租金。 对于已经养成奢华习惯的她,根本就是入不敷出。 揽月在一旁哄着,“姑娘您天生丽质,不靠外物也能碾压旁人。” 这话哄得容沁玉还算高兴,便不再纠结衣裳过时之事,勉强选了一套出来。 挑选首饰时,她选了自己手头上最贵重的几样,最后将一个单独的木匣中的珠钗拿了出来。 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还有这支珠钗,明日也戴上。” 另一边,容秀玉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跟着嬷嬷学规矩。 芳姨娘先被下人通传,忙不迭的就来寻容秀玉。 见女儿一脸茫然,芳姨娘笑得合不拢嘴,上前拉住她的手就想走。 “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快跟我回去,咱们好好拾掇拾掇。” 容秀玉不知到底什么好事,让姨娘这般高兴。 但并未和姨娘一走了之,而是恭敬大方地向礼教嬷嬷请示,“嬷嬷,今日有事,我想提前结课,还请嬷嬷行个方便。” 这礼教嬷嬷,是宫中出身,被钟宜沛特意请来,给她教授女儿家所学。 礼教嬷嬷教了容沁玉足足有大半年。 从初见时的怯懦,到现在的娴静大方,嬷嬷对容沁玉这个徒弟,还算满意。 便也没有多刁难,点头让她先离开了。 芳姨娘拉着容秀玉往自己的院子去,路上笑着告知了容秀玉这天大的好消息。 “明日开祠堂,夫人要将你和二姑娘一同记在名下,认作嫡女。” 第335章 认嫡之礼 回到碧丝院,芳姨娘也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倒不是和容沁玉一般想着要让容秀玉出风头。 只是认为这是容秀玉一生中的大事,马虎不得罢了。 容秀玉乖乖站在一旁,任由姨娘时不时拿一件衣裳往自己身上比划。 心中却有些不安,“姨娘,我比二姐姐小上许多,如今认到母亲名下,日后是要养在母亲身旁吗?” 她这是想起了,被养在碧桐院的容思非。 芳姨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摇头道,“你有自己的院子了,怎会住在碧桐院。” 回答完女儿的话,芳姨娘将手中的衣服放到一边,拉着她语重心长地叮嘱起来。 “但是日后向夫人请安问好,一日都不能落下,要对夫人和大小姐时刻尊敬着。” 说着说着,芳姨娘的眼里涌出了泪花。 去年,她还和女儿过着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日子。 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当初耀武扬威的萧姨娘成了一捧枯骨,反倒是她和女儿迎来了好日子。 从前的经历,让芳姨娘看清楚了局势。 男人的宠爱是靠不住的,还不如一个明事理的主母更能让自己好过。 芳姨娘的年岁也不小了,虽然现在偶尔容束也会来碧丝院留宿。 但她没有再趁机怀一胎的想法。 一来是因为年纪,二来,她深知自己和女儿有如今的好日子,都是仰仗着夫人和大小姐。 夫人不嫌弃她的身份,甚至愿意交她立身之本,她又怎能忘恩负义呢? 所以,平日她便对容秀玉耳提面命,让她要将大小姐和行哥儿看作自己同胞的阿姐兄长。 心底要对夫人永存敬意。 容秀玉见姨娘激动地落泪,连忙拿出手帕替姨娘擦去眼泪。 “女儿明白,会将夫人和大姐姐,还有兄长放在心上的。姨娘别哭。” “姨娘这是高兴。”芳姨娘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破涕而笑。 “不哭不哭,咱们挑明日要穿的衣裳。” “这件怎么样?这件还是前段时间夫人特意让人给你做的冬衣,还没穿过呢。” 被芳姨娘拿在手里的衣裳,用了柔软亲肤的好料子,花色也是适合小姑娘的鲜亮颜色,款式正流行。 容秀玉点了点头,又自己选了首饰。 她年岁小,发髻也简单,用不到太多繁复的首饰,只选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珠花。 “首饰便戴这个吧,是大姐姐送的呢。” 次日,容家开祠堂。 因只是庶女改嫡,老夫人并未露面。 此事便只由容束和钟宜沛两人主礼。 管家在一旁盯着时辰,见吉时已到,便开口道,“吉时到,二小姐、三小姐入祠堂,跪拜列祖列宗。” 容束和钟宜沛站在祠堂的最前面,各自持香三炷。 容晚玉和容思行在一旁观礼,姐弟俩今日只是简单装扮,并不抢风头。 门外,容沁玉和容秀玉并肩而入。 容沁玉仗着自己年岁大步子宽,故意快了容秀玉一步。 她从头到脚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粉紫的衣裙,头上戴了好几样首饰。 连指尖都新染了凤仙汁,脸上的胭脂也是厚厚的一层。 容晚玉在一旁看着,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注意到了容沁玉满头华翠中的一根珠钗。 那珠钗是一支孔雀钗,民间少有,多为宫中制式。 虽然华贵但和容沁玉别的首饰并不相配,如此突兀的带着,容晚玉不难猜出是何人所赠。 慢了容沁玉一步的容秀玉穿了一身青葱色的衣裙,头上只戴了珠花,因年幼,未施粉黛,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 就连容思行,都压低了声音和容晚玉吐槽,“二姐姐今日打扮得也太艳了些。” 随着年岁增长,容思行和容沁玉也渐渐淡了来往。 平日他和容秀玉作伴,大事上有长姐和钟宜沛管着,并不缺少陪伴。 容晚玉虽不喜容沁玉,但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容思行的头,“在背后妄议女子穿着,可非君子所为。” 容思行闻言站直了身子,乖乖低头认错,“弟弟错了,日后不会再胡说了。” 认嫡的仪式很简单,不过是走个过场,改改族谱罢了。 最后只需容沁玉和容秀玉两人跪着向父母敬茶,便算结束。 容沁玉端着茶杯,直接递给了容束,眼眶微红,言语颤颤。 “女儿感念父爱如山,父亲对女儿这十多年来的照养,女儿没齿难忘。今日女儿身份更改,日后便能同父亲更亲近一分,也是姨娘的夙愿得了。” 成为嫡女,确实是容沁玉从小到大的渴望。 幼年的她,尚且不明白自己和长姐的区别何在。 主母待她也温和亲厚,她曾经对钟宜湘这个主母,还心怀过好感。 可后来,萧姨娘日复一日地告诉她,身为庶女便是低人一等,她永远都比不过容晚玉。 从那时起,容沁玉对长姐便有了别样的态度。 只要容晚玉有的,她便哭着闹着也一定要有一份,甚至比容晚玉更好才肯罢休。 钟宜湘死后,萧姨娘把持容府内院,容沁玉也过上了不输嫡女的安逸日子。 但心底,却对庶女的名头越来越芥蒂。 虽然她最希望的,还是自己的姨娘能够扶正,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容府嫡女。 但现在这样,也还算过得去。 靠自己她能得到嫡女的身份,婚事她也要靠自己得到所爱。 容沁玉汹涌澎湃,泪流不止,却让容束有些尴尬。 名义上,容沁玉是记在钟宜沛名下,自然这份恩情也该有钟宜沛的一半,但容沁玉却绝口不提。 再者,此时提起萧姨娘,难免让人想起萧姨娘为了争权夺利犯下的种种罪行。 容束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将容沁玉的话揭过不提,“日后,你便和你长姐一般,是我容府嫡出的女儿,要谨言慎行,知事懂礼。向你母亲也敬茶吧。” 容沁玉的自我感动被容束中规中矩的一番话打消了不少,低头抹了抹眼泪,端起另一杯茶,递给了钟宜沛。 “母亲,请用茶。” 没有更多的言语和感激,仿佛只是平日的请安问好一般。 第336章 嫡庶之别 钟宜沛端端正正地站着,垂目看着容沁玉端茶的手。 如此,盯了半晌,容沁玉的胳膊发酸开始微微颤抖,她才开口。 “为人子女,孝顺与否,不在一盏茶。你起来吧。” 连面子功夫也不愿做,直接拒绝了容沁玉的敬茶。 容沁玉自觉被羞辱,也不肯再低头一回,竟当真起身,将茶盏重重地搁回了托盘里。 原本想帮她说话,劝一劝钟宜沛的容束见状,也只能闭上嘴,权当没有看见。 然后,便到了三姑娘容秀玉行礼敬茶。 容秀玉端起茶盏,脚步往钟宜沛的方向挪了一步,还未跪下,却看见主母正在朝自己使眼色。 主母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身边的父亲,再朝她眨眨眼,意思不言而喻。 “女儿叩谢父亲养育之恩,请父亲喝茶。”容秀玉也明白了主母的好意,将第一杯茶先敬给了容束。 容束接过茶抿了一口,一视同仁,也和容秀玉说了几句体己话。 毕竟容秀玉还年幼,说的便是让她勤勉好学,尊敬师长,孝顺父母之言。 容秀玉认认真真地听完容束的训话,再端起第二杯茶敬给钟宜沛。 抬起的眼眸湿漉漉的,满是信任和敬佩。 “女儿叩谢母亲教诲之恩,请母亲喝茶。” 钟宜沛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时,便伸手接过了茶。 匆匆一口后,又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从赤霄手中接过提前准备好的红玉镯,套在了容秀玉的手腕上。 “乖孩子,嫡庶并不能定义一个人的尊卑,比起身份给予,自尊更应把握在自己手上。” 这话让容秀玉心中一震,大姐姐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嫡庶天定,容秀玉也曾经羡慕过在容府金尊玉贵的大姐姐。 那时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大姐姐,并不敢亲近,也未尝没有想过,如果自己也是嫡出,是不是自己和姨娘就不必看人脸色了。 后来,又见萧姨娘靠着父亲的宠爱,让庶出的女儿过得不输嫡女半分。 容秀玉也会想,是不是只要讨得一家之主的欢心,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可她也看见了,失去宠爱后,萧姨娘的下落,和如今二姐姐的处境。 钟宜沛的话,仿佛让她看到了另外一条出路。 她曾听姨娘提及,主母也是庶出的姑娘。 让容秀玉仰慕的,不是钟宜沛身为庶出,还能嫁人做正妻。 而是钟宜沛那股不卑不亢的气势,对所有事信誓旦旦的态度。 容秀玉也红了眼眶,但并未落泪,只是又深深向主母行了一礼。 认嫡仪式礼成。 从宗祠离开,容晚玉特地请容秀玉还有行哥儿到玉雨苑小聚。 提前让厨房准备了宴席,庆贺容秀玉今日的喜事。 容晚玉从屋内拿出提前备好的礼物,递给容秀玉笑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容秀玉双手接过匣子,腼腆一笑,打开木匣,发现是一根毛笔。 容思行在一旁凑热闹,见是毛笔还有些奇怪,“阿姐,母亲送三妹妹的都是手镯,你怎么送她毛笔啊?” “秀玉知不知道,为何姐姐送你毛笔?”容晚玉没回答容思行的疑惑,而是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容秀玉。 容秀玉摸着光滑的笔杆,思忖片刻,试探答道,“毛笔,自是为了读书习字,大姐姐是想让秀儿多读书,明事理?” “不错。”容晚玉摸了摸容秀玉的头,“虽然你不用像行哥儿一般科举,但多读书,能明事理,终身受益无穷。” “姐姐希望你日后,不再拘泥身份之别,也不再拘泥男女之别,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这番话,让容秀玉的心头一暖,冲着姐姐甜甜一笑,“多谢姐姐,秀玉日后定然不负姐姐所望。” 一旁的容思行,听了姐妹俩的话,觉得自己的礼物有些拿不出手,往后缩了缩。 偏偏被容晚玉瞧见,故意问他,“今日,咱们行哥儿难道没给三妹妹备礼?” 容秀玉见容思行有些不好意思,以为他确实没准备,忙开口替他解围。 “不用贺礼,也不是什么大事,兄长平日对秀玉照顾良多,秀玉已是感激不尽。” “瞧他那样就是准备了,估计不好意思呢。”知弟莫若姐,容晚玉转着身去瞧容思行背在身后的手。 “藏着什么宝贝呢,快拿出来,给姐姐瞧瞧。” 在容晚玉不懈努力的追问下,容思行只能将自己的礼物拿出来,直接塞在了容秀玉怀里。 竟是一叠厚厚的银票,看那厚度,只怕是容思行大半年的零花钱。 容思行挠了挠脸颊,眼神飘忽不定,“我又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些什么,便想着有银票你喜欢什么自己买便是。没有母亲的贴心,也没有阿姐的寓意。” 那副纠结又羞愧的模样,让容晚玉笑得合不拢嘴。 收到一沓银票的容秀玉先一愣,而后也笑出了声,最后还冲容思行福了福身,“多谢兄长,这礼物,妹妹很喜欢。” 容晚玉笑够了,伸手戳了戳容思行的额头,“傻小子,你这礼最是实诚不过,不必我和母亲的差。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 见姐姐和妹妹都如此说,容思行才觉得自己送的也没错,又挺起了胸膛,还有些小得意。 玉雨苑里,三人吃吃笑笑,闹到半夜才散。 容秀玉的院子就在容晚玉的隔壁,容思行则被容晚玉留了下来,在偏房住了一晚。 洗漱完后,容晚玉独自在书房内,整理着自己的药箱。 负责守夜的秋扇,在一旁帮容晚玉收拾,言语中不乏担心。 “姑娘,祥妃也不知何时才会生产,您在宫中,万事要小心啊。” 入宫不比其他,自是不能带侍女,只能容晚玉一个人前去。 容晚玉点了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些有记载妇人生产之症的书籍放在书桌上。 虽然前世,她也见识过半仙救治产后妇人,但男女有别,所医的也不过是产后症状。 女子生产便如过鬼门关,再厉害的稳婆也不敢保证生产无碍。 她只能多做一些功课和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你家姑娘我向来是谨慎行事的。” 第337章 夹道相逢 很快,三日之期已到。 宫中派了马车来接容晚玉入宫。 此行不便准备太多,她便只带了随身的药箱以及几套换洗衣裳。 一路上,容晚玉也没有和接驾的宫人搭话,只是静静地靠坐着,闭目养神。 到了宫门,需下车查验,容晚玉才缓缓睁开眼睛。 “参见永宁县主。”负责查验的守卫对着容晚玉微微低头。 如今她有爵位在身,和最初几次入宫不同,守卫们见了她也需行礼。 容晚玉颔首示意回礼,打开行囊让守卫检查,余光则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 检查完无碍后,守卫见她看着另一辆马车,主动开口替她解惑。 “那是硕国皇子的车驾。” 硕国以及夜鹮国的使臣们,返程之日定在二皇子订婚宴后。 这些天,硕国皇子齐鸣竹得皇帝传召,几乎日日入宫。 容晚玉略思量,也不难猜测皇帝这番举动的意思。 和亲硕国的公主和皇帝并非一母所出,谈不上多亲厚。 自然对齐鸣竹这个有异国血统的侄子也不过尔尔。 从硕国使臣入京到现在,也就近来几日皇帝才传召齐鸣竹入宫伴驾。 不过是因为北域之事在前,想要以此告诫北域,澧朝和硕国有和亲之谊,日后当真开战,定然也有天然的站队关系。 比起这些政治上的钩心斗角,容晚玉更想知道,那个喜欢戴面具的侍卫有没有陪伴齐国皇子入宫。 从塔姆亚口中,容晚玉得知救了他的人戴了银色面具。 提起银色面具,她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那个在寒山寺救了自己的硕国人。 原本容晚玉想寻机会,当面和那硕国人谈论一番此前种种。 但北域使臣出逃,打乱了她的计划,鸿胪寺加派了不少官兵把守,她贸然前往,只怕打草惊蛇。 一直到现在,她又被请入宫陪产,而硕国使臣将不日返乡,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县主,请吧。” 宫人的催促,唤回了容晚玉的思索,她暂且将这件事搁置一边,跟着宫人朝祥妃所在的宫殿走去。 日渐天寒,又才落了雪不久,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风刮得脸生疼。 还未到后宫,宫道一头便有步辇迎面而来,抬步辇的太监便有六人,身边跟着的宫女也有十余个,看着架势不小。 在宫中能乘步辇之人,身份都尊贵非常,容晚玉只好站在宫道一侧,侧身避让。 步辇缓缓前移,路过容晚玉时,忽然一声娇喝,“停下。” 容晚玉非礼勿视,正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便听见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永宁县主吗?” 语气中的讥笑,显然来意不善。 容晚玉并未慌乱,只是不急不慢地行了平礼,“见过苏侧妃。” 步辇上的人赫然是嫁入东宫为侧妃的苏静安。 自从苏静安入东宫,容晚玉便再未见到过她。 之前两人的恩怨,自然不会随着时日烟消云散,苏静安看向容晚玉的眼神中,还有对此前两回交锋落败的不甘。 她们一个是县主之身,一个是东宫侧妃。 当真论起身份来,苏静安也不过是太子的妾室,还未成为皇妃,比不得容晚玉御赐的爵位。 所以苏静安并未挑容晚玉的礼,而是拉家常一般,说起了闲话。 “入东宫后,本宫曾听太子妃提起,她曾想过替太子纳你入东宫。” 苏静安提起这件事,还有些不忿,好似自己是容晚玉的替补一般。 不过想起自己如今在东宫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苏静安又笑了起来。 “这婚嫁之事,既是父母之命,也是天命。有些人命好,嫁得如意郎君,有些人命硬,还会克死未婚夫婿。当真是世事无常,你说是吧,永宁县主?” 这话,便是拿容晚玉未成的婚事来取笑她,甚至可以称得上侮辱。 容晚玉缓缓抬头,目光如炬,只扫了一眼苏静安。 却如同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立刻将目光瞥到一边,并不与她多言。 “今日我是受祥妃娘娘所邀,入宫陪娘娘待产。若侧妃觉得可以耽误祥妃娘娘的生产之事,那我便陪侧妃再多聊一会儿。” 祥妃邀自己入宫多半也不怀好意,拿她做挡箭牌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苏静安虽然仗着自己怀有身孕,在东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她也得罪不起皇帝心尖尖上的人。 宫中人尽皆知,皇帝对祥妃怀有身孕十分重视,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了她的寝宫。 苏静安不过是东宫侧妃,自然比不过这声势。 “哼,你在宫中还得待一段时日呢。”苏静安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狐假虎威到什么时候。” 容晚玉浅笑一声,冲苏静安拱了拱手,意味深长。 “这番话也送给苏侧妃您自己。孕者可不宜阴晴不定,还望苏侧妃多多保重自身。” 两人话不投机,自然不会在宫道多言下去。 苏静安没把容晚玉的话放在心上,仰着头让宫人继续前进。 容晚玉则收回目光,垂首继续和宫人往祥妃宫中去。 没了耽搁,赶在午膳前,很快便到了祥妃宫中。 刚踏入宫门,容晚玉便可窥见这位福星临世的祥妃娘娘,如今身在后宫的荣宠。 一路向宫室而去,院中摆了不少常青草木,看着郁郁葱葱,并不似严冬。 到了暖和些的走廊,还可见温室培养出来的花朵正怒放着,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有迎春的错觉。 这些名贵的花草自然是皇帝御赐之物。 不过宫中也有传闻,说正是因为祥妃娘娘是福星,所以这些不应季的花草才会在冬日也绽放。 容晚玉垂首路过那些花草,闻到了花香之下有刺鼻的气味。 寻常人难以辨别,她却一闻便知。 心道,难怪这些花开得如此奇怪,原来都是用了特殊的催化药物。 如此看来,世人口中天生福星的祥妃娘娘,只怕是造势的手段,也不少。 怀揣着如此印象,容晚玉终于跨入正殿,见到了年纪轻轻的祥妃娘娘。 祥妃不同雍容华贵的娴贵妃,样貌不算出众,只堪清秀,眉宇间也没有凌人盛气,一派随和之象。 “县主一路辛苦了,快坐下喝茶歇一歇。” 容晚玉躬身行礼后,依言落座,并不着急去问询些什么,当真品起了茶。 “娘娘宫中的茶果然是上品。” 第338章 福星祥妃 祥妃宫中。 主人祥妃和客人容晚玉,闲谈几语,都是围绕着杯中的茶水。 祥妃的肚子已经肉眼可见的突出,久坐腰部也有所不适,略略调整姿势,匀出一口气。 容晚玉坐在下位,将祥妃的动作尽收眼底。 出于本职,她开口换了话题道,“娘娘月份大,恐日常不便,腰肢酸软。其实人的手上,便有穴位可以略调节这类不适。” 祥妃倒是没想到容晚玉会主动开口关切自己,愣了愣后,笑着问道,“有劳县主解惑。” 容晚玉放下茶盏,上前,隔空指了指祥妃手上的穴位,“稍用些力按压片刻便好。” 祥妃看了看自己的手,将信将疑地按揉上去,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腰,有些惊讶。 “好像当真有几分效果。” 待容晚玉落座后,祥妃笑容更添几分亲切,关心道,“听说你适才碰见苏侧妃了。那孩子是个直性子,若和你有口角,别往心里去。” 来接容晚玉的,并非祥妃宫中人,将容晚玉送到门口后便离开了。 祥妃却能精准地说出容晚玉来时路上和苏静安的相逢,可见宫中不乏她的眼线。 看似关切,实则隐隐有示威之意。 容晚玉见她和苏静安一般年岁,开口却是那孩子,心中有些好笑。 面上只是淡淡,持礼回话,“臣女和苏侧妃有闺阁之谊,见面难免互相问候几句,耽搁了向娘娘请安的时辰,还请娘娘恕罪。” 闺阁之谊……祥妃嘴角微抽,她未入宫时便听闻了容家大小姐和苏家大小姐大打出手之事。 若非知晓前情,见容晚玉言之凿凿的模样,还当真以为两人是友好往来了。 “小事而已,何须言罪。”祥妃摆手笑了笑,“本宫还是第一胎,生产前便有劳县主了。” “娘娘言重了,宫中有资历深厚的太医们在,臣女能做之事不过微末。” 身为田首辅的后辈,容晚玉自然不相信祥妃对自己有多少善意。 功不想居,责自然能不担就不担。 祥妃看着容晚玉只是微笑,并没有回这话,一时两人沉默无言。 过了会儿,一个宫娥走了进来,附耳和祥妃禀告,“惠嫔娘娘来了。” 祥妃先看了容晚玉一眼,才抬了抬下巴,“请惠嫔进来吧。” 以位份论,祥妃自是在惠嫔之上,但论资历,祥妃也该称惠嫔一句姐姐。 见祥妃起身,容晚玉也跟着起身,对着门口方向微微躬身。 只见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穿了一身丁香色宫装,发髻简梳,首饰也只两三件,面容十分和善。 “惠嫔姐姐,今日怎么屈尊降贵来了妹妹这里?”祥妃起身,笑着问道。 惠嫔并未自持资历,冲着祥妃行了礼,又抬手示意宫女将礼物奉上。 “妹妹有孕本该早来拜见,只是怕扰了妹妹休息。如今妹妹临盆在即,便做了些小娃娃的衣衫,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惠嫔姐姐这话说的,你能来妹妹便很是高兴了。” 祥妃接过宫女递来的衣物鞋袜,用料名贵,做工也精细,图案则是一些有吉祥寓意的祥云一类,没有明显的男女之别。 “忘了同姐姐介绍,这位是永宁县主,此番进宫,是为陪妹妹待产。” 有了祥妃的开口,容晚玉才对着惠嫔俯身行礼,“臣女见过惠嫔娘娘。” “县主不必多礼。”惠嫔亲自上前,扶了一把容晚玉,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其实,我和县主此前有过一面之缘,许久未见,县主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容晚玉愣了愣,才想起来,此前受太子妃传召入宫,姜询出面解围。 当时,便以购买了容晚玉名下花容阁里的养肤品为由,将容晚玉带到了蒹葭宫。 拿回,容晚玉只是在蒹葭宫门内站了一会儿,并未拜见惠嫔。 但在宫中,却会有专人记录,容晚玉几时几分,到蒹葭宫拜见惠嫔。 “多谢娘娘夸赞,花容阁近来有些新品,臣女出宫后,便让他们再献一份于娘娘。” 惠嫔闻言笑了起来,打趣道,“这到像是本宫上门打秋风来了。” 祥妃坐在上位,见两人聊得亲切热闹,也不打扰,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 自打她入宫,就没怎么遇见了惠嫔。 好几次还都是娴贵妃有意刁难惠嫔,她在场旁观。 惠嫔在后宫中也着实不打眼,宫女出身,既无家世,也年老色衰。 要不是近来四皇子越发受皇帝爱重,只怕惠嫔早被皇帝抛之脑后了。 如此谨小慎微之人,却为了容晚玉登门拜访,祥妃不由得想起了叔父的提醒。 今日惠嫔来,明显是替容晚玉撑腰的,怕她在自己手里受了欺负。 而惠嫔的意思,自然就是四皇子的意思了,两人果然关系匪浅。 惠嫔也没有久留,闲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离开前,特意将容晚玉叫到外面说话。 惠嫔将容晚玉好生打量了一番,然后笑着点点头,“果然同询儿所言一般,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孩子。” “娘娘谬赞了。”容晚玉福身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娘娘前来替臣女撑腰。” 不过一个照面,容晚玉便明白了惠嫔前来的用意。 惠嫔心中赞许她聪慧,如同慈爱的长辈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询儿时常提起你,本宫知道,你有不输男子的才志,也帮了询儿良多。本宫所为,不算什么。” 解释了前因,惠嫔又低声提醒她道,“后宫不比别处,个个都是有心之人,你要万事小心。若有需要,只管来蒹葭宫寻本宫便是。” 虽然容晚玉暂时没想借四皇子的东风,但有一个庇佑总是好的。 也没有推拒惠嫔的好意,认真道谢,“是,臣女明白。” 送走惠嫔后,容晚玉便被领着前往偏殿。 在宫中这段时日,她要一直住在这儿,和祥妃同吃同住。 祥妃派来了两个宫女伺候她。 两名宫女相貌平平,但规矩极好,一起向容晚玉行礼。 “县主平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容晚玉拿出入宫前备好的荷包,一人给了一个。 “有劳了。” 第339章 上纲上线 在祥妃宫中的日子,其实并不难过。 孕者嗜睡,祥妃起的晚,容晚玉自然不用起个大早相陪。 吃的,都是御膳房特意为祥妃准备的滋补佳品。 虽然味道寡淡了些,但用料十分实在,倒是让容晚玉也沾了光。 白日也不用一直作陪,祥妃若有需要自会传召。 若无传召,容晚玉便自己在屋里休息,若是想,还可以去后宫中的御花园转一转。 但容晚玉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没有外出,闲来无事,便在屋里看医书。 她这回入宫带的医书,都是关于女子生产之事。 还托卢御医,借了几本宫中才有的医书,看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 当看见“假孕之象”相关内容时,容晚玉便想起了入宫时,在夹道遇见的苏静安。 苏静安得意自己身为侧妃的荣华富贵,恨不得将肚子怼到容晚玉脸上炫耀。 容晚玉抬起头只是一眼便垂下了眼睛,既不是和苏静安置气,也不是眼不见心不烦。 而是因为苏静安的面相实在太过异常。 望闻问切,人的气色,也可看出许多身体之症。 容晚玉看着书上那句,以胀气之物假孕者,四肢浮肿,眼眸深陷,唇色泛乌。 和苏静安的面相简直如出一辙。 只是不知,是苏静安自己假孕争宠,还是别人有意害她。 容晚玉还记得,苏静安的怀孕时机,是在二皇子伤了命根子回宫后。 实在是有些太过巧合。 容晚玉正想得出身,门忽然被叩响,传来了宫女的声音。 “县主,娘娘有请。” “马上来。”容晚玉应了一声,揽镜自照,确认无失礼之处后,才快步往正殿去。 刚跨入正殿,就听见一声熟悉的慵懒之音,“永宁县主,真是好久不见。” 坐在主位上的,赫然是娴贵妃,祥妃坐在她的下位。 容晚玉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臣女参见贵妃娘娘,参加祥妃娘娘。” “祥妃妹妹你可不知道,本宫同永宁县主可是颇有渊源呢。”娴贵妃没有回应容晚玉的行礼,而是侧过头和祥妃说起了话。 祥妃见状,心中知晓娴贵妃是来找容晚玉麻烦的,也只做不知,还故意称奇道。 “前日惠嫔姐姐来了,也说和县主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贵妃娘娘也和县主有旧,县主当真是受人欢迎。” “可不是受人欢迎。”娴贵妃将那四个字咬得颇重,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容晚玉,和祥妃聊了起来赏花宴一事。 期间两人说得热闹,容晚玉只能维持行礼的姿势半蹲在原地。 她也知晓,娴贵妃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由着两人谈天说地,自己微不可见地调整着姿势,能坚持许久。 就这么说了一刻钟的时间,娴贵妃瞥了一眼容晚玉,见她面不红气不喘的模样,有些无语。 祥妃则适时开口打起了圆场,“哎呀,和贵妃娘娘一时说得尽兴,竟是忘了县主。” 若容晚玉还是从前那个容家大小姐,娴贵妃和祥妃自然可以百般刁难于她。 但现在,她有陛下亲赐的县主之身,两人也不能太过火。 娴贵妃心知这个道理,但看容晚玉还是处处不顺眼,淡淡道,“真是忘了,县主请起吧。” 容晚玉闻言,这才站了起来,四平八稳地走到座位上,坐了下去,面露笑容。 “说起赏花宴,贵妃娘娘的风姿当真是过目难忘。今日再见贵妃娘娘,臣女也难免想起那日娘娘的从容之态。” 赏花宴上,娴贵妃分明就是和二皇子合谋,想要拉容晚玉入水。 结果阴差阳错失手,还被姜询和迟不归阻拦。 容晚玉此番提起,自然不是恭维夸赞,而是故意恶心娴贵妃。 果然,娴贵妃的笑容落了下来,盯着容晚玉半晌,才又扬起嘴角。 “说起来,这诺儿和县主的订婚宴也没有几日了。到那日,还得让妹妹将县主借本宫一用。” “这是大喜的事,县主是贵妃娘娘日后的儿媳,到娘娘宫中走动也是人之常情。”祥妃很是配合娴贵妃,笑着道贺了一声。 娴贵妃扶了扶头上的金簪,想起儿子终于要娶正妃,难免心情愉悦,可一想到是自己讨厌的容晚玉,又有些扫兴。 最后不咸不淡道,“宫中重礼,县主只怕是许多事不清楚,届时到本宫宫中,本宫会亲自教一教县主何为规矩。” “臣女谢过贵妃娘娘好意,只是,恕臣女不能前往叨扰。”容晚玉拱了拱手,直接回绝了娴贵妃的一厢情愿。 娴贵妃的脸色当时就黑了起来,一双凌厉的凤眸盯住容晚玉道,“怎么?县主是觉得,本宫教不了你规矩?” 容晚玉摇摇头,无半分胆怯,“回娘娘的话,并非如此。只是臣女此番入宫,是受陛下之命,陪祥妃娘娘待产。皇命在身,恐难从娘娘好意。” 上赶着让自己去她的宫殿,容晚玉怎会不知其中算计。 何况,订婚宴一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此事随了二皇子和娴贵妃所愿。 若订婚宴之前,和娴贵妃来往过密,也不利她之后要营造的声势。 祥妃此时又跳出来当和事佬,先对娴贵妃道,“县主也是太重规矩,并非要冒犯娘娘。” 又转向容晚玉,温和地劝道,“不妨事,你入宫本就是为本宫所用,本宫首肯,你只管去便是了。” 容晚玉依旧拱手不肯点头,“臣女入宫本就受娘娘福泽,娘娘悉心照顾臣女,臣女自然不能不顾娘娘的名声。臣女是领陛下口谕入宫,若娘娘一言臣女便离开此处,那岂不是让娘娘背负违逆圣言之罪?” 如若让容晚玉入宫的意思,是祥妃派人来传,那容晚玉便不能如此借口。 但那口谕,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所传,自然是皇帝的命令。 便是祥妃是此命令的受益人,那也不能随她一言,便更改了陛下的口谕。 娴贵妃和祥妃都没想到容晚玉会抓住这不起眼的一点大做文章,但偏偏还让她们不敢反驳。 皇帝近来为北域之事没少烦心,他已经答应了祥妃让容晚玉入宫陪产,若再为了这点小事去烦皇帝,那便是恃宠而骄了。 第340章 梅花清酒 到底,娴贵妃也没能给容晚玉这个下马威。 她拂袖起身,站到容晚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永宁县主,可知逞一时之勇,是为短视。做人,还是要看长远些才好。” 容晚玉并未起身,抬起头微微一笑,“多谢娘娘教诲。臣女是晚辈,自然不比娘娘见多识广,只觉得,有花堪折直须折也无妨。” 想起儿子的前途伟业,娴贵妃到底忍了下来。 订婚宴在即,订婚宴后,容晚玉便是半个皇家媳妇。 届时她将容晚玉叫入宫中,如何磋磨也无所顾忌了。 想到这儿,娴贵妃略平怒意,冷哼一声,和祥妃说了一声后,便离开了此处。 待娴贵妃离开,祥妃才略显抱歉的模样,走到容晚玉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贵妃娘娘只是直爽了些,等日后县主和娘娘多相处总会融洽的。” 容晚玉起身告辞,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贵妃娘娘身份尊贵,臣女不敢攀附。臣女想回屋继续研读医书,便不叨扰娘娘了。” 祥妃见容晚玉油盐不进,默默收回手,笑了笑,“去吧。” 她看着容晚玉离去的背影,笑意慢慢落下,露出一丝轻慢。 “原以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是个狂妄自大之辈。不过,也好” 祥妃回身落座,叫来心腹问话,“御花园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心腹宫女垂首回道,“娘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待娘娘下令。” “既如此”祥妃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云厚夜黑,今夜便不错。” 用晚膳前,祥妃的宫女忽然寻容晚玉传话。 “御花园近日梅花已绽,娘娘素爱梅花,但身子不便,想请县主跑一趟,去御花园摘些梅花回宫插瓶赏玩。” 这活计,本该是宫女所为,如此交给容晚玉,难免有轻视之意。 宫女做好了容晚玉会拒绝的准备,也想好了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却不料,容晚玉只是点了点头,将医书合上,便起身作势要去。 离开前,还告诉宫女道,“近日天寒,我想托姑娘在我今日晚膳中添一壶梅花清酒。” 容晚玉此去寻梅,定要费些时辰,自然不会同祥妃一道用膳。 虽然宫女腹诽容晚玉多事,但记着主子的事,不敢打乱计划,只能应下容晚玉的要求,以免她再生事端。 “奴婢知道了。” 容晚玉拿上剪梅的工具,披上厚厚的披风,便在宫女的带领下,向御花园走去。 祥妃的心腹,则叫住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去御膳房传话,要一壶梅花清酒,送去容晚玉的屋中。 小太监不敢多问,领命前往御膳房。 此时正是御膳房忙碌的时候,所有人各司其职,忙得分身乏术。 一个坐在角落正洗着菜的小丫头眼尖,先发现是祥妃宫中的太监。 甩甩手上的水,堆着笑迎了上去,“小海公公怎么来了,可是祥妃娘娘有什么想吃的?” 祥妃深受皇帝宠爱,她宫中的宫人在外自然也很是受重视。 在祥妃身边连话都说不上的小太监到了御膳房,背挺得笔直,只用鼻孔瞧人,根本不想搭理洗菜的小丫头。 “去去去,什么身份,也来跟本公公搭话,叫你们管事的来。” 小丫头笑意不改,不见丝毫生气,脆生生地诶了一声,跑到灶上,将御膳房的掌勺大厨请了过来。 掌勺大厨正满头大汗地准备着晚膳,见一个小丫头凑上前来,正想生气。 听见小丫头说是祥妃娘娘宫中来了人,面色瞬间变得柔和下来,忙不迭地擦了擦手,小跑过去。 自从祥妃有孕后,皇帝便特许她在宫中设小厨房。 去小厨房伺候的,是另一位主厨。 只要他能稳稳当当伺候完祥妃生产及坐月子的伙食,自能得泼天富贵之赏。 留在御膳房的主厨,心中不忿,此时见祥妃宫中来了人,自然上赶着巴结。 “哟,这不是小海公公吗,许久未见,可真是想死奴才了。” 小海公公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主厨,仰着头道,“一会儿送一瓶梅花清酒到娘娘宫中。” “梅花清酒?”主厨愣了愣,祥妃如今临盆在即,定然不能喝酒,他便是再想讨好,也不敢冒这个险。 主厨搓了搓手,陪笑道,“公公,娘娘要的东西,咱们自然不敢不给,只是陛下有令,娘娘有孕期间一切饮用皆得谨慎,这酒” “就一瓶酒,唧唧歪歪。”小海公公一脸厌烦,但也知他们的为难,给出了解释。 “不是娘娘要喝,是永宁县主,别废话了,我还等着回去伺候娘娘呢。” 有了小海公公这句话,主厨自是不敢耽搁,连忙奉上梅花清酒。 不仅如此,还从蒸笼里挑了刚蒸好的点心,包好塞给了小海公公。 “天寒地冻,请公公暖暖胃。” 小海公公见他上道,也十分满意,眯着眼笑道,“行了,日后娘娘有吩咐,忘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忙着恭维,没注意一开始招呼小海公公的洗菜丫头,悄悄离开了御膳房。 趁着天色渐暗,小丫头提着一个空食盒,脚步匆匆往蒹葭宫去。 宫中不能奔跑,她便倒腾着脚步,以最快的速度跑入宫中。 蒹葭宫的人见是她,也没有阻拦,让她直奔正殿而去。 “娘娘,县主今夜要了一壶梅花清酒!” 小丫头跑入殿中时,惠嫔正和姜询一同用膳。 听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惠嫔瞬时搁下筷站了起来。 “掌灯,去御花园。” 姜询听见容晚玉的事,也立刻站了起来,但不明缘由。 “母妃,怎么了?” 惠嫔一边往身上裹着披风,一边回姜询的话,“我此前去看望县主,告诉她若有需要,便让御膳房加菜。” “梅花清酒,此时宫中绽放梅花之地,便只有御花园中的寒香苑。” 明白了事情经过,姜询也面色微变,往前两步,“母妃,儿臣同您一道去。” 宫女拿来灯,惠嫔按住姜询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此行尚不知情形,你不可入局。放心,母妃会护住县主。” 第341章 梅林危机 于惠嫔而言,容晚玉是儿子的一大助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但君臣有次,姜询为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随意陷入险境。 “母妃,儿臣会谨慎行事,还是和您”姜询坚持己见,再度开口恳求。 惠嫔却依旧拒绝了他,“你留在蒹葭宫,若事态严重,还可接应一二。” 此言也有道理,姜询不知情形,怕耽搁了时辰,到底退让了一步,“那就拜托母妃了。” 惠嫔点点头,带上宫女和几个力壮的太监,奔赴夜色之中。 此行的目的地,御花园中,容晚玉拿着银剪,正在梅花丛中穿行。 御花园她来过一回,入冬后,虽不复春日时的繁盛,但也别有一番风景。 寒香苑更是梅香冷冽扑鼻,在外难得一见的名贵品种,在此如同路边的野花一般,数不胜数。 踏入寒香苑,容晚玉并不急着去剪梅,而是一树一树地欣赏着。 “县主,娘娘喜爱的品种并不在此,奴婢领您去吧。” 跟着容晚玉的宫女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上前提醒了一句。 容晚玉嗯了一声,但依旧没有加快脚步,并不按照宫女的指引前行,而是左顾右盼,一副沉醉在美景之中的模样。 宫女见状,微沉面色,再度催促了起来,“县主,娘娘还等着赏梅呢,还请您快些。” “献给娘娘的梅花,自然得精挑细选。娘娘虽有所好,但年年寒冬年年花,未必没有看腻的时候,你又怎知娘娘不想看些别的品种的梅花呢?” 容晚玉不仅不去宫女指引的地方,反而还站定了脚步,一副要和宫女论一论的架势。 见定下的时辰已到,宫女也不再佯装,冷哼一声。 “既然县主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奴婢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便已倾身朝容晚玉而去,右手如鹰爪状,直奔容晚玉的咽喉而去。 早有防备的容晚玉,将一直藏在袖中的瓷瓶扔出。 凭借自己过人的目力,在黑夜中,也准确无误地将瓷瓶砸在了那宫女的脑门上。 薄薄的瓷瓶应声而碎,细腻呛人的粉末四散开来,尽数倒在了宫女睁大的眼睛上。 “啊——我的眼睛——”宫女吃痛大叫,捂住双眼倒在了地上,还不忘大声喝令。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容晚玉扔出瓷瓶的那一刻,便朝着密集的梅花丛中跑去。 她特意穿了雪白的披风,此时夜色已临,混在白梅之中,一时间难辨身形。 原本安静无人的御花园,从四面八方,窜出了好几个太监,朝着容晚玉追赶过去。 寒风凌冽,容晚玉听见四周朝自己奔涌而来的脚步声,不敢停歇,咬牙往更黑的地方跑去。 她给惠嫔娘娘留了信,但不知御膳房里的内应,什么时候才会收到自己的消息。 在援兵赶来之前,她只能靠自己。 脚上奔跑不停,容晚玉还有空思考,祥妃此举到底何意。 若说意在她的性命,那便不该将她请入自己宫中。 容晚玉若死在皇宫,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身后的容府和永宁侯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主动邀容晚玉入宫的祥妃,定是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若不是动的杀心,将自己引入冬夜无人的御花园,又意在何为? “奶奶的,这县主怎么跟兔子似的,这么能跑。”追逐容晚玉的太监没想到这么多人,被一个大家小姐遛了这么久,有些气急败坏。 另一个太监险些被地上的枯枝绊倒,也啐了一口。 “别抱怨了,今日这事办不成,咱们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他看了一眼前方隐隐约约跑动的身形,冲着另外几人打了一个手势。 别的太监见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单一的追逐在后,而是开始形成包围之势。 容晚玉听见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渐弱,非但没有庆幸,反而心中警铃大作。 她不会武,跑了这么久已是强弩之末,胸口因为急速奔跑而如火烧一般疼痛。 容晚玉强提了一口气,努力去辨别不同方向的脚步声。 她捕捉到一个方向没有声响,咬牙往那处奔去。 雪白的披风被枝桠钩住,落在地上,她也顾不得捡起,脚步不停,冲着眼前的一片石林而去。 此时已是夜色如墨,她目力过人,可以借着石林遮掩一二,只要能跑进去,定能再拖会儿时辰。 当容晚玉跑入石林范围后,才松了一口气。 但松懈之后,瞬时注意到,那些追逐自己的人,似乎没有跟来。 “完了” 合围之势,却留有缺口,定然是前方有诈。 刚刚形势急迫,容晚玉不得深思,此时才反应过来,脚步一顿,起了退意。 她刚刚后退半步,面前便见一道银光迎面而来。 “杀我,你定是祥妃的替死鬼!” 容晚玉不得已,只能开口与这伏兵交涉,想先震住他。 此言一出,那道银光果然顿住,容晚玉见状,立刻追言道,“祥妃能给你的,本县主加倍给你,咱们不妨谈谈。” 说完话后,容晚玉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那藏身在石头后的衣角,额头落下了一滴冷汗。 下一秒,一只手忽然从石头后伸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容晚玉的胳膊。 容晚玉以为谈判失败,准备拿出最后的武器,已经慢慢握在指尖的银针。 银针刺出,藏身之人却如同早就预料到一边,头一歪,便躲开了容晚玉的进攻。 直接扔掉手中的剑,握住容晚玉持针的另一只手,将人拉入了怀中。 容晚玉两只手都被人钳制住,心急如焚,磨了磨牙齿,想着便是要死也要咬下对方的一块肉下来。 贝齿才露,耳边便响起了一声沙哑至极的声音。 “别怕,我不会害你。” 声音十分陌生,但语气中的温柔溢于言表。 容晚玉依旧保持着戒备,试探道,“你是谁?为何在此?” 那人几乎将容晚玉搂在怀中,容晚玉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膛。 “我是硕国护卫,阿既。” 第342章 恩义两清 硕国护卫? 容晚玉瞬间想起了那个救了自己,又疑似救了塔姆亚的硕国人。 “放开我。”容晚玉挣扎着动了动手腕,低声道。 如镣铐一般钳制住自己的手立时松开,容晚玉往后退了半步,背部贴在石壁上,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个子很高,容晚玉需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穿了一身玄色劲装,黑夜中隐约可辨挺拔壮硕的身形,一看便是武艺极佳之人。 面上戴了一张银色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眸处留有孔洞,眸子漆黑如深渊一般。 “寒山寺救我的人,是你?” 容晚玉不知追逐自己的人是否离开,索性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 如若当真是此人所救,那便意味着,他或者他背后的主人,有示好之意。 无论何种缘由,有所求,便有所谈。 阿既错开眼神,不同容晚玉对视,倒是爽快地承认了容晚玉之问。 “嗯,是我。” “为什么?”容晚玉紧跟其后追问道,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既。 虽然有面具遮挡,不能辨别他的神情,但肢体行为,也可透露许多细微的信息。 阿既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路见不平而已。” 路见不平?千里迢迢从硕国而来的使臣,会因为路见不平,不惜得罪澧朝的皇子吗? 不待容晚玉再问,阿既先提出了一个要求。 “若县主还记得这份恩情,眼下便有一个报恩的机会。” 寒风袭人,容晚玉急速奔跑后又停了下来,越发觉得寒冷难耐,伸手拢了拢披风。 “你说说看,若我可办到,自当恩义两清。” “县主请随我来。”阿既侧身让出一条路,示意容晚玉跟着自己往石林深处去。 容晚玉看了一眼一丝光亮也无的石林,毫无畏惧地跟在了阿既身后。 不知何时援兵才会到,仅凭自己,离开石林便是自投罗网。 阿既曾救过自己,按理说不会此时又倒戈,跟着他走,总比原路返回安全得多。 但容晚玉也没有全然松懈,祥妃的人将自己追赶如石林便离开,似乎是有意让自己深入此地。 前方定然有为自己设下的埋伏。 容晚玉靠着石壁的手握住了一块刚刚从石壁上掰下来的一块小石头。 一边前行,她一边在沿路的石壁上留下印记。 阿既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只是在前面几步之遥的位置引路。 他刚好走在风向之处,替容晚玉挡去了大半寒风,不时低声提醒她,小心脚下。 容晚玉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那个沉稳神秘的侧影,对阿既有了新的认识。 倒是个细心体贴之人。 石林并不大,很快便到了目的地,阿既率先停下了脚步,留下一句,“县主稍等。” 然后便俯下身,搬动起了一块足足有半个人高的大石头。 容晚玉在他身后好奇地张望,只见那大石头被阿既搬走后,才见其后别有洞天。 一个勉强容纳成年人的石洞露了出来,还躺着一个衣着华贵之人。 “硕国皇子?”容晚玉借着几缕月光,看见了那人的面容,有些惊讶。 齐鸣竹面色潮红,双目紧闭,明明身处寒冬,却热得一脑袋的汗,连衣衫都浸湿了大半。 “殿下中了催情之药,烦请县主出手相助。”阿既此时道出请求,似乎对容晚玉的医术早有耳闻。 容晚玉半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探齐鸣竹的脉象。 他被人点了穴道,此时才陷入了昏睡,体内的催情药力霸道,让他气血翻涌难耐。 见到齐鸣竹,容晚玉也反应过来,祥妃的人为何要将自己赶入石林之中。 夜深人静,无人之地,硕国皇子和澧朝县主私会。 若被他人瞧见,容晚玉和二皇子的婚事自然告吹,说不定还会被皇帝赐给硕国皇子,以此平息怒火,掩盖丑闻。 容晚玉若随硕国皇子离开澧朝,那对田首辅的那些威胁自然荡然无存。 “真是俗套又好用的手段呢。”容晚玉冷笑一声,取出银针,要给齐鸣竹施针压制药性。 纵然她目力再好,也仅仅只是能够在黑暗中视物。 要施针,石林中的光亮实在不足。 见容晚玉捏针在手,却没有下一步行动,阿既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解下齐鸣竹腰间的香囊,倒出一颗足足有小儿拳头之大的夜明珠,凑在容晚玉面前。 两人并未交谈,却默契十足。 容晚玉也没思索这些细枝末节,借着夜明珠的光,稳稳地给齐鸣竹施起了针。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容晚玉将针全部取出,长出了一口气。 “药性暂时压制住了,只是这要让药力全部纾解,还需内服克解之药。” “如此便好。”阿既对齐鸣竹这个主子,似乎没有太多关心,确保他性命无忧后,便放松了下来。 “县主已出手相助,便和小人恩义两情,此前种种不必挂怀。” 说完,冲容晚玉抱了抱拳,俯身将齐鸣竹扶了起来,准备离开。 容晚玉却一把抓住了阿既的胳膊,感受到他被自己触碰的地方,立刻紧绷起来。 “抱歉。我还有一个问题,鸿胪寺” 话未说完,石林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容晚玉一分神,手上便卸了力道,被阿既抓住时机,扶着齐鸣竹,几步便消失在了石林深处。 “跑得倒快” 容晚玉四下看看,自己的脚力定然比不过有武艺在身的阿既,只能躲在了刚刚齐鸣竹所藏身的石洞之中。 “县主——永宁县主——” 蜷缩在石洞中的容晚玉,听见了耳熟的呼唤声。 辨别出,那声音出自惠嫔后,她才高声应和了一句。 “惠嫔娘娘,臣女在这儿!” 不多时,惠嫔便带着蒹葭宫的人提灯寻了过来。 隔着些距离,惠嫔让其余人止步,自己只身前往了容晚玉传声之地。 见到容晚玉从一个狭窄的石洞中钻了出来,身边并无旁人,惠嫔才松了一口气。 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容晚玉的胳膊。 “县主,你没事吧?” 第343章 四方角力 “臣女无事,娘娘不必担心。” 见到自己人,容晚玉也松了一口气,脚步一软,险些跌倒,又被惠嫔搀扶住。 “没事就好。”惠嫔也不多问,只是低声提醒她道,“祥妃说你失踪,派了人来寻你,还有娴贵妃的人也来了。” 三言两语,告知了容晚玉此时的情形如何。 不待二人多聊,祥妃和娴贵妃宫中的人也赶到了石林。 “永宁县主在这儿!” 两拨人几乎同时赶到,将本就不宽裕的地盘占地满满当当。 祥妃的人,见容晚玉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面面相觑,难掩惊讶。 娴贵妃的人,则是松了一口气。 领头的是娴贵妃身边的嬷嬷,沉着脸,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责备。 “县主身处宫中,本就该谨言慎行,却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更何况,再过几日,县主和二皇子” “县主再如何,也轮不到嬷嬷来指教吧?”一旁的惠嫔开口打断了嬷嬷的话。 惠嫔在宫中向来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这还是宫人们第一次见她动怒。 那嬷嬷先是一愣,尔后并不把惠嫔放在眼中,甚至露出些讥讽之意。 “此事和惠嫔娘娘无关,还请娘娘莫要多嘴。我家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老奴代娘娘发声,又有何错?” “臣女一直听闻贵妃娘娘位同副后,后宫中无人能及。”容晚玉见帮自己出头的惠嫔被一个奴才呛声,立刻站了出来。 那嬷嬷还以为容晚玉是害怕了,想要拍娴贵妃的马屁,得意的仰起头,“不错。” 结果下一秒,容晚玉便改了话锋,睨了一眼嬷嬷,“却不料一个嬷嬷也能代娘娘说话,难道嬷嬷也位同副后不成?” 此言,既是灭了嬷嬷狐假虎威的威风,更是有指摘她越俎代庖,不敬主子之意。 “你——”嬷嬷跟在娴贵妃身边多年,在后宫中也是无人敢招惹。 别说和她一般的奴才,便是一些位份不高的妃嫔,见着她也是要放下身段讨好的。 在后宫横行多年,难得受这样的气,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反驳。 “嬷嬷,两位主子还在外等着呢。”最后还是祥妃的人出言劝和了一句。 嬷嬷闻言,冷哼一声,这才暂且作罢。 心中暗想,等永宁县主嫁给了二皇子,那便可以任由自家娘娘揉搓,到时候自己定要向娘娘多吹吹耳旁风。 “县主,请吧,娘娘还等着你回话呢。” 嬷嬷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容晚玉也没犹豫,扶着惠嫔娘娘,一道离开了石林。 出了石林后,才见御花园中来了不少人,手提灯火无数,一时间,倒宛如白昼了。 娴贵妃和祥妃在一处凉亭等候消息,四周临时挂了厚厚的帷毡避风,还摆了炭盆。 见到容晚玉后,娴贵妃便立刻站了起来,先是和自己的宫人一般松了一口气,再是大动肝火。 “容晚玉,你深更半夜,只身擅闯御花园,该当何罪!” 跟着娴贵妃慢慢起身的祥妃看见容晚玉后,瞳孔微缩,皱了皱眉头。 她的心腹,则默默移到她身边,附耳秘语。 “贵妃娘娘所言,臣女不太明白。”容晚玉先对着娴贵妃和祥妃行了礼,再站直身子,不卑不亢地回应。 “臣女是受祥妃娘娘之命,前来御花园采摘梅花,并非擅闯,自是不知何罪之有。” 娴贵妃闻言,看向了一旁一脸无辜的祥妃。 今夜她本已准备休息,是祥妃派人来说容晚玉失踪,她才带人匆匆赶了过来。 祥妃笨拙地向娴贵妃福了福身,似乎满是迷茫,“贵妃娘娘容禀,县主身份尊贵,此行只为陪臣妾待产,臣妾善待还来不及,怎会让县主做这奴才的差事呢?” 说完,她有略带歉意地看向容晚玉,“许是县主年轻气盛,有些呆不住了,想来御花园散散心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为何县主要甩开宫人独身前往此处呢” 如此两面三刀,也让容晚玉听明白了,祥妃这是打算翻脸不认人了。 她在祥妃宫中居住,进出都有祥妃的人紧紧跟随,今夜前往御花园,也是祥妃的贴身宫女来传话。 祥妃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容晚玉自然是有口难辩。 娴贵妃则被祥妃说动了心神,眼神凌厉地看向那处石林,心中隐约有了揣测。 一个女子,夜深人静,甩开侍从,前往无人之地,能有何事? 娴贵妃想起此前四皇子也曾向容晚玉提亲之事,以及主动前来此处寻找容晚玉的惠嫔,心中更是有了一个确凿的答案。 她深吸了一口气,瞪了一眼容晚玉,却没有如祥妃所料,继续斥责容晚玉。 反而改口,帮容晚玉说起了话。 “御花园也不是什么禁地,依本宫看,此事便小惩大戒,罚永宁县主闭门思过三日便是。” 三日之后,便是二皇子和容家嫡女的订婚宴。 哪怕娴贵妃此时已经怀疑,容晚玉今夜是和四皇子私会,她也不能拆穿容晚玉。 二皇子要娶容晚玉,并非是为了容晚玉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势力。 容晚玉再有不是,只要过了订婚宴,成了她的儿媳,自然有的是手段慢慢教训她。 但现在不行,容晚玉此时出事,只会影响订婚宴的进行,也会抹黑二皇子的脸面。 “来人,将永宁县主,带回本宫的” “且慢。”容晚玉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娴贵妃的话。 她无视了娴贵妃的怒视,似笑非笑道,“臣女说了,臣女无罪。臣女此行正大光明,两位娘娘若是不信,不如明日,在陛下面前当面对峙。” 容晚玉的执拗,落在娴贵妃眼中,便是不要脸面也想悔婚之举。 祥妃的眼神则更多了一份忌惮。 心腹告诉祥妃,石林中并没有发现硕国皇子的踪影,证明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 此事若再闹到皇帝面前,且不论皇帝如何评判此事,于祥妃都已无益。 站在容晚玉身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惠嫔,见时机成熟,开口帮着容晚玉说了一句话。 “县主入宫本为客,今日受了惊吓,还被无故指摘,定然有不平之心。贵妃娘娘,不如依县主所言,请陛下定夺吧。” 第344章 大事化小 几人各执一词,让场面变得尴尬起来。 祥妃的贴身宫女忽然站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认错。 “娘娘,是奴婢偷懒,将娘娘给奴婢的差事转交给了县主。奴婢知错了。” 宫女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话一出,便否定了娴贵妃对容晚玉的指责,也将祥妃从这件事摘了出来。 祥妃蹙眉叹了口气,又满是歉意地看向容晚玉,“竟是如此,这些懒骨头,让县主受委屈了。一会儿带回宫,本宫定要好好惩戒她,给县主出气。” 闹了大半夜,结果事出在了一个宫女头上。 不由得让娴贵妃颇为气结,同时又松了一口气,至少容晚玉的声誉没有受损,不会影响到三日后的订婚宴。 “如此偷奸耍滑之人,留在妹妹身边也是妨害。来人,把她带去慎刑司,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立时有力大的太监上前将那名宫女捉拿。 祥妃心知心腹是为了大事化小,才揽责于己,忙开口道,“何须去慎刑司如此麻烦,还是臣妾自己带回宫中调教吧。” “这怎么是麻烦?她办事不力,徒惹祸端,便该好好罚一罚,以儆效尤。”娴贵妃却没给祥妃这个面子。 这到底是后宫之事,娴贵妃执掌凤印,如何处置全在她一念之间。 娴贵妃本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小宫女让她白白动了一场肝火,不罚她自是难解心头之气。 见祥妃似乎还想再劝,娴贵妃也有些不快,“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妹妹若舍不得,本宫明日就挑些好的送去妹妹宫中。” 祥妃看着太监们将心腹宫女拖走,只能握住袖中的手,不敢再反驳娴贵妃的决定,以免引起她的怀疑。 她苦笑了一声,又变得温顺起来,“多谢娘娘厚爱,臣妾只是自愧没能管束好宫人。臣妾孕中少走动,本也用不了几个人,不必麻烦娘娘了。” 如此,此事便潦草结尾。 容晚玉和惠嫔对视了一眼,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皆没有再深究此事之意。 哪怕容晚玉知道这件事是祥妃刻意为之,也不能真闹到皇帝面前。 祥妃如今临盆在即,皇帝自然事事以她为重,而不会顾忌一个大臣之女的感受。 但既然已开了这个口子,容晚玉也不打算继续留在祥妃身边,日日防贼。 “事情已然水落石出,今日便先”娴贵妃清了清嗓子,准备让众人各归其位。 容晚玉却忽然一个踉跄,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边的惠嫔眼疾手快,将她扶住,配合地惊呼出声,“县主这是怎么了?” 倒在惠嫔怀中,容晚玉自点了几处穴道,让气血逆流,面色涨红起来,又咳嗽了好几声。 “臣女,臣女无碍只是受了些风。” 说着,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似乎四肢无力,没能起身,还累得喘了几口粗气。 惠嫔见状,立刻抬头向娴贵妃请示,“娘娘,县主定是采梅时冻到了,发了高热。此处离臣妾的蒹葭宫近,不如先让县主到臣妾那里休息吧。” “县主是因臣妾之人才病了,自当还是该交给臣妾来照料。”祥妃却不肯放过容晚玉,紧随其后,也要起了人。 “祥妃妹妹,你怀着身孕,最该忌讳。若是县主的病气过给你,陛下可是会心疼的。”惠嫔紧紧握住容晚玉的手,一改常态,变得强势了不少。 因为惠嫔的话,娴贵妃不免瞥了一眼祥妃。 虽然因为田首辅的缘故,娴贵妃为了自己的儿子,没少拉拢祥妃。 但祥妃入宫后,也切切实实地分走了不少皇帝的宠爱,娴贵妃心里自然也是有疙瘩的。 “不错,妹妹你有身孕,不能犯险。先挪县主去蒹葭宫,速速去请太医。” 今夜计划未成,到最后连人都没留住,祥妃暗自咬牙,又无可奈何。 众人一番折腾,最后还是惠嫔命人抱着容晚玉,回了蒹葭宫。 娴贵妃派人将祥妃安稳地送回了宫,自己则留下来,直到来了太医,才一脸疲惫地离开。 卢御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给两位娘娘行了礼,便往内屋走。 他本在太医院留宿,已经歇下了,听见来人说病的是永宁县主,这才连忙赶了过来。 “容家丫头,你没事儿吧?” 容晚玉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给自己悄悄解开了穴道,面色变得正常了起来。 听见卢御医的声音,一骨碌坐了起来,冲他摆了摆手,“无事,无事,您怎么来了?” “有人去了太医院,说永宁县主要传召太医,我哪里还坐得住。”卢御医见容晚玉面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容晚玉不是爱生事端之人,不解问询道,“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容晚玉摊开手,耸了耸肩,“将计就计罢了。您老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嫔妃住处,卢御医也不便久留,按照容晚玉的意思,给她开了几副不痛不痒的药,便跟惠嫔告辞离开了。 惠嫔让人将卢御医送了出去,自己再折返进屋。 屋内,容晚玉已从床榻上落地,冲着惠嫔行了一礼。 “多谢娘娘解围之恩。” “快起来。”惠嫔一把扶住容晚玉,让她坐了回去,“今夜你也受苦了,可是祥妃故意设计?” 屋中都遣去了宫人,容晚玉才点了点头,将今夜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只是隐去了,她和硕国皇子的护卫阿既,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事。 “竟还想要拉硕国皇子入水,真是胆大包天!”惠嫔听了容晚玉的遭遇,也难得动了怒气。 齐鸣竹到底是别国人,身份又特殊,祥妃为了破坏容晚玉和二皇子的婚事,不惜拉齐鸣竹下水,完全没有顾及硕国和澧朝之间的关系。 而且以女子清白设计,也实在太过可耻。 容晚玉这个当事人,却反过来安慰惠嫔,“娘娘放心,硕国皇子并无大碍,而且以他的境况,也不会宣扬此事的。” 第345章 面具之下 “你的意思本宫明白。”惠嫔微微叹息一声,拍了拍容晚玉冰凉的手。 “但此事,到底是你受了委屈。” 齐鸣竹身负两国血脉,此番前来澧朝,本就是宣扬硕国和澧朝两国之好。 今夜的事,便是一切按照祥妃的计划顺利进行,齐鸣竹也多半不会翻脸。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息事宁人,将容晚玉作为澧朝的一份礼,带回硕国。 如今什么都没发生,齐鸣竹自然更不会透露此事,只会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容晚玉摇了摇头,并未有太多情绪。 “受祥妃之邀入宫,臣女便知晓前路是龙潭虎穴。如今她计划败露,不定还有什么后招。” 惠嫔听出了容晚玉的意思,温和地看向她,“这件事,便交给本宫吧。你这几日,好好在蒹葭宫休息,待订婚宴后,本宫定然会让你安然出宫。” 要想摆脱祥妃的纠缠,容晚玉一时间还真没什么好法子。 见惠嫔主动开口相助,一脸信誓旦旦,容晚玉便放下心来,将这件事托付给了她。 “那臣女,便先谢过娘娘了。” 惠嫔指了两个宫女伺候容晚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先让容晚玉休息。 从偏殿出来后,惠嫔径直走去主殿,将一直留守在此的人给唤了出来。 “县主无事,你也该回去了。” 姜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也向惠嫔道了句谢,“今夜之事,有劳母妃出手。” 成年皇子本该在宫外开府,但皇帝以不舍为由,将二皇子和四皇子都留在了宫中。 至今二皇子和姜询都还和未及冠的弟弟们一起住在皇子所。 除非像上回,二皇子重伤这种特殊情况,可以留宿在他母妃的宫中。 惠嫔缓缓摇头,“你的事便是母妃的事。县主被田首辅视为眼中钉,到底也是因为她站在你这一方,这些都是母妃该做的。” “只是田首辅既是二皇子一派,为何要破坏县主和二皇子的婚事呢?” 姜询闻言也微微蹙眉,沉思片刻解释道,“容晚玉曾向父皇上奏过田首辅的罪证,田首辅许是忌惮她。此前杀她不成,如今又想出了让她背井离乡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适才姜询站在偏殿外,听见了容晚玉的讲述。 提起田首辅指使祥妃所为的一切,姜询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惠嫔自然也感受到了儿子的情绪变化,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你呀,还没有县主来得沉稳。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可因气乱了方寸。” 姜询低头听训,收敛了自己外露的情绪,“是,儿子知道了。一会儿还请母妃让人给她煮一碗姜汤,去去寒,也压压惊。” “好,母妃记下了。”惠嫔见姜询提及容晚玉,那一瞬展露的柔情,勾起了嘴角。 “难得我们询儿也会关心人了” “母妃——”姜询开口打断了惠嫔的调侃,有些落荒而逃。 “夜已深,儿臣该回去了。母妃也早些歇息吧。” 看着姜询匆匆离去的背影,惠嫔才慢慢收起了笑意,叹了口气。 又吩咐宫人给容晚玉送去了一碗姜汤。 阿既背着齐鸣竹,避开了巡逻的侍卫,返回了齐鸣竹留宿宫中的居所。 近来一段时日,皇帝几乎日日召见齐鸣竹。 也没什么正事,要么谈古论今,要么品赏字画。 总之,是要对外昭显,自己和齐鸣竹这个便宜侄子的关系有多亲近。 对此,齐鸣竹自然只有顺从的份,入宫不便,进出只带了阿既一人,在身边照拂。 阿既将齐鸣竹放在床榻上,点燃灯火,叩住齐鸣竹的脉象查探了一番。 然后再将随身携带的清热之药拿了出来,用温水送服。 身为皇子,从小到大,齐鸣竹见识过最多的便是美人计,这些药物已经到了随身备好的地步。 服药后,又过了一会儿,齐鸣竹才醒了过来。 他被灯火的光亮刺得眯缝着眼,被阿既扶着坐了起来,难受地扶住自己的额头。 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自己在御花园赏梅,有宫人送来了酒 “发生了何事?”齐鸣竹沙哑着嗓子,问阿既道。 阿既倒了一杯茶水给他润喉,简言将今夜的遭遇转述给齐鸣竹。 齐鸣竹听完事情经过后,不怒返笑,甚至拍了拍手。 “以往美人计,本殿下都是受用者,没想到今夜反倒是成了那个美人。可惜这药性太猛,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酒,是以皇帝的名义送来的,齐鸣竹自然不能推辞。 事先也验过毒,但催情之药,和毒药是两回事,加之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后宫妇人设计陷害,这才中了招。 三日之后,便是澧朝二皇子和容家小姐的婚事。 今夜之事的目的,齐鸣竹一想便知,露出一脸玩味的笑意。 “阿既,你怎么说服永宁县主,帮我解药的?” 阿既垂首站在齐鸣竹身旁,不假思索道,“入京后,属下曾听闻永宁县主擅医,便想试一试。救您,是县主的意思。” “你是说,永宁县主看见是我,主动提出要帮我解除药性?”齐鸣竹挑了挑眉。 阿既嗯了一声,并不分辨其他。 从容晚玉的角度设想,这话也不无道理。 比起被拉入局中的齐鸣竹来说,容晚玉在见到齐鸣竹的那一刻,便该明白自己被人陷害。 要解除危机,先让齐鸣竹免于被催情药物影响,也在常理之中。 只是齐鸣竹侧首盯着阿既,开口道,“阿既,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阿既指尖微动,没有任何拒绝之意,伸手将脸上的面具去了下来。 灯火明暗照映在他的脸上,让脸上的烧伤无所遁形。 那些可怕的伤痕几乎占据了他大半张面孔,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清冷如常。 在齐鸣竹的注视下,阿既仍旧一副冷淡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入京前,便听闻这永宁县主被澧朝两位皇子争相求娶,想来定然生得国色天香。” 齐鸣竹扬起唇角,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着阿既的神色。 “上回万寿节无缘识得美人面。今夜若是将错就错,想来也不算差。” “阿既,你说呢?” 第346章 投诚 “殿下胸怀大志,理应明白,澧朝的美人计于殿下百害而无一利。” 阿既没有对容晚玉评头论足,而是将重点放在了齐鸣竹身上。 背对着烛火的齐鸣竹,神色晦暗不明,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哦?此话何解?” “殿下和其余皇子,最大的不同,便是出身。一半澧朝皇室的血统,于殿下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自从阿既跟随在齐鸣竹左右,便一直以护卫的身份存在着。 这是第一次他像一个谋士一般,和齐鸣竹分析起了利弊。 不再像从前一样,只做一把听话的刀。 齐鸣竹显然也来了兴趣,调整姿势坐直了身子,撑着头,专心致志地听阿既的讲述。 “硕国和澧朝和亲,是因为当年战败求和之举,所以殿下身为两国和亲之好的象征,在硕国自然较其他皇子更为特殊尊贵。” 阿既说到这儿顿了顿,深邃的眼眸凝视着齐鸣竹,仿佛能看穿人心。 “但,这也是殿下想要承袭正统的桎梏。” 这番话让齐鸣竹回忆起了自己前半生的际遇。 从小,他就能感受到,父皇待自己和母妃有别于其他兄弟妃嫔。 哪怕母妃对父皇总是冷淡,他们在硕国皇宫中的日子也过得无比安逸,荣宠不断。 齐鸣竹以为,自己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自小的待遇,让他难免心高气傲,所求之物,定要是顶好的才行。 包括成年后他在硕国该有的地位。 可父皇却没有将他立为太子,而是选了在他眼中平庸至极的大哥。 立太子大典后,齐鸣竹喝得烂醉,茫然地询问母妃,为何如此? 和昭公主不仅对自己的夫君冷淡至极,对亲生的儿子也如出一辙。 看着失意的儿子,和昭公主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似是嘲笑齐鸣竹的野心,又似是自嘲自己的命运。 “因为你是本宫的儿子,体内还有澧朝的血脉。他怎会让你坐上那个位置?” “殿下要想实现心中抱负,仅仅让自己的才干越过诸位皇子远远不够。如今局势,您不该将澧朝和您的关系进一步加深,而该反其道而行之。” 阿既冷静的声音唤回了齐鸣竹的走神。 想起母妃对自己曾经的嘲弄,和从生下来便不可忽视的冷漠,齐鸣竹面上浮现了一丝厌色。 “你的意思是,父皇如今对澧朝,动了别的心思了?” 阿既垂目,放轻了语气,更显得蛊惑之力,“为权者,王霸之心自存。上意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殿下您的心思。” 在硕国,无人会和齐鸣竹说这样的话。 就像高统领一般,在硕国人的眼里,齐鸣竹只是一个吉祥物,永远不会成为可以追随的引领者。 齐鸣竹忽然起身,站在榻上,比阿既高出不少,俯视着他的头顶。 “你可知,你所言是大不敬。” “属下从前是殿下的刀,如今便是殿下的口,敬与否,全在殿下一言之间。”阿既言臣服之意,脊背却挺得笔直,并没有低三下四之意。 这更证明他的话,是因真心想要辅佐齐鸣竹而言,并非阿谀奉承。 齐鸣竹抬起手,重重下落,最后落在了阿既的肩膀上,陡然大笑,畅意非凡。 “好!好极了!” “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本殿下身边的护卫,而是本殿下的第一谋士。” 阿既双手交叠,以士人之礼相回。 “属下领命。” 次日,齐鸣竹便将鸿胪寺的一位使臣传入了宫中。 那名使臣入京都后,便一直呆在鸿胪寺,连万寿节也没有露面。 他穿着一身全是布袋的外衫,让搜身的侍卫搜查了许久,才确认他没有带任何利器。 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干枯发黄,用一根枯树枝挽在头顶,要不是手握齐鸣竹给的令牌,怕是会被守卫当作乞丐。 使臣被宫人领着,一路到了齐鸣竹暂住的宫殿。 懒洋洋地冲着齐鸣竹拱了拱手,“见过殿下。殿下传召我,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本殿下,是阿既。”齐鸣竹指了指端坐在一旁的阿既。 “此前,你为压制阿既体内的寒毒,引了一味同等霸道的毒素,虽能保命,但后遗症也不断。今日是想让你看看,可有改善之法。” 被唤来的人,若姜询在,定然会认出他的身份。 不救苦不救穷,千金可买一条命,一直在澧朝西南边境隐姓埋名的鬼医圣手。 鬼医圣手闻言,夸张地哟了一声,跑到阿既身边去看他的面色。 “发达了啊阿既,哦不,以后就该是阿既大人了。阿既大人,您可要记得,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鬼医圣手嘻嘻哈哈,提起了他初见阿既的场景。 他早早被齐鸣竹暗中收为己用,初见阿既时,便是他面目全非地刚从一场大火中被人抬了出来。 那时,齐鸣竹对他的命令是保住阿既的命,其余的一概不用理会。 因此,鬼医圣手在探查了阿既的脉象后,并未用复杂难成的化解之法,而是来了个以毒攻毒。 他引入了一味自己研制的毒药,和阿既体内的北域寒毒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此法子霸道粗暴,但极为有效,阿既不再受困于寒毒的寿数之碍。 但后遗症却是良多,体感上的疼痛已不算什么,有一点在救治完后就显现了出来。 那便是失忆症。 阿既醒来后,忘记了前尘往事,将齐鸣竹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 齐鸣竹对此,倒十分满意,不仅给他赐名阿既,还将他留在了身边,做了贴身护卫。 此前齐鸣竹对阿既的态度,鬼医圣手看在眼里,说难听些,就是一条随意驱使的狗罢了。 如今却关心起了阿既的身体状况,还强调要让他免于诸多后遗症的烦扰。 那自然证明,阿既对于齐鸣竹而言,身份发生了变化。 阿既没有理会鬼医圣手的调侃,只是伸出了手,“有劳了。” 鬼医圣手眯了眯眼,也不恼阿既的冷淡,伸手叩住了他的脉。 脉象和此前没有多少差别,只是用了霸道之药后,暗伤颇多,不利长久。 第347章 最后的试探 鬼医圣手根据阿既的脉象,想了调理之法。 齐鸣竹将那方子交给了阿既,让他自己出宫去采购药品。 “不必急着回来,来京都这么久,你还没好好逛过吧?” 齐鸣竹笑着拍了拍阿既的肩膀,又慷慨解囊,将自己的钱袋子直接给了阿既。 “不日我们便要返回硕国,今日便算给你放个假,你自己好好逛逛吧。” 阿既接过药方和钱袋子,也没有忸怩,道了谢便离开了。 看着阿既的背影远去后,齐鸣竹才收回目光,看向鬼医圣手,“你确定他的失忆症不可痊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齐鸣竹对阿既的试探,也是他最后夺定是否应该将彻底将阿既收为己用。 “回殿下的话,属下以多年行医之名担保,阿既大人的失忆症绝无可能恢复。” 鬼医圣手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神情有些猥琐,“北域至寒之毒,和硕国至阳之毒,同时在他体内,身体承受不住两股毒性对抗,自然会有所损伤。失忆症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了。” 齐鸣竹点了点头,入京后他也多有试探阿既,甚至故意纵容高统领挑衅于他。 眼下看来,阿既倒也没有什么异样。 “既如此,你先回鸿胪寺吧。让高统领跟着阿既。” “殿下,您这,到底是信阿既大人,还是不信啊?”鬼医圣手被这命令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鸣竹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圣手难道还关心银钱之外的事?” “属下不敢,属下多嘴了。”鬼医圣手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连连摆手,冲着齐鸣竹作了个揖后,便离开了皇宫。 他匆匆赶回鸿胪寺,连口水都没喝,就把齐鸣竹的命令转告了高统领。 从硕国到京都一路上,高统领都备受齐鸣竹冷落,只能窝在鸿胪寺坐冷板凳,心中自然不甘。 如今收到齐鸣竹要自己监视阿既的命令,高兴难抑,一骨碌站了起来。 “你让殿下放心,我定然会将阿既的一举一动都牢牢盯住,他有任何异样,我都不会放过。” 鬼医圣手敷衍地点点头,冲着高统领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殿下好不容易给您派了个差事,可别耽搁了。” 高统领此时心花怒放,便是鬼医圣手挤兑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兴冲冲地就离开了鸿胪寺。 高统领刚走,燕安怀便寻了过来,伸手敲响门,意思了一下,便环着手臂走了进来。 “今日,怎么个事?” 鬼医圣手见燕安怀,便知他问的是阿既的事。 伸出手往燕安怀面前一递,燕安怀翻了个白眼,还是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鬼医圣手的掌心里。 “你这心也太黑了吧,这还不是看病了,问你一句话也要收银子了?” “银货两讫,无伤因果。”鬼医圣手回敬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将入宫面见齐鸣竹的事告诉了燕怀安。 “你说,殿下这到底是信阿既,还是不信啊?”说完,他有把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抛给了燕安怀。 燕安怀笑眯眯地冲他摊了摊手,“想知道啊?给银子呗。” “嘁,我才不想知道呢。”鬼医圣手一脸嫌弃地远离了燕安怀,撇了撇嘴。 “要不是当年侯爷救过我的命,我才不愿意帮你和阿既撒这么大的谎。” 鬼医圣手口中的侯爷,指的是迟不归的父亲,被斩立决的永义侯。 燕安怀收起嘻嘻笑笑的神情,对着鬼医圣手认真拜了拜,“阿既的事,有劳圣手。日后圣手有任何需要,我燕安怀定然万死不辞。” “你一个莽夫,能帮我什么忙?”鬼医圣手嫌弃地啧了一声,而后变了个脸,猥琐地笑了笑。 “要是阿既能介绍我同此前帮他压制寒毒的大夫认识认识,那还算不错。” 当初鬼医圣手接收替阿既诊治时,发现他体内的寒毒虽然难解,但有一股持续的药性在帮他制衡。 若没有那股药性,阿既所受之苦只会更多。 如若给那背后之人一些时日,鬼医圣手甚至觉得,那医术高超之人能用更温和的法子化解阿既体内的寒毒也未可知。 只是局势所限,鬼医圣手那时候要保住阿既的命,只能兵行险招。 燕安怀闻言,却一改刚刚耿直的模样,打起了哈哈,“这事,还得阿既自己说了算。我还有事,不打扰圣手休息了。” 京都街头。 阿既拿着鬼医圣手给的药方,询问过路人,找到了医馆药铺最多的一条街。 他站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似乎在判断哪一家医馆要靠谱些。 最后选了一家人最多的医馆。 高统领紧随其后,也跟着他进了那家医馆,进医馆前,特意抬头看了一眼牌匾。 记住了这家医馆的名字,“石蕴堂” 阿既入内后,立刻有学徒打扮的小姑娘凑上前来招呼。 见阿既戴着面具,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抓药的?” “抓药。”阿既将手中的药方晃了晃。 学徒点点头,接过阿既的药方看了看,告诉了他价钱。 阿既拿出齐鸣竹给的钱袋子,取出银子递给学徒。 “行,那你坐在这边等一会儿吧。” 拿着药方,学徒交给了负责抓药的伙计,然后便接着去忙去了。 阿既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对石蕴堂内来来往往的病人熟视无睹,将目光投向了石蕴堂的摆设装潢。 坐诊的一处,设了并排的几个隔间,上面挂着刻有各个大夫姓名的木牌,以及擅长的医治范围。 最里面的一个隔间没有开放,意味着今日那位大夫不坐诊,木牌上赫然刻着容晚玉三个字。 “你的药抓好了。”学徒拿着药包走到阿既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阿既收回目光,接过药包,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阿既离开,坐在另一边角落的高统领也跟着离开了石蕴堂。 负责账目的伙计,拿起一块刚刚收到的银子放在秤上称了称,而后,拿起那锭银子,跑去寻掌柜冯巧巧。 第348章 隆重出席 雪停乍晴时,宫中热热闹闹地准备着二皇子和容家的订婚宴。 在皇帝的叮嘱和娴贵妃事无巨细的操持下,这订婚宴办得甚至比年节还热闹。 宫女太监们穿梭在打扫一新的宫殿中,将红绸高高挂起。 又用了以名贵丝绢制成,足以以假乱真的绢花点缀在外。 虽是初冬时节,放眼望去,却似如春之景,一派欣欣向荣。 天刚蒙蒙亮,娴贵妃就派了嬷嬷,领着数名宫女,捧着各色物件儿往蒹葭宫去。 惠嫔为主位,自当出面相迎,见着昂首阔步而入的嬷嬷,故作不解,“嬷嬷这是何意?” “奴婢是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给永宁县主梳妆打扮。”嬷嬷毫无顾忌地打量了一圈蒹葭宫内的陈设,嫌弃地皱了皱眉。 “有劳惠嫔娘娘,让县主快些出来准备吧。” “嬷嬷有所不知,县主三日前感染风寒,至今也未大好,太医嘱咐需多休息,这个时辰还未起来呢。”惠嫔淡然一笑,依旧站在原地。 “这些,嬷嬷放下吧,本宫稍后会转交给县主。” 嬷嬷见惠嫔推三阻四,心中不快,冷哼一声。 “惠嫔娘娘,奴婢领得可是贵妃娘娘的差事。县主便是此时还在休息,爬也得爬起来受命才是。” 说完,抬手示意带来的人,竟是打算直接闯入内室。 蒹葭宫的人见她们来势汹汹,自然也不愿想让,站成一排堵在了门口。 “你们反了不成!” “嬷嬷这话,可说不得。”从容却有自带威严之语从内室响起。 容晚玉穿着一身素雅装扮,从内室慢慢走了出来。 蒹葭宫的人见她出来,才让开一条道,分立两侧,依旧防备着娴贵妃的人。 容晚玉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嬷嬷,“嬷嬷既然是受贵妃娘娘之命,这句反了,是不是有些失言了?” 不等嬷嬷反应,容晚玉给出解释道,“贵妃娘娘虽代行皇后之责,但毕竟位不同。惠嫔娘娘身为一宫之主,和贵妃娘娘差的只是位份,而不是身份。” “蒹葭宫的人,只以惠嫔娘娘为主。惠嫔娘娘只以陛下为主,不知嬷嬷这句反了,是把自己和贵妃娘娘放在了什么位置呢?” 宫中人最爱讲究身份地位,这也是他们最忌惮之事。 容晚玉的话,便是给嬷嬷和娴贵妃扣帽子。 再是强词夺理,这话中的脏水,嬷嬷是半点不敢沾身的。 “奴婢失言,还请惠嫔娘娘和县主莫怪。”嬷嬷是宫中老人,自然知道容晚玉话里明晃晃的陷阱,咬咬牙吃了这句闷亏。 她随意福了福身,盯着容晚玉板着脸道,“见县主伶牙俐齿,想必身子也大好了。今日订婚宴贵客颇多,马虎不得,还请县主随奴婢重新梳洗打扮一番。” 容晚玉摊开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又扶了扶头上的钗环,半点没有领情的意思。 “今日是二殿下的大喜日子,本县主如何,倒是不劳贵妃娘娘操心。如此这般,甚好,这些物件儿,还请嬷嬷从哪儿拿来的,从哪儿送还吧。” 在嬷嬷眼中,容晚玉这德性就是让自己热脸去贴冷屁股。 上回在御花园,她便被容晚玉讽刺了一番,今日又来一遭,只觉得自己的脸面简直被她踩在脚下。 “既然县主不领情,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嬷嬷心中暗恨,左右自家主子对这未过门的儿媳妇也没什么好脸色。 自己只需回去添油加醋一番,主子自然会将气撒在容晚玉身上。 等今日订婚宴一过,便有她好果子吃。 娴贵妃的人离开后,容晚玉才将一身的刺收敛了起来。 转身对惠嫔福了福身,“这几日,在娘娘此地叨扰了。” “这有什么,你是个好孩子,能在蒹葭宫陪本宫说说话,蒹葭宫也热闹些。”惠嫔扶起容晚玉,言语不乏关切。 “今日订婚宴后,本宫便会去觐见陛下,请求陛下放你出宫。” 容晚玉点点头,也不说太多的客套话,只是笑着道,“臣女给娘娘开的调理方子,娘娘可得按时服用,日后得闲,臣女定进宫多陪娘娘说说话。” 订婚宴的时辰将近,两人便没有再多闲话。 容晚玉返回内屋,稍作调整。 一名相貌平平的宫女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直接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给自己斟茶。 “你吩咐的,都备好了。” 声音,赫然是醉花隐中鼎鼎大名的花魁十八。 “有劳。”容晚玉看着镜子,将一支珠钗取下,更显得素净了几分。“也许,咱们准备的用不到,不过防患于未然吧。” 打点好后,容晚玉带着十八,和惠嫔娘娘,一起前往举办订婚宴的宫殿。 此次订婚宴,皇帝为了彰显澧朝国威,向北域昭显澧朝对北域不屑一顾的态度,特地大办一场。 宴请宾客,也皆是来历不凡。 皇室中,除了皇帝和娴贵妃外,还有惠嫔等高位妃嫔,以及平阳长公主和宁安公主,和诸位皇子公主。 文武大臣,参宴者,则大都是二皇子一党。 容家作为亲家,永宁侯府之人作为母家,自然也在其列。 除此外,便是硕国皇子齐鸣竹,以及夜鹮国国王,为使臣代表。 其中,容家因身份特殊,一大家子人提前入宫,先在偏殿稍事休息。 容晚玉和惠嫔娘娘暂时作别,先去面见长辈见礼。 “祖母,父亲母亲。”容晚玉走到三人面前,缓缓俯身。 今日,可见祖母萧老太太以及父亲容束,都隆重地打扮了一番。 萧老太太知道要见皇帝,也不故作廉洁了,特地让府里赶制了最华贵的一件衣裳,免得给自己儿子丢脸。 只有钟宜沛,穿着打扮一如往常,不过因入宫,格外郑重了些。 容束见容晚玉一身素净打扮,便蹙起眉头,压低声音问询道。 “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穿得这么随便” 容晚玉眨了眨眼,似乎不觉得自己的打扮有什么不对,“今日,是咱们容家的大喜日子。父亲和祖母如此隆重,女儿怎好抢去长辈的风头?” 容束被容晚玉胡诌得有些无语,碍于身在宫中,也不好当众训子,只能按捺不表。 第349章 推波助澜 和长辈错开身,容晚玉将目光投向了容家小辈的身上。 今日入宫,容束特意带上了容思行和容沁玉,容秀玉则是钟宜沛提出一并带上的。 前者,是容束唯一的嫡子,从前身负腿疾,无论是容思行自己还是容束,都不想让容思行示于人前。 如今容思行已然无碍,又在家中潜心跟着先生念了一年学,也是时候见见世面了。 后者,则是明年便要及笄,前不久才改庶为嫡,容束也想让容沁玉沾沾容晚玉的光,早日觅得一位好人家。 容思行和容秀玉还是头一回入宫,难免有些拘谨。 见到容晚玉这个长姐在,才露出了平日里的模样,上前亲昵地和容晚玉打招呼。 容晚玉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然后看向容沁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 比起简衣素妆出席的容晚玉,容沁玉一身打扮可要讲究得多了。 衣裳首饰皆是全新自不必说,难得的是一整套的宝石头面,一看便不是容沁玉能给自己置办得起的。 钟宜沛不动声色地向容晚玉使了个眼色,容晚玉了然于胸,多半是小姨的手笔了。 离府前,钟宜沛特地将这套头面让人送去给了容沁玉,自然是以容束的名义。 容沁玉也知晓,父亲希望她今日能沾长姐的光攀的一门好亲事,不疑其他。 满心欢喜地戴上了那套头面,还将二皇子此前送的珠钗也戴上了。 珠钗和那套头面的风格并不相近,虽然都是华贵之物,可放在一个头上,便显得有些突兀。 但一心想着今日要成大事的容沁玉根本顾及不到这些,连见了容晚玉也没心思斗嘴。 “见过长姐。” 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容沁玉甚至有些躲避容晚玉的目光。 容晚玉则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给她半点多余的关注,好让她“放心行事。” 一家人聚在一起,才说了几句话,容沁玉便捂着肚子,面露急色。 她走到钟宜沛身边,低声请求道,“母亲,女儿想去更衣。” 钟宜沛瞥了她一眼,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去吧,寻个宫人带路,别走远了。” 容沁玉嗯了一声,而后匆匆走了出去。 跟在容晚玉身后的十八,和容晚玉对视一眼,也悄然跟在了容沁玉身后,离开了此处。 又过了一会儿,宴席将开,容束这才发现容沁玉不在。 “二姑娘更衣去了,咱们先入席吧。有宫人领着,想来不碍事。”钟宜沛适时开口,掩去了容束的疑惑。 容家一行人起身一道,先入了席位。 因今日身份特殊,位次只在皇家之下。 不多时,皇室众人也鱼贯而入。 皇帝领头,牵着娴贵妃,到了主位入座。 平阳长公主以及宁安长公主则各携家眷,次位入座。 再然后便是太子为首的皇子公主等,依序落座。 赵雅茹跟着母亲坐在席间,拼命像容晚玉使眼色,一副着急模样。 她听闻二皇子和容家的婚事后,便急得不行。 想要去寻容晚玉了解内情,容晚玉却被宣召入宫。 此前还支持她帮容晚玉和四皇子牵线的母亲,此时也一反常态,让她不要掺和此事。 赵雅茹左右寻不得机会,只能等着今日入宫,想再和容晚玉说道说道。 容晚玉看见赵雅茹冲自己使眼色,眨得都快抽筋了,又是想笑又是感动。 她知道赵雅茹是关心自己,只是今日的事,设局之大,甚至有欺君之意,事情未成,容晚玉也不好透露太多。 她只能冲赵雅茹举了举杯,以示赔罪,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落在赵雅茹眼里,便是容晚玉自己也被这婚事所迫。 “母亲,就没有什么办法,让晚玉不接这桩婚事吗?” 赵雅茹替好友着急,但也没忘了压低声音,问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并不知容晚玉有没有什么别的计划,但是她从夫君赵国公的口中得知,容晚玉暗中已是四皇子一党。 既如此,便是四皇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的大将成为二皇子的助力。 所以她对今日的订婚宴,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见自家女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宁安公主便叹了一口气。 人家的女儿,一般年岁,心有见地,已成大事。 自家女儿,除了一副热心肠和无处可使的武艺,便是再无其他了。 “行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呀,就别瞎操心了。”宁安公主塞了一颗果子堵住赵雅茹的嘴,意味深长。 “平日,你不是总和我夸你这位朋友有多厉害吗,人家不定比你想得周全得多。” 还未开席,此时都是这场订婚宴上,最亲近的人,彼此各自言谈,无拘无束。 皇帝和娴贵妃同容束和钟宜沛说着话,一副两家只好的愉快。 三位成年皇子则聚在一处,也说着话。 主要是二皇子,今日仿佛一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止不住的洋洋得意。 “大哥,四弟,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有两位兄弟观礼,我这心里,当真是熨帖极了。” 从小到大,二皇子都在和太子比较。 太子比他年长,比他名正言顺,他能比得过太子的自然是少之又少。 难得能在婚事上越过太子一头,不说比较亲家的势力,便说这订婚宴的气派便大不一样。 太子和太子妃,早早成婚,太子妃本就是太子的表妹,当初订婚也只是宇文家的人和皇家一起用了一道家宴。 哪里比得上今日,不仅有内臣,还有外使与宴。 太子板着一张脸,原本今日他不想出席,给老二这个面子,但今日有使臣在,且暗中关乎向北域示威之事,他便不得不表明立场了。 “贵妃娘娘,操心你的婚事多年,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太子的话有些讥讽。 以二皇子的年岁,早该定下正妃。 便是因为母子二人野心不小,才一直迟迟没有定下,想着挑一门能够助力二皇子夺嫡的好亲事。 就连自己的母家,娴贵妃都没有看上,只是让母家的女子做了二皇子的侧妃。 二皇子听出了太子的嘲弄,今日难得得意,想和太子好好说道说道。 一旁的四皇子姜询,见状则适时上前劝了一句,“二哥,您还要去见礼官呢,正事要紧。” 二皇子闻言,看了一眼刻漏,顾及着吉时,不再和太子多言。 拍了拍姜询的肩膀,便带着侍从去了后殿。 太子则将目光落到姜询的身上,似乎暗含打量。 “四弟,你好不容易从他手中抢走了礼部的差事。如今他要在婚事上压你一头,你就不着急?” 姜询听着太子着丝毫不掩盖的挑拨,只是淡然一笑。 “礼部的差事,皆是父皇之命,我们做儿子的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至于婚事” 姜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二哥为长,婚事自然在我这个做弟弟的前面。何须着急呢?” 太子以为姜询虚伪地说着场面话,冷哼一声,自斟自饮,不再和他搭话。 第350章 一臂之力 二皇子到后殿,和礼官交涉后,独自进入内室换上了为订婚宴特意准备的礼服。 不至于像正婚时那样郑重,但也极尽奢华,金冠玉带,可彰显风姿翩翩。 二皇子站在铜镜面前,摊开双手,好让宫女帮着换上外衫。 一双染了凤仙汁的手拿着玉戴,环上二皇子的腰,将玉带扣紧。 下一刻,却忽然伸手将二皇子的腰紧紧搂住,一股幽香扑怀,让二皇子有片刻失神,没有第一时间推开这投怀送抱之人。 反应过来后,二皇子伸手捏住那作乱的手,想要推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气若幽兰,言语带三分怨气和三分委屈,“殿下,是沁儿。” 二皇子愣了愣,猛然回身,看见了有段时日未见的容沁玉,眼神如钩,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这话问的,好让沁儿难受。”容沁玉不顾二皇子的推阻,将自己往他的怀里塞,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我同门口的守卫表明身份,借长姐的名义才得以面见殿下。” 今日日子特殊,哪怕美人在怀,二皇子也无心行风月之举。 他怕容沁玉来意不善,尽量放柔声音,手上却加大力道,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扯开。 “沁儿乖,今日不是胡闹的日子,我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办到的。” 容沁玉垂下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男人的嘴若能信,姨娘便也不会惨死了,不过是喜新厌旧的德性罢了。 “殿下,沁儿怎会胡闹呢,沁儿只是有些吃味,过了今日,便多了一个人要和沁儿分享殿下了。” 容沁玉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二皇子,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殿下,你亲一亲沁儿好不好,亲完沁儿马上就离开。” 看着眼前人示弱的模样,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让二皇子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想着自己即将迎娶姐姐,妹妹还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这等齐人之福,让二皇子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他轻笑一声,伸手点了点容沁玉的鼻尖,垂下头叼住了她的嘴唇,“真是个小调皮” 容沁玉的眼底划过计划得逞的得意,双手紧紧揽住二皇子的脖颈,和他吻得难分难舍。 原本二皇子还记得,自己需得立马换好衣裳出去迎宾,可不知怎地,这一吻竟让他越发沉溺。 渐渐地,他甚至开始忘记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满脑子只有急需宣泄的欲望。 容沁玉见二皇子彻底吸入了自己唇脂上的催情迷药,露出满意的笑,配合地褪去衣衫,任由二皇子将自己压倒在冰凉的地上。 窗沿下,一道半蹲的身影看清了屋内发生的一切后,立刻转身离开,回到了席间。 此时宾客已经来了大半,离开席的时辰也不过片刻。 做宫女打扮的十八低着头,脚步匆匆走到容晚玉身后,低声告诉了她容沁玉和二皇子发生的一切。 “应该是在唇脂上抹了药,还有周身的熏香辅助,才有如此大的药性。” 容晚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既然二妹妹如此良苦用心,做姐姐的自然该成全她才是。” 言罢,容晚玉起身,先走到钟宜沛身旁,故意朗声道,“母亲,二妹妹适才去更衣,迟迟未归,女儿有些担心,想去寻一寻。” 钟宜沛和容束正在陪着皇帝和娴贵妃拉家常,闻言都将目光投向了容晚玉。 容束皱了皱眉,本想让容晚玉在此坐着,派人去寻二女儿。 皇帝却为表和善,开口道,“宫中殿宇众多,迷路也是正常的。这样,你带上德贵,再叫几个宫女太监,一起帮着寻一寻,误了吉时便不好了。” “谢过陛下。”容晚玉俯身谢恩。 便要离去时,娴贵妃隐约察觉了有异,不甚放心,笑着道,“许嬷嬷,你也一道去吧,帮着找找。” 许嬷嬷便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和容晚玉有过两次口角,对容晚玉存了一肚子气。 得主子命令,许嬷嬷出列福身,跟在了容晚玉身侧,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中。 容晚玉笑了笑,并不甚在意,人越多,才越热闹不是。 路过宁安公主和赵国公一家时,容晚玉伸手按住了赵雅茹的肩膀。 “淑和郡主眼神最好,帮我一起寻一寻二妹妹吧。” 莫名被叫住的赵雅茹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容晚玉冲她眨了眨眼。 虽不知缘由,但还是很讲义气了站了起来,将许嬷嬷挤到一边,和容晚玉一道往后殿去。 路上,赵雅茹有心问一问容晚玉何时这么关心容沁玉了,偏偏许嬷嬷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紧紧黏着两人。 “你能不能站远些,身上什么臭味儿,熏着我了。” 赵雅茹故意横眉冷对,瞪了一眼那嬷嬷,嫌弃地皱起鼻尖。 许嬷嬷不敢得罪赵雅茹,尴尬地笑了笑,只能离远了些。 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并不觉得有什么臭味,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 趁此机会,容晚玉低声对赵雅茹道,“一会儿无论见到什么,你定要闹去正殿,让所有人都知晓此事。拜托了,雅茹。” 赵雅茹还是不知道到底何事,但用力地点了点头,“放心,交给我吧。” 有十八暗中指引,容晚玉直奔二皇子所在的殿宇而去。 门口还站着守卫,神色又是焦急又是尴尬。 他们自然听见了屋内传来的暧昧之声,但是又不敢打扰二皇子的好事,正心急如焚。 见永宁县主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过来,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脑子一抽,竟然是直接跪下了。 “你们可有看见容家二小姐?”容晚玉明知故问。 两名守卫支支吾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能回上话。 德贵则瞥了一眼那两名守卫,直接让太监动手,“你们,将门撞开。如此鬼鬼祟祟,屋内定是有人。” 太监们闻言,立刻上前,直接将门撞开。 屋内的娇喘和低吼声,混杂着一股奇怪的气息,直接曝露在众人面前。 第351章 施舍 “大胆,何人竟敢光天化日,行这等淫秽之事!” 德贵吊起嗓子大喝了一声,往前一步,挡在了两位姑娘的面前。 而屋内两人,却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 特别是将女子压制在身下的男人,还在忘情地胡作非为,全然没有注意到门被打开了。 德贵抬了抬手,立刻进去了两个太监去拉扯那两人。 二皇子此时只有满脑子的情欲之事,根本无力还手,被强拉开来,还不知耻地想要扑回去。 而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容沁玉,却是一脸惊恐地坐了起来,无力地抱住了自己,嘴里还喃喃着。 “不要,不要碰我,不要” 一个癫狂若兽,一个痛苦不已,一看便知,是男方强迫了女方。 许嬷嬷看清那人是二皇子后,险些吓晕了过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容晚玉最为冷静,伸手轻轻拽了拽赵雅茹的胳膊,让她回神,然后冲她抬了抬下巴。 赵雅茹这下也明白过来了,她本还担心容晚玉会嫁给二皇子这等人,没想到容晚玉早想好了招数。 “此事,是二妹妹主动的,我们不过是帮她得偿所愿。” 容晚玉知道赵雅茹性子赤诚,特地向她低声解释了一句。 看着佯装受害者的容沁玉,赵雅茹想起此前在猎场时她也是这副模样去勾引二皇子。 心里仅存的犹豫也没有了,回身便大步往正殿跑去。 再然后,才是德贵和许嬷嬷,两人皆是一副不忍卒视的模样,匆匆往正殿去告知自己的主子。 太监压制着二皇子,又不敢下重手,好几次险些让二皇子挣扎开来。 容晚玉便开口让他们先将二皇子带去侧殿,再打盆冷水来,让二皇子清醒清醒。 其余宫人眼中,容晚玉便是那个好事临头,却被绿了的倒霉鬼。 一时间,无人触她眉头,皆依言行事。 殿内,顷刻,便只剩下容晚玉和容沁玉两人了。 容晚玉缓缓挪步站定在容沁玉面前,容沁玉伸手抓住她的裙摆,流泪不止。 “姐姐,妹妹是被强迫的,妹妹不敢破坏姐姐的好事,对不起,对不起” 一番痛哭流涕,仿佛自己当真是无辜的一般。 “行了,省点力气,一会儿见了父亲和外人再哭也不迟。”容晚玉半蹲下身,伸手拿出手帕替容沁玉擦了擦脸上的泪。 容沁玉一愣,看向容晚玉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嘴唇颤抖,“你你什么意思?” “我哪里有什么意思,二妹妹,这些不都是你的意思吗?”容晚玉笑了笑,起身就近坐在凳子上,俯视着容沁玉。 “这等事,当年萧姨娘做过,如今二妹妹也是继承生母遗风了。” 她微微耸动鼻尖,闻出了那股熟悉的气息,“这催情的药方,都是萧姨娘留下来的吧,真是让人怀念呢。” 见容晚玉这般言语,容沁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本以为是自己拼尽全力的一搏,不料在容晚玉的眼里,却像是一出好戏。 容沁玉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孔雀一般,高昂着头颅。 “你猜到了,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输了?二皇子能娶的只有我!” “二妹妹,你从小便这样。”容晚玉淡然地看着她,并没有太多情绪,“我有的,你便也要有,不然便抢便闹。其实,你向我开口,身为姐姐,我又怎会拒绝你呢?” 前世,在被萧姨娘软禁前,容晚玉一直将容沁玉视为自己的好妹妹。 她虽然也被萧姨娘娇惯出了一身坏脾气,但是对容沁玉,可谓有求必应。 “你给的是施舍,怎么能和我自己得到的相比!” 容沁玉低吼了一声,满眼的不甘心。 “你有什么比我强,不就是出身吗,不就是你有一个出身侯府的母亲吗?如今我也是容家的嫡女了,我还会成为二皇子妃,而你,不过是一个克死未婚夫的丧门星罢了!” “你眼中的蜜糖,不过是我眼中的渣滓。”容晚玉双手交叠,气定神闲,一句话便击碎了容沁玉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今日我助你得偿所愿,不过是顾及,容家还有无辜之人需要脸面。你放心,明年你出嫁,姐姐定会给你添一份厚礼。” 容晚玉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打开大门,静待正殿之人前来。 原本德贵和许嬷嬷跑去正殿,都想的是附耳告诉皇帝和娴贵妃后殿发生的事。 但赵雅茹却快他们一步,风风火火地跑到正殿,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后。 装作惊慌失措,将二皇子和容家二小姐的苟且之事一语道破。 宁安公主被自己女儿的口出狂言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好在赵雅茹的声量不算太大,听见的只是左近之人,几乎都是皇室之人,以及容家和永宁侯府两家。 皇帝和娴贵妃的面色几变,娴贵妃当场便对着赵雅茹破口大骂起来。 “贱人,你胡说什么!” 宁安公主本还想让女儿住口,可听见娴贵妃如此侮辱自己的女儿,也是变了脸色,起身冲着皇帝道。 “陛下,雅茹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她向来心直口快,但也从不说谎。” 反倒是火上浇油了一把。 皇帝没说话,看了一眼德贵,德贵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件事。 “太子,老四,留在正殿招待来客。扶朕去后殿。” 坐得远些的客人们,只看见皇帝忽然起身,带走了许多人离开了席位,不知发生了何事。 得知老二遭殃后,心情大好的太子,连姜询也没有顾忌,拉着他笑着便去安抚客人。 “有些琐碎之事,孤和诸位先共饮一杯。” 皇帝被德贵扶着,几乎是小跑到了后殿。 娴贵妃也焦急如焚,险些站不稳身形,被许嬷嬷搀扶着,才勉强跟上了皇帝的脚步。 嘴里,还在帮二皇子说着话,“陛下,此事定然有误会,您别动气,诺儿不是这等拎不清的人” 娴贵妃剩下的劝说,在看见二皇子和容沁玉那一刻哽在了喉咙里,险些让她背过气去。 第352章 偷梁换柱 只见二皇子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 容沁玉则穿着一件明显临时寻来的外衫,虽然努力包裹自己的身躯,但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眼便可见暧昧痕迹。 地上则还有两人散落混在一处的衣物,那身为订婚宴新做的衣裳,已是不忍直视。 容晚玉本是坐着,见到一众人来,起身向皇帝和娴贵妃行礼。 “臣女参加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垂首片刻再抬头,面上羞愤皆有,起身后,站到了钟宜沛身旁,被她半搂在怀中。 未等皇帝发话,容沁玉忽然呜咽一声。 “陛下,娘娘,臣女,臣女不识宫中殿宇,误入此处,二殿下却,却” 在皇帝狐疑的眼神和娴贵妃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容沁玉一咬牙,没再分辨,而是猛然起身,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沁儿已失清白,无颜再苟活于世——” 对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竟是无一人上前阻拦。 离柱子最近的是十八,她十分迅捷地伸出了一条腿,将容沁玉绊倒。 冲势被减缓,容沁玉踉跄一步,还是撞在了柱子上,但只是淤青了一片,不至头破血流。 “二妹妹——”容晚玉配合地扑了上去,将容沁玉抱在怀中,声泪俱下。 “你为何这么傻,再如何,命才是最重要的啊。” 容束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电光火石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猜测。 自家二女儿从前钟情于二皇子,他是知道的。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容沁玉胆大至此,竟然敢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等事。 熟悉的场面,让他想起了在容府里,容沁玉和门客私会之事。 这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认定,即便二皇子难逃干系,容沁玉也绝不可能毫无参与。 但,此时此刻,要保住容府上上下下,容沁玉只能是被迫的。 “傻丫头,你还有父亲,还有母亲姐姐,什么坎迈不过去啊!” 容束相通这一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皇帝腿边,开始捶地抹泪。 跪在一旁的二皇子还有些浑浑噩噩,迟钝地看向了姐妹俩,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 “这都是这贱人的一面之词!陛下,诺儿他” “住嘴!”皇帝忍了又忍,开口呵斥了娴贵妃,又一脚将二皇子踢倒在地,满眼的怒其不争。 皇帝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猜测容家次女故意勾引皇子,毕竟这样的手段在后宫屡见不鲜。 但容沁玉果决赴死的行为,打消了大半的怀疑,加之二皇子此前在寒山寺,企图对容沁玉行不轨之事,也有确凿前科。 除此外,容束是朝廷重臣,容晚玉身后还有开国之家的永宁侯府。 皇帝必须立刻做出一个态度来,不寒了老臣新贵之心。 二皇子被踢翻在地,头脑也清醒了不少,他捂住被踢中发疼的肩膀,挣扎着起身,看见了衣衫不整哭成泪人的容沁玉,心中凉了半截。 如果此时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那他便也枉为皇子了。 一瞬间,他看向容沁玉的眼神,狠毒如蛇蝎,恨不得将这个满口胡言的贱人立刻杖杀。 但他不能,父皇对他在这件事上已经失望过一回,不能再有第二回了。 便是容沁玉现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迫的,二皇子也无法反驳。 因为他和容沁玉暗度陈仓已久,容沁玉知道他太多的秘密。 如果此时他将这盆脏水泼回给容沁玉,他害怕容沁玉会直接将两人的关系曝露,来个鱼死网破。 二皇子的沉默,让娴贵妃如坠冰窟。 她蹲在二皇子身边,用力地摇晃着他,“诺儿,你快告诉你父皇,你是被这个贱人陷害的啊!” 屋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之际,容晚玉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跪了下去。 “陛下,臣女有一言,望陛下首肯。” 这件事发生至此,似乎最大的受害者便是容家两姐妹。 姐姐本是已经半只脚踏入皇室的二皇子妃,如今却亲眼看见二皇子和自己妹妹发生了关系。 妹妹则更无辜些,只是入宫参宴,却莫名失了清白。 皇帝这个指婚人,此时尴尬至极,冲容晚玉点了点头,“你说吧。” “陛下金口玉言,赐婚二殿下与我容家嫡女成婚。容家上下荣幸之至,莫不敢辞,今日是二殿下和二妹妹的订婚宴,两人不过年轻气盛,行了逾矩之事,还望陛下开恩,准许订婚宴照常进行。” 容晚玉的话,仿佛给众人指了一条明路。 圣旨上本就没有言明嫁给二皇子的到底容家哪一个小姐。 如今虽是将计就计,但至少可以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赵雅茹适才只是让皇室最亲近之人知晓了这等丑闻,有皇帝在,他们也不敢将此事对外透露半分。 此时若让二皇子和容沁玉出现在宾客面前,那在外臣和使臣面前,尽管不能消弭揣测狐疑,至少面子上并无大碍。 皇帝可还记得,自己想要大办这订婚宴,为的不是给二皇子和娴贵妃脸面。 而是要让北域诸部知道,北域对澧朝的不敬,根本无碍澧朝大势。 正当皇帝动心,思索此时是否可行时,娴贵妃又不甘开口。 “不可!圣旨上分明写的就是娶容家嫡女,谁人不知,容家只有容晚玉你一个嫡女!” 二皇子成了锯嘴的葫芦,娴贵妃只能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她当初答应儿子求娶容晚玉,看重的便是容晚玉的出身。 容沁玉不过是容家庶女,且没有母族可依,和容晚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搂着容沁玉的容束听了容晚玉的话,心中大呼可行。 左右是和二皇子结亲,嫁哪一个女儿对他而言都一样。 容晚玉的这个想法,既能化解皇帝和容家此时的尴尬,也能让二女儿免于失去清白自戕的命运。 “娘娘此言差异,臣家中三个女儿,如今都已记在拙荆名下。容家族谱上明明白白写着,沁儿也是容家嫡女。” 容束起身,跪在了容晚玉身旁,对着皇帝哭丧着脸。 “陛下,请陛下可怜臣为父之心,给小女一条活路吧。” 第353章 局势已定 容家提出要嫁次女为二皇子妃。 娴贵妃则满是不甘,哀求皇帝一切照旧,“至多不过,姐妹二人同时嫁给诺儿,也算不亏待你们容家。” 在娴贵妃看来,她的儿子千好万好,容晚玉已是高攀,更何况容沁玉。 从进入后殿便一直没有说话的永宁侯府老夫人闻言,终是坐不住了。 她拄着拐杖起身,容晚玉和钟宜沛见状,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老夫人搀扶住,缓缓挪步到了皇帝面前。 永宁侯府满门忠烈,老夫人的丈夫因旧伤去世,两个儿子也战死沙场。 皇帝见老夫人看向自己,也难免有所动容,用眼神制止了还在胡搅蛮缠的娴贵妃。 ”陛下,老身膝下福薄,孙辈,除了舟儿,便只有晚丫头一个了。“ 老夫人紧握容晚玉的手,未语先叹,“大郎二郎,为国赴死,死得其所。老身的女儿却是红颜薄命,只留下一双儿女。” “老身不求孩子们荣华富贵,只愿他们顺遂自在。” 当年的永宁侯府,祖辈是开国功臣,当朝又有重兵在握,家势可谓如日中天。 刚刚登基的皇帝,对永宁侯府多有依仗,但随着战事平息,也难免心生忌惮。 如今看着永宁侯府,荣光不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烈士亲眷满眼含泪地站在自己面前,皇帝也有些于心不忍。 更多的,是一份不便外道的愧疚。 “老夫人的意思,朕明白。” 皇帝负手而立,看向容晚玉,也叹了口气。 “说来,许是你的缘分不该由朕来赐,两回皆是罢了罢了。” 皇帝将目光投向二皇子和娴贵妃,特别是看见瑟缩在一旁的二皇子,只觉得多看一眼就折寿几年,狠狠拂袖。 “来人,给二殿下和容家次女梳洗打扮,半个时辰后,订婚宴照旧。” “陛下——”娴贵妃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她伸手想要抓住皇帝的衣袖,却被皇帝直接甩开,颜面尽失。 容家人以及永宁侯府前来观礼的老夫人以及二舅母上官氏,则一同俯身,向皇帝谢恩。 “谢陛下隆恩。” 容沁玉跪在最末,她极力压抑着自己满心的欢喜,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心中默念着,姨娘,您看见了吗,女儿马上就要成为二皇子妃了!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有宫人将容沁玉和二皇子各自带到两处重新梳洗换衣。 容家人和永宁侯府的人则主动告退,回去了宴席之上,给皇帝和娴贵妃留下了独处的地方。 皇帝看了一眼德贵,德贵会意,立刻带着剩下的宫人退到殿外等候。 殿内只剩下了皇帝和娴贵妃两人。 大局已定,娴贵妃有些失魂落魄,从生下二皇子,她就满心在为二皇子的未来筹谋。 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是娴贵妃对二皇子既定的计划,她精心挑选了多年,没想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娴贵妃甚至没有注意到屋内只剩下了她和皇帝。 “不可能,诺儿定然是被陷害的”她嘴里还呢喃着不可置信的话语,回身直接扑倒在地上,搜罗起了散落一地的衣衫鞋袜。 皇帝对此冷眼旁观,甚至有些失望,却并未阻止娴贵妃的举动。 娴贵妃入宫多年,对女人间勾心斗角的把戏烂熟于心,自然知道要挑起一个男人的欲望有太多方法。 她在那堆衣物中不停翻找,便是希望能找到证明容沁玉主动勾引二皇子的证据。 然而无论她如何找,都没有找到任何的药物。 直到一根珠钗混在衣衫中,扎破了她的掌心。 她吃痛地收回手,目光落在那根珠钗上,瞬间怔住。 娴贵妃背对着皇帝,皇帝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只看见娴贵妃似乎醒悟过来一般,转身跪倒在自己脚边,痛哭不已。 “陛下,是臣妾无能,是臣妾没能管教好咱们的孩子陛下,您责罚臣妾吧,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原本皇帝看向娴贵妃的眼神已是逐渐冰冷。 此时见她幡然醒悟,不再执迷不悟,才有了些许的回转。 “起来吧,你也说了,诺儿是咱们的孩子,你若有错,那朕岂不是也该与你同罪?” 有了皇帝这番话,娴贵妃自然不能再固执己见继续请罪。 她缓缓起身,却还是一副羞愧难当的神情,在皇帝面前深深埋下自己平日高扬的头颅。 看着平日最是威风的贵妃如此神情,皇帝不免一叹,伸手拉住她的手。 “你啊,就是太要强。从前皇后还在,你就万事都要和皇后一争高下,如今皇后不在了,你就要让你的儿子和太子争个胜负。” 娴贵妃心中一突,含着泪抬头看向皇帝,反手勾住皇帝的手。 “是,臣妾自认是最爱陛下的人,臣妾从前莽撞,哪怕是皇后,也觉得不如臣妾深爱陛下。” 她偷梁换柱,将皇帝口中的要强,化为对皇帝的一腔深情。 “太子是嫡长子,自然比诺儿好上数倍。只是臣妾认为,陛下和臣妾的孩子,无论是何身份,也该成为最出色的那一个,这才逼着诺儿事事争胜。连婚事也” 说到最后,娴贵妃已是哽咽难言,只化为一句,“臣妾知错了。” “好了好了,你瞧瞧你哭的,妆都花了。”皇帝和娴贵妃是自幼相识的情谊,这番话在他耳中是相当有分量的。 见娴贵妃哭的伤心,皇帝反而笑了,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诺儿在男女之事上,是不懂事。但朕的孩子,纵使有小节也无妨,来年待他成婚了,也便会慢慢收心懂事的。” 娴贵妃趴在皇帝怀中,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再不敢反对被更改的婚事。 皇帝和娴贵妃正柔情蜜意时,正殿内也热闹得很。 容晚玉和钟宜沛先扶着老侯夫人回到了席位上,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安抚着老侯夫人的心绪。 皇室中人的目光,则大都落在了容晚玉的身上。 所有人都认为,今日订婚宴的主角是容晚玉和二皇子。 却不料被自己的妹妹横插一脚,如今还跟没事人似的,又回到了席位上。 这些眼神中有好奇,有鄙夷,有关切,但容晚玉都没有放在心上。 第354章 重头戏 “祖母,今日之事......是孙女让您操心了。”容晚玉一改适才在皇帝面前的灵活变通,跪坐在外祖母身边,将头低了下去。 钟宜沛也一脸愧疚,挽住母亲的手,“不,是沛儿没本事,料理不好容家内宅之事,还要让母亲劳心。” “行了,你们一大一小,在这儿挤兑我呢?”老夫人却一脸轻松地笑了笑,左拍拍容晚玉,右拍拍钟宜沛。 “这件事,你们都做得不错。无论一家人有何等龃龉,终究是互相牵绊。如此既摆脱了这桩无妄的婚事,也没有累及容家的名声。” 老夫人虽然嫁给老侯爷后,后宅安稳,没有乱糟糟的钩心斗角。 但出身大家族,这些手段伎俩,在她老人家眼里,实在是不够看。 今日之事,最终还是因为妥协二字。 容晚玉不想嫁给二皇子,故意让容沁玉行种种手段,但却不能让此事定义为容家次女勾结二皇子。 因为除了容沁玉,她还有容秀玉这个小妹妹。 大户人家嫁娶,考虑良多,名声便是极为重要的一条。 虽然谁人家的后宅都会有些脏心烂肺之事,但在外的名声却比真正的家风更为有力量。 不仅如此,若此事定义为容沁玉主动勾引皇子,那皇帝也不会退让一步,允许换婚。 眼下的结果,可谓一石二鸟。 坐回临近席位的容束,面上还挂着笑,背后却出了一层冷汗。 适才发生的一切,让他此时心还突突跳着。 有心想要寻夫人说说话,或者安慰一番婚事落空的大女儿。 眼巴巴看着容晚玉和钟宜沛却始终簇拥在老侯夫人身边,似乎没有回自己身边的意思。 容束只能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连喝了好几杯,压压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皇帝和娴贵妃从后殿回到了正殿。 两人依旧是携手而入,娴贵妃似乎重新上了妆,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什么。 容晚玉看向娴贵妃时,娴贵妃正好也看向了她。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一触即分,娴贵妃甚至冲着容晚玉笑了笑,一派和善模样。 倒让容晚玉在心中感叹,到底是把持后宫多年的贵妃,不过片刻,就能平复心绪,看模样,连皇帝的心都安抚住了。 除了知晓内情的皇室,席位稍远些处,坐着硕国和夜鹮国使臣。 齐鸣竹歪着头,将目光投向容晚玉,玩味一笑,同身旁的阿既说话。 “今日虽永宁县主穿着简素,却难掩国色之姿。不被随意采撷,也是好事。” 另一侧的夜鹮国国主也看了一眼,却有不同意见,“美则美矣,却瘦弱了些。倒不如淑和郡主,看着十分健朗。” 齐鸣竹没想到夜鹮国国主会跟自己搭话,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调侃道,“听闻国主尚未娶亲?” “不错,我一直想着求娶一位澧朝贵女为后。”夜鹮国国主半点虚与委蛇也无,爽朗大方地承认了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殿下也尚为娶妻吧?莫不是也有和澧朝亲上加亲之意?” 齐鸣竹被口无遮拦的夜鹮国国主哽了一下,连连摆手,“我年岁还小,暂未考虑嫁娶之事。那便先助国主心想事成,娶得良人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唱礼太监缓步出列,站在了皇帝身旁。 “吉时已到——” 闲谈的众人闻言立刻敛声,有更多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容晚玉身上。 外客眼中,今日订婚宴定然是二皇子和永宁县主。 此时到了行礼时刻,永宁县主却依旧稳坐着,不免让人奇怪。 还未弄清缘由,紧接着,便看见一对男女从正殿外缓步而入。 女子着一身粉衫,满头珠翠,浓妆粉饰,要不是身形窈窕,几乎难辨年岁。 早几年,萧姨娘带着容沁玉出席了不少宴会,这张面容众人也不陌生,因此才更为惊讶。 和二皇子订婚的,竟然不是容家嫡女,而是容家次女? 娴贵妃傲然的性子,在席者几乎无人不知,都没想到她会给二皇子选一个母家不显的正妃。 但无论如何惊讶,当初赐婚的圣旨上,也没有指名道姓,此时倒也说得过去。 二皇子换上了备用的礼服,先前那套则已经成了一堆碎布。 比起娴贵妃的收放自如,二皇子的功夫显然还不到家。 他的脸几乎沉得能滴下墨来,和身旁的容沁玉隔着足足一人的距离。 他步伐极快,丝毫没有顾忌身旁的容沁玉,几步并作一步站定在了正殿中央。 容沁玉轻咬下唇,心中涌起委屈之情,但面上不甘显露,只能加快步子,勉强跟了上去。 因为今日只是订婚,便没有那样多繁琐的礼节,大把的时间还是留给了皇帝发话。 看着眼前的一对怨偶,皇帝连场面话都不想多言,三言两语将订婚宴之事带过。 娴贵妃也只是走了过场,随手取下一件首饰赐给容沁玉当做见面礼。 原本该是重头戏的两人,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了所有仪程,各归其位。 皇帝则拉着使臣和外臣,大肆谈论起了此前和北域的龃龉。 “澧朝向来,和诸部别国友好往来,如今却有不轨之徒,意图作乱,实在是让人寒心,也让人耻笑。” 齐鸣竹知晓皇帝的意思,没枉费这段时日皇帝对他的格外厚待。 起身冲着皇帝举杯,表明态度,“陛下宅心仁厚,澧朝有大国之威,闲杂宵小,不足为惧。” “说得好!”皇帝笑拍案桌,和齐鸣竹对饮一杯,“虫蚁何惧?若贼心不死,便是自讨苦吃。” 这番话,自然有人,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向北域。 皇帝和齐鸣竹,一个高调表态一个刻意恭维,加之附和其言的群臣,一时间席间倒是热闹非 第355章 夜鹮国求娶 “夜鹮国至今尚无皇后,我想求娶澧朝的淑和郡主为后。” 夜鹮国国主言辞恳切,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了正在吃吃喝喝的赵雅茹。 赵雅茹一口点心差点哽住,被呛得咳嗽连连,在她身旁的宁安公主立刻给她拍背顺气。 “母亲,我不要......”赵雅茹缓了口气,立刻抓住宁安公主的衣袖,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她与那夜鹮国国主,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更别提男女之情。 婚嫁之事,她一拖再拖,就是不想拘泥于后宅之中了此一生。 自然更不愿意嫁到别国,和亲朋好友数年难得一见。 宁安公主安抚地捏了捏赵雅茹的手,低声劝慰道,“别怕,还有爹娘在呢。此事,陛下也未必会答应。” 赵国公也难得对受了惊吓的女儿和缓了面色,拍了拍她的肩膀,暂且没有言语,且观皇帝如何应对此事。 皇帝似乎也没想到夜鹮国国主开口是为了求亲,愣了半晌,而后皱起了眉头。 和亲,确实是两国交好的常用手段,但也并非任何国度都可以向澧朝开这个口。 好比硕国,硕国国力强盛,虽然此前曾兵败澧朝的永宁侯之手,但也不过是险胜。 此后硕国主动向澧朝求和,除了退让一步的种种条件外,便提出了一点,想要求娶一位澧朝公主为妃。 澧朝作为战胜国,衡量了两国国力相近的情形,还是答应了这个请求,嫁去了一位公主,以谋两国和平。 但夜鹮国,不过是南方诸小国中的一个,以农业见长,却地势艰险,国力比澧朝一州尚且不如。 皇帝摸了摸下巴,冲夜鹮国国主笑道,“我澧朝讲究两姓之好,这婚娶之事,也得郎情妾意才好。国主远道而来,只怕淑和连国主为人处世都不甚了解,突然谈及婚嫁,是否太鲁莽了些?” 到底,对方也是一国之主,澧朝皇帝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他看来,自己这已经是在给对方台阶下了。 夜鹮国国主若是识趣,就该顺着这话,暂且按下此事不表。 若私下态度诚恳,再来请求一番澧朝皇帝,不定他还愿意从大家贵女中择一个嫁去夜鹮国。 郡主之身,实在是有些过了。 澧朝皇帝却未料到,夜鹮国国主就是一根死脑筋。 听了澧朝皇帝的话,夜鹮国国主竟是直接走到了赵雅茹面前,开始自报家门。 “淑和郡主,我乃夜鹮国国主夜问桑,年三十有一,虽有几位嫔妃,但中宫之位空悬。你若嫁给我,便是我夜鹮国的皇后,一切待遇绝不会比你郡主之位差。” “我嫁你个——”赵雅茹也在家里的安排下,相看过一些年轻男子了。 还是第一次遇见开口就如此冒犯之人,被气得张嘴就想开骂。 宁安公主知晓自己女儿脾性,见她张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把按住她,将她的嘴捂住。 “夜鹮国国主好意,只怕本宫是要辜负了。”宁安公主起身,将女儿挡在身后,冲夜鹮国国主微微颔首。 再侧身对着皇帝行礼道,“小女确实到了适宜婚嫁的年纪,开春后,妹妹便一直替小女相看着,前不久已定下了此事,只是六礼未成,还未告知皇兄。” 夜问桑丝毫没有眼力见的表现,让澧朝皇帝也是如鲠在喉。 听见宁安公主开口转圜,皇帝才缓了口气,笑着拍了拍手。 “这倒是好事一桩,今日本就是老二的订婚宴,他表妹如今也定下了姻缘,可谓喜上加喜。” 言罢又看向夜问桑,眼底已是染上了淡淡的不快。 “淑和这孩子和国主无缘,此事便作罢吧。” 众人都一位此事便了了,未料,夜问桑还是站定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赵雅茹。 “我在京都也留了一段时日,并未听闻淑和郡主已有婚约,不知是哪家公子?” 如此直勾勾的问话,连一向好脾气的赵国公和宁安公主夫妻都感到了冒犯。 宁安公主面色稍冷,“此事乃是本宫家中私事,就不用向夜鹮国国主报备了吧。” 见夜问桑还要再说,姜询站了起来,将他请回了本来的席位。 “夜国主,今日还有绝佳的歌舞上演,不如我陪国主小酌几杯,一起赏看。” 姜询陪着夜问桑落坐席间,宫人也很有眼力见地传上了歌姬舞姬。 赏心悦目的歌舞,很快便冲淡了刚刚席间尴尬的气氛。 被姜询半拉半劝,夜问桑才坐了回去,心中犹有不甘,借着歌舞声,也没避讳,直接问姜询。 “四殿下,我求娶淑和郡主,全然一片真心,难道澧朝是看不上我夜鹮国吗?” “夜国主哪里的话。”姜询亲手替他倒了一杯酒,将酒杯塞给夜问桑。 “姑母替淑和表妹相看之事,我可以作证确有其事。只是这姑娘家的婚娶之事,未定之前自是不会四处宣扬,所以国主在京都才未听闻过风声。” 此前,夜问桑和姜询便相谈甚欢,见他言之凿凿,这才略宽心了些。 夜问桑仰头喝掉杯中酒,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淑和郡主不行,澧朝总还有别的适龄贵女吧?” 姜询看向夜问桑的眼神隐含打量,笑着问道,“国主这是只想求取我澧朝贵女为后?此前也未听闻国主有这个打算。” 坐在夜问桑身旁的齐鸣竹,把夜问桑刚刚的举动全然当作了笑话看,笑意难收。 此时听见姜询和夜问桑的谈话,他还要凑上前去,横插一脚。 “我也是适才才听夜国主提起。只是,据我所知,陛下膝下应无适龄公主可嫁娶,郡主中,长公主之女还年幼,淑和郡主又已名花有主,夜国主不如眼界再放宽些。” “殿下的意思是?”夜问桑侧首看向齐鸣竹,倒是当真 第356章 和亲后闻 宴席散去,皇帝让德贵传话,让姜询单独留和他去御书房谈话。 看够了热闹的太子,本是难得欢欣,见姜询跟着父皇的步伐离开,眼神又沉了下来。 二皇子则毫无心思再留在这儿,被娴贵妃叫着去了母妃的宫殿。 刚到御书房,皇帝便回身问姜询,“夜问桑到底何意?” 席间,夜鹮国国主的不识抬举,让皇帝心生不快。 见姜询主动去解围,加之他如今在礼部主事,便将姜询单独留下询问此事。 适才的事,让姜询也有些错愕,不过他已经弄清楚了夜鹮国国主的心思。 此时被问及,姜询有条不紊地解释道,“夜国主所求,并非仅仅是澧朝贵女,而是一个出身澧朝的皇后嫁妆所携的农事要术。” “早听闻夜鹮国以农桑为重,原是如此。”皇帝得知缘由,才算和缓了些颜色,但紧接着便是一声嗤笑。 “不过开口便要求娶我朝郡主,仅凭夜鹮国的国力也实在可笑。” 夜鹮国虽小,但在南方诸国中也有一定威望。 姜询见父皇如此轻视夜鹮国,心觉不妥,出言相劝。 “父皇,我朝待南方诸国,向来恩威并施。夜鹮国一国之力虽弱,但此番入京也是代表着南方诸国而来,便是不和亲,可也给予一些新的农具或者种子一类......” 未等姜询的话说完,皇帝就摆手否决了他的提议。 “再过几日,使臣就要返程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和硕国的关系。”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铺在桌面上的舆图,拿起一枚战旗,重重搁在了北域的地界上。 “开春后,和北域必有一战。硕国的态度十分重要,不必花费心力在其余事上。” 从小到大,皇帝都是言出必行的性子,姜询知晓自己无法让父皇改变心意,只能自己事后稍微修补一下和夜问桑的关系。 正当姜询捉摸着,要给夜问桑准备些什么送别礼,皇帝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可听说你淑和表妹和哪家定了亲?” 在席间,宁安公主以女儿已相定婆家,拒绝了夜问桑的直言求娶。 皇帝附和其言,只是因为看不上夜鹮国的势力,并不知晓宁安公主的话是真是假。 姜询心里一咯噔,回话便有些模棱两可起来,“今年开春后,姑母确实有问询过儿臣可有识得未婚的青年才俊,想来给表妹多有安排,有无结果倒是不知。” 皇帝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仿佛适才不过是一句戏言,挥挥手,让姜询退下。 从御书房离开后,姜询直奔赵国公家。 听闻四皇子前来,才到家歇息片刻的赵国公立刻赶到正门相迎。 “臣参见四殿下。” “国公不必多礼,我来是因表妹的婚事。”姜询开门见山,隐含担忧,“淑和表妹,可当真定亲了?” 赵国公没想到,今日二皇子的订婚宴上,自家女儿的婚事到成了热议之事,苦笑一声。 “若真定了倒也好,殿下里面请吧,正好永宁县主也在,也为此事而来。” “容晚玉也在?”姜询倒是没想到宴席散去,容晚玉没回容府,而是来了这里,惊讶之余,还有几分欣喜。 赵国公目光如炬,自然看出了姜询一瞬间亮了不少的眼神,不过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姜询跟着赵国公往花厅走去,还在走廊,便听见了容晚玉安慰赵雅茹的声音。 “那夜问桑,不过此前万寿节远远见过你一面,求娶你定然是为了两国交好。而陛下,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是谁私下揣测圣意,该当何罪?”姜询压低了声音,故意在门口先吼了一嗓子。 把屋里几人吓了一跳,才笑着负手而入,看向略带惊愕的容晚玉,“你倒是说说,父皇为何不会答应,说得有理,本皇子便不追究你揣测圣意之罪。” 见是熟人,宁安公主和赵雅茹才松了一口气。 容晚玉则不急不缓的起身,朝着姜询一拜后娓娓道来。 “澧朝与北域战事在即,此时陛下最看重的是和硕国的关系。澧朝和硕国和亲在前,因此两国结下两姓之谊。 “若此时将郡主嫁去夜鹮国,难免会让硕国认为澧朝对硕国和夜鹮国一般看待,失了亲厚之意。” 容晚玉说完,还故意冲姜询拱拱手,“殿下以为,臣女所言可有道理?” 不仅是姜询,就连赵国公也感叹容晚玉见地之深。 此事看似只是夜问桑求亲,实则事关澧朝和邻国多方的关系。 皇帝的拒绝,绝不仅仅是因为个人对夜鹮国的轻视,如容晚玉的猜测一般,还有硕国的原因。 “你猜得不错。那不如再猜一猜,父皇为和硕国交好,还有何意?”姜询合掌而坐,少了调侃之意,多了几分凝重。 容晚玉闻言一愣,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思考起来。 订婚宴散去后,容束带着亲眷火急火燎地便想赶回容府。 容晚玉看出来了,容束对容沁玉的自作主张十分不满。 但她却没心思去看容沁玉的笑话,而是向父亲请求,到赵国公家做客。 今日订婚宴一事,容束看来,便是大女儿容晚玉丢了天大的脸面。 觉得她此时定然心中郁结烦闷,容束知晓容晚玉和淑和郡主交好,故此也没有拒绝她去赵国公家的请示。 容晚玉陪着赵雅茹是因为知晓赵雅茹的性子,定然会因婚事焦急,想着来开解她一番。 此时姜询的话,以及适才两人才说完的话题,让容晚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一脸茫然的赵雅茹,犹豫着吐出了四个字,“亲上加亲。” 此话一出,宁安公主和赵国公都变了脸色,将目光投向了姜询,希望他会否定这个答案。 姜询却叹息一声,点了 第357章 月老难为 看着头转得跟拨浪鼓一般的赵雅茹,容晚玉于心不忍,但还是告诉了她此时严峻的形势。 “殿下的意思,是说陛下也许有意让你嫁给硕国皇子齐鸣竹,让澧朝和硕国亲上加亲。” “什么!?”赵雅茹听明白了这哑谜后,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夜问桑不够,怎么还来了个齐鸣竹?” 赵雅茹哀嚎一声,抓住宁安公主的手,“母亲,我不要去和亲,哪一个都不去!” 宁安公主心疼不已,将女儿搂在怀里安慰道,“不去不去,咱们哪里都不去,就留在京都。” 姜询和赵雅茹虽是表兄妹,但关系并不算亲近,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便只和赵国公谈论此事。 “我才从御书房出来,父皇只是问了一句表妹是否定了亲,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容晚玉也镇定下来,想起此前赵雅茹说过她已经相看了一些人家,“席间公主所言郡主定了亲,可当真有此事?” 宁安公主和赵国公对视一眼,夫妻一起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夫妻二人对女儿一直宠溺有加,连婚嫁之事也由着她的性子。 虽然今年让赵雅茹相看了不少,但只要赵雅茹说一个不字,他们就立刻否决一家。 如此挑挑选选,哪里还有什么好的人家。 容晚玉看向哭丧着脸的赵雅茹,也知晓她的性子,心里只想着以武报国,定然是没有真心去应对选亲之事。 使臣离京在即,若皇帝当真动了和硕国亲上加亲的心思,难免这几日不会传旨让赵雅茹入宫。 眼下最好的机会,便是让宁安公主在席间的话成真。 皇帝认可过的婚事,便是六礼未成,只要摆到明面上,身为一国之君,他也不便让赵雅茹悔婚另嫁。 “这里都是自己人,本宫也不藏着掖着了。”宁安公主将怀中的女儿扶正,按住她的肩膀直接问道。 “此前相看的最后一人,你至少还去见了三回,可是对他有意?” 知女莫若母,宁安公主给赵雅茹挑的婚事,并不看重门第,基本都是武将之后。 想着赵雅茹整日喜好舞刀弄枪,寻个和她脾性相投的,说不定会让她接纳婚事。 赵雅茹没想到母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会提起此事,下意思看了一眼容晚玉,然后支支吾吾的,半晌没有个定论。 宁安公主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无奈地笑着向容晚玉和姜询解释道。 “她呀,上回相看的也是熟人,你们都认识。” 容晚玉和姜询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片茫然。 两人都认识的适龄未婚男子,还和赵国公家门当户对的...... “我表兄?” “钟衍州?” 两人忽然反应了过来,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宁安公主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耐心地和赵雅茹分析,“你和钟家公子见了三回,也没跟爹娘说不喜欢。眼下你的婚事迫在眉睫,只要你点头,母亲便亲自去永宁侯府提亲。”.z. “便是雅茹喜欢,那也该钟家小子上门给咱们提亲才是吧?”一旁的赵国公听到这,有些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便是平日觉得女儿不思进取,不像寻常闺秀贤淑雅静,心底里,赵国公还是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的。 “这不是情形所迫吗,这些细枝末节,咱们也没时间顾忌了......”宁安公主心中着急着,没忍住白了一眼自家夫君。 在宁安公主面前,赵国公向来是说不出一个不字的。 对着夫人赔上笑脸,然后赵国公再爱怜地看向女儿,“茹儿,你到底怎么想的,和爹娘说说吧。” 赵雅茹憋得脸通红,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扔下一句,“我想一个人静静。” 就扔下了一屋子的人,自顾自地跑去了自己的院子。 看着女儿落荒而逃的背影,宁安公主没唤住,叹了口气,略带歉意看向容晚玉和姜询。 “真是不好意思,平日将茹儿惯坏了。有劳你们记挂着她的事。” 姜询摆了摆手,一脸真诚道,“您是我的姑母,国公对我有再造之恩,雅茹是我的表妹,这是我应该做的。” 容晚玉则起身向宁安公主和赵国公福身请示道,“公主,国公,让我去和郡主单独聊一聊吧。” 宁安公主点了点头,让自己的贴身丫鬟给容晚玉引路,“去吧,茹儿和你关系亲近,定然愿意听你好好说话。有劳县主了。” 在丫鬟的带领下,容晚玉很快便到了赵雅茹的房门口。 她刚敲响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了闷声闷气的声音,“我想自己静静,别来......” “是我,容晚玉。” 自报家门后,等了片刻,赵雅茹还是起身来给她开了门,依旧丧着一张脸,“晚玉,你进来吧。” 关上门,赵雅茹又把自己塞进了厚厚的被褥中,将头也盖上,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理会那些烦心事。 容晚玉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床边,支着头和她说话。 “雅茹,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呀?” 那坨被褥蠕动了半晌,在憋死自己之前,赵雅茹将自己摊平,伸出了乱糟糟的脑袋,哀嚎一声。 “我的婚事,为何自己做不得主啊!” 哀嚎完,她一骨碌坐起来,拉着容晚玉,“晚玉,你和二皇子订婚的事,是不是也是被迫的?” 容晚玉点点头,伸手帮赵雅茹理了理披散的头发,“是陛下赐婚,我并不愿意。所以订婚宴上,才让你帮我。说来,还要多谢你。” “又是陛下,陛下是一国之君,又不是月老,怎么整日就想着给别人赐婚!”赵雅茹嘟嘟囔囔抱怨一通。 “你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想嫁给二皇子的妹妹,我身边,只有已经成婚的兄长。” 容晚玉摸了摸赵雅茹的头,轻轻按着安神的穴位,帮她冷静下来。 “你若当真不想成婚,也还有别的法子。只是,我想先问问,你对表哥到底有没有那份心思?” 容晚玉伸手刮了刮赵雅茹的鼻尖,用了些力道,让没有防备的赵雅茹吃痛地缩了缩脖子。 “和表哥还私下见了三回,这种事,都没和我提及半分,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赵雅茹哎呀一声,上前揽住容晚玉的脖子,撒娇道,“当然,你可是我赵雅茹最好的朋友!” “至于钟衍州嘛......”赵雅茹的眼神游移不定,语气也犹豫了起来。 第358章 至交好友 几个月前,赵雅茹曾登门容府。 那日离去时,便被家中又安排了一场和武将之后的相看。 当今澧朝重文轻武,皇帝手握兵权,派去驻守边疆的,都是沾亲带故的亲信。 且数年来,澧朝和邻国少有战事,至多不过是一些难动干戈的摩擦,士兵们大多时候都只是负责戍守之职。 因此,青年才俊从武难有出路。 哪怕是祖辈上以武立家的,年轻一辈也大都从文从仕。 故此,便是宁安公主精心挑选了一些武将之后和赵雅茹见面,也难得能入赵雅茹眼的男子。 见面后,赵雅茹二话不说,便和人比武,只愿和赢了自己的男子再见第二次。 如此别开生面的相看之下,无一人生还。 甚至还有因为赵雅茹没收住力道,被打伤后,还要赵国公派人去赔礼道歉的存在。 “堂堂热血男儿,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赵雅茹提起这事,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容晚玉闻言险些笑出声来,扶了扶额头,“但你是相看夫婿,又不是将军选士兵......所以,只有表兄一人赢了你?” “没有赢!”赵雅茹咬字坚定,高昂头颅,仿佛一只战意昂扬的大公鸡。 “顶多,顶多是打了个平手。” 后一句话,嘟囔带过,赵雅茹可疑地将目光移开,耸了耸鼻尖。 熟悉她的人知道,这是她说谎的表现。 “行,打平了。所以,你们才有之后的第二次见面?”容晚玉装作睁眼瞎,顺着赵雅茹的毛捋。 “那,那是本郡主说话算话。”赵雅茹语气并不十分坚定,但也没否认之后和钟衍舟确实又私下见过两回。 若是在此前,容晚玉知道这件事,少不得要促狭赵雅茹。 可眼下形势紧迫,容晚玉顾不得再和赵雅茹打马虎眼,拉着她的手,认真道。 “雅茹,我知晓,要让你短短几日匆忙定下婚事,是有些委屈。但若被选中和亲,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听了容晚玉的话,赵雅茹将头埋了下去,有些沮丧。 容晚玉握紧她的手,仿佛这样便可以给她力量,“表兄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若是作为成婚对象,表兄绝对不输你此前相看的那些贵家公子。” “只要你点头,这事不用你或者公主出面,我去同表兄还有外祖母说。” 回应容晚玉的,是一声仿佛蚊虫一般的嗯声。 得了赵雅茹的准信,容晚玉高悬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依她对钟衍舟的了解,钟衍舟对赵雅茹这样脾性的女子,绝对是不讨厌的。 至于喜欢与否,能让钟衍舟答应私下见面,想来好感是有的。 “公主,一会儿我便去永宁侯府,寻表哥和外祖母商谈此事。” 从赵雅茹的闺房出来,容晚玉便回到了花厅和宁安公主以及赵国公作别。 姜询已经先一步回了宫,有他在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方便及时传信。 宁安公主难得神情动容,拉着容晚玉也先感叹一声,“婚姻大事,原本不该如此失礼......你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连累你去跑这一趟。” “事急从权,无论是臣女还是表兄,都不是迂腐守旧之人,公主尽管放心。”容晚玉冲宁安公主微微一笑,安抚着她的情绪。 “何况郡主同臣女是至交好友,臣女有难,郡主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番话,让宁安公主想起之前女儿兴冲冲地来问自己,如何撮合容晚玉和四皇子之事。 如容晚玉所言,两人当真是互帮互助的至交好友。 宁安公主略宽心了些,看向容晚玉的眼神,多了一丝亲切,“好孩子,无论此事结果如何,伯母都先谢过你了。” 称呼的更改,实则也是一种认可。 容晚玉听出来了宁安公主的弦外之音,乖巧地福身告辞,也改口不再客套,“伯母,伯父,你们留步,明日,晚辈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赵国公和宁安公主,还是将容晚玉送到了正门才依依作别。 看着远去的马车,宁安公主回首靠在赵国公怀中,眼底带了一丝适才丝毫没有表露的怨怼。 “身为皇室女,和亲或是嫁给世家权衡,我们姐妹都没有怨言。可茹儿何辜?” 这话直指一人,赵国公用力地搂住宁安公主,轻声道,“夫人放心,咱们的女儿,绝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货物。” ...... 从国公府离开,容晚玉先派人给容府送了口信知会了一声。 理由都是现成的,今日婚事生变,怕外祖母年岁高身子不爽利,前去伺候尽孝。 再直奔永宁侯府而去。 管家见有容家标识的马车停在门口,忙上前迎接,见到容晚玉直接从车上跳下来,还有些惊讶。 “县主,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祖母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我有急事要和祖母商议。”容晚玉开口便道明了来意。 管家见容晚玉行色匆匆,也不多问,领着她抄着小道,直奔老夫人院中。 虽然是在永宁侯府,但途经之处,下人纷纷向容晚玉行礼问安,无人阻拦。 很快,便到了老夫人院中,容晚玉来的时候,侯府中正在用晚膳。 除了外祖母,二舅母上官氏以及钟衍舟也在,容晚玉看了一眼表哥,倒是省去了再让人传话的麻烦。 “哟,晚丫头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些没眼力见的东西,也不知道提前通传一声。”上官氏依旧热情,瞪了一眼管家,起身就拉着容晚玉入席。 “是不是还没吃呢,快,再添一副碗筷。” “谢过二舅母,饭晚玉便先不用了,有些要紧事,想和祖母还有表哥商议。”容晚玉婉拒了上官氏的热情相待,略露歉意。 见容晚玉语气有些凝重,便也顾不得用膳这等事了。 上官氏很有眼力见地安排着下人撤下没用完的膳食,然后借口去安排下人,先行离开。 “祖母,表哥,此事紧急,晚玉失礼了。”待房内无他人,容晚玉先开口告罪。 老夫人摆摆手,将人唤到跟前,一脸关切。 “你是个懂事的,若无要事,不会如此。说说,发生了何事?” 第359章 门当户对 溟)除了老夫人,钟衍舟也关心地看向了容晚玉,“表妹你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万事还有表哥在呢。” 容晚玉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然后将国公府里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听完前因后果,钟衍舟愣在了原地,老夫人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前,宁安公主是让舟儿和淑和郡主见了一面。只是那之后,舟儿什么也没说,我倒不知,两人私下还见过几回。” 容晚玉闻言眨巴眨巴眼,看向脸噌的一下红起来的钟衍舟,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歉意。 实在不是自己要揭露他的小秘密,这不是,情况特殊么。 “淑和郡主,是个好孩子,宁安公主和赵国公也是识大体之人,单论门户,这门亲事自是没什么问题。” 老夫人慢慢地说着此事,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跟呆头鹅一般的大孙子身上,语带笑意。 “只是,不知道咱家舟儿,对淑和郡主,可有这番心意?” “祖母,我,我......”钟衍舟忽然被指名点姓,一下子结巴了起来。 特别身边还有一双好奇又促狭的目光,让他更是不知所措,先开口解释起了此前的几次碰面。 “最开始见面,我也只是听从祖母之意前去。没想到是淑和郡主,郡主开口便要和我比试一番......” 钟衍舟的解释,和赵雅茹的解释,并无二致。 两人确实是不打不“相识”。 “郡主确实武艺不凡,但我力量胜之一筹,便算赢了。后来郡主便又约了我几回,说要再一较高下。” 听到这儿,老夫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不会,次次比试都全力以赴了吧?” “那是当然,郡主开口便以父亲之名让孙儿不得留手,孙儿自然是......”说到这,钟衍舟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略低下头去。 半晌,钟衍舟给了一个让容晚玉有些出乎意料的回复。 “这门婚事,我觉得还是不妥,我和郡主,算不得门当户对。” 容晚玉以为钟衍舟是觉得现在的永宁侯府不如从前,比不上深受皇帝信重的赵国公府。 她不由得反对了钟衍舟的话,“表哥怎么如此灭自己威风呢?表哥不是一直想着要重振咱们侯府的威望吗?” “何况,以侯府如今的势态,还有日后殿下......总之,咱们侯府和国公府,并不相差什么。” 在容晚玉的一番努力下,钟衍舟现在可谓是姜询手下的得力干将。 有前世之忆的容晚玉比旁人都更明白,这份从龙之功,在四皇子继承大统后,会是怎样的份量。 以后的永宁侯府,不仅仅要重振祖辈上的荣光,更会发扬光大。 容晚玉的话,让钟衍舟自觉失言,满是无措地看向祖母,“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咱们侯府自然是不差的,只是孙儿......” “舟儿,你是咱们侯府唯一的孙辈。”老夫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看向钟衍舟的眼神充满了肯定。 “若你对郡主毫无心意,这门婚事自然作罢。若你是因为对自己的偏见,那祖母可要好好与你说道了。” 外祖母的话,和表哥的反应,让容晚玉也意识到了什么。 心中却犹疑不定,表哥的身世,按理只有几人知晓。 以外祖母为首,侯府几人定然是不会告诉钟衍舟,三舅舅至今都还在寻当初给表哥接生的稳婆下落。 大舅母康氏更不必提,这件事本就是她想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罪孽,更不可能告诉钟衍舟。 表哥到底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对侯府如今声势的不自信? 这件事涉及良多,容晚玉暂时不愿深思,索性将此事的危机利弊全部倒了出来,让钟衍舟自己决定。 “表哥,使臣离京,左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郡主若不愿和亲,是万万耽搁不得的。” 容晚玉的语气沉重,钟衍舟没有看她,但脸却微微侧向了她,明显是在听她说话。 “订婚宴上,宁安公主声称,已给郡主订亲。那必然只能从此前相看过的人家择选,那些男子......在郡主口中,便是不值一提。只有你和郡主比试,赢了她。” 钟衍舟的头晃了晃,似乎想起了那日两人比试的场景。 他原本想着赵雅茹性子再如何泼辣也是女子,拳脚比试不便,总该让一让。 但赵雅茹开口便断绝了他的想法,“你是神威将军的儿子,子承父业,对立身的本事,可不能作假!” 少女洒脱直率的话,如同她利落干净的拳脚一般,直击钟衍舟的心。 那日,他难得没有留力气,和赵雅茹斗得有来有回。 虽然之前也听闻过,赵国公家的淑和郡主违背父愿,不爱文偏爱武。 但他也没想到,赵雅茹的拳脚功夫是当真下过苦功夫学过的。 而且还不是什么花拳绣腿,全是能上战场的真功夫。 最后,因为赵雅茹力竭,两人才停手,皆是一身大汗,躺在地上,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那是难得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后,畅意的笑容。 “钟衍舟,我真羡慕你。”力气用尽后,赵雅茹的声音变得柔软了许多。 “不仅仅因为你是神威将军的儿子,还因为你是男子,可以上战场,保家卫国。” 那声叹息,仿佛一只小猫爪子,挠了一下钟衍舟的心。 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是像父亲和叔伯一般,上战场继承永宁侯府家风,保家卫国。 可受制于他从前不懂的阴谋诡计,他只能在京城谋一份庸碌的差使。 就连这份差使,都是自己最讨厌的人,赐给自己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钟衍舟再没有将自己的理想挂在嘴边,变得沉稳现实。 他侧首看着赵雅茹冒汗的鼻尖,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不管不顾,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的自己。 “如果......我不答应这门婚事,郡主她只能嫁给一个连比试都输给她的男子吗?” 钟衍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容晚玉愣了愣。 第360章 再见康氏 以郡主的性子,若是和一个连和她比试都坚持不住的男子成婚,婚后应该会很失望吧。” 钟衍舟的话有些没头没尾,重点也十分奇怪。 仿佛赵雅茹要找的不是夫婿,而是习武的搭档似的。 “表哥,如果你是动了怜悯之心,那宁可不要。”容晚玉直言不讳道。 她和赵雅茹互称至交好友,自然了解赵雅茹的为人秉性。 如果赵雅茹知晓,钟衍舟是可怜她才答应娶她,那赵雅茹定然会拒绝这门婚事。 “没有怜悯,我知道你的意思......”钟衍舟不知想通了什么,抬头坚定地看向了容晚玉。 “这门婚事,我愿意。既然你说形势急迫,那明日我便上门提亲。” 见钟衍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给出的答案,容晚玉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则从容不迫地安排起了登门提亲之事,情况再特殊,有些礼也是不能省掉的。 更重要的,还有一人,需要首肯这门亲事才算和和美美。 “去把大夫人请来。” 虽然以祖母身份,老夫人做主钟衍舟的婚事合情合理,但康氏到底是钟衍舟的母亲,总该知晓此事。 吩咐完下人,老夫人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让二夫人也一并来吧。” 两名下人各自前去通传。 康氏解除禁足后,便一直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说要虔心礼佛,连院门都不肯踏出一步。 本来永宁侯府就人丁不旺,这让上官氏更是在家中闲得发慌。 听见老太太那边传唤,想起适才容晚玉的登门,上官氏眉飞色舞地就赶了过去。 而康氏却面容枯槁,无动于衷。 “老夫人说,是有关大少爷的事。还请大夫人速速前去。” 一句话,犹如锤击顽石。 让康氏跪在佛像前的背影一颤,半晌才在嬷嬷的搀扶下起身,缓慢却未停歇地赶去了老夫人的院中。 明明路不长,进入院落后,康氏的背后却出了一层汗,让本就面色不佳的她,看上去更添几分虚弱。 上官氏先她一步,已经知道了是何事。 见康氏低头挪着步子,上官氏上前一把挽住她,爽朗地笑道,“恭喜大嫂,舟儿终于也要成婚了,还是国公府的郡主,这可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康氏的身子晃了晃,抬头满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儿子。 “可是高兴坏了,怎么话都不会说了?”上官氏也察觉到了大嫂这段时日的异常,有心想要拉她脱离那虚无缥缈的状态,故意和她凑趣。 她晃了晃康氏的胳膊,想让她开口说话,才惊觉,康氏不知几时,竟瘦成了这样。 胳膊细得如同枯树枝一般,厚厚的冬衣包裹,竟也不足一握。 康氏没有注意到妯娌担心自己的眼神,而是上前一步,沙哑着嗓子追问了一遍。 “母亲,这可是真的?” 老夫人看向康氏的眼神,透着一股冷淡,但还是点了头。 “千真万确。你是舟儿的母亲,此事自然也要你点头,若你同意,明日便跟我一起,去国公府替舟儿提亲。”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康氏竟然流下了两行浊泪。 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惊诧的目光,康氏伸手胡乱地抹去泪水,忙着点头。 “同意,儿媳自然是同意的,国公府家的郡主,是门极好的婚事。” 上回在祠堂,钟衍舟对康氏的试探,让她几乎心力交瘁。 她既对自己这事与愿违的半生怨怼难言,又怕儿子的身份被人知晓。 对钟衍舟的试探猜忌,康氏自然半个字都不敢承认。 从祠堂离开后,康氏不敢再见儿子,也不敢见侯府里的其他人。 她害怕终有一日,会看见别人鄙夷自己的眼神,害怕老夫人知晓此事后,会将他们母子扫地出门。 康氏在永宁侯府做了二十年的儿媳,和婆婆妯娌相处的时日最长。 对老夫人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最是爱憎分明,最看重的,便是侯府的亲人血脉。 所以,她拒绝了钟无歧要将钟衍舟立为世子的好意。 如果始终会东窗事发,至少钟衍舟不会成为永宁侯府血脉传承的偷盗者。 念在多年的养育之情,也许老夫人会放过钟衍舟一条生路。 这段日子,康氏战战兢兢,仿佛在等死一般。 适才下人传唤,她以为终于到了认罪的那一刻,没想到却是儿子要和郡主成婚的好消息。 钟衍舟见一向冷静自持的母亲如此失态,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但他没有像从前一般,立刻上前安抚母亲的情绪,而是生硬地让下人去打水,给大夫人净面。 “喜极而泣,喜极而泣。”上官氏依旧打着圆场,拉着康氏去洗脸,“这才是提亲,还有得忙呢,大嫂你先冷静冷静,需要你劳心的事可多着呢。” 容晚玉坐在钟衍舟的身边,从康氏进来后她便一直在观察着钟衍舟的情绪反应。 据她对钟衍舟的了解,哪怕他对母亲的过分管束再排斥,也总是孝顺的。 刚刚他对康氏的反应,充满着尴尬和别扭,很是反常。 无论如何,此事便说定了。 老夫人先派人去国公府递了帖子,准备明日登门拜访。 容晚玉则暂留在侯府一夜,明日一早再返回容府。 到了歇息的时候,容晚玉没去给她准备的厢房,而是让人在老夫人床榻边又挪了一张来。 “祖母,孙女想和您一起睡。” 老夫人对容晚玉向来宠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特地让人开库房,选了一张新的床榻出来,又铺上了最柔软舒适的被褥,用汤婆子烘得热热乎乎的。 洗漱完后,容晚玉一钻进被窝,便被暖洋洋的气息包围,舒服得打直了身子。 老夫人笑着半靠在自己床榻上,看着容晚玉。 “你个鬼机灵,吵着要和祖母睡,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容晚玉从被窝里探出头,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然后嘿嘿一笑。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 先拍了马屁,然后容晚玉才犹豫地问道,“表哥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回应她的,是老夫人的一声叹息。 第361章 成了 老夫人目光幽幽,半晌才开口回答容晚玉的问询。 “我也不确定,不过,几个月前,舟儿在祠堂和他母亲大吵一架,之后两人便再没说过话。” 此事事关侯府血脉,老夫人从知道钟衍舟非大儿子的血脉至今,心中也难消芥蒂。 但多年的养育之情,也让老夫人无法将钟衍舟视为陌生人。 “其实......你三舅舅已经找到了当年给康氏接生的稳婆。” 容晚玉闻言一愣,似乎察觉到了外祖母的动容和不忍。 当初康氏早产才生下了表哥,但容晚玉和外祖母知晓内情后,便不难推测出,钟衍舟并非早产,而是足月而生。 负责接生的稳婆,是外祖母特地寻来的京都名手。 以她丰富的接生经验,自然能辨别出康氏到底是早产还是足月生产。 当年稳婆给康氏接生后,没过一个月,便举家搬离了京都。 过了二十年,钟无歧此时去寻那稳婆,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容晚玉一直担心,以田首辅的性子,会将人灭口,没想到三舅舅竟然将人找到了。 “祖母,你是不是想继续将此事瞒下去?”容晚玉轻声问道。 有人证在手,便是不能立即指认康氏和田首辅的奸情,也至少能肃清侯府血脉。 但外祖母非但没有,还愿意帮表哥继续操持婚事,可见依旧将钟衍舟当作自己的孙儿。 “人心是肉长的,舟儿还这么小的时候,我便和家中女眷一起照顾着他。”外祖母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仿佛抱着那个年幼的钟衍舟。 眼角的皱纹都透露出慈祥的气息。 “此事,到底是一桩天大的丑闻。若公之于天下,不仅是对康氏的惩戒,更会让舟儿再无颜面立身。” 怨与恨是有的,可爱与怜比怨恨更深。 老夫人微微合目,眼眶湿润,再睁眼,只余下了坚定。 “康氏若知道悔过,如此一生便也罢了。若她胆敢再有任何歪心思,便是不顾和舟儿的祖孙情分,我也会让她付出代价。” 祖孙二人谈到夜深,也算对此事有了一个共识。 次日,容晚玉起床时,祖母已经带着表哥前往国公府提亲。 上官氏则来陪容晚玉用早膳。 “今日特地让厨房做了鱼片粥,你爱吃这个,我都记着呢。” 上官氏一边说笑,一边亲手舀了一碗粥放在容晚玉的面前。 容晚玉谢过了上官氏,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带着暖意的食物入肚,让她昨夜难寐的疲倦都消散了几分。 “今日,本说好了,大嫂和母亲一同去国公府,给舟儿提亲。可临了,大嫂说自己身子不适,又不去了。” 上官氏提起这件事,脸上的担忧溢于言表,“晚丫头你是大夫,要不一会儿,你去看看你大舅母,我总觉得她像是病了。昨日挽住她的胳膊,瘦得惊人。” 容晚玉搅动着碗中的鱼片粥,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二舅母,只怕大舅母真病了,也不会想让我去给她看病的。” 见容晚玉略露尴尬,上官氏才想起来之前似乎她和大嫂起过冲突。 具体何事上官氏也不知道,但以容晚玉的性子,如今提起都还如此模样,只怕是结怨颇深了。 “是二舅母多事了,说了让你为难的话。”上官氏见状立刻收回原话,冲容晚玉赔了个不是。 “你大舅母其实就是人拧巴了些,这心不坏的。” 自己和康氏结怨的内情,容晚玉也不便细说,便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 “二舅母若实在不放心,一会儿我开个养身的方子,二舅母可以自己的名义送去给大舅母试试。” 昨日一眼,不仅上官氏看出来了康氏身体的异样,容晚玉这个大夫更看出来了她的不适。 面色枯槁,是心力交瘁之象,只怕是心病难医。 容晚玉在侯府没有逗留太久,和上官氏用完早膳,便乘车回了容府。 她的马车刚停靠在容府门口,便看见下人从侧门赶了一辆马车出来。 “谁要出府?”容晚玉下了马车,随口问了一句。 赶车的车夫见是大小姐,立刻勒住马,向容晚玉请安。 马车内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撩开帘子,本有些不耐烦的神色,看见是容晚玉时凝固一瞬。 “妹妹见过长姐。” 车内坐的是容沁玉,垂目向容晚玉问好,却并没有下马车的打算。 观其衣着服饰,皆是簇新,且十分贵重。 “妹妹赶着入宫向贵妃娘娘请安,不便下车耽搁时辰,还请长姐见谅。” 听见容沁玉难掩得意的话,容晚玉神色莫辨,也没生气,反而让人先把路让了出来。 “入宫要紧,妹妹去吧。” 许是容沁玉打心底里也不敢耽搁时辰,没再和容晚玉搭话,撂下帘子,便催促着车夫赶紧离开。 回了玉雨苑,婢女们,则七嘴八舌的,将昨夜容府发生的事,尽数告知了容晚玉。 “主君一回到府里,便将二小姐带去了祠堂,罚她跪了一整夜呢。”知琴先开口,言语中不乏有取笑之意。 知棋则探听得更多一些,还特地买通了在祠堂打扫的下人。 “听说,主君责罚二小姐的罪名是不守家规,具体为何也没说,把主君气得够呛。” “还有一事。”佩儿本就一直奉命盯梢容沁玉,打听隐秘消息的功夫更是难得。 “听说昨夜主君去了碧丝院,还咒骂了萧姨娘,说她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了婢女们的回话,容晚玉只是笑了一声,“那昨夜父亲可是够忙的。” 没过一会儿,赤霄来传话,说钟宜沛要见容晚玉。 容晚玉知晓小姨是关心昨夜自己留宿侯府的事,便跟着赤霄去了碧桐院,将表哥和赵雅茹的婚事告知了小姨。 “按时辰,再过一会儿,祖母和表哥应该就要回府了。定会派人来知会我一声结果的。” 钟宜沛也没想到,一夜之后,自家大侄子竟就要订婚了,感叹连连。 “真是时运难料,单论这桩婚事,倒是极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下人忽然来报,说是侯府的人,传来了口信。 只有短短两个字,“成了。” 第362章 有所辞必有所求 除了侯府来了人,过了两日宫里也来了人,是惠嫔娘娘身边的宫女。 一听是惠嫔的人,容晚玉便亲自将人迎到了玉雨苑。 关上门后,那宫女一改适才端庄模样,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将脸上的一层薄薄的面具撕了下来。 “便是冬日,这玩意也太闷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易容成宫女的十八。 十八身为姜询手下最擅暗杀的下属,时常以宫女模样,在皇宫中四处游走。 她冲容晚玉抬了抬下巴,“今日来,是给你传些消息的。” 容晚玉坐在她对面,亲手给十八满上茶水,“辛苦十八姑娘了。” 十八满意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将宫中发生的事一一告诉容晚玉。 其一,便是惠嫔娘娘向皇帝进言,提及容晚玉和祥妃八字相冲,不宜留在祥妃身边陪产。 此前惠嫔便答应容晚玉,会让她摆脱留在祥妃身边的现状。 只是没想到,惠嫔想了这样一个法子。 “如此,倒是极好。”容晚玉略思忖,赞许地点了点头。 “先有我被祥妃宫女指派摘花,再有我之后感染风寒,以及订婚宴的事......说是相冲,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对祥妃这一胎十分看重,哪怕对惠嫔的话是信三分,也足以放容晚玉出宫了。 而且这样的理由,也不会让容晚玉或者祥妃受到半点波及。 难怪,容晚玉订婚宴后出宫到现在,也没人让她回祥妃身边,原是惠嫔替她解决了麻烦。 “那是,惠嫔娘娘可聪明了。虽然后宫众人都觉得,娘娘不得宠,可事实,只是娘娘不想得宠罢了。” 十八似乎对惠嫔赞誉有加,顺着容晚玉的话夸了一句惠嫔。 这话点到为止,十八又提起另一件容晚玉关心的事。 “今晨,陛下和硕国皇子见面,果然提及了二度和亲之事。” “恰巧,宁安公主,让人给陛下送来了喜饼,言明淑和郡主婚事已定,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听到这件事,容晚玉长出一口气,只觉得万幸。 只差一点,赵雅茹就要嫁去硕国和亲了。 如果那日姜询没有对皇帝的问询加以揣测,如果容晚玉没有解开赵雅茹和钟衍舟的心结。 后果如何,世事难料。 “既然陛下动了和亲的心思,便是没有淑和郡主,难道就没有想着从适龄的宗族女子中选一人加封出嫁?” 容晚玉多问了一句,倒不是她想要看见澧朝以和亲的方式加深和硕国的关系。 而是因为她现在还有个县主之名,实在是容易成为替代品。 历朝历代和亲事宜中,没有适龄的公主郡主,从贵族中选一适龄女子,加封成郡主出嫁也并不罕见。 十八摇了摇头,”不仅是因为淑和郡主定亲,似乎硕国皇子也无意亲上加亲。“ 容晚玉闻言一挑眉,想起在御花园中看见的那个深陷催情药性的硕国皇子。 此前她只远远见过两回齐鸣竹,那日才算打了个照面。 仅凭面相,只看得出是个生得还算不错的年轻公子。 “不愿亲上加亲,多半是所求更甚。” “四殿下也这么说。”十八看了一眼容晚玉,眼神里带着些促狭,“不愧是殿下如今的第一谋士,连想法都如出一辙。” 容晚玉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十八,“此事有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齐鸣竹本就是代表两国之好的存在,可以说他在硕国得到的地位,有一半都来源于澧朝血脉。” “如果他只想如此富贵一生,自然会答应亲上加亲,让自己加重澧朝的印记。反之,他不愿意,便是不想和澧朝加深牵绊。” 容晚玉的眸光闪烁,似乎对这个倒霉的硕国皇子有了新的认识。 言语含糊,隐约有了一番猜测,“不求富贵,那所求,便只有权力了......” 十八听完她的话,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她是靠功夫立足的人,实在不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的分析种种情形。 “打住,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和殿下商谈吧。听得我头疼。” 十八伸出手,打断了容晚玉的思索,“还有一件附赠的小道消息。是关于你家二妹妹的。” 提起容沁玉,十八难免带上了几分看轻之意。 那日订婚宴上,容沁玉的手段十八也看在眼中,她如今认可容晚玉,自然对容沁玉有些不屑。 “娴贵妃传她入宫,只为了折磨她,专挑细碎的活计慢慢磋磨,二皇子从不过问。” 对于容沁玉成为二皇子的未婚妻后的际遇,容晚玉一早便有预测。 不同于前世容沁玉靠着替二皇子做事嫁给了二皇子为侧妃。 今生容沁玉在二皇子跟前,用处大减,却靠着小聪明谋取了正妃之位。 不仅娴贵妃恨不得扒了容沁玉的皮,就连二皇子对她也失去了此前的怜爱之情,只剩下怨怼。 “自己选的路,结果如何,想来二妹妹都会好好承受。” 容晚玉对此事并未有太多的置评,也不见半分看热闹的窃喜。 ...... 和亲之事未成,让皇帝对齐鸣竹也有了几分不满。 返程在即,齐鸣竹提前向皇帝请辞,从宫中回到了鸿胪寺,只等着过两日,便要启程回硕国。 阿既依旧伴在齐鸣竹左右,只是一应待遇,不再如此前如同随从一般。 随着他慢慢向齐鸣竹展露自己的才华见地,齐鸣竹对他的信赖愈加。 “虽然澧朝皇帝希望的亲事不成,但这番好意,总要让旁人也知晓一二。” 回到鸿胪寺后,齐鸣竹自在了不少,仰躺在摇椅上晃荡着,十分闲适。 阿既站在他身旁,若有所思道,“殿下的意思,是要让夜鹮国国主知晓此事?” “不错,知我者阿既是 第363章 使臣离京 赶在寒潮来临前,滞留在京都多时的硕国使臣和夜鹮国使臣终于返程。 皇帝没有露面,派了姜询这个在礼部主事的四皇子相送,也不算失礼。 姜询先拜别了硕国皇子齐鸣竹,语带三分亲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有劳殿下向和昭姑母代为问安。” “四殿下客气了,在京都这段时日,也感谢四皇子和陛下的热情款待。”齐鸣竹彬彬有礼的回应,倒是不见故作亲近之意。 闲言几语,姜询目送齐鸣竹登上马车。 再带着特地准备的丰厚仪程,去见了夜鹮国的国主夜问桑。 “我与夜国主一见如故,可惜不得同国主共游京都。”姜询向属下示意,立刻有人将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赶了过来。 “这些,是我给国主准备的送别礼,还望国主笑纳。” 姜询还递出了一本礼单,方便夜问桑对照。 但夜问桑却负手而立,连礼单都没接。 夜问桑面上不复此前和姜询谈话相投之欢,神色有几分冷淡,“多谢四殿下好意,只是不必了。虽我夜鹮国国小势弱,但也不是来京都打秋风的。” 这话似乎夹着刺,让姜询心生疑惑。 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向夜问桑解释了一句,“国主误会了,我所赠并非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国主真正需要的东西。” 见姜询言语诚恳,又将礼单往前送了送,夜问桑倒有些难持硬邦邦的态度,将礼单接了过来。 夜问桑心底自是因为不满澧朝的区别对待,对姜询也不过是迁怒。 想起在京都这段时日,姜询对自己的照拂,夜问桑又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 借着看礼单,夜问桑避开姜询的目光,扫了一眼礼单上的内容。 一看却愣住了,认真地看了每一个字,最后难掩激动地抬起了头,“这些,当真是送给夜鹮国的礼物?” 姜询认真地点点头,“皆是澧朝最新的农具和种子,想必这些东西到了国主手中,定然会给夜鹮国的百姓带来更大的福祉。” 夜问桑此番来京都,本就是为了向澧朝求取最新的农事之术。 虽然求亲未成,但姜询送的这份礼物,也切合了夜问桑所需。 夜问桑握住姜询的胳膊,几番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为一句,“多谢。姜询兄弟,日后若有我夜鹮国能帮到你的,尽管开口,算为兄欠你一个人情。” 这话,便是夜问桑撇开了家国身份,单独以夜问桑的身份,对姜询许下一诺。 “夜兄言重了,愚弟便只能送夜兄到此了。”姜询不因夜问桑的迁怒而动气,也不因他的亲厚而乘机要求什么。 如此处变不惊,反倒让夜问桑更高看了他一眼。 两人互相拍了拍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互相抱拳作别。 独立长亭,姜询目送使臣的车队远去后,才骑马返回都城。 路过石蕴堂时,特地下马,和容晚玉打了声招呼。 容晚玉没了婚事牵绊,又不必留在宫中,日常便如从前,半日呆在石蕴堂坐诊。 姜询踏入后院时,见到容晚玉手握一块银子,盯着银子有些出神,不知在想谢什么。 “容掌柜,这是忙着清算银钱呢?”姜询笑着上前,想要逗弄容晚玉,伸手去夺那银子,却被容晚玉反应极快地躲了过去。 容晚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前来了人,下意识将银子往怀里一塞,起身冲姜询行礼。 “殿下,臣女正在理账,没注意到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行了行了,开口便如此生分,怎么?跟着本殿下行事,本殿下还短了你银子不成?”姜询听见容晚玉一口一个臣女,有些不是滋味。 容晚玉无辜地眨了眨眼,似乎,自己跟着姜询这一年多,姜询确实也没给过自己银子啊。 两人本就不是雇佣关系,而是君臣,容晚玉所求,也不是财富,而是容府和永宁侯府的出路。 “没短,只是没给过罢了。” 姜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伸手摸了摸怀中腰间,结果还是两手空空,啧了一声。 “今日出门急,没带银子,下回赏给你,免得让你觉得本殿下抠门得很。” “殿下言重了,臣女追随殿下,本就不为银钱,完全是被殿下的英勇智谋所吸引。”容晚玉一本正经地拍着马屁,让姜询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说不过你。”姜询摆了摆手,打住了这个话题。 “我刚送走使臣,临别时,夜问桑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生气......” 容晚玉闻言,思索片刻答道,“殿下同夜国主私交甚好,想来不是因为私情。若是两国之事......也许还是出在和亲之事上。” 提起才过去的和亲风波,姜询抹了把脸,有些无奈。 “这事儿,父皇做得实在是太......伤属国情面了。” 澧朝皇帝前脚才拒绝了夜鹮国国主和亲之求,后脚就想和硕国皇子亲上加亲。 偏偏想选的和亲对象,还是夜鹮国国主先看中的淑和郡主。 实在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上回,十八跟我说,你觉得硕国皇子所求不小。” 子不言父过,姜询不便多言父皇的决定,说起另一件事。 提起齐鸣竹,姜询紧蹙眉头,对这个硕国表弟,有些不满。 “订婚宴那日,夜问桑求亲被拒,回席后,齐鸣竹故意教唆,说除了淑和郡主,夜问桑也可以看看别的澧朝贵女。” 姜询看了一眼容晚玉,“特地点了你的名字。” 容晚玉闻言也皱起眉头,只觉得这硕国皇子实在是个白眼狼。 再怎么自己上回还救了他,没让他在澧朝丢了清白,结果却恩将仇报。 “夜国主所求,是夜鹮国能和澧朝加深来往,除了皇室女子,想来并不 第364章 和盘托出 姜询眼眸微沉,陷入回忆,“齐鸣竹在宫中小住这段时日,身边一直跟着那个侍卫。他一直戴着面具,齐鸣竹说他幼时感染天花,留了一脸的疤痕,这才戴面具遮丑。” 说到这儿,姜询微顿,喃喃道,“虽未见他真容,但言谈举止,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容晚玉沉默片刻,将手中的银子放在姜询面前。 那锭银子形制特殊,并非澧朝官银,而是出自硕国,银子被剪开,中间呈空芯状。 除了银子,还有一张纸条,容晚玉一并递给了姜询。 “硕联北,伐澧......”姜询看清纸条上的字样后,错愕抬首,“这是从何得来的,可信吗?” “前几日,有人到石蕴堂拿药,交付的便是硕国银锭。后来伙计清算账目时,发现这银锭重量不足,又因是异国之物,便转交给我裁定。” 容晚玉将这银锭和纸条的由来娓娓道来,“那名来拿药的硕国人,戴着银色面具,据学徒所言,和齐鸣竹身边的侍卫很是相像。” 身为齐鸣竹的贴身侍卫,到石蕴堂拿药还留下藏有重要消息的银锭。 这让姜询不得不怀疑他的目的,“难道,是齐鸣竹想借机提醒澧朝?” 容晚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否认了姜询的想法。 “齐鸣竹若心向澧朝,便不会撺掇夜问桑和澧朝的关系,也不会拒绝和亲。而且,若他有意提醒澧朝,也该直接向陛下开口,何须如此弯弯绕绕,借我的地方,提醒殿下你呢?” 这番解释条理清晰,但让姜询却更加迷惑。 如果不是齐鸣竹的意思,那便是那侍卫自己的行为。 一个深受齐鸣竹信任的侍卫,又怎会做出这样堪称背主的行径呢?还是说故意放出假消息离间澧朝和硕国的关系? 谈到这时,容晚玉忽然起身,去屋内拿来了一张纸。 上面画着半个鞋印,旁边写下了身高体重这类具体的数目。 “这又是何物?”姜询看了一眼,不明其意。 从硕国使臣入京,在寒山寺相遇后,容晚玉便一直对硕国侍卫阿既的身份存疑。 最初她也以为,阿既只是听命行事,无论是从二皇子手中救下她,还是将塔姆亚送到石蕴堂。 可当容晚玉了解到硕国皇子齐鸣竹的为人处世后,才发觉,阿既的所作所为似乎一直在背离他主人的意志。 直到容晚玉让易凡,从石蕴堂后墙上拓下来的鞋印,估算出留下鞋印之人的身高体重。 容晚玉的心中才将阿既和一直挂怀的人,关联起来。 “殿下可还记得寒山寺一事?”容晚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从头慢慢将自己的猜测串联起来,告知姜询。 提起寒山寺,姜询就想起容晚玉险些被自己兄长玷污一事。 他放在膝上的拳头紧握,缓缓点头,“自是,记得。” “那日我能坚持到表哥救援,其实是有人救了我。” 那段回忆对容晚玉而言,也算不堪回想。 但此时此刻提起,她想起的不是二皇子种种令人恶心的行径,而是轻柔地盖在自己头上的薄被,还有喂到自己嘴边的解药。 “那人,便是齐鸣竹身边的侍卫阿既。” 提到这个名字,容晚玉的声音有些发颤,坐在她对面的姜询自然也有所感应,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隐匿的怜惜。 “寒山寺后,便又是鸿胪寺一事,又是阿既,将塔姆亚扔进了石蕴堂内,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这个鞋印。” 容晚玉伸手覆在自己亲手拓下来的画上,手指轻点在一旁的身高体重数目上。 “还有,那情蛊的母虫,一直没告诉殿下,并非无用,而是被盗。那盗贼一身玄衣,不辨容颜,但我记得他的身形,和易凡估算的,几乎无差。” 情蛊,种在迟不归体内,母虫在容晚玉的手中。 除了亲近之人,根本无人知晓此物的存在和作用。 一个硕国侍卫,潜入容府偷盗情蛊,还能有什么缘由? 姜询和迟不归是多年好友,自然知道迟不归身高几尺,体重或可变化,但成年后的身高基本不会改变。 “你是说......”姜询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发紧,竟是没出声响,用力清了清嗓子后,再问。 “你是说,那名戴面具的硕国侍卫就是迟不归?”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别人。”容晚玉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意。 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告诉旁人,便是害怕迟不归身不由己,多一个人知道他便会多一份危险。 容晚玉一直在等,希望迟不归可以主动来寻她,表明身份。 可直到今日,使臣返程,迟不归也没有现身。 她让易凡辨认鞋印后,才算有了一个拿得出手的证据。 迟不归留下的这张纸条,让容晚玉意识到,他如今化身侍卫留在硕国皇子身边,许是探知了硕国对澧朝的野心。 国别之事,由不得她再隐瞒,这才选择在此时,向姜询透露了一切。 知己未亡的消息,让姜询一时愣在原地,半晌没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从容晚玉口中听见迟不归还活着,让姜询心头涌现五味杂陈的滋味。 他想唾弃自己,却又不得不承认,第一反应的情绪,并非欣喜,而是失望。 迟不归还活着,意味着,一些事又变得渺茫,一些事也许会重回正轨。 但这种可耻的想法不过片刻,理智回笼后,更多的还是欣喜,以及不解。 “我就知道,他可是经历过生死之人,怎会轻易丧命。” 姜询起身,在院中来回踱步,忍不住笑意,又紧蹙着眉头。 “可他为何不与我们相认?” 多一个人知晓此事,至少让容晚玉能多一点确认迟不归还活着的笃定。 她再开口,冷静了许多,“这个我也不确定。也许和他失踪的原因有关,也许是齐鸣竹身上有他想要获取的消息或者东西。” “难怪,他总让我觉得熟悉,现在回想,那一举一动,确实有些迟不归的影子。” 姜询背对着容晚玉,将自己复杂的心绪慢慢收拢,只余下冷静的判断。 既然阿既就是迟不归,那他留在银锭内的信息,就值得他们慎重相待了。 第365章 冬月安康 今年澧朝的冬日,似乎格外严寒。 去年寒冬时候,便有不少极北之地遭受寒潮之灾,今岁犹甚。 京都的几大寺庙,在官府背书下,又牵头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募捐仪式。 去年,容府捐了一笔数额惊人的善款,得到不少百姓的赞誉。 今年,有了钟宜沛的打理,容府的财务状况好了不少。 加之次女容沁玉已有二皇子妃之名,容束更不敢吝啬,捐纳善款比去年多了足足一倍。 又逢一年冬月庙会,这回,容府一行人去了护国寺,没有去从前常去的寒山寺。 寒山寺接连两任主持,都自戕而亡,第一回是因为皇帝在寒山寺参加冬月庙会遇刺。 第二回则是二皇子和容晚玉在寒山寺,也遇了刺,二皇子还身受重伤。 再一再二,自然给众人留下了寒山寺不吉利的印象,原本跻身京都五大寺庙的寒山寺,如今已是门可罗雀,香火不继。 一大早,容府门口便停了好几辆马车。 前面几辆,都朝着护国寺的方向而去。 最后一辆马车里,坐着容晚玉和容思行,却是往寒山寺去。 “阿姐,既然寒山寺不吉利,为何不早些将母亲的灵位请去别的寺庙?” 今日出发的极早,容思行还有些没睡醒,迷迷糊糊地问道。 容晚玉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的容思行,耐心地解释道,“母亲的灵位是冬月入寺,移去他处,也该在今日才行。” 此去路远,容晚玉见容思行实在困顿,便在自己腿上放了一个垫子。 “到寒山寺还早,你靠着阿姐,再睡一会儿吧。” 姐弟二人如今关系亲昵,容思行也没客气,躺在容晚玉的腿上,补起了瞌睡。 马车行至卢家宅邸前,有一个身着黛色冬衣的小姑娘招手拦车。 待马车停稳后,卢清和捧着礼物,凑近站在门口,朗声向车内请安。 “师父冬月安康,徒儿清和拜会。” 冬月除了最热闹的庙会,亲朋之间也有互相拜见问安的礼节。 卢家今日要去的是另一处寺庙,得知师父容晚玉今晨会路过自家门口,卢清和特地等在此地向师父请安。 清脆的声音让原本躺在阿姐腿上昏昏欲睡的容思行瞬间惊醒。 容晚玉还没开口回应卢清和,他先一骨碌地坐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摆出一副端坐的姿态。 正准备开车门的秋扇一愣,然后忍住笑,等自家小少爷准备好,才打开门来。 “清和,上来说话,车里暖和些。”容晚玉也好笑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没有拆穿他,只是冲着徒弟招了招手。 从她开始固定在石蕴堂坐诊后,便将卢清和也叫到了石蕴堂。 石蕴堂如今已有五名女大夫,在京都内也闯出了名号,每日来求医问诊的病人不计其数。 将卢清和带在身边教授医术,有各色病人让她观摩,比死读医书强得多。 短短几个月,卢清和已经掌握了最基础的药理,对一些常见病症也掌握了应对之法。 卢清和被丹桂扶着,上了马车,冲容思行点了点头算打招呼,然后将自己做的手炉套递给了容晚玉。 “师父,这是清和自己做的,手艺还有些粗糙,望师父笑纳。” 容晚玉接过那手炉套,翻来覆去地看着,立时就给自己暖手的手炉换上。 虽然卢清和确实是刚刚开始和母亲学女红,但这针脚已经超过了容晚玉这个做师父的。 “你这女红的手艺比师父的可强多了。”容晚玉笑着摸了摸乖徒弟的头。 因容晚玉和弟弟两人有事不得耽搁,便和卢清和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就作别。 卢清和下了马车,容晚玉才撞了撞容思行的胳膊,提醒他道,“你就不跟人家小姑娘,说句吉祥话?” 从卢清和上了马车后,容思行就一直正襟危坐,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被阿姐提醒后,容思行耳尖微红,等到马车快要开动时,才掀开帘子,叫住了已经快走到家门口的卢清和。 “卢清和——”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卢清和回首看去,也大声地回话,“容思行,怎么了?” “冬月安康——”容思行也没说别的,就憋出一句冬月时节,京都最常说的吉祥话。 卢清和闻言笑眼如月牙弯弯,冲着容思行挥了挥手,“诶,你也冬月安康!” 车帘落下,马车继续向寒山寺行驶。 容思行坐在车内,再无半点睡意,脸红扑扑的,跟寒风扑面似的。 容晚玉起了坏心思,笑着拿出一面铜镜,伸到容思行面前。 容思行先是一愣,然后看见镜子里,自己一侧脸颊上,还有被垫子压出的睡痕,十分醒目。 然后,他瞳孔微长,不可置信道,“适才,适才我就这样跟卢清和打了个照面?” “对啊。”容晚玉收回铜镜,乐不可支,“要不然,清和那么懂事,上了马车怎会不同你说句吉祥话?” 秋扇和丹桂坐在靠车门的一侧,看着陷入崩溃的少爷,和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姐,皆捂嘴偷笑了起来。 这份欢乐,一直持续到姐弟二人踏入寒山寺。 “永宁县主,容少爷,请随贫僧来。” 寒山寺依旧,只是冷清了许多。 寺庙最热闹的时候,寺内却几乎不见香客,只有僧人慢慢清扫着积雪。 姐弟二人,跟着僧侣,到了供奉灵位的殿宇,一眼便看见了母亲钟宜湘的灵位。 照例,容晚玉和容思行先一起跪在灵位前,祭拜母亲。 而后再起身,让僧人拿出提起备好的檀木盒,将刻有母亲姓名的木牌挪入,再盖上一层满绣万寿纹的锦缎。 容晚玉伸手摩挲着锦缎,心中感慨良多。 容思行则注意到了母亲灵位处供奉的长明灯,几乎每一盏灯都留有供养人的姓名。 “阿姐,为何有一盏灯,没有名姓啊?” 被容思行唤回神思,容晚玉走到他身边,看向了那些长明灯。 “许是母亲生前好友所供,阿姐也不知道是谁,已经供奉在此多年了。” 容思行闻言点点头,然后对着剩下的长明灯鞠了一躬,口中念念有词。 “无论是谁,多谢你对母亲的供养,愿你冬月安康。” 第366章 皇帝的愧疚 最终,容晚玉还是选择将母亲的灵位请入了护国寺供奉。 护国寺在京都寺庙中香火最旺,主持深受太后赞誉,常常出入皇宫讲佛。元宝小说 原本钟宜湘的灵位,本就是要供奉在护国寺。 只是那时候,萧姨娘把持着容府后宅,借口风水等理由,将钟宜湘的灵位安置在了寒山寺。 容晚玉安置好母亲的灵位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忽然听见身旁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父亲也来了,跪在自己身旁。 “湘娘,你放心,如今咱们的一双儿女都安好,先生对行哥儿的学问长进赞不绝口,晚丫头如今也是县主之身。” 听着容束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容晚玉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若他当真深情,也不会将和母亲面貌相仿的水儿留在身边至今了。 容束没有注意到身旁女儿冷淡的神色,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晚丫头的婚事坎坷了些,但湘娘你放心,开春后,我定会悉心替晚丫头挑选一桩合宜的婚事......” “父亲所言有失,在母亲灵前,怎可打诳语呢?”容晚玉开口打断父亲的话。 “陛下感念两度赐婚于我有失,已金口玉言,许诺女儿可自择夫婿。女儿的婚事,便不劳父亲费心了。” 订婚宴风波之后,皇帝对容晚玉这个有功之臣也心存些许愧疚。 第一回赐婚,想着成人之美,未料这迟不归成了南巡之事的炮灰。 纵使皇帝知晓迟不归无罪,也已是人死不能复生。 第二回,京都众人都以为容晚玉会成为二皇子妃,订婚宴上,却变成了容家次女为二皇子妃。 虽然皇室之人知晓内情,被皇帝下了严令不得外泄,以免有失天家威严。 但不知内情的其余人,对此事却多有猜疑,各种言论横出,落在容晚玉身上的风言风语也是不少。 原本以容晚玉如今的家世身份,要想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并不难。 但两回姻缘落空,让容晚玉在京都内有了一些不好听的名声。 不外乎是克父寡缘一类,连带着上门提亲的媒人也少见了。 在此风声之下,便是有人家来问询容晚玉的婚事,也大都是比容府落魄许多的人家。 容束一心想着让女儿个个高嫁,自然看不上那些想来占便宜的人家。 “开春后你便及笄了,便是有陛下金口玉言,可你总不能如此耽搁下去吧?”容束见容晚玉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难免有些焦急。 虽然澧朝女子嫁人的年岁大都在双十之前,容晚玉开春后及笄也不过十五。 但越是家世显赫的人家,越会更早地给家中闺秀在及笄前订下婚事。 见容晚玉如此模样,容束只怕她是对迟不归余情未了,耽误终生。 “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口谕难道父亲就可罔顾了?” 容晚玉再清楚不过容束的顾忌是什么,轻飘飘一句话,便让容束吹胡子瞪眼却哑口无言。 话不投机,容晚玉也懒得留在这儿和容束费口舌,没得让母亲在天之灵不安。 “女儿还有事,便失陪了。” 说完话,容晚玉径自起身,离开了大殿。 她只让秋扇丹桂跟着,主仆三人一起到了人少的地方透气。 冬月庙会,护国寺香客络绎不绝,也只有远离殿宇的犄角旮旯处,还有些许宁静。 容晚玉站在一处石壁前,正在观赏上面的诗文,忽然被人扑住的腿脚。 低头一看,是平阳长公主之女,明月郡主。 在容晚玉的精心调理之下,明月郡主的身子已经比从前健康许多。 虽然比常人而言,底子依旧薄弱,容易生病,但至少不会有碍寿数。 “明月郡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公主若是知道了,可会生气的。” 容晚玉半蹲下身子,将明月郡主扶住,见她鼻尖被寒风吹得通红,便将自己的手炉塞给了她。 不过片刻工夫,阿月和平阳长公主便赶来了。 平阳长公主见是容晚玉,也带了几分笑意,“难怪明月忽然自己跑开了,原来是看见了你。” 因明月郡主之故,容晚玉和长公主也算有了不错的交情。 更何况还有阿月这个意趣相投的好友在。 容晚玉含笑起身,先向长公主行了礼,再冲阿月眨了眨眼算作打了招呼。 “臣女还未感谢公主美言之恩,今日得见,终于能略表感激之情了。” 皇帝之所以会弥补她二度赐婚有失,不仅仅是皇帝自己内心存愧。 其实对皇帝而言,一个臣女的婚事,再不顺遂,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订婚宴后,是平阳长公主,借口带明月郡主入宫向太后请安,拜见了兄长。 平阳长公主告诉皇帝,容晚玉诊治明月郡主有功,又借着自己的婚事,一番旁敲侧击。 如此,才得以让皇帝开了金口,给了容晚玉一个可自定婚事的口谕。 “你能让明月如此康健,这等随口一提之事算不得什么。” 平阳对容晚玉的话,并未放在心上。 她愿意帮容晚玉多说这句话,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女儿恢复健康,其次,则是物伤其类之感。 她便是婚事不由主,结下一段孽缘。 难得见到一个能入自己眼的后辈,也不想她步自己的后尘。 此事到底涉及圣言,容晚玉和平阳便点到为止。 后后提起了北方百姓受灾之事。 平阳曾受命征战北域,在澧朝北方边境也呆了很长一段时日。 对北方的百姓,自然存一份关切之情。 今年澧朝的寒灾比去年更甚,已经有不少北方百姓,流离失所,南下奔赴京都避难。 容晚玉见平阳关切此事,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今冬寒灾确实严峻,臣女已派人说服京中医馆,预备开设义诊,应对难民赴京之象。” 容晚玉名下有遍布澧朝各州的花容阁。 在北方,花容阁护肤之物销量更胜一筹,北方受灾的消息,北地各州的掌柜也是早早传信告知。 花容阁的掌柜都是容晚玉精挑细选过的,大半是母亲曾经留给她的旧人。 除此外,还有一些是从迟不归留给她的人手中调任的。 除了日常打理花容阁,更重要的,也是她得知澧朝各州消息的来源。 第367章 义诊 容晚玉一连数日,都忙着开设义诊之事。 原本该隔几日去一回京郊别院,看顾患有刮骨香的病人的疗程,也渐渐顾不上了,将这件事托付给了留住在京郊别院的塔姆亚,以及卢御医。元宝小说 受封县主后,她对这身份的感受并不算深。 直到遇见此回的寒灾,她想要领头联合京郊的医馆开设义诊,才发现这名头的好用。 虽然医馆是看病救人之所,但说到底,也还是一门生意。 如果容晚玉仅仅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口号,让那些医馆掌事白白出人出力,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了。 便是借着四皇子的大旗强行让别的医馆一起开设义诊,也无法达到尽心尽力的效果。 容晚玉前思后想,最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县主的名头。 除了荣誉,她还有可以像官员一般,向官府请命的权利。 只是对于其余县主而言,这项权利几乎就是个摆设,几乎没有用处。 容晚玉想出的法子,则是让官府向同意开设义诊的医馆减免税赋,以弥补他们开设义诊付出的成本。 税负对于寻常商户而言,在经营成本中占了大头,医馆一类也不例外。 除了减免一定的税赋,官府还会对这些医馆奖赏一块匾额,以示荣誉。 如此,名利加持之下,京都几乎大半的医馆都同意了开设义诊之事。 赶在大批灾民赴京前,容晚玉便让石蕴堂为首的医馆,有条不紊地布置好了义诊所需的一应物资场地。 “县主,这是新送来的药材名录,还有一些必备的消耗资材的账目。” 冯巧巧拿着厚厚的一叠账目,送到了容晚玉的案前。 容晚玉抬起几乎失神的双目,僵硬地从冯巧巧手中将那些账目接了过来。 虽然大都事项已定,但这些琐碎的杂事也十分难缠。 抬头的一瞬间,容晚玉听见自己后脖处传来咔吧一声,疼得她瞬时红了眼眶。 “阿月,阿月,救命——” 忙着清点药材的阿月闻声赶来,见容晚玉僵着脖颈,忙上前替她正骨。 阿月利索地帮容晚玉疏通了筋骨,然后皱起眉头数落她,“是不是昨夜又熬夜了,一看你就是休息不够的缘故,你自己也是个大夫,怎么还如此......” 阿月一数落起人来,便是无止无休。 容晚玉被训得一言不敢发,冯巧巧也只当没看见自家掌柜求救的眼神,溜之大吉。 最后还是赵雅茹出面,救容晚玉于水火之中。 “好了,阿月你就别说她了。”赵雅茹负责御寒物资的整理和运输,刚刚运了一批到城门外的灾民临时避难点。 路过石蕴堂,想着来喝口水歇一歇,便看见容晚玉被阿月训得跟个鹌鹑似的模样。 “你看看你这黑眼圈,定然也是没好好休息嘛。”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阿月清冷的性子,正好被热情似火的赵雅茹克制。 面对淑和郡主扑面而来的热情,阿月只觉得自己无福消受。 借口还有药材要清点,溜去后院躲了起来。 “别走啊——”赵雅茹一个没留神让阿月溜之大吉,得意洋洋地回身,拍了拍容晚玉的肩膀。 “怎么样,还得是本郡主解救你吧?” 容晚玉见这场面,有些忍俊不禁,连日的疲乏似乎都消解了许多。 对着得意洋洋的赵雅茹,容晚玉促狭地对她拱了拱手,“多谢表嫂出手相助,小妹感激涕零,无以言......” 话未说完,容晚玉的嘴便被赵雅茹捂住了。 只见刚刚还摇头晃脑的赵雅茹,脸噌的一下就涨红起来,“别乱叫,我还没,没那什么呢!” 自从赵雅茹和钟衍舟订婚后,容晚玉就没少借此事调侃她。 以报赵雅茹作为朋友瞒着自己这么久的不够仗义之仇。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赵雅茹,偏偏是婚事上格外羞赧,没少被容晚玉逗得跳脚。 “晚丫头你又欺负郡主了是不是?” 说曹操,曹操到。 钟宜沛将府中的事务安排好,便想着来医馆帮忙。 路上还遇见了押送物资的钟衍舟,姑侄二人索性结伴,一起来了石蕴堂。 钟衍舟带来的,是钟无歧在外采购的大批药材,以永宁侯府之名,捐给了此次义诊所用。 见赵雅茹面红耳赤还躲开自己目光的模样,钟衍舟也猜到了适才发生了什么。 不由得也开口顺着小姑的话道,“表妹你别把此事挂在嘴边,六礼还未成呢。” 这句话看似是替赵雅茹解围,可她听见后,却有些失落,垂下了眉眼。 “见过钟伯母。”赵雅茹向钟宜沛开口问安,却似乎没看见钟衍舟一般,径直离开了。 “我还要去运送物资,先告辞了。” 钟衍舟只以为赵雅茹是害羞,自以为很体谅的,也没和她开口说上一句话,还远远地让开路,好让赵雅茹离开。 如此行径,让赵雅茹的步伐一顿,而后脚步更快的离开了此地。 目睹一切的容晚玉无奈地拍了拍脑袋,实在觉得自家表哥不开窍。 她打趣赵雅茹,除了朋友之间的促狭外,更多的是想帮两人消除订婚后的尴尬。 六礼未成,这种打趣自然不能放在台面上,有碍赵雅茹的名声。 但容晚玉能感觉到,两人虽然订婚了,但不知为何,相处起来总有一股别扭劲。 比如适才,若是钟衍舟能承认他和赵雅茹的关系,反而会让赵雅茹高兴。 一味地避嫌,只会适得其反。 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对于钟衍舟这个满脑子舞刀弄枪的武夫而言,实在太过高深。 容晚玉看向钟衍舟的眼神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算了,也许等明年办了婚事就好了。 “小姨,您怎么也来了?”不理会表哥,容晚玉起身扶住钟宜沛的胳膊。 钟宜沛看着她面前如小山一样的各色账目,伸手点了点她的头,“自是来给你帮忙的,这么多账目,你什么时候才看得完?” 容晚玉闻言,简直感动得要落下泪来。 小姨那一目十行的理账本事她是看过的,立刻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小姨,十分狗腿地在旁边打下手。 钟衍舟感受到了自己被冷落,一脸无辜地插话道,“我也是来帮忙的,三叔让人送来了不少药材。” 容晚玉闻言,直接让人将阿月叫来,如此将钟衍舟给打发了。 第368章 北域生变 京都城郊。 临时搭建的棚屋,聚集了从北地逃难至此流离失所的百姓。 严寒的风雪,摧毁了他们的房屋,虽然朝廷也拨款北地各州救灾,但到底难顾所有。 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拖家带口一路南下聚集在京都城外,只为了一口热饭。 此番对灾民的接济,也算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姜询和平阳长公主牵头,在皇室贵族之中募捐物资银钱。 永宁侯府和赵国公府则在京都富商大户之间召集募捐。 其中以永宁侯府捐纳善款数额最大,如今的永宁侯钟无歧在外行商,负有皇商之名,将生意越做越大,也当真做到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容晚玉则牵头京都各处医馆,在京郊开设义诊。 这些逃难的百姓,大都食不果腹,面黄肌瘦,又多受风寒侵扰,几乎大半都在义诊被治疗过。 “多谢县主,多谢县主!县主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一个抱着孩童的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容晚玉面前,怀里是她险些丧命高热的女儿。 容晚玉忙伸手去扶那妇人,脸上的疲倦难掩,声音也有些沙哑。 “不必如此,皆是我分内之事。” 还有许多病人需要诊治,没有时间耽搁,容晚玉只得让丹桂将妇人扶去一旁歇息,继续接诊下一位病人。 如此忙碌了大半日,几乎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其余参与义诊的大夫也没比容晚玉好多少。 无论参与义诊的初心为何,当看见如此多的百姓受灾厄困顿,没有一名大夫会忍心多休息片刻。 “姑娘,有人找。”秋扇走到容晚玉身边,低声提醒道。 容晚玉知晓,若不是要事,秋扇不会来打扰自己。 点了点头,将手头上的病人接诊完后,容晚玉让特意带来的小徒弟卢清和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些病人大都是风寒之症,你已可独自诊治这类病症,若有急症,留待为师稍后接诊。” 原本此番义诊容晚玉没想着带卢清和,毕竟她年岁还小,京郊此时到底鱼龙混杂。 但卢清和知道义诊之事,义无反顾站出来要和师父共进退。 不仅是她,还有石蕴堂一开始招来的学徒们。 虽然能够独当一面的少,但她们熟悉药材药性,也自愿前来帮忙做些抓药煎药的杂事。 容晚玉不忍拒绝这些少女的一腔好意,只是从禾丰镖局调了人手来,加大了义诊处的安保力度。 用帕子擦了擦手,容晚玉走到远离人群的一处空地。 见容晚玉过来,清风翻身下马,面容严峻,冲容晚玉抱拳行礼。 “大小姐......北边的消息,断了。” 寒山寺一事后,清风伤愈后,便被容晚玉赶去了禾丰镖局。 她几乎不离京都,暗杀失败,田首辅也不会再笨到重蹈覆辙。 与其留在她身边,还不如去做些有用的事。 清风听命行事,在鸿胪寺事发后,接到了容晚玉给的秘密任务。 以镖师的身份,带领禾丰镖局的镖师往返北地边境和京都。 明面上,他们负责押送花容阁的货物,实则暗中和塔塔洛部族的首领取得联络,互通有无。 距离上一次塔塔洛部族传信,已过去快两个月。 按照他们的约定,不该这么久都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才是。 “此地人多眼杂,先去别院。”容晚玉当机立断,暂且放下了手上的事。 她派了人去寻姜询,又在大夫堆里找到阿月和冯巧巧。 “我有要事,需离开半日工夫,这里就麻烦你们照看了。” 安排妥当后,容晚玉才和清风一道,前往京郊别院。 别院内,还留有不少中了刮骨香的病人。 禁香令大张旗鼓地施行了一段时日,负责督办此事的太子近来忙于出入军营,预备开春后和北域的战事,将此事下放给了姜询。 姜询对此自然欣然接受,这本就是他想要施行的一条政令。 近来,姜询大半精力都花在了禁香令的督办下,查出了不少涉事官员。 但皇帝却对此事有了干预。 涉事官员之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如今外敌虎视眈眈在即,如果此时对那些涉事官员连根拔起,只会动摇澧朝内政,不利开春后的对敌。 无奈之下,姜询只能听从帝命,小惩大戒。 但严令宽行之下,受刮骨香巨额利益所诱者比比皆是,加之其余各州鞭长莫及,是以至今刮骨香在澧朝都还猖獗。 送往京郊别院的病人也一直没有断绝。 虽然容晚玉等人研制的治疗之法已十分完善,但刮骨香之毒擅长击溃人的意志,心意不坚者,也难以根治对刮骨香的依赖。 因刮骨香而死的病人数目,林林总总加起来,不算多,但一个吸食刮骨香的病人,身后往往是一个被拖垮的家。 容晚玉和清风赶到别院时,塔姆亚和卢御医还忙得团团转。 见到两人,塔姆亚倒是露出喜悦之情,上前急切问询道,“可是我父亲又传来什么消息了?” 塔姆亚如今隐姓埋名在别院之中,依靠身为塔塔洛少主得知的密道,坚持和塔塔洛首领互通有无。 由此,让姜询等人对北域如今的境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看着塔姆亚期盼的眼神,容晚玉不忍心错开视线,摇了摇头,“北域......出了些变故。殿下即刻便到,咱们去里屋说话吧。” 见容晚玉神色沉重,塔姆亚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 这些天,靠着禾丰镖局护送商队传递消息,塔姆亚才略微放下了对亲人的牵挂。 除了父亲会在信中告诉他们金戈亚部族在北域的举动外,还会提及他的妻儿几句,宽慰他身处异乡的思念之情。 塔姆亚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焦急,但也没有慌乱,一直等到姜询赶来。 几人齐聚后,容晚玉看了一眼清风,示意他将北域的消息一一道来。 清风言简意赅道,“我们去了此前接收消息的店铺,发现那处店铺已被焚烧成为灰烬,邻里皆言是意外走水。” 第369章 背叛 一直以来,向塔塔洛首领传递消息,都是通过在澧朝极北小镇上的一家杂货铺。 杂货铺内的掌柜是直属于塔塔洛首领的暗哨,专门负责传递各项秘密消息。 有一条暗道可以跨越边境戍守,直达塔塔洛部族境内。 这等暗哨,其实邻国之间并不罕见,没有害人之心,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一般只是为了收集一些邻国的消息。 如若不是塔姆亚为了联络父亲,主动透露这个暗哨的位置,平日这家杂货铺也只会如别的商铺一般正常地经营着生意。 只是如果是意外走水,暗哨也定然会派人留守,以接待禾丰镖局的商队。 但清风在附近观察许久,并未发现接应之人。 此事生变,清风也没有着急返回京都,而是借着装货为遮掩,在小镇里盘桓了一段时日。 这些和北域相邻的澧朝地界,多年来一直保持着相互通商的习惯。 便是近来北域和澧朝关系紧张,对这些边境百姓而言,只要一日不打仗,他们便一日要吃饭,自然得继续维持以往的生计。 如此,便有了许多可以打探北域消息的机会。 “听闻,塔塔洛部族首领忽染重病,如今一应事务交由族弟照管。” 清风将在小镇上打探到的消息吐露出来。 塔姆亚闻言,激动地站了起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叔父?不可能,父亲便是不得亲政,也会交给索卡和乞罗两个左膀右臂,怎会是叔父?” 见塔姆亚情绪激动,容晚玉适时地将他按住,给他倒了一盏热茶定神。 “你别急,北域离京都遥远,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容晚玉也知晓,塔姆亚和他的父亲关系亲厚,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定然难以平静。 但此事事关北域和澧朝开春后的动向,哪怕波折四起,他们也必须灵活应对。 塔姆亚握着微微发烫的茶盏,从中汲取一丝暖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度开口解释。 “我父亲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父。但他们兄弟二人向来不和,叔父喜逸恶劳,奢靡度日,父亲从未让他沾手半点正事,更不会临危受命于他。” 姜询手中握有一支强大的情报势力,在北域也有自己的暗哨,对北域如今的形势,有更详细的了解。 他微微蹙眉,开口道,“上个月,金戈亚部族向北域个个部族遣派圣女,这些圣女皆擅医术,各个部族也没有理由拒绝......也许是对其余部族安插了眼线,让他们发现了你父亲暗中和澧朝有联络。” 暗哨被毁,塔塔洛首领重病,让权于一个酒囊饭袋。 种种端倪串联起来,不难将这一切异样指向如今在北域声势浩大的金戈亚部族。 塔塔洛首领接到儿子的传信,对金戈亚部族存了忌惮之情。 但其余部族,却对金戈亚部族有极大的信任。 特别是金决,带着北域几个部族的使臣逃出京都一事,更是让金戈亚的声望到达了顶点。 金决出面游说了不少北域部族,让他们相信澧朝对北域存了不轨之心,他们唯有齐心协力,联手对抗澧朝,才有一线生机。 除了一直态度暧昧的塔塔洛部族,金戈亚已经为首,联合起了北域大半的部族为盟。 京都寒风凌冽,北域只会更甚。 塔塔洛部族内,原本首领所居的帐篷内,此时躺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最柔软的兽皮衣裳,戴了一串又一串的金银首饰,一手举着美酒,一手搂抱美人。 一声银铃响动,原本还怡然自乐的塔克立刻将美人推到一旁,艰难地从炕上翻身落地,冲着来人躬身。 肥胖的身躯,让他哪怕是简单的挪动都渗出了一脑门的汗,却没敢伸手去擦。 ”塔克恭迎圣女。“ 穿着一身白衣,脚戴银铃的金戈亚圣女缓步入内,微微抬手,免了塔克的大礼。 “审讯如何了?” 听见圣女关心此事,塔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露出讨好的笑来,“回禀圣女,我那兄长,还有他的心腹走狗,实在是软硬不吃,刑罚受遍,也没有吐露和澧朝的联络内情。” 圣女闻言,微蹙眉头,显然有些不满。 思忖片刻,圣女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盒,递给了塔克。 “这是噬心蛊,能在不伤人性命的前提下,让人感受到万蚂噬心之痛。” 塔克听闻这噬心蛊的厉害,颤颤巍巍地接过圆盒,生怕一个手抖,误伤了自己。 一脸横肉挤在一起,阿谀奉承道,“多谢圣女赏赐,我定然会用此蛊,逼问出有用的消息。” 拍完胸口许下诺言后,塔克又一脸急切道,“只是我手头上的圣水有些不够了,不知圣女可否再赏赐一些?” 塔克的贪得无厌让圣女隐含嫌恶,但却没有拒绝他的求取,言含蛊惑之意。 “圣水难得,只给虔诚之辈享用。等塔克大人完成圣母交代的任务,我自会奉上足够的圣水供大人享用。” 得到了圣女的保证,塔克眼底涌现出病态的痴狂来,连连点头。 待圣女离开后,塔克立刻让人将索卡叫了进来。 “这么些日子,乞罗和兄长什么也不肯吐露,已经惹怒了圣女。” 见塔克言有不满,索卡立刻单膝跪地,粗声粗气道,“属下明白,定会加大审讯力度,早日得到有用的消息......” “不用那么麻烦,圣女赐了好东西给咱们。”塔克将噬心蛊交给索卡,言名了这蛊虫的用法和效用,扬起一抹阴险笑意。 “万蚁噬心之痛,可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住的。你拿着这蛊虫,先让我那好兄长尝尝这番滋味。” 说完,塔克又意味深长地紧盯索卡。 “你主动向我投诚,弃暗投明很是明智。但毕竟你曾经是兄长的心腹大将,如若不能逼问出有用的消息,也许我会对你的投诚再多思量思量了。” 塔塔洛首领塔达的暗哨被发现后,金决立刻动用了在塔塔洛部族内的暗线,扶持塔达的弟弟塔克夺权,将塔达以及他的心腹大臣乞罗秘密关押。 索卡身为塔达的另一个左膀右臂,主动向金决投诚示好,自言感念金决的救命之恩,愿意追随明主。 金决这才将索卡留给了塔克所用。 有索卡这个大将在,便是塔克这个酒囊饭袋,要完全掌控塔塔洛部族也不是难事。 第370章 假死脱困 索卡拿着装有噬心蛊的圆盒,走进一处秘密地牢。 对外,塔塔洛的首领是重病,自然需要选择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关押审讯,才不会引人怀疑。 若不是塔达在部族任首领多年,深得部族百姓爱戴,金戈亚族早选择将塔达杀死一了百了。 负责戍守的狱卒见索卡前来,立刻抱拳行礼,“见过索卡大人。” “我奉圣女之命,前来提审,你们先下去吧。”索卡沉着脸,对狱卒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 两名狱卒对视一眼,却有些犹豫。 索卡见状,略展怒意,“怎么,我的话,也使唤不了你们了吗?” 见索卡发怒,狱卒瑟缩着脖子,才垂首告退。 整个地牢,只剩下了被关押的乞罗、塔达,以及索卡三人。 确认狱卒离开后,索卡面色大变,几步上前打开地牢的锁链,跪倒在塔达身边。 虽然传言不实,但受尽刑讯的塔达此时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和乞罗两人,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肌肤伤痕累累,嘴唇干裂,面颊凹陷,一看便知受过了非人的待遇。 “可恶,那些吃里扒外的杂碎......”索卡见首领和同僚如此,忍不住红了眼眶。 听见熟悉的声音,塔达才费力地睁开眼,却没几分力气回应索卡的话。 索卡见状,将手中的盒子放到一边,从怀里拿出水壶,给塔达喂了一些提前备好的温水。 也没忘了一边的乞罗,一并喂了水,只是乞罗似乎状态更差些,已经陷入了昏迷。 喝了几口水,塔达才算勉强有了点力气,看向索卡,“他们又想了什么新法子来逼问?” 索卡垂下头攥紧拳头,竟是红了眼眶,点点头,将适才塔克的吩咐说了出来。 “只怕,他们是没耐心了......” 塔达看向那被扔在一旁的蛊虫,扯起嘴角,虽然已如此落魄,但却依旧不损傲骨。 有塔姆亚的提醒,原本他对金戈亚的人已经十分防备。 借口让金决先去游说其他部族,本也是个缓兵之计。 却没想到,金决手段非常,竟然让北域几乎所有的部落都同意了与澧朝开战一事。 不仅如此,向各个部落派遣圣女,通过所谓圣水,控制了大部分的贵族。 塔达想要拒绝金戈亚的照揽时,才发觉自己的部落也已被策反了大半。 弟弟塔克更是在金戈亚部族的暗中扶持下,将自己软禁,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唯有索卡,因为此前上演了一出对金决感恩戴德的戏码,才得意假意臣服,保全了自身。 短短两个月发生的一切,在塔达脑海中盘桓,最后他睁开双眼,镇定地嘱咐了后语。 “乞罗的身体,坚持不住了。你想办法,让他假死离开地牢,将他送去京都。” 才说完一句话,塔达便咳嗽起来,牵动了伤口,让他面色一白。 索卡忙伸手扶住他,点头应下此事,又问道,“那首领您呢?” “塔克不会放过我的,唯有乞罗还有一线生机。”塔达手指颤动,指向那蛊虫。 “既要逼供,那便用吧。事后你告诉他们,此前和暗哨传递消息的,是硕国人。” 如今,北域和澧朝剑拔弩张之势已成。 若为了保住索卡投诚的身份,透露暗哨的消息传往了澧朝,只会对塔姆亚的隐藏不利。 而说是硕国,哪怕金决不信,也会心存一份怀疑。 多年来,硕国、北域、澧朝互相牵制之势稳固,北域和澧朝如今势同水火,硕国不可能没有半点想法。 安排完所有,塔达微微闭上眼,准备迎接那蛊虫的威力。 索卡却于心不忍,拿起盒子迟迟没有打开,“这蛊虫还是别用了吧,我告诉他们逼问出来消息便好。” “之前百般刑罚受过都没吐露,若无更厉害的刺激,又怎会让他们相信?” 塔达叹了口气,索性自己颤颤巍巍伸出手,打开了那盒子。 噬心蛊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二话不说便钻入了塔达的体内。 不过片刻,那噬心蛊虫便抵达了要害,塔达疼得整个人蜷缩在地,发出一声低吼。 索卡不忍见首领受如此折磨,将头偏到一边。 守在门口的狱卒听见地牢内痛苦的嘶吼,皆是后背发凉,忍不住嘀咕起来。 “平日见索卡大人对首领忠心耿耿,没想到到头来也会背叛首领。” 另一个狱卒闻言嗤笑一声,“你知道什么,索卡大人和乞罗大人素来不和,上回索卡大人出使京都,结果折损了大半人手,被首领重罚,从那后,首领便只倚重乞罗大人一人。” 两人站在寒风中,嘀嘀咕咕地说些闲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索卡拖着一个人从地牢里走了出来。 狱卒见到索卡,不敢在提适才的闲话,但见他拖着的人是乞罗,忙拦下索卡。 “索卡大人,首领有令,不得将犯人带离地牢。” 两人口中的首领,自然不是狱中的塔达,而是篡位的塔克。 索卡冷冰冰地睨了狱卒一眼,然后将乞罗像破麻袋一般扔在地上。 “他已经死了,我带走他,是要处理他的尸首。”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去探查乞罗的脉搏心跳。 确认人死了后,才给索卡让开了路,目视着索卡将乞罗的尸体拖走。 “这是死了都要鞭尸啊?看来你说得没错,索卡大人确实恨毒了乞罗大人......” “别管这破事了,咱们下去看看,首领......犯人塔达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两个狱卒一前一后,返回了地牢,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打开了锁链。 只见塔达蜷缩在角落,嘴角流着涎水,不时傻笑几声。 见到狱卒前来,也没有生气,而是像个孩童一 第371章 蛊毒再现 距离清风带回北域的消息,又过去了大半个月。 山高路远,塔姆亚对亲人的安危再焦急,也鞭长莫及。 姜询对所有在北域的暗哨下达了命令,尽全力打探塔塔洛部族的消息,以待后计。 但北域各部族近来似乎越发紧密联结在一块,这让姜询的暗哨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也难有消息传回。 “既然放出来的消息是你父亲重病,那说明你叔父还不敢对你父亲赶尽杀绝。” 容晚玉也只能尽力安慰塔姆亚。 “依你所言,你父亲深受部族百姓爱戴,你叔父又是出了名的无能,只要他们所求是掌控塔塔洛而不是毁掉塔塔洛,就定然会留下你父亲的性命。” 虽然塔姆亚知道父亲便是活着,如今的遭遇也定然不好。 但有了这番有理有据的宽慰,让他至少能多一份坚持下去的信念。 姜询对塔姆亚也做出了承诺,“我知晓塔塔洛首领并无起战之心,此后若北域和澧朝开战,对塔塔洛族,我定会从中周旋。” “多谢容姑娘,多谢殿下。”塔姆亚压住心头的苦涩,决意不再自寻烦恼,做好眼下自己能做的事,最为要紧。 从别院离开,容晚玉和姜询共乘一辆马车返回京都。 此事沉重,两人也没有闲谈的心思,各自思索出神。 忽然马车停驻,传来了一声熟悉而焦急的声音。 “姑娘,不好了,义诊那边出事了!” 听见是秋扇的声音,容晚玉一把推开车门,“怎么了?” “义诊处出现了不少中毒身亡的灾民,各个死状诡异。”秋扇一口气将义诊的情形说了出来。 容晚玉和姜询对视一眼,姜询当机立断,“我和你一起,先去义诊那边看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容晚玉和姜询赶到了义诊之地。 只见许多灾民都聚集在了一处,远离着摆满了尸体的地方,眼底满是惊慌。 容晚玉扫了一眼,大约有十几具尸体,都用白布盖着,看不出什么端倪。 容晚玉露面后,冯巧巧松了一口气,立刻迎了过来。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秋扇说这些灾民是中毒,中的是何毒?死状如何诡异?” 容晚玉没有寒暄,而是直接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冯巧巧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容晚玉,压低声音道。 “这些中毒的灾民,皆是突发暴毙而亡,死后从眼耳口鼻处,爬出来了许多虫子,很是可怕......而且,背后都刺了字。” 容晚玉和姜询闻言,一起看向了冯巧巧临摹下来的字迹。 只见纸上的字迹十分奇怪,并非澧朝的字样。 “这是北域字?”姜询一眼认出是北域的字,但他对北域的字也只是粗浅了解,一眼没能认出这句话的意思。 容晚玉瞳孔微缩,却是直接念出了这句话的含义。 “请月神原谅我的罪孽......这是月路纳族的祈祷语。” 姜询听了容晚玉的解释,心中也十分震惊,看向那些尸首的眼神,变得深沉许多。 他没有问容晚玉为何知道这句北域话,而是当机立断,派人将这些尸首全部带走,运去安全的地方安置。 “月路纳族当初在北域残害孩童无数,无论是北域人还是澧朝人,对月路纳族都无比痛恨。这些灾民被刻上月路纳族的祈祷语,又死于蛊虫之毒......只怕来者不善。” 中毒的灾民,几乎是一起毒发,暂时没有新增的尸首。 姜询先将这些尸首带走安置,忙着入宫将此事禀告皇帝。 离开前,只来得及匆匆嘱托容晚玉一句,“义诊这里,就有劳你看顾着了,若再有死者,一定要及时收敛。” 容晚玉点点头,目送姜询离开后,她才问冯巧巧道,“阿月呢?” 冯巧巧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言语也有些疑惑,“最先发现有中毒的灾民的就是阿月,她救治不及,然后就自己去了马车里,也不知怎么了。” 容晚玉叹了口气,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嘱托冯巧巧暂且盯着义诊处,自己走向了阿月所在的马车。 “谁?”阿月听见了靠近马车的脚步声,紧张地开口问道。 “是我,容晚玉。”容晚玉自报身份,待车门打开后,才上了马车。 马车内,阿月蜷缩在角落,向来冷静自持的她,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惊慌,隐约还有一抹绝望之色。 “灾民中的蛊毒......阿月你是否眼熟?”容晚玉放缓了声音,坐在阿月身边,慢慢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触及阿月后,容晚玉才发现,她竟然在发抖。 阿月的眼神有些涣散,言语颤颤,“是她,只有她会用这种蛊毒......但不可能,她明明已经死了,明明死了......” 容晚玉知晓阿月现在情绪不稳,但事发突然,她必须了解到所有信息,才好和姜询商议应对之策。 “你说的她,是你的母亲吗?” 平静的问句,没有带上或者嫌恶或怜悯的情绪。 这份平静反而感染了阿月,让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阿月用力地搓了一把脸,红着眼眶抬起头,“是我母亲研制的蛊毒,但若留有养蛊之法,旁人未必不能操控。” 容晚玉点点头,明白阿月所言的意思,思忖片刻,做出了决断。 “阿月,你先立刻回公主府,此事了结前,不要离开。” 阿月愣愣地看向容晚玉,眼中有些迷茫,擅长蛊虫之术的,这里只有她一人,更应该留下来帮忙才是。 她以为容晚玉是担心她的情绪,摇摇头道,“我没事,适才这些人蛊毒同发,我才来不及解毒,此番我已知晓蛊毒为何,若再有中毒之人......” “有无中毒之人,你都不能出手,显露自己的本事。”容晚玉打断了她的话,否决了她的意思。 “这些灾民,被人以月路纳族的蛊虫毒害,又刻上月路纳族的文字,分明就是想要借月路纳族,传达什么信息。你的身份,知道的人不多,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顾好自己的安危。” 第372章 导火索 赴京避难的灾民之中,频繁出现因蛊毒而亡的灾民。 不过几日,这件事便在朝堂上被议论纷纷。 “肃静。” 皇帝看着朝堂上吵嚷不止的臣子们,紧皱眉头,大喝一声。 待众人安静下来后,他伸出手点了点四皇子姜询。 “老四,这事是你最先发现,你来说说。” 姜询向前一步,站在大殿中央,躬身回话。 “回父皇,儿臣以为,这些中毒灾民,皆来自北地,又被人故意刻上月路纳族的字句,显然是北域有意栽赃。” “四弟这话说的,让为兄倒是不甚明白。”太子挺直腰杆,睨了一眼姜询,横插一句。 “北域和澧朝如今已成开战之势,他们为何要多此一举?” 姜询目不斜视,并没有在意太子对自己挑刺之举,沉稳应答。 “北域部族众多,若要联合应战,要么有部族以绝对的武力一统北域,要么,便只能让所有部族感到同样的危机。” 身为礼部主事,姜询自接任礼部事务一来,对澧朝相邻的异族别国,都做了详细的了解。 万寿节和使臣的交际,以及暗中和塔塔洛少主塔姆亚达成的同盟,让他对北域的情形知之甚深。 姜询的自如应答,也让在朝大臣侧目相待,对他的话多了几分信服。 “月路纳族在北域臭名昭着,如今在澧朝猖獗的刮骨香便和其族有莫大关联。北域靠着灾民营造月路纳族在澧朝出现的假象,便是想要让所有部族沆瀣一气,有必须向澧朝开战的理由。” 简言之,那些灾民,是如今主导北域部族联合之人向澧朝开战的导火索。 论外务,太子没有姜询了解,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挑不出毛病来,只能冷眼相待,不再开口。 没了太子的诘问,却还有一个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 田首辅冲皇帝躬身开口道,“臣以为,四殿下的话,多为揣测之言,难有真凭实据。” 不同的声音响起,吸引力众人的注意,皇帝也将目光移向田首辅,冲他微抬下巴。 “田爱卿有何见地?” 见田首辅开口,姜询心中略浮不安,眉头微蹙,紧盯着田首辅。 他们早已知晓,田首辅暗中和北域的金戈亚少主互有往来。 但田首辅老奸巨猾,权倾朝野多年,在禁香令下,竟依旧藏住了马脚。 姜询接过禁香令督办后,没少下功夫,去挖掘刮骨香和田首辅有关的线索。 但时至今日,依旧难有所获,要么是证据不够确凿,要么是查到紧要关头,便会突然中断,受到莫大阻力。 因此,田首辅所言关于北域的言论,在姜询眼中,都别有用心,不足为信。 田首辅缓缓起身,眼含笑意地和姜询对视了一眼。 “殿下到底年轻,不知内情也实属常事。这些中了蛊毒的灾民未必是北域的陷害,而有可能,是月路纳族当真在我澧朝国土上,开始兴风作浪。”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月路纳族靠蛊虫之术名声在外,但这名声却是恶名。 在北域,月路纳族靠着这一手蛊虫之术,险些一统北域。 若不是月路纳族的蛊虫之术,需要靠活人研制,害死了不少北域人,也不会被北域部族联手攻讦。 除了北域,澧朝北地和北域相邻的地界,百姓也不少手月路纳族的毒害。 田首辅的话,难免让在朝大臣都感到惊愕。 分明数年前,平阳长公主和永义侯就带兵踏平了作恶多端的月路纳族,如今怎会卷土重来? 朝堂上,一些年迈的大臣,还有皇帝,都没有太过震惊,而是露出思索的神情。 关于月路纳族的事,到底皇帝也没有拍定一个态度。 反而提前退朝后,又单独将田首辅以及几个老臣,叫去了御书房议事。 议事结束后,皇帝独坐在御书房内,看着屋内的摆件,久久沉默无言。 屋内所有宫人都感受到气氛凝重,行动间都轻缓了不少。 冬日天色早暗,不多时便到了点亮灯烛的时候。 点烛的宫人却不敢轻举妄动,怕扰了皇帝的思路,只得将求援的目光投向大太监德贵。 德贵会意,慢慢挪步到皇帝身旁,轻声提醒,“陛下,天色暗了,可要点灯?” 皇帝被打断思绪,微微皱眉,却没有恼怒,而是收回了停留在摆件上的目光,意有所指。 “快传晚膳了吧?” 德贵低下头,笑着回话,“约莫还有半个时辰,陛下可是饿了?贵妃娘娘晌午让人送来了点心,还在偏殿搁着呢。” 皇帝摇摇头,并没理会那份点心,而是让德贵去传话。 “你现在,就去长公主府上,把公主请来一道用膳。” 自从长公主和驸马成婚,入皇宫的时候便少了许多。 皇帝未必不知道这一母同胞的妹妹对自己的怨怼,故此也极少主动叫长公主到跟前来。 德贵心中有所思,面上不显,应答了一声,便退出御书房赶去传话。 离开御书房后,先让自己的徒弟,跑了一趟蒹葭宫,此时临近晚膳,四殿下应该也在惠嫔娘娘宫中。 公主府的下人,见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传话,不敢耽搁,立刻入内传话。 长公主正准备和明月郡主一同用膳,听到下人通传,心中疑惑,但还是第一时间起身离开。 “明月,不许挑食。”离开前,平阳看着将自己不喜欢吃的蔬菜挑出碗的明月,出言打断了她的小动作。 转头又叮嘱陪着明月用膳的阿月,“你替本宫盯着她,别让她挑嘴。” 如今明月郡主的身子刚好转不久,饮食上容晚玉特地嘱咐,不得让郡主挑食。 平阳对此,自然铭记于心,不仅亲自安排女儿的一日三餐,还坚持要陪着女儿用膳,以防她耍小脾气不好好吃饭。 阿月知晓是宫中传唤,心里莫名浮起一抹不安,下意思起身,走到长公主身边。 “公主......陛下此时传唤您,可是我......” 平阳朝阿月投去安抚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万事还有本宫在呢,你好好陪着明月便是。” 第373章 人之意义 平阳乘着宫中派来的马车入宫,进了宫门,又换上了特地为她所制的步辇。 德贵跟在步辇旁边,状似闲聊,和公主说着话,“出宫前,陛下还观赏着长公主您万寿节上所赠的摆件呢。” 宫里的人,向来话中有话,更何况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这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感受到平阳看向自己的目光,德贵笑了笑,又添了一句,“陛下平日里,其实很挂念长公主您。” 一直到御书房,德贵也没有再说旁的。 平阳将这两句看似平淡的提醒记在心中,下了步辇特地向德贵道谢,“有劳公公传话。” “公主折煞老奴了,这是老奴该做的。”德贵俯身回礼,引着长公主进入书房偏殿,自己停在了门口。 屋内灯火通明,一张圆桌上摆满了菜肴,只有两副碗筷,隔着一人的距离而置。 皇帝坐在主位上,见平阳步入,才行礼便抬手免了她的礼。 “起来吧,咱们兄妹二人无须这些客套。” 平阳神情淡淡,却是坚持行完礼,才起身坐在了皇帝身旁的位置。 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如今在自己面前如此拘礼,皇帝心中一叹,面上反而添了几分笑意。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朕特地让御膳房准备的,你尝尝,可还是你喜欢的味道?” 平阳闻言,这才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皆是用料名贵,工序繁复的珍馐玉食。 “多谢皇兄,只是平阳如今身子不如从前,少用荤腥,怕是要辜负皇兄的好意了。” 听平阳提起自己的身体,皇帝面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将气撒在了这些菜肴上,唤来宫人,命其撤膳。 “把这些油腻之物,都撤下去,让御膳房重新做些清淡的菜来。” 见皇帝一派拉着家常,不说正题,平阳忍无可忍开口,直言道,“不必如此麻烦,平阳在家中已用了些,并不饿。只是不知皇兄此时传平阳入宫,所为何事?” 平阳的再度拒绝,让皇帝也收起了和妹妹闲话的心情。 抬手阻止了准备撤膳的宫人,让他们都退到了门外。 皇帝自己也没动筷子,看着平阳开口道,“你可知北地南下的灾民,大半都聚集在了京都?” “平阳知晓,此前也和其余姐弟捐了一些善款。”平阳点点头,冷静回应。 “那你可知道,其中混入了和月路纳族有关之人?”皇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目不转睛地盯着平阳,似乎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平阳面露讶异,瞳孔微张,似乎不可置信,“月路纳族?怎会如此,月路纳族分明灭族已久。” 皇帝见平阳的神情不似作伪,才慢慢收回目光,然后叹了口气,将退朝后,和几位老臣商议之事,告诉了平阳。 “无论是刮骨香,还是如今身重蛊毒的灾民,都和月路纳族脱不了干系。那些历经过北域之战的老臣们以为,如今澧朝中暗藏月路纳族的余孽。” “这不可能!”平阳心绪难平,甚至站了起来,冲皇帝躬身请言。 “当年,我和永义侯所携大军,荡平月路纳族,没有放过任何一人。连带着月路纳族的蛊术之物,也一应烧毁,绝不可能有余孽存活。” “朕自然相信你的本事。”皇帝避开了永义侯的名字,招手示意平阳坐下。 “只是,你府上,不是还留着一个月路纳族后代吗?” 阿月,皇兄今日所言,是冲着阿月而来。 平阳心头划过这个猜测,并未落座,而是将头埋得更低,言语恳切。 “阿月确实是月路纳族之后,但当年也是她主动投诚,才让我军可以易如反掌地消灭月路纳族,她绝不可能重蹈月路纳族的罪行。” 见平阳固执己见,皇帝眼底的温情也渐渐淡去,不再执着让她免礼,神情也凝重许多。 “平阳,你该明白,她有没有作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份。” 皇帝起身背对着平阳,任由她躬身站在原地。 “田相等人的意思是,你府上的女医,出自月路纳族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月路纳族疑似死灰复燃,北域也虎视眈眈。开春后,以那女医祭旗,平息对澧朝不利的风言风语。” 皇帝口中的风言风语,指的是北域使臣出逃后,对澧朝的指摘。 无外乎是说,澧朝贼喊捉贼,自导自演,在澧朝内造势,将脏水泼给北域,寻由头要侵占北域。 当初月路纳族被澧朝覆灭,如今月路纳族又重现迹象。 朝堂上,姜询所言也并非不无道理,无论月路纳族是否当真死灰复燃,都是对澧朝不利的讯号。 而出自月路纳族的阿月,是最容易被指摘的把柄,也是澧朝宣战最好的祭祀品。 平阳不愿接收这无妄之灾,虽然阿月在她身边,只是一个医女的身份,但当年要不是阿月出手,明月便不会平安出生。 在心底里,平阳早就将阿月当作了亲人一般的存在。 比那个何自己共处一室,貌合神离的驸马,要更像自己的家人。 “皇兄,平阳可以为阿月作证,这么多年,她一直守在明月身边,如今也不过在外行医救人,所作所为,从未对澧朝有过半分妨害!” “平阳,你怎么还不明白?”皇帝见妹妹为了一个异族余孽,如此和自己呛声,心下不满,眼神也凌厉起来。 “她的所作所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存在代表的意义。你是澧朝的长公主,应当明白,一个人的身份有时候比本人重要得多。” 身份,比人更为重要。 这番话,让平阳忍不住想要冷笑。 不错,在皇兄眼中,便是如此,不仅是阿月,就连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他眼里,更重要的也是那个长公主的身份罢了。 想到自己糟糕至极的婚事,平阳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微微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入宫时,德贵公公对自己的提醒。 再睁眼,平阳没了那股凌厉之气,变得柔软许多,对着皇帝低下了头。 “平阳明白皇兄的为难,但阿月到底对平阳有过救命之恩,望皇兄看在平阳的薄面上,给她一条生路。” 说完,平阳撩开衣袍,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头抵住平放在前的双手之上。 “恳请陛下开恩。” 第374章 姐妹情深 夜幕降临,平阳带着一身疲倦,离开了皇宫。 马车摇晃,她无心关注周遭发生的一切,到家门口后,婢女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本宫想再坐一会儿”平阳沉声开口,婢女不敢再劝,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伴。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平阳才提起一口气,下了马车。 此时府内本该幽暗无光,却有人执等站在路口。 见公主回府,阿月提着等挪步上前,冲着公主俯身行礼,“公主,您回来了。” “阿月。”平阳唤了一声阿月的名字,却久久没有后语。 阿月似乎没有察觉到平阳异样的情绪,露出一抹微笑,“郡主本想等着公主回来,可熬不住先睡下了。我怕公主不习惯宫中膳食,让厨房还温着菜,公主可要再用些?” 看着眼前这个处变不惊,落落大方的姑娘,平阳便一阵恍惚。 想起了初遇时,那个一身狼狈,但眸光坚毅的小丫头。 那时阿月费尽千辛万苦从月路纳族的领地逃出来,冒着被澧朝大军捉杀的危险,直愣愣地闯入了平阳的视线。 阿月向被族人抓来的澧朝孩童学了简单的几句澧朝话。 用蹩脚但坚定的口吻,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平阳,“求你帮我,杀我的族人。” 午夜梦回,平阳时常梦见她和阿月初遇的这一幕。 无论是惊世骇俗的请求,还是阿月视死如归的目光,都给平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公主,您怎么了?”见平阳迟迟没有回应,阿月轻声开口,疑惑地问道。 如今,那个小丫头已经长大,澧朝话也说得和母语一般无二的流利了。 平阳微微摇头,对着阿月回以一笑。 “没什么,还真有些饿了,再让厨房温几壶酒,你陪我再用些。” 虽然阿月晚膳用得足够,但公主开口,她也不会推拒,应了一声,提着灯,陪公主一道回了她的院落。 很快,厨房便热好了饭菜,也送上了公主点名要的美酒。 平阳从多宝阁上,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一套名贵非凡的夜光杯放在桌上。 下人都被遣散在屋外,阿月主动领了倒酒的差事。 拿起酒壶才惊讶道,“这不是公主您珍藏许久的琼花醉吗?” 平阳公主生平所好,一为武,二为酒。 琼花醉是南方一小国特有的贡品,每年进贡给澧朝的不过两坛,滋味醇香,是酒中极品,更有养颜之效。 每年进贡,皇帝会自留一坛打赏后宫妃嫔,还有一坛则送给了太后。 太后知晓平阳好酒,每年都把这坛贡酒赐给了长公主府。 一坛酒对平阳这个吃饭不离酒的嗜酒之人而言,实在不过了了,故此,除了府上有贵客,或者特殊时节,她一般都不会喝琼花醉。 曾经还戏言说要留够十八坛琼花醉,给明月郡主当嫁妆。 平阳拿起酒壶,斟满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了阿月面前。 许是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戏言,露出一抹笑意,“明月那丫头,是个和酒无缘的命,这佳酿给她做嫁妆怕是暴殄天物,还不如咱们喝了好。” 看着夜光杯中的酒液,在烛火下,泛着如玉石一般的莹润光泽。 阿月心中有所觉察,但还是举起酒杯,冲着平阳敬酒道,“这一杯,阿月敬您,敬您当年的救命之恩。” “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平阳握住酒杯的指尖微颤,仰头一饮而尽。 从前美味到舍不得暴饮的琼浆玉液,如今入口却尽是苦涩,平阳紧握酒杯,不知如何开口,又拿起酒壶,添了第二杯。 第二杯酒,还是阿月先开口,冲着平阳举杯。 “第二杯酒,阿月敬您多年来,收留阿月之恩。” 平阳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看着阿月同样湿润的眼眶嘴唇颤抖,似怜似骂,“傻丫头,这么多年,在本宫眼中,你就像是本宫的亲妹妹一般,何来收留,公主府就是你的家。” 这句话,也让阿月的鼻尖一酸,险些流下泪来,但她还是坚持着给公主添上第三杯酒。 “最后一杯,阿月敬您,愿公主和郡主在没有阿月的以后,健康无虞,自在随心。” 平阳看着不擅饮酒的阿月连着喝了三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喝不下这最后一杯。 “你猜到了?也是,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 阿月缓缓起身,撩开衣袍,跪在了平阳的面前,推开了平阳想要扶她的手,挺直了脊背。 灾民中蛊毒一事,本就是她和容晚玉最先发现。 看见灾民背后刻字的那一刻,明月便知道,自己大难临头。 她最初的反应是惧怕,不是害怕自己会遭灭顶之灾,看到那出自母亲之手的蛊虫之法,刻在骨子里的害怕。 被晚玉劝着,回公主府的车上,明月开始担心。 担心收留了自己多年的公主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受到牵连。 今夜,公主从宫中回来后的举动,让阿月已经心中了然。 “晚玉告诉我,月路纳族重现,是有人借机生事。但我的身份,是不争的事实。阿月不求其他,只求不要牵连公主郡主,便是一死,阿月也心甘情愿。” 越是平静以待,平阳心中便越是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她不忍面对阿月的目光,将实情据实相告。 “皇兄他,听了老臣的进言,要在和北域开战时,以你祭战旗。” “我求了皇兄许久,他只答应我,保证你在天牢里不会受半点折磨,届时会用剧毒让你几息赴死。” 吐露完实情,平阳的拳头紧握,将那夜光杯捏得粉碎。 面对阿月,她说的简单。 实则,求皇兄之时,她不仅拿自己的婚事为由,想要让皇兄心软,甚至还用自己的赫赫战功请求皇兄开恩。 对于平阳而言,让自己失去自由的婚事,是一生之耻。 而那些带领千军万马赢的一场场胜利,则是自己聊以度日的精神依仗。 哪怕是当年被赐婚,平阳也没有以战功为由推拒。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预感,但听见平阳的回答时,阿月还是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但她什么也没说,没有恳求,也没有眼泪,只是对着平阳深深一拜。 “阿月明白,阿月无悔。” 第375章 不相见无相别 平阳答应会亲自将阿月送入天牢,求来了三日缓和的时间。 短短三日,平阳想尽可能地满足阿月未尽之愿。 阿月却在深思过后,只道,并无他求,只想留在公主府,陪着郡主。 “你当真不和你的朋友当面道别?”平阳看向阿月的目光,充满怜惜和无奈。 “据本宫所知,你和容家丫头,还有宁安的女儿,相处甚欢。” 如若她还是当年那个手握重病的长公主,她也许会有更大的勇气去护住阿月。 可婚后,她被削去军权,困在这看似奢华实则囚笼一般的公主府多年,还有了明月这个乖巧但脆弱的女儿,雄心壮志早湮灭在岁月中。 也许,皇帝会怜惜一个为自己稳固过朝堂,又自折双翼的好妹妹。 但他绝不允许,有人违抗自己的利益和命令,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阿月摇了摇头,手上的笔未停,“命运既定,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无奈和伤心。” 她低头写完手上的信,吹干墨痕,封入信封,连着另一封一起,郑重地交给了平阳。 “淑和郡主是个爱憎分明的急性子,晚玉她看似沉稳,却也重情重义。生平得知己一二已是难得,阿月不愿让她们受到自己的牵连。” 如此,便是最后一面,也不打算再和容晚玉以及赵雅茹相见了。 平阳叹了口气,将阿月让她暂时保管的信收捡好,“你放心,这两封信,本宫会寻时机交给她们。” 阿月对着平阳深深一拜,然后像往常一样,去了明月郡主的院子,陪她玩耍。 去的时候,明月正蹲在地上,看着忙碌搬运着食物的蚂蚁,目不转睛,十分认真。 听见脚步声后,明月起身,笑着奔向阿月,一把拽住她的裙摆,“阿月,你说我身子大好后,就教我玩虫子!” 阿月的院中,有单独一间暗室用来饲养蛊虫。 驭蛊之术,大都源自母亲对自己自幼的教导,也有许多,是阿月自己钻研而成。 但是没有一样是害人性命的蛊虫,大都有医治之效,为了让明月平安长大,阿月想了不少自己擅长领域内的法子。 明月不懂什么是蛊虫,在她眼里,阿月总会花许多时间去玩虫子。 因为阿月陪伴自己成长的缘故,她自幼并不害怕那些奇形怪状的蛊虫,反而对它们兴趣浓厚,一直缠着阿月要跟她一起玩虫子。 阿月微微俯身,摸了摸明月的头,才发觉,郡主似乎长高了不少。 “虫子不好玩,我陪郡主玩别的好不好?” 明月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闻言立刻鼓起脸颊佯装生气。 “明明就很好玩,阿月你每日都要玩很久的虫子,现在说话不算话。” “以后我也不玩虫子了。”阿月最了解郡主的脾气,气性大,但耳根子软,寻些别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便好。 “我教郡主唱一曲歌谣好不好?”阿月想了想,想到了一个新鲜的来哄郡主。 明月果然被这件事吸引,她从未听过阿月唱曲,歪着头思索片刻,点点头。 “好吧,什么歌谣啊?” “一首,关于月亮和白雪的歌谣。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多孩子都会唱这首歌谣呢。” 除了最开始一批中了蛊毒的灾民,此后一段时日,再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义诊也在有条不紊的操办中,慢慢进入尾声。 临近年关,官府派去北方救灾的官员和赈灾款项已陆续到位。 聚集在京郊的灾民,也在京都内容晚玉等人提前的准备下,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剩下的事宜,便是官府出面,要给这些灾民存活之路。 要么等开春天气暖和后,送一部分灾民返乡,要么是让京都周边县城,陆续收容灾民落户。 这些事,已不在容晚玉所能干涉的范围内,她也终于能够略微松快些了。 “这两日来看诊的灾民少了许多。”赵雅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活动着筋骨,“只是,怎么没见阿月来帮忙?” 容晚玉正在整理着脉案,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淡淡回复道,“郡主近来感染了风寒,阿月留在公主府照顾郡主,脱不开身。” 阿月的身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危险,容晚玉没打算向旁人再透露此事。 赵雅茹哦了一声,也不觉得奇怪,兴致勃勃地对容晚玉道,“一会儿忙完了,咱们去吃酒吧!这个时候,富顺居的羊肉锅子最是滋补!” 容晚玉看了一眼手上的脉案,近来都是些收尾杂事,并不算忙碌,便点了点头,应允了赵雅茹的请求。 “姑娘,殿下来了。”秋扇走到容晚玉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 顺着秋扇的目光,容晚玉和赵雅茹都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松墨色长衫的姜询。 “唉呀,说来我这表哥,这段时日可是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督办禁香令,又要安置灾民。”赵雅茹心里存着自己的小九九,故意夸张地在容晚玉耳边絮叨。 “但每日总要寻个时候来这边看一眼,当真是忙里抽闲啊~” 容晚玉听出了赵雅茹话语中的调侃,这段时日,赵雅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帮忙。 明里暗里的,容晚玉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赵雅茹企图给自己和四皇子牵线。 容晚玉笑着睨了一眼另一边,正在维持秩序的钟衍舟,也顺势挤兑了回去。 “说来我这表哥,如今暂代指挥司指挥使之职,每日大事小事也忙得不可开交,可总也要来这里看一眼,你说,这是来看谁呀?” 在某些事上,比脸皮厚,赵雅茹总是会输给容晚玉一筹。 赵雅茹梗着脖子,不去看钟衍舟的位置,咬牙推了一把容晚玉,“快去吧你,话这么多。” 容晚玉大笑几声,快步走到了姜询面前。 走近后,她才发现姜询的神情有些凝重,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格外深沉,脸上的笑容便也消失了。 “殿下,怎么了?” 姜询微微叹了口气,他深知容晚玉和姑母身边的医女阿月相交甚笃,因此才觉得这个消息格外难开口。 “是你那个朋友阿月今日,她被关入天牢了。” 第376章 孕事 新年前夕,祥妃产子。 皇帝年事已高,后宫中已经许久没有怀孕的妃嫔。 加之祥妃出身田家,她这一生产,在后宫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娴贵妃亲自坐镇,替她安排一切生产事宜,有资历的高位妃嫔便是人未至,也派人宫人去守着打探消息。 就连东宫,太子也吩咐太子妃前去探望一凡。 太子妃有些不解,“虽说祥妃背后是田家,但臣妾代表的是殿下您的体面,还在生产时便去候着,是不是有些太热络了些?” 她言下之意,不仅仅是热络,而是觉得如此上赶着巴结一个妃嫔,失了身份。 “何况,田首辅如今可是和二弟往来密切。” 祥妃再如何受皇帝宠爱,也不过是一个妃子,说到底也只是妾室而已。 且太子妃出身宇文家,宇文家是历经百年的世家,对于田家这等后起之秀,并不放在眼里。 近来太子忙着在军营操练,人黑了不少,更衬得一双鹰目锐利无比。 他伸手扶住太子妃的肩头,耐心地向她解释,“田首辅能到今日的位置,难道当真会将宝压到老二那个蠢货身上?” 从前,太子对二皇子也存有几分忌惮。 可随着老四的崛起,老二先被分走了礼部主事之权,又接连在父皇面前出丑,如今还娶了一个庶出的挂名嫡女。 今非昔比,太子如今视二皇子不过微末,反而更戒备越发得父皇心意的四皇子姜询。 “若田首辅真心实意辅佐老二,他也不会落到今日田地。依孤看,田首辅这枚棋子可以一争。” 太子向太子妃的解释点到为止,更深的话他向来不爱同女眷言说。 他会娶太子妃,最大的原因是太子妃出身他的母族,对于太子妃的要求,只需她操持好东宫内务便可。 对于太子的吩咐,太子妃自然没有不遵从的,俯身应是。 正要让人去准备些礼品携带,太子顺口又提了一嘴,“苏氏的产期也快到了吧?你多费心,盯着些,能添个小子最好。” 闻言,太子妃的背影一怔,垂首淡淡应答,“苏妹妹约莫还有两月才生产,这本是臣妾分内之事,殿下放心。” 太子对苏静安并不算宠爱,只不过是因为她在恰当的时候怀了身孕,有几分关注罢了。 夫妻二人商议完,太子便又动身去了军营。 太子妃则带着礼品,前往祥妃的宫殿。 一个不起眼的宫女,站在殿门外,看见太子妃离开后,立刻快步走向一处偏殿。 听见门被推看,苏静安见是自己从家中携带的贴身婢女才略松了口气。 她面色难看,满头大汗,腹部高高鼓起,比寻常孕妇看着要辛苦许多。 “小姐,您忍一忍,奴婢这就去把大夫带过来。” 苏静安疼得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只能冲婢女点了点头,便看着她又急匆匆地离开,自己只能无力地仰倒在靠垫上。 疼痛之下,她忍不住回忆自己怀孕的起始。 自己被纳入东宫后,一直没能见上太子几面,只有太子妃时常召见自己闲谈解闷。 原以为入东宫是一门别人羡慕不来的婚事,被冷落了一段时日后,苏静安的心才慌乱起来。 她似乎后知后觉地才明白过来,太子纳她,不是因为她苏静安,而仅仅是因为她姓苏。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失落,太子妃竟然主动劝说太子去她的殿中休息。 宫人传话说太子要留宿苏静安的宫殿时候,还带来了一壶太子妃特意送的好酒。 也因为太子妃的善举,苏静安才能够怀上这个孩子,她打心底里是感激太子妃的。 可是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苏静安渐渐感觉,自己这胎似乎有些奇怪。 虽然她是头胎,但入宫时,身边却跟了一个见多识广的嬷嬷。 太子妃请了太医给她隔几日请诊一回,每回都说胎儿康健,再给她开一些保胎药喝。 近来,苏静安肚子疼了好几回,甚至还来了月信,更是心中难安。 但托太子妃再请太医,得到的答复却依旧是一切康健。 嬷嬷觉察不对,借机寻到了在宫中当值的苏静安兄长苏贡安。 托他从宫外请一名大夫来,给苏静安好好看一看。 此前的太医都是太子妃请来的,苏静安怕太子妃不满自己的举动,于是特地等到太子妃不在东宫时,才让那名大夫秘密前来。 过了一会儿,婢女带着穿着太监衣裳的大夫快步走了进来。 见大夫第一反应是行礼,苏静安紧咬牙关催促道,“别耽搁了,快来看看我肚中的孩子怎么了!” 大夫闻言,忙提着药箱上前,叩住了苏静安的手腕。 苏静安眼见那大夫的脸色几变,心下一沉,言语颤颤,“可是孩子不好?” 大夫是苏家养在府内的,对苏家忠心耿耿,因此才对苏静安的状况更加胆战心惊。 只见他起身跪倒在榻边,不敢抬头看苏静安的眼睛,“回,回小姐的话,您并未怀孕。” 一句如平地惊雷一般,让苏静安愣在当场。 “不可能!我这胎是太医确诊的,而且确实有怀孕之症,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怎会没有怀孕!” 大夫叹了口气,也不争论,而是反问了苏静安几个问题。 “小姐怀孕后,可时常感觉身子亏虚,食不下咽,夜不成寐?” 苏静安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愿相信这个结果,执拗道,“我问过嬷嬷,也和其他生过孩子的女人聊过,孕妇便会如此。” 东宫虽然至今还没有皇孙,但活下来的女孩儿却不少。 苏静安还特地打听过,知晓太子妃曾经生过一个男孩儿,但才几岁就夭折了。 此后其他人也陆续有生下过男胎,但都没有养大。 因此,苏静安入东宫后,一直坚持在用家里带来的方子调理身体。 便是想着能一举得男,可以母凭子贵。 大夫如今说她并未怀孕,简直是打破了她这几个月来的希冀和期盼。 大夫苦笑一声,对着苏静安道,“虽说妇人生产,会有许多劳损。但如小姐这般,根本就是消耗自己的精血在肚中喂养了一个根本不会成形的肉瘤” 第377章 鱼目混珠 要让苏静安相信大夫所言,其实也不难。 大夫先是将她怀孕后的一切症状言名,再告诉她自己的情形因何形成。 “这种病叫鱼目胎,患病者和怀孕之症相似,但腹中形成的是一个只会吸食患者精血的肉瘤。待到十月,孕者产子,患者精血亏空而亡。” 苏静安的身孕已有八个月了。 她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因为她知道,大夫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他的一家老小都在苏家,空口白牙地欺骗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小姐”婢女几乎要落下泪来,抓住了苏静安的胳膊。 苏静安接受这个事实后,反倒没有崩溃,而是摸着自己的肚子,问出了两个问题。 “这病从何而来?可有医治之法?” “此病从口入,需得患者长期服用让气血郁结之药。”大夫开口先回答了苏静安第一个问题。 这句回答,让苏静安想起入东宫后,太子妃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 就连吃食,也怕她不习惯,时常让厨房给她单独开小灶,做些她爱吃的。 “至于医治之法恕小人无用,此病罕见,若早几个月或可用猛药克化。如今,恐怕只有另寻擅长妇人之症的名医问询了。” 将大夫带入东宫,并不容易。 东宫除了太子的人,更多的是太子妃的眼线,几乎所有宫人都以太子妃马首是瞻。 要不是兄长在御前当差,自己如今又有身孕颇受太子看重,苏静安也难以让太医扮作太监混进此地。 而且今日是趁着太子和太子妃皆不在东宫才有的机会。 若要另寻大夫,且不论那大夫是否可靠,便是要再入东宫一回,都是难事。 许是见苏静安沉默未语,大夫壮着胆子,提起了一人。 “久闻京中石蕴堂的大夫,极擅妇人之症,或可有解。” 苏静安的婢女,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喜恶,闻言蹙眉道,“可是那石蕴堂最厉害的大夫是永宁容晚玉,小姐您和她素来不和” 苏静安攥紧被褥,眼底满是不甘。 自己嫁入东宫,才不足一年,难道就要被这样卑劣的手段害死吗? 她心中对太子妃涌现了汹涌恨意,但此时更为急迫的是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她不想死,她还年轻,日后防备着太子妃,一定有机会再和太子有一个孩子。 “先送他出去,我要自己静一静。” 自从容晚玉知晓阿月被关入天牢后,又过去了好几日。 她向姜询确认阿月被关押的原因后,一时间,也没有解救阿月的头绪。 第一时间,她去找了平阳长公主。 而平阳给她的只是一封阿月留下来的绝笔信,还有一叠厚厚的医书。 “这些,都是阿月留给你的。离开前,她除了陪明月,便一直在写这本医书,上面是她一生所学,说只有给你才不至埋没。” 容晚玉从平阳手里接过信和医书,却不敢翻开来看,只是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向公主,“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平阳面对容晚玉那灼灼眼神,只能苦笑一声。 “若有半点法子,本宫也不会亲手将她送入天牢。皇兄在意的是阿月的出身,无关她所为的任何事。” “正因为阿月出身月路纳族,她才能帮澧朝踏平月路纳族——”容晚玉的话戛然而止,终究是咽下了更多的愤怒和不甘。 站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阿月信赖的人,也是澧朝的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 “还有一封信,是给淑和那丫头的,你帮本宫转交吧。” 平阳权当自己没有看见容晚玉对皇帝决断的不服,将另一封信也给了她,自己实在是不想将噩耗传达两次。 带着阿月留下来的东西,容晚玉离开了公主府,却并没有去赵国公府,而是出城,去了京郊别院。 到了别院,她直接找上了塔姆亚,开门见山道,“塔姆亚,我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月路纳族的事。” 这段时日,塔姆亚也是情绪低迷,每日重复着看顾病人的事让自己不去陷入绝望。 见容晚玉神色匆匆,塔姆亚微微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你忽然关心起了月路纳族?” “阿月被关入天牢了。”容晚玉言简意赅的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塔姆亚。 当塔姆亚听见月路纳族的蛊虫之术重现后,双目圆睁,直接站了起来。 “怎会如此阿月既然是月路纳族唯一的后人,又一直和你往来,怎会还有人会这蛊虫之术?” 月路纳族曾经在北域行事猖獗,残害孩童无数,至今都让塔姆亚回忆时脊背发凉。 他自己的姐姐兄长便死于月路纳族之手,他定然不愿意看见月路纳族有任何死灰复燃的迹象。 越是危机关头,容晚玉越会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回想所有事情,从中寻摸蛛丝马迹。 她忽然开口,“我记得,你说过北域人不擅医术,金戈亚族的圣母因为存有月路纳族的典籍,而习得一身卓绝医术,造福北域百姓。” 这件事,还是容晚玉最初和塔姆亚相识的时候,塔姆亚顺口一提。 塔姆亚点点头,“不错,北域最厉害的医者便是金戈亚圣母,她你是怀疑,金戈亚的圣母和月路纳族有关?” 说到这儿,塔姆亚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月路纳族祖辈上边一直研制靠着蛊虫和矿石治病的法子,流传到后来,演变成了各式各样令人胆寒的蛊虫之术。 虽然当初月路纳族被澧朝大军覆灭,但狡兔三窟,月路纳族重要财物习惯藏在矿山之中,便是澧朝大军也没有全部缴获。 这些就便宜了壮着胆子在战事后去搜刮的北域其他部族之人。 据说金戈亚族的圣母便是在某处矿山中发现了月路纳族的遗留的典籍。 并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专心研读其中治病救人的部分,惠及族人。 也正因为圣母多年来,在北域治病救人无数,才没有人怀疑她这医术来源的真实性。 第378章 人像丹青 对于北域,容晚玉知晓的信息,大都是从朋友口中得知。 以及曾经为了寻找解决金子花的毒性,在皇家藏书阁所阅览过的北域典籍。 没有亲自去过北域,让容晚玉对北域的种种始终抱着郑重的态度。 对于金戈亚族那位未曾蒙面,大名鼎鼎的圣母,容晚玉本没有揣测什么。 但如今,金戈亚族今非昔比,从五大北域部族最弱的一个,一跃成为了领头羊。 还有金决,阿月说过,他曾经也是被强掳到月路纳部族的一员。 阿月逃离月路纳族,向澧朝求救时,对于澧朝大军是否会相信自己也没有底气,便没有带着金决一起离开。 世事难料,没想到跟随澧朝大军进入月路纳族领地后,阿月再没寻得金决。 现在可知金决在那场大战后存活了下来,那月路纳族有没有可能还有别的幸存者。 “塔姆亚,你也懂得药理。”容晚玉没有笃定的回答,但话语中却是承认了对金戈亚圣母身份的怀疑。 “一个从未习过医术之人,短短时日,靠着艰深晦涩的典籍学习蛊虫之术,你认为可能性有多大?” 塔姆亚的面色几变,因为他是真正见过金戈亚族圣母的人,甚至被对方挽救了性命。 “月路纳族和金戈亚族一样,一直都是女性为首领。但除此外,再无相同之处。” 塔姆亚沉默片刻,开始讲述自己知晓的关于两族之事。 “月路纳族的首领很是神秘,我父亲也未曾见过。” “但金戈亚族如今的圣母,却是成为首领已久,当年各个部族受月路纳族掳掠之苦,也曾共聚商议过对策,那时候金戈亚族的圣母便也出席过,只是那时候她并不会任何医术。” 容晚玉心头微动,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塔姆亚,我想让你描述一下金戈亚族圣母的样貌,然后找人画下来。” 如果金戈亚族的圣母当真和月路纳族有关,或者说出身于月路纳族,那有一个人一定能够辨别她的身份。 如今两人不仅仅是朋友,更是一条船上的人,塔姆亚自然答应了下来。 容晚玉的画技实在拿不出手,塔姆亚也不擅此道,思前想后,容晚玉还是决定问一问禾丰镖局的人,也许有这样的人才。 容晚玉让丹桂去禾丰镖局传话寻人,自己则在别院等候。 陪着她一起等画师的塔姆亚还有些疑惑未解,“便是能证明金戈亚族的圣母和月路纳族有关,这对救阿月姑娘有何助益?” 他可没忘,两人谈话的起始,是因为阿月被关入了天牢。 容晚玉眸光闪烁,露出一抹有几分冷意的笑,“阿月所谓罪行是她的出身,陛下和那些大臣要的,无非是一个光明正大朝北域宣战的由头。” “他们没有顾忌,也因为阿月无族可依,且没有利用的价值。如果金戈亚族和月路纳族关联密切,活着的阿月便能指认此事,让北域如今的联盟不攻自散。” 塔姆亚闻言恍然大悟,他自己对月路纳族便深恶痛绝,自然明白整个北域对月路纳族的态度。 一个引领所有部族讨伐澧朝的部族首领,如若出自月路纳族,哪怕她此前给自己积累了再高的声望,也将功亏一篑。 对于澧朝而言,让北域的联盟不攻自破,兵不血刃,对于如今澧朝的并不充实的国库而言,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两人一起等了一个时辰,丹桂带着禾丰镖局派来的画师赶到。 来的还是熟人,正是擅长易容缩骨的易凡。 “属下参见县主。” “易凡?你还会画画呢?”容晚玉见到来人,有些惊讶,易容缩骨已是难得的本领,没想到易凡还擅丹青之道。 易凡回以一笑,自谦道,“画人和化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属下画花鸟山水不在行,画人还勉强可看。” 秋扇已经按照容晚玉的要求准备好了纸笔。 易凡拿起笔,看向塔姆亚道,“公子请讲,可以尽量描述详细一些。” 塔姆亚也只是幼时见过那圣母一面,闻言没有轻易开口,而是先仔细地回忆了一番,才开口描述圣母的长相特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纸上一个面容和善的美人面便渐渐成形。 容晚玉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着易凡画画,她见过金决,画上的女人和金决确实有几分相像。 单看画像,便能感觉金戈亚的圣母生的一副亲和力极强的面孔,面若银盘,眸长而微垂,唇丰且唇角不笑而扬。 直到易凡停笔,塔姆亚才凑上前观看,一眼便发出一声赞叹,“画得惟妙惟肖,仿佛见到真人一般,圣母便是生得如此。” 易凡动笔,和时下的画技不同,不讲究留白也不讲究色彩,只用墨水,勾勒人的轮廓,以及显著特征。 谈不上美感,但绝对足够真实和准确。 待墨迹彻底干透,容晚玉将画像卷起来收好,然后冲易凡感激一笑,“劳烦你了,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易凡对容晚玉微微垂首,“能帮到县主是属下的荣幸。” 有了画像,容晚玉便要找机会见阿月一面。 阿月如今身在天牢,所负罪名特殊,只怕是难得一见。 此事还得托姜询想想办法才行。 容晚玉心中琢磨着这件事,没注意到易凡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过了一会儿,易凡才开口,打断了容晚玉的思索,“县主,属下还有一事,想要向您请教。” 塔姆亚见他们要谈话,很有眼色地先离开了。 只剩下两人后,容晚玉才问道,“有什么,你直接问便是。” 易凡却难得犹豫,最后咬咬牙还是开了口,“上回,县主您让属下辨认一个鞋印,回去后,属下一直觉得,那鞋印主人的身高十分熟悉,后来才想起似乎和公子一般无二。” 易凡的本领特殊,除了自己身上的功夫,还需极强的观察能力,特别是观察人的样貌特征。 迟不归是禾丰镖局之主,易凡追随他多年,是迟不归身边的亲信,对迟不归的体貌特征自然铭记于心。 第379章 未请自来的客人 仅仅是一个身高数目,容晚玉没想到,易凡会细心至此。 对于易凡满含期待的眼神,容晚玉喉头哽噎,不知如何回应他的期许。 迟不归如今远在硕国,不知何缘故,迟迟不愿和故人相认,容晚玉害怕太多人知晓此事会影响他的计划,除了姜询,她再没有向旁人透露。 易凡心思细腻,也发觉了容晚玉的犹豫和迟疑。 这非但没有让他失望,反而心里燃起了一股希望。 从那具尸首被容晚玉否认并非迟不归后,禾丰镖局的人,便派了不少人在迟不归最后出现的地方寻觅他的踪迹。 除了他们自己人,还有四皇子,也派了不少人寻找迟不归的下落。 但一连数月,没有半点踪迹,众人对迟不归还活着这一情形也越来越丧失信心。 和旁人不同的是,易凡并非永义侯麾下将士之后,也并非北地边境百姓之后。 他曾经只是一个流落街头,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乞儿。 是公子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将他带在身边,还给他指了一个厉害的师傅,学了一身本领。 故此,对于迟不归,易凡和清风一样,都是最为亲信之人。 但近来,县主下令,撤回了不少寻找公子的人手,四皇子那边也如此。 相信迟不归还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在他们看来,这是如今的掌舵者顾全大局的选择。 但对于和迟不归感情最为深切的几人而言,这样的结果他们难以接受。 县主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也许是公子已经有了下落,易凡怎能不激动? “县主,属下知道您接过公子重担后的为难,属下只是实在牵挂公子的安危无须您确切地告诉属下什么,属下只想知道公子是否还活着。” 正当此时,秋扇敲门传话,“姑娘,府上有人传话,说有客寻姑娘一见。” “知道了,备马吧。”容晚玉应了一声。 易凡见容晚玉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自觉地收敛起情绪,不想让容晚玉太过为难。 容晚玉起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门上后一顿,轻轻开口,留下一句话。 “我会带他回来,无论天涯海角。” 说完便打开门,离开了别院。 易凡愣在原地,久久未动,半晌,竟是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虽然县主没有亲口承认公子已有下落,但和县主相识这段时日,易凡也清楚,她绝非空口白牙之人。 这句承诺,已经告诉了易凡他最关切之事。 易凡背对着门口,用衣袖飞快地将泪水擦干,一直沉甸甸的心,轻松了大半。 不再在别院耽搁,脚步轻快,也返回了禾丰镖局。 县主如此隐晦,便证明关于公子的下落她有所顾忌。 既如此,易凡也决定将这件事埋藏心底,不透露旁人。 来别院通传的是玉雨苑的环儿。 容晚玉怕府上有急事,他们寻不到自己,特地告知了玉雨苑的人自己的去向。 见到环儿,容晚玉先开口问道,“何人到府上寻我?” 环儿的回答,却在容晚玉的意料之外,“是苏家嫡子,苏贡安。” 苏贡安?容晚玉的心头划过一丝茫然。 想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上回和苏贡安的交集,还是在四皇子的马车上。 苏贡安用了违禁药物和北域使臣比武,被姜询发觉,敲打了一番。 再有,便是苏贡安的妹妹苏静安,自己和她是有几次不愉快的冲突。 但如今苏静安都已经是东宫侧妃了,也不至于让苏贡安这个兄长上门找自己的麻烦吧? 容晚玉将种种疑惑压在心底,很快便返回了容府。 虽然苏家嫡女曾经和容晚玉有龃龉,但苏贡安毕竟任御前侍卫之职,是皇帝面前的人,容府也没有拒之门外。 容束不在府中,钟宜沛想了想,便带着行哥儿出面待客。 行哥儿年岁是小了些,但也是容家唯一的嫡子,出面招待恭肃伯爵府之子,也不算失礼。 不仅容晚玉对苏贡安的来意难测,钟宜沛也一样。 对于那个在宴席上大放厥词,辱骂自家门楣的苏静安,钟宜沛是半点好印象也没有。 对于她的兄长,钟宜沛自然也带了些防备之心,待苏贡安虽不算失礼,但也不热络。 苏贡安登门后,便察觉了容家主母对自己的态度。 联想到此前妹妹和永宁县主发生的事,他也明白缘由。 想起今日所来的目的,苏贡安收起了所有的脾气,甚至带了厚礼,将姿态放得极低。 容思行对这些事不甚了解,但也能感觉到小姨对客人的态度。 因此也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偶尔假笑着让下人给苏贡安添茶。 这茶一喝,就喝了好几盏。 苏贡安都快忍不住要去更衣了,终于盼到了正主。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容晚玉缓缓入内,牵起一抹笑意对着苏贡安点了点头。 苏贡安虽是伯爵之子,但还未继承伯爵之位,容晚玉用不着向他行礼。 “苏某见过永宁县主。”反倒是苏贡安,见容晚玉露面,眼眸一亮,立刻起身相拜。 容晚玉瞥了一眼他带来的礼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面上淡淡,坐在了小姨身边的位置。 “苏公子不必多礼,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一句客套话也没有,显然不想和苏贡安多言。 苏贡安也知道自己定然不受待见,尴尬一笑,眼神从钟宜沛和容思行身上划过,“苏某来,是有要事,想和县主单独商议一番。” 这话,便是想要让容晚玉清场了。 到底是在自己府上,容晚玉也不怕他作什么妖。 便看向小姨还有行哥儿,冲着他们微微点头示意。 钟宜沛起身,牵着行哥儿先行离开,路过容晚玉身边时,低声告诉她自己就在外面守着。 两人离开后,屋内还剩下的便只有容晚玉和秋扇以及丹桂了。 苏贡安见容晚玉身边的婢女未离开,不得不开口再强调了一番。 “苏某要和县主商议的事,关系重大,还请县主让您的婢女,也退避片刻。” “主仆一体,她们皆是我的心腹。”容晚玉稳稳坐定,拒绝了苏贡安的请求。 “若苏公子觉得不可谈,那便请离开吧。” 第380章 严词拒绝 恭肃伯爵苏家,年轻一辈,上有男丁三个,只有苏静安一个女儿家。 自从苏家站队太子后,长子次子都被派到临硕国的西境戍守边疆,只留下一双儿女环绕膝下。 故此,苏贡安和苏静安两兄妹关系十分亲厚,可以说家中最宠苏静安的便是兄长苏贡安。 妹妹能嫁入东宫,苏贡安也欢喜得很。 一来他如今在太子麾下,与太子多了一份关系,日后定然会有更好的出路。 二来,他在宫中当差,妹妹身在东宫,他多少也能照拂一些。 直到苏静安怀孕的消息传开,苏家上下都还沉浸在这门好亲事的喜悦中。 当苏家的大夫将苏静安命不久矣的消息带回去后,苏贡安如遭雷击。 明明妹妹好端端地在东宫享荣华富贵,即将还要为太子诞下一儿半女,怎会忽然就重病了? “哥哥,只有容晚玉能救我,你一定要带她来见我。” 妹妹求救之语言犹在耳,苏贡安见容晚玉对自己轻蔑的态度,握紧拳头,一忍再忍。 “既然县主如此说,苏某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我来,是想和县主谈一门生意。” 容晚玉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甚至勾起了嘴角,似乎苏贡安在说什么可笑之言一般。 “苏公子职任御前侍卫,家中是恭肃伯爵府,我实在不知,苏公子能同我做什么生意?” 苏贡安见容晚玉半点好奇心也无的神情,心中渐渐慌乱起来。 原本他想要找容晚玉帮忙的筹码便没有底,想着先试探一番容晚玉的态度,也不至让自己太过被动。 但从容晚玉露面的那一刻起,她便丝毫没有被苏贡安的话影响,让苏贡安反而被动了起来。 苏贡安别无他法,只能和盘托出,赌上一赌。 “这生意便是一命换一命。只要县主愿意救我妹妹一命,我便能让县主的朋友也活下来。” 苏静安的命,换自己朋友之命? 容晚玉微垂眼眸,掩盖住心底的触动,她似乎明白了苏贡安前来的原因。 被祥妃邀请入宫时,容晚玉和苏静安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苏静安还仗着自己怀孕受宠而对容晚玉出言讥讽。 容晚玉仅凭面相,便看出来了苏静安气血亏空之状,但是两人的关系让她没有理由出言提醒。 如今苏贡安说要救苏静安一命,想来是苏静安的身子比容晚玉相见之时还要不如,近乎油尽灯枯的地步。 至于苏贡安口中的朋友 “不知苏公子口中,那位朋友指的是谁?” 容晚玉再抬眼眸,似乎多了几分兴趣,但并未有半分急切。 这也是苏贡安最拿捏不准的地方。 知道妹妹出了事后,苏贡安便派人仔细调查了一番容晚玉,想要发现足以打动她,让她摒弃前嫌出手救人的筹码。 论身份,容晚玉是户部尚书之女,永宁侯府之后,金银珠宝不缺,难以用俗物打动。 那便只能以苏家力所能及之事,解决容晚玉眼下的需求或者麻烦。 或者说,以苏贡安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苏静安的遭遇,苏贡安犹豫许久也没有向家人透露。 他深知父亲以苏家利益为首,不会因为单独一个子女动摇。 妹妹这回是着了太子妃的道,太子妃又出自宇文家,是太子的母族。 父亲未必愿意替妹妹出头,讨要这个公道,苏家也是万万不敢招惹宇文家的。 一番打探下,苏贡安发现,最近被捕入天牢的月路纳族余孽,曾经在容晚玉的医馆内任职坐诊大夫。 他特地派人去石蕴堂附近打探了一番,听闻容晚玉和那个月路纳族医女,似乎关系不错。 如果两人关系密切,而容晚玉在外风评又是重情重义之人,那她岂会对朋友的遭遇坐视不理? 苏贡安喉头滚动,吐露出名字,“自然是月路纳族余医女,阿月。” 说完这个名字,苏贡安紧紧盯着容晚玉,只要她的神情有所变化,那这件事就有成功的希望。 然而,让苏贡安失望的是,容晚玉没有半点急切,甚至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在我医馆坐诊了一段时日的那个异族大夫?她医术是不错,我本以为她只是北域人,未料却是月路纳族余孽。” 为了不让容晚玉产生情绪,苏贡安特地没有将阿月称作余孽,却不想容晚玉自己倒是这样叫了。 苏贡安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县主和那医女不是关系密切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朋友去死吗?” “苏公子还请慎言。”容晚玉冷下脸来。 “我蒙受陛下恩赏,得县主之名,自当万事以澧朝安危为首,怎会和月路纳族余孽为友?” 说完容晚玉直接起身,甚至下了逐客令。 “苏公子这桩生意,我权当没听见过,苏公子请回吧。” 容晚玉的反应以及话语,一丝情面也未留,让苏贡安瞬间心灰意冷。 自己最大的依仗没了,但妹妹却危在旦夕,苏贡安露出哀痛之情,再次开口恳求容晚玉。 “医者仁心,便是此事县主无求,别的任何事,只要县主开口,我苏贡安万死不辞!” “苏公子也知晓,令妹和我曾有龃龉,何况令妹如今身在东宫,有太子和太医相护,何需我一个外人医治呢?” 容晚玉露出几分厌烦之色,再一次开口赶人。 “秋扇,送一送苏公子。” 见容晚玉一脸决绝,苏贡安也不知再如何相求,心中憋屈又愤怒,起身径直离开。 苏贡安离开后,容晚玉的面色才慢慢沉重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丹桂在她身旁,不甚明白地低声问道,“姑娘,您不是很想救阿月姑娘吗?为何不答应他的请求呢?” 身为容晚玉的贴身侍女,丹桂将这几日容晚玉心急如焚的模样都看在眼里,因此才不明白,苏贡安所求明明正合她的心意,为何要拒绝。 容晚玉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苏贡安是太子的人。这时候他跳出来说要帮我救阿月,实在是居心难测。” 第381章 谋而后定 苏贡安开口说出阿月的名字时,容晚玉确实心动难抑。 虽然不知道苏贡安有什么法子能救阿月,但他既然愿意以此为筹码交换亲妹妹的性命,那定然是有他自己的门路。 阿月如今身在天牢,澧朝和北域开战之时,就是阿月身死之日。 时间的紧迫,以及天牢重地的阻挡,让容晚玉一筹莫展。 苏贡安的话,仿佛就是刚想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动心之后,容晚玉更多的是怀疑和猜忌。 从姜询口中,容晚玉知晓苏贡安是太子麾下。 如今澧朝和北域开战在即,阿月的月路纳族后人身份更是人人不敢沾染的存在。 就连平阳长公主,亲自将阿月送入天牢,也有对外和阿月划清界限之意。 苏贡安此时的举动,到底是当真病急乱投医,还是想要借机陷害容晚玉? 更或者,是发觉了容晚玉和四皇子来往密切,其实是受太子之命,想要通过容晚玉将四皇子拉下马? 无论是出于对阿月的慎重,还是对自己如今身处局势的顾虑,容晚玉都不能一口答应苏贡安的请求。 等秋扇送客归来后,容晚玉立刻对她和丹桂各自下了嘱咐。 “秋扇你去醉花阴寻十八,让她帮忙查探关于苏静安的消息。丹桂你去禾丰镖局,让清风派人去查苏贡安最近的动向。” 容晚玉首先要确认的,便是苏贡安今日所言,是否是出自本意。 十八作为姜询手下最厉害的杀手,也是醉花阴实际的掌权者,最擅打探消息。 皇宫对十八而言,再熟悉不过,要查一个太子侧妃不算难事。 如今姜询将容晚玉视为谋士,他的人自然也可让容晚玉调动。 而且,便是容晚玉自己私事所求,十八其实也会答应帮忙,只是面上要强称是姜询的缘故罢了。 苏贡安虽然在御前当差,但每日的活动轨迹也遍布京都,让清风他们去查正好。 又过了一日,十八和清风都给容晚玉带回来了准确的消息。 依十八所查,苏静安有孕后,时常在宫中走动,有意炫耀自己的身孕。 但最近一段时日,似乎不再出东宫半步。 十八还特地找了卢御医帮忙,查了苏静安的脉案。 负责给苏静安诊脉的,是太医院内和卢御医并不相熟的一位。 只以脉案来看,无论是苏静安还是她的胎,似乎都一切如常。 但已是院判之身的卢御医,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是苏静安安胎药的药渣,卢御医特意收集来的,说你一看便会明白。”十八从怀里掏出一包黑乎乎的药渣,递给了容晚玉。 容晚玉一观二闻三尝,面色微变。 “原来如此此前便觉得苏静安气血亏空的厉害,恐是难保此胎,不料竟然是用了这阴损的法子。” 十八看了一眼自己带出来的药渣,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能看出什么,一脸好奇,“什么阴损之法?” “这安胎药,并未按照脉案用对应的药材,其效只会让服用者精血溢散。” 容晚玉开口向十八解释,想起苏静安那日的得意,只觉得讽刺。 “苏静安长期服用此药,胎儿却一直存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怀孕。” 对于医术药理,十八是半点也不了解的,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怀孕?怎么可能?连我都在宫中见到过她大着肚子得意洋洋的模样。” “这种情形,我也只在书上见过,名为鱼目胎。用药物让宿主气血积蓄于腹中,生养一个肉瘤,形似怀孕,最后只会气血亏空而亡。” 这法子多用在后宅后宫之中,极为恶毒,容晚玉提及也有些不齿。 十八想起挺着大肚子笑得合不拢嘴的苏静安,想象她会生下一个肉瘤,面色几变,几欲作呕。 “东宫之中,能让苏静安神不知鬼不觉的中招的,怕是只有一人。” 容晚玉想起那个看似温柔和善,实则强势的太子妃,心中有所明悟。 十八说完了,清风也将自己所查一一道来。 “苏家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在西境边疆戍守,三子苏贡安和其妹苏静安关系最为亲厚。” “那日从容府离开后,苏贡安去了一处私宅,经查是苏家所养的大夫居所。” 说完,清风又拿出了一张从布告栏上撕下来的招人启示。 上面黑纸白字写着,重金招聘一位擅长妇人之症的大夫,留下的联系人和住址便是苏家大夫以及他的宅邸。 看来,苏贡安确实是为了苏静安在奔波,被容晚玉拒绝后,便想着再寻一个大夫。 “既如此,为何他不自己出面招大夫,或者直接让苏家出面呢?”容晚玉看着那张招人启示有些疑惑不解。 苏静安的月份不小了,意味着那吸食她气血的肉瘤也已经到了快要妨害她性命的时候。 便是容晚玉不愿相助,苏贡安也该加大力度寻名医才是。 “是防备太子妃吗” 容晚玉有所猜测,但这并不是关切之处。 既然能确定苏静安确实身患重病,苏贡安所求也是为了苏静安,那此事便可后议了。 “十八,还要劳你,告诉殿下一声,我有要事,需和他见面商议。” 阿月的事耽搁不得,苏静安的病估计也拖不了多久了,容晚玉必须得抓紧时间。 十八见她神色严峻,难得没有说些打趣之话,点点头,便起身离开,去宫中寻姜询了。 次日,姜询以禁香令督察为由,没有去礼部点卯,而是直接出宫,到了石蕴堂对面的饭馆。 容晚玉也早早在此等候,见姜询步入,立刻起身行礼,“殿下——” “行了,只有你我二人,无需客套。”姜询抬手,直接制止了容晚玉的动作,指了指凳子让她坐下说话。 “发生了何事,这么急让十八来找我?” 容晚玉没有耽搁,将苏贡安寻自己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连带着自己托十八和清风查探的结果,容晚玉也全部告诉了姜询。 说完一切,容晚玉的眼眸发亮,“殿下,臣女以为,这是救阿月的好机会。” 第382章 不谈情只言利 容晚玉为此神情难掩激动和迫切,姜询的反应却和她大相径庭。 阿月对于姜询而言,不算陌生但也不算了解。 只知道她是姑母从战场上带回澧朝的北域人,擅长医术,在容晚玉的医馆坐诊。 还曾经参与了刮骨香研制的过程。 单论这些,也许是个有功且有才之人,但和她的身份相比,似乎又不值一提了。 顾及容晚玉和阿月关系不错,姜询没有将话说得太直白。 “我知道你重情义,但她的身份实在太过惹眼,而且还被关在天牢,出手相救,不仅风险极大,而且有可能会给田相留下把柄。” 姜询的反应并不在容晚玉的意料之中,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她的头上。 重生一世后,容晚玉先是通过迟不归,让自己走到了姜询的面前。 再是展现自己的才能,以及对局势的把控,让永宁侯府也站在了姜询的船上。 一次次的联手,一次次的帮扶,让容晚玉除了将姜询视为明主外,也当作了朋友。 而且,阿月曾亲身试药,才得以破解了刮骨香,这对澧朝而言可谓大功一件。 虽然姜询的话说得委婉,但容晚玉能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是不赞同容晚玉出手救阿月的。 如今的姜询,渐渐褪去了从前为了蛰伏保命而伪装的纨绔模样。 虽然他最为依仗的人不在了,但迟不归跟随他后,替他安排的一切,已经在慢慢让他感受到力量。 权利向他招手,虽然眼下还只是暂领礼部一职,但父皇对他的倚重也给了他不小的信心,同时助长了他的欲望。 当一无所有时,才有义无反顾的勇气。 如今的姜询,已经明白,自己如今不再只是一人,无论是他渴望的位置,还是跟随在他身后的下属,都容不得他冒险。 这些,是赵国公,他的老师,近来对他的提点。 心中虽明朗,但见容晚玉一瞬露出错愕的神情时,姜询还是软了心肠。 “当然,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想办法让她在天牢中过得舒适一些,至于救人的事,如今大战未定,也许还有转机” “殿下以为,今日臣女所求,只是因为私情吗?”容晚玉垂眸深吸一口气,复抬眸与姜询对视。 不该与上位者论情,容晚玉在心中告诫了自己一句,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她也明白姜询的顾虑,一言以蔽之,是姜询以为救阿月的利远远不及救她所涉的弊。 “有些事,殿下不知内情,请容臣女一一道来。” 之前的错愕,仿佛是姜询看错了,不过转瞬容晚玉便又恢复了平日面对他时的那种从容不迫之态。 姜询喉头一动,眼神微黯,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容晚玉继续。 “其一,阿月的身份,是月路纳族后人不错,不过不仅仅如此,她其实是月路纳族首领唯一的女儿,深得月路纳族真传。” 原本,容晚玉得知阿月的身份后,答应过要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除了平阳长公主,也只有已经故去的永义侯知晓阿月的真实身份了。 但眼下,要救出阿月,仅仅靠一个苏贡安,容晚玉信不过,所以必须要说动姜询,让他也出手。 形势紧迫,旁的便顾不上许多了。 果然,容晚玉说完这番话后,姜询的神情便有了变化。 一个月路纳普通的百姓,和月路纳首领之后,这样的身份可是天差地别。 要知道,当初月路纳族之所以能力压北域诸多部族,靠的便是那一手绝妙的蛊虫之术。 这代表了,阿月也许和她的母亲一般,有同样的本事,不过如今只展露了治病救人的一面罢了。 容晚玉见姜询神情认真许多,继续道,“其二,长公主曾历难产,是阿月救了她和明月郡主。此番事变,长公主若不是受制,定然不会将阿月交出去。” 这番话的意思,是在点明阿月对于长公主的重要性。 事实也如容晚玉所言,长公主如今困于京都公主府,还有明月郡主这个女儿。 她不敢也不能冒险违抗皇命,只能愧对阿月。 但如果阿月得救,长公主一定是喜闻乐见的那一个,且会对救阿月的人心存感激。 “殿下应该知道,长公主虽不再带兵,但手中还存有一只凤阳军。” 在澧朝,特别是北方,长公主和曾经的永义侯一样威名赫赫。 何况她手上的凤阳君,得陛下准许,至今一只驻扎在京都。 对于想要争权的皇子而言,平阳长公主这个姑母,一直是他们想要拉拢的对象。 听了这两点,姜询的心已经开始动摇,容晚玉趁机又加了一个筹码。 “除了阿月自己,这回送上门的苏贡安,也是一枚不错的棋子。” 对于苏贡安,容晚玉没有阐述太多,因为姜询绝对比自己更了解苏贡安的价值几何。 姜询曾在太子手下,当过多年的好弟弟,对于他信任的下属,自然也了解颇多。 苏贡安此人,性情急躁才能平平,远不如他的两位兄长。 恭肃伯爵许是了解自己三儿子的本事,才没有让他上边疆积攒战功,而是直接塞进了皇宫做御前侍卫。 但这并非意味着苏贡安一无是处,相反,他的性情,对于姜询而言,便是极易被掌控。 如果凭借此事,姜询能将苏贡安变成自己的人,那意味着他在太子身边就有了一枚暗棋。 说完所有,容晚玉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润嗓,再轻轻搁下。 “殿下以为如何?” 这三点于姜询而言,皆有动心之处,他沉思片刻,只提出了一个问题。 “苏静安的病,你可有把握?” 如此发问,便是同意了这件事,容晚玉虽然心有成算,但也松了一口气。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治好苏静安,是此事能成的关键,臣女定当竭尽全力。” 姜询见她言之凿凿,思量之下,终于点了头。 “好,那此事便依你所言。只是你已拒绝了苏贡安,要如何让他再度请求?” 容晚玉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殿下放心,臣女当时拒绝他,便想好了后路。正因为臣女拒绝,殿下才好乘机向他抛出橄榄枝。” 第383章 愿者上钩 两人就此事又进行了一番更为细节的商议,最后敲定所有。 虽还难料结果,但容晚玉对阿月的事一筹莫展许久,也终于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聊完正事,容晚玉便起身告辞,拿起一旁的帏帽戴上。 姜询看着她多一句话也没有,心中微异,开口唤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容晚玉。 “我并非全然顾虑后果田有为已经对你下过一次杀手,我也担心你再为了旁人犯险,会牵连己身。” 便是如你所言,阿月此人能带来种种好处,也比不过你自己的安危 更为直白的话,姜询说不出口,只能拐着弯表示自己对容晚玉的关切和担心。 容晚玉的背影一顿,而后回身冲姜询微微福身。 “臣女明白,臣女既自认为殿下的谋士,君臣一体,荣损与共,臣女不会妄自行动,牵连殿下安危。” 但这番话在容晚玉的耳中,却是一番敲打。 容晚玉离开后,姜询让店家给自己上了一壶酒。 略显烦躁地将盖子揭开,没有倒入酒杯中,而是直接仰头灌入腹中。 辛辣的酒味呛得姜询剧烈咳嗽起来。 他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喝酒,从前扮演纨绔更是将酒如水一般的饮用。 头一回觉得,酒如药一般苦。 “你根本不明白,容晚玉。在你眼中,我便只是一个需要敬而远之的殿下吧” 等十八寻到酒楼来时,姜询已经自顾自地喝了整整三壶酒。 十八一打开门,便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见躺在座椅靠背上,手里还拎着酒壶的姜询,十八不得不捏着鼻子凑上前。 “殿下,殿下,您这是喝了多少啊?好家伙,喝的还是烈酒。” 十八踢了一脚地上的酒壶,看见了上面刻的字样,更加无语,伸手便想去拿姜询手上没喝完的那一壶。 姜询却抬手防备,护着自己的酒,嘴上还道,“迟不归你个不要脸的,还想抢本殿下的酒” 此话一处,半醉的姜询和十八都愣住了。 从前,会和姜询私下饮酒到天明的,只有迟不归一人,十八往往是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那一个。 迟不归还活着的事,容晚玉只告诉了姜询一人,十八也不知内情。 她害怕姜询触景伤怀,小心翼翼地将酒壶夺过来,然后伸手去扶姜询。 “殿下,您喝醉了,我让店家给您煮一碗醒酒汤吧。” “不用”姜询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入手中用力地搓了一把。 再睁眼,酒意便去了三分,清醒许多。 “你找个面生的,去苏家大夫府上传话,约在醉花阴见面。便说,有名医愿出手相助。” 苏贡安的举动,让容晚玉还存有不解的是他为何没有借助恭肃伯爵府的力量。 姜询更为了解苏贡安,也告诉了她缘由。 除了容晚玉猜测的,是顾忌太子妃身后的宇文家以外,还有便是苏贡安深知,他的父亲不会为了一个女儿大动干戈。 在家中时,再宠溺,嫁入东宫后,苏静安对于恭肃伯爵而言,更多的也便是讨好太子的工具。 如果恭肃伯爵知晓此事,非但不会支持苏贡安,反而会牺牲苏静安,保全大局。 十八领命离开后,姜询看向那没喝完的半壶酒。 他拎起酒壶,倾斜将半壶酒全部撒在了地上。 等十八的人传话给了苏家大夫后,苏贡安听闻有名医相邀,果然急不可耐地赴约。 他跟着传话之人到了醉花阴,倒也不奇怪是在此地相约,以为对方是个男大夫。 “苏大人,请。”传话人领着他走到一间厢房门口,然后停下脚步,推开门,做了一个相邀的手势。 苏贡安还穿着一身布甲,腰间还别着佩刀,将手放在刀柄上,跨步而入。 “苏大人,真是许久未见。”姜询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紧跟其后,便是他本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见到是姜询,苏贡安的第一反应却是紧紧握住了刀柄,脸上满是戒备。 他寻医之时,并没有用自己的身份,便是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防备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父亲和太子妃,更防备着太子。 毕竟太子也不会想让自己的下属插手自己的后宅之事。 所以苏贡安一见姜询露面,便怀疑这件事走漏了风声,姜询想要借此对付自己。 易容后的十八,跟在姜询身后,见苏贡安的动作,直接倾身而上。 不过一个照面,她便将苏贡安腰间的佩刀解下,握在了自己手中。 好快的身手! 苏贡安心中惊讶,又向后退了几步,没了佩刀,依旧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四殿下这是何意?下官不才,也在御前当差,更蒙受太子殿下照拂。” 姜询闻言,却是笑了出来,然后施施然坐下,还冲苏贡安招了招手。 “苏大人何必紧张?今日邀你来,目的已然告诉了你,不过是为了治病救人罢了。” 苏贡安面上依旧没有几分好颜色,甚至冷哼了一声,“下官可从未听闻,殿下擅岐黄之术。” “本殿下不精此道,但能请得动精通此道之人。治妇人之症,京都莫过于石蕴堂,你觉得,永宁县主这个大夫如何?” 姜询持着一抹笑意,并不将苏贡安的防备放在眼里。 苏贡安闻言微愣,这段时日,也有不少大夫主动上门。 但听了是鱼目胎,还已有八个月,都纷纷表示药石罔医,另请高明。 苏贡安求容晚玉时,并未告诉她苏静安到底是何症状。 因此,他特地找了一个怀孕的妇人,佯装得了鱼目胎,去石蕴堂见容晚玉。 容晚玉自然诊出那妇人没有生病,但在妇人的故意问询下,依旧信心满满地告诉她,自己会治鱼目胎之症。 如今,容晚玉便成了苏贡安救妹妹唯一的希望。 哪怕他也担心姜询所谋,但依旧开口,“殿下真能请动永宁县主出手相助?” 不怕鱼儿力气大,只怕鱼儿不上钩。 苏贡安这一开口,便已是上钩的鱼了。 “永宁县主和永宁侯府关系密切,她的表哥如今在我麾下,自然能请得动。” 姜询不紧不慢地开口,然后抛出明晃晃的鱼钩。 “端看苏大人,愿意付什么样的筹码了。” 第384章 年关将至 祥妃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让皇帝龙心大悦,大赏六宫。 流水一般的赏赐被送入祥妃宫中,因在年关前生产,七皇子得了一个乳名,叫年儿。 宫中的孩子,在六岁前都不会命名,连乳名都很少有,几乎都是按照排序称呼。 因为宫中孩子成长不易,多有夭折风险,故以此为例。 此前的皇子公主中,仅有皇后所出的太子在六岁前得一乳名。 足以见得,皇帝对自己老来得子之喜,对幺儿之宠。 田首辅作为祥妃的长辈,皇帝特意在生产次日,将他唤入宫中一同见喜。 奶娘抱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七皇子,慢慢走到田首辅的面前,半蹲下身子,让他瞧看七皇子。 看着奶娘怀里那个足月而生,胖乎乎的皇子,田首辅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却没敢上手抱一抱,而是转身向皇帝贺喜,“臣恭喜陛下喜得麟子。这孩子生得壮实,可见所承皇家血脉不薄。” 田首辅这话,明里暗里是想夸赞皇帝老当益壮。 老这个字不能说,只能变着法地夸这孩子康健,比寻常胎儿都要壮实许多,足以见得皇帝威风不减当年。 两人多年君臣,岂会不知这些小九九,皇帝闻言果然笑得合不拢嘴。 “祥妃也是个有福气的,当初入宫所传果然不假。” 田首辅躬身继续拍着马屁,“祥妃娘娘之福,乃为天降,天降福星为陛下所纳,说明这福运到底还是归附于陛下的真龙之气。” 澧朝本就信封佛法,皇帝身为君王也不免俗,对这些子不语之事也心生向往。 年岁越大,他便越恐惧衰老和死亡。 寻常医术给不了他的,他便开始寻求不在人间的长生之法。 田首辅所言,正好说中他心中痒处,抬手重重拍了拍田首辅的肩膀,“爱卿所言甚妙。” 等这一通马屁拍完了,奶娘便也抱着七皇子退下了。 皇帝又提及过两日的年节,“今年的年节,朕已嘱咐娴贵妃要大办,年节后的事,也已交给太子去办了。” 年节后,便至开春,万物复苏冰雪消融,宜发兵。 田首辅眼眸微闪,顺着皇帝的话附和道,“太子殿下深受陛下教诲,驻守北地的又正是太子殿下的母族宇文家,此战必胜。” 君臣闲话几许,田首辅赶在宫门落钥前告辞离去。 回到田府,和正热闹的皇宫不同,这里冷清得没有半点烟火气。 只有管家出面迎接田首辅,并附耳言报,“北边,来信了。” 田首辅摊开双手,让下人解开披风,抖落一声风霜,大步迈入书房,亲手拆开密信。 “势已成,铁马将踏冰河。” 短短的一句话,让田首辅勾起一抹笑意,而后将信扔进了炭盆之中。 他独自在书房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祠堂。 祠堂里除了列祖列宗,还供奉着他早亡的儿子田康,还有紧跟其后被迫赴死的妻子康氏。 田首辅点燃三柱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上,再伸手抹去了两个牌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康儿,为父筹谋多年,终于到了收网之时,你放心,那些害过你的人,为父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他看向妻子的牌位,眼神幽幽,叹息一声。 “夫人,当初你若没有口不择言,便会和我一起赏这大好河山,可惜” “不过人固有一死,等我功成名就,百年后,再下黄泉当面向夫人赔罪。” 年节是澧朝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日。 每每此时,皇帝便会在宫中设宴,遍请群臣赴宴,共贺新春。 去年年关,容束还只是一个户部侍郎,没得此殊荣。 今岁他已位列户部尚书,可以亲身赴宴。 容府中除了他,还有容晚玉,以县主之身也可赴宴。 宴会设在傍晚,但晨起容束便已经在为入宫之事忙活起来了。 水儿替他穿好新制的衣裳,跪在他脚边,将靴子也服侍他穿戴上,如此抬眸仰视着他。 “主君平日便威风至极,今日更是貌胜潘安。” 容束瞥见水儿看向自己那毫不遮掩的仰慕,心悦更甚,爱怜地伸出手摸了摸水儿的头顶。 “你这小嘴跟摸了蜜似的,放心,今日主君回府后,定然陪你过这个年。” 水儿佯装羞涩低下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厌恶。 入府前,她也以为容束对自己的发妻爱之深,才会无视规矩,允许自己入府。 可随着这些时日的相伴,她也看明白了,容束根本是将自己当作一只猫狗,有怜爱无所尊。 偏偏他还屡屡向自己倾诉对发妻的思念与爱意,水儿更觉得恶心。 她夫君虽然死得早,但两人感情甚笃,也是为生活所迫,夫君才会早早病故。 有时候水儿会想,如果那位夫人知晓她深爱一生的夫君,在她死后会随便寻一个样貌相仿的替代品。 还故意将这替代品调教得乖顺卑微,她应该也会后悔自己的一腔真心吧。 不过更多的时候,水儿无暇去可怜别人,她从始至终,只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带她离开容府。 在容束这里伺候完后,水儿避开下人,去了容沁玉所在的芙蓉阁。 虽然容沁玉次年及笄后便会成为二皇子妃,但她如今还未定名分,也没有得到二皇子或者娴贵妃的相邀。 容沁玉正忙着给自己绣嫁衣。 她的女红向来不错,能给自己绣嫁衣也让她能反复咀嚼心想事成的愉悦,因此在容府,几乎日日不离针线。 一进屋,水儿就跪在了容沁玉的面前,面露哀切。 “二小姐,不,二皇子妃,您如今已经心愿达成,既成了容家嫡女,也抢赢了亲事,便大发慈悲,将奴婢的女儿还给奴婢吧。” 容沁玉手上动作未停,甚至没有分一个眼神给水儿,只是淡淡道,“留在容府不好吗?比你从前走街串巷讨生计强多了吧。” 水儿袖中双手紧握,才压住满腔怒火,撇下眉眼,“容府的日子自然胜过奴婢从前万分,但奴婢不求富贵,只求和女儿平淡自在,还望二皇子妃垂怜。” 第385章 双管齐下 只求和女儿平淡自在。 这句话萦绕在容沁玉的耳边久久不散,让她绣花的手都顿住了。 她将手中的针线放进绣篮里,忽然伸出手揪住水儿的衣领,逼着她和自己对视,有些歇斯底里之态。 “平淡自在?你想过那样低三下四的日子,难道你女儿也要受你牵连如此庸碌一生吗?” 入府前,容沁玉对自己虽然也颐指气使,但从未亲自动过手。 反倒是如今她心愿得成,常常将自己当作出气筒,使尽手段就为了泄自己在宫中所受之愤。 水儿因此得知,娴贵妃对容沁玉这个儿媳,是百般的瞧不上。 婚事订下后,娴贵妃时常将容沁玉唤入宫中,却并非因为对未来儿媳的爱重。 与之相反,娴贵妃以身份将容沁玉死死压制,每回让她入宫,专挑细碎磨人的杂事折辱于她。 而从前对容沁玉小意温柔的二皇子,对这一切漠然视之,私下也不再和容沁玉会面。 哪怕水儿知道容沁玉是迁怒于自己,也不敢反抗。httpδ:/m.kuAisugg.nět 女儿还在她的手里,水儿只想着让自己受下容沁玉所有的愤怒,这样便不会让她将这些气撒在女儿身上。 见水儿丝毫没有反抗之意,容沁玉反而更加生气,拿起绣篮里的针就往水儿身上扎。 “你算什么母亲?不替女儿好好筹谋,一心只想着自己安逸,你若是在容府混个姨娘身份,也可暗中让你女儿富贵一生,蠢货!” 容沁玉用针扎得不够过瘾,但又不想让水儿身上留下伤痕,免得引起父亲的怀疑。 她停下来歇了口气,露出残忍的笑,开口命令贴身婢女揽月,“去,找根绳子,将她捆起来。” 近来姑娘的脾气越发古怪,揽月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应了一声,找来绳子,将水儿捆在了椅子上。 然后容沁玉重新拿起针,另一只手将水儿的手握住,言语森森。 “你这手,太过粗糙,和钟宜湘相差甚远。让我帮你,染些好看的颜色。” 话音落,揽月便看见容沁玉用针尖一点点划过水儿的指甲边缘,很快便渗出的鲜红的血液,将她的指尖染红。 十指连心痛,虽然揽月只是旁观,但却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将目光移开不忍再看。 水儿吃痛,难抑痛呼出声,这声音却取悦了容沁玉,让她笑了起来。 “你看,你现在指尖红彤彤的和抹了胭脂一般,你一定能让父亲对你更添喜爱,你一定能成为容府里最受宠的女人。” 等到折磨够了,容沁玉才施施然收手,嫌弃地睨了一眼被疼得满头大汗的水儿。 “行了,走吧。等到我出嫁,便将那小丫头还给你。如今你留在府中一日,便能让我那长姐堵心一日,还有些用处。” 水儿疼得眼前发黑,硬挺着一口气,行礼后,才垂着一双手离开了芙蓉阁。 见水儿离开后,揽月才犹豫着开口道,“姑娘......那小丫头已经死了,到时候您拿什么给她啊?” 水儿的女儿,被容沁玉掳走后,便借二皇子之势藏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 起初二皇子和容沁玉还柔情蜜意,容沁玉也确实帮了二皇子一些事,二皇子便愿意替她暂管此事。 如今二皇子连多一眼都不想看见容沁玉,要不是害怕再度让父皇失望,他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让这婚约作废。 二皇子自然不可能再帮容沁玉分毫,那小丫头一个人被留在宅子里,无人问津,根本不可能挺过这个寒冬。 连尸首,都是揽月去收捡的。 许是替主子作恶太多,揽月对那女娃还有几分怜悯,自掏腰包买了张草席,将她裹住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容沁玉对婢女的担心丝毫不在意,将那被鲜血浸湿的绣花针扔在地上。 “你以为,父亲会愿意放她出府?打从她入容府的那一日起,她就不可能离开了。” 揽月想起主君对水儿的种种痴狂之举,若有所感,但还是难掩担心。 “可她替姑娘您做了许多,若届时她将您出卖可如何是好?” “放心,你家姑娘是要成为二皇子妃的人,便是父亲知道了又如何?他不会怪罪我,甚至还会感激我,替他找来了这么好的玩物。” 解释完,容沁玉让揽月打水洗手,好继续缝制嫁衣。 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容沁玉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喃喃自语,“父亲他们该去赴宴了吧?” 揽月伺候在她左右,知道主子这是嫉妒大小姐可以入宫,不敢搭话。 容沁玉也没等着有人和她说话,又自顾自道,“无妨,好饭不怕晚,明年今日,便是我在宫中,和二殿下一起,看着他们来朝。” ...... 容府门口,容晚玉被扶着上了马车。 今日她穿了宽袖衣裳,因隆冬时节,看着格外厚重,无人能看出,隔着衣裳,她将一应看病之物,藏在了里面。 今日,是宫中最热闹的时日,也是天牢的守备最薄弱的一日。 苏贡安身为御前侍卫,又是苏家嫡子,对皇宫的守备颇为了解。 按照计划,容晚玉入宫后,会寻机会离席,秘密前往东宫,替苏静安治病。 与此同时,姜询会派人,和苏贡安里应外合,潜入天牢,救出阿月。 虽然此事已做了完全准备,但在天牢里救人,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风险也不言而喻。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 容晚玉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一会儿要见苏静安的身上。 只有将苏静安救活,苏贡安才会彻底成为四皇子手上的棋子,才不会让这个计划有后顾之忧。 入宫时,一个面生的护卫来给容晚玉做检查。 检查的护卫手中都会握有一块磁石,用来探测入宫之人身上有没有携带利器。 那护卫抬眼和容晚玉对视一眼,然后将磁石对着容晚玉晃了晃,磁石没有半点反应。 “县主请,负责接引您的宫女已经备好了。” 护卫微微侧身放行,容晚玉面不改色地冲他点点头,踏入宫中。 第386章 年宴 #“晚玉!” 一入宫,赵雅茹便守在大殿门口,等着容晚玉。 见她露面,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面露担忧,“阿月的事,你可知道了?” 一名月路纳族余孽被关入天牢之事,在皇帝特意让人宣扬下,已是满城皆知。 此举也是为了安抚人心,让百姓以为,灾民中蛊毒一事已经抓住了罪魁祸首。 对外,这脏水自然是泼给了北域,让百姓都认为,是北域人在京都安插了月路纳族余孽所致。 赵雅茹得知那名月路纳族余孽,是被长公主亲自押入天牢后,便猜到了是阿月。 她想寻容晚玉了解此事内情,可容晚玉这几日都忙着营救阿月的事,两人便一直没有碰上面。 容晚玉对赵雅茹点了点头,环顾左右,宾客越来越多,并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容晚玉拉着赵雅茹,朝人少的地方走远了些,然后压低声音道。 “不必担心,阿月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 见容晚玉言之凿凿的模样,赵雅茹莫名就放下了心来,她知晓容晚玉的性子,无把握之事,绝不会如此言说。 松了口气的同时,赵雅茹又伸手戳了戳容晚玉的肩膀。 “这样大的事,你也不来寻我,我也可以出一份力呀!你到底把我当不当朋友?” 这等险事,自然是人越少知道越好,但容晚玉此时告诉赵雅茹也有自己的思量。 “你当然是我朋友,我也知道,你也把阿月真心实意地当作朋友。所以,一会儿你得帮我个忙。” 赵雅茹本就是心软的直性子,只需被哄一句就欢喜起来,一脸严肃地冲容晚玉点点头,“你说,无论何事,我定然帮你办好。” 容晚玉和赵雅茹耳语几句,吩咐种种,年关设宴隆重,四处都是人,两人也不敢耽搁太久,很快回了殿内。 虽然年宴是皇宫一年中最热闹的宴席,但所行内容也不过是老生常谈的那些。 先是皇帝和娴贵妃一同露面,讲了几句吉祥话,除此外,又特意提及了新出生的七皇子,和开春后的战事。 “祥妃,携吉兆而生,此时诞下皇子,于开春后的战事,便寓意无往不利!澧朝大军必将踏平北域,横扫一切宵小!” 皇帝举杯与群臣,面色红润,可见近日兴致有多高涨。 群臣皆举杯回饮,齐声唱贺,“恭喜陛下喜添麟子,预贺战事无往不利!” 整齐而声势浩大的恭贺之词,让皇帝龙颜大悦,朗声大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娴贵妃在一旁精心伺候着,哪怕是见皇帝将祥妃和新生的七皇子挂在嘴边也毫无怨气,反而跟着一起,说了不少吉祥话。 开席后,便上歌舞,各自为欢。 容晚玉和赵雅茹临近而坐,不时和附近的人说笑几声。 今日所宴女宾,大都是身负诰命的夫人,少有几位有爵位的,也大都是皇室之后。 唯独容晚玉一人并非皇室血脉,又未成婚,倒引得一些夫人来和她攀谈不休。 容晚玉此前推销自家花容阁以及为京都女眷看诊,便时常在女人堆里打转,对这些场面游刃有余。 又一次打发了一个三句不离自己儿子的夫人后,容晚玉看了一眼刻漏,心中估算着时辰。 一旁的赵雅茹倒是有些气闷,低声抱怨道,“什么人呀都是,就她那还没成亲就纳了一屋子妾室的浪荡子,也好意思在你面前夸耀。我呸!” 自从容晚玉在京都的名声扭转后,原本家中有儿子尚未婚配的夫人之间的香饽饽。 便是头回订婚未成落了些不好听的名声,但此后容晚玉受封县主之位,父亲又升迁户部尚书,让不少夫人心思又活络起来。 未料容晚玉又被二度赐婚给了二皇子,虽然当时圣旨没有指名点姓,但所有人都默认是容家大小姐要嫁给二皇子。 那接连不断的媒婆这才消停了下去,毕竟家中再有权有势,也万万不敢和皇帝抢儿媳。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容晚玉的第二回订婚也出了岔子,还被自家庶妹捷足先登。 京都内,传容晚玉姻缘上闲话之人就更多了。 对此,容晚玉并非一无所知,她甚至还知道,容沁玉也花了钱雇人在京都散播自己克夫寡缘的谣言。 但容晚玉对此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如此落得清净。 “无妨,陛下亲口允诺我可以自择夫婿,这些人再往前凑也只是自讨没趣罢了。” 容晚玉反过来安抚了一句赵雅茹,然后冲她使了个眼色。 赵雅茹会意,按照计划,和容晚玉推杯换盏间,一个“不小心”将杯中酒水倾撒在了她的衣服上。 “呀,我手没拿稳,真是对不住!”赵雅茹故意放大声音,叫喊了一声。 两人左近的夫人都看见了这一幕,也是席间常见之事,并未有人起疑。 “没事,我去偏殿换件衣裳就是。”容晚玉趁此机会起身,带着随行的宫女,离开了大殿。 少了一个人并不影响席间的热闹,赵雅茹故意提起兴致和左近的夫人畅聊了起来。 她本就是和热情似火的性子,虽然已经有了婚配,但家世显赫,周围的夫人也乐意捧着她凑趣。 一群女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着趣事,几乎没人想起容晚玉的一去不返。 宫女领着容晚玉先进了一间偏殿,然后拿出提起备好的宫女的衣服递给容晚玉。 容晚玉脱下衣裳,藏在柜中,然后换上宫女的衣裳,改了发髻,去下钗环。 过了一会儿,两个打扮相差无几的宫女从偏殿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食盒,低头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此时最热闹的便是正殿,太子和太子妃也在正殿参宴,东宫则冷清得多。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赶到了东宫。 戍守在门口的侍卫本还在闲聊,说年关在东宫当值简直是苦差事,远远比不上在大殿的,兴许还会得到贵人赏赐。 正说着话,就看见两个宫女走了过来,立马打起精神,将人拦下。 “站住,你们是何人,来东宫做什么?” 第387章 潜入治病 领着容晚玉前来的宫女抬起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然后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 “奴婢是年宴上侍奉的,太子妃挂念苏侧妃,特地让奴婢送来几道菜肴给苏侧妃。” 守卫接过令牌看了看,发现确实是东宫的令牌才和缓了面色。 “行,进去吧,送了菜就赶紧走,东宫要地,要是丢了什么东西,你们俩可赔不起。” 宫女双手接回令牌,笑着诶了几声,然后拿起容晚玉手中的食盒,塞给了守卫。 “太子妃也知道年关当值辛苦,这是赏给二位的。” 守卫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脸上露出笑容,接过食盒推开一看,是几道一看就精致可口的点心。 这些都是御膳房所出,他们平日根本吃不到,且在外守着冷得够呛,吃点点心垫吧垫吧也是好的。 守卫接过食盒,冲着正殿的方向拜了拜,“属下多谢太子妃赏赐!” 过了守卫这一关,容晚玉和宫女直奔苏静安所在的偏殿。 路上,宫女开口向容晚玉低声解释道,“点心里加了料,他们会神思困顿一个时辰。” 意味着,容晚玉必须得赶在一个时辰前,给苏静安看完病,离开东宫。 这名接引容晚玉的宫女,自然是易容后的十八。 苏静安宫殿外,也站了一位嬷嬷,来接应两人。 双面照面后,对了句暗号,彼此松了口气,嬷嬷连忙将容晚玉请入了殿内。 十八则守在了门口望风。 “县主您可算是来了......我家小姐这几日肚子是越来越大了,昨日甚至吐了一次血。” 嬷嬷提起此事,声音都在发颤,引着容晚玉,一路向内室而去。 进了屋内,容晚玉格外敏感的嗅觉便让她闻到了屋内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放眼望去,屋内燃了不少炭盆取暖,整个屋子热得如同烈日炎炎之下,苏静安躺在床上,却还盖着好几层厚厚的被褥。 “气血严重亏空,才会如此虚弱怕冷......”容晚玉呢喃一声,眉头微蹙,苏静安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听见说话声,躺在床榻上的苏静安才又有转醒。 只见她面色苍白,嘴唇泛紫,双颊凹陷,眼下青黑,一看便是极为虚弱之态。 见到容晚玉时,苏静安的眼眸却亮了一瞬,而后心中自嘲不已。 此前她对容晚玉极度厌恶,认为容晚玉让自己出丑两回,日后定要寻机报复回去。 未料再相逢,两人却是大夫和病人的身份,便是不想承认,苏静安也感觉到,见到容晚玉的那一刻,她一直高悬的心,都安稳了几分。 石蕴堂开设至今,容晚玉的医术早已名扬京城。 特别是女子,曾经受于礼教限制,有些难言的疾病,不便和大夫言明,深受病痛折磨。 有了石蕴堂的女大夫,她们或者登门问诊,或者将女大夫请到家中私密问诊,大都药到病除。 特别是容晚玉,医术卓绝连陛下都亲口夸赞过,得到她医治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哪怕苏静安入了东宫,也在刻意打探容晚玉消息的情况下,得知了她如今的本事和名声。 “你来了......”苏静安开口只说出三个字,再多的又不知如何言说。 自己如今的命在别人手中,按理她该向容晚玉道歉,让她可以全心全意救治自己。 但自尊心又让她开不了这个口,便只盯着容晚玉,半张着嘴,一个多的字也说不出来。 容晚玉未必没有察觉苏静安看见自己后异样的情绪,但是时间紧迫,她没空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将绑在身上的东西取下来后,坐在了床榻边。 她冷静地盯着苏静安的眼睛,没有一句客套话,开口便是,“我问你答,事关你的性命,不可有任何隐瞒。” 一上来,容晚玉便摆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态度,反而让苏静安松了一口气。 苏静安乖顺地点点头,容晚玉问一句,她答一句,不敢说半个字的假话。 了解了苏静安的情况后,容晚玉再给她把脉。 大致心中有底后,容晚玉再将嬷嬷叫来,让她帮忙,将苏静安的衣衫解开,将肚子露出来。 苏静安此时格外怕冷,哪怕屋中热气滚滚,肚子裸露在外也让她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容晚玉见状,先将手放在炭盆上取暖,再伸手按再了苏静安的肚子上。 “我要确定肉瘤的大小和位置,才好给你施针。” 解释完自己举动的缘由后,容晚玉找准了位置,将银针消毒后,准确无误地扎在了苏静安的肚子上。 冰凉感和疼痛感同时袭击苏静安的大脑,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别动,一会儿你还得服药,施针的时辰不短,不能让针移位。” 容晚玉的告诫并不严厉,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也让苏静安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一边施针,容晚玉一边口述了方子让嬷嬷派人去煎药。 药材她是一并带入宫的,只是具体的剂量需要在确认苏静安的情况后才能配比。 嬷嬷不敢耽搁,立刻派了心腹去煎药,按时将熬好的药送了过来。 “县主,药熬好了。”嬷嬷端着药走过来,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只见苏静安因为极度不适,已经半昏迷了。 “嗯,给她灌进去。”容晚玉紧盯着银针,淡淡开口下令道。 此时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嬷嬷虽然觉得自家主子此时难受不已,但也不敢叫停,将苏静安揽入怀中,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 一碗药下肚,苏静安不适地几欲作呕。 容晚玉眼疾手快地用手按住她的嘴,然后冷冷地睨了苏静安一眼,“不想死,就咽下去。” 苏静安近来连汤都难咽下去一口,此时被逼要喝一大碗药,难受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但在容晚玉的注视下,她还是努力的吞咽,克制反胃的反应,将药全数吞入了腹中。 见苏静安还算配合,容晚玉才收回了手,但神情依旧严峻。 今日之法,是遏制肉瘤再生,药物和银针齐下,可以阻断肉瘤对宿主精血的吸食。 但要完全恢复,还得至少再喝两个月的药来调理,慢慢将肉瘤化解,排出体外。 喝药后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容晚玉开口提醒了一句,“药物生效时,你会感受到腹痛难忍,但再痛,也得尽量保持不动。” 第388章 事成 赶在一个时辰前,容晚玉堪堪施针结束。 苏静安已经历经彻骨之痛,躺在床上,连手指都无力动弹。 容晚玉也是满头大汗,一半是因为施针累的,一半是因为屋内的炭盆实在太多。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提笔重新写下一张药方,交给苏静安的嬷嬷。 “这副药,她需要先吃上一个月,再根据恢复状况调整用量。” 嬷嬷连忙双手接过药方,神情依旧紧张,“多谢县主,我家小姐便算是保住性命了吧?” “非也,此症亏损的是她的精血,扼制肉瘤生长只是开始,更重要的是接下来一个月的休养。”容晚玉没有将话说满。 苏静安的情况比她预料得要严重的多,今日施针有效已算极幸,若此后她自己不好好休养,能否恢复如初也难说。 “你不是京都神医吗?”苏静安躺了半晌,恢复了些力气,出言刺了一句,“连一句承诺都不敢说?” 容晚玉慢条斯理地在盆中净手,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堵回去一句,“你不是高高在上的苏侧妃吗?怎得荣华富贵没怎么享,命险些折了?” “你!”苏静安被容晚玉的话呛了一句,胸口起伏难平,但容晚玉却没有就此住口的意思。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笑我婚事不顺,却不想想,当初太子和太子妃属意的侧妃人选是我容晚玉。”容晚玉不顾嬷嬷的眼神示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静安。 她每一个字都像一个钉子扎在苏静安的心上,让她原本苍白的脸被气得通红。 “捡了我不要的还洋洋得意,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楚,你还真是和从前一样蠢笨。” “永宁县主慎言!我家小姐还......小姐——”嬷嬷阻拦的话未说完,就见苏静安忽然气地呕出了一口血。 和之前吐血不同,此番呕出来的血喷洒在被褥上,呈现近乎黑色的暗红色。 苏静安本是怒极攻心,可这一口血吐出来后,反而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胸口也不再闷痛。 嬷嬷不知内情,以为容晚玉挟私报复,正要问责容晚玉,却被苏静安叫住。 “她......是在救我的命。” 见苏静安郁结之气顺畅,容晚玉收回了刚刚刻薄的模样,重归淡然,将一应器具全部收拢好。 “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这口淤血吐出,你的命算保住了。” 门外,十八叩响门三声,意在提醒容晚玉该离开了。 “等等——”苏静安见容晚玉作势要走,挣扎着起身,叫住了她。 容晚玉回头看向苏静安,用眼神示意她有话快说。 苏静安咬紧下唇,半晌憋出一句话,“我还是讨厌你,但是你救了我的命,便算我欠你的,日后定会还给你。” 对于苏静安,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容晚玉都没有半分好感,今日之举也不过是因为和苏贡安各取所需。 容晚玉没应答苏静安的话,打开门,和十八一道,朝东宫正门离去。 而另一边,苏贡安特意牵制住了巡逻队伍,给姜询的人留足了时辰。 今日在天牢当值的狱卒也都被苏贡安买通,见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扛着一个麻袋进来一言不发,领着他们到了靠里的一间牢房。 阿月背对着走道,盘腿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 虽然身在天牢,但平阳长公主特地打过招呼,她在天牢内没受什么苦,牢房内也被狱卒打扫得干干净净。 听见锁链响动,阿月才睁开眼,看见了几个陌生的侍卫将一个麻袋抬了进来。 她只是淡漠地看着,一派无动于衷,直到最末的侍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 “阿月姑娘,是我,易凡。县主派我等来救你出去。” 阿月曾在石蕴堂见过易凡,对他还有些印象,见到易凡后她瞪大了双眼,第一反应并非喜悦而是担忧。 “她疯了!我可是天牢重犯,要是被发现,她会受牵连的!” 易凡好脾气地笑笑,摸了摸鼻尖,“这个,我便不能替姑娘解惑了。不如等出去了,姑娘亲自问问县主。” 另外几个人则将麻袋解开,将里面的尸体搬了出来。 尸体的样貌身形和阿月相仿,面容狰狞,张大了嘴,嘴唇乌黑。 侍卫拿出一个装满虫子尸体的盒子,倒了一半在了尸体的嘴里,剩下的撒在她的周围。 阿月一看便知,是要用这尸体替代自己,伪装成中了蛊毒后,毒发身亡的模样。 看着那张狰狞却和自己相差无几的面容,阿月十分惊讶,不过依旧存有疑虑。 “虽面容身形相似,可若是仵作验尸,未必不会发现异常之处。” “姑娘放心,我们已做了完全准备,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查验的。”易凡简单解释了一句,情况紧急也由不得细说。 “咱们得抓紧离开了。” 阿月最后看了一眼那尸首,最终选择相信容晚玉。 既然容晚玉愿意冒险救自己,那便是中途出了岔子,她也无悔,大不了自尽,将此事彻底掩埋。 阿月换上侍卫的衣裳,混迹在几人中间,低着头,很快便离开了牢房。 易凡走在最后,从怀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放入了那尸首的口中。 等几人离开后半个时辰,狱卒按计划,一个人跑去禀告重犯死亡之事。 层层传达,直到传至德贵的耳中,德贵面容严肃,快步走到皇帝身边,附耳相告。 “陛下,天牢出事了。” 皇帝听了德贵的禀告,喜悦之情荡然无存,眉头微蹙,最后将田首辅叫到面前。 “天牢那名月路纳族余孽死了,既然此人是你带头提议要捉拿的,便交由你去探查具体情形如何。” “死了?”田首辅面露诧异,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女宾席位中坐在首位的平阳长公主身上。 皇帝察觉到田首辅的目光,不满地警告道,“不会是平阳所为,此事从她主动押送余孽后,便和她无关了。” 田首辅闻言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将平阳再扯入此事中来,低眉顺眼道。 “是,臣这就去查探一番。” 第389章 月下相会 田首辅跟着狱卒,一路小跑赶到了天牢。 天牢和热闹的大殿截然相反,连寻常牢狱中的哀嚎都没有,只有一张张麻木的面孔。 能被关入天牢的,要么是作恶多端,要么是身份特殊。 但阿月所在的牢房,是单独一条路径前往,也是天牢中最特殊的一间。 田首辅紧皱着眉头走到尽头站定,看着牢房内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尸,冷冷下令道,“开门。” 狱卒立刻拿着钥匙上前将锁链解开,垂首请田首辅入内。 见田首辅慢慢下蹲靠近那女尸,几名狱卒互相对视一眼,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他们会答应苏贡安参与此事,要么威逼要么利诱,总之都不愿意此事被人揭露。 只见田首辅正要凑近查探一番女尸的死因,伸手还未接触到女尸,忽然她口中的虫尸无火自燃起来。 一股烤虫子的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大涨的火光将田首辅吓了一跳,起身倒退了好几步。 见火势汹涌,很快便席卷整个尸首,田首辅大呵狱卒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打水!” 狱卒似乎才反应过来,分出了几人跑着去打水。 等他们提着水桶过来,那火势早已将整个尸首吞噬,一桶水泼上去,只留下了一具焦尸。 田首辅心有不甘,拿起一根棍子上期碰了碰那尸首,一碰却只掉渣。 见状他也知晓,只怕是最厉害的仵作也难验分毫了,回忆那死状,似乎是因蛊虫而亡。 蛊虫之术源于北域,澧朝擅此道的少之又少,被视为邪门歪道,京都内更是难寻精通之人。 这也意味着,这名月路纳族余孽之死,只能定义成死于不知名的蛊虫。 狱卒们簇拥在牢房门口,紧张不已地都盯着田首辅,生怕他动怒或者开口质问。 但出乎意料的是,田首辅神色晦暗地盯着那尸首半晌,最后却没有开口问什么。 只是将手中的木棍一扔,负手快步离开的天牢。 回大殿的路上,田首辅冷静地思索着此事。 那名月路纳族余孽是真死也好还是假死也好,已经不重要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澧朝和北域的战事是否会依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 他和金戈亚的圣母取得联络,之所以会协助他们在灾民中引发一场蛊毒之乱,是为了帮助金戈亚部族最后收拢整个北域部族的心。 北域人对月路纳族的恨是刻在骨子里的,当他们以为澧朝留有月路纳族余孽,用以向北域开战后,最后一点犹豫都荡然无存了。 除此之外,逼出这名余孽的第二重用处,便是让平阳长公主在皇帝面前留下一个和月路纳族有牵扯的印象。 哪怕皇帝现在对平阳长公主一副十分信任的模样,但只要埋下这个怀疑的种子,之后和北域的战事中,皇帝便不会让平阳像从前一般,领军作战。 皇帝的疑心,田首辅实在太了解了。 想通这些,田首辅换上一副沉重的面容,步入大殿,走到皇帝身边,低声回复。 “臣探查完,那余孽是用了蛊虫之法自尽而亡,恐是害怕重归北域之地,畏罪而亡。” 果然,皇帝听了这个答复,也没有太多动容。 他答应田首辅为首的老臣,将阿月关入天牢,战时祭旗,本也只是一个顺势之举。 “既如此,把她的尸首化为骨灰收敛好,届时开战,撒向北域大军,也算是让他们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 此事便如此简单揭过,皇帝转脸便继续喜气洋洋地搂着娴贵妃饮酒作乐,丝毫不受半点影响。 已经换回衣裳,重归席位的容晚玉,将田首辅和皇帝的举动尽收眼底。 她不动声色地吃茶用膳,见田首辅重新落座,并无其他举动后,才将心放了下来。 如此,虽然阿月在澧朝失去了身份,但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年宴散去,容晚玉和喝得醉醺醺的容束一起回了容府。 让管家将容束扶回自己的院落安置后,容晚玉回到玉雨苑,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只身一人,上了停靠在后门外的马车上。 驾车的是易凡,他将容晚玉扶上马车,冲她先点了点头。 “幸不辱命,阿月姑娘已经安置在四殿下的别院中了。” 听见易凡确认此事,容晚玉才算完全放下心来,松懈后,只觉得疲倦和困乏席卷全身,但仍坚持要去别院先见一见阿月。 此时天色已晚,暂时不能将阿月送出城,便只能先将她安置在了姜询在京都的一处别院之中。 易凡驾车赶往别院,到地方后,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将容晚玉扶下了马车。 刚推开门,容晚玉就看见阿月提着一盏灯站在院中,眼神怔愣地看向了自己。 “你个没良心的!”开口,容晚玉便是一句埋怨,上前便作势要打阿月。 阿月也不避让,任由容晚玉并未用力的拳头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上,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可别这么说,跟我是个负心汉似的。” “你怎么不是负心汉了?”容晚玉不依不饶地哼了一声,收回拳头,见阿月在天牢这几日瘦了一圈,也有些于心不忍,但到底不能惯着她这样自作主张的性子。 “不光是我,雅茹也知道了此事,你就等着她来指着你骂负心汉吧。” 两人打打闹闹,易凡退守在门口,没有打扰她们说话。 阿月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进入天牢,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打闹完,阿月后退半步,正经地冲着容晚玉行了北域的大礼,右手握拳放在心口处,左手伸出食指中指,抵于额前。 “谢谢。” 容晚玉眼眶微红,伸手将阿月的手握住,扶着她坐了下来。 “行了,不说这些客套话。明日开城门,确认无事后,我会把你送去京郊的一个别院暂住。塔姆亚也在那里,你俩如今都身不由己,正好做个伴。” 阿月闻言微讶,她从平阳公主口中,知晓此前北域使臣出逃一事,以为那个和自己共事过的同乡,已经回了北域。 此前阿月身在公主府,容晚玉虽然将她当作朋友,但涉及和四殿下有关的计谋,从未向阿月透露过。 如今形势已变,容晚玉借了姜询之势将阿月救出来,也只能让阿月和塔姆亚一般,做出选择了。 第390章 极寒之风 北域金戈亚部族。 年关之后,北域迎来了最寒冷的时节,风雪连日不断,大地仿佛被抹去了颜色,只余下大片的白。 金决手里捏着一封信,进入帐篷后,先抖落掉肩头的雪,才迈步而入。 帐篷内站着一个身穿一袭白衣的女人,窄袖长裙,戴着高高的毡帽,有一张清冷的面容,正在注视着桌上的舆图。 “母亲,田相来信。”金决在圣母面前,格外恭敬,双手奉上没有拆开的信封。 圣母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接过信,扫了一眼内容后,将信又递给金决。 有了圣母的首肯,金决才阅览了信的内容,看完信后,他面不改色,眉头都没动一下。 “信中田相说那名藏匿在澧朝多年的月路纳族后人已死,不过无碍,剩下几个硬骨头在得知澧朝有月路纳族重现后,就已经妥协了,北域如今联盟已成。” 圣母见金决行事沉稳有度,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亲手拂去他肩头剩余的积雪。 “此次开战一切由你主张,之后这些事也不必请示母亲再定夺。” 能得到圣母的肯定,让金决倍感荣幸,面上都多了几分光彩,俯首应是后,又表达了一番感叹。 “只是这名月路纳族后人,藏匿在澧朝多年,如此轻易地死了,倒是有些可惜。” 圣母如冰雪一样冰凉的面孔,听了这番话后,竟是露出了些许笑意,转瞬即逝。 她看向金决,眼神似怜悯似关切,“她不是月神的后裔,而是月神的背叛者。此人你也认识,苟活这么多年,不足为惜。” 金决不知为何,在圣母的眼神中感到后脊一阵凉意,他虽然幼时在月路纳族领地呆过一段时日,但是对月路纳族族人了解并不多。 他认识的人,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不知母亲所言,是何人?” “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爱跟在她的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圣母露出回忆状,轻飘飘地吐露出名字,“是阿月呢。” 听见这个名字,金决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圣母,“阿月姐姐......怎么可能,她不是早就死在澧朝人手中了吗?” “哦?我当初是这么同你说的吗?”圣母和金决的态度截然相反,淡然到有些冷漠,微微耸肩。 “结果也无差,她还是死在澧朝人手中,只是早晚的差别。” 金决瞳孔微张,双拳紧握,拼命去回忆,在澧朝京都时发生的一切。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听闻容晚玉重病,他曾和塔姆亚一道去石蕴堂探病。 那时他的目的只在于查探容晚玉的虚实,对旁的并未太过关切,如今极力回忆时才想起,石蕴堂似乎是有一位异族大夫。 也就是说,他和阿月姐姐近在咫尺,却未逢面,再得闻已是天人永隔。 “阿决。”圣母开口唤了一声,见金决恍若未闻,又提高音量,沉声复唤一声,“金决。” 金决感觉到后脖颈处有灼烧之感,回过神来,几乎转瞬就收敛好了情绪,掩去面上的异样,“母亲,有何吩咐?” 圣母深深看了一眼金决,“你可记得,你高于性命的使命?” “儿子记得,哪怕拼上性命,也要让月神的光辉重临人间。”金决做了一个虔诚的祭拜手势,垂下头。 “一切不愿追随月神之人,都是世间的罪孽......理应消除。” “不错,你记得便好。”圣母收回目光,继续注视着桌上的舆图,“好了,你下去吧,整顿大军,择日开战。” 金决俯首告辞,退出了帐篷,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内。 他的座位旁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稚嫩青涩的少女,被五彩斑斓的蛱蝶簇拥着,笑靥如花。 金决久久伫立在画前,半晌才抬手想要去触碰那画中少女的面容,却又避之不及地将手收回。 “姐姐......我不会让你成为月神的叛徒,我会让澧朝为你陪葬。” ...... 京都郊外。 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城门,车夫抬起帽檐,看了一眼仔细查验入城者的守卫,当机立断,调转车头。 但马车体型惹眼,忽然地掉头还是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一个守卫看了一眼忽然掉头的马车,心下起疑,握住腰间佩刀,大步上前,开口呵斥道,“停下!” 车夫握住缰绳的手一顿,还是老老实实地勒马停车,然后取下帏帽,跳下马车,赔着笑脸和守卫说话。 “官爷,您有何吩咐?” 守卫没理会他奉承之样,而是冲马车抬了抬下巴,“车内是什么,打开让我看看。” 车夫眼神微顿,转了转眼珠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遮遮掩掩地想要塞给守卫。 “车内是我家公子,生了重病,还劳官爷通融。” “既是生病,到了城门为何要掉头?”守卫却是将那银锭直接推了回去,厉声逼问。 “快打开车门,不然就按北域细作,把你们主仆都抓起来!” 年后,上面特地强调了京都的守备,加强了对入城者的审查,无论是人是货,都必须确保和北域无关。 一时间,守卫和车夫僵持起来,城门处正在例行巡逻的钟衍舟发现了此处异样,迈步走了过去。 此前指挥司总指挥使遭了北域人的毒手,指挥司迟迟没有上任新的总指挥使,吏部那便提了钟衍舟暂代总指挥一职。 钟衍舟对这一调令没有推拒,但不愿每日只留在指挥司内批批文书,每日依旧要寻副指挥之职,带队巡逻。 城门处是巡逻重地,钟衍舟每日都要带队路过两回。 他走到马车前,眼神从车夫身上划过,最后停在守卫身上,“怎么了?” 守卫见是指挥司的代指挥使,立刻俯首禀告详情,“回指挥使的话,属下见此人近城门而不入,觉得形迹可疑,想要查看车内,此人百般推拒,其心叵测!” “哎哟我的官爷诶,我不让您查是为了您好,我家公子生得病可是要传染人的。”车夫拍了拍大腿,一副委屈模样。 第391章 塔塔洛人 车夫见了钟衍舟来,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跟见了青天老爷一般,开口诉苦。 “这位大人,小的是见今日入城者太多,怕久排队伍让我家公子受寒病情加重,这才掉头,还请大人明鉴。” “病重才更该紧急求医,我看你分明就是狡辩!”守卫对车夫的话一个字也不信,越发愤慨。 “好了,我去车上看看。”钟衍舟伸手制止了两人继续争吵,作势要上马车。 守卫见状,扶住钟衍舟的胳膊,一派正经道,“指挥使,若真是传染病,太危险了,还是让属下进去查探吧。” “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了吗?”钟衍舟笑着拍了拍守卫的胳膊,让他放松。 “放心,我有功夫傍身,闭气片刻不成问题。” 闻言,守卫这才松开手,退到了一旁,但眼神依旧紧张地盯着马车。 钟衍舟半蹲在车架上,看见了车门上一处不起眼的花纹,心中若有所感,将车门打开半扇,探头查探。 守卫也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位置只能看见车内似乎平躺着一个人,盖了好几床被褥,还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似乎当真是个重病之人。 而钟衍舟则看见了那病人的面容,虽然用头巾包裹住了大半,双目也紧闭着,但依稀可看见他格外深邃的眼眸,有着明显的异域特征。 钟衍舟不动声色地回退下车,关好车门,冲守卫道,“车内只有一个病人,没问题。” 守卫见钟衍舟亲口确认,也不再戒备,面容虽还严肃着,但却冲着车夫道了声歉。 “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 车夫倒是没什么脾气,甚至还笑着对两人鞠了一躬,“二位官爷是恪尽职守才会如此谨慎,有二位官爷这样严谨的好官,京都百姓才安全。” “行了,既然是重病,你们便从侧门入,不用排队了。”钟衍舟定夺后事,领头让车夫驾车从没有排队的门入了城。 看着马车平稳入城,钟衍舟才回头和那守卫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守卫挺直背,紧张地开口道,“回指挥使,属下叫邢磊!” “近日不太平,你如此谨慎细微做得很好。”钟衍舟记下他的名字,又夸赞了一句,才回到巡逻队伍之中。 被夸赞后的守卫邢磊似乎更加精神了,重新回到岗位后,精神盎然地继续审查入城者,不过更多了几分耐心。 马车入城后,一路赶往了医馆最多的一条街,最后停在了石蕴堂的后门。 车夫跳下马车,将门敲响,来开门的是一个学徒,他冲着学徒亮了亮腰间的令牌,低声道,“劳烦通传一声县主。” 那学徒看了一眼令牌,留下一句等着,关门回身跑去前堂传话。 不过片刻,容晚玉便急匆匆赶来了后门处,打开后门后,那车夫立刻抱拳问安。 “县主,花容阁的货物送到。” 车夫是禾丰镖局的镖师,带的令牌也是禾丰镖局的令牌,这才让容晚玉立刻赶来确认。 “花容阁的货物?”容晚玉有些疑惑,近来她并没有嘱咐花容阁传递什么东西。 车夫打开车门,拿下脚凳,低声回话,“是北边的,情况紧急,小人急着赶回来,不便传信,县主请亲自查看吧。” 容晚玉闻言,踏着脚蹬探头而望,看见了一个被盖得严严实实的人。 她伸手扯开男人面上的头巾,露出了一张陌生的异域面容,心中有了猜测。 容晚玉重新将他的头巾裹好,叫来人将此人移到了厢房,然后才问车夫。 “送他出北地的人,可有说些什么?” 车夫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骨笛,递给了容晚玉,“只说要送往京都,还给了这个东西。” 容晚玉接过骨笛摩挲一阵放入怀中,她认出了这是当初塔姆亚送信回塔塔洛部族的时携带的信物,意味着,此人定然是塔塔洛族之人。 让车夫回禾丰镖局后,容晚玉没有急着去联络塔姆亚而是进了厢房。 刚刚只瞥了一眼,便察觉此人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她需要先给他诊断治疗一番,保住性命才是。 此人身份不便外露,容晚玉便只叫来了秋扇和丹桂帮忙。 她伸手叩住这人的脉象,发现他脉象虚浮,虚弱无比,又让秋扇丹桂将他的衣服脱下,果然在他身上看见了数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为了尽快赶路回京都,镖师给他用了禾丰镖局特制的金疮药。 这药也是容晚玉研制后让石蕴堂源源不断提供给禾丰镖局的,比他们从前用的效果好上数倍。 正是因为用了药,这塔塔洛人的伤势才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 忙了半晌。容晚玉给他的外伤重新上了药,又让秋扇煎药给他内服。 最后让丹桂打来一盆水,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擦身一遍降温。 忙完所有,容晚玉才松了一口气,“挺过高热,命便算保住了。” 容晚玉没有先派人告知塔姆亚,也是怕他失望。 眼下这塔塔洛人高热不退,神智昏迷,便是见到了塔姆亚,也说不出话。 塔姆亚这段时日一直牵挂着家乡的亲人,如若让他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逃来京都的族人死去,实在太过残忍。 当日容晚玉便留在了石蕴堂后院,以便照管塔塔洛人,以防不备。 夜半时,丹桂来将她叫醒,塔塔洛人前半夜原本降下去的体温,又一次陡然升高。 容晚玉冷静地又给他诊脉一次,然后开口道,“去取我的针来。” 丹桂很快将银针拿来,容晚玉取出一根,扎在了穴位上。 “你受尽折磨,好不容易到了京都,若如此死了,可会甘心?” 也不知躺在床上的人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随着一根根银针扎下去,他的体温竟然当真慢慢降了下去。 施针结束,容晚玉长出了一口气,开口向丹桂道,“他没事了,你去休息吧,后半夜不用守着了。” 丹桂听话地点点头,收拾完屋内的东西后,将门关上离去。 容晚玉想了想,将骨笛放在了他的枕边,然后才返回自己的厢房补眠。 第392章 亲人重逢 京郊别院。 两辆马车停在门口,赶车的清风先跳下马车,将里面的人扶了下来。 下车的人穿着一身厚实的冬装,从头裹到了脚,似乎格外畏寒,身量极其高挑,比清风都要高出大半个头。 容晚玉从第二辆马车下来,走到高个子身旁,“走吧,塔姆亚就在此地。” 无论京都如何风云变幻,别院内一直如旧。 总有病人源源不断地送来,医治好后,分往各地,暗中协助禁香令的展开。 医治则一直是由塔姆亚和卢御医负责,容晚玉抽空会来帮忙一二,后来又加上了阿月。 今日卢御医在宫中当差,便只有塔姆亚和阿月两人。 因为他们异于澧朝人的样貌,在给病人医治时皆会带上遮掩的面罩,病人以为是大夫保护自己的措施,并不觉得奇怪。 别院分了两个院落,病人在一边,大夫住在另一边。 容晚玉领着高个子到了大夫居住的院落等候,很快塔姆亚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见到塔姆亚的那一刻,高个子便行了一个北域礼仪,单膝跪在了地上。 口里说得北域话容晚玉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激动难抑的情绪。 “乞罗,真的是你!”塔姆亚只听声音就听出了这人的身份,忙伸手将他扶起来,激动地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乞罗将厚厚的头巾取了下来,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 他的面容深邃,比此前容晚玉见过的北域人难得多了一分温和的书卷气,只可惜脸上留了一道铁烙的印记。 “见到少主安康,我也算放心了。” 塔姆亚看见乞罗面上的印记后,瞳孔微缩,想起了之前清风带回来的消息。 塔塔洛部族内,父亲“重病”,叔父塔克暂代首领之职...... 塔姆亚本就不相信父亲会将重任交给叔父,见到乞罗的模样,心中更加确定,也更加愤怒。 “他们竟然对你用刑?那父亲他......” 两人见面后一直用北域话交流,乞罗只会简单的澧朝话,在医馆养病时,和容晚玉的沟通也十分艰难,没能透露太多消息。 见两人都情绪难抑,容晚玉开口打断了他们交谈,“先到屋内去慢慢说吧,乞罗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塔姆亚反应过来,忙伸手扶住了乞罗,将他引入了自己的厢房。 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发问,“塔塔洛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重病是怎么回事?还有妮娜他们可还好,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被吐露出,可见塔姆亚的焦急和对亲人的关切。 乞罗还算沉稳,但神情也难掩悲痛,一一向塔姆亚解释起来。 “有少主您传回来的信,首领对金戈亚部族一直保持着防备。首领本是想行缓兵之计,让金戈亚部族先说服其余部族,再和他商议攻打澧朝之事。” “可熟料家贼难防,塔克竟然勾结金决,还有不少贵族,都暗中向金戈亚投诚。他们将我和首领关在地牢,对外称首领重病,实则刑讯逼供,想要我们说出暗哨联络的对象。” 乞罗将自己离开时塔塔洛的情形一一告知,塔姆亚听得握紧了拳头,但还压着怒火,用澧朝话向容晚玉转述。 容晚玉将这些消息在心里过了一遍,抓住了最重要的信息。 其一,金戈亚部族派遣到各个部族的圣女,带去了所为的“圣水”贡贵族享用,还有硕金丹用在了北域大军身上。 圣水的功效,听乞罗的转述,容晚玉和塔姆亚都听出来,不过是换了一种行事的刮骨香罢了。 能让人享受飘飘欲仙的极乐之感,但也会成瘾,应该是金戈亚控制北域贵族的一种手段。 而硕金丹,容晚玉此前也有过见识。 一是在平阳长公主去年举办的春猎上,一只猛虎被人用了硕金丹,暴起伤人。 二是在北域使臣的接风宴上,当时塔塔洛的使臣提出要和澧朝的勇士比试一番。 苏贡安为了不输阵,偷偷服用了硕金丹,胜过了塔塔洛勇士, 比刮骨香,硕金丹在澧朝并未广泛流传,不过有一些打黑拳的场所会有人购买。 北域人原本就因生活习惯,普遍比澧朝人更为高大,再加上硕金丹,只怕是会让大军的实力提升不少。 其二则是更为重要的一点,根据索卡探查到的消息,北域很可能会在开春前便对澧朝发动进攻。 如今北域联盟大势已成,要想救出塔塔洛首领,也只能等到两族开战后,再寻机会。 容晚玉立刻派清风去寻十八,让他将北域提前开战的消息传达给姜询。 虽然乞罗带来了重要情报,但容晚玉依旧眉头不展。 姜询要想将这个消息名正言顺地告知皇帝,实在是难如登天,何况还有田首辅这个奸臣在侧。 了解了大概消息后,容晚玉便主动离开,让塔姆亚和乞罗好好说说话。 院子里,阿月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见容晚玉出来,便走到了她面前。 “有客人?” 容晚玉对她毫无隐瞒,点点头,“是塔姆亚的族人,带来了北域如今的消息。” 说完容晚玉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阿月,“之前让人根据塔姆亚的口述,画了一张画像,你看看画上的女人,可认识?” 阿月接过那张画像,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我在北域时并未见过此人,不过,似乎有几分眼熟?” 猛然一看,阿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画像上这个女人,但仔细瞧瞧,却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 “她是金戈亚族的圣母,也是金决的母亲。”容晚玉隐约有些失望。 如若真如她猜想,金戈亚族的圣母其实就是月路纳族之人,那北域和澧朝的战事或许还有可解的机会。 听容晚玉解释了 第393章 迂回提点 容晚玉的安慰,阿月何尝不知。 只是跟随平阳长公主到澧朝这么多年,午夜梦回,阿月总会愧疚自己没能救出金决的过往。 当她发现金决还活着,还成了金戈亚少主时,她是高兴的,可同时又不敢和故人相认。 当她得知澧朝流传的刮骨香是出自金决之手后,她是不可置信的。 明明当初金决也深受月路纳族那些蛊虫之术所害,阿月想不通多年后,他怎会重拾月路纳族那些诡计手段。 而现在,阿月阔别故土,在失去了北域人身份后又一次失去了澧朝人的身份。 归根结底,这一切还是和月路纳族遗留下来的手段有关。 阿月如今只有一个愿望,便是让月路纳族那些害人的手段尽数消失,还天下一个太平。 “北域如今看似一统,实则全部被金戈亚族用刮骨香掌控。” 容晚玉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转告给阿月,难掩忧思。 “那些部族首领,以为跟着金戈亚便可以无往不胜,殊不知即便是北域大获全胜,他们也只会沦为金戈亚族的走狗。” 阿月闻言眸光闪动,最后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变得目光坚毅起来。 “当初月路纳族大败,是大势所趋,这一回,金戈亚之败,也必定如此。” 别院的消息传到姜询耳中后,姜询如容晚玉所料,也苦于难以将这消息告知父皇。 一来,这消息没有确凿的证据,更不可能让乞罗此时站出来作证。 二来,乞罗离开北域也有一段时日了,期间北域是否发生了变化也未可知。 最后,姜询想了一个办法,让苏贡安假造太子埋藏在北域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将北域可能提前开战的消息透露给了太子。 虽然太子想要领兵作战的消息被皇帝驳斥了,但在北域负责军队事宜的大将,出自宇文家,暗中也是听命太子行事。 只要太子得知此事,便可通知北地大军或查探或戒备,不至被打得措手不及。 容晚玉将苏静安救活后,苏贡安便彻底倒戈向了姜询。 在他看来,容晚玉当初因为私仇不愿救治妹妹,是四殿下开口才换来了妹妹的生机。 除了恩情,苏贡安帮姜询串通天牢狱卒换走重犯,也是一个留在姜询手中的把柄。 倒戈是苏贡安唯一的选择。 苏贡安伪造了一封天衣无缝的密报,前往东宫交给了太子。 太子看完密报内容后,眉头微蹙,却是不愿相信,“北域是我澧朝的手下败将,便是那些部族联手,也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怎会冒着风雪先攻?” 北域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向北地大军下的军令,都是开春后,再发动猛烈进攻。 在太子看来,北域人放弃守备的地形优势,跨过结冰的河流发起先攻简直是痴人说梦。 苏贡安被姜询耳提面命过,姜询也猜到了依太子的性子,不会轻易相信这个消息。 他思索一番,开口猜测道,“如殿下所言,北域军力比我朝远远不足,正因此,多半才想来个出其不意,抢占先机。” 说完这番推断,苏贡安见太子露出思索的神情,又添了一把火。 “情报真伪,殿下不如让宇文将军派人查探一番虚实,小心为上,总是没有坏处的。” 太子对此次和北域的战事十分看重。 如今在他们几个弟兄之间,老二虽然失去了父皇的宠爱,但田首辅暂时还站在他那边。 还有一个刚刚生下皇子,正受父皇喜爱的祥妃,不时吹吹耳旁风,让老二重获父皇喜爱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老四,近来行事越发雷厉风行,得到了不少父皇的关注,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只要宇文家能帮他在这场战事中大获全胜,那太子背后的势力便会更强大一分,还能在父皇面前留下督军得力的好印象。 自己在太子这个位置呆的也实在太久了...... 到底太子还是将苏贡安的话听了进去,立刻派人传信给戍守在北地的宇文将军。 让他仔细彻查一番,北域大军是否有提前进攻的势头。 说完了正事,太子看向苏贡安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之前你一直是你们兄弟几人中,最莽撞的一个,如今也总算是沉稳了许多。” 苏贡安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意,拍马屁道,“兄长们在西境戍边,属下有幸能伴随殿下左右,才能得到殿下提点有所长进。” 无论是宇文家还是苏家,都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也不好厚此薄彼。 见苏贡安上道,太子主动提起了苏静安的事。 “你妹妹本怀了孤的孩子,可惜差了些运势,提前小产。不过无妨,她还年轻,以后孩子会再有的。” 提起妹妹怀孕之事,苏贡安垂下眼眸,遮掩了眼中的恨意。 此事分明是太子妃所为,根本就是要将苏静安置之死地。 若不是苏静安身边的下人机灵,察觉不对暗中请了大夫查探,只怕苏静安如今已经被编造成难产而亡了。 而太子,难道当真就对东宫这些事一无所知吗? 苏贡安想起他跟随太子身边这些年,听闻过东宫夭折的男孩儿一个又一个,便觉得一阵寒意。 宫中的孩子不好养活也是常事,陛下膝下子嗣也单薄。 但现在有了妹妹这一遭,苏贡安不由得怀疑,之前那些死去的孩子也都和太子妃有关。 太子如此倚重宇文家,即便知晓太子妃的手段,多半也不会因此和太子妃闹僵。 “苏侧妃入东宫不久便有孕,足以见得殿下的宠爱。此事是苏侧妃福薄,还请殿下勿怪。” 哪怕苏贡安有此猜测,也不能宣之于口,甚至要装作一无所知,甚至将所谓小产的责任,怪在妹妹身上。 如此,才是对 第394章 宇文家将 澧朝北地边境。 寒风呼啸,大雪漫天,今年北地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更为严寒。 以往这时节,驻边大军也会享受新春喜乐,放松练兵和巡逻,分发从京都送来的物资。 今年,因澧朝和北域势同水火之态,再没有从前的安逸,全员紧绷,严阵以待。 一名斥候拿着京都传来的密报,小跑向主帅的帐篷。 门口的守卫检查了他的身份令牌后,才收起武器放行。 “主帅,京都来信,是太子殿下所传。”斥候单膝下跪,从怀中取出加了蜡封的密报,双手上呈。 镇北军兵马大元帅宇文拓,太子的亲舅舅,闻言精神一震,速速接过密报查看。 看完密报内容后,宇文拓眉头微蹙,对着斥候道,“去把两位副帅叫来。” 澧朝久无战事,戍守边疆便成了一件安稳的靠着年份积攒军功的差事。 宇文拓位居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是澧朝手握实权的武将中官阶最高之人。 镇北军中的两位副将,也是宇文家的人,和太子是表兄弟关系。 两位副将,一个官阶为正四品的忠武将军,一个为从四品的宣威将军。 前不久,朝廷才下了军令,酌升宇文拓为兵马大元帅,两位副将为兵马副元帅。 这一加升,并非品阶更改,而是战时对出征军队主帅及其副将的加任。 很快,忠武将军以及宣威将军一同来了主帅帐篷,兄弟二人入内后,正准备行礼,便被宇文拓伸手拦住了。 “免了,先来看看殿下派人送来的密报。” 忠武将军向前一步接过密报,展开后,和弟弟宣威将军一同阅览。 弟弟性子更跳脱些,看完内容后,直接开口道,“这不可能,北域人当年被我朝大军打得吓破了胆,此番交战怎敢先攻?” “宣威将军慎言,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情报。”忠武将军要更沉稳一些,在军中他们也不会以家中齿序称呼,只称军职。 他着重咬字在太子殿下四字上,提醒弟弟要对殿下持恭敬之心,但对这密报的内容,却和他弟弟一般态度。 “主帅,宣威将军心直口快,但也不无道理。北域地形易守难攻,而且去年他们才遭了一场殃及整片草原的兽疫,粮草不足,无论如何也不会冒着风雪不利先攻。” 宇文拓有意直接将密报交给二人,便是存了想考验一番他们的意思。 忠武将军是他的大儿子,宣威将军则是他的侄子。 见儿子对此事分析得当,宇文拓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们说得都不错,太子殿下虽有神威,但毕竟远在京都,对边疆之事有失了解也实属正常。” 太子是宇文拓一母同胞的妹妹唯一的孩子,离京前,宇文拓没少和太子接触。 可以说,太子如今一身的武艺,还有御军的本事,都是宇文拓亲手所授,他对自己这个外甥,可谓知根知底。 “殿下对此次战事看得极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如此,你们便派斥候去打探一番,对岸可有驻扎痕迹,也好给太子回信,让他安心。” 宇文拓对这封密报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将此事当作了一个对晚辈的历练。 他们跟着自己到了北地戍守多年,只参与过几波和北域小小的摩擦之争。 起因仅仅是北域因为兽疫难以果腹,聚集成群骚扰北地澧朝百姓,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此番和北域的战事,宇文拓和太子的看法一致,都认为是给宇文家和太子造势立功的大好机会,根本没有将北域人放在眼里。 领命后,兄弟二人一起退出帐篷。 稍微走远了些,宣威将军便开口抱怨,“这段时日,日日操练,兄弟们都累得不行,还要分出着闲工夫去探查根本不可能的事。” 忠武将军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摆出一副兄长的派头,语重心长道。 “主帅也是想要让我们战前历练一番,斥候查探情报也是两军对垒中重要的环节,宣威将军岂可放松?” 两人无论是在官阶上还是在家中长幼上,宣威将军都被忠武将军压了一头。 何况如今宇文家的家主是宇文拓,宣威将军自然不敢驳斥堂兄的面子,尴尬一笑。 “阿兄教训得是,弟弟受教了。” “你呀从小就是个半吊子的性子,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查探完后,你再写一封回信送回京都。” 忠武将军将这差事直接甩给了弟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回了自己的帐篷后,宣威将军才赌气似的将那封密报扔在了地上。 “什么历练?他分明就是想浪费我的人,等着大战时自己多捞些军功,还装成一副好兄长的模样,让人恶心!” 宣威将军的副将见状,小心翼翼地将那密报捡了起来,低头请示道,“那将军,咱们还要派斥候去查探吗?” “去个屁,你看看外面什么天气,派人去送死吗?”宣威将军坐在椅子上,将腿高高翘起放在桌上,一脸戾气。 “你,去找几个机灵的,出军营兜一圈回来,便说查探过了,一切无恙,然后再给京都回信。” 副将自然不该违命,喏喏应是,还拍马屁道,“将军当真是心疼弟兄们,难怪兄弟们都毫无二心愿意追随将军。” 宣威将军抬了抬下巴,示意副将即刻去办,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除了他的心腹,那些兵卒有何可心疼的? 只不过是给自己挣军功的刀罢了,刀自然得用在紧要处,让他们死在战场上,总比莫名其妙去探查死在寒风中更有用些。 不过几日,一封密报便被送往了京都。 当太子收到密报后,见密报言北域大军并未有提前进攻的迹象,镇北军一切按计划行事,也放下了心来。 这件事 第395章 初战大败 距离太子收到镇北军回信后,不过三日工夫,便又有一封加急密报传送入京。 “军情急报,闲人避让!” 驿站斥候骑着快马,马背上还插着两杆飘扬的旗子,马不停蹄直冲京都城门而去。 戍守在城门口的守卫中,有一人便是此前和钟衍舟打过交道的邢磊。 他目力不错,远远得便看见了斥候,面色大变,连忙将排队入城的人群疏散,让出了一条通道。 斥候路过人群,也没有慢下半分,马蹄扬起尘土,溅在了一旁排队入城的人身上。 “呸呸呸,当官的了不起啊,这么多人,也不怕撞着!”有人被尘土溅了一脸,一边吐着土一边吐槽道。 一旁有懂行的,忙伸手拽了拽他,低声提醒道。 “慎言!那是负责送军情的斥候,看那旗子的颜色数量,只有最紧要的军情才会如此传递。” 邢磊还望着斥候离开的方向,也听见了百姓的议论,轻轻呢喃了一句。 “北地边疆,怕是出事了......” 朝堂之上,斥候下马入内,将密报上呈给德贵后,便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力竭所至,抬下去,喂些加盐的水。”太子对军队相关很是熟悉,看了一眼,便吩咐人将斥候抬了下去。 皇帝从德贵手中接过密报看完后,久久无言,面色凝重。 太子见状,心高高悬起,生怕镇北军出了什么岔子,上前一步问道,“父皇,可是镇北军有什么变故?” 见太子关切,皇帝反而更为动怒,将手中的密报往太子脸上狠狠一扔。 “你自己看!堂堂镇北大军,竟然被北域人先攻偷袭,还损失惨重!” 此言一出,太子愣在了原地,二皇子则有些幸灾乐祸,垂首遮掩,群臣议论纷纷。 四皇子姜询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塔塔洛的乞罗拼了性命将这消息传回,他也第一时间通过苏贡安告诉了太子,没想到还是没能阻止这初战大败。 “不可能,这不可能......”太子满脸的不可置信,将落在地上的密报捡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认真看了一遍。 结果自然和皇帝所言无二,他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三日前才收到的舅舅派人送回来的密报。 自己分明提醒了舅舅,舅舅也派人去查探了。 根据两份密报送回京都的时间可猜测,舅舅派斥候探查虚实再到北域人进攻,也不过短短几日。 难道那些北域人藏得神不知鬼不觉,竟能在镇北军有防备的情况下,还取得先机? 二皇子见状,故作关切,实则故意挑衅道,“兄长虽受命督军,不过天高地远,难料北地局势变幻也在常理之中,兄长不必丧气。” “二哥慎言!”姜询却在此时开口打断了二皇子的话,向他投去警告的眼神。 “我军初战大败,死伤的是澧朝的将士,损毁的是百姓的家宅,这种时候,二哥还要火上浇油吗?” “四弟你这扣的帽子,二哥我可是不敢戴的,我这不是关心皇兄,怕他多想吗......” 二皇子的解释还没说完,就被皇帝呵斥了一通。 “你弟弟说得没错,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一旁说风凉话,跟朕滚出去!” 镇北军大败,本就让皇帝心烦意乱,此时二皇子说些阴阳怪气的话,难免让皇帝更动肝火,半点面子也没给二皇子留。 二皇子面色变幻,最后憋得通红,没敢再作妖,默默垂首,退了出去。 待群臣议论完,最终还是统一了一个态度。 纵使镇北军初战落败,让北域人抢占先机,但北域临时组建的大军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澧朝操练多年的镇北军的。 无论是人数还是实力,以及粮草军备的充盈程度,都不必太过焦虑,静观其变便好。 太子一脑门的冷汗,擦也不敢擦,任由它低落在睫毛上,也拍着胸脯给镇北军做保。 “父皇,大臣们所言不错,北域人狡猾,但不过是咱们澧朝的手下败将,舅...辅国大将军,下一次定然会传来捷报的。” 此事所有大臣都出声表态,只有田首辅一直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皇帝冷冷地睨了一眼太子,最后将目光落在田首辅身上,“田爱卿以为如何?” 太子见状,立刻紧盯着田首辅,生怕他站在二皇子那头,来挑自己的刺。 但出乎他的意料,田首辅缓缓开口,却没有说什么刺耳的话,反而帮他说了句好话。 “臣以为,辅国大将军在北地率镇北军驻守多年,经验老道,老马纵失前蹄,也不会在一个坑里栽两回。” 有了群臣的安慰和鼓舞,皇帝才算略平了心绪,为宁军心,暂且没有下旨谴责宇文拓,而是返回一封密报,以兹鼓励。 太子见结果不算太糟糕,总算松了一口气。 散朝时,姜询主动找上太子,出言提醒,“皇兄,虽然镇北军实力确实强劲,但北域人此番联盟也不可小觑。皇兄既然有督军之责,不妨提点辅国大将军,更稳妥谨慎些才是。” 适才朝堂之上,太子自觉丢了脸面,哪怕姜询刚刚帮自己训斥了老二,他也没有几分好脸色。 “四弟,你帮着孤训了老二,孤自然会记在心里。但是镇北军的事,父皇既然交给了孤,那你就不该僭越。” 太子非但没有将姜询的话听进去,反而认为姜询是在觊觎自己的督军的权力。 话不投机,姜询也没有执意再劝,冲太子拱了拱手,便拂袖离开了。 目送姜询离开,太子缓了缓气,朝着殿门的方向追赶而去,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田首辅。 “田相留步。” 田首辅听见太子的呼唤,顿住脚步,回头俯身行礼,“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太子收敛起 第396章 四皇子妃可好 澧朝和北域的第一场战役结果,被瞒得死死的。 寻常百姓难以知晓,容晚玉却是早从姜询口中得知澧朝大败的消息。 密报中除了提及北域人提前埋伏进攻外,还说北域人不知为何变得勇猛无比。 这句话在旁人眼中,是宇文拓为了掩盖自己的失利而找的借口,但容晚玉却想起了乞罗带回来的消息。 如今金戈亚手握两种毒药,一为刮骨香,用于掌控北域贵族。 二为硕金丹,被用在了北域将士的身上,激发了他们的血性,可以让使用者降低痛感,只有嗜杀的欲望。 容晚玉拜托姜询,向京郊别院运去了不少督办禁香令时,缴获的毒草无常。 大部分无常在发现的时候,便被一把火烧毁了。 但比种庄稼更简单,赚取银钱更多的无常,依旧吸引了不少农户冒险种植。 除了部分无常被姜询扣留暗中送去京郊别院,容晚玉还找来了月见寒的种子。 直接将别院内花圃里的奇珍异草拔了,全部种上了北域特有的草药月见寒。 “在春猎时,我和雅茹碰见四殿下被一直发狂的老虎追逐,又恰巧发现,春猎处有无常和月见寒以及赤鸦草存在。” 容晚玉将阿月叫来帮手,两人蹲在花圃里,一边侍弄着药草一边说话。 “我察觉到那老虎中了热毒,当时还以为它是同时吃了无常和月见寒。” 无常是兼具寒热两种毒性的毒草,月见寒可解寒毒,赤鸦草可解热毒,三者都是北域特有的植物。 迟不归所中的寒毒,便来源于无常所携带的寒毒,还夹杂了一些容晚玉尚未破解之物。 刮骨香则以无常为主要原料,共含两种毒性,降低了致死率,而让人更容易上瘾,到重度吸入后神智不清,不进食水而亡。 “会同时用到无常和月见寒的药,定然是硕金丹无疑。”阿月开口接过容晚玉的话,熟练地栽种着月见寒。 “去寒留热,激人血性,便是硕金丹的药效。” “但药效并不仅如此,它还有极强的副作用,如果长期服用硕金丹,会让人的血脉越来越脆弱,极易猝亡。” 容晚玉伸手碰了碰月见寒的叶子,眼中不乏凝重。 “北域五大部族,金戈亚最弱,不擅兵械,这次北域联盟大军,想必金戈亚出的人也是最少的。” 阿月以及见识了如今金戈亚部族的种种行径,对金决这个童年伙伴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她也明白了容晚玉话中的意思,身为同胞犹觉不齿,“所以金戈亚根本就是在将北域其他部族的将士当刀使,又怎会怕刀变钝甚至过刚易折呢?” 容晚玉伸手拍了拍阿月的肩膀,“刮骨香的解药我们已经研制出来了,但要想靠解药解除金戈亚对其他部族的控制,首要便需镇北军胜过北域大军。” 这几日,容晚玉又借口陪伴外祖母留宿在了京郊。 实则一直在京郊别院,忙着摆弄无常毒草和各类药材,还让人捉来了不少兔子。 听到这,阿月才算知道容晚玉的打算,她是想要破解硕金丹的药效。 “硕金丹虽然也是我们月路纳族所留的配方,但北域对硕金丹并没有什么防备,而是将他视为一种补药。” 阿月离开北域实在太久,只能靠着记忆描述这种丹药,她自己对硕金丹只知配方而从未研制过。 “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克解硕金丹药性的东西。” “咱们现在,光北域人,就有三个,加上卢御医和我,要想研制出能克解硕金丹之物应该不难。”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而且主要原料都有无常,几人对无常的了解,有了那忙碌的数月,实在是不在话下。 “但这药要用在北域大军的身上,便不能是口服或者药浴,得大范围生效才行。” 对于容晚玉的想法,阿月自然是给予肯定的,主动承担了照顾月见寒的责任。 待姜询例行来别院查看时,容晚玉将她计划研制硕金丹的解药的安排,告诉了姜询。 姜询听完前因后果后,点了点头同意了容晚玉的计划,也明白了她之前为何让自己留下部分的毒草。 “上回研制刮骨香的解法时,请了孙御医出手相助,这回可也要再请他老人家出手?” “这回不行。”容晚玉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 “上回刮骨香的事,陛下知晓,也了解其中危害,才会将孙御医派来助力。但这回,硕金丹的投用是乞罗带回来的消息,我们不能为了多一个助力,让乞罗他们有暴露的风险。” 解释完缘由后,容晚玉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许下保证。 “殿下放心,虽然药不同,但主要原料都是无常,臣女有信心这一回会比上次更快有结果。” 见容晚玉神采奕奕的模样,姜询没忍住笑了起来。 “行,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让十八去办就是。” 说完了,姜询顿了顿,想起了之前容晚玉无意吐槽自己使唤人不给奖励的事,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容晚玉。 “办成了,本殿下重重有赏。” 容晚玉倒是没想起自己上回的打趣,有些好奇姜询口中所言的赏赐。 “殿下不如先给臣女透露一番是何重赏,也好让臣女更有干劲一些。” 姜询此时提起奖励,也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想好了要送容晚玉一件礼物。 但见容晚玉眸光发亮地看着自己,脑子一抽,到嘴边的话忽然转了个弯。 “四皇子妃的位置,可算重赏?”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姜询便开始后悔,但话出难收,他只能装作自己最习惯的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脸调侃地看向容晚玉。 实则自己的心里却是打起了鼓,隐隐期待着一个答案。 容晚玉闻言先是一愣,然 第397章 连失三城 容晚玉故作财迷的模样十分好笑,但姜询却笑不出来。 他听得出来,虽然是玩笑话,但容晚玉对于皇子妃的身份,是当真存有排斥的。 姜询垂下眼睫,掩盖溢于言表的失落,索性佯装生气,瞪了一眼容晚玉。 “你还挑上了?当本殿下是大白菜呢?” “臣女不敢,殿下怎么会是白菜呢,便是白菜,也是翡翠白菜,臣女是万万配不上的。”容晚玉眨了眨眼,拍马屁的话顺口就来。 姜询这才勉强扯了扯嘴角,“还算有自知之明。行了,不和你扯闲篇了,你忙着吧。” 姜询起身的背影,甚至有些仓皇而逃的意思,刚站起来,却又被容晚玉开口唤住。 “殿下,臣女还有一事。” “说吧。”姜询站定,看向容晚玉。 容晚玉开口,便是冒犯上意之言,“镇北军的战败只是开始,继续让刚愎自用的宇文家执掌大军,迟早会溃不成军。” 这话,也只有在这种地方,仅有自己和四皇子的时候才能直白地宣之于口。 容晚玉不知道的是,这番话,赵国公也和姜询说过。 姜询没有出言,而是看着容晚玉,示意她继续。 “到那时候,陛下必定会选择更换主帅,太子,乃至二皇子,也定然会相争这个位置。” 虽然这段时日,容晚玉一直在别院里忙着药草的事,但对大战局势,也一直没有放松关注。 她起身冲姜询拱手,提议道,“与其兄弟相争,不如以退为进,镇北军的主帅,殿下不能去争,但可以推举一人。” 姜询若有所思,隐约猜到了容晚玉的意思,“你是说,姑母?” “不错。”容晚玉赞许地点了点头,“平阳公主曾和永义侯一同征战北域,她是最了解北域大军的人。” “北域虽然大败给澧朝多年,但数百年来,北域一直都是澧朝的心腹大患,即便战败,也没能吞并,可见北域的实力绝对不弱,何况还有金戈亚圣母药物的加持。” 这番推心置腹,姜询记在了心中,但对于请平阳公主出山,心中也无甚把握,叹了口气。 “姑母曾经战功赫赫不假,但如今卸甲已久,也不知是否还有尚战之心,而且父皇也不一定会同意姑母重新领兵。” 姜询不知道平阳长公主和皇帝之间的恩怨,但他了解自己的父亲。 猜疑在皇帝心中一直没有停息,甚至近年来,随着他年岁渐长愈演愈烈。 朝中一人之下的大臣,家业累积百年难以撼动的世家权贵,三个成年的儿子,一切一切都能让皇帝产生忌惮之心。 曾经,负责驻守北地的永义侯被灭了满门,平阳长公主相夫教子,改换了宇文家。 驻守西境的永宁侯府,男丁凋零,改换了苏家。 之所以挑选宇文家和苏家,皇帝并非看中了他们领兵打仗的实力。 恰恰相反,皇帝看中的就是这两家,能力不足,且心存野心,不是之前永义侯和永宁侯那种将百姓放在第一位的忠臣良将。 能力不出众,但守成足矣,也可让边疆安宁;心存野心,利字当头,在边疆便不会得到百姓的拥护爱戴。 当年永义侯被定罪,押送回京时,北地边疆的百姓自发为他请命的场景,皇帝至今历历在目。 在澧朝江山太平时,他绝不容许,有第二个永义侯诞生。 虽然容晚玉对皇帝未必有姜询那样了解,但正因为她和皇帝关系不亲近,反而可以做到旁观者清。 “无论如何,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总会做出最有利于眼前局势的选择。让陛下选择平阳公主并非难事。” 容晚玉开口言之凿凿,“至于请平阳长公主再出山,这件事,殿下便交给臣女吧。” 此事到底只是预料,姜询虽然忌惮太子的势力壮大,但心底也更希望镇北军不要继续战败,哪怕领兵之人是太子的舅舅。 可惜天不随人愿。 容晚玉和姜询在别院预谈镇北军和北域大军的战事不久,一封又一封战败的密报,被送回了京都。 初战大败,那时还有不少大臣都认为,镇北军实力强劲,北域联盟不足为惧,要挽回颓势指日可待。 直到镇北军接连败退,澧朝连失三座城池的消息传回京都,当初那些信誓旦旦的大臣,一个个恨不得钻进地里,头都不敢抬。 “这就是尔等口中的静观其变?这就是尔等口中的不足为惧?” 皇帝在朝堂上大动肝火,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在了地上,气得呼吸急促,眼前一阵发黑。 “陛下!”侍奉在一旁的德贵眼疾手快,直接扑了上去,用自己当肉垫,挡住了直挺挺往后栽倒的皇帝。 满朝文武皆是大惊失色,忙大声呼唤让人去请太医。 二皇子和四皇子第一时间簇拥在了父皇左右,太子却仍然站在原地,脸色没比躺在地上的皇帝好上多少。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呢喃不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群臣之首的田首辅则站出来主持大局,安抚好大臣,让他们退到殿外,让殿内的气息流通起来。 等大臣们都退让后,太医几乎是飞一般地赶了过来。 见皇帝躺在地上,太医心险些跳出嗓子眼,直接扑倒在皇帝身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叩住了皇帝脉。 探明脉象后,太医才松了一口气,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了一枚清热解毒的药丸,送入皇帝口中,又施针刺激穴位,让皇帝悠悠转醒。 药物和针灸的刺激,让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刚刚苏醒还有些茫然,“朕怎么了?” 太医跪拜在地回话道,“回陛下,您是怒极攻心之症,服药后不会有大碍,但也需尽量平心静气,切忌大喜大悲。” 听了太医的话,姜询才松了一口气,胳膊用 第398章 失势失智 军情急报,不可耽搁。 皇帝虽龙体抱恙,但也只能强压不适,召集了心腹大臣,在御书房议事。 “陛下,臣以为,宇文将军领军不力,应当及时止损,更换主帅才是。”赵国公率先开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田首辅却有不同的意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阵前易帅是用兵大忌,何况澧朝上下,在没有比宇文将军更了解北域军情之人了。” 其余大臣,或同意或反对赵国公的提议,但田首辅有一句话却说得没错。 澧朝自平息战事以来,重文轻武之风盛行,不少武将世家年轻的一代都选择了从文。 便是没有走文官一途,大都也靠着家族荫蔽,混了个宫中侍卫或者京中官吏一类的差事。 而老一辈的武将,如今在世的便不多,在世且身体康健能够上战场的,更是找不出来人。 赵国公看了一眼田首辅,心中难掩嫌恶。 满朝大臣无人可用,这样的局面和田首辅也脱不了干系。 当初永宁侯和永义侯,可谓澧朝声望权势最盛的两位武将,前者门楣凋零,后者更是死于田首辅的状告。 这么多年来,受牵连的武将世家,并不仅仅只有这两家。 当初追随两者,在战场里多有立功,声名显赫的武将世家,在田首辅明里暗里的打压下,已是大不如前。 剩下的那些,大都是随局势折气节之人,领军之人连气节也无,上了战场能成什么事? 皇帝听到大臣们的议论,也更为气结,重重拍岸,“难道泱泱大国,竟无一智勇双全之将可用吗?” 大臣们垂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能举荐出一个人来。 这时,德贵从外屋走了进来,站定在皇帝身边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不仅领了督军之责,还和宇文家是血肉至亲。 听见太子此时来见,皇帝只觉得心气更不顺了,但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心腹大臣,还是忍住这股气,让德贵将人领进来。 太子一进来,没有顾及一屋子的大臣,径直走到最前,撩开衣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请命,亲赴北地,主帅全军,挽回颓势。” 此话一出,大臣们都忍不住惊起哗然一片。 原本对太子还留了情面的皇帝闻言,险些被气笑,再开口,也不顾及太子的颜面了。 “你去做主帅?你领过兵打过仗吗?宇文拓随连报败绩,但也是在战场上拼杀过多年的人,你去难道就能比他更厉害了?” 皇帝同意太子入内,一是要给储君一些体面,不能让他在大臣面前尊严受损。 二是想听听他有没有什么可行的法子。 此时,哪怕太子入内是来领罪的,皇帝也会认为他至少有担当,不至于一无是处。 却没想到太子满脑子还是立功,竟然提出了更荒唐的想法。 议事到底未定,以太子被皇帝训斥了个狗血淋头而结尾。 散会后,赵国公立刻找上了四皇子,将御书房发生的一切转告给他。 “太子果然沉不住气,他担心宇文拓会被降罪撤职,甚至想自己亲赴战场替宇文家平息风波。” 赵国公说起太子的举动,也难掩失望。 虽然姜询是他私下里,教授多年的学生,但他也是太子的启蒙恩师。 太子还年少时,虽然气性也不小,但至少还明事理,有身为储君该有的气度。 如今年岁渐长,却仿佛活回去了似的,越发焦躁莽撞,满脑子只有造势立功,再不见江山百姓。 姜询不急不忙地给赵国公倒了一盏茶,“先生莫急,还有二哥呢。” 提起二皇子,赵国公连失望之情都没了,恨不得自己从未教过二皇子功课。 “二殿下和太子殿下相争多年,虽势力不比太子强盛,但也并非没有自己的成算。” “自从二殿下的外祖父柳御史致仕后,二殿下倒似流年不利似的。” 姜询抿了一口茶,半点也不觉得奇怪,微微勾起嘴角。 “二哥靠着柳老的声望,收拢了不少门客,柳老致仕,自然会影响他收拢人心。” 想起接连两回,二皇子都直接在大殿之上出言讥讽太子,姜询也有些难解。 失势是一回事,这失智难道也和这些外力有关吗? 不过如今赵国公站在姜询这一派,太子和二皇子出错越多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想起姜询告诉自己,如今的局面容晚玉早已料到,赵国公还是发出一声感叹。 “永宁县主当真可惜只为女子之身,否则也是封侯拜相之才。不过,要想说动长公主出面,只怕是不容易。” 前一句话,姜询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后一句话才答道,“她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咱们敬候佳音便好。” 而被两人念叨的容晚玉,在得知镇北军连失三城后,便将阿月乔装打扮一番,带着一起登门公主府。 镇北军接连失利,到底是纸包不住火,京都内连百姓都听到了不少风声。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但公主府却一如既往地安静。 平阳长公主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中陪明月郡主玩耍,仿佛一心不问红尘了似的。 听下人来报容晚玉登门拜访,她擦了擦手上的点心渣,让下人直接将人请进来。 只见容晚玉熟稔地领着一名婢女入内,向平阳行礼道,“臣女参加公主殿下,见过明月郡主。” “晚玉姐姐!”明月直接跳下了凳子,小跑到了容晚玉面前,不顾自己手上还沾着点心渣,一把拽住了她的裙摆。 “阿月呢?我好久都没有见到阿月了,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明月,不许胡闹。”平阳公主听她问起阿月,面色一凝,难得开口加重了语气。 “彩月,扶郡主回房歇息。” 婢女闻言,立刻上前扶住郡主的胳膊,想要将她带走。 明月郡主虽然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但也倔强地紧紧拽住容晚玉的裙子,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跟在容晚玉身边的婢女见状,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安慰明月,意识到什么后,又默默将手收回,垂下了头。 第399章 劝说平阳 郡主,阿月现在在执行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 容晚玉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郡主的肩膀,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的笃定。 “等阿月打败大坏蛋,我一定带她来见你。” 明月郡主虽然年岁和容思行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因为身子羸弱,几乎足不出户,心智上比同龄人还要幼稚几分。 认识容晚玉后,明月知道虽然她会让自己喝苦苦的药,但是确实让自己的身体变好了。 答应过自己的事,容晚玉也从未有过失言。 明月郡主闻言,慢慢放开了抓住容晚玉裙摆的手,改为伸出一根小手指。 “拉钩,骗人你就是小狗!” 容晚玉没有半点搪塞之意,当真和她拉了钩。 待明月郡主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平阳才颇为疲惫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辛苦你哄她了,这段时间她没少缠着本宫要阿月。” 阿月自戕在天牢的事,平阳也知晓。 得闻消息后,她在阿月曾经的相仿枯坐了一夜,还是不敢相信,一向坚毅的阿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过想想不知死期何日,还要被带上战场,当着同乡之面死去,平阳似乎又能理解她的选择了。 那枯坐的一夜,她只是愧疚,还有愤怒,没能护住那个捧着一颗真心跟随自己背井离乡的孩子。 容晚玉对着平阳笑了笑,“臣女并非哄骗郡主,郡主虽然年幼,但也不会原谅这等欺骗的。” 说完,容晚玉伸手将站在自己身后的婢女推了一把。 平阳愣愣地看着那个面生的姑娘上前几步,跪在自己面前,然后揭开了脸上一层薄薄的肉色面具。 面具之下,赫然是一张熟悉不过的面容。 “阿月,你——”平阳看清是谁后,直接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阿月面前,蹲下身,伸手捏住她的胳膊。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阿月微微摇头,也红了眼眶,言语颤颤道,“不是梦,我还活着,让您和郡主担心了。” 容晚玉设局将阿月救出天牢后,也曾问过她要不要向平阳公主报一声平安。 毕竟平阳真心实意地将阿月当作了妹妹,知晓她死在天牢后,也定然会神伤不已。 但阿月却拒绝了,在她看来,自己如今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大麻烦。 长公主在京都,看似深受皇恩,实则也是如履薄冰。 阿月不想再让她为自己平添烦扰,不如就让平阳公主当自己死了,对她和郡主而言,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对此,容晚玉自然是尊重阿月的选择。 但眼下形势已变,平阳公主此前之所以要蛰伏,是因为她不能再引起皇兄的忌惮,为了女儿只能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 而现在,平阳公主戎马半生的梦,有了重新实现的机会。 让阿月出面,也是容晚玉激发平阳公主,重拾勇气的一股力量。 阿月原本还有所顾虑,但见到明月郡主如此想念自己,见到平阳公主为自己黯然神伤后,便不再后悔这一决定。 平阳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紧紧握住阿月的胳膊不敢松开,看向了容晚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莫急,阿月的事,臣女自会如实道来。”容晚玉作为三人中最淡定的一个,把控了谈话的走向。 “除了阿月,臣女此番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公主商议。” 待情绪平复后,容晚玉先将如何救出阿月简略地告诉了平阳公主。 听闻此事姜询也出了大力气,平阳倒是有些意外,“那孩子竟然也愿意犯这个险?” 虽然平阳公主不再插手朝堂事务,但对澧朝的局势并非全无了解。 她也知晓,近来四皇子的声势越来越旺,虽然和积威多年的太子还难以匹敌,但和二皇子也算是可分庭抗礼了。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姜询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然会愿意冒险去救一个被皇兄视为重犯的人。 “公主,您是四殿下的姑母,应该也了解殿下的心性。从前他为自保不得不佯装纨绔,如今潜龙出渊,正是大刀阔斧的好时机。” 虽然容晚玉自己知道,当初姜询的第一反应也并不赞成救阿月。 但身为姜询的幕僚,她有义务要在平阳长公主面前给他刷刷好感,将姜询的品性夸了又夸。 平阳未必看不出容晚玉再替四侄子拉拢自己,但救出阿月这份恩情摆在面前,她平阳也不会不认。 “行了,本宫知道小四是个好的,你别给他添花了。”平阳难得看见容晚玉如此卖力吹捧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 “你说要和本宫商议要事,是何事?” 容晚玉见好就收,不再继续替姜询说好话,而是问了平阳一个问题。 “长公主您曾率领凤阳军,和永义侯联手击溃北域大军,护佑边疆百姓安宁。如今镇北军接连告败,边疆连失三城,您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容晚玉的话让长公主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垂下眼眸,成了平日那副慵懒模样。 “这些事,已和本宫无关了,本宫相信,皇兄自有决断......” “陛下便有决断,也难选良将接手镇北军。”容晚玉打断了平阳的故作敷衍,直接将局势剖开来给平阳看。 “宇文将军,虽只有守成之能,但凭借镇北军之威,也不该连败至此。北域此番联盟,诡计手段层出不穷,只有最了解他们的公主您出手,才有挽回颓势的机会。” 说完这番切实的分析,容晚玉发现平阳公主虽然依旧低着头,但眉头却渐渐紧锁了起来,显然她对此并非毫无波澜。 容晚玉趁机又添了一把火,“此前不少北地百姓受寒潮逃难至京都,臣女操持义诊,还有不少年岁大的百姓记得公主曾经守护北地的辛劳。” 这件事,容晚玉并未夸大,有些年事颇高的百姓,是经历过当年北域和澧朝的战事的。 他们不敢再提永义侯,但也没忘了还有长公主坐镇北地,率领一队女将,解救了不少北地的百姓。 第400章 朽木难雕 臣女还有一物,想要献给公主。” 容晚玉此番前来,还带了一个长匣,进屋后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直没有打开。 她打开长匣,费力地搬动里面的东西,将其送到公主的面前。 容晚玉手中之物,赫然是当初平阳赠给她的那把赤金长弓。 公主身边的嬷嬷曾言,此弓曾随平阳一同上过战场,平阳公主曾用它百步之外射中敌国首领。 平阳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把弓,但目光却一直盯着虽有磨损但依旧被打磨光滑的弓身上。 “此物是本宫曾经赏赐给你的,你这借花献佛,还用的是佛手中之花。” 弓身沉甸甸的,容晚玉才托举了一会儿,胳膊便开始发颤,言语却很坚定。 “公主赏赐此弓给臣女时,是希望臣女精练射艺。但臣女是大夫,不是将军,只能让此弓被埋没,良弓只当配英雄才是。” 看着容晚玉吃力的模样,阿月本想伸手帮扶一把。 平阳却在容晚玉将要脱力时,忽然伸手将弓拿过,下意识伸手叩住弓弦,轻松地便拉了个满弦。 以此弓质地,便是成年男子,要拉满弦也难,可见平阳这么多年根本没有荒废武艺。 平阳慢慢松懈力道,伸手抚摸着弓身上的每一道印记,这都是她曾浴血奋战留下的。 “飞鸟尽,良弓藏。” 此言似悲似叹,曾经并肩作战的永义侯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平阳知晓,她能躲过一劫,不过是因为和皇兄还有些血脉亲情。 但下一秒,平阳用力握住长弓,“纵如此,毋宁往。容家丫头,你把本宫说服了。” 容晚玉和阿月闻言相视一笑,皆松了一口气。 是否能说动公主愿意重返战场,两人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如今的公主,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平阳将军,还有一个为人母的身份。 “宇文家那群酒囊饭袋,知道个屁的打仗!”平阳答应了这件事,仿佛卸下了所有负担一般,连说话都变得直接了许多。 “将镇北军交给他们,根本就是侮辱澧朝国威。若是晏兄还在......算了,不说这些。” 容晚玉笑着看向平阳,向她许诺道,“臣女既然出面恳请公主出手,必不会让公主重现当年之危。” “你呀,本以为是姜询那小子痴心于你,未料你俩玩的是千里马和伯乐那一套。” 平阳开口调侃容晚玉,和容晚玉虽亲切不少,但依旧有自己的立场。 “你治好了明月,姜询救了阿月,你俩的恩情本宫不会忘,但要让本宫帮他对付太子或者老二,本宫可不会做。” 对于平阳而言,三个成年皇子都是自己的侄子,也都是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的野心家。 也许现在他们秉性各不相同,但无论是谁,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始终会变成另一个模样。 平阳已经被至亲之人背叛过一次,不想再遭受第二次。 说完这番话,平阳似乎觉得自己有些翻脸不认人的嫌疑,轻咳几声,添了一句解释。 “但本宫答应,会帮你和姜询一人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本宫的良心皆可。” 长公主一诺,不输千金,此番容晚玉的主要目的,是请长公主重拾将军之心,并没有想着劝她帮姜询争权。 有了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公主放心,臣女明白您的意思。”容晚玉俯身以示诚恳,不再多言其他。 此事话别,容晚玉也该带着阿月回京郊别院了。 平阳知晓如今阿月留在自己身边并不安全,也不挽留,只是语重心长地拉着她叮嘱良多。 容晚玉低头喝茶,给两人留足了道别的时间。 终到分别时,平阳看着淡然起身的容晚玉,忽然开口道,“容家丫头,你可知道为何本宫当初要将那弓赐给你?” 容晚玉闻言一愣,回想起公主赐弓的前情,是因为自己在春猎上救了四皇子,免去了一场皇子之间的纷争。 只是平阳此时相问,定然不会指那件具体的事,而是有别的深意。 “臣女洗耳恭听。” 平阳开口,眼里不乏赞赏,“你让本宫看见了,澧朝女子的另一种活法。治国齐家平天下,从来不止是君子可为。” 此言一出,容晚玉精神一振,感受到了平阳和自己的共识。 她起身,对公主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臣女定不负公主所托。” 这句回复,当初平阳赐给她赤金长弓时,她也说过。 平阳也没有再说其他,也同往日一般,对她和阿月笑着摆了摆手,“嗯,走吧。” 容晚玉带着重新乔装一番的阿月回了京郊别院。 第一时间将平阳公主同意出战的消息,让人传达给了姜询。 接下来,就要看姜询如何向皇帝请命了。 换将之事,也和容晚玉预料相差无几,在太子请求率兵被拒后,二皇子不敢落寞地也凑了上去。 连名正言顺的太子都被皇帝狠狠驳斥了一番,更何况二皇子。 二皇子请求时,还特地托母妃出面,先将皇帝邀到了宫中用膳。 皇帝本以为是在寻常不过的家宴,也想着可以和多年相伴的旧人一起吃吃饭,放松一下近日来紧绷的心神。 饭吃到一半,二皇子忽然起身跪在了桌前,皇帝的筷子便顿住了。 他看着身旁巧笑倩兮的娴贵妃,还是忍了一手,开口隐含告诫。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起来,好好用膳。” 二皇子却不肯放过能压太子一头的好机会,急不可耐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父皇,儿子已经长大了,可以替父皇分忧。皇兄做不到的事,父皇便交给儿子吧!” 娴贵妃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陛下,诺儿知晓您这几日为了北地战事寝食难安,他也心疼您,不如将这事交给诺儿,让他好好历练......” 娴贵妃的话未说完,皇帝手中的碗已经扣在桌上了。 皇帝一怒,上至贵妃,下至宫人,都一起跪伏在了地上。 看着尤有不甘的二儿子,还有才消停了一两个月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娴贵妃,皇帝眼中满是失望。 “朽木不可雕。” 扔下这句话,皇帝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第401章 家宴 囩从娴贵妃宫里出来,皇帝一肚子气,饭还没吃饱。 德贵领着一大堆宫人不远不近地跟在皇帝身后,不敢上前打扰。 待皇帝一口气走出老远后,略消了些气性,德贵才巴巴得凑上前去,笑着道。 “此处离祥妃宫殿最近,不如陛下去看看祥妃娘娘和七皇子?” 皇帝闻言脚步一顿,看向了祥妃宫殿所在的方向,有所犹豫。 祥妃诞下七皇子,确实让皇帝开心了好一阵。 可不知为何,生下皇子前的祥妃,乖顺懂事,生下皇子后,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七皇子格外粘人,好几个奶娘哄着也不消停,只喜欢粘在母妃身边。 但祥妃却很排斥亲自照顾七皇子。 奶娘甚至亲眼所见,祥妃冷冰冰地盯着被扔在榻上,嚎啕大哭的七皇子。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反而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皇帝听了奶娘的话后,非但没有挂心此事,反而让人将那胡言乱语的奶娘杖责二十,扔出了宫去。 要不是那时还在年关,不宜见血,那多言的奶娘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起初皇帝以为,祥妃只是因为头回生产,又还在坐月子,才无力照顾皇子。 可等到如今祥妃出了月子,却依旧是老样子,对自己怀胎十月亲生的孩子冷冰冰的。 上一回皇帝去祥妃宫中,便看见七皇子啼哭不已,祥妃置若罔闻的一幕,直让他觉得心烦。 “算了,去看看静嫔吧,你派个腿脚快的,先去报信,让静嫔陪朕用晚膳。” 德贵诶了一声,点了一个腿脚快的小太监,让他立刻快步去蒹葭宫通传。 小太监到了蒹葭宫时,静嫔正和四皇子在一道用膳。 让人给了赏银后,静嫔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式,立刻吩咐宫人去小厨房,让他们新做些清爽的膳食来。 姜询也只好放下筷子,否则一会儿再陪父皇用膳,他非撑着不可。 “这会子,陛下怎会忽然过来?”静嫔多问了一句那小太监。 小太监是德贵的徒弟,对蒹葭宫的人向来亲切,闻言笑着回答道。 “陛下本是在贵妃娘娘宫中用膳,二皇子也在......二皇子说了些话,引得陛下不高兴,便来了。” 后一句话,他压低了声音,显然也不敢在背后议论皇子的不是。 姜询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然后笑着对母妃道,“儿臣猜测,二哥所言应该还是北地的战事。” “你不也存了这个心思,可想好了怎么同你父皇开口?”静嫔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略含担忧。 姜询认真地点点头,“母妃放心,儿臣心中自有成算。” 小厨房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皇帝来蒹葭宫之前,重新置办了一桌晚膳。 因静嫔的吩咐,他们不敢选用口味重的荤腥,又怕给皇上吃太寒酸,只能在摆盘上下了功夫。 “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见过父皇。” 静嫔和姜询同时行礼,皇帝大步而入,亲自伸手扶起了静嫔,对姜询抬了抬下巴。 “行了,咱们一家人无须拘束,用膳吧。” 母子二人顺从落座,静嫔亲手揭开一个瓷盅,放在了皇帝面前,浅浅一笑。 “这是臣妾给陛下做的素面,还请陛下莫要嫌弃。” 皇帝每每来蒹葭宫,都是心烦意乱之时,许多时候,静嫔都会亲自下厨,给皇帝做一碗素面。 瓷盅内,面若银丝,加了清亮的高汤,放上一些青翠欲滴的菜叶,再加一个煎蛋,和切得薄薄的卤牛肉。 寒冬时节,吃上这样一碗简单但不缺滋味的热汤面,从口到胃,一路熨帖。 “朕怎会嫌弃呢,这么多年,就你这一口面,朕从来吃不腻。” 静嫔自己并不动筷,而是体贴地服侍着皇帝用膳,听见皇帝的夸赞后,露出一抹小女儿才有的羞态。 “陛下谬赞了,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艺罢了。” 此时,默默坐在一旁的姜询才开口,笑着道,“民以食为天,母妃这一手庖厨手艺,怎可算上不得台面,分明就不输琴棋书画四艺,父皇您说可对?” 体贴温柔的妻子,调皮凑趣的儿子,蒹葭宫里,皇帝才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夫君和父亲。 温暖的氛围让他朗声大笑,一边点头,一边给静嫔夹了一块子菜。 “询儿说得不错,你就别谦虚了,别光顾着朕,你也自己吃。” 仿若民间的一家三口一般,三人说说笑笑,很快便用完了晚膳。 虽然皇帝依依不舍,但近日来政务繁多,他也不得空在此逗留,便要返回御书房继续忙朝政了。 此时姜询起身跟在皇帝身后道,“太医言,父皇饭后需散步半个时辰,可强健脾胃。” “父皇行色匆匆,定然是忙着想要回去批改奏折,儿臣想要陪着父皇慢慢走去御书房。” 皇帝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指了指姜询,“你倒是管起朕了。” 静嫔适时拿过披风,给皇帝披上,再低头帮他细致地系好衣带,温柔地将手抚在皇帝的胸口上。 “询儿说得也没错,陛下再忙于政事,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母子二人一表关切,皇帝也不忍推拒,点点头,同意了姜询的话。 离开前,皇帝握住静嫔的手,亲了亲,难得柔声道,“等忙过这阵,朕再来陪你用膳。” 静嫔垂首含笑,俯身行礼,目送父子二人迈步入茫茫夜色。 再起身时,面上笑意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平日淡泊之态。 身旁的宫女凑趣道,“陛下近来来咱们蒹葭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和娘娘您的情谊也越来越亲密了。” 静嫔闻言,却只是笑笑,“后宫皆是陛下的归处,陛下愿意去哪里都可以,这话不可在蒹葭宫外提起。” 宫女不明白为何娘娘不因皇帝的宠爱而开心,但依旧乖乖地俯身,应了一句是。 另一头,皇帝和姜询离开蒹葭宫后,许是他记得刚刚姜询提及太医之言,也不急着往御书房赶了,而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德贵见状,特地领着宫人和父子二人隔开了些距离,好让他们说说话。 走了有一炷香了,皇帝见姜询一脸认真地跟在自己身后,仿佛当真只是陪自己散步的一般,摇头失笑。 “行了,说吧,你是不是也和你那两个哥哥一般,对北地的战事有什么想法?” 第402章 以笨为进 儿臣曾记得,父皇告诉我们兄弟,想要一个国家强盛兴旺,自己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该各司其职。” 姜询并没有肯定或者否定皇帝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皇帝闻言,看向姜询的目光多了一丝怀念,点了点头。 “不错,这话是朕教给你们兄弟的,你倒还记得。” 夜风寒凉,但两人身上都穿着静嫔亲手给他们披上的披风,腹中也还有食物在给予温热。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物,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这对天家父子之间的距离。 “父皇所教,儿臣莫敢忘。领兵打仗是将军的事,身为父皇的儿子,儿臣只想让父皇少些烦忧。” 姜询的这番话,其实和二皇子的有些类似,打得都是为皇帝分忧的旗号。 但不同的是,二皇子和太子一般,一开口就是想要出任主帅,抢夺战功,而姜询话里话外却都没有这个打算。 皇帝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姜询的肩膀,然后负手往前加快了步伐。 ”夜里凉,跟朕到御书房再慢慢说吧。“ 皇帝和四皇子加快了步伐,德贵领着宫人也赶忙跟上,让人到前面提灯照亮。 提灯的宫人,不敢走在皇帝的前面,便只在左近半步,努力地将手中长柄的灯往前撑,好让主子看得清眼前的路。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御书房,皇帝站定让宫人替自己解下披风,开口便嘱咐道,“泡两盏姜茶来。” 德贵诶了一声,没将这差事交给旁人,而是让其余人都退在外殿,自己泡好了茶,送了进去。 “别傻站着,先把姜茶喝了,去去寒。”皇帝拿起一盏,然后冲姜询抬了抬下巴。 姜询应声而动,几口将姜茶喝完,身上的寒意一扫而空。 带着些许辛辣的姜茶入肚,皇帝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座椅上,“说吧,北地战事,你有什么想法?” 到这时,姜询不再推脱了,站在御书房中央,微微垂首,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儿臣以为,镇北军大败,主帅难辞其咎,但眼下并非追究其罪责的时候,而是应该立刻更换一位对北域大军知根知底的将领。” 姜询的话,和大臣们的意思也相差无几,皇帝见他言之凿凿,开口又问道,“你如此说,是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了?”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澧朝此时可临危受命之人,唯有,平阳长公主。” 姜询双手交叠于前,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人选。 这个名字道出,皇帝没有多少惊讶,但却眸光深沉了几分,开口也变得不再轻松。 “平阳她,是曾经领兵征战过北域不假,也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你可知,为何满朝文武,为何你的两位兄长,没有向朕推荐过你姑母?” 皇帝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和蔼,站在一旁伺候的德贵不由得心里给姜询捏了一把汗。 “儿臣知道。”姜询抬起头,眼中带有一股孺慕和坚定。 “大臣也好,皇兄也罢,他们揣测上意,认为父皇和姑母多年来心生嫌隙,会因私而避公。” “因为害怕惹怒父皇,所以明明有最好的选择,他们却视而不见。” “心生嫌隙,因私避公。”皇帝喃喃着这八个字,将凌厉的视线投向姜询,“那你呢,你就不怕触怒朕吗?” “怒极伤身,儿臣自然不愿让父皇动怒。但儿臣更相信,父皇和姑母一母同胞,血浓于水,不会因为任何事伤了兄妹感情。” 姜询掷地有声,最后添了一句,完全切中皇帝心窝子的话。 “您是澧朝的君王,是皇家的家主,是长兄为父,天下谁人会违逆于您呢?” 知子莫若父,反之亦然。 对于皇帝的脾性,姜询刻意讨好多年,怎会不知? 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权威被挑战。 姜询先说大臣和两位皇兄害怕冒犯圣意,实则是在说他们认为皇帝不能让所有人服从。 再吹捧皇帝最在乎的地位权力,让他感受到自己依旧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君王。 果然,皇帝听了这番陈情,撇下的嘴角慢慢上扬,最后笑了出来,然后指着姜询道。 “你小子,就知道拍马屁。大臣们也许怕的是让朕动怒,你那两位兄长可未必......” 想起和宇文家连襟的太子,还有连眼色都看不懂的老二,皇帝又重重叹了口气。 自己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知道为自己的利益争取,偏偏这老四,冒着惹怒自己的风险也要说实话,为的还不是自己领功。 让人犹嫌不足的儿子,总比让自己心生忌惮的儿子好。 “既然,这事是你提出来的,那明日,你就去一趟你姑母府上,请她重掌镇北大军。” 姜询闻言,却一副傻眼状,还故作不解道,“父皇下一道旨意,姑母定然会接受。为何还要儿臣去这一趟?” 儿子太精明皇帝嫌弃,儿子太憨直皇帝也不忍看。 就是想着老四在这里下苦功夫还不讨好,让他出面去寻平阳,在他姑母面前留个好印象,他还一副嫌麻烦的模样。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哪儿那么多。”皇帝嫌弃地摆摆手,立马下了逐客令。 “行了,别站这儿耽误朕批奏折了,快滚。” 姜询慢半拍地哦了一声,乖乖地行礼告退,不敢再多言。 看着老四离开御书房后,皇帝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抖着手中的笔和德贵道。 “你看看老四,这性子要是朕不多照拂些他,他日后被他那两个哥哥活吞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德贵笑着上前给皇帝研磨,顺着他的话道,“四殿下向来听您的话,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也是一样,毕竟和四殿下血浓于水。” “是啊,血浓于水。”皇帝喃喃一声,想起越发急躁的太子和越发蠢笨的老二,话中透着几分冷意。 “但到底不是一母同胞。” 这话德贵听了全当耳旁风,专心致志地研着墨,仿佛自己眼前这点活是天大的事一般。 第403章 更换主帅 Q在大臣们不知所以的时候,北地战事更换主帅一事便被皇帝不知不觉地拍定了。 朝堂之上,德贵宣读着皇帝已经确定的结果。 任平阳长公主出任镇北军主帅,和北域征战期间,军中一应事务由平阳长公主调遣。 而,原本的主帅宇文拓,皇帝本想着将他直接提回京都问责,但平阳却开口给他求了情。 “宇文将军虽然有过,但也和北域人交手过好几回,对如今北域的形势一定有深刻的了解。皇兄不如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降他为副将,继续留在镇北军中。” 难得见妹妹和和气气地跟自己说话,一副为澧朝大局考虑的模样,皇帝点头同意了她的意见。 但还有两个宇文家的副将,皇帝便没留情面了,命他们二人即刻返京复命。 此番镇北军战绩惨烈,总需要人站出来领罚,既然留了宇文家的老一辈,小的自然该代其受过。 平阳对此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提起了另一个空缺的副将之位。 “还有一个副将之位,臣妹的意思,是想选一个成年的皇子担任。” 皇帝闻言,若有所思,自己特意让老四去请平阳出山,难道是平阳想要投桃报李? 虽然皇帝有心想要让他认为憨直的老四去他姑母面前刷刷好感,但手握重兵的长公主和成年皇子来往过密,也不是他想看见的事。 平阳似乎没有发觉皇帝的疑虑一般,又开口解释道,“如今镇北军接连战败,无论是军心还是民心都降到了最低,此时派一位皇子亲征,可以代表皇兄您护卫北地百姓的决心。” 这理由也算合情合理,但皇帝疑心并未消除,故意让平阳做出选择,“那你属意哪一个皇子,随你出征?” 出乎皇帝的意料,平阳却并没有选择四皇子,而是开口提起了太子。 “太子为嫡长子,虽未有出征的经历,但在京都也有督军之责,臣妹以为,自然该太子任副将才是。” “太子不可。” 皇帝想也没想开口就反驳了,语重心长道。 “宇文家是太子的母家,若降职宇文拓,又派太子为副将,会让群臣认为,朕偏颇宇文家,有失公允。” 平阳闻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开口,“那不如就二皇子吧,长幼有序,二皇子也......” “老二更不行。”皇帝没等平阳话说话,又开口打断了,比提起太子,更多了一分嫌弃。 “他那个脑子,只知道长袖善舞,对领兵打仗根本没有半点心得,去了只是给你添乱。” 平阳无辜地眨眨眼,似乎还有些羞赧,“是臣妹思虑不周了,那成年皇子中,只有四皇子了,可四皇子他......” 提议太子和二皇子时,平阳都没有犹豫,却在提起老四的时候吞吞吐吐,皇帝不由得起了护犊子的心态,追问道。 “老四那孩子怎么了?” “四殿下为人诚恳踏实,没有什么差错,只是皇兄您也知道,慈不掌兵。”平阳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一副没将四皇子放入眼中的模样。 反其道而行之,皇帝反而觉得老四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没有强势的母族有利益纠葛,没有只知道抢攻的蠢蠹之心,虽然憨直了些,但做一个听从主帅调令的副将也足够了。 还能让老四在战场上好好历练一番心性,多长几个心眼子。 “就老四了。”皇帝越想越觉得合适,直接拍了板,又笑着和自己妹妹说好话。 “哪一个都是你的侄子,平阳你可不能偏心啊,朕可是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交给你了。” 听见最疼爱的几个字,平阳眼中眸光微闪,一副听从上意的模样,应许了此事。 “臣妹遵命。” 于是,平阳长公主为镇北军主帅,原主帅宇文拓降任副将,四皇子姜询出任副将的旨意便如此落定了。 满朝文武得闻,皆不乏惊讶。 其一是惊讶陛下竟然和长公主重修于好,兄妹二人又重现了当年互相扶持之景。 其二是惊讶,三位成年皇子中,皇帝竟然选择了四皇子出征。 要知道,皇子上战场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更多的是代表了皇帝和整个澧朝。 而这,本应该是身为太子才有的责任和荣耀。 不少大臣都偷偷打量太子的面色,果然见他面色阴沉,连逢场作戏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二皇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多了一分看太子热闹的冷嘲热讽。 出征之日,定在三日后。 散朝后,皇帝走后,太子率先拂袖离去。 二皇子则假惺惺又拈酸地对姜询道,“如今四弟算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上面还有两位兄长。” 姜询沉稳以对,冲二皇子拱了拱手,“长幼有序,怎会相忘?难道二哥会忘了自己头上还有皇长兄吗?” “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二皇子也不敢太过惹眼。 虽然他再嫉妒,也知道北地的战事是父皇此时最关切的事,自己若是在这件事上惹是非,父皇一定会剥掉自己一层皮的。 “好自为之。”二皇子留下一句气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打发了越发阴阳怪气的二哥,姜询看见田首辅正笑着看向自己,勾起嘴角主动开口。 “田相可有教诲?” 田首辅笑着摆了摆手,一副谦逊模样,“臣怎能谈得上什么教诲,只是臣挂念殿下未有征战沙场的经历,想要告诉殿下,一切要谨慎行事,万事切莫逞强才是。” 对于田首辅的话,姜询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只怕他巴不得自己死在战场上才好。 “多谢田相提点。不过本殿下记得,田首辅也是文臣,从未历经沙场,又何必空口白牙呢?” 说完这番嘲讽,二皇子也没管田首辅什么脸色,直接抬头离开了大殿。 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对田首辅一直都彬彬有礼,田首辅还是第一回被皇子如此嘲讽。 他眼神隐晦地看向姜询离开的背影,扬起一抹冷笑。 “笑吧,你也只能在京都笑一笑了。北地的风,可不是你们这些养在皇室里的花经得起的。” 原本他只是想要让金戈亚解决宇文家,没想到经历了上次月路纳族余孽的事后,皇帝还愿意相信长公主。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主动送上门的姜询便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吧。 第404章 平阳的托付 \u0003:_\u0014调令一下,平阳和姜询即刻着手准备一应事宜。 忙里抽空,平阳还将容晚玉叫到了公主府,对外自然以明月郡主的安康为由。 “公主,您眼下正忙,不知叫臣女来有何吩咐?”容晚玉照例见面先端庄地行了一礼,带着些许疑惑。 三日的工夫准备出征,实在是着急了些。 容晚玉有因向通过十八向姜询约了见面,十八也转达她,四皇子眼下实在抽不出空。 反观公主府里,平阳身为主帅,却一派清闲的模样,甚至还摆上了美酒。 平阳飒然一笑,冲她招了招手,“请你来自然是喝酒的,吩咐嘛,也有一两句,快坐下。” 闻言容晚玉也不急,主动端起酒杯敬向平阳公主,“那臣女便再借花献佛,祝公主此去万事顺遂,大败北域!” “好好好,借花献佛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了。”平阳朗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下肚容晚玉才发现,自己这杯中酒只是清淡的果酿,并不易醉。 这说明平阳公主叫她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交代。 平阳没注意到容晚玉的思索,开口提起了她受命时和皇帝的交谈。 一拍大腿,猛夸容晚玉,“本宫原本想着,皇兄既然已经派了老四来传话,便证明属意老四,直接推举他当副将便好。” “没想到,你这招以退为进,当真极妙!皇兄确实犹豫不决,本宫先后提起太子和老二,反倒让皇兄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是怎么猜到的?” 平阳公主的性子,有大将之风,兵不厌诈,按理这点事她应该能有所察觉。 但容晚玉顾及平阳在公主府深居简出多年,或者还挂念着和皇帝的那点血肉之情,行差踏错,所以才出言提醒了几句。 当然这样的心思,容晚玉自然不能直言,举杯道,“是臣女行事谨小慎微惯了,而且臣女相信陛下英明神武,自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这句拍马屁的话,平阳只是笑笑,也没拆穿容晚玉。 三杯酒下肚,平阳按住了酒壶,不再让人倒酒,让一应下人退避后,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容晚玉。 容晚玉双手接过一看,心中难掩惊讶,因为平阳交给她的是一枚凤凰样的令牌。 据容晚玉所知,平阳手中握有一支凤阳军,一直驻守在京都,平阳多年来都没有松懈对凤阳军的操练。 这些女兵上不得战场,在京都内领的军饷连糊口都艰难,也是平阳一直暗中接济。 可以说,这是平阳手中最重要的一张底牌,容晚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交给她。 “公主,这使不得,凤阳军如同您的左右手,您带她们出征,定然是更添胜算,怎可交给......” 平阳伸手打断了容晚玉的话,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可是太子和老二,甚至还有老四都想要的东西,本宫赐给你,你竟还不领情?” 凤阳领在容晚玉手中,宛若一块烫手山芋。 她起身双手将凤阳令奉上,依旧坚持请辞,“公主,正是因为臣女知晓凤阳领的贵重,才不忍它错付于人,臣女是大夫,哪里懂得领兵之事。” 见容晚玉的推拒不似做伪,平阳反而放松了一口气,伸手按住容晚玉,让她重新落座。 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和凤阳令极其相似的令牌。 “你手里的那块不是凤阳令,本宫手里这块才是,你那枚叫凤阴令牌。” 容晚玉仔细地对比了一番两枚令牌的区别,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这块虽然和公主手中的极其相似,但两只交叠的凤凰姿势却有差别。 若不细看,难以辨别其中差距。 “公主您的意思是?”见平阳另有打算,容晚玉才略放下心来,无论如何,澧朝和北域的战事此时才是最紧要的,容不得半点差错。 平阳也严肃以待,将自己的安排告知了容晚玉。 “本宫被撤军多年,得以保存这支凤阳军,其实也是暗中和皇兄做了一桩交易。凤阳军在京都驻守最重要的责任,便是防止京都内乱。” 皇兄这个人,明明最是薄情,偏偏又要装出一副看重骨肉深情的模样。 平阳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得以保全了凤阳军。 她放下胡思乱想,继续道,“本宫给你的凤阴令,虽然只能召唤十人,但这十人却是凤阳军中的精髓,说以一敌十也不为过。” 平阳说到这儿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而且她们就化身成普通宫女,在宫中当差,若情况危机,你只需发一枚赤色烟火,便可让她们现身。” 情况危急......容晚玉对这四个字若有所思,看向平阳也多了几分慎重,“不知公主忌惮的,是哪一位皇子?” 容晚玉既然开口相问,就代表她愿意接受这件托付。 平阳心中松了一口气,而后冷笑一声,“每一个。你以为那些没成年的小崽子就是只知道吃奶的娃娃了吗?即便他们自己没什么野心,他们身后的母族可未必。” 平阳毫不留情的话,让容晚玉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后宫中一个明明万众瞩目,又总能掩人耳目的存在。 “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本宫才放心。你对澧朝百姓的爱护,你的胆识见地,都能胜任这件事。” 平阳的话无疑给了容晚玉一个极大的肯定,便是最后凤阴令没有出场的机会,也代表容晚玉彻底获得了平阳公主的信任。 容晚玉再度起身,紧握令牌,深深鞠了一躬,“臣女定然不负公主所托。” 见容晚玉应下,平阳也露出了笑意,给她又添了一杯酒,“行,那咱们继续喝酒!” 容晚玉酒量平平,但知晓这酒不过是果酿,便没什么顾忌,不过还有一个疑惑。 “出征在即,公主您难得不该忙得很吗,为何四殿下忙得脚不沾地,您还有空在这里......休养生息?” 容晚玉将饮酒作乐换了一个更好听的词。 平阳闻言难得露出一抹骄傲的神色,“本宫带兵多少年,老四还是个毛头小子,自然有得他忙。” “怎么?这几日见不到老四,你想他了?” 第405章 请缨 公主您说笑了,臣女只是有要事寻四殿下商议。” 容晚玉一板一眼地回应了平阳的调侃,丝毫没有半点女儿家常见的羞赧之色。 平阳有一种在逗木头的感觉,没趣地耸了耸肩。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不解风情。放心吧,出征前,本宫那四侄子再忙,也会抽空见你一面的。” 容晚玉闻言点了点头,此时满脑子都是之后的安排该如何调整,没注意到平阳看自己那无奈的眼神。 明明对政事十分敏锐,怎么一到了感情上,就变得麻木不仁了呢? 平阳能看得出来,自家四侄子对容晚玉的不同和上心。 从前他伪装纨绔,不得不做出一副流连在女人堆里的假象,如今恢复了些许自由,明里暗里对容晚玉没少过关心。 和容晚玉接触下来,平阳也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姑娘。 而三位成年皇子中,眼下平阳最属意的确实是姜询。 如若容晚玉这样性子的人,成了一国之母,对整个澧朝也是造福一方的事。 “晚玉,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自己想做什么?”平阳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容晚玉先是一愣,然后思索后答道,“臣女自诩为大夫,本职便是治病救人。但身为大夫救得了一人十人,却难救千人万人。” 这番话从喉头滚出,容晚玉越说越坚定,“所以,臣女以后想成为一个能救天下人的人。” 救天下人......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平阳的意料,她以为容晚玉至多不过像士人一般,有着辅佐明君的愿望。 “你说的天下人,不仅仅是指澧朝百姓吧?”平阳还抓住了一个重点,看向了眸光闪闪的容晚玉。 容晚玉也不避讳,她认为平阳公主是这个世上难得懂得自己理想之人,重重点头。 “一将功成万骨枯,百姓何辜?无论是澧朝,还是北域,硕国等等,天下之争不过是野心家的游戏,百姓从来就身不由己。” 平阳闻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 容晚玉有些不解,摸了摸鼻尖,“公主,您是觉得臣女太过狂妄了吗?” 平阳立刻摇头,然后叹息一声,“本宫是觉得,这些年在这金丝笼里,确实眼界窄了。行,你的话本宫记住了,日后若做不到,可别怪本宫责问你。” 容晚玉联系前后,便想通了公主口中的意思。 她对自己和姜询的调侃,也许是以一个长辈之心,看中了容晚玉身为一个女子在后宅中的潜力。 后几句话,才是抛去了性别的缘故,将容晚玉视为一个和士人无异,有自己抱负理想的人。 容晚玉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进一步宣扬自己的决心,她向来是一个行大于言的人。 两人喝得正尽兴,下人忽然来报,淑和郡主来访。 “淑和那丫头来干什么?”平阳挑了挑眉,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姨母~我全天下最好的姨母~您亲亲外甥女淑和来给你请安——” 赵雅茹难得捏着嗓子,颤音阵阵,结果一进屋就看见了容晚玉和平阳两人,连笑意都不藏一下地看着自己。 她见状后面谄媚的话立刻憋住了,一阵咳嗽,容晚玉好心地上前替她拍背顺气。 “咳咳咳......晚玉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和公主喝送别酒。”容晚玉指了指桌上的酒杯,帮看戏的平阳公主问道。 “你呢,也是来给公主送别的?” 赵雅茹眼珠子一转,见都是自己人,也不藏着噎着了,直接上前,拽住平阳的胳膊晃来晃去。 “姨母,淑和也想和您一起北伐,淑和的本事是您一手教出来的,上了战场定然能成为姨母的左膀右臂。” 说完,淑和现场立刻打了一套拳,看着倒是威风凌凌的。 打完拳,她还冲容晚玉使了眼色。 容晚玉会意的鼓起掌,给她捧场,“好厉害的拳风,我刚刚险些都没站稳!” 平阳见两人一唱一和的,被逗得摇头失笑,捏着酒杯晃了晃,“便是本宫同意,你爹娘会同意吗?” 赵雅茹的话也没说错,她的功夫确实是平阳一手教的,而且最开始还是瞒着爹娘偷偷教的。 平阳知道,妹妹宁安希望女儿成为像她父亲一样文质彬彬的女子,并不同意赵雅茹习武。 所以平阳明面上答应赵雅茹,实则是想着让她感受到练武的苦累,自己放弃。 没想到即便是平阳刻意加重了赵雅茹的练习量,赵雅茹也咬紧牙关没有说出放弃。 在一次练功过劳中,赵雅茹扭了胳膊,平阳给她上药,问她为什么如此坚持。 小小的赵雅茹扬起明媚的笑脸,对着平阳道,“杀敌护国,不仅仅是男孩子的事,淑和要像姨母和神威将军那样,用自己的拳头保护澧朝百姓!” 平阳没有想到,赵雅茹小小年纪会有这样的志向。 这句话在平阳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让她对自己这个外甥女多了一分不一样的期待,就想看见了幼时的自己。 于是,两人便背着赵国公和宁安公主,私下偷偷学武,一练就是好几年。 等夫妇二人察觉后,想要再让女儿“改邪归正”已是晚了。 因为这件事,宁安跟自己还生了好长一段时间气。 想起从小温柔乖巧,难得给自己脸色的妹妹,平阳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这件事,你爹娘不答应,本宫也不会同意的。” 赵雅茹闻言长叹一声,她父母从小就不喜她练武,上战场更不会被准许。 如今国公府里,已经开始操办起赵雅茹和钟衍舟的婚事了。 宁安公主和赵国公,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被平阳公主赶出门外后,赵雅茹抓住了容晚玉的胳膊,一脸苦相。 “晚玉,你说我该怎么才能说动我爹娘啊?” 感叹完,赵雅茹忽然想起容晚玉身边有擅长易容的能人异士,眼神立刻放光。 “要不你帮帮我,找两个人假扮我爹娘,去和姨母说道吧?” 容晚玉伸手戳了戳赵雅茹的额头,“让我的人假扮赵国公和宁安公主,你是嫌他们命太多是不是?” 否决了赵雅茹这一想法,容晚玉不忍再打击她,语重心长道。 “我倒是觉得,赵国公和宁安公主虽然平日不让你习武,但这么多年,他们难道就当真没有察觉你和平阳公主的小动作?” 看着赵雅茹迷茫的目光,容晚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你的人生志向,不妨和伯父伯母好好谈一谈,他们爱你,定然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第406章 宁安的阻拦 赵国公府。 有了好友的鼓励,赵雅茹鼓足勇气回了家。 哪怕她再害怕和爹娘请求这件事,也因为出征在即,不得不抓紧时间。 “茹儿回来了?快来用膳。”宁安公主先瞧见的赵雅茹,冲她招了招手,让下人给她布筷。 “你也是,你婚事还有许多事没备好,整日就知道往外跑,又去哪儿淘了?” “你母亲说得对,成婚这么大的事你就甩给我和你母亲,真是太不像话了。”赵国公见夫人抱怨起了女儿,自己紧跟其后,也表明了态度。 熟料,宁安公主却倒打一耙,侧首横了他一眼。 “她一个姑娘家,知道什么,日后成婚嫁去婆家,定然不得现在的自由,你怪她干什么?” 赵国公一脸无辜,张了张嘴,明白自己多说多错的道理,狗腿地给夫人舀了一碗汤。 赵雅茹趁此机会,默默坐到了宁安公主身旁。 平日里,母亲对她最为宠溺,想来从母亲这里开口会更容易些,一看父亲就没有话语权。 “母亲,这些天,您为了女儿的婚事操劳,女儿给你捏捏胳膊。” 赵雅茹露出比赵国公还要谄媚的笑意,作势要伸手去捏宁安公主的胳膊。 宁安公主当即把胳膊抬远了,“你那力气,别把你娘我的胳膊废了。行了,真是跟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宁安公主和赵国公共育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已成婚,因资质平平,赵国公让他们谋了外职,常年不在京都。 唯有赵雅茹,从小到大一直被养在他们跟前,可以说,赵雅茹一个动作,宁安公主就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 赵国公见状也停下了筷子,看向了赵雅茹,根据女儿的谄媚程度,他有预感,绝非小事。 赵雅茹嚅嗫一阵,拐着弯地开口道,“女儿是觉得,眼下北域和澧朝战火四起,并非成婚的好时机,这婚期不如再推一推......” “哦?推一推?那今年不成婚,你想干什么?”宁安公主似有察觉,眼神不善地微微眯了起来。 赵国公最先察觉到夫人开始散发危险的气息,拼了命地给赵雅茹使眼色,想阻止她自寻死路。 但兴奋过头的赵雅茹根本没有察觉,还以为母亲的意思,是觉得这件事可以商量,双目一亮道,“女儿想随姨母出征,上战场杀敌卫国!” 完了......赵国公心里默默给女儿点蜡。 果然,下一秒,宁安公主和善的面色荡然无存,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意思,“不行!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女儿身去凑什么热闹!” “我不是凑热闹!”赵雅茹一下站了起来,神情急切。 “母亲,您也知道我从小就爱习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姨母和神威将军那样。” “再说,姨母也是女儿身,她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别说了,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的。”宁安公主没有丝毫要和她争辩的意思。 “来人,送郡主回房,没有我的意思,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来抓自己的,都是赵雅茹熟悉的人,她也不敢太过用力,一番拉扯下,就这样被架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母亲!您不是说过,女儿可以自由自在地长大吗!” 宁安公主背对着她,没有让赵雅茹看见她脸上的强忍心疼。 这句话,确实是她对女儿说的。 身在皇家,自由是最奢侈的东西,她从小到大,便没有做过一件顺遂自己心意的事。 和潇洒的平阳不同,她的母妃早亡,因为和平阳关系好,被太后养在膝下。 但亲疏有别,她只能让自己乖顺懂事,不敢惹怒太后,也不敢惹怒皇兄。 和赵国公婚后的和睦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所以她宠溺女儿,哪怕不喜女儿习武的爱好,在平阳私下告诉自己,女儿为了习武有多用功后,还是心软了。 “我是说过这句话。” “但是茹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任性而为了。” 直到赵雅茹被仆从架走,宁安公主一直扛着的肩才塌下来,靠在了站在自己身侧的赵国公的怀中。 “我们就茹儿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能看着她去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明白,夫人莫急,茹儿她会明白你的苦心的。”赵国公搂着宁安公主,轻轻拍着她的背。 等宁安公主的情绪稳定些了,赵国公拉着宁安公主的手,让她坐了下来。 “你觉得,容家那丫头怎么样?” 赵国公忽然提起容晚玉,让宁安公主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你说永宁县主?那孩子自然是不错的。” “那你可知道,她如今并非仅仅是一个大夫,暗中还站在二皇子身边,帮二皇子做了不少事?”赵国公循循善诱,言语温和,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赵国公如今站队二皇子,宁安公主对于容晚玉也是二皇子一派有所了解,但对她具体做了什么并不知道,以为多半是凭一身医术。 “你若认为她只是医术了得,那就太看轻她了。永宁县主最厉害的,是她不属于任何一个谋士的机敏和胆识。” 见宁安公主还是不明白,赵国公便将容晚玉此前所为一一告知,还重点提到了她也曾经历生死危机。 宁安公主似乎有些明白了,但还是皱着眉头,“虽说我认可她是个才德俱佳的姑娘,也佩服她临危不惧的勇气。但北地的战场和京都到底不同。” “是,夫人说得没错。不过我想说的是,县主之所以如此无所畏惧,是因为这是她心中的道。我们家茹儿,也有自己想走的道。” 赵国公的话让宁安公主沉默了。 “茹儿啊,被我们已经养成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而且这是她自幼所求,虽前路艰险,但却是正道。” 见宁安公主眉头松动,赵国公最后劝了一句。 “何况,此番主帅是长公主,我相信有她在,也会尽量护佑茹儿周全的。” 第407章 登门致歉 鳧赵雅茹被关在自己屋里一整夜。 她想尽了办法想要逃离,但都被忠心耿耿的仆人阻拦了。 从前,虽然她也被关过禁闭,但都是小打小闹,经常呆腻了就自己逃出去。 这回才知道,以前能逃出去,都是因为自家母亲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第二天一大早,她的房门被叩响,赵雅茹立刻躲在了门后。 她以为来人是给自己送早膳的,想着趁机将下人打晕,自己逃出去。 门被从外拉开,赵雅茹看见一只脚迈了进来,立刻横手成刀状。 还没动手,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别躲着了,你还想大义灭亲不成?” “父亲?您怎么来了?”赵雅茹听出声音是谁,讪讪收手,从门后走了出来。 赵国公两手空空,什么都没端,没好气地睨了一眼赵雅茹。 “为父不来,谁救你出去?” 赵雅茹听见这话,双眼一亮,上前抓住赵国公的胳膊不放,“您同意我参军!?” “不光是我,你母亲也同意了。”赵国公见女儿欢喜的模样,心下一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走吧,陪你母亲用早膳。明早大军开拔,今日你就好好陪陪你母亲。” “谢谢父亲!”赵雅茹扑到赵国公怀中,高兴地像个孩子。 昨晚母亲的态度还那样坚决,定然是父亲跟她说了什么,母亲才会改变心意。 赵国公拍了拍赵雅茹的背,也难掩笑意,“都要上战场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你母亲并非不想给你自由,只是她担心你的安危。” “女儿明白。”赵雅茹站直身子,乖乖地点头,“女儿不会胡来,一定听从姨母的安排。” 父女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主院。 宁安公主的面色还是不佳,但看见父女二人进来,也没说什么,“快来用膳。” 赵雅茹立刻跑到她的身边坐下,亲手帮她夹菜,就差身后有个尾巴,摇来摇去了。 “你娘还没老到要你伺候,吃你自己的。”宁安公主见女儿狗腿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但想起她明日要离开自己身边,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本你和永宁侯府家的婚事,就在下个月了,你做了这样的决定,可想好了如何跟人家交代?” 提起自己的未婚夫婿,赵雅茹有一瞬的不自在,默默低下了头,戳了戳碗里的饭菜。 “母亲不必担心,此事我一会儿就登门永宁侯府,告诉他们我的决定。永宁侯府世代忠勇,会理解女儿的选择的。” 一家三口,半是和乐半是沉重地用完了早膳。 赵雅茹想着要去拜访永宁侯府,便准备回屋去换身衣裳,再备些礼物。 离开时,宁安公主还叮嘱她,“若永宁侯府不同意,我和你父亲再亲自登门去给人家道歉。” “诶,放心吧母亲!”赵雅茹听了这话心头一酸,挥了挥手,翻身上了马。 永宁侯府内,上官氏得知淑和郡主登门拜访有些惊讶。 思索片刻,自己亲自动身去迎,又让下人去告知老夫人和大嫂一声。 见到赵雅茹带着一大堆礼品上门,上官氏心中的疑惑更甚。 不年不节的,婚期在即,淑和郡主登门,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不过心中所思,上官氏半点也没表露在脸上,而是扬起热情的笑意上前招呼赵雅茹。 “郡主来了,真是有失远迎。” 赵雅茹见来人,立刻站了起来,和上官氏见礼。 虽然她是郡主之身,但上官氏也有诰命在身,而且她是晚辈,便行得是晚辈之礼。 “见过二夫人。” “咱们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何必这么客气。”上官氏上前亲切地挽住赵雅茹的手,将她往正厅带。 “我已经派人去请母亲和大嫂了,就是不知道郡主今日来,是为何事?” 赵雅茹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寻常亲家而言绝非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出于慎重,她只是道,“是关于婚期的事,想要和老夫人商议一二。” 此前永宁侯府提亲,便是老夫人领着钟衍舟登门,钟衍州的母亲并未露面,所以赵雅茹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件事是老夫人拿主意。 结果和她料想的也差不多,大夫人让人回话,说自己身子不适不宜见客,有一次拒绝了和未来儿媳的见面。 上官氏心里直叹气,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嫂如今脑子里想些什么,面上一个劲地招呼着赵雅茹。 “郡主先用些茶点,这味道很不错,郡主尝尝。” 赵雅茹配合地用了两块,夸赞了一番茶点的味道,才等来了永宁侯府的老夫人。 “见过老夫人。”赵雅茹放下手中的茶点,起身向老夫人行礼问安。 老夫人亲切地冲她笑了笑,抬手示意她坐下,“郡主不必拘礼,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见老夫人待自己态度亲和,赵雅茹才算松了一口气,但想起自己要说的话,还是有些紧张。 “回老夫人,淑和前来,是想请老夫人首肯,将淑和和钟...公子的婚期,往后推迟。” 下个月便是婚期,赵雅茹此时提出要延期,让老夫人有些惊讶,不过更多地还是关切。 “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赵雅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是淑和想要随姨母一同北上出征,此去不知归期,所以想要请求老夫人延迟婚期。” 此话一出,便是老夫人见多识广也是愣了一下。 上官氏更是不可置信地直接脱口而出,“郡主你要上战场?” 开了口,再说后话,便有了底气,赵雅茹神情坚决地点了点头。 “淑和并非逞一时之勇。我从小便向往像姨母和神威将军那样可以上战场杀敌卫国,因此也苦练了多年的武艺,从无一日荒废。” “母亲和父亲也同意我的决定了,我知道婚期在即我有次决议失礼于侯府,但......” “郡主既然下定了决心,那老身又怎好阻拦呢?” 老夫人开口打断了赵雅茹的解释,虽然她也吃了一惊,但是很快便想起,赵雅茹和自家孙儿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第408章 听闻他的过去 \u001e如赵雅茹所料,永宁侯府满门忠勇之辈,就连女眷也不遑多让。 老夫人对年轻后辈的志向理想向来支持,也并无什么男女之见。 “郡主年轻却心怀家国,永宁侯府虽暂称不上郡主的家,但也会支持郡主的决定。” 老夫人沉稳开口,看向赵雅茹的眼神和看家中晚辈没有不同,让赵雅茹倍感熨帖。 “不过,此事到底是你和舟儿两人的婚事,郡主也该和舟儿说一声才是。” “老夫人说的是。”赵雅茹冲老夫人深深一拜,“待今日钟公子下衙......” “明日一早大军便要开拔,舟儿今日该好好陪陪郡主才是。”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赵雅茹稍候片刻,使唤了个下人去指挥司寻钟衍舟回家。 行军打仗归期难定,淑和郡主和自家大郎的婚事定了也没多久,只怕是感情还不深厚。 上官氏也看出了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让这对鸳鸯好好依依惜别一番。 她主动起身,挽住赵雅茹的胳膊,“干坐着也无趣,不如我陪郡主去大郎院里转转吧?” 去钟衍舟的居所...... 赵雅茹眨了眨眼,耳尖微红,嘴上说着,“钟公子不在,我一个外人如此不大好吧?” 脚上却很实诚地给了些力气,让上官氏轻轻松松地将她扶了起来。 上官氏掩嘴一笑,“不打紧不打紧,早晚都是一家人。” 看着二儿媳这模样,老夫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也没阻拦两人,只是叮嘱了上官氏一句。 “替母亲好好陪着郡主,可别欺负人家。” 回应她的,是上官氏已经走出老远却还清晰的话语,“儿媳知道啦——” 独身一人时,老夫人才敛去了轻松的神情,转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让下人扶着,去了钟家祠堂。 “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老夫人点燃香,站在原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看着如山峦一般的牌位,呢喃开口。 “老头子,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儿,我还是舍不得啊。大郎,你会怪为娘吗?” 祠堂内一片沉寂,回答她的只有袅袅香烟。 叹息完,老太太又立刻变了脸色,冲着丈夫和大儿子的牌位哼了一声。 “要怪也怪不着,谁让你们父子将我丢下。” 气话说完,老夫人才上前伸手摸了摸牌位上的刻字。 “舟儿虽然...但是个好孩子,多半也知道了那件事。不过我定会守好这个秘密,不会让那孩子受到伤害。大郎,舟儿和你很像,不在眉眼而在骨,为娘相信,你也不会不认他这个儿子的。”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舟儿定了婚事。赵国公家的淑和郡主,也是个好孩子,和咱们舟儿可登对了。”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笑,眼里却有泪花,慢慢将手收回,双手合十一拜。 “愿列祖列宗保佑咱们的孙儿媳妇此去顺遂,全身而归。” 和祠堂的冷清相比,此时钟衍舟的院子里就热闹得多了。 上官氏虽然只是钟衍舟的二婶,但平日她操持永宁侯府家务事最多,钟衍舟院落中不少陈设都是她命人打点的,熟悉得很。 除了内屋不便进,院子里和外屋转转并不妨事。 上官氏挽着赵雅茹,带她转了转钟衍舟平日起居所经之地,最让赵雅茹好奇的,还是那个占了大半个院子的比武场。 见赵雅茹看见那比武场后,双眼放光的模样,上官氏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难怪淑和郡主能和我们家大郎对上眼呢,两个武痴,可不是般配。” 正在打量那一排被擦拭得发亮的兵器的赵雅茹闻言,微红了脸,嘴硬道,“他也就是力气比我大了些,不然那回我也不会输的。” 钟衍舟的住所陈设简单,四四方方,除了刀枪剑戟就是斧钺钩叉,实在没什么可观赏的。 上官氏索性拉着淑和郡主坐在院中歇脚,和她说起了钟衍舟从小到大的趣事。 念及赵雅茹和容晚玉的关系好,便挑了些和容晚玉有关的事先说,好让她没那么拘束。 “你可别看现在咱们家大郎人高马大的模样,小时候还被容丫头揍哭过呢。” “钟衍舟,被晚玉揍哭?”赵雅茹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见上官氏肯定地点头,又将起因经过说得活灵活现,赵雅茹忍不住捧腹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心里暗爽,抓住了一个钟衍舟的把柄,一会儿等他来了一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原本两人相谈甚欢,可赵雅茹听着听着忽然觉出了一丝奇怪。 上官氏毫无察觉,笑着继续道,“从小那两个小家伙就不对付,母亲还担心长大了他们兄妹不和。未曾想如今倒是亲厚许多。” 从容晚玉主动登门致歉,到钟衍舟认同容晚玉替永宁侯府驳斥苏静安,再到钟衍舟练武险伤容晚玉的后悔...... 上官氏在家中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哪里有热闹就有她,这些小打小闹她清楚得很。 唯独一件事她没提,那就是当初容晚玉被娴贵妃看中想要强迫她嫁给二皇子时,老夫人曾提议让钟衍舟迎娶容晚玉为妻。 而钟衍舟也同意了此事。 上官氏意在让赵雅茹多了解一些钟衍舟,对他有个更深的好印象,一口气说了不少钟衍舟的事。 关于容晚玉的,其实只有寥寥几件事。 可未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雅茹偏偏将和容晚玉有关的事都听了进去。 联想到之前晚玉被逼嫁时,她登门容府宽慰晚玉时听见的风声。 那时候容晚玉的婚事花落谁家闹得沸沸扬扬,容府内讨论此事的下人也不少。 赵雅茹当时便听见有下人说永宁侯府的表少爷也有提亲之意,不过她那时对钟衍舟并不在意,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串联起来,还有她亲眼所见,钟衍舟对容晚玉溢于言表的关切...... “二婶,我回来了。” 钟衍舟被下人告知客人在自己院子,便直奔目的地而来。 见到二婶在自己院子和赵雅茹说话,他有些惊讶,又才开口唤了一声,“淑和郡主。” 第409章 心仪的误会 \u0007_淑和郡主。 原本这是赵雅茹最常听见的称呼,可不知为何,从钟衍舟的口里说出来,她便觉得有些刺耳。 从两人不打不相识起,钟衍舟便没有尊称过自己,常常直呼其名。 反而是定下婚约后,钟衍舟便和自己生疏了许多,每每遇见,都会主动避让。 赵雅茹看着钟衍舟,眼神微黯,没有说话。 上官氏见两人互相对视,没有察觉气氛的异样,一骨碌站起来,作势要走。 路过钟衍舟身旁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傻站着了,还不请郡主去屋里坐坐。” 二婶离开后,钟衍舟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又是错开了眼神,保持着得当的距离,邀请赵雅茹入屋内说话。 “郡主,不如先进屋喝杯热茶......” 赵雅茹却起身,没有多留的意思,爽脆地开口道,“不用了,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钟衍舟没有强求,站在不远不近地位置,微微垂眸,“郡主请说。” “明日大军北上,我将随姨母一同前往。所以我们的婚事......”赵雅茹说到这儿,喉头一哽。 她本意是想要延期婚事。 国公府上,宁安公主帮她操办婚事的琐碎忙得热火朝天,若赵雅茹没有这个意思,也不会这段时间都乖乖地呆在家中。 可是现在,她看着和自己明明在一处却像天各一方的钟衍舟,心头便涌现了一股委屈。 “我们的婚事,我知道是你好心,为了替我解围才被迫答应的。算我赵雅茹欠你一个人情。” 这句话完全出乎钟衍舟的意料,他猛然抬头看向赵雅茹的眼睛。 看清平日骄傲的她微红的眼眶,钟衍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闷击了一般,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变得笨嘴拙舌。 “郡主你误会了......” “对,我是误会了。”赵雅茹打断了钟衍舟的话,微微侧过身去,一颗硕大的泪珠砸在地上,又被她极快地抹去。 仿佛是不想听见让自己难以忍受的回答一般,赵雅茹一骨碌地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我知道,你心仪之人是晚玉,答应娶我也是因为晚玉开口求你帮忙。” “你不用为难,此番北去,我定然会立下战功,用以向陛下换得婚事自由。等我回京,咱们便解除婚约吧。” 说完话,赵雅茹便大步地朝着离开的方向跑去,留下心中一团乱麻的钟衍舟站在原地。 钟衍舟的手微微抬起,却没有拦住赵雅茹,最后落寞地垂下,半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和赵雅茹的婚事来得太急,让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到底是自愿还是情愿。 随着澧朝和北域战事一触即发,逃避战火躲来京都的百姓越来越多,这段时间指挥司也忙得不可开交,他几乎快忘了,自己的婚事近在眼前。 “不,这些都是借口,是托词......” 钟衍舟忽然伸手用力地搓了一把脸,苦闷和自嘲的声音从指缝中溜出来。 “她说得对,我若连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明白,又怎能去耽误她的姻缘?” ...... 赶在大军开拔的前一天傍晚,姜询终于抽出了时间赴约容晚玉。 约的地点是京郊别院。 推开门,姜询便看见容晚玉带着小徒弟卢清和在打包药材,塔姆亚和阿月也在一旁帮忙。 几人有说有笑,三个大人变着法地去考小清和医药知识。 若考住了,小清和的脸便会皱成一团,又不敢让师父放水,便偷偷得和最好说话的塔姆亚互通眼色。 “咳咳咳,我可都看见了啊,当着师父的面作弊呢?” 容晚玉假咳几声,拿起一旁的药包不轻不重地敲在卢清和的头上,“这个春节可是让你偷懒了啊,小清和。” 忙了三日出征事宜的姜询,看着斜阳下的欢声笑语,看着容晚玉忍俊不禁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感觉一股暖意从心中冒了出来。 卢清和捂住脑袋,瞥见了站在门口的姜询,立刻起身跑到他面前,假借行礼逃过一劫。 “清和参见四殿下!” 童音脆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让姜询忍不住笑了起来,再一本正经地抬手。 “免礼。” 见姜询来了,容晚玉拍拍手,放下手中的药材,塔姆亚和阿月也紧随其后,几人一同向姜询见礼。 “都忙着就别起身了,叫我来,可是硕金丹的事有着落了?” 这段时间,三人忙的便只有这一件事。 终于赶在大军开拔前,有了粗略的对策,虽然还不算完善,但至少不算全无准备了。 容晚玉点了点头,向姜询示意他们想出来的解决之法。 化解硕金丹药效的配方,有阿月这个熟知原本配方的在,很快便研制出来。 最麻烦的是,要怎样将这解药施加给战场上的北域大军。 “殿下,我们研制了两种法子,一是涂抹型,将解药涂抹在兵器上,见血可化敌方的硕金丹药性。” 容晚玉先拿出了第一种解药,给姜询展示了一番。 然后又拿出了一包药粉,“第一种范围小,但效果精准。第二种则需看天公是否作美,靠风力点燃药粉,让北域大军吸入解药。” 两种解法在战场上大规模运用也许都有弊端,但短短时日内有此应对,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姜询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塔姆亚和阿月,“此番征战北域,后勤中需要熟悉北域的军医,你们二位可愿意重返故土,协助我军,拆穿金戈亚的阴谋诡计?” 姜询所问,正是容晚玉将他请来的另一层用意,也算是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塔姆亚思念故土亲人已久,虽然此番前去也只能暂时藏匿在澧朝军队中,但至少有靠近北域的机会。 至于阿月,她是最了解月路纳族手段之人,以军医的身份加入澧朝军队,对此番战事绝对有莫大的助力。 塔姆亚和阿月皆肃容以待,齐声回答道,“我等愿意追随殿下,出征北伐!” 第410章 送行大军 安排好阿月和塔姆亚随军之事后,两人各自忙着去准备行装。 只剩自己和容晚玉,姜询才将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微微挑眉。 “我以为,此番北征,你也会自请随军。怎么沉住气了?” 容晚玉拢袖一笑,半是玩笑半是正经道,“殿下征战沙场,下属自然要替殿下守好后方阵地。” “你如此想,倒是很好。” 见容晚玉当真没有半分追随之意,姜询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安心。 如她所言,京都内需得留有可坐镇之人,才不会让他在边疆心绪不宁。 太子和二皇子接连请战被拒,指不定还会打什么算盘,而容晚玉对这些向来敏锐。 撇去杂念,姜询认真开口道,“十八此番也会留在京中,有任何事你都可寻她帮忙。宫中还有苏贡安,若太子有何异动,他会想办法和你传信。” 一念叨起来,姜询仿佛成了一个老妈子,将自己留在京都中的人手部署一一告诉她。 又将需要防备的关注的人和事,事无巨细一件件将给容晚玉听。 到最后,甚至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塞给了容晚玉。 ”拿着吧,就当本皇子给你的俸禄。” 弄得容晚玉哭笑不得,明明要身赴险境的人是姜询自己,反过来倒是把她好一顿安置。 不过姜询说什么,容晚玉照单全收便是,完全当好了一个合格的听话的下属。 见容晚玉难得乖巧的模样,姜询眼底微暖,轻声道,“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记住最重要的是顾全自己。若有委屈,等本皇子回京给你主持公道。” “臣女明白,以茶代酒,万望殿下此去顺遂。”容晚玉拿起茶杯作酒,举杯敬姜询。 两个瓷杯轻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次日,主帅平阳长公主,副帅四皇子姜询,率凤阳军及京都供给军备粮草,开拔北上。 送行的百姓自发聚集在城门口,对曾经为澧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平阳公主显然寄予厚望。 容晚玉戴着帏帽,被秋扇和丹桂护着,勉强从百姓中挤出了一条路。 扶着帽子,跌跌撞撞,艰难地挤靠到了大军附近。 “晚玉,这儿!”赵雅茹眼尖,先看见了容晚玉,兴奋地冲她招了招手。 昨日,容晚玉已经给其他人践行,唯独还差赵雅茹一个,今日才特地赶来相送。 只见赵雅茹穿着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轻甲,发髻紧梳,格外精神。 走近了,容晚玉才发现她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不由地问道,“双目怎红成这样?舍不得家里,昨夜大哭过?” 赵雅茹闻言,有一瞬间的慌乱,低下头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有吗?没有吧?可能是太兴奋了,没休息好。” 休息不足的疲乏和大哭后的痕迹显然不同,容晚玉察觉到赵雅茹似乎不想谈及这个话题,体贴得没扰她兴致,也不再多问。 大军很快便要动身,容晚玉也来不及和她话别太多,最后只拉住赵雅茹的手,郑重地说出短短一句话,“万事小心些。” “诶,知道了。”赵雅茹回握住容晚玉的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行前,赵雅茹忽然伸手用力地抱住容晚玉,没头没尾地扔下一句话。 “无论发生了什么,咱俩都是一辈子的朋友!” 容晚玉愣了愣,伸手轻轻拍了拍赵雅茹的背,笑着叹息一声,“那是自然,傻丫头。” 大军开拔,闲人退散。 容晚玉站到一旁,目送着赵雅茹归队,不再嘻嘻哈哈,和身边人一般整齐划一地朝着北方前行。 严肃的侧颜,让她褪去了以往不着调的活泼,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 容晚玉在城门口站了许久,见几乎看不见大军的踪迹了才要返回。 “吁——” 这时,钟衍舟骑着马,忽然勒停在容晚玉身旁,利索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和他潇洒的动作相反的,是他一脸焦急的神情,衣裳似乎都穿得乱糟糟的,还有一股掩不住的酒气。 “表妹,大军已经开拔了?” 容晚玉点点头,见钟衍舟面露懊悔的模样,联想到刚刚赵雅茹那通红的眼睛,心中有了猜测。 “走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了。表哥,你难道昨日没有给雅茹好好践行?” “我,她......”提起赵雅茹,钟衍舟一阵嚅嗫,最后破罐子破摔,将赵雅茹在侯府上和他说的话,一并告诉了容晚玉。 “雅茹以为你心仪我?”容晚玉如闻惊雷,眼睛瞪得溜圆,“这怎么可能?她怎么误会成这样?你就没好好和她解释?” “其实,也不算是误会。”钟衍舟鼓起一口气,苦笑着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他抹了一把脸,昨日赵雅茹离开后,他便喝起了闷酒。 平日一杯倒的他,昨日反而一口气喝了不少,半夜吐得昏天黑地,再醒来,似乎一切都想通了。 “表妹,此前,我确实对你有过男女之思。”钟衍舟认真地看向容晚玉,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你有你心仪之人,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会保护你,但我真正喜欢的人是,是......” 说到最后,钟衍舟反而是吞吞吐吐起来了,明明酒醒了,脸却变得涨红。 见钟衍舟这副少年思春的模样,容晚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表哥自己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否则自己这红线牵的,就成了孽缘了。 “行了,这话呀,表哥你不该在这儿和我说。”容晚玉伸手拍了拍钟衍舟的马,看向大军离开的方向。 “现在追还来得及,你也不想雅茹带着委屈上战场还魂不守舍吧?” 这句话点醒了钟衍舟,他闻言也不再和容晚玉多言,立刻又翻身上马,高扬马鞭,朝着北边急行而去。 容晚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抚摸着腰间的香囊。 香囊里装的,一块是迟不归交给她调令禾丰镖局的令牌,还有一小块是她送给迟不归,但已经破损的砚台。 第411章 真正的心意 淑和—” “淑和郡主——” 大军才出发不到半个时辰,赵雅茹恍惚听见了什么声音,回头看,又只看见了乌泱泱的同伴,疑惑地转了回去,摸了摸后脑勺。 刚转回去,便又听见更嘹亮坚定的一声。 “雅茹——” 这一嗓子,不仅赵雅茹听见了,队首的平阳和姜询也听见了。 两人一起回头,看见了钟衍舟骑着马飞奔而来的景象,差点被人当成不轨之徒射成筛子。 自从钟衍舟跟着姜询行事,姜询还是头一回看见钟衍舟这副狼狈的样子。 叹为观止之后,没忘了帮他向长公主求情,“主帅,兴许钟指挥有什么要事......” 话没说完,平阳便啧了一声,“年轻气盛,有什么要事?” 说完却笑了一声,叫住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人堆里的赵雅茹,“还不快去,给你一炷香的时辰。” 感受到身边人的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赵雅茹只能出列,和大军暂且分开,站在路边等钟衍舟赶来。 钟衍舟才下马走到她面前,赵雅茹便偏过头不看他,嘴上生硬地问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你来干什么?” 回应她的,不是解释,不是道歉,而是一个炽热的拥抱,混杂着并不好闻的酒气。 “你喝酒了?”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赵雅茹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推开,在意的而是钟衍舟这个一杯倒喝的自己跟从酒缸里才捞出来一样。 下一秒,赵雅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钟衍舟抱在怀里,立刻用力地挣扎开,一巴掌打在了钟衍舟的脸上。 力道之大,将钟衍舟的脸打偏到一侧,面上立刻浮出了红印。 钟衍舟完全没有防备,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半点恼怒,而是默默地把另一边脸往前伸了伸。 这副任人大骂,没皮没脸的样子反倒让赵雅茹不好再下手,愤愤地将已经扬起的手放下。 “你干什么?昨日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心里有别人,就不该来招惹我......” “我心里有人。”钟衍舟打断赵雅茹的话,握住赵雅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认真道。 “她和别的女子都不同,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性情洒脱敢爱敢恨。” 这句话让赵雅茹愣在原地,呆呆地抬头回望钟衍舟,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冰凉的盔甲上。 “是我太蠢,没能早点明白自己的心意,害得她难过。” 钟衍舟伸手心疼地抹去赵雅茹脸上的泪,颤声道,“对不起雅茹,我心仪的人是你,只有你,我们的婚事照旧好不好?我会在京都等你回来,多久都会一直等下去。” 赵雅茹的回应,是直接而利索的一拳,直接打在了钟衍舟的肚子上。 疼得钟衍舟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也比不上他心头的凉意。 熟料,下一瞬,柔软的触感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落在钟衍舟的脸颊上,一触即分。 赵雅茹破涕为笑,扔下一句话,便立刻转身追赶大军而去。 “知道了,大傻子。” 等钟衍舟回过神来,赵雅茹已经跑出去了老远一截,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平阳骑着马,收回看热闹的目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感叹了一声,“年轻气盛,也算不错。” 小小的插曲并未打乱大军北上的行程。 虽然平阳下令全速赶往北地,但除了大军,还有不少军备粮草,行军速度自然比不得轻装简行的有心之人。 大军才出发不足十日,一封密报便已经提前抵达了北域。 金决接过属下呈来的密报,见密报上说,平阳公主已率大军前往澧朝北地,眼里闪过兴奋和嗜血的光芒。 “平阳公主,亲手将阿月姐姐送去天牢的刽子手。” 金决将密报扔进炭盆,火舌缠绕而上,燎到他的指尖他也似乎不觉得疼痛,慢慢收回手,半点烧伤的痕迹都没有。 即刻,他又写下另一封密报,交给下属,“速速传给齐鸣竹,他既然想要分一杯羹,就该拿出些诚意来。” 待属下领命离开后,金决将放在书桌上的画卷慢慢展开,凝望着画上的少女。 言语轻柔,和刚刚阴狠之态恍若两人,“姐姐,你放心,所有害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百倍的痛苦。” ...... 距离大军离开京都,又过去了好几日。 连日的赶路让众人都有些疲惫,平阳见状,思索后下令,让大军原地驻扎,休息两个时辰,再继续出发。 虽然沿途都在澧朝境内,但平阳依旧小心谨慎,让手下人仔细地安排好驻军时的巡逻事宜。 “主帅,距离下一个城池,不过百里,咱们不如赶到那里再歇息也不迟。” 姜询看了一眼舆图,向平阳提出了建议。 他一心牵挂着北地的战局,恨不得能长出翅膀直接飞到边境才好。 平阳接过属下递来的水囊,先扔给了姜询,然后自己再打开一个,仰头喝了一大口解渴。 喝完水,平阳又拿出一块干粮,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再不见此前在京都时的雍容华贵。 “北地连失三城,北域人必会猜到京都有动作,何况皇城内还有一只豺狼盘踞。” 平阳口中的豺狼,指的自然是暗中勾结北域人的田首辅。 “眼下宇文拓据城而守,他已犯下大错,不敢再冒进,守城于他而言不算难事,咱们不急于这一时。时刻让大家保持最饱满的状态,才能以防万一。” 她说得这些,都是自己行军打仗多年来的经验。 姜询闻言也不再多话,点点头将平阳所言都记在了心中,求知若渴事无巨细。 自己也席地而坐,和所有将士一般,啃干粮果腹。 见姜询没有半点皇子的架子,也算听得进去劝,平阳对他的初步表现还算满意。 连日赶路难得休息,众人吃东西的吃东西,打水的打水,难得放松了片刻。 一个小兵,握住水囊靠近一条小溪,蹲下身,拔出腰间的凿子准备凿冰取水。 低头的瞬间,冰面上倒映出了数道黑色身影。 “有埋伏!” 第412章 行军遇伏 l\u0012冬日昼短,天色渐暗,躲藏在阴影中的伏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最先发现埋伏的女兵,发出一声短促的口哨声,提醒众人迎敌。 原本坐在篝火旁的平阳闻声而动,利索地取下马背上的弓箭,对准了朝自己扑杀而来的敌人。 姜询的反应慢了半拍,顾不得旁的,在地上侧滚躲开了一刀,然后拔出佩剑,利索地反击了回去。 一时间,凤阳军和来路不明的敌人打得难舍难分。 不是北域人......平阳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敌人,还有心思去分析他们的招式路数。 北域人擅长马背上作战,用的武器也多为锤斧一类需要极大气力的。 而这些人,多用短兵,行招灵活多变,不像是来拼命的,倒像是试探。 和平阳相比,姜询到底年轻了些,好几次险些受伤。 一支利箭,冲着他的面门飞驰而去,姜询眼看避之不及,咬牙错开了一些距离,想着以伤换命。 他的身后,却忽现一柄软剑,剑刃如灵蛇一般,卷住利箭,将它绞成好几截。 软剑并非常见的兵器,在军队中更是几乎不被人选用,姜询瞬间想起了一人,猛然回首,看见了一个一身玄衣,离自己几步之遥的男子。 他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看不清神情,发觉姜询看见他的那一刻,立刻抽身离开了战局。 “站住——!” 姜询想也没想,直接追了上去,心底对黑衣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场没头没尾的暗杀结束于一道窜天的烟火。 所有刺客在看见烟火后,都通通撤离,速度之快,没有留给凤阳军半点反应的时间。 “主帅,他们撤了,要追吗?”副将抱拳问询平阳道。 “穷寇莫追。”平阳摇了摇头,环顾四周,见凤阳军虽有些许损伤,但大体无碍,才放下心来。 “让所有人清点伤员,稍作处理后,即刻赶往下一个城池。” 平阳话音刚落,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看了一眼附近的人,沉声问道,“副帅呢?” 刺杀突然,难免兵荒马乱,平阳问起来才有几个心细的想起了姜询的去向。 “回禀主帅,属下适才看见副帅追着一个黑衣人朝东边去了。” ...... 急速狂奔之下,姜询感觉到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在脸上仿佛钝刀子割肉一般。 而黑衣人始终距他几步之遥,和姜询的全力追赶不同,他游刃有余,闲庭信步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站住!不,不跑了!”姜询呼吸急促,抬手喊停,而那黑衣人果然也停了下来。 “把我单独引过来,要告诉我什么?”姜询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直起身蹙眉紧盯着黑衣人,语气半是埋怨半是不解,唯独没有敌意。 “容晚玉已经猜出是你,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以什么狗屁护卫的身份,留在那个硕国皇子身边?迟不归,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到容晚玉三个字,黑衣人的呼吸也乱了一瞬。 而后仰头,隔着面具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到底是瞒不过她。 “硕国有意联手北域攻打澧朝西境,苏家挡不住。” 迟不归没有解释关于自己遭遇的一切,而是抓紧时间,将自己知晓的硕国动向全数告诉姜询。 “立刻派人,召永宁侯回京。” “永宁侯?你是说钟无歧?”姜询闻言一愣,据他所知,钟无歧如今还在江南一带行商。 何况,若苏家挡不住硕国的军队,那从未领兵打过仗的钟无歧,难道就能力挽狂澜了吗? “我可以派人提前知会西境大军严防硕国进攻,有宇文家的前车之鉴,苏家不会轻敌。” “必须是永宁侯。”迟不归摇了摇头,破锣一般的嗓音夹杂着风声呼啸,有一种难言的肃穆。 姜询还有一大堆的问题没有问清楚,便听见自己来时的方向传来了马蹄声。 他回首远眺,看见了一队凤阳军朝自己急行而来,再回头,迟不归已经不见踪影。 “这家伙......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待凤阳军追赶到姜询面前,姜询冲她们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无碍,和她们一并返回了队伍中。 姜询归队时,大军已经整顿完毕,便是寻他不见,平阳也会毫不留情地下令继续行军。 平阳骑马居于首位,见到姜询垂着脑袋靠过来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似安抚,实则用了十足的力道,疼得姜询龇牙咧嘴,也不敢动弹还手。 “无令而动,军杖十。你自己记着,到了驻扎之地去领罚。” 姜询哪敢有半个不字,也没有解释,认了自己冒险行事的罪名,“是,属下知错。” 见姜询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平阳面色才和缓了些,转而和他商议起了刚刚那群人的来路。 “埋伏人数不多,急来急走,只是为了试探凤阳军的深浅。看身手不像是北域人,你怎么看?” “是硕国人。”姜询斩钉截铁道,揣着明白分析了一通。 从他们的出手招式到擅用兵器,再到此前容晚玉分析过的,关于硕国皇子齐鸣竹的种种猜测。 平阳闻言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论并不惊讶。 在姜询的故意引导下,平阳还是让副将拟了一条密报,即刻传给澧朝西境负责驻守的苏家人。 姜询也趁此机会,亲笔写了一封信让人传回京都,交给容晚玉。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迟不归笃定苏家敌不过硕国大军,坚持要让钟无歧返回京都。 但两人多年来的默契与共,让他依旧做出了信任的选择。 等这封信传回京都时,容家已经在忙着准备二小姐容沁玉的婚事了。 对于容沁玉的婚事,除了她自己,容府上下也找不出一个真心实意欢喜的人。 因此婚事的一应事宜准备得也极为潦草,就连宫里派来负责督办婚事的嬷嬷,也不怎么上心。 “姑娘,有您的信。” 秋扇拿着信走进书房递给容晚玉,低声道,“是醉花阴派人送来的。” 第413章 祸不单行 \\看完姜询派人送回来的信后,容晚玉沉思起来。 眼下澧朝和北域战事胶着,澧朝选择换帅,硕国人此时横插一脚,确实是极好的时机。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迟不归身在曹营心在汉,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将这一消息提前透露给了姜询。 和姜询一样,容晚玉也对一事心存疑惑。 宇文家因为轻敌,让镇北军大败,对于同样戍守边疆的苏家而言,应当是一记不容忽视的警钟。 为何迟不归坚称苏家领军定然会败给硕国大军,一定要三舅舅回京都呢? 心中怀揣着思索,容晚玉却没耽误时间,让秋扇去将各州花容阁掌事送来的例行问安的信件全数找出来。 在她的用心经营下,花容阁如今已经在澧朝各州落地生根,生意也红红火火。 每个月容晚玉都会让各地掌事书信一封送回京都,除了上报经营状况,更多是传达各州最新的消息。 容晚玉找出江南一带花容阁掌事送来的信,她记得有一个掌事特地提及了三舅舅所带的商队要在江南停留一段时日备货。 “姑娘,是这封信吗?”秋扇识字,帮着容晚玉找了一会儿,拿出了其中一封递给容晚玉。 容晚玉扫了一眼信的内容,点了点头,让秋扇立刻研磨,落笔一封,让人寄向江南,交给三舅舅。 “如若当真像他预料的那般,那永宁侯府重复荣光之日,便不远了......” 写完信,容晚玉喃喃自语了一声,眼里闪烁着期许满满的光芒。 远在江南的钟无歧,在收到容晚玉的信后,将一应事宜交给了副手,轻装简行即刻赶往京都。 路程才走了一半,钟无歧便听闻,澧朝西境遭受硕国人突袭,苏家大败的消息。 想起容晚玉信中所言,钟无歧加快了返京的速度,换了十几匹马,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入城时,所见京都情形一切如常,只是审查似乎更严了些。 “请阁下出示路引。”守卫见钟无歧骑着价值千金的骏马,态度还算和缓,上前拦住了他的步伐。 钟无歧直接拿出了刻有永宁侯府字样的令牌,给守卫过目,“赶着回府,有劳了。” 守卫一见是永宁侯府的令牌,也猜出了钟无歧的身份,忙让人放行。 钟无歧没有下马,扬鞭一路向永宁侯府急行。 到了侯府门口,钟无歧将马交给下人,拦住要给自己行礼的管家,立刻嘱咐道,“速速派人,去容府,将表小姐请过来。” 管家不敢多问,立刻应声而去。 侯府内的人,得知钟无歧赶了回来,也都纷纷出面相迎。 “三叔!”钟衍舟最先赶到,见到钟无歧后,先笑着上前和他行礼问安。 钟无歧伸手拍了拍钟衍舟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脸上也带着笑意。 “你小子又壮实了不少啊。不过这时候,你不应该在指挥司当差吗,怎么在家里?” “是表妹,她说您估计今日也就到了,我便提前下衙,等三叔您回来。”钟衍舟陪着钟无歧先往老夫人的院子走,一边走一边向他诉说着眼下京都的情形。 凤阳军前脚才抵达北地,平阳接任镇北军主帅后,暂未传回更多的消息。 北地的战事尚且不明,西境之地,苏家领军被硕国人偷袭,虽在平阳的提前知会下有一定的防范,但依旧首战告败。 镇北军和西境大军的接连战败,让皇帝一气之下,直接病倒。 如今朝堂之上,太子辅政,对于西境大军的处置至今还吵吵嚷嚷没有一个定论。 “镇北军已经换帅,朝堂上已有人提议,西境大军也该换帅而战。” 钟衍舟如今暂代指挥司指挥使一职,也有上早朝听政的权利,对此事说得头头是道。 这句话,让钟无歧微微挑眉,意味深长道,“镇北军换了曾经征战北域的平阳长公主,西境大军可曾是由父亲和兄长们主帅......” 提起这件事,钟衍舟露出了些许气闷,闷声闷气道,“虽然有人提起了我们永宁侯府,但更多的大臣却说,我和三叔您不比祖父和父亲二叔,不能担当重用。” 见侄子垂头丧气,钟无歧笑着搂住他的肩,“正是如此,所以三叔这不就回来了吗?那些酒囊饭袋懂个屁的行军打仗。” 叔侄二人说了人会儿话,接到消息的容晚玉很快赶了过来。 见了面,容晚玉才要躬身行礼,便被钟无歧一把扶住。 钟无歧忙不迭地开口,追问容晚玉道,“晚丫头,你把舅舅叫回来,是不是有什么好计策让咱们侯府重新立起来?” “舅舅稍安勿躁,且容我慢慢道来。”容晚玉见钟无歧如此急切,便知道他也心系父兄曾经奔赴过的战场。 让下人避让后,容晚玉才开口道,“苏家落败,更换主帅是一定的,若非陛下忽然病倒,也不会让太子拖延到现在。” 宇文家和苏家是太子的左右手,如今两家驻军边疆都吃了败仗,可想而知太子会遭受皇帝多大的雷霆怒火。 于太子而言,便是要更换主帅,他也定然想换一个自己麾下的将领,而不会选择永宁侯府。 许是怕皇帝动了启用旧人的心思,太子指使下属,又在京都内传永宁侯府青黄不接的流言蜚语。 想要以民意压制住父皇任用永宁侯府的心思。 “我一直奇怪,为何宇文家和苏家接连战败,派了禾丰镖局的人,在两军驻地暗中探查了一番。倒是真让我发现了些端倪。” 容晚玉拿出一张舆图铺在桌上,将北地驻军处和西境驻军处各自画了一条线,两条线向靠近京都的地方交汇,最后定格在临近京都的一座城池处。 “这是......平遥城?”钟无歧对澧朝的地域十分熟悉,一眼便认出了容晚玉圈出来的地方。 容晚玉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平遥城。禾丰镖局的人发现,平遥城有兵卒出没,虽然都作寻常人装扮,但那股从军队里磨炼出来的言行,还是露出了马脚。” 第414章 请舅入瓮 行军打仗,在军备难分胜负的情况下,人数多寡往往才能取得压倒性胜利。 澧朝哪怕赢了硕国和北域多年,每年耗资在养兵上的数目也从未节省过。 镇北军和西境军各有十万之数,这二十万大军便是澧朝与邻国往来的底气。 按常理来说,镇北军和西境军即便因为主帅失误,也不该大败给北域和硕国才对。 钟无歧看着容晚玉画的图像,面色几变,他虽未上过战场,但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对军情相关的事,有着天生的敏锐。 “晚丫头,你的意思是,这两场大败,是因为澧朝军队内部出了问题?” “这些,暂时也只是我的猜测。”容晚玉没有将话说满,而是把自己了解到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 “去年,陛下曾有过想要彻查隐田的打算,不知舅舅表哥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钟无歧和钟衍舟异口同声,又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默契的避讳。 叔侄二人难免想到,容晚玉的未婚夫婿,便是因为随田首辅南下巡田而亡,不想触及容晚玉的伤心事。 容晚玉知晓迟不归如今活得好好的,完全没想起这一茬,自顾自地将自己关于太子的猜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前世之鉴,让容晚玉一直知道,太子身上背负着一件足以让他和他的党羽都受到牵连的大事。 但今生变数太多,当容晚玉成了局中人后,许多事反而不便调查,处处受制。 对于太子的事,容晚玉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查,如今彻底和姜询站在了一条船上,追查起来反倒是水到渠成了。 “隐田一事,事发便在京郊,其中以太子麾下的世家权贵涉事最广。多年来,太子一直通过田地积攒巨额之财。” 钟衍舟如今当了一段时间的差,对这些政事有了一定了解。 听了容晚玉的话后,一脸不解道,“隐田相当于是盗窃了本该归于国库的税款,太子是澧朝日后的国主,如此行径,岂不是监守自盗?” 比起钟衍舟,钟无歧到底年岁长眼界更广,意味深长道,“太子是陛下的继承人不错,可未必能成为日后澧朝的君王......” 纵观澧朝数百年的历史,从太子之位稳稳当当地成为皇帝的并不多。 身居太子之位而英年早逝的,因为过失被更换太子之位的,还有手足相残,到新帝即位时自己都还是太子的,数不胜数。 “这些银钱,太子用于何处,晚丫头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容晚玉轻轻点头,“以太子的名目自然查不出什么,但若从追随太子之人下手,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也可以看出,这些银钱的流向。” 她拿出一本册子,递给钟无歧,上面记载了太子麾下各家近一年内大宗货物的交易记录。 原本容晚玉要收集这些信息十分困难,但自从她接手了禾丰镖局,要想查询这些便轻松了许多。 禾丰镖局在迟不归多年用心经营下,已经是澧朝内声名显赫的镖局之一。 愿意雇用禾丰镖局的镖师运送货物的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容晚玉知晓的,追随太子的人家。 钟无歧只是简单翻阅了一遍,面色便凝重起来。 这些货物中,占比最多的是粮食,其次是常见的矿材,还有布匹日用等杂物。 单独看某一样,说是用于某个大家族也不足为奇,但所有的货物加起来,尽数流向平遥城这一个地方,便足以让人怀疑了。 “手握巨额银钱,分发给从属置换各类物资,再故意藏匿去向,最后汇聚在一个地方......”钟无歧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一年内,便能消耗这么多的物资,平遥城的百姓可没这么大的胃口。” 钟衍舟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伸长脖子去看那册子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难道太子在平遥城藏了许多流民?” “什么样的流民值得太子如此费心费力地藏起来?”钟无歧卷起册子,敲了敲侄子的头,叹了口气。 “连你表妹一半的聪明劲都没有。太子只怕是通过苏家和宇文家,将镇北军和西境军的部分兵卒藏在平遥城了。” 道破天机后,钟无歧的眼神也变得冷冽了起来。 “难怪澧朝这两场战事败得这么彻底,身为太子,豢养私兵,罔顾边疆安宁,根本就是德不配位。” 永宁侯府世代骁勇,为了护住澧朝西境边疆的和平,付出了不知几多性命。 太子身为澧朝的下一任皇帝,却监守自盗,为了一己私利损害国本,岂能不让忠臣良将寒心。 容晚玉见舅舅明白了此事的严峻,趁热打铁道,“舅舅,西境边防不能继续被太子当作他肆意索取的财富。您应该不想钟家守了好几辈子的西境被硕国攻破吧?” 钟无歧到底是做大生意的人,虽然此时心绪难平,但见外甥女发亮的眸子,便知道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说吧,跟舅舅绕了这么大一圈,打什么主意呢?” 跟聪明人说话,便是省心省力,容晚玉露出一排皓齿,言语恳切。 “从始至终,晚玉想的,一直都是让永宁侯府重现祖辈荣光。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三人聚集在一处,商议永宁侯府日后的出路,兹事体大,一说起来就收不住口,连晚膳都免了。 大体的计划,容晚玉心里已经有了数,不过是需要舅舅配合罢了。 听了容晚玉事无巨细的安排计划后,钟无歧再一次为自家外甥女的聪颖感叹。 特别是一旁还有一个只知道点头的钟衍舟,两相对比,让钟无歧对于钟家的下一任永宁侯有了十足的担忧。 眼看天色不早了,钟无歧开口叫了停。 “今日先到这儿吧,我回来了还没去拜见母亲呢。晚丫头,你索性在侯府住上几日,咱们明日再议。” 容晚玉对此自然没有二话,起身向舅舅作别,和表哥一道离开了钟无歧的院子。 钟无歧想起母亲那里还有一道关卡,就觉得脑袋大,抹了一把脸,认命得朝着主院走去。 第415章 复兴 钟无歧赶到老夫人所在的院落时候,还闻到了一阵饭菜的香味。 这让一路奔波赶回来,连口热饭都没吃上,便被容晚玉拉着大谈大计的钟无歧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一进院子,嬷嬷便笑着迎了上来,“侯爷可算来了,老夫人知晓侯爷和少爷表小姐议事,不许旁人打扰,一直等着侯爷呢。” 钟无歧一听这话,赶紧小跑进了屋子,对着母亲行了大礼。 “儿子耽误母亲用晚膳了,给母亲赔不是。” 老夫人见到比上回见面又黑了不少的小儿子,心疼地将人招到跟前,伸手摸了摸钟无歧风吹日晒后粗糙的脸颊。 “你在外奔波,都是为了侯府生计,母亲怎会怪你?先用膳吧,可是饿坏了?” “不饿,就是想母亲这里的饭菜了。”钟无歧憨厚一笑,丝毫不见在外的精明。 母子二人饭桌上也不说正事,不过谈及家长里短,以及钟无歧在外遇见的趣闻。 很快,这顿看似轻松的饭菜便用完了。 老夫人让人撤去杂物,下人立刻端来了饭后清口的茶水。 “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留人伺候。” 待屋内没有旁人后,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小儿子。 “你此番回来,是晚丫头的意思吧?” 钟无歧口里的茶还没咽下去,险些呛到,咳嗽好几声缓过气后,无奈地笑了笑。 “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身为如今永宁侯府的家主,钟无歧自然知晓母亲对永宁侯府日后的规划,无外乎是一个稳字。 钟无歧起身对着母亲深深一拜,开口说了许多肺腑之言。 “母亲,儿子知道您的顾忌。但儿子觉得晚丫头说得没错,眼下世道将乱,正是我们钟家重现荣光的好时机,一味地避让,只会让旁人觉得我们永宁侯府软弱可欺。” 见母亲沉默着,并没有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钟无歧越发掷地有声。 “父亲和兄长战死之事,另有隐情。但当初我答应母亲不追究下去,是因为知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只是田有为。” “鸟尽弓藏,才是我钟家之不幸。” 一句愤慨之言,却满含悲切之意,让老夫人也忍不住握紧了座椅扶手,深深地叹息一声。 “不错,鸟尽弓藏才是不幸。如今陛下年迈,这天下迟早要交给几位皇子中的一个,三郎,你可想过,若我们钟家不再韬光养晦,选择加入皇子夺嫡之争,一念之差便可能万劫不复?” 死在战场上,对于武将世家的人而言,是死得其所。 死于猜忌怀疑,对于用血肉护卫君王百姓的忠臣而言,才是万劫不复。 丈夫和儿子的接连去世,让老夫人明白,要保住永宁侯府最后的血脉,只能钟无歧远离京都的权力漩涡。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自己唯一的儿子确实平安长大了。 虽然钟无歧隐没了自己和父兄一般无二的雄心壮志,但他也给永宁侯府寻到了一条出路。 行商虽然在澧朝不受重视,但至少,这是一条没有荆棘的路。 “母亲,咱们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钟无歧慢慢直起身子,紧握双拳。 “当初,儿子答应您,要忍到舟儿长大。如今舟儿已经足以独当一面,纵使出身有误,也可堪是我们钟家的好儿郎了。” 钟无歧撩开衣袍,直挺挺地跪在了老夫人的面前。 “请母亲准允儿子,重续父兄遗志,便是行差踏错,也该是儿子来承担这一切罪责。” 看着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老夫人伸出的手,到底没有落在他的头顶,而是拖住了他的手臂。 “为人母的,哪有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的。母亲让你忍了这么多年,已是辛苦你了。” “既然你已知晓前路艰险而依旧无悔,便去做吧,母亲依旧会为你守好家宅。” 两个儿子接连战死沙场,一直都是老夫人心头的死结。 她知道,同意钟无歧不再隐忍,迟早会将钟无歧送上战场。 担忧难免,却不愿意让自己的慈母之心成为钟无歧的牵绊。 母子二人难得达成共识,聊起亡故之人,泪与笑并存。 最后见老夫人累了,钟无歧便起身告退。 他刚起身,母亲便冲他招了招手。 钟无歧脸上还有泪痕,心中满是对母亲的孺慕之情,乖乖附耳上去,以为母亲要和自己说什么贴心话。 结果迎接他的,是被母亲力道十足地拧住耳朵。 “疼疼疼——母亲,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干什么?” “不疼怎叫你记住?”老夫人手上力道未松,耳提面命道,“此事虽然是晚丫头挑头促成,但她再厉害也是你唯一的外甥女,万事定要护好她,知不知道?” 钟无歧连忙点头,将自己的耳朵拯救出来,一边揉耳朵一边嘟囔道。 “晚丫头现在这么厉害,指不定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要她护呢......” “你嘀咕什么呢?”老夫人没听清楚,但见儿子那碎碎念的模样,便睨了他一眼。 钟无歧立刻站直了身子,拍着胸口保证,“没嘀咕什么,晚丫头是湘娘的女儿,我这个做舅舅的肯定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母亲您就放心吧。” 如此,永宁侯府的复兴之路,便悄然展开了。 钟无歧听了容晚玉的话,花了几日工夫,准备了给皇帝的“见面礼”。 容晚玉则拜托了赵国公牵头,带着钟无歧入宫面圣。 “陛下这几日精气神还算不错,只是太医嘱咐还需再静养一段时日,不可劳累。” 赵国公领着容晚玉和钟无歧一路往皇帝的寝宫而去。 身为皇帝的小舅子,兼几位皇子的开蒙恩师,赵国公虽然没有实权,但一直深受皇帝的看重。 这些日子,皇帝无力处理政事,但也闲不下来,便让赵国公日日入宫为他讲书。 讲书的途中,赵国公不经意地提及一句,永宁县主以及永宁侯想要来给皇帝请安。 念及容晚玉的那一身医术本事,皇帝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排斥。 第416章 别有用心的陆院判 养心殿外。 赵国公和容晚玉、钟无歧三人站在殿外,等候陛下传召。 小太监入内通传后不久,德贵便笑着出殿相迎,冲着几人微微俯身见礼。 “老奴见过赵国公,永宁侯,永宁县主。” 赵国公客气地回了半礼,“公公不必多礼,陛下今日可好些了?” “有国公日日来陪陛下讲书解闷,比前几日好上许多了。”德贵让出身位,作接引状。 “现下,太医院的御医正在给陛下诊脉,诸位可先入内稍候片刻。” 三人依言随德贵入内,隔着屏风在外等候。 隔着屏风,隐约可闻太医在和皇帝说话,容晚玉压低声音,问询了一句,“不知今日来的是哪位太医?” “是陆院判。”德贵同样低声回应,主动多解释了一句,“孙御医前段时间向陛下请求致仕,陛下已经首肯了。” 太医院官阶最高的是院使,早些年皇帝为表孝心,特令太医院院使专职负责太后的凤体,皇帝几乎没有调用过。 其次便是两位院判,一个陆院判,容晚玉早在京郊毒花一事中就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只觉得是个眼高于顶的老头儿,后来才知道,他背靠的是太子,所以才在太医院作威作福多年,也无人敢招惹。 而另一位院判,则是和容晚玉为忘年交的卢御医。 因为救治二皇子“重疾”有功,暗中被娴贵妃推了一把,坐上了另一个院判的位置。 卢御医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历经刮骨香一事后,对四皇子也算是另眼相看,加上容晚玉的缘故,如今也算是站在了四皇子这一派。 得知今日来给皇帝诊脉的是陆院判,容晚玉微微挑眉,心里打起了算盘。 屏风内,陆院判尚且不知外面来客,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皇帝多休息。 “便是陛下再忧心国事,微臣也不敢让陛下的龙体有任何闪失,您还得静养一段时日才可完全康愈......” “静养,静养,静养,朕养着你们太医院,就是让你来让朕静养的吗!” 这话皇帝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重重地拍了拍床沿。 接到西境军战败的消息时,皇帝怒极攻心,直接病倒,极度虚弱的身体让他不得不暂时将朝政交给太子处理。 眼下已养了几日,皇帝自觉已经大好,心里记挂着西境战事,哪里还能躺得住。 虽然太子已年近三十,早有独当一面,处理政务的能力。 但皇帝就是放心不下,将自己的江山交给别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两日,也不是皇帝第一回吵着要结束休养了,陆院判依旧一副为了皇帝好的态度,跪得比谁都快,嘴比谁都硬,就是不松口。 倒不是陆院判当真不怕触怒皇帝,而是因为这是太子给他下的命令。 务必让父皇,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为此,太子还先去请见了太后,声称父皇病重难除,不宜劳累。 太后心疼儿子,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本性,自己站出来给太医院撑腰,用孝字压着皇帝放下了一切政事将养身体。 “陛下,太后说了,您若不好好休养,她老人家就会寝食难安......” “少拿母后来压朕。”皇帝冷哼一声,“既然你没这本事,那就换个有本事的来。” 陆院判依旧跪在床边,心里也为这差事叫苦,巴不得皇帝从太医院换一个倒霉鬼来受气。 孰料皇帝指的却不是太医,而是直接冲着屏风那头道,“德贵,让他们进来吧。” 德贵诶了一声,立刻将容晚玉几人引了进去。 三人依次向皇帝请安问好,皇帝随意地摆了摆手,直接将容晚玉点了出来。 “永宁你过来,给朕看看。” 陆院判在看见容晚玉时就已经瞪大了眼睛,他自然也认出了容晚玉这个在京都内声名鹊起的女大夫。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容晚玉走到床边,拿出了自己的药箱给皇帝号脉,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为了完成太子的命令,陆院判没少想办法。 既要让皇帝的身体呈现越来越健康的趋势,又要控制变得健康的时日,还不能用有损龙体的药物。 虽然陆院判在太医院可以说是占了半壁江山,但给皇帝诊脉用药,都需特殊记录存档。 若要从用药上动手脚,被查出来后,太子也护不住陆院判。 他只能另辟蹊径,通过药量和药性的控制,让皇帝的病好得极其缓慢,给太子争取一些挽救苏家败局的时间。 “陛下,您的龙体贵重,让太医院以外的人诊脉不合规矩啊......” 陆院判对于容晚玉能不能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心里也没底,只能扯大旗,一副苦口婆心劝诫的模样。 “你们太医院自己没本事,还不让朕自己找厉害的大夫?”皇帝在养心殿休养了一段时日,憋得一肚子火气。 听陆院判还在说些有的没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胆敢在太后面前多说一个字,朕就割下你的舌头泡药酒。” 陆院判闻言,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眼睛还紧盯着容晚玉的一举一动。 诊完脉后,容晚玉又问了皇帝一些问题,无外乎是大夫常问的饮食起居等。 “陛下,臣女想要一观陛下这段时日所用药方。” 皇帝微微点头,看了一眼陆院判,陆院判磨磨蹭蹭地从自己随身的药箱里拿了药方出来,递给容晚玉。 容晚玉认真地对了一遍药方和之前皇帝的脉案,最后开口道,“太医院的脉案和药方对症,不算有错。” 陆院判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得意起来。 觉得宫外将容晚玉的医术传得太过神乎其神,再怎么厉害也终究只是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比得过自己这几十年行医用 第417章 君臣相欢 “永宁县主慎言!” 陆院判闻言,立刻出声反驳容晚玉的话。 “陛下龙体贵重,太医院用药自当慎之又慎,自然不是宫外那些为了见效而下猛药的庸医做派!” “陆院判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容晚玉不急不忙地开口回应。 “向来行医用药无绝对,无论何种病症,药方都不只有一种。我尚且没有拿出新的药方,陆院判为何就要妄断我要用猛药医治陛下呢?” 皇帝没理会陆院判的话,而是看向容晚玉,“这么说,你有更好的药方了?既如此,你先写下来。” 皇帝都开口了,陆院判自然没有再阻拦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晚玉提笔写下了一张新的药方。 不过他也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咬死自己是为了固本培元才选择这一药方给皇帝治病,便也算不得错。 容晚玉停笔后,轻轻吹干墨迹,将此药方交给了德贵,让他呈给皇帝过目。 “陛下,太医院的太医们为求稳妥,选药用量慎之又慎,但难免固步自封。臣女此药方,可保证陛下三日便可全然康愈。” 皇帝看了一眼,只知道是常见的药材,抬了抬下巴,示意德贵将这方子交给陆院判。 陆院判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容晚玉这药方开得极好,虽然用药比太医院大胆了些,但是君臣药量都十分巧妙,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且极其对症。 不过他也只能坚持自己的看法,“微臣还是那句话,陛下龙体贵重......” “敢问陆院判,陛下此病因何而起?”容晚玉开口打断了陆院判的话,没给他继续说车轱辘话的机会。 陆院判被噎了一下,下意识开口回道,“自然是因为怒极攻心。” “那陆院判可知,陛下因何怒极攻心?”容晚玉开口继续追问。 陆院判不知容晚玉何意,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开口回答是因为西境的战事,话到嘴边忽然顿住。 皇帝本就挂心此事,这也是太子眼下焦头烂额的源头,他此时提起,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见陆院判欲言又止,容晚玉便自问自答。 “陛下动怒是因为有紧急军情,忧心西境之地的百姓安危。陆院判明知缘由,却不愿意让陛下优先解决动怒的起因,反而强迫陛下一直休养。” “病因心事而起,心不安何以养生?岂非本末倒置?陆院判此举有违医理,到底是想让陛下将养身体,还是想让陛下郁结于心?” 装聋作哑的陆院判没想到自己一个太医,还能被扣上这样的帽子,一时间冷汗直冒,直接跪倒在皇帝面前。 “陛下,微臣绝无此意,微臣,微臣只是以陛下龙体为重,不敢冒险半分......” 见一直拿着太后的话当尚方宝剑的陆院判战战兢兢的模样,皇帝只觉得自己这些天的郁结都去了大半。 “永宁这话说得有道理,你们太医院就是太过迂腐,不然朕这病早就好了。” 皇帝睨了一眼陆院判,“朕姑且念你受了母后的意思,不追究你医术欠佳的罪责,还不快些拿着新的药方去太医院配药。” 陆院判无论如何也不敢担当容晚玉刚刚给他扣的罪责,拿着新药方,灰溜溜地离开了。 容晚玉也不怕他在太医院里做手脚,好歹太医院还有卢御医可以帮自己看顾一二。 知晓自己只用再躺三日,皇帝龙颜大悦,看向容晚玉以及钟无歧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朕倒是许久未见永宁侯了。” 钟无歧进了养心殿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直到皇帝提起他,他才上前一步。 “微臣听闻陛下龙体抱恙,又知晓边疆战事频发,心中挂怀,才赶回京都。” 钟无歧今日装束打扮,既不像个商人,也不像个侯爷,而是一身短装打扮,看着十分利落。 依照他和容晚玉提起的商议,钟无歧拿出自己备好的木箱,递呈皇帝。 “微臣无能,幸得陛下照拂,才有安身立命之本。微臣不比父兄可替陛下解忧,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德贵接过木箱,打开后,只见里面装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皇帝看了一眼银票的数目,有些惊讶,他知道如今的永宁侯从商有道,但没想到他会直接进献数额如此巨大的银钱。 对于京都大多权贵世家而言,这数目也足以伤筋动骨。 钟无歧不仅主动进献银钱以解澧朝开战后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还一副只恨自己不能拿出更多的忠心模样。 “永宁侯有心了。” 皇帝冲德贵微微点头,示意他收起来。 打仗的开销可是不小,容束这个户部尚书最近没少给自己哭穷,有了这笔银子,倒是可以缓解一二。 “你虽没有和你父兄一般征战沙场,但为商亦有道,朕记得前不久寒灾时,永宁侯府也捐了很大一笔善款吧?” “这都是微臣身为臣子该做的。”钟无歧沉声回道,配合他浓眉大眼的相貌,格外显得憨厚。 “父亲和两位兄长在世时,便一直教导微臣,咱们钟家儿郎,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不负陛下对钟家的看重厚待。”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对皇帝而言,不过是拍马屁。 但是放在满门忠烈的永宁侯府里,每一个字都有十足的份量。 皇帝闻言感动不已,听见厚待二字又有些愧疚,索性直接问钟无歧,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钟家是忠义之家,朕向来奖罚分明,说吧,你想要什么?” 钟无歧被问到赏赐,却是摇头如拨浪鼓一般,说什么都不肯受。 赵国公适时开口,笑着帮钟无歧说话。 “陛下,永宁侯义举发于本心,若求赏反倒折损钟家大义了。” 钟无歧顺着赵国公的话点头道,“微臣别无所求,只盼陛 第418章 日行一善 一连三日,钟无歧都和赵国公一同,陪皇帝打发闲暇,容晚玉则以大夫的身份暂时留在了宫中。 照例给皇帝诊完脉后,容晚玉从养心殿提前离开。 殿内,皇帝和钟无歧赵国公两人还在畅谈古今,这几日赵国公讲解的,都是历朝历代的兵家名作。 容晚玉途经御前侍卫苏贡安身旁,不留神掉落了随身的香囊。 苏贡安见状,立刻捡起香囊,朝着容晚玉离开的方向追赶了上去。 “永宁县主,您的香囊掉了。” 苏贡安知晓容晚玉是故意为之,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小插曲才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容晚玉回身笑着接过香囊,冲着苏贡安微微颔首致谢。 两人所在之处是一处拐角,没有旁人打扰,容晚玉才道,“一别数日,不知苏侧妃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提起妹妹,苏贡安对容晚玉再不见此前的种种不忿,冲着容晚玉行了一礼。 “多亏了县主医术卓绝,静安她已无大碍。” 苏贡安直起身子,看向容晚玉的目光十分坚定,“县主有任何吩咐,但说无妨。” “引苏侍卫前来,确有托付。不过此时此地不是说话的时候,待苏侍卫今日休沐后,静候于醉花阴一聚。” 苏贡安身为伯爵之子,自然知道醉花阴这个京都内有名的温柔乡,只是没想到容晚玉一个女子会约自己在那种地方见面。 目送容晚玉离开后,苏贡安回到养心殿外继续当差。 换班时,同僚笑着调侃苏贡安,“永宁县主也算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了,至今可还没定下婚事,指不定适才就是苏兄的缘分。” 苏贡安想起之前两回和容晚玉的交际,便是容晚玉生得再貌美,家世再显赫,他也不敢起半点旖旎心思。 毕竟自己可是有把柄握在对方的手中。 苏贡安伸手重重地捶了一下同僚的胸口,”这话可不兴胡说,人不可貌相啊。” 傍晚,苏贡安依照约定,独自一人去了醉花阴。 刚跨入大门,老鸨便笑着迎了上来,“苏公子这边请,您约的客人已经在厢房了。” 苏贡安给了老鸨赏银,跟着老鸨一路到了楼上,心中难掩惊讶。 这醉花阴的东家是谁,在京都一直是个谜,三楼的厢房根本不会对外开放,苏贡安自己都是此前和太子来此吃酒,才上过一回三楼。 “公子,您等的客人到了。” 老鸨领着苏贡安停在了尽头的厢房外,伸手敲门三声,然后冲苏贡安一笑,扭着腰回身下楼离去。 苏贡安推门而入,只见屋内陈设典雅,不像风尘之地,反而像是一间书房。 容晚玉换了一身男装,坐在一张矮桌后,冲着苏贡安拱手见礼。 “苏侍卫请。” 苏贡安回一一礼,撩开衣袍坐在容晚玉左手边的另一张矮桌前,心中好奇容晚玉的用意,直接开口问道。 “此地并无旁人,县主有事,不妨直说。我答应过四殿下,只要县主的吩咐不会伤害我的家人,苏某定然竭尽全力。” “苏侍卫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想必苏家对于苏侍卫而言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容晚玉慢条斯理地泡着茶,意有所指。 “既如此,苏侍卫眼见自家兄长危在旦夕,就没有出手相救的意图吗?” 听容晚玉提起自己两位兄长,苏贡安放在桌下的手默默攥紧。 苏家长子次子,如今是西境军的主要负责人,此番西境军大败给了硕国军队,苏家兄弟二人难辞其咎。 要不是皇帝忽然病倒,只怕现在苏家兄弟已经被押送回京都问责了。 眼下,太子趁着皇帝病倒的时机临政,想的也不过是将苏家兄弟撤职,换上自己另外的心腹人选。 身为太子母族的宇文家都没有得到太子的相助,更何况是苏家,太子连多问一句话都没有,难免让苏贡安这个在太子身边的人感到心寒。 苏贡安低着头闷声闷气,“让县主见笑了,我是家中幺子,向来不受父亲重视,对于两位兄长的遭遇,再着急也无计可施。” “苏侍卫何必妄自菲薄,依我看,此事上苏侍卫你大有可为。” 容晚玉将一杯茶放在苏贡安面前,一双鹿眸灿若繁星,配合着她笃定低柔的嗓音,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县主有办法救我二位兄长?”苏贡安惊喜地抬起了头。 近来家中长辈没少为此事焦头烂额,苏贡安回家后也曾主动开口问询此事,想要尽一份力。 恭肃伯爵不但没有认可他的心意,反而将他痛斥了一番。 “你若是个能干的,也不会到现在都只能帮殿下做些杂事。你大哥二哥大祸临头,你在太子面前却连句话都说不上,和你妹妹一样,都是废物!” 苏贡安被父亲骂的狗血淋头,却不敢反驳一句。 自幼父亲就更看重两位兄长,妹妹因为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也算千娇百宠长大的,只有他高不成低不就。 如今苏家眼看要大祸临头,恭肃伯爵既心疼苦心栽培了多年的两个儿子,又对小儿子和女儿怒其不争。 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态度,苏贡安便涌现出一股不甘心的想法,看向容晚玉的眼神充满了希望。 可他又很快回过神来,带着戒备和打量。 “县主你是四殿下的人,我们苏家向来支持太子,为何你要帮我们苏家?” 容晚玉拿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她和姜询是一派,对于参与了营救阿月的苏贡安而言,再明显不过。 所以她才选择今日宴请苏贡安,将利弊放在明面上和他谈判。 苏贡安是有把柄在她的手里不假,可那把柄是一把双刃剑。 阿月的事一旦泄露,遭殃的不仅仅是苏贡安,还有她和姜询。 容晚玉不相信苏贡安会一直铭记自己救了他妹妹的恩情,比起挟恩相报,容晚玉更愿意相信绝对的利益才会打动人心。 对于苏贡安而言,苏家便是很好的筹码。 容晚玉侧首看向苏贡安,轻轻一笑,“权当是,日行一善吧。” 第419章 孤将无依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皇帝在容晚玉的看顾下,也终于药到病除,重新临政。 早朝的头等大事,便是西境大军战败后的处理举措。 皇帝沉着脸,点出兵部尚书,责问其对此事有无决议。 兵部尚书年过半百,隐约还可见一股宝刀未老的锐利之气。 他向前一步出列,双手递呈文书,“回禀陛下,这几日太子殿下辅政,提出要更换西境军主帅,并且提供了更换人选。” 太子听兵部尚书提起自己,看似沉稳地应了一声,承认此事,实则心中将兵部尚书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之所以让陆院判尽量拖延父皇痊愈的时间,就是想要尽快将西境军的主帅更换成另外的心腹。 没了苏家,也绝对不能让西境军这块肥肉落入旁人口中。 但兵部尚书却咬死此事体大,没有皇帝是准允,兵部是不会在换任文书上盖上公印的。 太子还没来得及把兵部尚书这硬骨头啃动,皇帝的病就痊愈了,他只能将还没坐热的位置又还了回去。 见皇帝接过德贵递上去的文书翻阅,太子垂首请示道。 “儿臣以为,硕国趁人之危来者不善,西境军万万不能重蹈镇北军的覆辙,所以想要更换更合适的主帅人选......” 皇帝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选中的猫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将文书扔在了太子面前。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皇帝从未阻拦过太子结交大臣,也知道如今朝堂中追随太子的大臣大有人在。 如今把持着西境军的苏家,也是太子的人。 皇帝失望,不是因为太子提供的这些备选依旧是他的心腹,而是认为太子大事面前还不明白轻重缓急。 澧朝安泰时,用些手段利益收买人心无妨,如今北地战事未平,西境战事又起,太子的心里眼里,却还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实在让他这个君父倍感失望。 “既然这些人是你推举的,那太子今日便当着朝臣的面好好说说,每一个人你推举的理由是什么?” “是他们曾经为澧朝立下过赫赫战功,还是天赋异禀武艺超群?” 看着被皇帝扔在自己面前的文书,太子哑口无言。 见太子不答,皇帝懒得此时教育儿子,转而看向兵部尚书道,“朕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钟家永宁侯,钟无歧。”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永宁侯府的老侯爷和他的长子次子,确实是澧朝难得的忠臣良将。 但如今的永宁侯,不过是一届商贾,哪怕身负皇商之名,士农工商也是最末等的存在,怎能摇身一变担当西境军主帅的职位呢? 太子也紧皱了眉头。 苏家大败后,他便担心父皇会像更换镇北军主帅一样,选用曾经戍守西境的钟家。 他特地让人在京都散布起了关于钟家青黄不接的流言蜚语。 虽是老生常谈的话,但也是京都内公认的事实,现在的永宁侯钟无歧,根本难当大任。 太子怎么也想不通,父皇为何现在会又想起钟家。 他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朝堂上自己的党羽。 追随太子的大臣会意,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希望皇帝不要任人唯亲,声称永宁侯种种的不合适。 最后朝堂上吵吵嚷嚷的,也没有个定论。 这段时日,看似和钟无歧走近的赵国公一言不发。 和永宁侯府互为连襟的户部尚书容束见反对声此起彼伏,到底没有开口帮小舅子说话。 一时间,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支持永宁侯重新接任父兄遗志的决定。 皇帝高坐在上位,见此情形,便想起了钟无歧和自己单独闲话时的落寞。 这几日,钟无歧一直伴驾左右,皇帝才了解到,这位看似背离了祖宗家风的永宁侯,实则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过钟家世代相传的武艺兵法。 皇帝特地让钟无歧和自己的御前侍卫比试了一番。 钟无歧一人和一整支队伍比武,中途甚至没有休息,竟然还能连胜不断。 若仅仅是武艺高强,也不过是战场上可以冲锋陷阵的士兵罢了。 更难得的是钟无歧在兵法上的造诣,和赵国公这个澧朝第一大儒论起用兵之道来,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赵国公为此还特地对着皇帝感慨过,永宁侯从商实在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忠义两全,智勇双全,这些还只是钟无歧可堪一用的本事。 皇帝看着满朝文武对钟无歧的贬低,心中反而对自己重新重用钟家的想法越发肯定。 独木不成林,永宁侯府在朝堂上,没有帮手,这意味着,即使钟家再度得势,钟无歧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帝的信任。 一把只有自己能用的刀,这才是皇帝想要的。 但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御史一个个的眼睛都黏在大殿上的金龙柱上,大有皇帝坚持己见,他们就要以死明志的架势。 最后,皇帝往后一靠,重重咳嗽好几声,以自己身体还未大好为由,提前结束了早朝。 散朝后,太子气冲冲地回到了东宫,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人刀东宫议事。 今日不当值的苏贡安赫然也在其中。 不过他向来只是听令办事,并不参与这些大事的商议决策,静静地站在末尾。 “永宁侯府不过是没落之家,怎可让永宁侯接管西境大军?” 太子沉着脸,用力地拍了拍座椅扶手。 他的幕僚,有说去拉拢永宁侯的,有说继续拉拢兵部尚书的,还有说推举更合皇帝心意的西境军主帅的。 种种说法,一时间吵吵嚷嚷也没有个定论。 苏贡安此时站了出来,向太子进言道。 “殿下,属下以为,陛下没有选用殿下推举的人选,并非是因为殿下推举不当,而是永宁侯用了手段的缘故。” 太子闻言看向苏贡安,他特地给苏贡安安排了一个御前侍卫的差事,就是想通过苏贡安多了解一些父皇身边的消息。 “你知道父皇为何选中永宁侯?” 苏贡安点了点头,将这几日永宁侯频繁出入养心殿的事告诉了太子。 第420章 钟家毒粮 京都街头,钟家粮铺。 清晨,钟家粮铺的伙计照常开门营业,将不同品质的粮食分装摆在台面上,再一一对应放上标好了价格的木牌。 “东来,去把库房里的陈粮拿出来,记得仔细检查,发霉的可不能卖。” 掌柜吩咐着伙计,千叮咛万嘱咐。 “东家说了,去年的陈粮一律一折售卖,既不浪费,也能让清贫的人家吃得上饭。” 陈粮一般粮铺也都会便宜出售,但去年的陈粮保存得当,口味品质根本不会下降太多。 大都粮铺往往将去年的陈粮和新粮混合售卖,良心些的也不过略降几文钱。 像钟家粮铺这般,直接一折售卖,几乎和接济贫苦百姓无异。 就连家中种地的农民,得知有一折的粮食售卖,都愿意花钱买上一些,算下来,比吃自己种的粮食还要划算。 伙计东来听了掌柜的吩咐,依言行事,将价格写在木牌上,将库房里的陈粮搬了出来。 很快,钟家粮铺售卖一折陈粮的消息不胫而走,家境贫寒的百姓赶来买陈粮的甚至在店外排起了长队。 掌柜的见状,又让伙计在陈粮的袋子旁多添了一句标语,每人每日限购两斤,以免那些贪小便宜的,以低价大肆购入,再进行倒卖。 伙计东来忙着给客人装粮食,一整日几乎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一个穿着满身补丁衣裳的老婆婆拿着一个同样打了补丁的布袋子,默默地加入排队。 很快便排到了她,老婆婆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布袋子递给东来,在布袋子的遮掩下,伸出手指,在东来的手上轻点了三下。 东来手上动作微顿,和那老婆婆对视一眼,会意地给她装了两斤粮食。 “老人家,这是您的粮食,拿好了。” 老婆婆佝偻着身躯将粮食接过来时,袋子的补丁忽然崩开,粮食一下子洒落在了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 排队的人本来嫌弃老婆婆耽误了其他人买粮,可见她一大把年纪,蹲在地上用手去抓粮食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有几人甚至站出来帮她拾捡地上的粮食。 掌柜的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慌乱,随手拿了一个店里的空袋子,递给了那老婆婆。 “老人家,您用这个袋子装吧。” 老婆婆有些手足无措,畏畏缩缩地不敢去接,“我只带了买粮食的钱,没有买袋子的钱了......” “袋子不要钱,送您。”掌柜直接将袋子塞给了老婆婆,示意伙计东来帮着她将粮食装好。 买粮的百姓见状,纷纷夸赞起了钟家粮铺的仁义。 “都说无奸不商,但钟家的每一家铺子,都绝对是仁义之商!” “难怪陛下会赐钟家皇商的名号,只有这样的商户才配得上给皇家采办!” ...... 一时间,夸赞声不绝于耳,掌柜的是钟家家仆,闻言笑着向客人道。 “钟家所有商铺,都仰仗大家的支持生意才会兴隆,我们东家说了,取之于民,便要用之于民,这才是真正的为商之道。” 拿着印了钟家商行印记的布袋的老婆婆,又道了一次谢,才慢慢转身离开。 她抱着装着粮食的布袋,行色匆匆,似乎着急回家,没注意前路站着一个人,和她撞了个满怀。 “老人家,您没事吧?”容晚玉被撞了一下,只是晃了晃便稳住了身形,反倒是那老婆婆跌坐在了地上。 容晚玉弯腰伸手去扶那老人,不着痕迹地轻叩住了她的脉搏,一触即分。 “没事,没事。”老婆婆第一反应是去护住自己的粮食袋子,摆了摆手,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此地。 容晚玉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又看向钟家热闹的粮铺,喃喃一声。 “局成,便等风来吧。” 钟家粮铺售卖陈粮的次日,京兆尹忽然派了官差,直奔钟家粮铺捉人。 掌柜的看见带刀的官差直接闯入自家粮铺,忙上前作揖。 “官爷,各位官爷,我们这里可是钟家的粮铺,诸位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官差显然有备而来,拿出一张抓捕文书怼到掌柜面前晃了晃。 “抓的就是你们粮铺的人。有人报案,说你们粮铺售卖发霉的毒粮,吃死了人,跟我们走一趟衙门吧。” “这不可能,我们钟家卖的粮食都是仔细检查过的,不可能有发霉的粮食!”掌柜的大惊失色,一口否定了官差的话。 官差有些不耐烦,“可不可能,上了公堂就清楚了,别废话,不然以扰乱衙门办案,先送你二十大板!” 掌柜的无奈,只能跟着官差离开。 几名负责搜查的官差,则直接闯入了粮铺在后院的库房,正好撞见了想要从后门厉害的伙计东来。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东来后背一僵,转过身来将双手高举,“我是粮铺的伙计,不是坏人......” “哪有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跟我们走一趟吧。”官差嗤笑一声,上前抓住东来的肩膀,将人一起带去了衙门。 不过一日的功夫,钟家粮铺的名声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昨日京都百姓还口口相传,称赞钟家粮铺仁义,便宜出售陈粮造福百姓。 今日钟家粮铺售卖毒粮,致人死亡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近日来买了钟家粮食的百姓不敢再吃一口,纷纷提着粮食到钟家还开着的商铺要求退货退银子。 “听说死的是个老婆婆,尸体还摆在公堂上呢!” “造孽哦,我就说无奸不商,好端端的粮食卖那么便宜,果然有鬼!” “是钟家的粮铺吧?东家就是钟家如今当家的永宁侯,听闻陛下还想再重用永宁侯,派他去西边打仗呢。” “草菅人命的奸商,怎么能让这种人去带兵打仗?” ...... 苏贡安在街头上走了一圈,将如今京都内百姓对钟家的看法一一报给了太子。 “殿下放心,京兆尹那边已经通过气了,很快就会让钟家的粮铺定罪关门。” 太子愁眉不展多日,听到这个消息,终于舒展了眉头,伸手拍了拍苏贡安的肩膀。 “做的不错,孤倒要看看,永宁侯要凭什么接手西境军。” 第421章 惊堂木 原本沉寂已久的钟家,近日忽然在京都成了风口浪尖上的存在。 朝臣本就因为皇帝想要重新重用钟家,对永宁侯府的一举一动都关切非常。 结果此事还未定论,钟家的粮铺忽然传出售卖毒粮致人死亡的消息。 京兆尹第一时间派人将涉事的粮铺内的掌柜和伙计都抓了起来,粮铺也进行的查封取证,只过了一日,就要开堂审理此案。 这件事,自然也没有瞒过皇帝的耳目。 御书房内,皇帝正和赵国公两人对弈。 皇帝执黑棋,赵国公执白棋,两人下得有来有回,难分伯仲。 “钟家的事,你可听说了?”皇帝盯着棋盘,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 赵国公落下一子,微微点头,“陛下是说钟家粮铺的事吧?臣听说了,似乎明日京兆尹就要开堂审理,想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朕看不见得吧?”皇帝执子未落,冷笑一声。 “朕才提起要让永宁侯接手西境军,短短几日,永宁侯手下的粮铺就出了人命官司,倒是巧得很。” 见皇帝歇了下棋的心思,赵国公也停手,冲皇帝微微垂首,“陛下慧眼如炬,只是臣相信京兆尹身为京都衙门,定会秉公办事,不会冤枉钟家的。” “你啊,学问深,可却不知这官场里的水深火热。”皇帝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招来德贵,让他将暗卫报上来的消息转述给赵国公听。 德贵垂首回话道,“死者是一个举目无亲的老人,被邻居发现死在家中。家中一贫如洗,唯一的食物便是才从钟家粮铺买回去的两斤打折陈粮,死的时候,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半碗饭。” “举目无亲,刚死不久就被邻居发现。好心邻居报案,京兆尹连受理的规章都没走完,直接下了抓捕令,查封了粮铺。” 皇帝开口点出其中的疑点,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早朝上,他没有力排众议,坚持任用永宁侯,实则是给太子留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如若太子知错,就该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永宁侯在朝堂上获得支持,顺利接管西境军。 这样既可以最快速度地解决西境战事的隐患,也可以让太子和永宁侯交好。 但太子并没有如皇帝预期所为,而是选择了串通京兆尹,给永宁侯府泼脏水。 在皇帝眼中,太子的行径并不只是简单地为自己谋利,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太子不愿意亲近皇帝看重的臣子。 赵国公明知故问道,“陛下的意思是,京兆尹受人指使,设局要陷害钟家?”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赵国公道,“明日你替朕,去监审此案。” “是,臣领旨。”赵国公起身行礼应下这件差事。 ...... 兵马指挥司。 傍晚,钟衍舟忙完公务,换了身衣裳,独自一人离开了指挥司。 近日当差时,他也能感受到同僚下属对自己的偷偷打量,显然都知道了钟家粮铺出了事。 钟衍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照常和同僚打了声招呼便要回家。 刚走出指挥司的大门,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一个侍从见钟衍舟走出来,立刻上前行礼,“钟指挥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若是公事,让你家主人明日请早。若是私事,我没空。”钟衍舟目不斜视,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绕开侍从便想离开。 “舟儿,何必如此呢?”马车内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还有微不可闻的叹息。 田首辅被侍从扶着走下马车,站定在钟衍舟的面前,见钟衍舟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模样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 “怎么,见到我不称一声伯父,也该叫一声田相吧?” 钟衍舟眉眼间对田首辅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冷冰冰地盯着田首辅,“田相有什么事,明日请早,现在,请容属下回家。” “家......”田首辅呢喃了一声这个字,不急不忙地开口道。 “舟儿,你知道的,我对你绝无恶意。今日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西境军的事,你莫要沾手。比起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换取军功,何不接手指挥司指挥使之位呢?” 见钟衍舟并不接话,田首辅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诫。 “你已经知道是我安排你进指挥司的事了吧?你不用有压力,就当是我报答你父亲当初对我的提携之恩。下个月吏部就会正式让你接任指挥使之位。” “提携之恩?”钟衍舟听见田首辅提起故去的神威将军,这才有了情绪波动,转身满含怒气和田首辅对视。 “你若知恩图报,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钟衍舟的话让田首辅有一瞬的错愕,而后带着隐约的期许和担忧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田首辅眼中复杂的情绪,钟衍舟不想去揣测半分。 他往后退了半步,和田首辅拉开距离,压住脾气,又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属下的官途就不劳田相费心了,指挥使的位置,属下不会要。若田相当真记得属下父亲的恩情,就请您不要再插手任何永宁侯府的事。” 说完这番话,钟衍舟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开,将一人之下的田首辅直接晾在了原地。 田首辅看着钟衍舟已经长大的背影,目光幽幽,脸上无奈的笑意仿佛看着不懂事闹脾气的孩子。 “无妨,太子已然给钟家设下了局,钟家落难,有你回心转意的时候。舟儿啊,你迟早会明白,钟家给不了你的,只有我才能给你。” ...... 次日,京兆尹开堂审理钟家粮铺售卖毒粮一案。 因此事在京都内闹得沸沸扬扬,衙门门口聚集了不少百姓前来观审。 京兆尹高坐堂上,重重一拍惊堂木,喝令道,“把人带上来。” 在牢中被关押了一夜的钟家粮铺掌柜以及伙计,被官差押着跪在了公堂之上。 两人神情有些萎靡不振,但掌柜的已经挺直了腰背,高呼冤枉。 “大人,草民冤枉,钟家粮铺冤枉啊!” 第422章 京兆尹 肃静!” 京兆尹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呵斥了钟家粮铺掌柜的伸辩。 “冤枉与否,本官自有决断。你只需本官问话时,老老实实回答便可,其余无需多言,否则视你为扰乱公堂之罪。” 钟家掌柜闻言只能憋屈地将嘴闭上,静待京兆尹的例行查问。 而粮铺内的伙计东来则一直默默地跪在一旁,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把受害人和证据以及证人带上来!” 一声令下,衙役们立刻着手,先将那个死去几日的老人的尸首搬上了公堂。 幸亏如今气候严寒,尸首才不至于腐坏,但尸臭的气息依旧弥散在了公堂之上。 引得围观百姓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紧皱眉头掩住口鼻。 离尸首最近的掌柜和伙计,险些被熏晕过去,忍不住都跪远了些。 除了尸首,一并被带上来的,还有从老人家中搜出来的一袋粮食,以及最早发现她去世的邻居。 “冯氏你先说说,那日你亲眼所见之事。”京兆尹看了一眼被衙役带上来的妇人道。 冯氏是个尖脸的妇人,说话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开口便先拍着大腿哭嚎了一声。 “我可怜的邻家阿婆哟,那日正用午饭,我想着隔壁阿婆孤家寡人一个,冬日难熬,便说分些吃食给她。” 冯氏以袖掩面,字句间的腔调拿捏得极好,声音十分抓耳。 “我敲了半晌门都没人应,可分明才看见隔壁有炊烟升起,便担心阿婆是不是出了事......” 围观百姓听冯氏的讲述听得认真,时不时地还点头附和,不乏有人赞叹冯氏是个热心肠的好邻居。 冯氏也听见了百姓夸赞自己的声音,头扬得越来越高,哭得越来越情真意切。 “我实在担心,就从矮墙翻了进去,就看见...就看见阿婆倒在地上,已经断了气!造孽哟!” 京兆尹见冯氏哭得一时间收不住,冲着衙役摆了摆手,示意先将人带到一旁。 而后他怒目看向钟家掌柜,质问道,“冯氏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在死去的阿婆家也确实发现了你们钟家粮铺出售的陈粮,袋子上还有钟家粮铺的记号。你可知罪?” “大人,草民想看一看那袋粮食。”钟家掌柜出了一头的汗,但仍然坚持自家商铺的清白。 “这位阿婆确实在我家买了粮食,但我们钟家的粮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便是陈粮,也绝对没有混杂发霉有毒的粮食。售卖前,草民特地让伙计仔细查验过,还请大人明鉴!” “呈堂证供,岂能容你随意过目。”京兆尹捋了捋山羊胡,翘起嘴角,轻飘飘地便否决了掌柜的请求。 “依你的意思,还是这阿婆以自己的命来诬陷你们不成?” 掌柜的面色发白,冲京兆尹拱手辩解道,“草民只是觉得,那阿婆是否是吃了钟家粮食而死,难以确定。若仅凭这些证据便断定我们粮铺之罪,草民实在难以接受。” 京兆尹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掌柜,“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还有一份证据,你不如再好好看看。” 随着京兆尹的示意,衙役很快又搬上来一袋粮食。 掌柜的看见那粮食袋后,便是心头一跳,看那袋子的款式和记号,分明是自家粮铺库房里的存粮。 “打开,让钟家掌柜好好看看,从他们粮铺内搜来的粮食,是什么样。” 衙役依言照办,用刀划开袋子,将里面的粮食尽数倒在了地上。 一整袋的粮食,肉眼可见已经霉变,还夹杂着一股腐烂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不可能......”掌柜的往后倒退一步,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下一秒,他猛然回头,看向了一直跪在一旁没有出声的伙计东来。 “东来,这怎么回事,我明明让你检查过库房的粮食了,你不是说没有问题的吗!?” 东来依旧沉默不语,避开了掌柜的眼神。 京兆尹则嗤笑一声,拿出了一份早已备好的供状扬了扬。 “这是你家伙计昨夜亲手写下的供状,他已经承认,钟家粮铺为谋私利,混卖毒粮,罪大恶极!”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围观的百姓中,有不少是此前受过钟家捐助的,心里都还对钟家粮铺抱有一丝信心。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所有的信任都化作了更为猖獗的痛斥。 一时间,围观百姓纷纷痛斥起了钟家这等丧尽天良的不义之举,更有激动的,开始朝跌坐在公堂之上的钟家掌柜伙计开始扔烂菜叶子。 原本在看好戏的京兆尹没设防,被激愤的百姓殃及,一颗烂菜叶正中他的头顶,挡住了他的眼睛。 “肃静!肃静!”京兆尹手忙脚乱地将自己头上的菜叶子扒拉下来,示意衙役上前维持秩序。 他清咳几声,起身冲着百姓挥了挥手。 “诸位放心,本官向来爱民如子,定然会为这位枉死的阿婆做主,惩治钟家粮铺这等丧尽天良的不义商户!” 百姓见京兆尹如此正义凌然,也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和掌声,纷纷给京兆尹鼓起了掌。 “好官,京兆尹果然是青天大老爷!” “您可一定要让钟家粮铺关门啊,不能再让百姓受其迫害了!” “钟家粮铺都这样,那钟家别的商铺是不是也弄虚作假?” “对,钟家不配做皇商!永宁侯更不配当西境军的主帅!” ...... 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围观百姓的身后。 赵国公伸手挑开车帘,看了一眼最后发声,在人群中提起了永宁侯的几人,朝下属打了个手势。 “去把那几个人,叩住。” 下完令后,赵国公回首笑着看向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的容晚玉。 “县主,该咱们出场了。” 容晚玉收起看戏的目光点了点头,顺口问道,“这京兆尹倒当真是只听话的狗。” 赵国公微微一笑,伸手让容晚玉先下马车。 “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今日,我便陪县主,演一出敲山震虎。” 第423章 冤情未了 \u001ck见时候差不多了,京兆尹拿起木桶内的木筹高高举起,准备扔下木筹,确定钟家粮铺的罪责。 “且慢——” 一声沉稳有力的中年男声制止了京兆尹的动作。 赵国公和容晚玉并肩而行,下属整齐划一地上前将围观的百姓分隔开来,为两人清出了一条路来。 京兆尹眼神不大好,一脸不爽地眯缝着眼睛看向衙门口,只看见了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师爷见状,立刻上前附耳提醒道,“来者是赵国公,还有永宁县主。” 原本以为大局已定的京兆尹心头一跳,舍不得似的将手中的木筹放下,起身笑脸相迎。 “原来是赵国公和永宁县主大驾光临,下官当真是蓬荜生辉,有失远迎!” 京兆尹几乎小跑着上前,百姓们闻言也将目光投向了看着气度不凡的两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是赵国公,赵国公可是咱们澧朝第一大儒,此番前来应当也是为了替那阿婆伸张正义吧?” “得了吧,那阿婆不过是个孤家寡人,怎么会惊动国公出面。何况你没见他是和永宁县主一起来的?永宁县主的母亲,可是出自永宁侯府钟家。” 围观百姓中,不乏有识之士,将两人的身份以及和钟家的关系点了出来。 “依我看,多半是这永宁县主,想要替钟家出头,请了赵国公来,以势压人!” “你有什么证据,张口就胡说?永宁县主虽然和钟家有关系,可她的医馆常常开设义诊,救了不少人,绝对不是坏人!” “就是,就是,说不定有什么隐情呢?” ...... 百姓们见到容晚玉出面,反而出现了分歧。 无他,只因容晚玉如今在京都内的名声实在是太好。 从前,关于容家大小姐草包一个的风评如今早已销声匿迹。 随着石蕴堂接诊的人数不断上涨,知道容晚玉医术卓绝且宅心仁厚的京都百姓越来越多。 石蕴堂虽然也是收钱办事的医馆,但无论是药材的价格还是诊费,都比其他医馆便宜许多。 一开始,众人还对女大夫持有怀疑态度,只有得了妇人之症的女子病急乱投医,敢去石蕴堂看病。 可后来,随着石蕴堂救治的妇人越来越多,石蕴堂女大夫医术精湛的名声也渐渐传开了。 每个月容晚玉还会带着石蕴堂的大夫固定地开设只收药材钱的义诊。 从京郊毒草事件,再到寒潮容晚玉牵头京都数家医馆开设义诊接济灾民,一桩桩一件件,这些善事百姓都看在眼里。 除了容晚玉有个不太好听的克夫的名声,关于她的德行和医术,就几乎没有负面评价。 赵国公没有理会京兆尹的溜须拍马,反而笑着和容晚玉道,“县主如今,可是百姓口中的活菩萨。” “这赞誉可名过其实了,赵国公折煞我了。” 容晚玉并没有因这些赞誉而得意洋洋,反而回身,郑重地冲百姓一拜。 “我知道诸位都是热心之士,见不得无辜百姓受害,我容晚玉亦然!请诸位放心,此番我前来,并非是为了袒护钟家,而是要当着诸位的面,让此事彻底水落石出,不让诸位的好心被有心之人利用!” 容晚玉的话稍微安抚了躁动不安的围观百姓,也让京兆尹心生不妙之感。 京兆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笑着道,“县主您许是来晚了一步,这件案子下官已经审理完毕,人证物证俱在,而且钟家的伙计,也已经签字画押,对钟家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了。” 京兆尹越说越有底气,心中泛起一丝轻蔑。 便是县主和国公又如何?铁证如山,若他们要仗势欺人,自己背后也还有太子撑腰。 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永宁县主硬要给钟家出头,反而能更进一步地败坏钟家的名声。 这样的结果太子一定喜闻乐见,说不定还会加赏自己。 容晚玉没有理会京兆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站在了钟家掌柜的身边。 而赵国公则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明晃晃的圣旨高举过头顶。 “陛下有令,听闻钟家商铺陷入人命官司,特命本公前来听审!” 见赵国公拿出圣旨后,京兆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背后确实有太子给自己撑腰,但太子再大那也越不过陛下啊! “这,这......国公容禀,并非下官不配合您行事,只是这案子确实已经判完了啊......” 京兆尹急得额头开始冒汗,咬死了一开始的话,只希望赵国公只是来走个过场,可以不再继续插手。 但显然,赵国公不仅仅是来走个过场,他双手捧着圣旨,走到京兆尹的座位旁边。 “如京兆尹所言,承认罪行的只是钟家粮铺的一个伙计,掌柜的可还没有认罪,怎能算是盖棺定论呢?” “依本公看,此案疑点颇多,咱们不如慢慢再审理一遍。” 赵国公冲着面色几变的京兆尹招了招手,又拍了拍座椅靠背。 “别站着了,您继续审案吧,本公就在旁边,看看。” 容晚玉勾起嘴角,亦一身坦荡地站定在公堂之上,顺便伸手将自家掌柜扶了起来。 “不仅如此,钟家这家粮铺,本县主也参与了经营,所以,本县主也可算作被告人。大人还请继续审案吧。” 一尊大佛站在自己身边,另一尊大佛站在公堂之上。 京兆尹眼前一黑,踉跄一步,恨不得装晕立刻倒在地上拖延时间。 容晚玉一眼看出来了京兆尹的打算,不急不忙地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 “对了,本县主听闻死者死于毒粮,还特地带了检验之物,虽然比不得仵作,但也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京兆尹自家夫人就被容晚玉看过病,他自然也知晓永宁县主那一手厉害的医术。 只怕他前脚敢躺在地上,后脚永宁县主就敢拿着银针把他活活扎醒。 断绝了最后一丝拖延时间的希望,京兆尹如丧考妣,缓缓挪动步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身边还站着自己得罪不起的赵国公,京兆尹连坐也不敢坐,只能站着拿起惊堂木轻轻一拍,和适才威风凌凌的模样截然相反。 “......此案,继续。” 第424章 休堂 ko赵国公拿着圣旨听审,京兆尹便不得不将适才已经判定的案情再复述一遍。 他让人将自己的座椅搬到一旁,就这么站着,飞快地将适才发生的一切又说了一遍。 “此案,因钟家售卖毒粮而起,致死无辜老者殒命,证据确凿......” “大人容禀,我有疑点相告。”容晚玉朝着京兆尹拱了拱手,打断了他的话。 京兆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县主请讲。” 容晚玉径直走向散落在地上的粮食,蹲了下去,抓了一把在手中,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大人说,这袋粮食是从我们钟家粮铺库房搜出来的?” “不错。”京兆尹点了点头,“这是衙役亲自从钟家粮库的库房搬出来的,上面还有钟家商铺的记号。” “正好,我此番前来,也带了我们钟家粮铺售卖的粮食。” 容晚玉让秋扇取来了一袋米,从中抓取一把,和之前那一把发霉的米一起放在了京兆尹面前的桌子上。 “大人请看,这发霉的米短而圆,明显是衢州一带特产的珍珠米,而这一把米长而细,是产自青州一带的胭脂米。” 分辨完两种大米,容晚玉不急不忙地又拿出了一本钟家粮铺记载采购货物的册子,递给京兆尹。 “今春的寒灾,让衢州一带的货物难以运出,这一季钟家粮铺都没有从衢州进货,售卖的只有南方出产的米,两种米形状不一,极易分辨。” “您说从钟家粮铺库房搜出来的这一袋米,根本不是我们钟家采购出售的货物。” 京兆尹看着桌上两捧明显形状不一样的大米,眼神有些躲闪,左右环顾,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伙计东来的身上。 “可这伙计已经认罪画押......你说,钟家粮铺内是否在售卖毒粮?” 适才一直没有开口的东来,忽然悲嚎一声,扑倒在容晚玉脚边。 “表小姐,小人不想背叛钟家,但有人抓走了小人的家人,小人没有办法才听他们的话栽赃钟家......” 东来一开口,便对此前的供状翻脸不认,还撸起袖子,露出了明显被拷打过的伤痕。 “小人若不认罪画押,他们就一直打小人,钟家没有毒粮,那袋粮食是他们让我偷偷搬进去的!” 突如其来的局势转变让围观的百姓哗然一片。 “竟然还有如此隐情?到底是谁要害钟家?” “嘶——这不是严刑逼供吗?难道京兆尹收了背后之人的银子?” “不对啊,若没有出售毒粮,那老婆婆怎么死的?” ...... “肃静,肃静!” 京兆尹被这一变故弄得焦头烂额,忍不住一脸阴翳地盯着东来。 “你说有人抓了你的家人,那你现在翻供便不担心你家人的安危了吗?” “有些话,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本官绝不会用刑讯逼供这等手段!” 这番话,明里暗里的全然是威胁,但京兆尹也顾不得更多了。 钟家这件案子内情如何,京兆尹自己再清楚不过,他现在无法追究背后办此事的人怎么如此多的纰漏,最要紧的,还是在公堂上让此案盖棺定论。 物证疑点颇多,经不起细查,便只能用人证了。 只要东来认罪,便是他说背后有人指使,那也是另一桩案子了,毒粮必须是由钟家售卖以致害死了人。 “大人,这伙计认罪画押在前,堂上翻供在后,这是否意味着,由他所言的口供,不能作为定罪钟家的证据?” 赵国公不急不忙地开口,打断了京兆尹对东来的施压。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尸首,“还有这位老者具体的死因,本公带了仵作,不如再验上一验。” “国公,衙门里的仵作已经验过了,依下官看,就没有再多此一举的必要了吧。” 京兆尹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尴尬一笑。 赵国公让人将仵作唤了进来,对着京兆尹回以一笑,“本公也是受陛下之命,严谨一些,总没有错。” 仵作行礼后,拿着工具蹲在了尸体旁,利索地开始查验起了老者的死因。 京兆尹见局势已然控制不住,揣着手站在一旁,偷偷朝着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会意,佯称要如厕,从公堂上悄然抽身离去,从衙门的后门而出,急匆匆地赶去搬救兵。 赵国公自然发现了这一小动作,和容晚玉对视一眼,两人皆默许了此事的发生。 很快,仵作便有了结论,擦了擦手俯身回道,“禀告大人,禀告国公,死者死于心力衰竭,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有劳。” 赵国公轻轻点头,示意仵作暂退一旁,而后冷眼看向京兆尹。 “不知这衙门中的仵作,为何断言死者是中毒而亡?不若大人将那名仵作叫来,和本公带来的仵作当面对质一番。” “国公所言极是,只是那仵作住在京郊,今日恰巧没有当值,一来一回唤他来要费些时候。” 京兆尹躬身赔笑,提议道,“不若咱们先暂且休堂,等那仵作赶来了,再继续审案。” 赵国公不置可否,将决定权交给了容晚玉,“县主以为如何?” “此案由京兆尹审理,自然以大人的意思为准。” 容晚玉淡然一笑,似乎不以为然。 京兆尹见两人都同意了,忙拿起惊堂木一拍,提着嗓子叫了一声休堂,生怕两人再有别的意思。 “既然此案未定,我钟家的掌柜伙计也算不得罪人,可以让他们先略作休息吧?” 待衙役关上门后,容晚玉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是自然,只是还请县主莫要让他们离开太远,一会儿还得继续上堂受审。” 京兆尹给了容晚玉这个方便,又邀请她和国公两人一道用午膳。 赵国公婉拒了京兆尹的好意,和容晚玉一道暂时离开了衙门。 容晚玉做东,在衙门附近的酒楼款待赵国公,顺便将钟家的那个掌柜和伙计也带上一道用了午膳。 一进了包厢,容晚玉便对伙计东来道,“此番委屈你了。” 第425章 结案 东来再不见堂上垂头丧气的模样,反而一脸兴奋地挺起胸膛。 “表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小人的命是钟家给的,为钟家受点皮外伤不碍事。” 唯有钟家掌柜的一脸莫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表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容晚玉示意二人入座,又让秋扇去点了一桌的招牌菜,才笑着道,“先填饱肚子,咱们再慢慢说。” 饭后,东来向掌柜的解释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容晚玉将东来介绍给了苏贡安,而苏贡安便是奉太子之命栽赃陷害钟家粮铺的主谋。 这个局并不复杂,不过是苏贡安按照太子的意思,寻了一个将死的老者去钟家购粮。 再“买通”粮铺伙计,让他在库房内藏了一袋发霉的粮食,营造有人吃了钟家售卖的毒粮而亡的假象。 好心的邻居,自然也是计划中的一环,收钱做伪证罢了。 粮铺的掌柜之所以不知晓此事,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局更真实些,免去人多口杂,做局失败的风险。 京兆尹是太子的人,自以为此事在苏贡安的安排下万无一失,只需走个流程便好。 却不知,东来的背叛是假,认罪画押后,便一直静静等待着赵国公和容晚玉的到来,翻供扭转局势。 粮铺掌柜听完来龙去脉,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咱们粮铺不会出事就好。只是表小姐,我不明白,为何要设这样一个局,这对咱们钟家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这个么......就说来话长了,你只需知道,这个局看似让钟家陷入了一场名声危机,实则是让钟家更进一步便好。” 更多的解释,容晚玉没有再说,毕竟牵扯到了皇帝和太子,不便和掌柜伙计言说太深。 酒足饭饱,容晚玉最后再起身敬了赵国公一杯,“今日,有劳国公陪我等演这一出戏了。” 赵国公回以一杯酒,笑着道,“县主不必客气,这戏最重要的角,还未登场呢。”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楼不远处,衙门内,京兆尹没有用膳,而是左右踱步,等着太子的到来。 “大人,殿下来了。” 赶去请救兵的师爷小跑入内,一来一回出了一身的汗,来不及休息,立刻赶来通知京兆尹接待贵客。 京兆尹握了握拳,忙跟着师爷,去迎接太子。 见到一脸阴沉的太子露面,京兆尹叫苦不迭地迎了上去,行跪拜大礼。 “臣参见殿下,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救臣啊......” 太子忍住给京兆尹一脚的冲动,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一切都办妥了吗?” 京兆尹苦着脸,将今日堂上发生的一切转述给太子,一脸的无辜。 “臣也是按照吩咐办事,这案子眼看就要结了,孰料赵国公拿着陛下的圣旨冒了出来,之前说好的内应也出尔反尔。” 此番前来的除了太子,还有听太子之命安排了此事大小事宜的苏贡安。 他主动站了出来,先认下自己的错,“殿下,是属下办事不力,没想到那伙计会不顾家人的安危当堂翻供,还请殿下责罚。” 紧跟着,苏贡安又开口强调道,“只是如今陛下派了赵国公干预此事,咱们是不是该尽快收手,以免赵国公深追此事,殃及殿下。” 苏贡安的错,太子自然不会放过,但也知道苏贡安的话没错,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应对了赵国公的插手才是。 此事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为了不让影响进一步扩大,只能弃车保帅了。 太子沉思片刻,忽然伸手将京兆尹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子忽如其来的温和相待,反而让京兆尹面露惊恐,不安地看向了太子,“殿下,您这可折煞臣了......” “孤记得,你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对吧?子承父业,想来令郎也是澧朝的栋梁之才。” 太子忽然笑着夸赞了一番京兆尹的儿子。 京兆尹闻言,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慢慢将头垂了下去。 太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让他担下此事的罪责,换取他儿子的平步青云。 京兆尹闭上双眼,回想自己这大半生的官途,在心中喟叹一声。 他自己选择了追随太子,此前也确实因为太子的关系得了不少好处,如今便是走这捷径该还的报应了。 “臣明白,殿下放心,钟家不会有继续追查此事的机会的。” 苏贡安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同为太子的人,心中难免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还有深深的庆幸。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容晚玉在醉花阴和他说的话。 “于太子而言,追随他的人太多,没有不可舍弃的棋子。连身为太子母族的宇文家都如此,更何况你们苏家?” “你们苏家替太子办的事不少,想要脱身,唯有釜底抽薪,才可有一线生机。” “贡安,苏贡安?” 太子将京兆尹这一头料理了,又开口叫住苏贡安。 苏贡安回过神,立刻俯首听命,“殿下有何吩咐?” “那个钟家的伙计,你要处理干净,不要让他说不该说的话。”太子冷冷地看了一眼苏贡安,若非苏家替自己办事颇多,他也不会再给苏贡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是,属下领命,定然不再负殿下所托。”苏贡安抱拳应许此事,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过了晌午,此案继续开审。 京兆尹一反上午想要定罪钟家的姿态,将容晚玉提出来的每一条疑惑,都给了足够的回应。 最后,钟家毒粮的案子,以子虚乌有结案,判钟家粮铺无罪。 “大人,既然我们钟家粮铺无罪,那我想替钟家粮铺申冤,请求大人,进一步追查此事,找出幕后真正的谋划一切的人。” 容晚玉对京兆尹微微俯身,提出了新的诉求。 京兆尹一脸无奈道,“本官明白县主您和钟家的委屈,只是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若有冤情,还需麻烦县主,重新寻状师申递状纸。届时,本官定然受理,还县主和钟家一个清白。” 这话虽然有推诿之嫌,但从规章而言,也并无差错。 容晚玉笑着看了一眼京兆尹,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既如此,那今日便如此吧。” 第426章 局势扭转 钟家一案落下帷幕,赵国公将此事经过一五一十地呈述给了皇帝。 “京兆尹,京都的父母官,全然把自己当成了太子的一条狗。” 皇帝听完了所有,指着桌上一叠厚厚的奏折,“你来看看,这几日功夫,反对朕任用钟无歧的奏折,有多少。” 赵国公听命,翻阅起了一本本奏折,满朝文武,有大半都上了折子反对此事。 除了朝廷命官,还有不少世家权贵,以请安折子上奏,字里行间,也对皇帝想要任用钟无歧之事,表达了不赞成的态度。 赵国公略思忖,以太子在朝堂上的势力,倒是不至于能说动这么多人帮他阻拦钟家接管西境军。 也就是说,除了太子的人,还有人也在从中添了一把火。 放眼望去,既不想和四皇子关系密切的钟家得势,又趁机营造太子势盛之象,两相受益者,唯有二皇子,以及他身后的田首辅了。 “陛下,臣以为,如此景象也不尽然是坏事。” “哦?你倒是说说,好在何处?”皇帝闻言微叹了一口气,以为赵国公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赵国公拱手作答,“既然这些人是受太子之意行事,那要让他们收回成见,太子自然也是最好的突破口。” 赵国公的话让皇帝若有所思,而后双目一亮,叫了声好。 “不错。德贵,即刻去将太子叫来。” 老子要教训儿子了,这样的场面,赵国公自然需得避让,便开口向皇帝请辞。 在皇帝的有意为之后,很快太子被皇帝训斥后,罚禁东宫的消息就传开了。 容束回到家中后,难得没有找芳姨娘或者阿水,而是匆匆赶去了碧桐院。 “你这样算太慢了,你看,将这几笔账目分开来,再......” 钟宜沛正在教芳姨娘算账,赤霄匆匆而入通传道,“夫人,主君回府后,朝着咱们院来了。” 对于一般人家而言,主君回府后前往主母的院落,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赤霄口中,却似乎如临大敌一般。 芳姨娘闻言,也立刻起身道,“夫人,主君许是有事,那妾身便不打扰了。” 钟宜沛点了点头,没有挽留,不过托芳姨娘给容晚玉带了句话,“晚膳,你让晚丫头到我院里来用吧。” “是,妾身这就去告诉大小姐。” 芳姨娘前脚刚走,后脚容束便到了,踏入院中时候,脸上挤出笑容。 “有个好消息,为夫刚刚得闻,便想着赶来和夫人分享一二。” 钟宜沛慢条斯理地将账册收起来,又让下人给容束上茶,“什么好消息,让主君如此欢喜?” 容束看了一眼屋内的下人,示意他们退下。 下人却将目光投向了钟宜沛,待钟宜沛点头示意后,他们才依次退出了房间。 “夫人当真是御下有方。”容束挤出一句吹捧之词,然后将自己今日得闻的消息告诉给钟宜沛。 “陛下今日罚了太子,虽然明面上的由头是说太子近来不思进取,有所懈怠。但明眼人都知道,是因为太子想要干涉西境军换帅之事。” 兄长回京的消息,钟宜沛自然知晓,对于皇帝有意想要重用钟无歧的事,也有所耳闻。 容束的话虽说得委婉,但钟宜沛一瞬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过嘴上装作不懂。 “太子被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夫人这就不懂了吧?这关系可大了。”提起政事,容束仰起头,有些得意地和钟宜沛分析利弊。 “陛下想要任用大舅子当西境军的主帅,太子则想继续换上自己的人。这段时日,朝中大臣反对此事的不在少数,大半都是因为太子的示意。” “如今陛下罚了太子禁足,便是警告那些附庸之辈。连太子都被罚了,受太子之意阻拦大舅子任帅的那些人,再要进言,便有冒犯陛下之意了。” 钟宜沛心下起了嘲弄之意,容束这个人,向来信奉中庸之策。 想必兄长受朝臣排挤时,容束避嫌都来不及,更别提帮着兄长仗义执言。 如今,容束见皇帝任用钟无歧之意坚决,甚至不惜拿太子开刀震慑群臣。 眼见钟无歧有得势的兆头了,便立刻眼巴巴地凑到钟宜沛跟前来,想要和永宁侯府加深感情。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兄长想必很快便会领旨出征了。”钟宜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多谢主君特来提点,妾身这就多备些银子。” 容束愣了愣,“备银子干什么?” 钟宜沛温柔地冲着容束笑了笑,“主君不知道吗?兄长听闻边疆战事吃紧,特地向陛下捐献了不少银钱。如今兄长受命出征,在外多谢银钱傍身总是好的。” 钟无歧捐银子的事,容束身为户部尚书自然知晓,那笔银子他还经过手,入了国库。 也是因此,他才惊觉,成为皇商之后,自己这大舅子的生意到底做得有多大。 容束是有要和钟无歧拉拢拉拢关系的意思,毕竟钟无歧若是顺利当上了西境军的主帅,那永宁侯府东山再起的日子便也指日可待了。 但他想的,不过是让自家夫人,带些礼物,回娘家走动走动。 想着有自家夫人和永宁侯府这层关系,自己不用费什么力气,便能在官场上,如虎添翼。 看着钟宜沛含笑的双眼,容束尴尬一笑,“夫人说的是,大舅子刚刚为国破费许多,咱们应当贴补一二。” 如今容府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钟宜沛一手操持,对于容府的家底自然也清楚得很。 钟宜沛报了一个足够让容束心痛但又不至于会掏空容府的数目。 在容束心痛不已的目光中,答应容束等钟无歧的任命一下,自己便回永宁侯府去看望一番。 “有劳夫人了,说起来,我本该陪着夫人一道去看望一番母亲。只是近来边疆不宁,国库不丰,户部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开身。” 这番话,容束倒是说得真心实意,不能去钟无歧面前当面刷刷好感,实在是可惜。 狠捞了一笔的钟宜沛态度变得很是和善,体贴的安慰容束一番,表示她会将容束的好意带到。 第427章 三杯酒 太子被禁足不久后,皇帝便在早朝上正式定下了西境军换帅一事。 除了任命永宁侯钟无歧为主帅以外,还将兵马指挥司副指挥钟衍舟一同任命为副帅。 让永宁侯府叔侄二人一同上阵,挽回苏家在西境之地留下的败势。 钟衍舟在朝,立时出列,双手高举接过了任命的圣旨。 “臣领旨,臣等定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 今日朝堂之上,再不见此前群臣反对的景象。 大臣们,看着钟衍舟领旨谢恩,一个个的都安静得像鹌鹑一般,不敢再触皇帝的霉头。 毕竟就连太子,都因为反对此事受了罚,他们这些臣子,难道在皇帝的心中,还能比太子分量更重? 田首辅站在群臣之首的位置,看着钟衍舟领旨的模样,眼神复杂难辨。 下了朝,钟衍舟带着圣旨匆匆赶回了永宁侯府。 一进家们,钟衍舟便难掩激动地叫住管家,然他立刻去将家中所有人叫到前厅来。 “陛下有旨,速速去召大家接旨。” 除了自家家里,钟衍舟还没忘派了一个下人,前去容府通风报信。 待容晚玉和钟宜沛接到消息后,已过了半个时辰。 钟宜沛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站了起来,激动得眼眶泛红,被一旁的容晚玉扶住了身形。 “好好好,太好了,立刻备车,咱们回侯府。” 碧桐院内大都是永宁侯府出来的下人,知道永宁侯被任主帅后,一个个也欢喜不已。 下人们立刻听命前去备车,容晚玉则扶着钟宜沛坐了下来。 “这是好事,但小姨您也别太激动了,喜极也易伤身。” 钟宜沛点点头,但难掩喜悦之情,握着容晚玉的手,甚至在发颤。 “晚丫头,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咱们侯府当真能像从前一样吗?” 永宁侯府曾经的荣光,钟宜沛历历在目,她更记得,父亲和两位兄长接连去世后,永宁侯府门庭冷落的景象。 让她寒心的,并非是家道中落,而是在侯府走向败落后,那些污蔑永宁侯府门楣的闲言蜚语。 父兄还在时,所有人都吹捧永宁侯府世代忠良。 两位兄长战死,分明也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之事,仅仅因为三哥选择从商,便被旁人戳脊梁骨,给永宁侯府扣上一个贪生怕死的罪名。 容晚玉知晓钟宜沛眼中的悲喜,用力地回握她的手,言语肯定道,“您放心,永宁侯府不仅会东山再起,日后定然会更胜从前。” 很快,下人便将车马和贺礼备好。 钟宜沛带着容晚玉和容思行,坐上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永宁侯府。 平日冷冷清清的永宁侯府门口,此时却停了不少前来拜贺的马车,甚至将巷子都堵得水泄不通。 钟宜沛打帘望去,看到如此景象,眼中并没有得意,只觉得讽刺。 “二小姐,老奴可算等到你们了。”管家一直在巷子口等着容家的马车,看见挂着容府字样的马车后,立刻伸出手叫停,站在车窗旁向车内之人见礼。 “正门暂时走不通,咱们得从侧门回府。” 钟宜沛点点头,示意车夫跟着侯府管家改路,费了好些功夫,才终于回了侯府。 下了马车,钟宜沛一手牵着一个,三人一道,跟着管家,前往老夫人的院落。 “可算来了,这席就等你们了。” 老夫人见女儿领着外孙和外孙女入内,立刻扬起笑脸,冲着三人招手。 屋内已经摆好了席面,没有外人,只有自家人。 老夫人坐在主位,钟无歧坐在老夫人的一侧,另一侧空了一个位置,一看便知是给钟宜沛留的。 上官氏坐在挨着空位的位置,身旁留了容晚玉的位置,容思行的位置则被安排在了钟衍舟身旁。 三人依次入座,席间一派和气。 “大嫂身子不适,不便出席。咱们一家人便算是全了,我先敬母亲一杯,敬母亲这么多年支撑侯府,照拂咱们这些晚辈。” 上官氏率先起身举杯,说了一句开场的话,也替没有出席的康氏表明了理由。 容晚玉和钟宜沛对于康氏为何没有出席心知肚明,皆没有放在心上,也不多问。 钟衍舟虽然心中想起母亲的事有些愧疚,但也不愿扰了今日家人的兴致,一直维持着满面的笑意。 老夫人利索地喝下了二儿媳敬的这杯酒,眼里隐约可见泪光。 “咱们家能有今日,并非只有我一人支撑,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咱们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上官氏身为二房媳妇儿,代表晚辈先敬了老夫人一杯。 钟无歧则起身,将第二杯酒,敬给了容晚玉。 “晚丫头,这杯酒,三舅舅敬你。若不是你在京都筹谋这些,舅舅如今还在外跑商呢,这杯酒,多谢你让舅舅有再承父兄遗志的机会。” 容晚玉闻言立刻起身,却是不敢受长辈的一句敬意,举着酒杯,矮了半截儿和钟无歧的杯子相碰。 “舅舅言重了。我和思行,虽以容姓冠名,但体内也有钟家的一半血脉。既是钟家人,理应为钟家有所为。” 容思行听了姐姐的话,也举起杯子站了起来,踮起脚凑上前去。 “外祖母,舅舅,阿姐说的没错,我也是钟家人,虽然我现在还小,没有阿姐厉害,但我一定会好好用功读书,日后像舅舅和表哥一样,成为钟家的顶梁柱!” 容思行开春后又长高了一截儿,虽然年岁还小,但掷地有声的模样,活脱脱像个小大人。 如此认真的承诺,让一屋子的长辈都抑制不住笑着看向他,被老夫人叫到跟前,抱在怀中亲昵了好一阵子才肯放开。 第三杯酒,由容晚玉执杯。 她认真地举杯看向钟无歧和钟衍舟,话语间难掩关切。 “舅舅,表哥,虽然晚玉很高兴你们能重新弘扬钟家之志,但战场上到底刀剑无眼,晚玉唯愿你们珍重自身,保家卫国时,也莫要忘了,家中还有等着你们归来的家人。” 三杯酒,一敬长者之慈,二敬后辈之能,三盼家人之安。 第428章 钟家家业 =永宁侯府从接到圣旨再到奉命出征,都没有对外接受任何人的拜访和宴请。 一波波的贺礼送来,大都以践行的名义,堆积在门房处,数量之多如同小山一般。 如今侯府内的一应事务,大都交给了上官氏打理,只有拿不准的大事才会请老夫人做主。 “母亲,这些礼儿媳粗略看了下,有不少贵重之物,送礼的什么身份的都有,该收还是不该收呀?” 老夫人没有接上官氏递来的礼单,而是笑着对她道,“收,为何不收?” “我知道,你看着这些趋炎附势之辈,定然会想起老二过世后那些冷漠的嘴脸。但人心如此,趋吉避害不过是这京都的常态。”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上官氏的手,两个儿媳中,便是没有康氏的那档子事,她最喜欢的也是老二家的上官氏。 上官氏和老二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只可惜成婚不久,老二就死在了战场,让年纪轻轻的上官氏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就守了活寡。 和常伴青灯的康氏不同,上官氏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老二死后她虽然沉寂了一段时日,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哪怕其中有大半都是强撑出来的。 若没有上官氏在,永宁侯府只怕要少上许多欢声笑语。 老夫人语重心长地教着上官氏这些人情世故。 “如今三郎和舟儿出征在即,日后咱们侯府的人更要多在京中走动,替他们疏通官场上的关系。” “你本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从前因咱们家的境况拘束着,日后想来各家宴请不断,都得你来出面,到时候可别烦。” 上官氏心中确实有些芥蒂,听了母亲的劝说,虽然一时半会儿难疏心结,但至少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丈夫死后,往日那些热情相待她的各家夫人都没了消息,就连她自己娘家,也淡了和侯府的往来。 父亲多次让母亲来劝她改嫁,甚至连人家都给她相看好了。 上官氏知道,爹娘此举并非是在意自己以后的幸福,而是想着不能浪费养大一个女儿的本钱。 他们挑的那些人家,大都是和家中兄弟有关系的人家,甚至想要上官氏嫁给兄长的上司做妾。 说到底,不过是拿女儿的婚事,给儿子做人情。 知晓此事后,本也劝上官氏改嫁的老侯夫人立刻改了态度,亲自出面应付上官氏的母亲。 “琉儿嫁到我们永宁侯府,便是我们永宁侯府的人。她若有意改嫁,老身定然将她像女儿一般,准备十八抬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但她若是不想改嫁,便是你们做爹做娘的来,老身也不会让你们动她一根手指头!” 想起此前种种,又喝了不少酒,上官氏不知觉掉下泪来。 “儿媳明白。母亲放心,这侯府日后便是宾客不断,儿媳也定会将这些人情打理得明明白白的,好让小叔子和舟儿无后顾之忧。” 看着上官氏垂首擦泪,老夫人心疼不已,拿着手帕主动替她抹去泪痕。 “母亲知道,之前让你受委屈了。改日,母亲陪你回趟娘家,如何?” 那长长的礼单里,便有上官氏的娘家送来的贺礼。 上官氏自然也看见了,甚至还收到了娘家人派人带来的口信,不外乎是让她和亲家多说说自家的好话。 上官氏见老夫人老顽童一般的模样,破涕为笑,一擦眼泪,又恢复了平日精神十足的模样。 “母亲不用陪儿媳跑着一趟。咱们不回去,我爹娘兄长反而会胆战心惊,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婆媳说完话,气氛重新活络起来,钟无歧才开口,说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母亲,孩儿不日便要出征,舟儿也要一道,但咱们家的生意却也不能断。” 一开始,钟无歧从商确实是无奈之举,可这么多年,他将钟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对从商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抵触之情了。 澧朝虽然有士农工商的等级之分,但商人除了地位不如其他,也并没有太多限制。 此番钟家能够重操旧业,除了容晚玉在背后特意的经营布局,钟无歧献上的那一大笔银钱也是一份筹码。 老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这便是如今侯府的短处了,能担大任的年轻一辈实在太少。 提起这件事,老夫人便睨了一眼钟无歧,“前年就催你娶妻,若你当时放在心上,说不定我都抱上小孙子了。你这眼看又要上战场,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只怕也空不下来......” “母亲,我日日在外跑商,哪有空闲相看......”钟无歧没想到这话还能绕到自己的人生大事上来,叫苦不迭。 “这事儿咱们先放一放。生意上的事,我是想着要不让二嫂试着管一管?” “我?”上官氏瞪圆了眼睛,连连摆手。 “小叔子,这不是二嫂想偷懒,你要说让我料理侯府的大小事,那二嫂绝对不会推诿。可这做生意的事,二嫂是当真一窍不通啊。” 虽然上官氏是个外向的性子,但是做生意,特别是钟家如今这走南闯北的规模,不单单靠外向的性情就能把握得住。 想想家中境况,钟无歧也实在是想不出能托付给谁,耐心地劝道。 “二嫂您放心,这具体的事,都有大大小小的管事照料,您不用出门跑商,只要在京都坐镇主持大局就行。” 容晚玉听到舅舅提起生意上的事,停下了给行哥儿夹菜的筷子,看了一眼钟宜沛。 她倒是觉得,钟家的生意是有人可以托付的,只是如今钟宜沛还有容家主母的身份,若要管起娘家的生意,到底不便。 钟宜沛没注意到容晚玉的眼神,不过她本来就帮着钟无歧处理过不少账册上的事,对于钟家的生意也了解颇深。 “二嫂,如今家中大嫂体弱,也唯有您可以托付家业了。”钟宜沛帮着钟无歧劝说上官氏接手。 “您放心,三哥不在京都,我还在。生意上的事我可以帮您。” 第429章 母女夜话 钟宜沛主动开口要帮忙,钟无歧闻言双目一亮,拍了拍大腿。 “对,要说打理生意,小妹的本事可不输给我,也就是她是女儿家,不然我早带着她走南闯北去了。” 钟无歧冲着上官氏咧嘴一笑,“二嫂您就别推辞了,有小妹帮忙,再加上二嫂您的聪慧,定然很快能上手的。” 上官氏听得头大,但想想家中境况,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行,那我就试试。” 散席后,容晚玉以消食为由,扶着外祖母去了侯府的花园散步。 隆冬时节,也只有寒梅可观,祖孙二人披着厚厚的披风,揣着手炉,踏雪寻香,也有一番趣味。 老夫人看了一眼随侍的下人,领头的嬷嬷会意,让众人慢了几步,没有紧紧跟随。 身边安静下来,老夫人才笑着看了一眼容晚玉,“说吧,晚丫头,有打什么主意呢?” “祖母,您看出来了?”容晚玉还在琢磨着如何开口,没想到老夫人先看出了她有话要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起小姨的事,容晚玉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一阵才道。 “祖母,我想让小姨和父亲和离。” 身为晚辈,想要让长辈和离,这话若是搁在其他大户人家里,只怕是要训斥容晚玉无礼。 但老夫人却知道,容晚玉不会无缘无故升起这样的心思,肃容相问道。 “怎么了?可是你父亲待沛儿不好?” 毕竟容束是有前科的人,也不怪老夫人第一反应便是容束的不对。 说起自家幺女的这门婚事,老夫人心中到底是有愧疚的。 虽然钟宜沛是家中庶出,并非她亲生,但却从小是她养在身边的,和自己亲生的女儿并无两样。 若非侯府失势,以钟宜沛的年岁,老夫人早早地便会给她相看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父亲兄长接连去世,侯府门庭冷落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闲言蜚语。 京中传言说永宁侯府男丁不旺,侯府的女儿命不好,成婚后也会相克夫家。 有这等流言在外,钟宜沛的婚事自然难寻,她也是个自尊心强的,索性对母亲说,自己宁愿一辈子不嫁人,陪着母亲。 若非嫁去容府的姐姐出了事,姐姐还留下了两个孩子,钟宜沛也不会动嫁人的心思。 容晚玉见外祖母关切中夹杂着愧疚的目光,更觉得自己也愧疚难安。 她本以为父亲对母亲至少存一份挂念,而小姨身为母亲的妹妹,嫁入容府后也会得到父亲的善待。 没想到这份挂念的真意,不过是容束虚伪至极的自尊心。 在水儿没有出现之前,容束对钟宜沛确实还算不错,但现在,容晚玉当真说不出他半个好字。 “祖母,若父亲是良人,母亲也不会早早离开我和行哥儿了。” 容晚玉犹豫片刻,还是没将水儿的存在告诉外祖母,不想再惹外祖母伤心一场。 “小姨嫁给父亲,原本就是为了我和行哥儿。如今我有县主之名,也有立身的本事,就连婚事,陛下都已许诺我可以自己作主,父亲于我实在干涉不了什么。” “再说行哥儿,自从他的腿疾痊愈后,和我的关系也越发融洽。如今跟着先生读书也算用功,无需有人时刻盯着。” 容晚玉不想惹外祖母伤心,所以没有说钟宜沛如今在容府的处境,只说自己和弟弟可以独当一面。 但老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儿女不过,想起钟宜沛嫁去容府后,每每相问都只说好,便知道她多半是受了委屈。 “你的意思,祖母知道了。只是这不是一件小事,祖母还得问问你小姨的意思。” 老夫人搂住容晚玉的肩膀,心中沉甸甸的。 祖孙二人又散了一会儿步,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直到用了晚膳,老夫人开口留人,让钟宜沛和两个孩子在家里多住上几日。 钟宜沛自然没有不从的,只派了下人回容府传了个口信。 容束听见夫人和两个孩子要在侯府多住几日,没有半点意见,还派人送来了一些冬日进补之物,孝敬老夫人。 晚膳后,钟宜沛本想回自己出阁前的院子休息,却被母亲叫住。 “今晚,在我院里歇息吧。” 老夫人睡觉浅,从前也少留晚辈在自己院里歇息,何况如今钟宜沛已经不是孩子,而是嫁作人妇的年岁了。 钟宜沛微愣,以为是近日家中变动,母亲有些不安,乖顺地点头应是。 知晓内情的容晚玉,早早牵着行哥儿开溜。 让小姨和父亲和离这件事,便是小姨动心,也会因为她和行哥儿的缘故有所顾忌。 还得让外祖母出马才行。 一无所知的钟宜沛,陪着母亲回到她的院子,开口道,“母亲,我今夜在耳房歇息吧,您夜里若睡不着,叫一声,女儿也听得见。” 老夫人拉着钟宜沛,走进内室,下人一早搬了炭盆火炉,将屋内烘得热热乎乎的。 “你们先下去吧。” 让下人避让后,老夫人才握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老实告诉母亲,你在容家,是不是过得不好?容束是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钟宜沛闻言,瞬间就想起了晌午,容晚玉拉着母亲去散步的事。 她没正面回答母亲的话,而是试探道,“是晚丫头和您说了什么?” “问你话呢,你提晚丫头做什么。”老夫人却不上这个当,板着脸盯着钟宜沛的神情。 “你打小就是个要强的性子,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肯主动开口。你告诉母亲,若当真在容家过得不开心,那咱们便回家。” 母亲无条件地爱护,让钟宜沛心头涌上一股酸楚和感动,她垂头压下心头的情绪。 “女儿在容家,过得也没什么不开心的,能看顾着晚丫头和行哥儿,挺好的。” 听钟宜沛言语中提及的都是两个孩子,没提容束半个字,老夫人便知道,多半如晚丫头所言。 容束若是良人,那湘儿,便也不会早早撒手人寰了。 第430章 蒹葭宫的檀香 你和容家这桩婚事,本就是委屈了你。” 老夫人爱怜地拉着钟宜沛的手,眼里流露出后悔之意。 当初,她动了将钟宜沛嫁给容束做续弦的心思,一来是因为钟宜沛受流言所困,难寻到门当户对的人家。 二来是那时候,知晓容晚玉和容思行在容府被妾室明捧暗贬的处境。 今日晚丫头的一番肺腑之言,让老夫人也明白了两个孩子如今在容府的境况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眼下,永宁侯府在京都的形势也有了起色,便是让钟宜沛和离,再寻得良缘也不是难事。 “你只需告诉母亲,想不想和容束和离?” 看着母亲认真的眼神,钟宜沛到底还是遵从内心的想法点了头,但眉眼间尽是忧虑之色。 “可他本就是无利不起早之人,如今咱们家有了起色,想必更不会愿意放弃和侯府的这层关系。” “这事儿,包在母亲身上。只是还得委屈你再忍受一段时日,眼下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 得到女儿肯定的回答,老夫人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心里对拆散这本就有误的孽缘,有了谋算。 ...... 很快,钟家叔侄出征的日子便到了。 虽然钟无歧和钟衍舟在战事上的声望,远远比不得平阳长公主。 但这些年,钟家行商素有善名,又才出了钟家粮铺好心折价出售粮食却被陷害一事,前来送行声援的百姓依旧不在少数。 百姓之间还有人谈及之前钟家的那桩案子。 “到底是谁陷害钟家这等仁义之家,这事儿也没后文了。” “你没听说呢?险些错判此案的京兆尹已经主动辞官了,这里面的水可深着呢。” “唉,这和北域的战事还没个结果,如今硕国又和咱们起了冲突,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边境的战事,自有陛下将军操心,离京都十万八千里,操心那么远做什么?” “只希望,永宁侯能同老侯爷一般,还西境百姓一个太平吧。” 容晚玉站在人群之中,目送着舅舅和表哥朝着城门的方向远去,听见百姓的闲谈,心有所触。 钟家的这盆脏水,自然不会白白受着,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就该做好承受报应的准备。 “苏家兄弟,快要回京了吧?” 容晚玉轻声呢喃了一句,护卫在她左右的清风闻言应答了一声,“是,应该就这几日了。” 最后望了一眼舅舅和表哥离去的方向,容晚玉从人群中抽身,返回了容府。 亲笔写下一个请安折子,让下人送呈入宫,一路畅通无阻送去了蒹葭宫。 次日,蒹葭宫的惠嫔便下了帖子,邀容晚玉入宫说话。 一大早,府里就备好了马车,容晚玉穿了一身娴雅的装束,提上药箱正要登上马车,便听见一声一语几转的声音唤住自己。 “姐姐可是要入宫?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妹妹陪着姐姐一道,路上也好有个解闷的。” 便是在容府,容晚玉也有一段时日没见着容沁玉了,轻挑眉毛,回身看向一身新衣的容沁玉。 因娴贵妃时常召容沁玉入宫的缘故,容束特地嘱咐了钟宜沛,让她放宽对容沁玉分例上的限制。 便是容束再厌恶二女儿谋得这门婚事的手段,也不想让她在未来婆婆面前丢了颜面。 故此,容沁玉每每入宫,都是一身新衣配上新打的首饰,看着光鲜亮丽得很。 容晚玉却眼尖地发觉,容沁玉这一身打扮的古怪之处。 衣袖明显长了一些,并不衬她的身形,似乎在遮掩什么。 还有面上哪怕敷了一层厚厚的粉,也遮不住的憔悴,都能看出容沁玉这时常入宫的“荣宠”藏了不少猫腻。 容晚玉打量的目光丝毫没有遮掩,让容沁玉有如芒刺背之感,不自觉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嘴角扬起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意。 “姐姐怎得这么看着妹妹?可是妹妹有哪处不够妥帖?” “怎会,二妹妹向来是妥帖至极的。”容晚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径自上了马车。 “只是咱们道不同,没必要硬挤在一处。二妹妹既是要去拜见娴贵妃,还请自便吧。” 留下这番话,容晚玉便下令让车夫立刻出行。 站在原地躲避不及的容沁玉被马车轱辘扬了一脸的灰尘,忙不迭地后退,一边拿出手帕拍打着身上的脏污,一边恨恨地盯着远去的马车。 “有什么了不起?下月我便是二皇子妃了,你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赔钱货!要不是二殿下想要拉拢永宁侯府,你也轮得到让我巴结?” 容沁玉带着怒气,声量不小,惹得门口的下人频频侧目。 揽月怕这话传到主君主母的耳朵里,伸手轻轻拽了拽自家主子的衣袖,低声劝道,“姑娘,您好事将近,何必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时辰还早,咱们回去换身衣裳吧。” 被心腹丫鬟好言相劝,容沁玉才算勉强压住了腹中的怒火,低头看着自己新做的衣裙,忿忿不平。 “也只能如此了,咱们得快些,若误了见贵妃娘娘的时辰,只怕又......” 想起娴贵妃宫里那些折磨人的细碎手段,容沁玉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也顾不得旁的,急匆匆地拎着裙摆,回府重新梳洗打扮。 坐着马车赶往宫中的容晚玉,丝毫没将容沁玉的话放在心上。 下了马车,熟门熟路地进入宫中,由蒹葭宫的宫人引着,直奔惠嫔所在的宫殿而去。 一入蒹葭宫,容晚玉便闻到了熟悉的檀香。 蒹葭宫内的檀香,和容晚玉在别处闻到的总觉得不太一样。 容府老太太院里,也供佛像,燃着檀香,但除了佛像,还有道家之像,只要能求得庇佑的,老太太都来了一套。 院里的檀香味道如同她的信仰一般,也不大纯粹,混杂得很。 还有永宁侯府的大舅母康氏,也信佛,院里的檀香比香火最旺的寺庙还要浓重,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蒹葭宫内的檀香便不同,只有一股隐约的气味,让人莫名便有宁心静神之感。 第431章 吃茶八卦 “臣女参见惠嫔娘娘。” 容晚玉面见惠嫔,照例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她才俯身,惠嫔就上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眼中含笑。 “县主不必多礼,知道今日县主要来,本宫特地让人备了些县主爱吃的点心。” 惠嫔亲切地扶着容晚玉,引她入座,又让宫人看茶上点心,摆了慢慢一桌。 “这些,有之前县主在蒹葭宫用过的,还有些御膳房新做的样式,县主尝尝。” 长者赐不可辞,容晚玉没有推拒惠嫔的好意,拈了几样点心,品尝起来。 每一样点心都做得精巧非常,有不少样式容晚玉都没见过。 吃了甜口的点心,又配上新供的茶压压味,容晚玉吃得唇齿留香,心中对惠嫔的近况有了大概的揣测。 御膳房新研制的点心,和这明显是春前的第一批贡茶,看似都是不起眼的东西,却更能彰显皇帝的宠爱。 后宫嫔妃千百之数,皇帝又年岁大了,大多心力都放在了政事上。 能关心一位妃嫔的吃食,足以证明皇帝如今对惠嫔的宠爱和在意。 容晚玉放下茶盏,不含半分吹捧言及,“娘娘宫中的自然是好的,比上回臣女所见,又更精细了几分。观娘娘气色,也更胜往昔。” “一把年纪的,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姑娘的好颜色。” 惠嫔闻言摇头失笑,虽不在意这些夸赞之词,但也在心中感叹容晚玉的心细如发。 “县主善解人意,来了蒹葭宫也让本宫少些乏累。本宫也知晓,县主向来是心中有成算的......” 惠嫔言此微顿,看了一眼嬷嬷,嬷嬷会意,立刻领着其他宫人避嫌退到门外。 而后惠嫔才继续问道,“此番县主入宫,可还有别的打算?” “娘娘果真慧眼如炬,臣女确有一事相托。”容晚玉闻言也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此事,和太子有关......臣女粗笨,要靠这细微末节来引起陛下的注意,左思右想,只能拜托娘娘了。” 针对太子的事,便定能让自己的儿子收益。 惠嫔了解到容晚玉前来的用意,颔首侧耳认真道,“县主尽管道来,本宫定然鼎力相助。” 容晚玉将此前皇帝生病一事详细地讲述给了惠嫔。 她看了陆院判给皇帝用的药方,便看出了陆院判有意在拖延皇帝痊愈的时日。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陆院判此举虽有违医德,但到底没有做出伤害皇帝龙体之举。 不过他背后之人是太子,这番行径便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端看皇帝如何得知此事内情。 惠嫔细细听来,明白了容晚玉的意思,她想要的,是让皇帝了解陆院判的手段,进而对此事背后的太子产生猜忌,甚至是不满。 “如今,宇文家两位副将,陛下暂未处置。只等着苏家兄弟返京,一并发落。” 容晚玉言明此事利害,沉声道,“苏家,既是太子的臂膀,也是他的把柄......这是让太子失去一大助力的最好机会。” “县主的意思,本宫明白了。”惠嫔轻轻点头,想通其中关窍后,心底有了成算。 “县主放心,此事,本宫会想办法,让陛下知晓内情。” 惠嫔的聪慧理智,容晚玉早在上回入宫便见识过,见她认真应下此事,很是放心。 “臣女先谢过娘娘相助。” “你一个女儿家,谋划这些本就不易,而且也是相助询儿,该是本宫谢你才是。” 惠嫔笑着拍了拍容晚玉的手,宛如一个慈爱的长辈。 说完正事,两人又聊了聊宫中的琐碎,主要是惠嫔,将后宫中一些有用的动向,说给容晚玉听。 后宫之事,看似是妇人之争,实则和前朝息息相关,容晚玉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近来,娴贵妃出尽百宝去讨陛下欢心。一开始,陛下还有些兴趣,现在陛下的心思都在边境战事上,反而斥责娴贵妃不顾大局,只知享乐。” 容晚玉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八卦,闻言在心中补充这些事的背后深意。 二皇子如今大有受皇帝厌弃之意,与他相比,太子虽受罚禁足,但实权不减。 四皇子更是身负皇命,出征在外,只待立下战功,返回京都后声势便能更上一层楼。 唯有二皇子,被卸去了所有差事,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道和门客饮酒作乐。 娴贵妃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自己的母家也不比从前,她只能靠着男女间的手段,想要讨得皇帝的欢心,给自己儿子再争一份宠爱。 此举若是放在平日,也许有用,但以澧朝现在的局势,实在是目光短浅了些。 “祥妃宫中,近来倒是少闻动静......陛下不知怎得,从七皇子出生后,关切过一阵子,如今冷淡了许多。” 惠嫔提及此事,当真有些疑惑,按理以祥妃入宫后的种种行径,眼下该是她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才对。 “出了月子后,祥妃也少出来走动,上次本宫在御花园碰见过一回,奶娘抱着一直在哭的七皇子,祥妃却独自在赏花,似乎半点没听见孩子哭似的。” 容晚玉闻言微愣,思索片刻后答道,“臣女曾观医书,记载一种妇人产后之症。书中提及,妇人产后可能会难以适应身体的变化和身份的转变,因此性情大变,对待自己的孩子,也十分冷漠......” 惠嫔听容晚玉的描述,连连点头,“如此说来,倒是和惠嫔的模样有些相似。只是也没听太医说惠嫔产后有什么不足之症。” 以祥妃和自己的关系,容晚玉自然不会主动送上门去看病,只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中。 平心而论,祥妃和七皇子,到底和田首辅关系匪浅,若受产后之症有了变故,于容晚玉和姜询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第432章 琵琶诉情 “陛下,镇北军有军报传回。” 德贵拿着驿站送回京都最新的军报,快步走入御书房,双手捧着,递呈给了皇帝。 皇帝本在批改奏折,闻言立刻放下笔,接过军报。 “平阳和老四抵达北方边境已有多久了?” 德贵拢手作答道,“回陛下,已有约半个月了。” 皇帝点点头,将军报拿远了些,眯着眼睛仔细看起了内容。 只见他越看,面上笑容越盛,看完所有后,道了一声脆响,“好!好极了!” 皇帝高兴不已,将军报直接递给了德贵,急于分享喜悦之情。 “平阳和老四,到了边境,第一仗便胜了。虽然还没有夺回那三座城池,但也算开了个好头!” 握着军报的德贵,扫了一眼,记住了上面的内容,然后笑容满面地朝着皇帝道贺。 “多亏陛下英明决断,选用贤能,才能一扫颓势!” “虽有决断,但到底还是平阳有对抗北域的经验,才会如此快变赢得转机。” 一连数日,皇帝收到的都是坏消息,好不容易有了一件好消息,心中宽慰不少。 “是呢,平阳公主如此骁勇善战,想必四殿下为其副将,定能获益良多。”德贵顺着皇帝的话说,又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四皇子身上。 想起近日让自己感到糟心不已的太子和老二,四皇子在皇帝眼中便越发显得顺眼。 皇帝略思忖,对德贵下令道,“这样,你一会儿去惠嫔宫中传话,朕午膳去她那儿用。” “是,奴才这就去。”德贵诶了一声,即刻赶往蒹葭宫传话。 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皇帝放下手头上的政事,起身准备往蒹葭宫去。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吩咐德贵道,“你去朕的私库,把那尊护国寺进献的青玉佛像带上。” 待德贵去私库取来玉佛,皇帝才领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去往蒹葭宫。 一行人途径御花园,听见了一阵略显凄凉的琵琶声,引得皇帝驻足。 德贵见状会意,冲皇帝俯身示意后,上前查看,很快回禀道,“陛下,是贵妃娘娘......在御花园中弹琵琶。” 皇帝闻言,微微蹙眉,还未开口,娴贵妃便抱着琵琶施施然地凑了上来。 见到皇帝,娴贵妃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而后俯身行礼,姿容袅娜。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略颔首,抬手示意娴贵妃起身,“爱妃免礼,天寒地冻,爱妃何故在御花园弹琵琶,若是冻着了,朕该心疼了。” 听见皇帝的关切,娴贵妃嘴角扬起一抹半含羞赧的笑意,虽她已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但保养得当,一颦一笑风韵犹存。 “回陛下,臣妾想起边疆战事未平,心中愁绪良多,便来御花园弹琵琶散心。” 娴贵妃黛眉轻皱,一语三叹,“不光是臣妾,诺儿也挂怀此事得很,想起边疆受苦的百姓,寝食难安,眼看都消瘦了。” 原本娴贵妃说自己挂怀边疆战事,皇帝还以为她终于有了些长进,眼界不再拘泥于后宫这一亩三分地。 再听她又提起二皇子姜诺,明面上说二皇子关心边疆战事,实则却是在提醒皇帝,二皇子只能干着急,不能任职差事,尽一份心力。 皇帝眼中刚刚浮现的柔情刹那散去,连带着面色都冷淡了许多。 “镇北军中有平阳和老四坐镇,西境军中才派去了钟家后人,轮不到老二操这份闲心。” 这番半点不顾父子情面的话,让娴贵妃面色发白,立刻开口想要再替儿子说些好话。 “是诺儿不够努力,没能替陛下分忧。但陛下,诺儿想要替父皇分忧之心,真心实意啊......” “老二若想替朕分忧,便该好好反省之前莽撞行事之过。他做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朕不过让他静思己过一段时日,便日日催着你来朕这里说好话。” 皇帝对娴贵妃的这套说辞,已经听得厌烦了,打断了娴贵妃的解释。 “行了,你也回宫吧。若你整日只记得帮你的儿子说情,朕便要好好考虑,将后宫交给你来打理,是否得当了。” 自从皇后薨逝后,皇帝还是头一回说出想要收回娴贵妃协理六宫的话。 娴贵妃抱着的琵琶仿佛变成了沉甸甸的石头,让她踉跄一步,被宫女搀扶住才没有跌倒。 这番威慑,让娴贵妃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侧身让出道路,深深蹲下身去。 “臣妾知错,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虽生厌烦之心,但到底顾念娴贵妃和自己多年的情谊,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领着宫人继续前行。 “娘娘,陛下已经走远了,奴婢扶您回宫吧......” 宫女半是心疼半是敬畏,扶住娴贵妃的手加了些力道,想要将她扶起来。 娴贵妃失魂落魄,由着宫女将自己扶了起来,眼神却还盯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看陛下去的方向,又是去惠嫔宫里吧?” 宫女心知肚明,近来后宫中,原本势弱无宠的惠嫔越发受皇帝宠爱,一月有大半时候,陛下都宿在了惠嫔宫中。 但这话,宫女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将头埋得极低,不敢应答半个字。 身边人的沉默,没能让娴贵妃消气,反而越发妒火中烧。 她忽然用力地将手中的琵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价值不菲的琵琶被砸在青石地砖上,立刻断成了两截。 “娘娘息怒——” 跟着娴贵妃的宫人,见状立刻跪伏在了地上,胆子小的甚至浑身发颤。 “贱婢,明明是人老珠黄的货色,凭什么和本宫抢陛下的宠爱?” 御花园中闲杂人等不少,娴贵妃的心腹嬷嬷害怕主子怒极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被 第433章 安静相伴 心腹嬷嬷苦口婆心的劝慰,娴贵妃到底听了进去。 她闭上双眼,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怒火,再睁眼,伸手将断掉的琵琶,从嬷嬷怀中接过去。 伸手摸着断裂处粗糙的痕迹,娴贵妃似乎安慰自己一般,重复着嬷嬷的话。 “不错,陛下是在乎本宫的,不过眼下用着老四,才会多看几眼那贱婢。” “本宫不能乱了方寸,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自说自话后,娴贵妃恢复了平日的冷傲,微微扬起下巴,喝令宫人。 “咱们回宫。” 跟着贵妃的宫人,闻言齐齐起身,跟随在主子身后返程。 娴贵妃朝着自己的宫殿走去,几步之遥外,瞥见了跪在一旁,面朝墙壁,避讳自己的御花园中的宫人。 想起自己刚刚失态的言行,娴贵妃眼中浮现出一抹厌恶,冲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会意,叫住两个力大的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跟着娴贵妃的脚步离去。 待一行人离开后,那两个太监对视一眼,立刻朝着跪在一旁的小宫女走去。 小宫女正准备起身,被两人一左一右提了起来,面露惊慌,开口求饶,“公公饶命,奴婢适才只是在附近洒扫,什么都没听见!\" 其中一个太监冷笑一声,拽住宫女的手越发用力,“听没听见什么不重要,算你倒霉,偏偏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露了面。” 两人环顾四周,确保没有人后,捂住小宫女的嘴,飞快地将人拖向了御花园深处。 片刻之后,扑通一声,御花园冰冻的湖面裂开一个洞,隐约有挣扎之声响起。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湖面恢复平静,两个太监结伴而出,袖口有被水打湿的痕迹。 “今年冬天比往年可冷多了。”其中一个太监一边拧着袖子上的水一边吐槽道。 另一个点点头,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可不是,我那儿还有主子赏的酒,一会儿回去,咱们哥俩儿喝两盅,去去晦气。” 两人闲聊着,快步返回贵妃宫中,丝毫没有才害了一条性命的样子。 ...... 蒹葭宫。 惠嫔接到德贵传来的消息后,便亲自到了小厨房,盯着他们做了一桌子午膳。 皇帝到蒹葭宫时,已过了约定的时辰。 但惠嫔什么也没问,行礼后上前亲手替皇帝解开披风,浅笑着挽住皇帝的胳膊,引他入座。 “近日天寒,陛下可要先喝碗汤去去寒?” 皇帝近来因四皇子的缘故,多来蒹葭宫歇息,才渐渐想起了当年宠幸惠嫔的原因。 这么多年,惠嫔除了眼尾多了几条细纹以外,似乎什么都没变,面对自己,永远不多话,总是静静地陪伴在左右。 从前,皇帝觉得惠嫔的性子太过娴静,不比其他妃嫔待自己热络,总觉得稍嫌冷淡。 如今却越发觉得,惠嫔这性子难得,能让他在蒹葭宫暂忘烦忧,静下心神。 “好,爱妃今日备了什么汤?才进蒹葭宫,朕便闻到了香味。” 皇帝由着惠嫔挽着自己,随口说起家常。 “今日有乌鱼蛋汤。不过是家常菜,陛下若在门口就闻到了,那定然是饿了。” 惠嫔亲手拿起汤勺,给皇帝先盛了一碗汤,“此汤加了茱萸,口味微辣,开胃驱寒。陛下请用。”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享用美食,很快便用完了午膳。 用完午膳后,皇帝拉着惠嫔的手,笑着开口道,“今日朕来,一是想送你个物件儿,二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东西和消息,想先要哪一个?” 惠嫔闻言扬唇一笑,“陛下所赐所予,无论什么定是极好的。不过臣妾好奇,想先听好消息。” “难得有你好奇的事。”皇帝拍了拍惠嫔的手,也没再吊她胃口,将镇北军打了胜仗的事告诉给了惠嫔。 “这可是刚送来的军报,你是除了朕,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惠嫔听见这个消息,眉眼立刻舒展开,笑容更加深切,却同时红了眼眶。 皇帝难得见到惠嫔如此失态的模样,并不觉得她失礼,反而伸手抹去了她眼角渗出的泪花。 轻声哄道,“这是好消息,怎得还哭了?” “陛下见谅,是臣妾失态了。”惠嫔忙抽出手帕,压了压眼角,似悲似喜。 “询儿头回上战场,臣妾虽支持他身为皇子该承担的责任,但身为母亲,这心里到底挂怀难安。” 惠嫔言语真切,尽显慈母之态。 “镇北军打了胜仗,那说明询儿至少没让陛下失望,臣妾这是喜极而泣。” 这番柔情以及将皇帝的心思放在心上的模样,让皇帝不由得心软许多,当着宫人的面,直接将惠嫔搂入了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你是询儿的母妃,更该相信他才是。而且有平阳看顾着,他不会有事的。” 惠嫔静静地靠在皇帝的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中的依赖溢于言表。 “臣妾相信长公主的才干,更相信陛下的选择......” 蒹葭宫的宫人见状,纷纷避开目光,敛声屏气,不敢打扰这一刻的宁静。 屋外,一个宫人不知内情,入内禀告,“陛下,娘娘,卢院判到了,可要让他觐见?” 皇帝难得的柔情被宫人打扰,本有些不悦,可听闻来者是太医,立刻紧张地看向了惠嫔。 “怎么宣了太医,可是你哪里不适?” 惠嫔抬起头,慢慢从皇帝的怀中直起身子来,“并无大碍,只是近来有些失眠,嬷嬷不放心,才叫了太医诊脉......” 皇帝闻言,立刻让宫人将卢院判叫进来,然后拉着惠嫔的手,语重心长道。 “嬷嬷做得不错,咱们如今都上了年岁,身子抱恙,该多注意才是。” 不多时,卢院判便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见到皇帝在此,忙上前行礼。 “臣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皇帝冲卢院判摆了摆手,示意免礼,语中略显急切。 “行了,快过来给惠嫔看看,到底有没有大碍。” 卢院判诶了一声,又赶忙起身,在皇帝关切的目光中,上前给惠嫔宁神诊脉。 第434章 猜忌起 l“娘娘是因忧思过甚,导致的心神不宁,夜难成寐。” 卢院判收起诊脉的用具,垂首禀告惠嫔的状况。 “微臣给娘娘开些安神的方子,调理一二便可改善。不过心病到底得心药医,还请娘娘平日放宽心些。” 皇帝听了卢院判的诊断,联想适才惠嫔喜极而泣的模样,越发感念她的慈母心肠。 “你先下去开药吧,若需贵重补药,便去朕的私库拿取。” 卢院判应声而退,惠嫔则起身行礼谢过皇帝的赏赐。 “臣妾谢陛下赏。” “不过是些药材,有什么可谢的。”皇帝伸手重新将惠嫔拉入怀中,轻声细语地说着贴心话。 不经意间,他又将惠嫔和其他妃嫔做了个比较。 若是娴贵妃,自己赏赐药材补品,她会坦然受之,不会特地谢恩,指不定还要趁机讨要些新进贡的稀罕玩意儿。 若是祥妃,她会先推却一番,只说自己用不上,不如分给后宫别的姐妹。 前者不知恩,后者又太小家子气,如惠嫔这般,知礼又顺心的,刚好。 如此作想,皇帝看向惠嫔的眼神越发柔情。 “朕知道你担心询儿。但若你在宫中身子抱恙,询儿便是大胜归来,也不会欢喜。你该顾好自己才是。” “陛下说得是,臣妾相信陛下和询儿,不会再如此了。” 惠嫔轻轻点头,看向皇帝的眼神中充满着信任和依赖。 此时,殿内宫人已经避让在外,只留了德贵一人侍奉在侧。 两人若交颈鸳鸯,提及四皇子,便顺嘴聊起了他从小到大的趣事,也算是隔空来了个彩衣娱亲了。 在皇帝的记忆中,少有姜询年幼时的模样,记住的大都是姜询从青州游学归来后,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模样。 近来,姜询行事越发稳妥,真正有了皇子的担当,皇帝对他年幼顽皮的记忆,便更加模糊了。 故此,聊到四皇子的童年趣事,大都是惠嫔在说,皇帝含笑听着。 “说起生病,询儿自幼便是个健壮的孩子,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病过。” 惠嫔提起儿子的时候,眉眼弯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舒适的温柔气质。 “有一回,他受了风寒,臣妾便日日不离身地照料。本以为悉心照顾下,询儿定能很快康复,结果这病却拖着,总是不断根。” 暖烘烘的室内,以及酒足饭饱后的满足,让皇帝不知觉便松懈下来,声音都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意味。 “哦?这是为何?” 惠嫔微叹了一口气,摇头失笑道,“后来臣妾才发现,那孩子为了能让臣妾日日守着他,不想太快痊愈,每日的药都只喝了一半,剩下的全倒在了花瓶之中。” 原本皇帝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听见这事的起因经过,忽然福至心灵,神思清明了不少,神情也变得认真许多。 自顾自说着话的惠嫔似乎浑然不觉,还在念着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臣妾险些错怪了太医,以为是他医术不精。发现真相后,太医也说,这治病的药,剂量和药性都十分重要,稍有偏差,病便迟迟难愈。” 惠嫔说完此事,笑着回望皇帝问道,“陛下您说,询儿小时候是不是太皮了些?” 剂量和药性,稍有偏差,病便迟迟难愈。 皇帝的脑海中,只余下了这句话,忽然联想到自己不久前,因战情怒极攻心病倒后,一连数日,都未痊愈的状况。 年岁越大,皇帝便越注重自己的康健,虽然还不至于向历代帝王一般开始追求长生之道,但也越发在意养身这件事了。 原本侍奉皇帝的孙御医因年事已高,已经致仕。 太医院之首院使又奉命在太后宫中随侍,皇帝这才从两个院判中选了一个,接替孙御医的差事。 太医院的两个院判,一个是任院判日久的陆院判,另一个是从军医一路升上来的卢院判。 虽然此前卢院判秘密参与了研制刮骨香解药一事,在给二皇子治伤时,也展露了难得坚韧有担当的品性。 但皇帝到底有些介意他的军医出身,觉得军医的医治手段难免粗俗了些,这才选了陆院判专职侍奉自己。 为何自己没有派人将陆院判的底细调查清楚,按理在自己龙体之事上,不该如此不上心才是。 “陛下,陛下?”惠嫔见皇帝有些出神,手搭在皇帝的胳膊上,轻轻唤了一声。 皇帝回过神,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勉强稳住心绪,拍了拍惠嫔的手。 “朕忽然想起,还有些要事没有处理。你记得听卢院判的话,按时吃药,朕改日再来看你。” 惠嫔闻言,没有拖泥带水地撒娇痴缠,直接起身行礼,恭送皇帝。 “是,臣妾恭送陛下。只是陛下您也才大病初愈,还请您也多顾及龙体,劳逸结合才好。” 皇帝点了点头,心思已然不在温柔乡之中,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德贵俯身避在一旁,待皇帝从自己身边走过后,才微微侧首,冲惠嫔轻轻点了点头致意,而后快步追上皇帝的步伐。 一路皇帝几乎没有停歇,赶回了御书房。 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德贵,“孙御医致仕后,陆院判是如何被选中来侍奉朕的?” “陛下您贵人多忘事,陆院判是太子殿下推举给您的。” 德贵笑意盈盈地回答,似乎没发觉皇帝眼神中的凝重,还满口夸赞着太子。 “孙御医致仕后几日,太子殿下来给您请安,说起入冬后旧疾复发,多亏了陆院判妙手回春,才免受了许多痛苦。” “太子,对,是太子。”皇帝眯缝着眼睛,经过德贵的提醒,慢慢回忆起来了此事。 太子推举的御医侍奉自己的龙体,恰巧在太子督战不力,要调换西境军时,给自己治病。 永宁县主开药方后,三日便痊愈的病症,陆院判却足足医了自己大半个月,都还没有彻底断掉病根。 因为此前军情急迫,皇帝并没有将生病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日偶然想起,细细追思,才发觉,这不起眼的一件小事,背后竟牵扯上了自己的太子。 第435章 怀疑的种子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微沉,耳边德贵还在说着父慈子孝的话。 “陛下身为君父,教子有方,太子殿下才会将您的事,事无巨细都挂在心上......” “怎么?你是收了太子什么好处,在朕耳边一直说他的好话?” 皇帝的话看似调侃,但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德贵闻言,剩下的话噎在喉头,似乎后知后觉才发现皇帝动了气,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皇帝身边。 “奴才多嘴,请陛下息怒......” 看着心腹太监诚惶诚恐的模样,皇帝的心绪更为低沉,天子之威一览无遗。 “你是伺候朕的老人了,一言一行更该慎之又慎。” “朕先恕你无罪,你来告诉朕,太子、二皇子、四皇子,这三个成年的皇子中,为何你平日提起最多的便是太子,还几乎说的都是他的好话?” 这番质问,其实毫无道理,身为奴才,德贵提起哪一个皇子,都万万不敢说半句不是。 至于说德贵平日提起最多的是太子,更是理所应当。 太子身为嫡长子,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二皇子和太子的年岁相差不少,太子比其他皇子多活了好几年,自然会被皇帝身边的人提及更多。 这些理由,皇帝平日必然一想便通。 但此时此刻,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平日种种的无心之举,在皇帝眼里,便也带上了诸多可猜疑之处。 德贵却并没有说最为真切的理由,而是开口,说了另一番解释。 “回陛下的话,奴才侍奉主子,自然想着多讨主子的欢心。太子殿下既然被陛下选为太子,自当是所有皇子中,最得陛下心意的皇子......” 德贵虽诚惶诚恐,但语速平稳,字句清晰,每一个字都说进了皇帝的心坎里。 “投其所好,奴才们自然会在陛下您面前,多多提及陛下您喜爱的人和事。” “投其所好,好一个投其所好。” 这番话说得也在理,皇帝并未生德贵的气,而是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如德贵所言,太子是自己选的,最得皇帝喜爱的孩子,又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继承大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满朝文武,在自己日渐年暮时,自然回想着谋求后路,讨好未来的继承人,看起来似乎是理所应当。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但皇帝此时疑窦丛生,便止不住又想起前不久弹劾永宁侯的奏折。 数量之多,如同冬日的雪花一般,堆积在御书房的案头。 不知不觉,太子已经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论年岁,论资历,似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朕是老了,却不是死了,更不是已经到了退位让贤、行将就木的时候! 皇帝怒从心中起,忽然起身,将案头上的文书奏折,尽数扫到了地上。 所有宫人见状,立刻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怒容。 离书桌最近的德贵,更是被书桌上的物件儿砸了个正着。 但哪怕额头被砚台一角砸破了皮,疼痛难忍,德贵也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未动。 甚至还敢壮着胆子开口劝说皇帝,“奴才知罪,不该惹陛下不快。陛下有什么气,都撒在奴才身上吧,您才病愈,太医说了,万不可再动肝火——” 德贵情真意切,抬起受伤流血的头颅,眼眶急得泛红,还不停地给皇帝磕头。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便是要了奴才的命也好,可千万别再伤着您自己啊!” 鲜血的刺激,让皇帝稍微冷静了下来。 他垂眸看向一头血的德贵,微微蹙眉,声音渐渐平稳下来。 “行了,朕又不是因为你才......算了,你先起来,去太医院治治伤。” 德贵侍奉皇帝左右,已有数十年之久。 适才皇帝虽然想起太子受群臣拥戴的景象便心绪难平,但并未对德贵的忠臣有多少猜疑。 特别在德贵不顾自己的伤势,甚至拿命相劝自己顾及龙头后,皇帝对他那点子迁怒也消失殆尽了。 德贵听皇帝的吩咐,先踉跄地起了身,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额头的血迹,却想要继续坚持侍奉皇帝。 “奴才皮糙肉厚,这点皮外伤不打紧。陛下您可有哪里感到不适,奴才这就给您去宣太医来。” “你皮糙肉厚不怕疼,朕看着碍眼。”皇帝没好气地睨了一眼德贵,一脸的嫌弃。 “你先去太医院处理好自己的伤,朕的话......一会儿你让卢院判来一趟,让他带上朕换了陆院判伺候之后的脉案。” 德贵闻言,诶了一声,用帕子捂着脑袋,似乎生怕碍了皇帝的眼。 叫来徒弟接替自己的位置,侍奉皇帝左右后,德贵忙朝着太医院跑了去。 到了太医院后,德贵才慢下脚步来,随便唤住了太医院的人,问道,“今日是哪几位御医当值?” 被唤住的只是个吏目,见来者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立刻垂首作答。 虽然吏目算起来,也是有品阶的官员,太监却是奴才之身,但官阶到底不如皇恩。 告诉德贵今日当值的御医后,吏目忍不住问道,“您这伤,我带您去处理一下吧?” 知晓今日当值太医没有陆院判后,德贵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冲吏目笑了笑。 “无妨,咱家自个儿去寻御医便是,您继续忙您的吧。” 德贵轻车熟路地寻到了正在忙碌着的卢院判,笑着和他见礼。 “卢院判,陛下宣召。” 卢院判闻声抬起头,见德贵一脸血的模样被吓了一跳,立刻凑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被卢院判按着坐下的德贵无奈,只能任由卢院判查看自己的伤势,嘴上解释道。 “这伤不妨事,只是被砚台磕了一下,咱们还是快些去见陛下吧。” “脑袋上的伤,再小也不是小事。” 卢院判对德贵这不顾及自己的模样十分不满,拿出了身为医者的派头,说教起来。 “您顶着这伤,也伺候不好陛下,且让我给您包扎一二,再去听命也不迟。” 第436章 与世隔绝的东宫 几日后原为西境军主副帅的苏家兄弟返京。 皇帝甚至没有在早朝上商议此事,便将他们和宇文家的兄弟一同贬了军职。 罚没为白身还不够,皇帝又以贻误重大军情为由,将四人打入了大牢。 最后的处置为何,皇帝没有告诉群臣一个结果,也无人敢在这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 只有苏家和宇文家的人坐不住了。 毕竟下狱之人,皆是他们集全族之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嫡系。 甚至两家的下一任家主,也该在他们之中产生。 求救的信即刻送入了东宫,到了太子妃和侧妃苏静安的手中。 “小姐,家里来了信。”苏静安的贴身嬷嬷拿着一封信,递到了她面前。 嬷嬷也是苏静安的奶娘,陪了她一辈子,只有两人在的时候便一直照旧称呼小姐,只有在东宫其余人面前,才会改称苏侧妃。 自从苏静安险些丢掉性命后,她便再也不奢求能得到太子的宠爱了。 她坚持让跟着自己入东宫的下人称呼自己小姐,也是想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因为侧妃的身份迷失了自己。 苏静安接过嬷嬷手中的信,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一眼,嗤笑出声,随手将信扔到一旁。 “知道我没了孩子,不仅不关心我的身子,反而给太子和太子妃送了一堆礼请罪。” “如今家里遭了难,才想起这东宫里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苏静安的眼底有些阴翳,未出阁前,她因是家中独女,也曾受尽宠爱。 直到嫁入东宫,经历这一些,苏静安才明白,自己从前再如何受宠,也比不了那两个能为苏家谋前程的兄长。 在自己命悬一线时,唯有三哥在乎自己的性命,而不是苏家的荣华富贵。 得知两个兄长锒铛入狱后,苏静安的心底甚至升起了一丝畅意。 但很快她将这种想法压了下去,起身让嬷嬷伺候自己换衣梳妆,好去面见太子。 从苏静安“小产”后,虽然身子慢慢调理好了,但人却失去了精气神,每日懒懒散散,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见苏静安终于愿意主动去见太子,欢喜地给她拾掇起来。 “小姐这就对了,您还年轻,宠爱迟早会有的。只要争一口气的劲还在,这日子就有奔头。” 苏静安慢慢抬起手,好让嬷嬷给自己穿衣,闻言自嘲一笑。 “只要太子妃在,我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贸然去夺太子的恩宠,无异于往刀口上撞。” 想起自己入东宫时,太子妃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苏静安就觉得心底发寒。 也是她从前蠢,竟然相信一个女人会善待和她分享丈夫的人。 但哪怕她差点死在太子妃的手里,她也不敢去向太子揭露太子妃的罪行。 只因太子妃出自太子的母族宇文家,于情于理,太子都不会向着自己这个并不受宠的侧妃。 嬷嬷帮苏静安打点好行装,听见苏静安丧气的话语,满是担忧。 “那小姐你现在去求太子殿下,会不会让太子妃再记恨上?” 苏静安冲着嬷嬷安抚一笑,“无妨。我的身份让我必须去开这个口,指不定太子妃现在,还和我同病相怜呢。” 事实果然如苏静安所料,她匆匆赶往太子的宫殿时,太子妃已经先她一步,在里面和太子说话了。 太子被禁足已有半月之久,皇帝一直没有下令解除他的禁足,但是在东宫内,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 太子自知,镇北军和西境军接连失利,让他在父皇面前已经落了下乘。 阻拦永宁侯接管西境军一事,更是让父皇对他产生了严重的不满。 所以太子被罚禁足后,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让自己的麾下给自己求饶。 而是就在东宫,每日老老实实地习武读书,重温起了未及冠时,和其他皇子一同求学的日子。 苏静安站在门口,等待宫人入内通传。 不多时,宫人便退了出来,示意她可以入内面见太子和太子妃了。 一入殿内,苏静安便老老实实地上前行礼问安,“妾身参见太子,参见太子妃。” “起来吧,你小产才恢复,不好好在自己宫里休息,出来做什么?” 太子瞥了一眼苏静安,随口免了她的礼。 话语看似关切她小产之恙,实际上,从苏静安小产后,他一次也没有去看望过。 就连补品一类都没有派人送去,还是太子妃关切地送给了苏静安不少药材补品。 不过那些东西,苏静安压在库房里,是万万不敢用的就是了。 苏静安攥紧袖中的手,维持着语气的平静。 “妾身无能,没能替殿下诞下子嗣,心中惶恐不已。” 借着袖子的遮掩,苏静安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胳膊上的肉,勉强挤出了几滴眼泪。 “本以为,好歹妾身的兄长还能替殿下分忧一二,却不想他们也让殿下失望了......” “你是说你的大哥和二哥?”太子闻言微微蹙眉,一脸莫名。 “他们不是还没返京吗?发生了何事?” 太子的话反而让苏静安愣住了,本来就是硬挤出来的眼泪挂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兄长从被罚为白身,再到被关入狱,前前后后已过去了好几日。 自己都收到了家里人送来求救的信,没道理太子却连半点音讯都不知道才是。 太子妃淡淡地瞥了一眼苏静安,这时才插话,解释了来龙去脉。 “臣妾便说,苏妹妹为何愿意离开自己宫里了。原来和臣妾一样,是为此事而来。” “殿下,陛下已经下令,夺去了苏家兄弟以及宇文家两位兄长的全部职务。除此外,还以他们贻误重大军情为由,将他们打入了大牢。” 太子妃看向太子时,换了一副忧思急切的面孔,顿了顿添言又道。 “这已经是两日前的事了。” 太子闻言大惊,太子妃提及的时日,恰恰是关键所在。 虽然他被罚禁足在东宫,但和自己的下属也并非全然切断了联系。 仔细想想,自己确实已有好几日没有收到下属递来的消息了,难怪对苏家和宇文家的遭遇一无所知。 要靠太子妃和侧妃家人以家书的形势,才得到消息。 第437章 卢院判传话 太子明白自己的处境后,没空先搭理太子妃和侧妃的请求。 而是急匆匆让东宫里的人暗中去联络在外的下属。 然而宫人皆一脸为难,下跪回话道,“殿下,陛下前几日加强了对咱们宫里的严禁。现在别说和外面传消息,就是一只鸟也难飞出去了。” “怎会如此?”太子心中大骇,这还是他成为太子这么多年来,第一回受到如此对待,难免有些焦急。 确定无法联络东宫外的下属后,太子在宫里急地来回踱步。 太子妃和苏静安坐在一旁,都装起了鹌鹑,不敢在此时开口,触太子的霉头。 忽然,太子瞥见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苏静安,想出了一个法子,对宫人下令道。 “你去趟太医院,就说侧妃小产后身子不适,要请太医。” “记住,只要陆院判来。” 宫人很快领命而去,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三人。 原本苏静安想着,自己依照家里的意思来求一求太子就好。 便是太子不肯,自己也出过力了,父亲想来也怨不得自己。 未料如今东宫似乎出了事,她被太子当作请太医的借口,自然不能先行离开,只好垂首无聊地绕起了垂在腿上的宫绦。 太子妃和太子夫妻一体,比苏静安更为担心如今太子的处境,也急得站了起来。 “殿下,既然家书得以传入,可否要臣妾修书一封,问问父亲,发生了何事?” “不可。”太子摇了摇头,一脸沉重否决了太子妃的提议。 “父皇对东宫加强的管束,却偏偏让家书晚了两日传了进来,便说明,父皇是有意让孤知道宇文家和苏家出事的消息。” 这段时日在东宫潜心读书习武,也并非半点用处没有,太子至少思虑沉稳了许多。 “宇文家是孤的母家,苏家更是众所周知追随于孤......孤若知晓他们出事,定会出手相助。父皇这是在试探孤。” 太子的猜测,让太子妃的脸色一白,心中微沉。 皇帝若有心要试探太子,便是对太子起了猜忌之心。 被父君猜忌,于太子而言,可是大忌,于宇文家而言,更是糟糕至极的消息。 见太子面色越发难看,太子妃也不敢在开口打乱他的思绪,只让宫人去沏了壶热茶来。 宫人依言而去,很快沏好茶送上来,给三位主子都倒上一盏。 热茶的气味飘散开,让浮躁的人心略微安定了些。 苏静安瞥了一眼茶盏,假意端起,借着盖子的遮掩,装了装样子,实则半滴茶水也没沾。 不过片刻,去请太医的宫人便匆匆返回,按照时辰,他至多才到了东宫门口。 果然,宫人一入内,便跪倒在了地上回话。 “殿下恕罪,奴才无能,被东宫外的守卫拦住了去路。” “守卫说东宫任何人不得离开,奴才只好托他们去请陆院判来。” 太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是,东宫外的守卫,都换了人?” “是,都面生得很,似乎是之前负责御前戍守的侍卫。”宫人垂首喏喏应答。 太子勉强沉住气,又等了一会儿,想着见到陆院判,应该能从他口中得到些关于父皇的消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太医院才来了人。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参见苏侧妃。” 卢院判入内,依次向三人行礼,提着自己的药箱慢慢起身。 太子认出了卢院判,也记得他给老二治好了伤,此后才升成了院判。 要说这里面,没有娴贵妃的手笔,他是万万不信的。 因对卢院判有顾忌,太子对他便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沉声问道,“陆院判呢,怎么来的是你?” 卢院判似乎对太子的冷淡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不慌不忙地回答。 “回殿下的话,陆院判前几日因为差事有误,已经被陛下撤职离宫了。” 太子放在案桌上的手闻言紧握成拳,瞳孔微缩,佯装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哦?之前陆院判给太子妃看过几回病,医术甚是精湛,此番孤才特意召他来给侧妃看病。他犯了什么事竟被贬了?” “这微臣便不知了,毕竟陆院判只在院使之下,微臣无权过问他的错处。” 卢院判淡淡地应答着太子的问话。 来了东宫半晌,说是苏侧妃小产后身子不适,他却连一句话都没跟苏侧妃说上,不由得有些无语。 “微臣听宫人说,苏侧妃身子抱恙,不知具体有何症状?” 见卢院判口中问不出更多消息,太子也不想打草惊蛇,便下令让宫人带着卢院判和苏侧妃到偏殿问诊。 到了偏殿,卢院判以要给苏侧妃诊脉为由,让东宫的宫人稍微避让了些。 余光扫了一眼离自己和苏侧妃有一段距离的宫人,卢院判才拿出了诊脉之物,一一放好。 苏静安想着自己的身子,有些担心卢院判会不会看出她小产有异,迟迟不敢讲手放上去。 卢院判见状,似乎看出了苏静安的犹豫,低声道,“侧妃不必担心,微臣知晓您并非小产。” 此话让苏静安心头一惊,她虽不知卢院判的底细,但见适才太子对他的态度,便知她和太子不是一派。 于是越发不肯让卢院判给自己诊脉,还强撑道,“卢院判真会说笑,东宫人人皆知我才小产,怎会如你所言并非小产?” 卢院判也不催促她,只是小声又提醒了一句,“微臣今日来,是受人之托。给您治鱼目胎之人,托微臣告诉您一句话。” 不顾苏静安眼神的变化,卢院判快速地将容晚玉托自己转达的话告诉了苏静安。 “太子救不了苏家,苏家家主需知道,在宇文家和苏家之间,苏家只会是弃子。” 说完这番话,卢院判也不再坚持给苏静安把脉,只是拿出了一张早就开好的药方给苏静安过目。 上面皆是益气补血之药,说是小产用也使得。 但有一味药在宫中并不常见。苏静安一眼便认出来,那味药是容晚玉之前给自己开过的。 那时因这药在太医院难寻,苏静安还特地托了兄长苏贡安在外采买,偷偷送入,所以她才记忆犹新。 第438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给苏静安诊完脉后,卢院判便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告辞了。 苏静安从偏殿缓步回到正殿,太子连多一眼都没有给她,便下了逐客令。 “苏家的事,孤知道了,你顾好自己的身子便是,这些事,孤自有决断。” 太子冷冰冰的话,让苏静安想起适才卢院判所言。 于太子而言,宇文家和苏家之间,苏家只会是弃子。 苏静安低眉顺眼,没有再为兄长多求一句,俯身行礼告退,“是,妾身明白。” 离开正殿,苏静安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去,途径通往东宫正门的路口,不动神色地望了一眼。 既然太子对苏家无情,那苏家何必对太子有义呢? 只望托给卢院判的家书,能尽快送到三哥的手中。 身负苏静安期盼的卢院判,先回到了太医院,按照苏静安的身体状况让人去抓了药送去东宫。 然后便一直呆在太医院忙碌着差事,直到御前侍卫苏贡安,以不慎挫伤为由,寻到了太医院求治。 “苏侍卫到里间来吧,我先给你看看伤势如何。” 卢院判和苏贡安对视一眼,引着他到了单独的隔间。 关上门后,卢院判从怀中取出苏静安亲笔写下的家书,交给苏贡安,“这是苏侧妃亲笔所写,明言了如今太子在东宫的处境,以及对苏家之事的态度。” 这一环接着一环,本就是容晚玉安排好的,苏贡安点了点头,将信贴身放好,又向卢院判郑重其事行了一礼。 “卢院判,不知我妹妹在东宫,如今怎么样了?” 卢院判受了容晚玉所托,对苏贡安还算和善,答道,“苏侧妃虽因此前的事损了根基,但永宁县主用药果断,并无大碍,只需慢慢将养。” “至于其他的,我也不过匆匆一眼,不能了解更多了。” 听闻妹妹身子根基受损,苏贡安用力地握紧了双拳,眼底露出一丝怨恨。 此事,虽是太子妃之举,但若非太子多年来对太子妃的纵容,太子妃也不会如此大胆对侧妃下这等毒手。 好在自己当机立断改投了明主,这才保住了妹妹的一条性命。 太子放弃苏家之举,倒是早被苏贡安料到了。 如今皇帝对太子起了猜忌之心,太子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除了和他有血缘之亲的宇文家,他不得不想办法相护,其余人只怕在他心中根本排不上号。 在太医院处理了自己故意弄伤的胳膊,苏贡安借伤告假,提前离开了皇宫。 从皇宫出来后,苏贡安在京都内热闹的几条街道兜了几圈,确保没有被尾随后,才绕到了石蕴堂对面的酒楼。 “苏公子,楼上请。” 掌柜的看清来人后,出面将苏贡安迎到了二楼的厢房里。 厢房内,容晚玉正在沏茶,见到苏贡安后,只是冲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 “苏大人,刚沏好的热茶,可要来上一杯?” 苏贡安如今有心要听容晚玉的指使,态度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后才落座。 “恭敬不如从命。” 容晚玉从容不迫地给他斟茶一盏,随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两人饮了一盏茶后,苏贡安先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县主您猜得没错,太子如今根本顾不上我们苏家了。” “执棋之人,有舍有得。”容晚玉缓缓放下茶杯,冲着苏贡安微微一笑。 “那么苏大人如今作何打算呢?” 苏贡安将苏静安写的家书从怀里拿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我愿意追随四殿下,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希望日后,四殿下能对我妹妹网开一面。”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苏贡安改投四皇子后,自然是相信如今局势下,四皇子比太子有更大的赢面。 四皇子若得势,那身为曾经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太子自然难逃一劫。 身为太子的侧妃,苏静安要想保全性命,苏贡安只能求得四皇子一个恩典。 “苏大人和苏侧妃当真是兄妹情深,这个条件,我可以替四殿下答应你。” 容晚玉认真地点了点头,应承下此事。 苏静安在这盘棋局中,可谓无足轻重,保住一个她来换取苏贡安全心全意的投诚,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她自信可以让姜询首肯此事。 这件事谈妥,苏贡安的情绪明显缓和了许多,看向容晚玉的眼神也隐含感激之情。 “多谢县主。不知县主您想要我从父亲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我一定尽全力让父亲道明。” “只要恭肃伯爵能看清眼下的局势,你从他的口中得到消息并不难。” 容晚玉没有先说自己所求,而是反过来,问了苏贡安一个问题。 “恭肃伯爵所求,不过是保全两个儿子。那苏大人您呢?” 这一反问,让苏贡安微愣,自己也想救出两个哥哥的话在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一时间间,苏贡安沉默下来,扪心自问,他难道当真想要让两位兄长活下来吗? 苏贡安和苏家的大郎二郎,是一母同胞所生,但年岁和两位兄长却差了不少。 从小到大,他一直羡慕两位兄长能够得到父亲和母亲的大半关注。 从前他以为是自己天赋不足,不能像兄长那样,足够优秀让父亲托付苏家的未来。 可随着年岁渐长,苏贡安才明白,自己和兄长差的不是什么天赋。 他们之所以能堪大任,不过只是运气好,比自己早几年出生罢了。 苏家虽有伯爵之位,但代代相传,实权渐失,只剩下了一副光鲜亮丽的空架子。 直到恭肃伯爵巴结上了太子,让两个儿子投入太子麾下,接管了西境军,苏家的日子才得以好转。 培养出两个能担大任的儿子,恭肃伯爵已经倾了全族之力。 苏静安身为唯一的嫡女,还有婚嫁的价值可谋,恭肃伯爵待她,也足够宠爱。 唯独苏贡安,在这二十多年的生涯里,既不得父母宠爱,也不得苏家看重。 哪怕跟在太子身边,也不过像个侍卫一般,做些不重要的琐碎之事。 如果两个哥哥没了......那父亲和苏家,便只能依靠我了吧? 第439章 难堪大任 容晚玉看着眼底浮现挣扎之色的苏贡安,并没有开口催促。 借着低头饮茶的空挡,容晚玉掩去了眼底的了然之色。 姜询离京前,告诉容晚玉,若宫中有什么事,可以让苏贡安帮忙。 但紧跟着,姜询还交给了容晚玉一个任务。 “苏贡安虽是为了妹妹才背叛了太子,但两姓之臣,到底为人所轻。苏贡安此人能否堪当大用,你寻机可替我,试探一番。” 为求从龙之功,更换阵营也是常见的事。 就像容束,曾经也是太子的拥趸,在了解到太子私下所为后,为求官途稳妥,他也抽身,转变为了不折不扣的保皇党,只听皇帝之令行事。 但苏贡安和容束的选择,又不大一样。 容束说到底,信奉得是中庸之道,他自知容家家底单薄,自己能官至二品已是祖坟冒青烟。 所以对于澧朝换代后的机遇,并不强求,只想安安稳稳地坐好自己的户部尚书之位。 而苏贡安,背叛太子的起因看似是因为妹妹在东宫受了委屈,但实则,也和他追随太子多年的际遇有关。 如果苏贡安在太子麾下堪当大任,他还会不会为了妹妹背叛太子,还是两说。 容晚玉向苏贡安抛出的问题,正正好切中了他心底的晦暗之面。 果然,在苏贡安一番挣扎之后,他还是没忍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吐露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手足之情,我自然想顾及。但两位兄长追随太子多年,只怕也不能如我一般抽身。” 苏贡安没有直视容晚玉的眼神,语气越来越坚定,仿佛在说服自己。 “若他们活下来......父亲未必会愿意让苏家追随四殿下。” 容晚玉的眼眸澄澈如湖水,羽睫扑闪,轻轻点头,“苏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烦请苏大人回家后,向恭肃伯爵问出,太子在平遥城,藏匿私兵的具体位置所在。” 苏贡安原本还在自己放弃骨肉至亲的选择中自愧,听到容晚玉的话后,他震惊的抬起头,瞬间将两位兄长的事抛之脑后。 “太子......藏匿私兵?这消息可当真?” “真假与否,苏大人只需回家向你父亲,提及平遥城,便可知晓。” 容晚玉除了地点,没有向苏贡安透露更多消息。 虽然依照眼前的形势,恭肃伯爵背叛太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容晚玉也要做好事事有万一的准备。 若恭肃伯爵和苏贡安不同,是个忠心耿耿的硬骨头,那计划便需变动一二了。 苏贡安被这一消息冲击得愣神半晌,太子窝藏私兵,若被皇帝知晓,那无异于谋逆之罪。 而永宁县主让自己去问父亲,私兵所在的具体位置,便代表苏家也参与了此事。 联想前后,苏贡安在大冷天,背后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如今眼看苏家要被太子放弃,皇帝对太子又态度不佳,若皇帝知晓太子有藏兵之举,那只怕追随太子之人都难逃一劫。 “我现在就回府,立刻向父亲查明此事。有任何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来禀告县主。” 见苏贡安有被震慑到,容晚玉没有再留他喝茶,目送他起身离开。 只是在他踏出厢房前,容晚玉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让苏贡安无法不动心的话。 “只要苏大人能说服恭肃伯爵易木而栖,四殿下定然会记住苏大人的功劳。和太子不同,四殿下可托重任之人,眼下还并不多。” 苏贡安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回身冲容晚玉躬身一拜,“多谢县主提点,县主放心,我苏贡安定然不负您和殿下所托。” 送别苏贡安后,容晚玉独自在酒楼里又坐了一会儿。 不多时,门被人从外直接推开。 十八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关上门后,坐在容晚玉身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渴。 容晚玉对此见怪不怪,只是依旧盯着十八的一举一动看了半晌。 实在是十八这张魅惑至极的面孔配上她的言行举止,让人容易产生一种割裂之感。 “看什么呢,我脸上沾什么脏东西了?”十八被容晚玉的眼神看得发毛,一脸莫名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容晚玉默默收回视线,脸不红心不跳道,“没有,日常欣赏十八姑娘的美貌罢了。” “啧,油嘴滑舌。”十八睨了一眼容晚玉,嘴角却高高翘起,显然对这等肤浅的吹捧十分受用。 “明日一大早,我们的人便要给殿下送信去,你若有什么要转达的,现在就快给我。” 姜询虽然身在边疆,但毕竟不是主帅。 和北域作战的大半压力都还是由平阳长公主扛下了,姜询甚至还有空闲了解京都这边的消息。 从姜询传回来的信中,容晚玉了解到,阿月和塔姆亚针对北域军队所用的硕金丹研制的破解之法,果然有奇效。 刮骨香被破解一事,至今澧朝都还瞒得严严实实。 硕金丹和刮骨香同出一脉,因此,金决也没有想到澧朝更换主帅后,攻打凶猛无比的北域军队,有了突破之法。 这才大意之下,让换了主帅的镇北军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除此外,乞罗也改头换面,以随侍的身份跟在姜询身边,暗行军师之职。 塔塔洛本就是北域最强大的部族,乞罗身为塔塔洛此前首辅一般的存在,对北域的局势可以说是了然于心。 有他在姜询身边提点,姜询再以自己之口转达给平阳长公主,对抗北域大军便变得更加轻松了起来。 容晚玉铺开纸笔,略思索了一番,而后平稳落笔。 信中,她没有提及京都的局势,十八身为姜询藏在暗处的情报网之首,自然会事无巨细相告。 容晚玉将钟家接任西境军一事略作提及,重点还是放在了眼下查找太子藏兵一事上。 信中提及苏贡安有言,“此人心胸狭窄,难顾全大局,急利之心尚可一用,难堪大任。” 将信写好后,容晚玉递给十八,又拜托了她一件事。 “麻烦十八姑娘,近日派人盯着恭肃伯爵府的一举一动。” 十八接过信,放入怀中,伸了个懒腰,“知道了,放心吧,苏家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来告知你的。” 第440章 一家遭难百家欢 恭肃伯爵府。 苏贡安行色匆匆往家里赶,沿途有下人朝他行礼问安,他也没空顾及,目不斜视,问清了父亲眼下所在,直奔而去。 伯爵府世代相传,虽占据了京都最好的地段,但内里的装潢已略显陈旧。 不少有破损之处,多用了金饰修嵌,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富贵之气,这和苏家祖辈发家史倒是不谋而合。 开国时,新旧两朝更迭换代,苏家家祖本只是澧朝开国皇帝麾下的一个大头兵,靠着沿途搜刮狠狠赚了一笔,由此发家。 可以说,苏家的发迹便是建立在搜刮寻常百姓家财之上的,代代相传下来,比起其他武将世家,便多了一份暴发户的气质。 “儿子见过父亲。” 苏贡安大步走入恭肃伯爵的书房,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 正在逗鸟的恭肃伯爵闻声转首,将手中的麦穗扔进鸟笼里,单挑起一侧眉毛,“这时候你不在宫里当差,回来做什么?” 原本苏贡安以为,父亲定会因为两位兄长入狱而急切非常,未料回家看到的是如此景象,犹豫片刻问道,“大哥和二哥如今还在狱中,父亲您难道不担心吗?” 恭肃伯爵嗤笑一声,用帕子擦了擦手,随手将帕子扔到一旁,“要不说你到底年轻,没有你两个哥哥沉稳呢?咱们苏家和太子那是什么关系?陛下眼下是在气头上,待陛下消了气,太子自然会为你哥哥们求情。” 求情?苏贡安在心底一笑,面上却怀悲愤之色,从怀里掏出苏静安亲笔写下的家书,递给了恭肃伯爵。 “父亲,这是妹妹想方设法递出来的消息。太子殿下如今恐怕是自身难保,更遑论相助咱们了......” 恭肃伯爵闻言一愣,对苏贡安的话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你说什么胡话呢,太子殿下深受陛下看重,如今不过是一时之困罢了。” 看着儿子手中的信,恭肃伯爵有了不好的预感,迟迟不愿打开,自说自话。 “就像此前二皇子也被关在宫中一般,不过是让他读了几日书,陛下便消气了,何况是太子?” 苏贡安懒得多言,直接将信拆开,展露在了父亲的面前。 借着卢院判的纸笔,苏静安匆匆写下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笔记稍显潦草,更显得东宫眼下的形势不稳。 “父亲容禀,女儿已将两位兄长之难告之殿下。但如今东宫防守森严,殿下处处受限,恐难顾及此事,万望父亲保重。” 短短的一句话,让恭肃伯爵的双目圆睁,一把扯过信纸,盯着不放,嘴上喃喃,“怎会如此......” 苏贡安见父亲终于知道是事态紧急,跟着叹了一口气道,“妹妹说得没错,陛下确实加强了对东宫的防备。连守卫都换成了原本在御前当差的侍卫。” 提及此事,苏贡安苦笑一声道,“陛下知晓我们苏家和太子向来交好,此番换防,连我都特地避开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恭肃伯爵急切之下,一股脑地责怪起了苏贡安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平日你跟在太子左右,也不知道多帮你两个哥哥说好话。他们可是咱们苏家的顶梁柱!” 面对这无端的指责,苏贡安心中憋屈,但一如既往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还想反过来劝说父亲冷静些。 “父亲,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咱们得想办法明哲保身才是......” “什么明哲保身?你懂个屁!”恭肃伯爵半点听不进去苏贡安的话,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咱们苏家能有今天,那就是富贵险中求!太子是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帝王,岂能因为眼前这点小小风波,咱们就乱了阵脚?” 一对儿女的表态,都没能让恭肃伯爵改变心意,他坚称太子没有示意,苏家便不能轻举妄动。 见父亲态度如此坚决,苏贡安想要问的事便也不好开口了,只能沉默以待。 恭肃伯爵转眼看见闷声的苏贡安,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唉,要是下狱的不是你两个哥哥,就好了。” 这句话仿佛一根针,扎进了苏贡安的心中。 入狱的不是哥哥就好了?那是谁对苏家不是一种损失,难道是自己吗? “行了,你先下去吧。办好自己的差事,别的别瞎操心。” 恭肃伯爵背过身,没有注意到苏贡安眼中的震惊和愤懑。 苏贡安紧握的拳头,发出骨节错位的脆响,他到底压住了想要质问父亲为何如此不公的念头,低声告退。 “是......儿子告退。” 恭肃伯爵府发生的一切,很快便通过十八传入了容晚玉的耳朵。 彼时,容晚玉正在石蕴堂教卢清和医术,听了十八转述的消息后,有些讶然和无语。 “本以为,恭肃伯爵许是个硬骨头,没想到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蠢材。” 十八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若还想着追随太子,那咱们怎么办?” 容晚玉擦去手上摆弄药材后留下的碎渣,思忖片刻道,“不急,左右在牢中受苦的是恭肃伯爵的一双宝贝儿子,他迟早会心急的。” 拉拢一个有坚定信念的人和拉拢一个病急乱投医的人,自然大为不同。 苏家这步棋,有苏贡安在,便还在计划之中。 太子连带着宇文家和苏家的变故,除了容晚玉等人,二皇子一派自然也少不得万分关注。 就连此前被皇帝训斥过,安分了一阵子的娴贵妃,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娴贵妃将二皇子叫到宫中,眼眸发亮,“诺儿,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 二皇子也一脸兴奋,“儿臣明白母妃的意思。只是如今父皇对儿臣也爱答不理,这可如何是好?” “傻孩子,得到你父皇的喜爱,自然重要。但若能托付澧朝的皇子只剩下你一人......” 娴贵妃想起这样的场景,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潮澎湃。 “那便是你父皇不喜,不也没得选择了吗?” 第441章 见缝插针 娴贵妃的话,让二皇子也想象起了,日后没了太子和老四的景象。 光是想象,没了从小事事压自己一头的太子,以及没了越发油滑跟个泥鳅似的老四,二皇子便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不过二皇子和太子相争多年,也知晓太子在朝廷中盘根错节的势力,难免有些信心不足。 “此番虽父皇对大哥有气,但大哥到底不过是督军之责,镇北军和西境军失利他顶多也只是失察之罪。真能凭此彻底扳倒他吗?” “询儿这你就不懂了,母妃同你父皇相伴多年,自然了解他的心思。” 娴贵妃笑得十分自得,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若只是因为失察之罪,你父皇必然不会对太子软禁至此。你可知前不久,太医院的陆院判被革职了?” 二皇子不知为何母妃忽然提及太医院,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儿臣不知,这和太医院有什么关系?” “那陆院判是太子的人。”娴贵妃久居后宫,而太医和后宫妃嫔交际不少,她对太医院自然也了解颇深。 “前脚,陆院判才被革职,后脚东宫就换了守卫。而被革职的陆院判,才接任照养陛下龙体之职不久,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必然有联系。” 太医负责照料父皇的身体安康,太医出了问题,自然和父皇的龙体有关。 二皇子联想前后,心里难免一惊,不敢相信太子会有对父皇下毒手的心思。 之子莫若父母,娴贵妃一眼便看出了二皇子的心思,轻笑着点拨他道。 “太子对你父皇如何,咱们无需深究。只要让陛下以为,太子有不臣之心,才能兵不血刃。”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皆下定决心,此番是压制太子的绝佳机会,一定要把握住才行。 “你私下去找田首辅商议此事,他定然会有万全之策。” 指点完儿子后,娴贵妃也没闲着,想了想,让嬷嬷去寻了几样贵重的礼物带着,自己去了祥妃宫里。 娴贵妃自诩是后宫第一人,祥妃入宫后,她多番拉拢,看中的也不过是祥妃背后的田首辅。 只要能向田首辅示好,让他全心全意地帮扶自己的儿子,娴贵妃对祥妃这个分走皇帝宠爱的新人示好,也不是不能忍受。 何况,生完孩子后,祥妃不知为何近来失去了皇帝的宠爱。 娴贵妃带着礼物去看望她,心中的气儿便更顺畅了些。 如此也好,祥妃没了陛下的宠爱,便会更看重自己这个贵妃的好意,如此,才能更好地拉拢田首辅。 满怀雄心壮志的娴贵妃,兴冲冲地到了祥妃的宫中,却先被宫里的变化惊讶了一番。 之前她每回到祥妃宫里,总能看见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色,便是隆冬时节,祥妃也能想办法让宫中如同春景一般繁茂。 娴贵妃在后宫,见过不少女子求宠的手段,自然也知道祥妃此举是为了配合她福星临世的造势。 但今日来,娴贵妃却见祥妃宫里一派冷清之景,甚至地上还有不少积雪未扫,和往日景象相差甚远。 娴贵妃正满心狐疑,祥妃身边的大宫女才姗姗来迟接见,“奴婢见过贵妃娘娘,不知娘娘今日突然来访,有失远迎,还望娘娘见谅。” “无妨。本宫也是想着许久没来见祥妃妹妹和七皇子,顺道来看看。” 有心拉拢示好,哪怕对着宫女,娴贵妃也扯出了一副笑脸。 “你家娘娘在做什么呢?可方便?” 大宫女闻言神情略有迟疑,不过顾及娴贵妃的身份,还是将人迎了进去。 一边走,一边回答着娴贵妃的话,“我家娘娘近日不大爱出门走动,几乎都在宫中歇息......平日娘娘便只和您交好,还望您多和娘娘说说话。” “我和你家娘娘亲如姐妹,自当该多多走动。” 娴贵妃对宫女的话有些莫名,但面上依旧一派和善,跟着她很快到了正殿。 大宫女唤来别的宫人给娴贵妃奉茶,请她稍作歇息后,便去了寝殿通传。 结果这茶,娴贵妃一喝便喝了小半个时辰,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便是她有心要拉拢祥妃,但也不是能容忍祥妃对自己蹬鼻子上脸的。 没生七皇子的时候,祥妃好歹还是个识趣的性子,万事也知道以自己为先。 如今不过给陛下添了个儿子,难道就想着母凭子贵,可以在这后宫横着走了? 娴贵妃心中闪过种种猜测,面上的神情越来越沉重,伺候她的宫人见状,连添茶的动作都更为小心了几分。 “让贵妃娘娘久等了,还望娘娘恕罪。”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祥妃才一身素衣姗姗来迟。 循声望去,娴贵妃看见祥妃这寡素的装扮后,惊讶到连此前的不满都抛之脑后了。 只见祥妃穿了一身厚厚的冬衣,浑身上下几乎只有素白色,晃眼一看,还以为披麻戴孝,甚是不吉利。 在宫中,是绝对禁止穿一身素白衣裳的,祥妃对此不该不知才是。 除了穿衣,祥妃的头发也没怎么打理,看着甚至有些枯黄,连发髻也没挽,只是用发带束在了脑后,额头还带了一个毛茸茸的抹额,似乎格外畏寒。 “咱们姐妹,何必如此见外。” 娴贵妃笑着伸手去扶祥妃,触及她皮肤的那一刻,忍不住一缩,仿佛摸到了一块寒冰。 祥妃见状,也知为何,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缩回袖子里,冲着娴贵妃笑了笑。 笑容中满是疲惫,“让娘娘见笑了,自打生产完,嫔妾的身子便是如此,格外畏寒。” “不妨事,不妨事。女子生产,本就不易,妹妹又是头一遭。等下一回,有了经验,便会好上许多。” 娴贵妃心里越发奇怪,但嘴上依旧只作亲切的安慰。 却没注意到,祥妃在听见她提起之后还有机会产子后,眉头一蹙,流露出转瞬即逝的厌烦。 待祥妃入座后,娴贵妃看着她一反常态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 “妹妹如此,没请太医看看?” 第442章 四面楚歌 “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话罢了。” 祥妃神色淡淡,似有几分厌倦之色。 “太医们见过的生产女子无数,说来说去,也只是一句放宽心,无大碍。” 娴贵妃自己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但她生产时顺顺当当,对祥妃并不能感同身受,因此只是笑笑,说些场面话。 “妹妹都说了,太医们见多识广,想来妹妹也并无大事,别自己吓自己……” 话音未落,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小儿啼哭之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祥妃原本就疲惫不堪的神色瞬间冷到极点,焦躁不安地冲着宫人大喊道,“奶嬷嬷呢?他为什么哭!让他闭嘴!” 忽然的大喊把娴贵妃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去安抚祥妃的情绪。 “是七皇子哭了吧?孩子还小,饿了就哭是常事,妹妹别着急……” “七皇子,七皇子,所有人都盼着他落地。” 祥妃晃晃悠悠地起身,咬牙切齿地盯着哭声所在的方向,仿佛那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而是什么仇人。 “好似我只是一个让他出世的工具一般,从我入宫前,便要听着他们日日耳提面命,说我日后是定要诞下皇子的……” 这番话落入娴贵妃耳中,察觉到其中似有隐秘,她好奇心起,正待试探问询一番,忽然从偏殿走进来一个嬷嬷。 那嬷嬷生得一张古板面孔,看着格外严厉,一脸褶皱,一看便知有些年岁了。 她露面后,那头七皇子的哭声也消下了,嬷嬷走到娴贵妃面前,冲她一拜。 “贵妃娘娘见谅,我家娘娘身子抱恙,太医说了不便待客。今日,还请娘娘先回吧。” 娴贵妃哪里被一个宫人下过逐客令,闻言眉毛一竖,正想斥责这不懂事的老嬷嬷几句,却被自己的贴身嬷嬷轻轻扶住了胳膊。 “这是常嬷嬷,田首辅特地送入宫照顾祥妃的。之前是田首辅之子的奶嬷嬷。” 娴贵妃奉命掌管六宫,她的心腹自然对六宫之事也了如指掌。 从宫外来了新的嬷嬷这种事,自然瞒不过娴贵妃的心腹嬷嬷,她知道主子有意巴结田首辅,故此低声提醒。 果然,娴贵妃闻言,面色硬生生地转怒为笑,“原是如此,那今日本宫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妹妹。” 不仅就这样离开了,还示意自己人偷偷给那常嬷嬷打赏了一包银子。 “我家娘娘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祥妃,嬷嬷入宫照拂祥妃辛苦,这是我家娘娘的一点心意。” 常嬷嬷并未推辞那包银子,只是收下后依旧是一副板着脸的模样,淡淡谢恩。 “贵妃娘娘仁厚,我家娘娘自然也感念贵妃娘娘的厚待。” 常嬷嬷让宫女好生将娴贵妃送了出去。 她耷拉的眉眼,注视着娴贵妃一行人离开后,忽然转身,高高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祥妃的脸上。 阖宫上下,看着一个奶嬷嬷掌掴宫妃,竟然无一人敢阻拦,皆垂目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而被打的脸偏向一边的祥妃,也没有半分怒意,面上无悲无喜,似乎没觉得痛一般。 “娘娘,这一巴掌,不是奴婢要以下犯上,而是老爷赏给你的。” 常嬷嬷当真是半点没留力气,祥妃的脸眼看着红肿了起来,她却只是慢慢地收回了手。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指的是田首辅,也是祥妃的叔父。 “您说得也不错,所有人都盼着七皇子出生。最重要的这也是老爷所期,只要娘娘好好照顾七皇子,日后自会荣华富贵不尽。” 常嬷嬷见祥妃依旧不言不语,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便冷冷开口警告了一句。 “只要娘娘像从前一般,听老爷之命行事,总会有机会见到您的母亲的。” 听见嬷嬷提起自己远在宫外的母亲,祥妃的眼珠才转动了起来。 到底,祥妃还是微微闭上了双目,低下了自己的头,“我知道了,嬷嬷教训的是。” 娴贵妃才从祥妃宫中出来,另一头,二皇子却是才等到了田首辅相见。 两人依旧,约在了二皇子名下的茶楼相见。 一照面,田首辅便笑着冲二皇子行礼道,“臣知道殿下唤臣来的用意,臣也正好有一良计,想要献给殿下。” 二皇子招揽了田首辅也时日不短了,但除了一开始南下巡田之际,田首辅帮自己除掉了碍眼的迟不归,再后来,似乎也没对自己出什么主意。 思来想去,二皇子只能想到,此前两人在对待容晚玉一事上产生了分歧。 田首辅想要将容晚玉除之而后快,彼时二皇子却想设法迎娶容晚玉,谋求她身后的势力。 如今,自己的计划未成,眼看不日便要迎娶容沁玉为正妃了,父皇对自己的态度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二皇子自然不愿再得罪了田首辅这样大的助力。 “本皇子便知道,田相向来是料事如神。” 二皇子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给田首辅亲手斟了一盏茶。 “还请田相知无不言,本皇子洗耳恭听。” 此前两人相见,二皇子待田首辅,也是这般礼遇有加。 田首辅之前还会推辞一二,言之不妥,如今却是坦然受之,饮下了那杯茶。 “太子较之殿下,年长许多,多年来位居东宫,可谓占据天时地利人和,陛下如今,难得对太子动怒,正是殿下您一击毙命的好时机。” 二皇子闻言先点了点头,再又苦笑一声。 “田相所言极是。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要如何做,才能让父皇对太子彻底厌弃呢?” 田首辅闻言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低声道,“殿下可知,何为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是何意,二皇子自然知晓,只是不知田首辅此计的把握何在,也压低了声音追问了一句。 “自然知晓,只是楚歌何解?” 田首辅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告诉了二皇子一个如平地惊雷一般的消息。 “镇北军和西境军之所以大败,是因为兵力不足。而这短缺的兵力,便藏在太子手中。” 第443章 东宫流言 镇北军的大败,早在田首辅的意料之中。 他和金戈亚的少主金决暗中联手日久,靠着刮骨香在澧朝种下毒瘤,收获了大量银钱。 除此外,他也见识了金戈亚圣母用药之神,再和他里应外合,打镇北军一个措手不及,自然可胜。 但田首辅未料到的是,北域大军对抗镇北军赢得如此容易,更没想到硕国会横插一脚,西境军还败在硕国军队的手中。 直到他收到了金决传来的秘信,才得知了真相。 金决坐镇北域大军,指挥北域大军对澧朝镇北军发动突袭。 一举得手后,接连几战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便是金决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他根据战局反馈,这才发觉,和自家大军对抗的镇北军,人数远远不足此前所了解的十万之数。 至少少了两成的士兵,并不在镇北军中。 一开始金决以为是镇北军有后手,想要示弱再进行反扑。 可一连拿下三座城池后,他才发觉其中异样。 听田首辅说太子藏匿了镇北军的士兵,化为己用,二皇子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这可是谋逆之罪,何况他已是太子,何必如此作为?” 田首辅对二皇子的天真有些嗤之以鼻,但面上却循循善诱。 “殿下可知,太子已做了多少年的太子?” 见二皇子面露沉思,田首辅的嘴角微微翘起,似叹似讽。 “原本,皇子及冠后,便该出宫开府。但陛下却以骨肉之情为由,将您和四皇子依旧留在宫中。” “不仅如此,这么多年来,陛下让殿下您也沾手了不少政事,如今更是连四皇子,都染指了只有太子才有权过问的兵权。太子如何不必如此作为呢?” 田首辅的反问让二皇子哑口无言。 细细回想,他之所以这么多年能和太子斗得有来有往,也正是因为父皇的默许让他看到了希望。 自己和太子相比,不过是差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身份。 如今皇后早去,父皇不愿再立皇后,将后宫交给了母妃打理,自己和太子相差更是微末。 父皇态度的暧昧,两个弟弟越发日盛的势力,如此紧紧相逼,太子心起异心倒也不足为奇了。 二皇子沉默片刻,又问道,“那田相可知太子到底藏兵多少,又在何处?” 田首辅摇了摇头,他知晓此事,也是因为金决传信。 北域至此山高路远,又要避忌被澧朝人发现端倪,田首辅也不过近日才接到消息,哪有时间去探查详情。 他知道二皇子是疑心这消息的真切,但消息来源是万万不能告诉二皇子的,只能利用二皇子对太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再开口相劝。 “殿下不必忧心。咱们不必涉事太深,只需让流言传入东宫便可。” “什么流言?”二皇子虽然心存疑虑,但也知道此番机会难得,不肯轻易错过。 田首辅见二皇子动心,眼眸微闪,开口道,“陛下有意改立太子的流言。” ...... 几日后,东宫。 自从向太子开口为娘家求情无果后,苏静安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了自己的宫里。 如今东宫成了只进不出的地方,阖宫上下人心惶惶,要不是有太子和太子妃坐镇,只怕早已是流言四起了。 嬷嬷给苏静安端来了卢院判开的药,黑黢黢的一大碗,苏静安看着便皱起了眉头。 “良药苦口,小姐且忍一忍,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苏静安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何况自己是在鬼门关边上走过一遭的人,自然更加惜命。 她屏住呼吸,端起药碗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苦得她舌头发麻。 从她知道自己怀孕有异后吃过的苦楚,每一笔账她都记在心里,算在了太子妃的头上,连太子也一并被她记恨。 喝完药,苏静安正吃着蜜饯压嘴中的苦味,贴身宫女忽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嬷嬷见状,立刻横眉训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贴身宫女脚步闻言一顿,但面上的急切不减半分,行礼后,上前低声将自己才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听闻,陛下有易太子的打算......小姐,那咱们可怎么办啊?” “胡说!太子是嫡长子,向来受陛下宠爱,怎可能会......”嬷嬷闻言一惊讶,先开口否认了宫女的话,并出言斥责。 这等诛心之言,若是传入太子或者太子妃的耳中,那自家小姐可当真是前途无望了。 不同于嬷嬷的反应,苏静安虽也吓了一跳,但却很快回过神来,甚至还有些兴奋。 “你这消息,哪里听来的,可确切?” 顶着嬷嬷明显不赞同的目光,贴身宫女垂首喏喏道,“奴婢是从后厨听来的,但如今东宫上下都在传这件事......想来是有几分可信的。” 苏静安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宫中来回踱步,最后一拍手,吩咐宫女道,“你现在就去正门口,说我的药喝完了,要请太医,让侍卫去一趟太医院。” 宫女听命,提起裙摆便往外走,嬷嬷想要拦都没拦住。 看着快步离去,立马没影的宫女,嬷嬷跺了跺脚,回身去劝苏静安。 “小姐,您如今已是东宫侧妃,若太子被废,您也难有好日子,怎么您还高兴起来了呢?” 嬷嬷是看着苏静安长大的,自然看出了她喜出望外的神情,实在是有些糟心。 苏静安嘴角上翘,几乎抑不住笑,难得心中的郁结之气有了些疏通之兆。 “我是侧妃不假,若他一直是太子,我兴许还难解这身份。但若他不再是太子,我要和一个庶人和离,难道还不简单?” 想起日后可以拜托在东宫坐牢一般的日子,苏静安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太医院内,卢院判知晓东宫的侧妃要请太医,便知其意,立刻提着药箱相赴。 此时的东宫,因为那起流言,已是乱作一团,根本无人在意侧妃召见太医之举,毕竟侧妃小产,人人皆知。 第444章 烤栗子 姑娘,卢院判送来的信。” 秋扇从门房处拿到信,便匆匆赶回了玉雨苑,呈给了容晚玉。 玉雨苑内,丫头嬷嬷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容晚玉披着一件薄袄,和妹妹容秀玉围坐在火炉前,正烤着栗子吃。 容晚玉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将刚剥好的栗子放在容秀玉的掌心里,起身接过秋扇手中的信,站在了窗口展阅。 信中所述,是苏静安亲笔所写,提及东宫内人尽皆知的传言,说皇帝有改立太子之意。 “怎么会……” 容晚玉轻轻挑眉,并未相信这一消息,如今澧朝正苦陷与边境两国交战,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让内政不稳的决定。 何况容晚玉心知肚明,皇帝眼下对太子的不满皆是因为陆院判一事。 皇帝派人查明了陆院判所为,知晓他的手段只是让自己的病好得慢了些,并没有戕害之举。 故此,皇帝虽有不满,但尚且不至于到要废太子的地步,就连陆院判,也不过是被革职,落了个后代不得入太医院当值的惩罚。 但苏静安也没有传递假消息的理由,她对东宫侧妃之位已然没了留恋,想要脱离东宫,便只能寻一个足以和太子抗衡的势力。 容晚玉,以及她身后的四皇子一派,最为合适,毕竟关切苏静安的兄长也已改投了四皇子。 “秋扇,你出府一趟,把十八姑娘请来。” 秋扇应声而去,容晚玉透过窗户,看着秋扇远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 京都内,容晚玉半点没有听闻到这风声,皇宫内有惠嫔和苏贡安,也没有派人来提醒。 也就是说,这流言只在东宫内流传。 如今的东宫,严进严出,如同铁桶一块,若有人故意将流言投入,能影响的也只有太子及其家眷下属。 这等消息放在平日,太子定然会认为是有人危言耸听,但被软禁这么久,又会不会信以为真呢? “阿姐,吃栗子。” 容秀玉端着一盘剥好的栗子,递到了容晚玉面前,仰着脸,笑意吟吟。 容晚玉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立刻舒展眉眼,回以一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容秀玉的脑袋。 “好,咱们一起吃。要不要再喝杯牛乳茶?” 姐妹二人围坐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满是烤栗子香气的晌午。 容秀玉在嬷嬷的教养下,越发知书达礼,比之前性情也要开朗了不少,特别在容晚玉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 到了晚膳时,容思行也赶了过来,一进屋,披风也没脱,便兴冲冲地走到了姐妹面前,挺直了胸膛。 “阿姐,三妹妹,你们起身过来些!” 容晚玉和容秀玉不明就里,起身站在了容思行面前。 容思行向前一步,提着一口气,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头顶,满脸兴奋,“今日先生说我长高了些!” 前段时日,钟宜沛给容思行请了一个教武艺的师父,原本还担心他小小年纪,要兼顾读书习武不习惯,未料容思行倒是接受良好。 见容思行格外兴奋的模样,容晚玉心头却是一阵微涩,以为行哥儿这么在乎身高是因为从前腿疾的缘故。 一旁的容秀玉却一眼看穿了容思行的心思,两人每日在府内相处的时间多,也越发默契,捂嘴偷笑了起来。 “兄长这么急着证明自己长高了,是记着清和姐姐说自己比你高的事吧?” 容晚玉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愣了愣看向行哥儿,果然见他红了耳根。 “先生说了,女子本就会比男子先长高,但年岁大了,便倒过来了。” 容思行先辩解了一句,又嘴硬地坚称道,“和她有什么干系,三妹妹你想多了。” “我才没想多呢~兄长你见过清和姐姐后,就缠着母亲要找师父习武,怎会没干系?”容秀玉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行哥儿,躲在容晚玉身后继续揶揄他。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谁也不让谁,绕着容晚玉开始互相追赶起来,周遭丫鬟看着,都露出了笑意。 容晚玉知晓内情后,也笑得直摇头,伸手将容秀玉护在身后,帮着她说话。 “大丈夫敢作敢当,行哥儿怎得被妹妹拆除了,还恼羞成怒呢?” “阿姐,你也跟着三妹妹笑话我!”行哥儿被姐妹二人一同调侃,闹了个大红脸,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眼见下人将晚膳一一备好,容晚玉才打起了圆场,伸手兜了一下行哥儿的后脑勺。 “行了,先吃饭。阿姐一会儿给你开些滋补骨骼的药膳,可好?” 原本还别扭的行哥儿,一听还有好吃的药膳可以用,也不顾刚刚被调侃的话了,点头如捣蒜,“好!” 难得陪弟弟妹妹一道耍完,用完晚膳,容晚玉有给他们念了一会儿话本子解闷。 直到听闻窗外响起一声布谷鸟叫,容晚玉才合上了手里的书册,笑着对弟弟妹妹道。 “今日太晚了,你们该回去歇息了。” 容思行和容秀玉听得津津有味,但都乖巧地起身,不再打扰阿姐休息,一并向容晚玉行礼告退。 ”秋扇、丹桂,送送他们。让下人多掌两盏灯,仔细别摔着了。“ 目送兄妹二人结伴离开后,容晚玉再回身,屋内便已经多了一个人。 十八随手拿起火炉便的烤栗子给自己剥了一个,吃得满口香甜。 “我接到你的信,去了一趟宫里。东宫内不知如何,但宫里并没有听闻陛下有要改立太子的传闻。” “果然。”容晚玉虽心中已有猜测,但总要让十八亲自去确认一番才放心。 十八一边吃着烤栗子一边问道,“到底是谁,要在东宫内起流言,难道不怕太子追查此事吗?” 容晚玉坐到十八身边,拎起茶壶给十八添了一盏牛乳茶,“只怕是有人在用四面楚歌之计。” “四面楚歌?”十八顺手接过茶喝了一大半,眨了眨眼,“你是说,散布流言之人,故意为之,是想要让太子自乱阵脚?” 容晚玉点了点头,双目微微眯起,盯着火炉内跳动的火苗。 “京都内有此打算之人,非二皇子一派莫属。有能力在东宫内传流言者,二皇子怕是没这个心计。” 第445章 苏家的秘密 距离苏贡安企图劝说恭肃伯爵,已过去了一段时日。 这日,从宫中回家,苏贡安揣着信匆匆赶到回了家,直奔父亲的书房。 随着太子被软禁的时日越来越长,恭肃伯爵也渐渐坐不住了。 他本以为,太子不过一时惹了陛下不快,安分几日,陛下便会收回成命,未料直到今日,还见不到太子一面。 而他的两个儿子,却实打实地在天牢中被关押至今。 期间,他也曾找了门路,想收买狱卒,至少让两个儿子在狱中过得舒坦些。 对于他们这些权贵之家而言,这样的举动也不足为奇,狱卒大多都会给这个面子。 未料此番却不一样,狱卒听见是苏家人的孝敬,面色大变,说什么都不肯受,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恭肃伯爵暗中派人打听,除了他们苏家,宇文家也在天牢狱卒面前吃了闭门羹。 如此种种,都让恭肃伯爵对太子的信任开始动摇。 听闻三儿子来见自己,恭肃伯爵也一改此前的态度,立刻让人放行。 见到苏贡安后,恭肃伯爵先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可是太子那边有什么消息?” 苏贡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更让恭肃伯爵的心七上八下,吊足了他的胃口后,才将怀里的信拿了出来递给他。 “太子没传消息出来,但妹妹递了消息来......父亲,还请看信中所言吧。” 和上回不同,这回苏贡安甚至当面都避讳了信中内容,恭肃伯爵有所预感,心头一跳。 他强压住心中惶恐,将信纸展开,匆匆一瞥,面色便骤然大便。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苏贡安垂眸站在一旁,余光慢慢打量着父亲的神色。 见父亲果然如永宁县主所言,这一段时日毫无变化的事态,让他开始自乱阵脚,便是信中的消息再惊世骇俗,第一反应也不是全盘否定了。 苏贡安趁热打铁,走出门外,确认下人都不在附近后,才将门关上,回到父亲面前,压低了声音。 “父亲,这是妹妹从东宫内探得的消息,只怕多半是真的。若陛下当真动了这个念头,那咱们苏家可就危在旦夕了。” 苏家和太子实在联系太过紧密,如若太子倒下,那宇文家和苏家首当其冲,绝对逃不了被打压的下场。 恭肃伯爵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大冷天里,他急出了一脑门的汗,“不行,咱们苏家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不能跟着太子一起倒这个霉!” 见父亲心意已动摇,苏贡安心中叫好,立刻进言道,“父亲,要保住苏家,保住两位兄长,需得让陛下知晓,咱们和太子划清界限了才行。除此外,还得在陛 在皇帝要改立太子的消息的冲击下,恭肃伯爵将苏贡安的话都听了进去,忍不住问道,“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拿什么立功啊?” 苏贡安眼神微妙,紧盯着父亲的眼睛,慢慢吐露出了三个字,“平遥城。” “若咱们告知陛下,平遥城之事,岂不是大功一件?” 听见平遥城三个字,恭肃伯爵神情一凝,惊疑不定地看着苏贡安,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一般,一时间没有开口。 苏贡安也不急,他回想着容晚玉的指点,一点点压垮父亲内心的防线。 “兄长们之所以下狱,便是因为咱们苏家率领西境军对抗硕国大败。若让陛下知晓,西境军大败另有隐情,兄长们的罪不就有可解之法了吗?” 他顿了顿,又道。 “而且,东宫若知晓陛下的心意,难免不会有所行动。太子对咱们苏家弃如敝履,咱们何苦要以德报怨呢?” 不得不说,苏贡安的话说进了恭肃伯爵的心坎里。 他想起这段时日,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儿子在天牢中受的苦楚,便难抑心中怨愤。 若非太子行不忠之举,西境军也不会大败给硕国,自己的一双儿子也不会从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摇身一变成了阶下囚。 苏家如此境况,自家女儿甚至还当了太子侧妃,都没能让太子对苏家有多一分的情谊。 沉默半晌,恭肃伯爵艰难开口道,“你怎么知道平遥城之事的?你知道多少?” 对此,苏贡安早已想过对策,不急不忙道,“儿子虽不比两位兄长有本事,但毕竟日日跟随在殿下左右,总能探听一些隐秘消息。” “但儿子只知,太子或许在平遥城藏了私兵,更多的,特别是藏在何处,便不知晓了。” 听完苏贡安的回答后,恭肃伯爵闭上双目,长叹了一口气。 从他带着苏家跟随太子后,已过了十余年,这十余年间,他为太子做了不少事,才换来了两个儿子的将军之位。 到头来,却又因为太子的举动,让这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恭肃伯爵心中,甚至开始隐隐后悔,如果一开始没有巴结太子,而是让两个儿子走武举之途,虽不至一步登天,但好歹也不会转瞬成空。 “你探听得不错......”恭肃伯爵到底还是开了口,将苏家最大的秘密慢慢告诉了苏贡安。 如今大儿子和二儿子入狱,家中年轻一辈,可靠的便也只有三儿子苏贡安了。 在此事上,三儿子忙前忙后,也算比从前长进了不少,到底也是亲生的儿子,恭肃伯爵隐约也起了亡羊补牢之心。 “太子曾让你兄长,秘密从西境军中,选了部分士兵,暗中调离了边境。此事事关重大,我知道时,也已经于事无补。” 恭肃伯爵慢慢回忆起此事的前因后果,眼底满是后悔。 太子并未知会他一声,而是直接派人去了西境军中,让身为主将的大儿子,帮他完成了此事。 如若恭肃伯爵知晓,哪怕是太子的命令,定然也会推拒,不会干这等谋逆之举。 但他的大儿子,只记得父亲说要紧跟太子的步伐,颇有些愚忠之心,这才埋下隐患。 “西境军被转走的士兵,足有一万之数。你兄长虽听命行事,但也留了个心眼,在里面混了咱们苏家的人,这才得知这些兵卒被转去了平遥城。” 第446章 慈不掌兵 澧朝湖州边境之地。<\/p>由钟家叔侄率领的西境军,和此前在苏家兄弟带领下的面貌早已焕然一新。<\/p>钟家御兵多年,靠得从来不是什么兵家良策,而是口口相传的经验之谈。<\/p>这些御兵的经验,也并非因某一人的天赋卓绝而生,而是先辈的一条条性命淬炼而成。<\/p>钟衍舟坐在帐篷里,打了一盆水,浸润布巾后,慢慢擦拭着自己的长枪。<\/p>从他入西境军,至今不足一月,随身的长枪便已被鲜血浸染到失去了本色。<\/p>“躲这儿干什么,不去吃饭。”钟无歧端着两碗饭菜,低头进了帐篷。<\/p>钟衍舟闻声而动,忙将怀中的长枪放到一旁,冲着钟无歧抱了抱拳,“属下见过主帅——”<\/p>“行了行了,这里有没别人,咱们不兴这套。”钟无歧将其中一碗饭菜塞给钟衍舟,自己端起另一个碗坐在他身边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p>见钟衍舟还站着,钟无歧斜了他一眼,“坐着吃呀,怎的,还要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你三叔我给你喂啊?”<\/p>听钟无歧提起幼时之事打趣自己,钟衍舟这才破功,也坐了下来,一边扒饭一边小声的抱怨。<\/p>“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三叔您别整日挂在嘴边,我现在已经是男子汉大丈夫了......”<\/p>钟无歧闻言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险些被饭菜呛住,睨了一眼钟衍舟。<\/p>“哪家男子汉大丈夫,打了几场仗连饭都吃不下了啊?”<\/p>虽然钟无歧和钟衍舟在接管西境军前都没有像父兄一般,上过战场。<\/p>但钟无歧行商,常年行走在外,见过杀人越货的事也不算少,真刀真枪的厮杀场面更不在少数,真上了战场,也没有半点不适应。<\/p>钟衍舟却不同,他自幼就长在京都,进了指挥司后,也不过处理些街头巷尾的琐碎之事。<\/p>此前和禾丰镖局的人联手对付田首辅的埋伏,还是头一回杀人。<\/p>而如今,一个月不到,死在他枪下的硕国人,便不知有多少了。<\/p>钟衍舟听出了三叔口中带着调侃的关切,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低下头闷声闷气。<\/p>“三叔,我不是怕杀人,也不是怕受伤。只是总忍不住想,死这么多人的意义何在?”<\/p>原本钟无歧只是以为钟衍舟初上战场不适应,听了他的问题,才严肃了面容,伸手按住了钟衍舟的肩膀。<\/p>“舟儿,你可听说过一句话,慈不掌兵,义不掌财?”<\/p>钟衍舟点了点头,这句话他自然听过,也知道其中道理。<\/p>领军之人,若怀慈悲之心,便会影响自己对大局的判断,因小失大,难以掌控大军,做出最理智的判断。<\/p>他以为,三叔提起这句话,是想告诉自己,莫要让情绪越过理智。<\/p>未料,钟无歧开口,却是另一番说辞。<\/p>“道理都懂,但咱们是人,不是石头,怎可能无慈悲之心?你不忍两军相交,冲锋陷阵的兵卒丧命,恰恰说明你是个热血未凉,爱护下属之人。”<\/p>钟无歧顿了顿,看着钟衍舟的眼睛问他,“既然你于心不忍,为何战场上无令不从,也并未手软过?”<\/p>钟衍舟愣了愣,垂目看向自己的兵器,他尤记得,命丧其下的硕国士兵,临死前惊恐的模样。<\/p>硕国和澧朝一般,男子年过十六便可从军。<\/p>那些死在自己枪下的硕国人,有明显年岁尚小的年轻人,也有头发胡须皆白的迟暮者。<\/p>“虽有不忍,但若违令不从,若心慈手软,有何颜面以对我们澧朝的将士和百姓呢?”<\/p>钟衍舟苦笑一声,有些自嘲道,“三叔,您说我是不是太过伪善和矫情了?”<\/p>“傻小子。”钟无歧伸手重重地兜了一下他的后脑勺。<\/p>“其实你自己心中就有答案,此战因硕国人兵犯我朝边境而起,你我皆为护国护民而战,虽有不忍,却无后退的理由。”<\/p>叔侄二人沉默半晌,钟无歧轻笑一声,打破屋内的沉闷。<\/p>“三叔再告诉你一个道理,这场战事起因,无关善恶,只因势均力敌。”<\/p>“咱们澧朝和硕国,本就国力相当,镇北军被北域大军牵制,这才让硕国人看到了可以打赢我们的希望。”<\/p>“如果咱们澧朝的军力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任何一个邻国,那才有永保太平的筹码。”<\/p>钟无歧说了一通开解钟衍舟的话,最后留给他自己单独静一静,理清思绪的时间。<\/p>在战场上,钟衍舟身为自己的副将,并无任何过失,反而骁勇善战,立功颇多。<\/p>钟无歧和他谈心一场,反而松了一口气。<\/p>知退才可进,舟儿如此,便证明他不会因日复一日的厮杀而变得冷血嗜杀。<\/p>罔顾人命,才是为将者真正的大忌。<\/p>“不过,若当真澧朝有一日,强大到可以无视周边邻国。只怕那时候的皇帝,也难忍一统天下的野心吧......”<\/p>钟无歧喃喃自语了一句,而后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晃了出去。<\/p>眼下澧朝还面临着两军夹击之危,可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p>帐篷内,钟衍舟想通困顿后,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将自己的兵器擦得发亮,放回了木架上,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枪杆。<\/p>“雅茹,望你在镇北军中,一切安好......”<\/p>边境的日子,日复一日,其实没有多大差别。<\/p>要么是在备战,要么是在作战,几乎没有让人喘息的机会。<\/p>钟无歧接管西境军后,虽然带领大军,扭转了此前苏家遗留的颓势,但很快也发现了西境军人数不对的事。<\/p>但应对硕国人接连不断的强攻让他分身乏术,已分不出心力去追究这件事,只能在送回京都给皇帝的军报中,提及了此事。<\/p>又是接连数日的鏖战后,钟衍舟在钟无歧的号令下,带着一队人马,直奔硕国大军中的主将而去。<\/p>此番两军交战,硕国皇子齐鸣竹也到了边境,但他不擅武艺,并未上过战场,只是坐镇军营。<\/p>而钟衍舟此时突袭的硕国主将,他已打过几次照面,每回对方都跟条泥鳅似的,总能轻松地脱离他的进攻范围。<\/p> 澧朝湖州边境之地。<\/p>由钟家叔侄率领的西境军,和此前在苏家兄弟带领下的面貌早已焕然一新。<\/p>钟家御兵多年,靠得从来不是什么兵家良策,而是口口相传的经验之谈。<\/p>这些御兵的经验,也并非因某一人的天赋卓绝而生,而是先辈的一条条性命淬炼而成。<\/p>钟衍舟坐在帐篷里,打了一盆水,浸润布巾后,慢慢擦拭着自己的长枪。<\/p>从他入西境军,至今不足一月,随身的长枪便已被鲜血浸染到失去了本色。<\/p>“躲这儿干什么,不去吃饭。”钟无歧端着两碗饭菜,低头进了帐篷。<\/p>钟衍舟闻声而动,忙将怀中的长枪放到一旁,冲着钟无歧抱了抱拳,“属下见过主帅——”<\/p>“行了行了,这里有没别人,咱们不兴这套。”钟无歧将其中一碗饭菜塞给钟衍舟,自己端起另一个碗坐在他身边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p>见钟衍舟还站着,钟无歧斜了他一眼,“坐着吃呀,怎的,还要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你三叔我给你喂啊?”<\/p>听钟无歧提起幼时之事打趣自己,钟衍舟这才破功,也坐了下来,一边扒饭一边小声的抱怨。<\/p>“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三叔您别整日挂在嘴边,我现在已经是男子汉大丈夫了......”<\/p>钟无歧闻言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险些被饭菜呛住,睨了一眼钟衍舟。<\/p>“哪家男子汉大丈夫,打了几场仗连饭都吃不下了啊?”<\/p>虽然钟无歧和钟衍舟在接管西境军前都没有像父兄一般,上过战场。<\/p>但钟无歧行商,常年行走在外,见过杀人越货的事也不算少,真刀真枪的厮杀场面更不在少数,真上了战场,也没有半点不适应。<\/p>钟衍舟却不同,他自幼就长在京都,进了指挥司后,也不过处理些街头巷尾的琐碎之事。<\/p>此前和禾丰镖局的人联手对付田首辅的埋伏,还是头一回杀人。<\/p>而如今,一个月不到,死在他枪下的硕国人,便不知有多少了。<\/p>钟衍舟听出了三叔口中带着调侃的关切,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低下头闷声闷气。<\/p>“三叔,我不是怕杀人,也不是怕受伤。只是总忍不住想,死这么多人的意义何在?”<\/p>原本钟无歧只是以为钟衍舟初上战场不适应,听了他的问题,才严肃了面容,伸手按住了钟衍舟的肩膀。<\/p>“舟儿,你可听说过一句话,慈不掌兵,义不掌财?”<\/p>钟衍舟点了点头,这句话他自然听过,也知道其中道理。<\/p>领军之人,若怀慈悲之心,便会影响自己对大局的判断,因小失大,难以掌控大军,做出最理智的判断。<\/p>他以为,三叔提起这句话,是想告诉自己,莫要让情绪越过理智。<\/p>未料,钟无歧开口,却是另一番说辞。<\/p>“道理都懂,但咱们是人,不是石头,怎可能无慈悲之心?你不忍两军相交,冲锋陷阵的兵卒丧命,恰恰说明你是个热血未凉,爱护下属之人。”<\/p>钟无歧顿了顿,看着钟衍舟的眼睛问他,“既然你于心不忍,为何战场上无令不从,也并未手软过?”<\/p>钟衍舟愣了愣,垂目看向自己的兵器,他尤记得,命丧其下的硕国士兵,临死前惊恐的模样。<\/p>硕国和澧朝一般,男子年过十六便可从军。<\/p>那些死在自己枪下的硕国人,有明显年岁尚小的年轻人,也有头发胡须皆白的迟暮者。<\/p>“虽有不忍,但若违令不从,若心慈手软,有何颜面以对我们澧朝的将士和百姓呢?”<\/p>钟衍舟苦笑一声,有些自嘲道,“三叔,您说我是不是太过伪善和矫情了?”<\/p>“傻小子。”钟无歧伸手重重地兜了一下他的后脑勺。<\/p>“其实你自己心中就有答案,此战因硕国人兵犯我朝边境而起,你我皆为护国护民而战,虽有不忍,却无后退的理由。”<\/p>叔侄二人沉默半晌,钟无歧轻笑一声,打破屋内的沉闷。<\/p>“三叔再告诉你一个道理,这场战事起因,无关善恶,只因势均力敌。”<\/p>“咱们澧朝和硕国,本就国力相当,镇北军被北域大军牵制,这才让硕国人看到了可以打赢我们的希望。”<\/p>“如果咱们澧朝的军力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任何一个邻国,那才有永保太平的筹码。”<\/p>钟无歧说了一通开解钟衍舟的话,最后留给他自己单独静一静,理清思绪的时间。<\/p>在战场上,钟衍舟身为自己的副将,并无任何过失,反而骁勇善战,立功颇多。<\/p>钟无歧和他谈心一场,反而松了一口气。<\/p>知退才可进,舟儿如此,便证明他不会因日复一日的厮杀而变得冷血嗜杀。<\/p>罔顾人命,才是为将者真正的大忌。<\/p>“不过,若当真澧朝有一日,强大到可以无视周边邻国。只怕那时候的皇帝,也难忍一统天下的野心吧......”<\/p>钟无歧喃喃自语了一句,而后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晃了出去。<\/p>眼下澧朝还面临着两军夹击之危,可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p>帐篷内,钟衍舟想通困顿后,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将自己的兵器擦得发亮,放回了木架上,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枪杆。<\/p>“雅茹,望你在镇北军中,一切安好......”<\/p>边境的日子,日复一日,其实没有多大差别。<\/p>要么是在备战,要么是在作战,几乎没有让人喘息的机会。<\/p>钟无歧接管西境军后,虽然带领大军,扭转了此前苏家遗留的颓势,但很快也发现了西境军人数不对的事。<\/p>但应对硕国人接连不断的强攻让他分身乏术,已分不出心力去追究这件事,只能在送回京都给皇帝的军报中,提及了此事。<\/p>又是接连数日的鏖战后,钟衍舟在钟无歧的号令下,带着一队人马,直奔硕国大军中的主将而去。<\/p>此番两军交战,硕国皇子齐鸣竹也到了边境,但他不擅武艺,并未上过战场,只是坐镇军营。<\/p>而钟衍舟此时突袭的硕国主将,他已打过几次照面,每回对方都跟条泥鳅似的,总能轻松地脱离他的进攻范围。<\/p> 第447章 临危相托 ~硕国主将骑着一头产自北域的汗血宝马,马匹纯黑,立在士兵之中犹如鹤立鸡群,扎眼得很。 他生得高大体态修长,头上戴了一个遮住大半张面孔的头盔,只露出了一双有些淡漠的眼睛。 分明他在人群中极易成为澧朝将士敌对的目标,但看似如此,实战之中却极为灵活,可谓片叶不沾身。 “呸!日日戴着破面具装深沉,小爷只要把你拿下,就离硕国退兵之日不远了。” 钟衍舟吐了一口唾沫,用力地攥紧手中长枪,整个人匍匐在马背上,一夹马腹,在人群中闯出了一条血路。 跟着他的突击小队,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如同蛟龙入水,转瞬便在战场上,厮杀出了直奔硕国主将的通道来。 硕国主将似乎早有准备,见钟衍舟迎头而上,不急不忙地用手中的长剑相抗。 也不见他如何大动作,只是用剑在钟衍舟的枪头上轻轻拍打了两下,便卸掉了钟衍舟大半的力气。 “可恶,果然是条狡猾至极的泥鳅!” 钟衍舟见突袭未成,暗骂了一句后,立刻勒住缰绳,调转马头,避免自己被硕国士兵包围。 然而正当他要抽身时,忽然见硕国主将露出了一个破绽,不过片刻,他便咬紧牙关,决定犯险一次。 只见钟衍舟不退反进,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一脚踏在马背上,腾空而起,避开了明枪暗箭,长枪直指硕国主将的要害而去。 硕国主将似是未料到钟衍舟会以身犯险,躲避不及,被刺伤了腰部。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放弃了手中不便近战的长剑,从怀中抽出了一根软剑,缠住了钟衍舟的长枪。 战场之上,钟衍舟还没见过有人用软剑,一时没有防备,被困住了身形。 眼看他要掉进硕国士兵之间,马上要被刀剑戳成肉泥,忽然被软剑纠缠的长枪暗中传来一股力道。 钟衍舟的身体堪堪和硕国士兵的兵器擦身而过,被这股莫名的力道,带到了硕国主将的马背上。 没等钟衍舟反应过来,硕国主将扶住马脖子的手,暗中用力,刺激马匹发狂,踏过无数士兵,脱离战场远去。 回过神来的钟衍舟,立刻想要放弃武器,徒手去擒拿硕国主将。 他的手才触碰到硕国主将的肩膀,就听见一个沙哑至极的声音,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量,叫住了他的名字。 “钟衍舟,是我,迟不归。”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钟衍舟失去了偷袭的最好时机,不过转瞬,发狂的汗血宝马便载着两人远远地脱离了战场。 而这一切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澧朝副帅钟衍舟,如天兵降临一般,突袭硕国主将得手。 只是硕国主将的坐骑忽然发狂,载着两人狂奔离去,转眼便不见踪影。 跨坐在马背上的钟衍舟一时间惊疑不定,迟迟没有下手,但却做好了一击毙命的准备。 他实在是没想到会从硕国主将的口中听见迟不归三个字,一肚子的疑惑不解,让他暂且忍耐住了动手的想法。 硕国主将的腰间,伤口还在肆意地流着鲜血,他似乎不觉得痛一般,没有半分在意。 而是慢慢地安抚住坐骑,让它带着两人跑到了一片不见人迹之地。 “吁——” 硕国主将勒停马匹后,忽然抬起了手。 钟衍舟见状,立刻伸手抵住了他的要害,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别动,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取下头盔......”硕国主将的声音和钟衍舟比起来,轻松许多,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既然衍舟兄未信我,那便劳烦衍舟兄帮我取下头盔,验明正身。” 钟衍舟略靠后了些,做好了防备后,一把将硕国主将的头盔揭下,紧盯着他的后脑勺。 没了头盔的硕国主将慢慢回首,露出了一张遍布疤痕的面孔,只有眉眼还依稀有故人之感。 “许久未见,不知衍舟兄可还认得我这副面容?” 钟衍舟目不转睛,在看见硕国主将的面容后,便愣在当场。 虽然他面上的疤痕可怖,占据了大半张面容,但眉眼处依旧如常,熟悉之人一眼可辨其身份。 “迟兄,当真是你?可是你怎会成了硕国主将?你不是死在南巡途中了吗?” “衍舟兄,咱们只怕没时间叙旧。”迟不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打断了他的话,迅速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如今假意追随硕国皇子齐鸣竹,费了些功夫取得了他的信任,才换得了如今的身份。” 两人依次翻身下马,迟不归捂住自己的伤口,认真地看着钟衍舟道。 “如今之计,要彻底打消硕国趁人之危的念头,必须让他们大败一场,尝到痛处记住教训才行。此后作战,我会配合你,让硕国大军尽快大败。” 钟衍舟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他想相信迟不归是来帮自己的,但毕竟两人如今身份有别。 更何况,他一直以为迟不归已经死了,容晚玉此前寻骨养蛊的举动,在钟衍舟眼里,也不过是不愿接受迟不归离世的自我安慰罢了。 “便是你如此说......可你如今是硕国主将的身份,若你暗中助我,战争结束后,你怎么办?” 便是如此局面,钟衍舟第一反应还是担心朋友的安危,这让迟不归又是感动,又有些无奈。 “你放心,我对硕国皇子还有别的用处,他不会让我有事。至于我如今的处境,确实另有隐情,如今不便一一告知,日后定会向衍舟兄好好解释一番。” 两人一个是硕国主将,一个是澧朝副帅,脱离战场太久自然会后患无穷。 迟不归表明来意后,便示意钟衍舟上马,自己则做出一副伤重的姿态,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暂且靠坐,等候硕国士兵来寻。 钟衍舟心里也牵挂着战局,但对迟不归的遭遇又满腹疑虑和担忧。 他勒住缰绳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你就不问一声,表妹现在如何吗?” 第448章 梦中人 迟不归捂住伤口,垂首席地而坐,沉默无言。 见他如此,钟衍舟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正要勒马返程,忽闻一声轻语。 “能在此见到你,便可知钟家安好。钟家安好,她......自然安好。” 钟衍舟虽不知迟不归的遭遇,但却亲眼所见,表妹因他的事如何黯然神伤。 听见迟不归的话,钟衍舟很想告诉他,容晚玉为他痛心疾首种种,但最后,也只是扔下了一句话。 “她向陛下求得一诺,许她可自决婚嫁。至今,表妹也未有婚嫁之意,我们皆知为何。” 战场局势千变万化,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迟不归却听见了自己心中慌乱之声犹胜马蹄匆匆。 他颤抖着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头盔,伸手抚摸着头盔上刀剑留下的痕迹,似叹似唱。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阿晚,如今的我既不是迟不归也不是晏稷,何颜面对你?若此计得成,才盼有来日。” 迟不归约莫枯坐了半个时辰,便见硕国士兵骑着马朝着自己的方向寻来。 他将头盔慢慢戴上,踉跄着站起身,朝着他们的方向,举起手用力地挥了挥。 ...... 马匹嘶鸣,刀剑相交,容晚玉身处战场之中,目之所及,皆是戴着头盔,不见面容的士兵。 她一脸迷茫,不知为何自己会在此处,想要逃离,却被不断涌现的骑兵阻拦去路,只能在原地踱步。 不断有死去的士兵倒在自己的脚下,鲜血如倾盆大雨,染红了容晚玉的裙角。 当这无处可藏的恐慌将要达到顶点时,一个一身玄色铠甲,身骑黑色高头大马之人忽然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容晚玉而来。 玄色铠甲之人也戴着头盔,可容晚玉却总觉得他的气息十分熟悉。 在他向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容晚玉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他,被他利落地提起,落在了马背上。 两人共乘一匹马,很快便脱离了战局。 待周遭再无厮杀之声,马匹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不知觉到了一片芦花丛生之处。 容晚玉松了一口气,以为已经安全无虞,正想问询救自己之人的身份,忽然感受到手上一阵湿漉漉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放在玄衣铠甲之人腰间的手,不知何时被鲜血浸湿。 她颤颤巍巍地挪开手,这才发觉,玄衣之人腰间有一处致命伤痕,鲜血正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迟不归,撑住,我能救你,我能救你——” “不归——!!” “姑娘,姑娘,醒醒......” 梦中的慌乱和熟悉的呼唤交织,容晚玉眼皮轻颤,半晌才慢慢睁开,看着青色的床幔,一时失神。 回过神来,知晓刚刚不过噩梦一场,容晚玉才平稳了呼吸,在秋扇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几时了?” 容晚玉接过秋扇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细汗,声音有些沙哑。 丹桂倒了一杯茶,端来给容晚玉润嗓,顺口回答道,“辰时了。于嬷嬷说姑娘今日难得多休息了会儿,让奴婢们不要来打扰姑娘休息。” 平日容晚玉辰时便会起床,今日确实难得多睡了一会儿,只可惜噩梦缠身,反而没有休息好。 容晚玉揉了揉额角,心中算了算禾丰镖局的人离京的时日。 自苏贡安从恭肃伯爵口中,得知平遥城具体的藏兵之处后,容晚玉便派了禾丰镖局的人前去平遥城探查究竟,确定虚实。 据平遥城到京都的距离,想来今日应该就能返京,带来消息了。 知琴知棋打了水来伺候容晚玉洗漱更衣。 秋扇和丹桂待容晚玉离开后,对视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心疼。 “姑娘适才梦呓,明明叫得是迟先生的名字......” 丹桂开口先叹息一声,脸比苦瓜还要皱上几分。 “这么久了,平日也没见姑娘再提起过迟先生,还以为她早放下了。” 秋扇亦是一脸愁绪,“姑娘最为重情义,若放下了,也不会求得陛下恩典。刚刚的梦呓,咱们就当没听到,别让姑娘又想起伤心事。” 丹桂点头了点头,心想也只能如此了,她们做下人的,总不好劝姑娘这些事。 近日冰雪渐融,但春色还未至,寒意未消反而更甚。 梳洗完后,容晚玉自己坐在桌前,吃着早膳,看着院中枯景,有些走神。 她并不常梦见迟不归,特别是确定了他如今身处何地之后。 眼下硕国和西境军还在交战,听闻此番硕国大军由皇子齐鸣竹率领,那如今以齐鸣竹侍卫身份存于世间的迟不归,想来也应该在战场上。 可能,这便是自己这场噩梦的来由,恐惧刀剑无眼之灾。 用完早膳,容晚玉只觉浑身惫懒,便躲懒了一日,没去石蕴堂当值,难得铺陈纸笔,练起了字。 她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勾勒笔画,待一篇大字描摹完后,停笔打量,有些汗颜。 “这字,还不如最开始向他学的时候呢......” 容晚玉描摹的字帖还是迟不归所书的,只是不知觉她要操心忙碌的事越来越多,难得有闲暇时练字,自然退步良多。 秋扇和丹桂在一旁陪侍,容晚玉自认为难得的闲暇时刻,落在她们眼里便成了睹物思人。 “姑娘临摹的是迟先生的字吧......”秋扇识字,一眼认出了那字帖的来路,眉头皱成了“川”字。 丹桂的目光则落在了容晚玉沾取的砚台上,小声嘀咕道,“那方砚台,还是姑娘之前赠给迟先生的呢......成了遗物后,姑娘寻人修复,一直摆在案头上。” 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容晚玉终于作罢,转了转手腕,本想唤丫鬟收拾书桌,侧首却见秋扇和丹桂两人眉头深皱盯着自己。 容晚玉的目光缓缓移会桌上的字迹,不由得有些自我怀疑,在心中嘀咕。 “就算我的字再退步,也不至于这副表情吧......何况,丹桂不是不识几个字吗?也看出我写得不好了?” 第449章 惊弓之鸟 过了晌午,清风终于带着消息,来到了容府。 “清风回来了?大小姐嘱咐了,让你回来,便即刻去玉雨苑见她。” 门房开门后,见到来人,熟络地和他打了招呼,将人迎了进来。 容府上下皆知,清风原本是容府门客,后来的状元郎以及大小姐的未婚夫婿迟不归的书童。 迟不归死后过了一段时日,大小姐心善,将清风收做了小厮,常常出入容府,替大小姐办些差事。 清风笑着道了一句谢,从怀里拿出一包零嘴递给门房,“在外顺道买的,给你们打打牙祭。” 隔着油纸,门房便闻到了那包零嘴的香气,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收了下来。 待清风抵达玉雨苑时,容晚玉和容秀玉正午休结束。 容晚玉一时兴起,亲手替妹妹梳起了头发,只是这手艺实在生疏,半晌也没成型。 看着铜镜里阿姐帮自己挽发的模样,容秀玉倒是高兴得很,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发髻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姑娘,清风回来了,在正厅等着姑娘呢。” 于嬷嬷进屋通传,容晚玉闻言,立刻松开了手,又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 “阿姐有事要忙,让知琴帮你梳头吧,她手艺很不错。” 说完,便快步走向了正厅。 在一旁看了半晌的知琴见状,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拿起梳子,拯救三小姐的头发。 “三小姐,奴婢先帮您拆开,重新再给您编可好?” 容秀玉却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头上东一个西一个的辫子,跟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不拆,知琴姐姐,你就接着阿姐编好的继续吧。” 主子的意思,做下人的自然不好违背,知琴看着容秀玉头上的辫子,一脸为难,咬咬牙还是伸出手,捯饬了起来。 正厅里,容晚玉不知道自己给知琴留下了什么烂摊子,忙着问询清风此行的结果。 “如何,苏贡安所言可属实?” 清风肃容点头,“苏侍卫的消息不假,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了太子窝藏私兵之处,就在平遥城外的一处山谷,只是入口隐秘,若非有内应,很难寻到。” 听见确凿的消息,容晚玉长出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找到便好,如此才能无后顾之忧,逼太子破罐子破摔了。” 容晚玉将后计告知清风,让他又跑了一趟,将这消息,转告给苏贡安。 剩下的事,还需苏贡安出面,一步步将太子引入圈套之中。 清风马不停蹄,按照容晚玉的意思,立刻又出府,等待苏贡安下值出宫。 傍晚,苏贡安离开宫门,骑马返回家中,路过一处必经的路口时,见到一个馄饨摊挂着一张靛蓝色的旗帜,立刻勒马。 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向那馄饨摊上,坐到了一个已有人的位置上。 “兄弟,拼个桌。” 很快,店家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馄饨,而后开始收拾东西,一副要收摊的模样。 和苏贡安共坐一桌的不是别人,正是清风。 他戴着一顶草帽,低头看似在吃馄饨,实则低声转告苏贡安,容晚玉的指示。 “平遥已定,按计划行事,让东家信其所闻。” 说完,清风从荷包里数出铜板,放在桌上,按住帽檐,很快离开了馄饨摊。 苏贡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口大口地将碗里的馄饨快速吃完,随后,也离开了此地。 次日当值,苏贡安买通了侍卫首领,让自己混入了当日负责戍守东宫的侍卫之中。 太子被禁足已有一月之久,苏贡安每日在御前当值,又有赵国公时常面圣探明皇帝心思。 其实已知晓,因太子这段时日格外乖觉,皇帝对太子之前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只待不久后二皇子大婚之日,便会借机让太子露面,解除他的禁足。 苏贡安站在东宫外,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太子所居殿宇的方向,想起自己意图所为之事,心跳快了几分。 他在心中默念,殿下,你也怨不得属下今日所为......您实在,也没给苏家留活路啊。 到了用午膳时,东宫内走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女,笑盈盈地提着食盒走向了门口。 侍卫见状,立刻出声阻拦,“陛下有令,东宫之人,不得外出。” 宫女似被侍卫的举动吓了一跳,轻轻拍了拍胸口,将手中的食盒递了出去,温声软语。 “奴婢明白,是殿下见诸位当差辛苦,特让奴婢给诸位加几道好菜。” 这些侍卫,也已经接到了不日后,便要撤离的命令,知道太子之困将解,故此不想驳了太子的面子。 侍卫首领将食盒接了过来,朝着正殿的方向行了一礼,“多谢殿下赏赐。” 近几日守备本就松懈了不少,侍卫首领索性提前了片刻让下属用膳。 那宫女也未离开,说待侍卫们用晚膳后好收食盒,便依在门口,和侍卫们说说笑笑。 苏贡安借机,向首领请示要去出恭,有苏静安派来的宫女打掩护,很快便混入了东宫。 进了东宫后,苏贡安熟门熟路,直奔太子所在的正殿而去。 守门的宫人也认得苏贡安,见他来访,忙入内向太子通传。 和此前不同,今日太子竟是直接自己走了出来,相迎苏贡安。 只见太子穿着一身便服,眼底略显青黑,唇边隐约有些胡茬也没有打理干净,足以见得他近来的不安。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苏贡安照常行礼问安,还没跪下去,便被太子一把扶住了胳膊。 “贡安免礼,咱们都是一家人,无需这些虚礼。今日你来,可是父皇已经收回成命,免了孤的禁足了?” 太子的礼待,若放在之前,苏贡安也许还会诚惶诚恐,感恩戴德。 如今,得知太子的处境,苏贡安心底只有嘲弄,面上却一派沉重,看了看四周后摇了摇头。 “殿下,借一步说话。” 见苏贡安否认了自己的猜测,面容严肃沉重,太子的心也往下一沉。 他难免想起这段时日东宫内的流言。 父皇要改立太子的流言不知从何而起,太子因禁足之事本就已是惊弓之鸟,一怒之下,在东宫内,直接活活打死了好几个乱嚼舌根的宫人。 但这个传闻,到底如一根鱼刺一般,让太子如鲠在喉。 第450章 半假半真 太子带着苏贡安到了内室,屏退左右后,迫不及待地追问他。<\/p>“如今东宫外到底情形如何,父皇他......对孤可还未解气?”<\/p>苏贡安未答先叹了一口长气,眉眼间尽是苦涩之意,做足了架势。<\/p>“殿下,如今已不是陛下动怒与否的事了。”<\/p>“镇北军和西境军接连传来捷报,陛下很是高兴,越如此,便越在意您督军之下的过失。”<\/p>在容晚玉知晓东宫的流言后,便心生一计,事无巨细的教授给了苏贡安。<\/p>要让太子彻底相信那则流言,萌生背水一战的念头,不能一味地欺骗,而要真假参半,虚实莫测。<\/p>对苏贡安,太子也并非全然相信,不然大可开口便问皇帝是否当真有易太子的心思。<\/p>“四皇子在镇北军中立下战功,西境军的副帅钟衍舟又和他交好,如今朝臣中支持四皇子之人越来越多......”<\/p>“不光是四皇子,二皇子迎娶容府小姐在即,和永宁侯府也攀扯得上关系,后宫中又还有娴贵妃的耳旁风吹着,只怕复职之日近在咫尺了。”<\/p>老四的崛起,在太子知道他被任为镇北军副帅时便心有预兆。<\/p>可那时,他尚且是自由身,对从未上过战场的老四也并不看好,甚至猜想指不定他会折在战场上,自己也可省一回事。<\/p>可紧接着,硕国的进攻和西境军的大败都打乱了太子的步伐。<\/p>如今听苏贡安言,连老二那个草包都隐约有了复职之势,更是心气郁结,面黑如墨。<\/p>太子沉默半晌,到底还是艰难开口问询,“近日东宫内有些传言,说父皇有改立太子之意......”<\/p>没等太子的话说话,苏贡安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面露惶恐之色。<\/p>“殿下慎言!您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传承之事,总是占着一个理字,莫要丧气才是,陛下他,总会顾及和您的父子情分的......”<\/p>此情此景,苏贡安越是激励太子,便越让太子相信传言不假。<\/p>太子苦笑一声,言语之中难掩凄凉之意,“父子情分?若父皇当真顾及这些,便不会让孤到今日这样的地步。”<\/p>这话苏贡安身为臣子只能当作没听见,垂首避开了太子的目光,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p>环顾内室,太子只觉得这看似华丽的东宫如同牢笼一般,将自己囚禁在此。<\/p>幼时的他,还并不明白身为太子意味着什么,是父皇一点一点地将为君之道灌输给他。<\/p>皇后病逝后,太子更加依赖皇帝,一心想要成为他眼中足够优秀的澧朝继承人。<\/p>如今,他好不容易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太子,父皇的心思却变了。<\/p>太子伸手握住腰间的一块龙纹玉佩,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最后将玉佩一把拽下来,递给了苏贡安。<\/p>“你把这个玉佩转交给宇文扈,告诉他,二皇子大婚之日,宜出行。”<\/p>看着太子手中的玉佩,苏贡安想起平遥城的私兵之中,苏家内应所言。<\/p>他们被太子养在平遥城外的山谷,只待太子号令,或有人持太子随身玉佩,也可接管大军。<\/p>苏贡安跟随太子的时日也不算短,今日他前来,虽是逼太子行事,可心底也还存有一丝期望。<\/p>以为现下这等紧要关头,自己千方百计和太子相见,定能让他托付真心。<\/p>结果,还是自欺欺人罢了,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太子也并不信任自己,率私兵谋反之事,还是要交给和他有血缘之亲的翰林院编修宇文扈。<\/p>“怎么?”见苏贡安盯着玉佩迟迟没有动作,太子不免问了一声。<\/p>苏贡安回过神来,双手接过玉佩,露出略带不解的神色,“属下领命。只是属下在想,可还有什么能为殿下做的?”<\/p>太子伸手拍了拍苏贡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今日能来见孤,便已经帮了孤大忙。你放心,只要宇文扈拿到玉佩,便会知晓该如何行事。”<\/p>说到这,太子顿了顿,又开口许下承诺。<\/p>“孤知晓你两位兄长如今还在狱中,你放心,待孤脱身后,定会让你兄长们官复原职,也不会忘了你们苏家之功。”<\/p>苏贡安紧握玉佩,笑了笑,面上一派憨厚,心中只余冷眼旁观。<\/p>心中默念,殿下,属下此举,您也当真怨不得什么。<\/p>“多谢殿下,属下这就去寻宇文大人。”<\/p>太子点点头,目送苏贡安朝着正门离开,待大殿空无一人时,喃喃自语。<\/p>“父皇,是您教儿臣如何当一个好皇帝。儿臣如今已然长大,也该孝顺父皇,让您颐养天年了。”<\/p>从东宫顺利离开后,苏贡安自然没有带着玉佩去寻宇文扈,而是在下值后,直奔石蕴堂对面的酒楼。<\/p>安排了今日之行的容晚玉,带着清风一道,早已在酒楼等待苏贡安的到来。<\/p>苏贡安一露面,便笑着将拿到手的玉佩递给了容晚玉,“县主,幸不辱命,信物到手了。”<\/p>容晚玉接过那块质地温润的玉佩,放在手中打量了一番。<\/p>仅看质地,便可见其珍贵,必定价值连城,更难得的是玉佩之上的雕工,虽是写意龙纹,但灵气十足。<\/p>“潜龙在渊,看来太子等这一日许久了。”<\/p>“辛苦苏大人了。”容晚玉看向苏贡安的神情满含赞许,亲自敬酒一杯。<\/p>“之后,还要有劳苏大人,和清风一道前去平遥城,暂控这三万私兵。”<\/p>苏贡安接过酒杯,和容晚玉相碰,畅快的一饮而尽,眼底尽是期待。<\/p>“都是我该做的,待太子一倒,以四殿下如今在朝的威望,胜过二皇子易如反掌。待四殿下归来,我同县主,便都可安心了。”<\/p>容晚玉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角的酒渍,轻轻一笑,“苏大人所言甚是。三位皇子斗争多年,多亏了苏大人机智果决,才有了破局之机。”<\/p>几番交际,容晚玉早已看清了苏贡安此人的心思,言语悠悠,许以重诺。<\/p>“我同殿下书信,也提及此事。殿下允诺,苏大人日后定会接任恭肃伯爵之位,在朝中地位,比起你的兄长,只会高,不会低。”<\/p> 太子带着苏贡安到了内室,屏退左右后,迫不及待地追问他。<\/p>“如今东宫外到底情形如何,父皇他......对孤可还未解气?”<\/p>苏贡安未答先叹了一口长气,眉眼间尽是苦涩之意,做足了架势。<\/p>“殿下,如今已不是陛下动怒与否的事了。”<\/p>“镇北军和西境军接连传来捷报,陛下很是高兴,越如此,便越在意您督军之下的过失。”<\/p>在容晚玉知晓东宫的流言后,便心生一计,事无巨细的教授给了苏贡安。<\/p>要让太子彻底相信那则流言,萌生背水一战的念头,不能一味地欺骗,而要真假参半,虚实莫测。<\/p>对苏贡安,太子也并非全然相信,不然大可开口便问皇帝是否当真有易太子的心思。<\/p>“四皇子在镇北军中立下战功,西境军的副帅钟衍舟又和他交好,如今朝臣中支持四皇子之人越来越多......”<\/p>“不光是四皇子,二皇子迎娶容府小姐在即,和永宁侯府也攀扯得上关系,后宫中又还有娴贵妃的耳旁风吹着,只怕复职之日近在咫尺了。”<\/p>老四的崛起,在太子知道他被任为镇北军副帅时便心有预兆。<\/p>可那时,他尚且是自由身,对从未上过战场的老四也并不看好,甚至猜想指不定他会折在战场上,自己也可省一回事。<\/p>可紧接着,硕国的进攻和西境军的大败都打乱了太子的步伐。<\/p>如今听苏贡安言,连老二那个草包都隐约有了复职之势,更是心气郁结,面黑如墨。<\/p>太子沉默半晌,到底还是艰难开口问询,“近日东宫内有些传言,说父皇有改立太子之意......”<\/p>没等太子的话说话,苏贡安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面露惶恐之色。<\/p>“殿下慎言!您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传承之事,总是占着一个理字,莫要丧气才是,陛下他,总会顾及和您的父子情分的......”<\/p>此情此景,苏贡安越是激励太子,便越让太子相信传言不假。<\/p>太子苦笑一声,言语之中难掩凄凉之意,“父子情分?若父皇当真顾及这些,便不会让孤到今日这样的地步。”<\/p>这话苏贡安身为臣子只能当作没听见,垂首避开了太子的目光,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p>环顾内室,太子只觉得这看似华丽的东宫如同牢笼一般,将自己囚禁在此。<\/p>幼时的他,还并不明白身为太子意味着什么,是父皇一点一点地将为君之道灌输给他。<\/p>皇后病逝后,太子更加依赖皇帝,一心想要成为他眼中足够优秀的澧朝继承人。<\/p>如今,他好不容易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太子,父皇的心思却变了。<\/p>太子伸手握住腰间的一块龙纹玉佩,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最后将玉佩一把拽下来,递给了苏贡安。<\/p>“你把这个玉佩转交给宇文扈,告诉他,二皇子大婚之日,宜出行。”<\/p>看着太子手中的玉佩,苏贡安想起平遥城的私兵之中,苏家内应所言。<\/p>他们被太子养在平遥城外的山谷,只待太子号令,或有人持太子随身玉佩,也可接管大军。<\/p>苏贡安跟随太子的时日也不算短,今日他前来,虽是逼太子行事,可心底也还存有一丝期望。<\/p>以为现下这等紧要关头,自己千方百计和太子相见,定能让他托付真心。<\/p>结果,还是自欺欺人罢了,便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太子也并不信任自己,率私兵谋反之事,还是要交给和他有血缘之亲的翰林院编修宇文扈。<\/p>“怎么?”见苏贡安盯着玉佩迟迟没有动作,太子不免问了一声。<\/p>苏贡安回过神来,双手接过玉佩,露出略带不解的神色,“属下领命。只是属下在想,可还有什么能为殿下做的?”<\/p>太子伸手拍了拍苏贡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今日能来见孤,便已经帮了孤大忙。你放心,只要宇文扈拿到玉佩,便会知晓该如何行事。”<\/p>说到这,太子顿了顿,又开口许下承诺。<\/p>“孤知晓你两位兄长如今还在狱中,你放心,待孤脱身后,定会让你兄长们官复原职,也不会忘了你们苏家之功。”<\/p>苏贡安紧握玉佩,笑了笑,面上一派憨厚,心中只余冷眼旁观。<\/p>心中默念,殿下,属下此举,您也当真怨不得什么。<\/p>“多谢殿下,属下这就去寻宇文大人。”<\/p>太子点点头,目送苏贡安朝着正门离开,待大殿空无一人时,喃喃自语。<\/p>“父皇,是您教儿臣如何当一个好皇帝。儿臣如今已然长大,也该孝顺父皇,让您颐养天年了。”<\/p>从东宫顺利离开后,苏贡安自然没有带着玉佩去寻宇文扈,而是在下值后,直奔石蕴堂对面的酒楼。<\/p>安排了今日之行的容晚玉,带着清风一道,早已在酒楼等待苏贡安的到来。<\/p>苏贡安一露面,便笑着将拿到手的玉佩递给了容晚玉,“县主,幸不辱命,信物到手了。”<\/p>容晚玉接过那块质地温润的玉佩,放在手中打量了一番。<\/p>仅看质地,便可见其珍贵,必定价值连城,更难得的是玉佩之上的雕工,虽是写意龙纹,但灵气十足。<\/p>“潜龙在渊,看来太子等这一日许久了。”<\/p>“辛苦苏大人了。”容晚玉看向苏贡安的神情满含赞许,亲自敬酒一杯。<\/p>“之后,还要有劳苏大人,和清风一道前去平遥城,暂控这三万私兵。”<\/p>苏贡安接过酒杯,和容晚玉相碰,畅快的一饮而尽,眼底尽是期待。<\/p>“都是我该做的,待太子一倒,以四殿下如今在朝的威望,胜过二皇子易如反掌。待四殿下归来,我同县主,便都可安心了。”<\/p>容晚玉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角的酒渍,轻轻一笑,“苏大人所言甚是。三位皇子斗争多年,多亏了苏大人机智果决,才有了破局之机。”<\/p>几番交际,容晚玉早已看清了苏贡安此人的心思,言语悠悠,许以重诺。<\/p>“我同殿下书信,也提及此事。殿下允诺,苏大人日后定会接任恭肃伯爵之位,在朝中地位,比起你的兄长,只会高,不会低。”<\/p> 第451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4可号令三万私兵的信物一到手,容晚玉便立刻让人知会卢院判出手相助。 很快,卢院判便在太医院留下苏贡安的一份重症脉案。 前有苏家长子次子入狱被关押,和他们一母同胞的苏贡安惶惶不可终日,最终病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更何况,没了陆院判后,如今的太医院,再无人和卢院判作对,这点小事,易如反掌。 重病告假的苏贡安,和清风一道,秘密启程,离开京都,直奔平遥城而去。 禾丰镖局的人还有不少留在平遥城,暗中监视山谷内三万私兵的一举一动,以备和此后的苏贡安、清风接应。 前脚,苏贡安和清风,才骑马离开京都,后脚,便有人从城门匆匆离开,往田首辅府邸而去。 那人一路直奔田府书房,入内面见田首辅,下跪相告,“主君,苏家三郎刚刚离京,往东南方向去了。” 田首辅眸中闪过精光,铺开一张舆图,手指点在京都之处,往东南方移动。 “东南方......只知一个方向,倒是不好确定他此行的目的地。” “不过,太子如今已是惊弓之鸟,若要动手,五日后二皇子大婚之日,便是最好的时机,想来,他也不会错过。” 田首辅立刻差人,去通知二皇子,让他按照此前商议,速速将这消息,告知陛下。 田首辅意在让太子自断前程,由二皇子禀告此事,皇帝必然会派人彻查,也好提前防备,以免太子的人当真得手。 驻守在京都的军队,约莫还有五万之数,便有万一,也足以应付太子的人了。 身在宫中的二皇子,一直在等着田首辅的消息,连大婚的事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二皇子侧妃柳氏,捧着新改好的婚服,缓步入内,温柔一笑道,“殿下,婚服改好了,您可要试一试?” 坐立不安的二皇子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响起,还以为是田首辅派来的人,满含期待地望去,见是自己的侧妃,又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 对试穿婚服也丝毫没有兴致,意兴阑珊道,“放旁边就是,不用试。” 柳氏是娴贵妃的侄女,也是二皇子的表妹,嫁给二皇子为侧妃已有好几年了,在娴贵妃的有意撮合下,去年已给二皇子诞下了一个庶子。 她自诩和二皇子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虽然没能争地正妃之位,但在二皇子身边,早已习惯为他料理后宅之事。 今日见二皇子对自己有些爱答不理,柳氏秀眉微蹙,将装着婚服的托盘重重搁下,立时红了眼眶。 虽已生育过孩子,但体态保持得良好,犹如少女之姿,一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 “容家小姐还未过门呢,表哥便不愿搭理妾身了。待几日后完婚,只怕表哥便要将妾身和东哥儿一同抛之脑后了。” 二皇子往日虽风流成性,但对柳氏这个多年相伴的表妹也十分爱怜。 见她拈酸吃醋,也不恼,反而大笑着上前,将人搂入怀中。 “容沁玉怎么比得过表妹呢,你和东哥儿是本殿心尖上的人,便是日后她容沁玉有孕,也绝对越不过你们娘俩去。” 柳氏也并非无故闹脾气,而是害怕容家小姐入府后,会影响自己和孩子在二皇子身边的地位。 听二皇子如此许诺,柳氏才破涕为笑,依靠在二皇子的怀中,一副体贴模样。 “妾身只是害怕表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有表哥这句话,妾身便知足了。待容家小姐过门,也定会以礼相待,不让表哥为难。” 二皇子低头轻嗅柳氏青丝间的香气,想起坏了自己好事的容沁玉,冷笑一声。 “她不值得你以礼相待,若不是容家女的身份还算有些用处,她给你提鞋都不配。” 曾几何时,二皇子待容沁玉也有过柔情蜜意,到底顾念她失了清白给自己,想着待自己娶了她的长姐容晚玉后,也可给她一个名分。 但如今,容沁玉使计坏了自己迎娶容晚玉的好事,二皇子自然对容沁玉再无半点情意,只剩下满腹的厌恶。 将脸贴在二皇子胸口的柳氏眼眸一转,心中对这个即将入宫的二皇子妃更多了几分轻视。 两人郎情妾意地黏在一起,青天白日险些擦枪走火之际,宫人忽然来报。 柳氏匆忙起身,拉起松松垮垮地外衣,眼见二皇子立刻抽身离开,听了宫人的通传后,一脸兴奋地往外走,一声招呼也没跟自己打。 “殿下如此匆匆,去干什么?”柳氏有些疑惑,开口问询宫人道。 宫人避开目光回应道,“是田首辅派了人来,说有要事要和殿下禀告。” 柳氏闻言,得知是正事,便收起了好奇的想法,扭着腰身替二皇子继续张罗起了迎娶二皇子妃的琐碎之事。 和田首辅的下属碰面后,二皇子得知太子已然中计,面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兴奋地直搓手。 “好,太好了。大哥,你跟我斗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你放心,弟弟仰仗大哥照拂多年,待弟弟继承大统,定然不会忘了兄长的恩情。” 二皇子回屋换了件衣裳,便直奔皇帝的书房而去,这个时辰,父皇一般都在书房中批改奏折。 德贵守在殿外,见二皇子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前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奴才参见二殿下,不知殿下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二皇子恨不得立刻将太子的罪行禀告给皇帝,言语略显急切,“父皇可在殿内,劳烦公公通传一声,便说本皇子有要事相告。” 德贵见他焦急的模样,点头应下,“还请殿下稍后,奴才这就去通传。” 二皇子眼巴巴地看着德贵入内,在御书房门口来回踱步,不时张望一二。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德贵才从书房内走出来,笑着冲二皇子示意。 “二殿下,请随奴才来,陛下已经在里间等着接见殿下了。” 跟着德贵入内,二皇子一见皇帝,立刻下跪行礼,面露悲痛愤慨之色。 “烦请父皇屏退左右,儿臣有要事相告。” 第452章 眼力见 皇帝端坐在书桌前,披着厚厚的大氅,眼见冬去春来,倒春寒却更显得凌厉。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二皇子,眼中意味莫名,半晌抬手示意宫人离去,只让德贵守在门口听令。 “行了,说吧。” 二皇子面色依旧犹豫,又看了一眼德贵,进一步道,“父皇,儿臣进言之事,关乎国本,便是德贵公公也......” “关乎国本,朕以为你如今只知道关心女人的肚皮呢?”皇帝毫不留情,甚至嗤笑出声,打断了二皇子的话。 自从二皇子被他从六部调离后,整日无所事事的他,不知怎的越发沉迷女色。 除了跟着二皇子有名有分的侧妃,二皇子在宫外还有一处别院,特地用来采撷宫外的野花。 皇子的风流韵事也不算少,只是近段时日,二皇子口味越发不忌,闹得动静大了些,才引了御史弹劾。 二皇子闻言有些羞愧难当,低下头去,他也不知从何起,总觉得欲望难以纾解,近日才荒唐了些。 但想起他即将要说的事,二皇子又重拾信心。 便是自己私德有损又如何?太子犯的可是谋反之罪,自己揭发有功,父皇定然会知道自己何谓瑕不掩瑜。 德贵跟随皇帝多年,二皇子也知他深受父皇信任,索性便直接开口道明来意。 “儿臣近日是懈怠了些,父皇训斥的是,日后定然勤学进取。不过儿臣意外得知一事,事关皇兄清誉,不敢耽搁,只能告知父皇,请父皇定夺。” 皇帝见二皇子依旧执意要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眸遮住眼底的失望,淡淡道,“说吧,何事?” 急于表现的二皇子,没有察觉皇帝情绪的异样,迫不及待将早准备好的话和盘托出。 “父皇容禀,皇兄为太子多年,本该尊敬父皇爱护百姓,可儿臣近来却收到消息,发现皇兄似有窝藏私兵之嫌。” 二皇子做出一副愤慨状,似乎在替皇帝感到失望,“皇兄被父皇下令在东宫静思己过,父皇本是好意,却叫皇兄暗起贼心。” “近日儿臣派人守着城门,亲眼所见,皇兄的亲信恭肃伯爵三子苏贡安,出城往东南去,只怕是去意不善!父皇若不信,可派人追查苏贡安的下落,定会人赃并获!” 一派激昂言辞毕,二皇子等着见父皇大发雷霆,或者震惊不已,抬头却看见皇帝神情淡淡,半点惊讶也没有,而是拧着眉头盯着自己。 这样的反应完全不在二皇子预料之中,被皇帝盯着,他下意思有些心虚地吞了口唾沫。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父皇以大局为重,先派兵追查苏贡安。若此事有误,儿臣愿承担诋毁兄长之责。” “你大义灭亲,防微杜渐,朕怎会怪你呢?” 皇帝忽然变了面色,似有笑意,深深看去,又发现笑不及眼。 “只是朕有几个问题,老二,你来给朕解惑一二。” 二皇子满心都想要将太子拉下马,以至失去了在皇帝面前最该有的眼力见,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 “父皇但说无妨,儿臣定然知无不言。” 皇帝靠坐在椅子上,伸手拢了拢大氅,虽屋内燃着地龙,却总还能有寒冷刺骨之感,只是也不知现在,到底是心冷更甚,还是身寒更甚了。 “窝藏私兵,是谋反之罪。你说你接到消息,那是哪儿来的消息,让你能知道太子有此嫌疑?” 第一问,问得是二皇子何处得知,私兵的存在。 要知道,一兵一卒,都是点名造册了的,而二皇子并未兼任过兵部,也未上过战场。 这第一个问题,就让二皇子哽住了。 他本以为,父皇知晓此事,要么信了自己,直接派人去追查苏贡安的去向。 便是不信自己,也绝不会放任对自己皇位的威胁,到底还是要彻查此事的。 这消息自然来自田首辅,但二皇子却不能直接供出田首辅。 田首辅是澧朝群臣之首,若二皇子言明消息来自他,便等于自爆有私结重臣的嫌疑。 二皇子张了张嘴,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儿臣心系边境战事,虽不能如四弟一般上战场替父皇分忧,但也派了人关注战局,偶然有得......” 这蹩脚的解释,皇帝连拆穿都懒得,直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朕不过是让太子在东宫闭门不出一月,并无任何威慑他的举动,你又何以得知太子贼心暗起?” 这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田首辅出了主意,和二皇子合谋,在东宫内传流言,激起了太子背水一战之心。 但二皇子也不能据实相告,否则不就成了自己心思不纯,拿澧朝国本谋得私利了吗? “儿臣,儿臣也是猜测,否则苏贡安为何要称病离开京都?儿臣只是怕事有万一,担心父皇......” 两个问题,二皇子连编也编得不像样,皇帝实在不忍再听下去,让自己更添头疼。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微闭,不再看二皇子一眼,下了逐客令。 “行了。此事朕知晓了,会派人去彻查。你大婚在即,先顾好自己的事吧。” 虽然过程不在二皇子的意料之中,但结果倒也大差不差。 在皇帝面前,二皇子的压力直升,听父皇让自己离开,反而松了一口气,垂首行礼告退。 “是,儿臣告退,还望父皇早日查明真相,也好还皇兄一个清白。” 说完话,二皇子满意地起身离开,背影甚至可见愉悦,想着自己最后还表现了一下兄友弟恭之态,十分不错。 德贵送走二皇子后,知道皇帝心绪不佳,忙上前奉上热茶给皇帝顺气。 “说了这么久的话,陛下您润润喉。” “你也在旁边听见了,朕同老二说了这些,他那个猪脑子,还只想着扳倒太子,半点不知道自己也露了马脚!” 比起二皇子和太子相争,皇帝更看不过眼的是二皇子的蠢笨。 皇帝接过茶盏,匀了匀气息,看向一旁的山水屏风道。 “永宁,你先出来吧。” 第453章 状告太子 皇帝传唤,躲在屏风后避及二皇子的容晚玉这才现身,走到了御书房中间。 她神情有些尴尬,又有些庆幸,出言宽慰皇帝。 “还请陛下息怒,至少......臣女同陛下想要知道的答案,如今已浮出水面。再无后顾之忧了。” 早在今日苏贡安离开京都前,容晚玉便借着拜见惠嫔的名义入了宫。 她在惠嫔处,等到用午膳时,终于见到了皇帝。 对于容晚玉这个自己亲封的县主,皇帝也算有些欣赏之意。 加之惠嫔时常在他耳边提及一两句容晚玉的好话。 无外乎是说容晚玉的医术卓绝,更难得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没少帮着陛下排忧解难,接济百姓。 这让皇帝对容晚玉这个县主,更多几分满意,也不忘自得自己的识才善用。 故此,当容晚玉声称有要事禀告时候,皇帝没多想,便带着她到了御书房议事。 “说吧,你巴巴得跑到惠嫔宫里等朕这么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容晚玉肃容相告,没有直接将太子牵扯进来,而是先提起了苏静安之事。 “陛下容禀,此事说来话长,还请陛下容臣女慢慢道来。” 皇帝见容晚玉一副严肃面容,心中也多了几分好奇,让德贵上了茶后,便让他屏退宫人,做好了听容晚玉从头道来的准备。 容晚玉捧着茶盏,并未饮用,开口先道,“陛下许还记得,前不久,东宫侧妃苏氏,小产一事。” 闻言,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虽成婚日久,年岁也不小了,但东宫一直没有养大一个皇孙。 苏侧妃有孕时,太子还曾向自己提及过这件事。 当时自己还允诺太子,若此胎是个小皇孙,长到六岁,自己便亲口给小皇孙赐名。 “朕记得,可惜了,听宫人来报,说都有八九个月的身孕了。” 失去一个未出世的孙辈,对于皇帝而言是一件憾事,但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侧妃,不至让他忧心太久。 而皇帝也知道,容晚玉绝不会拿一个侧妃的事来和自己说道。 “臣女要说的事,便源于此。苏侧妃并非小产,而是被人下了毒,以鱼目胎佯装有孕,险些血崩而亡。” 皇帝闻言,面色这才变了些许,但又反问道,“朕记得,你此前同苏侧妃有些龃龉,今日总不会是替她来伸张正义的吧?” 以容晚玉的医术,她所言想必属实,但这到底是东宫之事,也可说家丑不可外扬。 绝不该由容晚玉一个外臣之女的身份,来道破。 “陛下明鉴,臣女自诩并非以德报怨之人。臣女知晓此事,是因御前侍卫苏贡安求到了臣女眼前,臣女怜其兄妹情深,到底又是一条人命,这才暗中相救,护下了苏侧妃的性命。” 这其中,自己和苏贡安的交易,自然不能据实相告。 如此解释,显得冠冕堂皇了些,但皇帝猜测,也不过是以为苏贡安和自己有过利益置换,无碍大体。 容晚玉之所以要从这件事解释起,是为了之后,状告太子时,显得自己消息来源有理,且不能将四皇子姜询牵扯进来。 “苏大人本为太子心腹,因此事难免心灰意冷。直到如今,苏家长子次子入狱,苏大人才从恭肃伯爵口中,得知关于太子的一桩罪行。” “苏大人不敢隐瞒,又忧心眼下外患不断,恐动摇内政,故托臣女,转而告知。” “你要状告太子?” 皇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都瞪大了几分,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之前,容晚玉带着一叠证据,向自己状告田首辅的景象。 那时,自己心知肚明,田首辅南巡受贿,但田首辅毫无保留地上缴了所有赃款,皇帝便私下与其容下了此事。 虽然皇帝当时没有接受容晚玉的状告,但也知道她有赤诚之心,并未因此迁怒容晚玉。 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容晚玉开口便要状告太子,有动摇国本之心。 皇帝面露愠色,忽然一拍桌案,厉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容晚玉并未惊慌,放下茶杯,缓缓下跪,拱手于前。 “臣女知道。但臣女依旧要禀告陛下,太子私挪镇北军和西境军的兵卒,足足有三万之数。” “且太子已动谋逆之心,暗中将信物交给苏大人,想让他转交给翰林院编修宇文扈,于二皇子大婚之日,举兵谋反!” 容晚玉说完,从怀中取出太子交给苏贡安的那枚玉佩,高高举过头顶。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伸手撑住桌角,耳中嗡鸣作响。 那枚玉佩,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是皇后在太子满月礼时,赐给太子的礼物。 皇后早去,太子对那玉佩十分爱护,随身佩戴多年,从不曾离身。 自己因此,每每见到太子带着这枚玉佩,总会想起皇后,记起太子失去母亲一事,对太子总会有些愧疚和怜惜。 看见这枚玉佩,皇帝对容晚玉的话便信了大半,只是心中难掩失望和震惊。 德贵在一旁侍奉,闻言也是心惊肉跳,见皇帝紧闭双目,似有晕眩之意,忙上前搀扶。 “陛下——” 皇帝慢慢睁开眼,没有理会德贵,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了容晚玉。 “你说的话,朕会派人去查明。若此事千真万确......太子,太子何至于此?” 虽当着外臣之女的面,皇帝还是没忍住从心底问出这一句话。 他和皇后只有大皇子一个孩子,所以他很早便将大皇子立为太子,精心教授他,抚养他长大成人。 眼下,自己不过是因为边境战事,罚了他一个月禁足东宫,他难道就心生不甘,想要谋权篡位了? 容晚玉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过倒是开口给皇帝解答了这一疑惑。 “此事倒也不能全怪太子殿下......苏侧妃曾传信言,如今东宫内流言四起,谣传陛下有改立太子之意,只怕太子殿下是听信了这等流言。” “改立太子,朕何曾动过这个心思?”皇帝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此事的背后不仅仅是表面这样简单。 ......传这流言之人,既要如永宁县主一般,知晓太子手握重兵,又和太子有不解之仇。 亦或者,背后之人是针对自己,想要逼迫太子提前造反,意图祸乱澧朝内政? 想到这儿,皇帝的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第454章 甩锅 散步流言之人,容晚玉早有猜测,和二皇子一派脱不了关系。 自己出言状告太子,尚有前情可诉,再直接将二皇子牵扯进来,只怕过犹不及。 思前想后,容晚玉索性让苏贡安故意在京都内露面,出了一趟城门,好让二皇子一派以为太子有所行动。 果不其然,苏贡安和清风出城门时察觉有人跟随,故意选了远离平遥城的方向兜了一圈。 甩掉尾随之人后,在京郊一处长亭,等待容晚玉的下一步指示。 而二皇子,也如自己所料,一接到苏贡安离开京都的消息后,便迫不及待地来寻皇帝告状,自己送上了门。 一日之间,皇帝得知一个儿子要篡权夺位,一个儿子虽无不臣之心,但却是激化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你去传赵国公入宫觐见。”皇帝还顾不得自己为父的心酸,先让德贵去寻赵国公,想要将去平遥城确认私兵之事交给他。 此事涉及澧朝国本,赵国公身份尊贵,但无实权,又是皇帝的妹夫,再合适不过。 “若你所言无虚,便是你为澧朝立下了大功一件。” 略平复心绪,皇帝打起精神继续和容晚玉说话。 “西境军前不久送回的军报中,也有提及,西境军人数不足之事。幸亏在糟心事发生前,被你发觉。” 容晚玉此举并未立功,且自己一口气挑破两位皇子的用心,只怕皇帝心中对自己也并非全然赞许。 故容晚玉依旧态度谦和,温声回应道,“臣女也不过是受人之托,此事归根结底还是苏大人发现得及时。” 要化解皇帝这股无处发泄的怨气,最好的挡箭牌自然是苏家。 “苏贡安......朕记得,他是恭肃伯爵家的三子。太子能从西境军中挪走数以万计之人,苏家难道现在才知?” 自己儿子的过错,皇帝自然会追究,但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龙心不顺,自然得找个发泄口,顺着容晚玉的话,皇帝很快便想起苏家在此事当中的猫腻。 至于宇文家,本就是太子的母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帝提都没提宇文家和镇北军一事,并非想放宇文家一条生路,恰恰相反,太子定罪之日,便是宇文家遭殃之时。 “陛下容禀,苏家向来和太子亲近,这挪藏私兵之事,掌管西境军的苏家长子次子自然脱不了干系。” 和之前答应苏贡安的一样,容晚玉毫不犹豫地就将至今还在牢狱的苏家兄弟推了出来。 也不算冤枉他俩,他们确实是受了太子的吩咐,也得了太子的好处,才让西境军损失了一万精兵。 “恭肃伯爵知晓此事时,为时已晚。而苏大人,则全然不知情,知道后便立马想要上报陛下。” 苏贡安此人,虽为人有瑕,但和四皇子一派已然利益捆绑,对于自己人,容晚玉自然得说好话。 至于日后四皇子顺利登基后,要如何用苏贡安,便不是容晚玉可操心的了。 容晚玉的话说得也明白,皇帝一听便对苏家的处置有了想法。 无外乎是论功过定赏罚。 苏家长子、次子,知错仍犯,太子谋逆,他们便是从犯,和宇文家的一般,难逃一死。 恭肃伯爵,虽有知情不报之罪,但念及他年事已高,紧要关头还是吐露了重要消息,死罪可免。 至于苏贡安,和容晚玉一并,阻止了此次谋逆罪行,居功甚伟。 皇帝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桌面,心中有了思量,看向容晚玉的目光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朕自然会明辨是非,论功行赏。但眼下,并非将此事公之于天下的好时机,你可明白?” 早在田首辅和迟不归南巡之事,容晚玉便有过一回,状告首辅而不成的先例。 那时的她,满心想的都是替迟不归沉冤昭雪,替受地头蛇压迫的百姓讨回公道。 没有考虑到拥有裁决一切权力的皇帝,会如何评判这些事。 历经种种,容晚玉的成长良多,对于皇帝的这一发问,游刃有余。 “臣女明白。眼下澧朝正值和两国交战的紧要关头,内政必不可乱。” 她一袭简约装束,站得笔直,字字掷地有声。 “太子之变,可动国本。战事结束前,太子之罪不可昭明,臣女相信,陛下心中自有圣明定夺。” 看着堂下言行有度的容晚玉,皇帝一时恍惚,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平阳。 澧朝历朝历代,曾出过女帝,故此,对女子在世间的限制比起和澧朝国情相当的硕国,要宽松许多。 但从仕从将之路,也鲜有女子的身影,故此,年轻时的长公主向皇帝请命出征北域时,他也被吓了一跳。 那时,皇帝才即位不久,对于一母同胞的妹妹有疼爱,却无纵容。 起初他并不相信妹妹有领兵作战的能力,可平阳到底向他证明了一切。 “皇兄,世间有阴有阳,有男有女,男子可为之事,女子何不可为?” 皇帝想起当初平阳意气风发的话语,再看向丝毫不输文臣的容晚玉,微叹了口气。 “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惜你是女儿身,否则定能继承你父亲的衣钵。” 这句话在容晚玉的耳中可算不得夸奖,容束的衣钵,自己还瞧不上眼。 面上,容晚玉浅浅一笑,行礼谢恩,“多谢陛下赞誉,臣女虽是女儿身,但也可以立身之本,替陛下排忧解难,为百姓谋求福祉。臣女并无遗憾。” 想起容晚玉此前立功种种,皇帝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点点头。 “此话不错,便是你那一手医术,也已是难得。据镇北军传信,北域大军此番之所以气势汹汹,和用药有关。” “老四还说,你破解了北域的硕金丹,挫败了北域大军之势,可有此事?” 容晚玉没想到四皇子寄回来的信那样紧要,还能想着替自己揽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破解硕金丹,非臣女一人之功,还有......其余医者也参与了研制。” 第455章 一拍即合 硕金丹能快速破解,说来,一是和此前已破解了刮骨香有关。 两者主药都用了无常,有了之前破解刮骨香作为参考,节省了许多时间。 再者,还有阿月和塔姆亚的帮忙,特别是阿月,她是最了解这些配方的人,出力也最多。 但容晚玉眼下还不能将两人的功劳明说。 阿月在澧朝,如今是已死之人,说出她的姓名,等于是自行揭露此前劫狱之事。 而塔姆亚,更是身份特殊,在澧朝和北域,都是死人一个,更不便详说了。 皇帝对此倒是没有细究,大夫之功,至多不过照揽入太医院,给个职位便是。 “好,澧朝有如尔等医者仁心之才,是澧朝大幸。待战事结束,朕定会一一论功行赏。” 这句话在皇帝心里,是一句场面话,赏赐嘛,也不会太过离谱。 但容晚玉却扬起嘴角,高声替阿月和塔姆亚先领下了此功。 “臣女替破解硕金丹的医者们,先行谢过陛下赏赐之恩。陛下宅心仁厚,无论何种身份,都得民心所向。” 有了皇帝要论功行赏的许诺,待战事落定,阿月“死而复生”想来是可期了。 在德贵的掩护下,容晚玉悄然从御书房离开。 和惠嫔一道,在后宫露了面后,容晚玉才从宫中返回到了容家。 容沁玉的婚事也就在这几日了,虽然这婚事的来由,容府主事几人都心知肚明,但毕竟是和皇家结亲,面子功夫也不能落下。 容晚玉下了马车,便看见门口已经张贴上了喜字,挂上了红绸缎。 下人们来来往往,还在忙着布置府内,务必要隆重热闹不失体面才行。 这些热闹容晚玉看在眼中,情绪并未有半分波澜。 说到底,这些并非是容府给容沁玉的体面,而是给皇家看的。 而且,如今满心欢喜要嫁给二皇子的容沁玉,并不知晓,等待她的不是康庄大道,而是自取灭亡。 “大小姐,您回来的正是时候!” 马管家见到容晚玉,立刻上前行礼,神色略显急切。 容晚玉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府中发生了何事?” 马管家看了一眼松鹤院的方向,低声回道,“可说呢......今日二小姐亲自去看了一眼嫁妆,硬说数量和物件儿都差了,说主母私扣了萧...氏留给她的东西,适才刚闹到了老太太跟前。” “萧氏留给她的东西?”容晚玉一时不知说容沁玉蠢还是贪,索性也没回玉雨苑,直奔松鹤院而去。 顺道叫了个下人,跑了一趟玉雨苑,让他转告于嬷嬷,带着东西到松鹤院一趟。 老太太到京都来,也差不多有一年之久了。 从她拒钟宜沛续弦,再到带来的孙女荣翠玉闹事,以及之后帮萧姨娘撑腰等等。 桩桩件件,都被容晚玉以及钟宜沛一道化解了个干净。 且这京都到底不比老太太在老家县城里自在,虽然她有户部尚书之母的名头,但却不敢接受京都内夫人们的邀请。 怕的便是自己不懂这权贵官绅的规矩,在外给儿子丢了面子,也损了自己的名声。 如此日日在松鹤院里呆着,钟宜沛也没亏了她半点吃用,让下人将她伺候得妥帖得当。 后来又来了个水儿,顶着一张和钟宜湘相似的面孔在老太太跟前低眉顺眼地伺候着,老太太心里便更舒畅了。 近来,容晚玉以为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作妖的心思,想要好好地安度晚年了。 未料,容沁玉还有法子,撺掇着老太太又闹腾起来。 “不过,依祖母的性子,倒也不定是容沁玉单方的撺掇。说不定是一拍即合呢。” 容晚玉呢喃一声,刚跨进松鹤院,就看见了正在扫地的水儿。 水儿似乎在留神着屋内的动静,没能第一眼看见容晚玉,待容晚玉走到她面前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每每看见水儿的面容,容晚玉都难掩心中的别扭。 她此前特地派人打听过水儿的来历,知道她丧夫后,一人带着女儿讨生活。 本想将她的女儿找出来,也好还自己一个清净,但至今容晚玉都没寻到那小姑娘的下落。 说到底,水儿也是被容沁玉牵入局中的无辜之人,容晚玉没想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不在自己跟前晃悠便是。 “嗯。” 容晚玉和她擦肩而过,视若无睹般直奔内室。 刚进门,就看见容沁玉被祖母搂在怀中,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祖母,母亲,沁儿并非贪图富贵,待沁儿成为二皇子妃后,要什么富贵没有?沁儿只是舍不得姨娘留给沁儿的那点子念想。” 雷声大雨点下,容沁玉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泪眼婆娑地看向钟宜沛。 “还望母亲成全。” 老太太在一旁,也帮腔作势道,“老二媳妇儿,纵使楚楚有罪,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昧着良心,贪去她留给孩子的那点儿东西吧?” 钟宜沛端坐在一旁,看着祖孙二人演戏,面上一丝波澜也无,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萧姨娘不在了,容沁玉出嫁的嫁妆自然只能自己这个当主母的来打理。 因为要嫁给的是二皇子,这嫁妆的份额都是有定数的,钟宜沛问过了宫中派来帮忙的嬷嬷后,才敲定的嫁妆名单。 熟料容沁玉只扫了一眼单子,便哭着闹着说不行,硬说当初萧姨娘给她还有弟弟留了不少东西,不可能只有单子上那么点儿。 如今钟宜沛除了容家的家业,还帮着二嫂打理着永宁侯府的生意,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别说贪墨萧姨娘的遗物了,就是容府的家业加起来,也入不了钟宜沛的眼。 钟宜沛还未开口,容晚玉便大步而入,先向老太太和她行了礼。 “祖母容禀,二妹妹要的东西,母亲入府晚许是不清楚,孙女我才最明白。” 容晚玉一露面,容沁玉的哭声便弱了下去,紧盯着容晚玉看,生怕她又作弄自己。 容沁玉咬紧牙关,面上期期艾艾道,“长姐和母亲沾亲带故,自然是向着母亲说话的。母亲是容府主母,这嫁妆之事,长姐如何说得清楚呢?” 第456章 以利服人 二妹妹此言差矣。”BR容晚玉也不等祖母赐座,自己便走到了钟宜沛旁边施施然坐了下来。BR“母亲嫁给父亲续弦前,我打理了一段时日容府的家业。妹妹所言萧氏所留的遗物,我自然一清二楚。”BR一旁的钟宜沛看向容晚玉,眼中隐露心疼。BR她知晓今日容晚玉有事入了一趟宫,想必定然还未休息,回府便赶了过来给自己解围。BR想到这儿,钟宜沛看向老太太和容沁玉祖孙二人,目光也变得不快起来。BR“更何况,婚嫁之事,本就由父母做主。我是你的嫡母,你的一应嫁妆也都合乎礼部的规矩,哪里容你在此吵闹?”BR容沁玉见适才还一言不发的主母,有了容晚玉在后变得凌厉起来,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太太。BR能说动祖母帮忙,自然靠的不是什么祖孙情谊,而是容沁玉答应,将要回来的财物给祖母分一半。BR她之所以要在嫁妆上闹,也并非只是求财,更多的,是嫌自己的嫁妆不够丰厚,怕大婚之日,少了体面。BR老太太接到容沁玉的眼神后,心领神会,睨了一眼钟宜沛。BR“老二媳妇儿,我还在这儿呢,沁丫头的婚事,难道我这个当祖母的,还管不得了?”BR“母亲自然管得。”钟宜沛冲着老太太皮笑肉不笑道。BR“只是母亲,凡事也得论了理字,二姑娘的嫁妆绝对是没少的。若母亲心疼孙女儿,愿意拿出体己再添置些,儿媳自然无话可说。”BR老太太打的原本就是挪公为私的主意,怎么可能愿意从自己腰包里掏钱。BR一大早容沁玉便来说情,说如今钟宜沛当家,把容府的家产和钟家姐妹俩带来的嫁妆分得一清二楚。BR容家看着门庭兴旺,但追究起家底来,若没了钟家女的那部分嫁妆,终究还是薄了些。BR老太太听了觉得言之有理,这才愿意和容沁玉一起演这一出戏,想从钟宜沛手里多掏些财物来。BR握在自己手中,总比交给一个心眼比谁都多的外姓之人手中要可靠。BR“这能是一回事吗?”老太太冷哼一声,眼珠子一转。BR“沁丫头是要给皇帝做儿媳妇的,那是给咱们家长脸面的喜事。你给她置办的那些嫁妆太过寒酸,岂不是给咱们容家丢了脸?”BR“这和皇家结亲,便是咱们一家的大事。你家老爷白手起家,没什么家底,你身为人妇,不得贴补一二?”BR容晚玉在一旁坐着等于嬷嬷的到来,听到这儿才明白,容沁玉和老太太惦记的,哪里是什么萧氏的遗物,根本就是母亲和小姨的陪嫁。BR感受到了容晚玉的目光,老太太还越发理直气壮,指了指容晚玉道。BR“沁儿嫁给皇家,日后晚丫头择婿也更有底气了,这嫁妆让你添置些,不过分吧?”BR钟宜沛知道容家老太太看似把名声看得极重,实则骨子里是个自私自利之人。BR但也没想到,人能无耻到这等地步。BR容沁玉这桩婚事是如何骗来的,明明老太太也知晓,却还觉得容沁玉的婚事,给晚丫头还添了体面似的。BR何况在京都,惦记妻子嫁妆的都是些落魄户,老太太要得理直气壮,实在是不要脸面了。BR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之际,于嬷嬷捧着厚厚的账本走了进来。BR“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二小姐。”BR没等老夫人开口免礼,容晚玉便起身从于嬷嬷手中接过了账本,笑着看向容沁玉。BR“好了,证据到了,二妹妹,祖母,咱们一件件的来说吧。”BR看着那厚厚的账本,容沁玉隐约察觉不妙,警惕地问道,“什么证据?”BR容晚玉随意翻开一页,展示给两人看,“自然是萧氏掌家时,败的家财,还有吞没我母亲的嫁妆的证据。”BR萧氏本就是不是什么掌家好手。BR钟宜湘死后,她把持容府家业多年,靠着玩弄人心那套,花着大笔大笔的银子将容府的下人养成了她的走狗。BR不擅经营的她,自然也没法子将容家的家业打理得当,哪处亏了缺了,便挪了钟宜湘留给两个孩子的嫁妆填补。BR除此外,钟宜湘的嫁妆还有不少被萧氏挪为己用。BR容晚玉夺得掌家权时,容府的家业根本就是一个烂摊子。BR至于母亲的嫁妆,容晚玉也只来得及将萧氏私吞的部分追回,到底还是折损了不少。BR“祖母来京都的时日完,许是不知,萧氏掌家时挥霍无度,别说容家的家业了,就是我母亲的嫁妆都被她败了不少。”BR三言两语,容晚玉就轻松地让老太太偏颇的私心开始动摇。BR看不懂账册没关系,总看得懂银钱数目。BR容晚玉一笔一笔地念给老太太听。BR老太太听见萧氏败家的数目后,搂着容沁玉的手便松了。BR萧氏人没了,身为她亲生的女儿,自然承担了这股怨愤之气。BR老太太越听心越疼,合着若没有萧氏这个败家娘们,容家如今的家底会更加丰厚。BR而被老太太松开的容沁玉,则越听脸色越白。BR害怕自己要添嫁妆不成,反而要替死去的姨娘负上一笔债。BR“记录在册的就是这些,还有些银子,萧氏在账目上没留痕迹,便不追究了。”BR容晚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容沁玉逐渐慌乱的神色。BR“原本想着,人死不可追,不料二妹妹是个有骨气的,还记着死去的萧氏。虽然她没给妹妹留什么遗物,但这笔债也是实打实的,妹妹是不是该一并接纳?”BR“姐姐你说什么呢?”容沁玉双手交握,掌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BR“姨娘虽掌家不当,但也是代主母之责,哪有经营不善,自家人追自家债的道理。何况,这账目都是姐姐自说自话,何处求得真假呢?”BR这下,没等容晚玉开口,老太太先不干了,一改刚刚对容沁玉亲昵的态度。BR“都说父债子偿,那母债自然该女儿来还!你姨娘败了那么多家业,你还在这儿要嫁妆?我看,现在给你置办的嫁妆都多了!” 二妹妹此言差矣。”BR容晚玉也不等祖母赐座,自己便走到了钟宜沛旁边施施然坐了下来。BR“母亲嫁给父亲续弦前,我打理了一段时日容府的家业。妹妹所言萧氏所留的遗物,我自然一清二楚。”BR一旁的钟宜沛看向容晚玉,眼中隐露心疼。BR她知晓今日容晚玉有事入了一趟宫,想必定然还未休息,回府便赶了过来给自己解围。BR想到这儿,钟宜沛看向老太太和容沁玉祖孙二人,目光也变得不快起来。BR“更何况,婚嫁之事,本就由父母做主。我是你的嫡母,你的一应嫁妆也都合乎礼部的规矩,哪里容你在此吵闹?”BR容沁玉见适才还一言不发的主母,有了容晚玉在后变得凌厉起来,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太太。BR能说动祖母帮忙,自然靠的不是什么祖孙情谊,而是容沁玉答应,将要回来的财物给祖母分一半。BR她之所以要在嫁妆上闹,也并非只是求财,更多的,是嫌自己的嫁妆不够丰厚,怕大婚之日,少了体面。BR老太太接到容沁玉的眼神后,心领神会,睨了一眼钟宜沛。BR“老二媳妇儿,我还在这儿呢,沁丫头的婚事,难道我这个当祖母的,还管不得了?”BR“母亲自然管得。”钟宜沛冲着老太太皮笑肉不笑道。BR“只是母亲,凡事也得论了理字,二姑娘的嫁妆绝对是没少的。若母亲心疼孙女儿,愿意拿出体己再添置些,儿媳自然无话可说。”BR老太太打的原本就是挪公为私的主意,怎么可能愿意从自己腰包里掏钱。BR一大早容沁玉便来说情,说如今钟宜沛当家,把容府的家产和钟家姐妹俩带来的嫁妆分得一清二楚。BR容家看着门庭兴旺,但追究起家底来,若没了钟家女的那部分嫁妆,终究还是薄了些。BR老太太听了觉得言之有理,这才愿意和容沁玉一起演这一出戏,想从钟宜沛手里多掏些财物来。BR握在自己手中,总比交给一个心眼比谁都多的外姓之人手中要可靠。BR“这能是一回事吗?”老太太冷哼一声,眼珠子一转。BR“沁丫头是要给皇帝做儿媳妇的,那是给咱们家长脸面的喜事。你给她置办的那些嫁妆太过寒酸,岂不是给咱们容家丢了脸?”BR“这和皇家结亲,便是咱们一家的大事。你家老爷白手起家,没什么家底,你身为人妇,不得贴补一二?”BR容晚玉在一旁坐着等于嬷嬷的到来,听到这儿才明白,容沁玉和老太太惦记的,哪里是什么萧氏的遗物,根本就是母亲和小姨的陪嫁。BR感受到了容晚玉的目光,老太太还越发理直气壮,指了指容晚玉道。BR“沁儿嫁给皇家,日后晚丫头择婿也更有底气了,这嫁妆让你添置些,不过分吧?”BR钟宜沛知道容家老太太看似把名声看得极重,实则骨子里是个自私自利之人。BR但也没想到,人能无耻到这等地步。BR容沁玉这桩婚事是如何骗来的,明明老太太也知晓,却还觉得容沁玉的婚事,给晚丫头还添了体面似的。BR何况在京都,惦记妻子嫁妆的都是些落魄户,老太太要得理直气壮,实在是不要脸面了。BR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之际,于嬷嬷捧着厚厚的账本走了进来。BR“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二小姐。”BR没等老夫人开口免礼,容晚玉便起身从于嬷嬷手中接过了账本,笑着看向容沁玉。BR“好了,证据到了,二妹妹,祖母,咱们一件件的来说吧。”BR看着那厚厚的账本,容沁玉隐约察觉不妙,警惕地问道,“什么证据?”BR容晚玉随意翻开一页,展示给两人看,“自然是萧氏掌家时,败的家财,还有吞没我母亲的嫁妆的证据。”BR萧氏本就是不是什么掌家好手。BR钟宜湘死后,她把持容府家业多年,靠着玩弄人心那套,花着大笔大笔的银子将容府的下人养成了她的走狗。BR不擅经营的她,自然也没法子将容家的家业打理得当,哪处亏了缺了,便挪了钟宜湘留给两个孩子的嫁妆填补。BR除此外,钟宜湘的嫁妆还有不少被萧氏挪为己用。BR容晚玉夺得掌家权时,容府的家业根本就是一个烂摊子。BR至于母亲的嫁妆,容晚玉也只来得及将萧氏私吞的部分追回,到底还是折损了不少。BR“祖母来京都的时日完,许是不知,萧氏掌家时挥霍无度,别说容家的家业了,就是我母亲的嫁妆都被她败了不少。”BR三言两语,容晚玉就轻松地让老太太偏颇的私心开始动摇。BR看不懂账册没关系,总看得懂银钱数目。BR容晚玉一笔一笔地念给老太太听。BR老太太听见萧氏败家的数目后,搂着容沁玉的手便松了。BR萧氏人没了,身为她亲生的女儿,自然承担了这股怨愤之气。BR老太太越听心越疼,合着若没有萧氏这个败家娘们,容家如今的家底会更加丰厚。BR而被老太太松开的容沁玉,则越听脸色越白。BR害怕自己要添嫁妆不成,反而要替死去的姨娘负上一笔债。BR“记录在册的就是这些,还有些银子,萧氏在账目上没留痕迹,便不追究了。”BR容晚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容沁玉逐渐慌乱的神色。BR“原本想着,人死不可追,不料二妹妹是个有骨气的,还记着死去的萧氏。虽然她没给妹妹留什么遗物,但这笔债也是实打实的,妹妹是不是该一并接纳?”BR“姐姐你说什么呢?”容沁玉双手交握,掌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BR“姨娘虽掌家不当,但也是代主母之责,哪有经营不善,自家人追自家债的道理。何况,这账目都是姐姐自说自话,何处求得真假呢?”BR这下,没等容晚玉开口,老太太先不干了,一改刚刚对容沁玉亲昵的态度。BR“都说父债子偿,那母债自然该女儿来还!你姨娘败了那么多家业,你还在这儿要嫁妆?我看,现在给你置办的嫁妆都多了!” 第457章 出嫁前的训诫 闹到最后,容沁玉想添置嫁妆不得,反而被老太太揪着要削减她的嫁妆。 不仅如此,老太太甚至还想让容沁玉签字画押一份借据,好让她出嫁后,从二皇子手里捞些好处来贴补娘家。 容晚玉和钟宜沛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戏谑。 老太太的要求,自然无理,但她本就是个不讲理的人,又有祖母的名头,训起容沁玉来,简直单方面碾压。 容晚玉低头开始吃起茶来,不时和钟宜沛交头接耳。 “小姨,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何需咱们浪费口舌呢?” 钟宜沛被容晚玉的话引得想笑,借着饮茶的动作遮掩一二。 “你这话不错。只不过你父亲未必会由着你祖母如此胡闹。” “那是自然,但咱们乐得看戏嘛。”容晚玉悠哉游哉地说道。 若容沁玉嫁的是京都内的人家,说不定老太太还能得手,但和皇家结亲,规矩不可破。 这也是钟宜沛并未将祖孙二人联手逼迫放在眼里的原因,自己给容沁玉置办的嫁妆,都是按照宫里的规矩来的。 丰厚自然说不上,但错处却也挑不出来,便是容束来过问,钟宜沛也可坦然对峙。 但相应地,老太太想要削减容沁玉的嫁妆,也不合适。 这桩婚事,注定了要受京都众人瞩目,若在嫁妆上亏空太过显眼,也会影响日后容家剩下的女子出嫁。 两人在一旁吃茶看戏,直到傍晚,容束回来了,这场闹剧才有了结尾。 一回到家,容束便听管家说松鹤院闹起来了。 管家心向着夫人和大小姐,开口自然便带了些主观之意。 “夫人按照宫中礼部的规矩,给二小姐置办了嫁妆。二小姐...嫌少,闹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管家特意强调了礼部的规矩,容束便认定,这件事是容沁玉无理取闹。 他对二女儿这桩遮丑一般的婚事,本就心存芥蒂,听见容沁玉还在这些小事上吵闹,气更盛了些。 “老夫人,主君回来了......”松鹤院的下人刚刚通传,容束便已经走了进来。 钟宜沛和容晚玉缓缓起身,向容束行了礼。 容束心里都是想着管教容沁玉,对两人只是略点了点头,便将目光看向了容沁玉和老太太。 “母亲,儿子知道你向来心疼沁儿,但也不能纵她胡来啊,那嫁妆都是礼部......” 容束开口话未说完,老太太便打断了他,急着解释道,“我没想给她添嫁妆,是想减些嫁妆,再让她签个借据。你放心,娘心里有数。” 这话和管家说的完全不一样,容束听得一头雾水,没明白怎么还要签什么借据。 钟宜沛见状,适时站了出来,帮容束梳理了一下,他抵达之前发生的事情经过。 “主君,起初,二姑娘和母亲,是有添嫁妆之意,但母亲得知萧姨娘生前掌家有过后,便改了念头。”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解释了来龙去脉后,容束便是再孝顺,也被自己老娘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弄得无语了。 容束苦笑一声,上前扶住母亲,将她扶回座位,耐心地解释道。 “母亲,沁儿要嫁给皇子,礼部在一应事宜上都有规矩,这嫁妆也不是咱们随意说添说减的。夫人也都向礼部递交过嫁妆单子了。” 小辈的话老太太听不进去,自己的儿子的话还是能听进去的。 老太太闻言皱起眉头,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那明面上少不了,东西总可以以次充好吧?” 容束嘴角一抽,这又不是做生意,这是嫁女儿,哪有在嫁妆上搞这些事的。 最后,容束好说歹说,好歹安抚住了老太太天真的想法。 他松了一口气,板着脸看向几人,特别盯了容沁玉一眼,“行了,别在这儿打扰母亲休息,都回自己院里去。” 赶完人,容束路过容沁玉身边开口叫住她,“沁儿跟我去书房一趟。” 容沁玉揪住衣袖,怨恨地看了一眼容晚玉,低着头,跟着容束离开了松鹤院。 父女俩一路无话,一前一后的到了书房。 下人忙着掌灯,容束带着二女儿进了书房后,屏退左右。 开口第一句话便带着怒其不争之意,“跪下!” 容沁玉以为至多父亲不过斥责自己几句,未料一开口便是罚跪,愣愣地看向容束,半晌没有动弹。 “怎么,要嫁给皇子当皇子妃了,为父就使唤不动你了吗?” 容束回身,见容沁玉还站着,更是怒不可遏,又加重了语气。 “今日,要不把道理给你说明白,你便是出嫁了,也只会给容家抹黑!” 容沁玉自嘲一笑,笔直地跪了下去,嘴上却依旧不服气。 “父亲,我和长姐都是您的女儿,若今日要嫁给二皇子的是她,您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生气了?” 容束见容沁玉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伸手拍了拍桌子。 “你怎么还不明白,无论是你还是晚丫头,为父都没有动过将你们嫁给皇家的心思!” 想起今时今日的局面,容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皇子妃,听着是尊贵,可咱们家是什么家底,攀龙附凤,只怕到最后是玩火自焚。” “太子和二皇子、四皇子,夺嫡之势已成,如今太子尚被禁足,二皇子也被陛下卸了差事,反倒是当初最无人看好的四皇子越发——” 话说到一半,容束反应过来这些朝中大事不适合和女儿讲解。 况且过几日她就是二皇子妃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不好说二皇子的不是。 “总之,夺嫡未定,你成了皇子妃,便要承担被牵连的风险。” 容沁玉到底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小姐,哪里知道父亲未尽之言中的担忧。 她和二皇子订婚后,没少入宫被娴贵妃磋磨,记恨娴贵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也看出了娴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和权势。 容沁玉昂着头,掷地有声道,“二皇子才华横溢,又有娴贵妃照拂,并不比太子差什么。四皇子那等宫女所生的,更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住嘴!”容束立刻打断了容沁玉的话,恨不得上前晃一晃她的脑袋,听听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这话,你若在外面说,便是为父是尚书,也护不住你!” 第458章 父女缘浅 书房内,烛火摇曳,倒映在父女俩面庞上影影绰绰,神色难辨。 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容束一瞬间有些恍惚,不明白为何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会成为如今这愚蠢又自私的模样。 容束转身,背对着容沁玉,伸手触摸着桌案,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想当初,为父便是在这间书房,教你习文诵诗......” 容束忽如其来地回忆当年,让满腹怨气的容沁玉也愣了愣。 她低下头,也回想起了幼年之事,眼眶渐渐泛红。 在她八岁之前,还是钟宜湘掌家。 在她的记忆中,其实对那位主母,并无什么厌恶,相反,她幼时还偷偷希望过,自己能成为主母的女儿。 只是后来,在姨娘的教诲下,自己才渐渐对长姐起了嫉妒之心。 和萧姨娘一般,容沁玉也开始认为,自己和姨娘本该如主母和长姐一般体面。 是她们母女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钟宜湘对萧氏母女,则怀着一份愧疚,虽然容束口口声声说和萧姨娘的婚事只是父母之命,自己对她没有半分感情。 但到底,原本可为正妻的萧姨娘确实成了妾室。 故此,钟宜湘待她们十分和蔼,并未有过任何的拿捏管束。 钟宜湘去世后,萧姨娘当家,容沁玉的日子更是比嫡女容晚玉更加富贵奢华。 容束几乎不过问后院的事,祖母又远在老家,姨娘和自己在容府可谓说一不二。 父亲待自己,也是真心疼爱,和府中唯一的嫡子容思行,也相差无几。 “女儿自然记得,那时候可真好。” 容沁玉笑了一声,笑意中却满是苦涩,看向容束的目光,似有期冀,又似含怨怼。 “父亲,如今女儿出嫁在即,日后只怕不能像从前一般,日日在父亲膝下尽孝,只愿父亲长乐,女儿便安心了。” 这番话,还算贴心,让容束的面色也和缓了一些。 但紧接着,容沁玉又道,“那嫁妆,女儿并非贪图,只是担心太过单薄,会让父亲有失颜面......”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嫁妆?”容束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子柔情,闻言瞬间消散,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你母亲,是钟家女,从小受大家教诲,将容府打理得十分妥帖,远不是萧氏可比。她便是对你不够疼爱,也断不会在嫁妆上薄待了你,此事无需再提了。” 原本容束想好好和容沁玉说些体己话,但如今,也没了这份心思。 有气无力道,“你自奔前途,为父也阻拦不得。你只记住,出嫁后,谨言慎行,莫要给容家惹事,便算为父没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容沁玉柔弱的姿态,在听见父亲毫不留情的话语后,瞬间改变。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却没有依言离开,而是将压在心底的怨怼,彻底释放。 “远不是萧氏可比......父亲,您好狠的心呐。” 容沁玉走到容束面前,抬头盯着他,如泣如诉。 “父亲您可还记得,我姨娘原本和您是有婚约的,她不该是什么姨娘,该是这容府的主母!该住在碧桐院里,名正言顺地替您生儿育女,打点后宅!” 从前,二女儿在自己面前总是娴熟雅静的,忽然的歇斯底里,让容束深深皱起了眉头。 “放肆!长辈的事,也是你可妄议的!” “若父亲依旧如从前一般疼爱女儿,女儿何至于此。” 容沁玉冷冷一笑,伸手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靠在桌前。 “父亲您怨姨娘狠毒,可有没有想过,害死主母的,害得行哥儿多年跛脚的,不是别人,是您自己?若非您始乱终弃,我姨娘便不会生害人之心,您怎可把这一切,都怪在她的身上?” 容束被容沁玉的话气得直喘粗气,高高扬起手,作势想要给她一巴掌。 容沁玉见状,不躲反更进一步,将脸冲着容束。 “父亲您想动手,尽管招呼便是。左右女儿出嫁在即,顶着巴掌印入宫,丢的也是容家的脸!” 父女一场,容沁玉怎会不知容束的软肋,最怕的就是在外,丢了他的体面。 果然,有了这句话,容束的巴掌到底没有落下,最后狠狠地一拍桌子,唤来下人。 “滚出去!” 下人不敢深追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一左一右将容沁玉夹在中间,引她离开。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容沁玉嫌恶地甩了甩胳膊,离开前又朝容束柔柔地行了一礼。 “父亲今日的教训,女儿定然铭记于心。离府前,父亲若想再教训女儿,只管传唤便是。” 容沁玉缓缓起身,嘲弄一笑,“毕竟几日后,女儿便是二皇子妃了。父皇日后再见女儿,甚至还需行礼。” 待容沁玉大步流星地离开后,暴怒的容束,伸手将书桌上的东西尽数扫在了地上。 嘴唇颤抖,呢喃自语,“逆子,逆子——” 次日,容晚玉在碧桐院,和钟宜沛一道商议永宁侯府的生意。 原以为以二舅母的性子,便是没学过做生意,总也能慢慢上手。 结果上官氏全然不适合,因其身份,对外的应酬不便,她最擅长的便派不上用场。 打理账目,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几乎全交给了钟宜沛。 反倒是说帮手的钟宜沛,将永宁侯府一大堆的生意接过来,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如今还在容府,会见管事不太方便,多以信件通传交流。 两人正说着话,马管家忽然登门,行了礼后表明来意。 “主君病了,今晨告了假在府中歇息,请了府外的大夫。” “病了?”钟宜沛翻看账册的手一顿,她如今和容束几乎是两院分隔而居,近身有水儿照顾。 “大夫可说了什么病,病得重不重?” 马管家垂着头回答道,“大夫说是心力交瘁,神思倦乏之症,开了药,多休养便可。” 府内本就有容晚玉这个医术不凡的大夫在,却偏偏要去请府外的大夫。 容晚玉眼睛一转,若有所思,“可是昨夜父亲和二妹妹说话,闹得不太愉快?” 这话马管家不好说,只含糊道,“倒不知主君和二小姐说了什么,只是最后让下人将二小姐送了出来。” 第459章 容沁玉大婚 在容沁玉千盼万盼中,终于到了她和二皇子的大婚之日。 年后,她和容晚玉前后脚过了生辰,年及十五。 原本该大办的及笈礼,因为澧朝尚陷苦战,容束不敢冒这个风头,便只让人在府中各自给两个女儿摆了两桌,便算过了。 容晚玉自请了永宁侯府的亲人登门,虽只两桌,但也热热闹闹地过了。 簪礼由二舅母上官氏完成。 原本二舅母推脱此事,说这簪礼该选一个德高望重且福气满满的长辈,她是寡妇之身,到底不妥。 但容晚玉却坚持要请她来,挽着上官氏的胳膊撒娇道,“便是二舅舅不在了,您膝下无嗣,还有表哥,我和行哥儿,以后咱们三给您养老,还差什么福气呢?” 听了容晚玉的话,上官氏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再不推辞什么,答应了此事。 为此,上官氏特地提前在京都最好的首饰铺里,定了一只用了数十种珍贵宝石镶嵌而成的金簪,做了双蝶戏牡丹的样式。 容晚玉那日挽发配簪,只觉得脑袋都重了几分,到了夜里卸下钗环,感觉脖子都轻松了许多。 而容沁玉的及笈礼,则冷清许多。 她的舅家萧家,因为萧家老太爷和老夫人以及长子死在了从京都返回老家的途中,和容家便淡了来往。 说是山匪所为,萧家不过是开医馆的普通人家,也深追不起,更不敢上京找容束这个户部尚书讨说法。 舅家无人来,甚至没派人送来一份礼物。 容沁玉的簪礼便只能由祖母经手。 老太太心疼钱,簪子自然不肯花大价钱做支好的,最后只让人找了便宜的工匠,做了一只鎏金的素簪子了事。 及笈礼那日,容沁玉顶着老太太给的簪子,险些没哭出来,回到自己院里,将那簪子直接扔给了丫鬟,再不肯戴。 容沁玉端坐在铜镜前,看着宫里派来的梳妆嬷嬷给自己妆扮,将此前的种种不快,都埋在了心底。 没了姨娘,自己在容府便任人可欺,但即使如此,自己还不是能奔一个好前程。 容晚玉是县主又如何,妹妹都出嫁了,她的婚事却没有落定,日后年岁大了,定然只能草草寻个破落户嫁了了事。 想到日后容晚玉的婚事会不如自己,容沁玉的脸上便泛起了深深的笑意。 宫中派来的主礼嬷嬷看见容沁玉的笑容,微微蹙眉,开口提醒了一句。 “二皇子妃便是心中喜悦,也请收敛些,笑不可露齿。” 心中则有些轻视,想着到底是庶女出身,规矩就是差了些。 被提醒的容沁玉笑意一僵,看了一眼那嬷嬷,将她的面容记在心中,想着秋后算账,嘴角一瞬耷拉了下来。 熟料,那嬷嬷还是不满意,又道,“您今日是要嫁给二殿下,这是喜事,如此丧眉耷眼,是为不祥。” 容沁玉的嘴角一抽,想起今日成婚事大,忍了又忍,又摆出了一副浅笑神情。 主礼嬷嬷瞥了一眼,终于没再开口,算是勉强满意了。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来报,“嬷嬷,府中小姐来给二皇子妃添妆。” 添妆是澧朝婚嫁习俗的一项,一般是亲近的长辈或者姐妹赠送出嫁新娘礼物。 今日来的,自然只有容晚玉和容秀玉两人。 高耸的发髻将容沁玉的眉眼都吊了起来,脸皮紧绷不少,又敷了厚粉,点满朱唇,一眼明艳,细看则有些凌厉。 她本是生得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容,难驭浓妆,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看着进了屋的姐妹二人,容沁玉没有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长姐,三妹妹。” 容晚玉今日并未盛装打扮,只是穿了一件玉色的暗纹薄夹袄,发髻简梳,佩了几样玉饰。 虽素妆,却难掩其殊丽之姿,言行举止落落大方。 一旁的观礼嬷嬷看了,难免比较了一番,想起之前宫中传言,说是妹妹使计抢了姐姐的婚事,更觉得容沁玉姿容比不得容晚玉了。 容秀玉则穿了一身嫩黄色的绒衣,梳了元宝髻,因年岁小,只戴了珠花。 和去年相比,胖了些也长高了些,在容晚玉的调理下,皮肤养得雪白红润,看着像个年画中的娃娃,格外喜庆。 容晚玉牵着容秀玉的手,坐在容沁玉旁边,微微一笑,抬手让人送上礼物。 “今日是二妹妹的大喜之日,这是我特地寻人打的一座送子观音。” 容沁玉斜眼看了一眼那尊观音,用料倒是不凡,只是心中嘀咕,以容晚玉和自己的关系,比不可能送什么好东西,有些戒备。 面上淡淡道,“长姐破费了。” 而容秀玉,虽亲近长姐,和二姐姐关系不佳,但也不失礼,送了自己亲手缝的并蒂莲纹样的荷包,里面装了芳姨娘帮她准备的金葫芦。 “我近日才学女红,手艺粗糙了些,还望二姐姐莫要嫌弃。” 容沁玉看了一眼那荷包,有些嫌弃,眉头微蹙,又很快松开,故作大方。 “你亲手缝制的,二姐姐怎会嫌弃呢?” 容家姐妹三人,实在关系浅淡,送了礼后,随口说上几句吉祥话,容晚玉便带着秀玉离开了。 除了两人,后面来的,大都是家中夫婿兄长是二皇子一派,不得不来露个脸,跟日后的二皇子妃拉拉近乎。 至于容沁玉从前参与各家宴会结交的大家小姐,一个也没来。 有人是因苏静安明里暗里对容沁玉的嫌恶,担心和容沁玉走近会得罪太子一派。 有人是从父母口中,猜出容沁玉这婚事来路不当,不齿再同她来往。 观礼嬷嬷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容沁玉招待那些拍马屁送厚礼之人,笑容比见姐妹时真切不知多少,微微摇了摇头。 姐妹失和,见财眼开......也难怪贵妃娘娘话里话外,都不怎么待见这个未过门的儿媳了。 一套流程下来,近晌午,容沁玉才出了芙蓉阁,去了正厅拜别父母。 容束抱病未愈,但近日不得缺席,只能强打精神应对,面色看着有些憔悴,倒像是不舍得女儿的精神不振。 一旁的容家主母钟宜沛,则仪态端庄,不见待容沁玉亲厚,但也不逾矩。 第460章 出嫁风波 容沁玉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站在容束和钟宜沛面前,盈盈一拜。 因要嫁给二皇子的缘故,拜别之时也不得行跪礼,于容沁玉而言,不用跪拜占了自己姨娘位置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容束轻咳几声,看向容沁玉的目光大都是无奈,幽幽开口嘱咐了一句。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唯望日后,你能尽为妻之本分,和二殿下和睦美满。” “父亲的教诲,女儿定然字字记在心中。” 容沁玉此时满心的欢愉,勉强挤出了两滴眼泪。 “日后女儿不能常伴父亲左右,还望父亲珍重自身。” 言语间,半点没有提及钟宜沛这个嫡母。 “吉时快到了,还请二皇子妃从速。” 观礼嬷嬷看了一眼刻漏,不重不轻地提醒了一句。 闻言,容沁玉起身便往外走,没有半点留恋,恨不得能立刻从容府去往皇宫,过她那锦衣玉食,尊贵非常的皇子妃的日子。 一行人簇拥着新娘往正门去,一个下人打扮的女子混在中间,瞅见空挡,忽然扑身上去,用力地拽住了容沁玉的胳膊。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容沁玉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甩开那人的手,却挣脱不得,反而小臂被攥得生疼。 周遭人见状,忙上前要将那丫鬟拉扯开,容沁玉看清了她的脸,面色微变。 “二小姐,不,二皇子妃,您行行好,把女儿还给我吧——” 除了容沁玉和自己的丫鬟,容府里恐怕只有水儿还盼着她早日出阁,嫁去皇宫了。 只因容沁玉口口声声答应了她,出嫁后,便会把女儿归还于她。 容沁玉怕水儿此时生长坏了她的好事,拼命地给揽月使眼色,示意她将人带走。 揽月会意,趁着人多嘴杂,没人注意到水儿的恳求时,一把捂住她的嘴,使出吃奶的力气困住了她。 容沁玉趁机脱身,顾不得什么体统,大步往前跑了几步,眼见甩掉了水儿,才松了口气,慢了下来。 她回首,才发现观礼嬷嬷那铁青的面色,尴尬一笑,胡乱解释道,“嬷嬷见笑了,那是家中一个才小产的婢女,丧女悲痛,有些神智不清。” 观礼嬷嬷憋着一口气,也不好在这关头说些什么,板着脸催促道,“再拖下去,误了吉时,便是二皇子妃您也担当不起,还请快些吧。” 被众人甩在身后的揽月和水儿还纠缠在一块儿。 揽月见水儿歇斯底里的模样,忍不住冲她大吼了一声,说出了实情。 “你女儿早死了!你就好好呆在容府里,跟着主君,日子也不会差的。” 一句话,让原本挣扎不已的水儿愣在当场,不可置信地看向揽月。 “你骗人,我女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你骗人!” 不愿接受事实的水儿,认为揽月是在咒自己的女儿,恨得上前就要去撕揽月的脸。 揽月被吓了一跳,将水儿狠狠一把推开,喘着粗气道,“谁骗你了,死了就是死了,人还是我亲手埋的呢!” 见水儿跌坐在地不动了,揽月才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息。 她虽然帮着自家小姐做了不少事,可想起水儿的孩子,被活活冻死在无人照看的院子里,心里也有些犯怵。 许是愧对良心,许是怕因果报复,揽月开口劝了几句水儿。 “你一个女人家,要独自拉扯女儿,连个下家都找不到。” “如今没了拖油瓶,主君又待你不薄,你只要把老太太伺候好,不定还能被抬个姨娘......” 因心中有愧,揽月说这些话时,没有看着水儿。 自然也没有察觉,水儿不知何时慢慢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她。 近日春回大地,冰雪消融,府内的池水也破冰化解,渐回生机。 “若你能再给老爷生个一儿半女,那以后的日子就有盼头了,指不定到时候,你还要谢谢我家姑娘给你指的一条明路——你干嘛?” 说着说着,揽月忽然回头,看见已经近在咫尺的水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我干嘛?我也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水儿冷冷一笑,忽然伸手,将水儿一把推入了背后的湖中。 初春时节,揽月还穿着夹棉的衣裳,湖水浸湿棉衣,让她连扑腾几下都难。 水儿站在湖边,面色阴沉如水,死死地盯着揽月看,直到她彻底沉入水中。 “囡囡你别怕,娘这就来陪你。你人小,走得慢,娘定能追上你。” 解决完揽月,水儿抹去脸上的泪水,抄了一条近路,直奔侧门而去。 先行一步的容沁玉等人,因有种种繁琐仪式之故,半晌才抵达了正门。 她回首看了一眼来时路,见揽月迟迟没有来,有些犹豫。 观礼嬷嬷见她停步,皱眉催道,“二皇子妃何故顿足?” “嬷嬷,我的陪嫁丫鬟还没到,劳烦您等上一等。”容沁玉心中咬牙切齿,面上赔了一个笑脸。 熟料观礼嬷嬷却道,“这规矩您应是知道的,嫁入宫中,不得携宫外之人随侍左右。” 嬷嬷说的规矩是有,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证明来路清白,嫁给皇室的女子携带家中婢女的并不在少数。 如苏静安一般,身边就带了不少家中的嬷嬷婢女入了东宫。 而观礼嬷嬷对容沁玉没有半分好印象,显然是不打算给她行这个方便了,只冷着脸问道。 “若二皇子妃执意要为了一个丫鬟,和贵妃娘娘过不去,那您就在这儿等着吧。” 容沁玉闻言,也不敢再有二话。 即便揽月自幼陪着自己长大,但到底也只是个下人。 既然无缘跟自己入宫,那之后大不了找个机会,自己给她多送些银钱,也算全了一场主仆情谊。 再然后本该由兄弟背新娘上轿,但容府的两个男孩儿,容思行还不到十岁,容思非还不足一岁,便省去了这个环节。 隔着团扇,容沁玉悄悄看了一眼那顶宫中派来的华丽的婚轿,仿佛看见了日后自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面露笑意。 第461章 水儿之死 除了主君和主母,容府内年轻一辈,都需在正门观礼。 容晚玉左手牵着行哥儿,右手牵着三妹妹,身旁还有一个奶嬷嬷,抱着一直养在碧桐院的非哥儿。 再有几个月,非哥儿便也足一岁了。 他本是府中,除了容思行唯一的男丁,但身份却着实尴尬。 萧姨娘的死,在容府内闹得动静不小,下人们也都看得出来,主君对这个庶子,根本没有多少感情。 自从容思非满月时闹了病,钟宜沛便将他挪到了碧桐院养着。 但也只是换了地方,在院里给他分了几间房用,平日起居皆由奶嬷嬷和下人照顾。 身为主母,钟宜沛所为可谓仁至义尽。 容束这个亲生父亲,反而是将这个孩子视若无物。 之前水儿未入府时,容束时常来碧桐院休息,也没有主动去看过一回孩子。 后来有了水儿,容束和钟宜沛的关系僵持,更是再没过问过一句。 反倒是不知长辈恩怨的行哥儿,因家中只有姐妹,对这个弟弟很是喜爱,盼望他快快长大,好陪自己一道念书玩耍。 容晚玉见行哥儿主动去逗弄非哥儿,只看了一眼,也没有阻拦。 萧姨娘已死,容沁玉也离开了容府,非哥儿长在容府,也不会被谁左右坏了心性。 若日后长大,能成为行哥儿在容府的助力,也算抵消萧姨娘的罪孽了。 府中管家忽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甚至没顾得上行礼,低声向容晚玉禀告。 “水儿将二小姐身边的揽月推入了湖中,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容晚玉闻言眉头一挑,着实没想到今日水儿还会出这一事。 没等细问,忽然见一个人影从围在轿子附近,讨要喜钱的人堆儿里,猛然冲了出来,明显是朝着容沁玉而去。 负责护送送亲队伍的宫中侍卫反应极快,护住容沁玉,一脚将那人踢开。 这一脚正中心口,那人被这力道直接踢了个仰倒,后脑勺撞在了轿子上的一处金雀装饰上。 那只金雀直接被撞断了翅膀,折断处,还染上了血迹。 眼见侍卫要将那人逮捕,容晚玉使了个眼色,马管家会意,立刻带着家丁冲上前去,将人迅速拖走。 容晚玉则笑着上前打圆场道,“许是附近的乞丐,太过激动冲撞了。此事交给我们容府处理便好,莫要误了二殿下成婚的吉时。” 侍卫认出了来者是永宁县主,顾及其身份,退后一步,没有深追此事。 但观礼嬷嬷却站了出来,刚要说话,便被容晚玉轻轻按住了肩膀。 “嬷嬷今日尽心尽力,容府上下也感激不尽。只是,若陛下和贵妃娘娘知道今日之失,嬷嬷有观礼掌仪之责,只怕也难辞其咎......” 后一句话,容晚玉压低了声音,又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 “嬷嬷,这时辰,再耽搁不得了。” 观礼嬷嬷闻言,咬咬牙却无法反驳,最后只能将这一切都记在心里。 等二皇子妃入了宫,宫里对她的品评,还不是看自己如何言说。 仓皇进入轿中的容沁玉吓得直拍胸口,听见外面闹嚷的声音也不敢探头打量。 直到轿子被抬起晃动,走出了一节路,她才偷偷掀起帘角,看了一眼轿外。 确认是在朝着皇宫的方向前行,才松了一口气,整理好衣裳,端坐在轿中。 容晚玉则驻足原地,微微蹙眉,目送着轿子远去。 大部分人都追赶着轿子而去,指望着还会有喜钱打赏。 秋扇快步走到容晚玉身边,附耳道,“适才冲轿的是水儿,后脑勺破了一大道伤口,眼下昏迷不醒,姑娘您看......” 容晚玉隐约有所猜测,之前她派人去寻水儿的女儿,一直没有着落。 今日容沁玉大婚,水儿一反常态,多半是她唯一的亲人出了什么事,才会如此破罐子破摔。 “你将人秘密带去石蕴堂救治。让丹桂和马管家他们通通气儿,就说人死了,怕冒犯皇家,已经拖去乱葬岗了。” 秋扇认真地点点头,立刻找到丹桂,两人分头行动。 容晚玉回身,看见在一旁明显被吓着了的弟弟妹妹,上前轻言安抚。 “没事了,只是有人讨赏钱,激进了些。” 容思行和容秀玉其实看出来了刚刚那人明显不是冲着赏钱去的,但听阿姐这么说,也都乖乖地点了头,没有多问。 一旁被奶嬷嬷抱在怀里的容思非,也目睹了这一切。 他虽年岁尚幼,明显被刚刚的场面吓到了,但却只是瘪着嘴,哪怕眼眶憋得通红,也没有哭出声。 “将二少爷带回去吧。”容晚玉看在眼里,侧首嘱咐了一声嬷嬷。 要离开之际,又添了一句,“只怕吓着了,夜里守着他睡,留一盏烛火,以免他夜惊。” 如今容府上下谁人不知大小姐在府中的分量。 奶嬷嬷难得听见大小姐关心二少爷一句,激动地连连点头,按她的命令,抱着二少爷,便返回了碧桐院。 顾及完小的,容晚玉又低头看向了行哥儿和三妹妹。 “你们俩是大孩子了,不用阿姐哄了吧?” 容思行闻言先站了出来,挺着胸膛道,“阿姐,我不怕,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三妹妹的。” 一旁明显比容思行更沉稳的容秀玉略思忖,主动牵住了兄长的手,对着姐姐道。 “嗯,有兄长照顾秀儿,阿姐您忙去吧。” 弟弟妹妹稚趣的言行让容晚玉忍不住笑了笑,心头的压抑也松快了几分。 伸手揉了揉两人的脑袋,容晚玉这才入府,朝着正厅走去。 她到了正厅时,容束正在问马管家门口发生了何事。 马管家按照容晚玉的意思回答道,“是府里的水儿姑娘......不知为何,先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推入了湖中,又跑去正门接近二小姐。” “水儿挨了宫里的侍卫一脚,撞破了脑袋,已经咽气,被拉去乱葬岗了......” 容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平日乖顺的水儿会忽然对二女儿怀有如此大的怨气。 听见管家说水儿的尸首被拉走,他有些气急败坏。 “这样大的事,不来禀告我,你们自作什么主张——” 第462章 心不在焉的婚事 “父亲,人是我让他们拉去乱葬岗的。” 容晚玉闻言站了出来适时开口,泰然自若地应对暴怒的容束。 马管家偷偷向容晚玉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默默地将自己的身形缩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见大女儿开口,容束的怒容稍压,但依旧满是不快。 “为父知晓你不喜水儿,但她是你祖母院中的婢女,此事该交由你祖母定夺才是。” 这理由冠冕堂皇到容晚玉险些失笑。 事实上,她也没有掩饰心中的嘲弄,明晃晃地摆在面上。 “父亲,当水儿当着宫中那么多人的面,撞上二皇子妃的轿子时候,便不是祖母能做主她生死的事了。” 对于水儿,容晚玉早就决定,不能让她一直留在容府之中。 一来,水儿的面容和在容府的身份,让容晚玉不忍直视,于私情,不想见到一个和母亲面容相似的女子,对着父亲和祖母卑躬屈膝。 二则,水儿自己,本就是被容沁玉用了手段骗来的,她在容府的存在,本就是伤天害理。 但以容束对水儿的在乎,容晚玉知道,要让水儿脱离容府,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今日水儿冒死冲撞容沁玉的举动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又恰好给了她和水儿自己一个脱离容府的机会。 容晚玉澄澈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言道破容束的畏惧。 “今日事发突然,女儿虽暂时安抚住了侍卫和观礼嬷嬷,但难保不会有人因此生事,针对容家。” “水儿死了,尸骨无存,对容府,对父亲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这番解释,让容束哑口无言,他再喜爱水儿,也抵不过他的官途名声。 容沁玉在踏出容府门槛的那一刻起,就是半个皇家人了。 水儿有着容府奴婢的身份,若被指摘冲撞皇室之人,容家虽是二皇子妃的娘家,只怕也难逃罪责。 如容晚玉所言,人死尸骨无存,自然死无对证。 念及此,容束半是庆幸半是后怕,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便是如此,水儿到底和你母亲有缘,后事如此潦草,实在是......” “活着的时候,她不过是祖母院中的粗使婢女,父亲召之即来的暖床丫鬟,生前父亲都未给她体面,提什么死后的哀荣?” 容晚玉言辞如利剑,直接撕破了容束那伪善的面孔。 在容束还未以父亲的身份训斥她前,她向容束投以不善的目光。 “我母亲,乃是永宁侯府之女,如今她的兄长更是西境军的主帅。父亲若再以他人与母亲相较,只怕,伤了和永宁侯府的情分。” 这番告诫之言,出自晚辈之口,容束本可以训诫大女儿以下犯上的不孝之举。 但此情此景却让他恍如看见了迎娶钟宜湘前,老侯夫人对自己的告诫。 “我女儿,乃是永宁侯府之女,如今二郎为西境军主将,若日后你负她,永宁侯府定不会轻饶了你。” 回忆和现实重叠,让容束一阵恍惚,心口那股气哑了火,也失去了爆发的时机。 想起眼下永宁侯府的声势,容束竟真被自己的女儿给震慑住了,最后只能挽回所剩无几的尊严一般,瞪了一眼容晚玉。 甚至没敢说太重的话,毕竟如今自己的正妻,也是疼爱大女儿有加的小姨。 “行了,长辈的事,你少操闲心。回你自己院里去。” 容晚玉了却一桩心事,也懒得和容束再多纠葛,随意地行了礼,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离开。 此时,经历波折离开了容府的婚轿,为了不误吉时,紧赶慢赶加快步伐,终于将二皇子妃送入了皇宫。 停好婚轿后,轿夫们忍不住直喘粗气,额头全是密汗,腿和胳膊都酸痛难忍。 前来迎接二皇子妃入殿的宫女们见状,纷纷在心中猜测,这二皇子妃到底是有多重,才会让身经百战的轿夫们如此疲惫不堪。 “二皇子妃,请出轿。” 轿外,传来观礼嬷嬷的声音,容沁玉知晓到了皇宫,心中的大石这才落地。 她将因赶路而摇晃纠缠的步摇梳理开,这才搭着宫女的手,从轿子中慢慢走了出来。 此时大殿之中,早已坐满的皇亲国戚观礼。 主位上,自然是皇帝和娴贵妃,左侧上位是太子,和几位在皇帝面前挂了名的小皇子。 右侧则是皇帝为数不多也不怎么抛头露面的公主们。 其下便是皇室血脉,以及和皇室血脉沾亲带故的权贵之家。 最后便是澧朝的得力重臣,诸如田首辅一类。 二皇子则穿着一身喜服站在大殿之中,等候着新娘的到来。 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因此特地打扮了一番,只是目光并未一直注视着殿门,反而是有意无意地看向紧挨着皇帝左近的席位。 容沁玉本就不是自己心中所求的皇子妃,二皇子对她的到来没有半分期待。 心中只嘀咕着,这太子倒是沉得住气,直到现在也未动手。 过一会儿又隐隐担心,不知父皇到底查清楚太子的手笔没有,若是父皇准备的人手不敌太子的人便不好了。 左思右想之际,心中半是期待半是焦虑,观礼嬷嬷此时入内,行礼后,高声唱礼。 “吉时已到,新妇入殿——” 盛装打扮的容沁玉迎着众人的目光,执扇遮面缓步移入大殿之中,慢慢走向二皇子,最后停在了他的身边。 容沁玉雀跃之情几乎要踊出心头,她忍不住侧目含情脉脉地向二皇子投去秋波。 眼角都快抽搐了,也没能换得二皇子的一顾。 此情此景让她心中难掩失望,但很快又给自己暗中打气。 姨娘说了,男人是需时日慢慢调教的,自己成了二皇子妃,难道还怕没有时日和二皇子慢慢相处,重温旧梦吗? 除了心不在焉的二皇子,太子的心思也不在这场宫中难得的婚事上。 他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殿外,期盼着铁甲踏破宫门的消息,可却迟迟没见动静。 今日直到观礼前,父皇身边的德贵才来传唤自己,说父皇暂时解除了自己的禁足,以观二皇子的婚事。 第463章 口角之争 时间仓促,太子只来得及和太子妃换了一身衣裳,便匆匆赶去了大殿,参加二皇子的婚事。 途中一路有德贵相伴,他便是想趁机和心腹们取得联络也做不到。 到了大殿,他的位置就在皇帝身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引起皇帝的猜疑,坏了大事。 太子捏着酒杯,迟迟没有饮下一口,目光默默地将大殿之上的宾客都看了一遍。 自己的左膀右臂,宇文家和苏家竟无一人出席,太子想了又想,只能猜测是父皇还未对他们在战事上的过失消气。 但除了宇文家和苏家,太子一派还有不少身份足够贵重的权贵或者朝廷命官,竟然无一人到场。 太子见状,忍不住想起那则在东宫内传得满天飞的流言。 看来,父皇是当真动了改立太子之心了,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只怕是不敢再冒险和孤共聚一处了。 有此猜测,太子的面色越发阴沉,甚至连表面的笑意都维持不住。 看着这些墙头草一般,开口向父皇向娴贵妃向二皇子道贺之人,太子将他们的容颜一一记在心中,升起了一股冰冷的嗜杀之意。 无妨,很快,澧朝便会易主,背叛自己之人,有眼无珠之人,终将为他们的选择付出代价。 沉浸在自己心思中的太子没听见皇帝的呼唤,还是太子妃撑着笑意,伸手晃了晃他的胳膊提醒。 “殿下,父皇唤您呢。” 回过神来,太子手中的酒险些洒在身上,忙不迭地想要起身回话。 皇帝见他行色,心中难掩失望,言语中淡淡道,“不必起身,朕只是想问问你,觉得今日的婚事操办得如何?” 太子闻言微愣,不知父皇何意,但还是一五一十道,“二弟的婚事有娴贵妃操持,很是盛大,也很热闹。” 坐在皇帝身边的娴贵妃听到太子的话,只是浅浅一笑,并未搭话,看向太子的眼神有些轻蔑。 很快,这太子之位便要空悬了,自己的儿子终于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皇帝对太子的回答不置可否,又问道,“那比之你当年的婚事,又如何?” 这一问,在这场婚事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落在太子耳中,则像是一场奚落。 仿佛皇帝所言之意,不是问婚事,而是问自己和二皇子相较如何。 太子难掩心中的悲愤和怨怼,便是父皇有改立太子之心,也没必要还拿此事来戳自己的痛脚吧? 想到这儿,太子再开口,难免带上了一丝怨气。 “二弟比儿臣有幸,得贵妃娘娘精心照拂,儿臣......何以比之?” 话里的怨气之深,就连太子妃也听出来了。 太子妃不知太子今日安排了后手,还奇怪他为何如此急躁,甚至不惜出言顶撞皇帝,吓得心惊肉跳。 夫君劝不住,太子妃只能强打精神说着打圆场的话。 “父皇,殿下的意思是说,是说遗憾未能和母后常伴,但殿下得父皇照养多年,也是福泽深厚,并不相差什么。” 太子的话显然将皇帝也激怒了,但他的面上并不显山露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太子。 “你,当了太子多年,还不如太子妃看得明白。虽你母后早逝,但朕对你加倍疼爱,当初你和太子妃的婚事,比今日你二弟的,不知要盛大多少倍!” 皇帝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胸口起伏不平,时候未到,到底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朕给了你能给的一切,你却还心存怨恨,实在是忘恩负义! 娴贵妃虽等着看太子的好戏,但听见皇帝亲口说自己儿子的婚事比不过太子当初的盛大,也忍不住磨了磨牙。 皇子的婚礼规格和太子的那能比吗!?便是自己倾尽所有,也不能让儿子的婚事越过太子的啊!不然迟早被御史的唾沫星子淹死。 高位上的言语风波,没有影响婚礼的正常进行。 随着仪式一步步地完成,天色渐暗,统一换上鲜艳衣裳的宫女依次入内,点明殿内的烛火。 二皇子妃礼成,已经被宫女带到了二皇子的寝宫歇息,等候二皇子招待完宾客后的临幸。 随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和越来越明亮的烛火,太子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这时辰,已过了城门落锁的时候。 按照自己此前和宇文扈的商议,若起兵谋反,定要打一个出其不意。 城门落锁后,大军入城难度加倍,自己的大军,只怕是出了什么差池。 “皇兄,这杯酒,弟弟敬您。” 二皇子今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满大殿的转悠,最后拎着酒壶走到了太子桌前。 太子压下心中的惊疑,执杯起身,淡淡地看向二皇子。 “今日是二弟的大喜之日,该是孤这个做兄长的,敬二弟才是。虽然二弟的婚事晚了些,但到底如二弟所愿,觅得了一位高门贵女,孤祝二弟得偿所愿。” 太子特地在高门贵女上加重了咬字,便是嘲笑二皇子为婚事筹谋多年,最后只娶了一个庶女。 二皇子自然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紧捏住酒杯。 但想起自己提前和父皇的通传,二皇子的气又消散了几分,甚至对着出言不逊的太子,露出了笑意。 “这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早与晚又有何分别,到底还要看谁笑到最后,您说是吧,皇兄?” 两兄弟争斗多年,便是口角上也不愿想让。 太子讽刺二皇子娶妻之事不顺,二皇子便讽刺太子如今朝不保夕的处境。 不得不说,这一句话正戳中了太子的心窝,他险些一杯酒泼在二皇子的脸上,一口饮下酒后直接落座,不再理会二皇子。 自认为胜过一筹的二皇子端着酒杯,潇洒离场,最后向父皇和母妃敬酒后,便去了自己的寝殿。 酒过三巡,待观礼嬷嬷来报,二皇子那处的仪式也完成后,皇帝有些精疲力竭,微微点点头。 近来他越发感觉自己有力不从心之感,侧首和娴贵妃道。 “今日的婚宴,便到此为止吧。” 娴贵妃倒是想让属于自己儿子的婚宴更久一些,但不敢违逆皇帝的命令,柔声应下,独自去操持结宴之事。 第464章 受厌弃的二皇子妃 二皇子的寝殿。 所有仪式已成,宫女对二皇子和二皇子妃行礼告退,吹熄了几盏烛火,只留下了放在床头木几上的一对龙凤花烛。 新婚燕尔的大婚之日,要在寝居点燃一对龙凤花烛,燃明至天亮,象征夫妻二人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已经卸去钗环的容沁玉,面上羞色比胭脂更盛,心跳也快了几分。 虽然她早已和二皇子有了夫妻之实,但大婚之日到底让她心潮澎湃,难得露出了几分少女的羞怯。 若在从前,二皇子见到容沁玉这番小女儿情态,也许还会对她心猿意马。 但今日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婚事上,对容沁玉更是早已厌恶至极,对她没有半分好颜色。 见二皇子迟迟没有动作,容沁玉想着之前两人如胶似漆的场景,壮着胆子伸手作势要去替二皇子解开衣衫。 在她将要接触到二皇子之时,二皇子却猛然起身,躲开了她的手。 容沁玉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面上的羞怯转为羞愤,含泪看向二皇子。 “殿下这是何意?” 二皇子喝了不少酒,平日对外的风度丝毫不见,烦躁地拽了拽自己的衣领。 “行了,跟本殿下在这儿装什么黄花大闺女呢?你如今得偿所愿,成了二皇子妃,便老老实实地做好你该做的,若再如之前,敢背着本殿下行事......” 许是想起了订婚之日自己被容沁玉摆了一道的事,二皇子伸手掐住了容沁玉的脸颊。 力道之大,让容沁玉的脸立刻被掐出了两道红痕。 “这后宫之中,死一个皇子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位置你坐不好,有的是人想坐。” 说完告诫之言,二皇子松开手,推门扬长而去。 独守空闺的容沁玉呆坐在床榻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直往下落,砸在了绣着龙凤呈祥纹样的锦被上,浸湿了一片痕迹。 容沁玉心中悲愤交加,自己当然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可清白不也是给了二皇子他一人的吗? 如今到来怪自己恬不知耻了,当初要了自己身子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这番悲切,容沁玉有口难言,只能无声的流泪,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拳头。 过了一会儿,负责日后照料容沁玉起居的大宫女才入内,低着头没去避忌去看主子的言行。 “二皇子妃,可要奴婢伺候您就寝?” 容沁玉伸手极快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从一旁的首饰盒里,随意拿出一件,递给了大宫女。 “赏给你的。殿下适才......去了何处?” 大宫女默默地收下了赏赐,倒似是个老实的,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殿下去了柳侧妃宫中歇息。” “柳侧妃......是殿下的表妹柳氏?”容沁玉呢喃了一句,对自己日后的处境有了粗略的感受。 大宫女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太多。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不用伺候。” 容沁玉屏退了宫女,重新燃起了斗志。 那柳氏便是表妹如何,便是给殿下生儿育女又如何? 姨娘便是父亲的表妹,自己再清楚不过那些仗着青梅竹马情谊的手段,还能对付不了一个柳氏? 抱着对柳氏的满腹敌意,和对自己日后的不安与憧憬,容沁玉沉沉睡去,一夜噩梦缠身。 次日,按礼,是容沁玉拜见皇帝和娴贵妃之日。 就连二皇子,也一大早从柳侧妃的宫中寻到了容沁玉,和她一道去了娴贵妃的寝宫。 两人一路上步履匆匆,中间隔了足足一个人的身位,容沁玉几次想要接近二皇子,都被他有意躲了去。 直到殿门口,容沁玉抓住机会,伸手牢牢挽住了二皇子的胳膊。 迎着二皇子的怒视,容沁玉毫不在意地柔情以待。 “殿下,父皇和母妃,定然也希望见到我们琴瑟和鸣的模样。” 以二皇子对母妃的了解,容沁玉这句话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提及父皇,二皇子到底是忍耐住,没有甩开容沁玉的手。 两人如此表面和睦地入了殿内,却见殿中只有娴贵妃一人,并不见皇帝的身影。 娴贵妃完全忽视了容沁玉,只是对儿子笑了笑,只是笑意中难掩担忧。 “你父皇昨日歇息在养心殿,今日一大早便传了太子去,许是有要事耽搁,便顾不得这头了。” 针对太子的告密,本就是娴贵妃先提出,二皇子闻言,听明白了母妃的言外之意。 昨日婚宴之上,太子一派毫无行动,也不见父皇对太子有什么命令。 今日传唤太子,也不知到底为何,二皇子忍不住开始担忧,是不是田首辅给自己的消息有误,太子并没有藏兵谋反之举? 想到这儿,二皇子哪里还有心情搭理容沁玉,松开她的手,坐在了娴贵妃身侧。 娴贵妃正想开口和儿子好好说道说道此事,余光扫见碍眼的容沁玉,气不打一处来。 “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干什么?” 容沁玉不过是好端端地站着,不明白又哪里招惹了娴贵妃,正要行礼告罪,娴贵妃又开口,吩咐了自己的主事嬷嬷。 “二皇子妃昨日出嫁礼仪不端,有失皇家颜面。你带二皇子妃去偏殿,好好教教她宫中的规矩。” 这番话,容沁玉并不陌生,之前她便时常被娴贵妃传唤入宫,以教她宫中规矩为由,专挑那细碎之事折磨自己。 熟悉的命令让容沁玉面色一白,她满心以为自己成了名正言顺的二皇子妃,自己的日子便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如今看来,不过还是和此前一样,和二皇子离心,受娴贵妃磋磨。 但容沁玉是万万不敢得罪娴贵妃的,只能低头应是,默默跟着嬷嬷去了偏殿。 待容沁玉离开后,娴贵妃才愁眉不展地对着二皇子道,“你说你父皇此举到底是何意啊?你不是说,你已将太子的罪行尽数告知了你父皇,他也信以为真了吗?” 二皇子此时回想起那日和父皇会面的经过,隐约也察觉出了一些蹊跷,但又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 第465章 太子判罚 皇宫御书房内。 名贵的龙涎香从香炉中悠悠飘出香味,有宁神静气之效。 但无论是坐在高位的皇帝,还是站在中央的太子,皆面目严肃,没有半分松懈之感。 刻漏的声音滴答滴答不停作响,放在平日根本无人注意。 此情此景,太子却被这微不足道的声音扰乱了心神,心生烦躁之意,原本站得笔挺的身形也晃了晃。 昨日二皇子婚宴之上,他原本计划让宇文扈带着三万精兵入宫,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婚宴结束后,他依旧由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德贵送回了东宫,而东宫外,依旧有一批直属于父皇的御前侍卫围守。 在这密不透风,看似护卫实则禁锢之下,太子寻不到半点机会联络旧部。 在东宫内枯坐一夜,太子精疲力竭,眼中布满血丝,心头惶惶不安。 没等太子妃劝动他去歇息,德贵又来了东宫,笑着说陛下传唤。 太子的小动作自然无法逃脱皇帝的眼睛,他忽然开口道,“给太子赐座。” 德贵依言,搬来一张椅子,太子谢恩后,径直坐下,双手成拳放在膝盖上,并不言语。 皇帝眼神晦暗不明,最终还是他自己又一次打破屋内的沉寂。 “朕记得,你母后还在时,你调皮得很,总是带着你的弟弟们四处乱窜,一刻也坐不住。” 太子微微蹙眉,不知父皇忽然提及儿时之事何意,略思忖谨慎作答道,“是儿臣从前不懂事,让父皇操心了。” “不,那时候你天真活泼,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朕并不觉得操心。” 皇帝微微摇头,言语隐含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如今你长大了,沉稳了,却将所有事都埋藏在心底,全然不愿意同父皇言说了。” “儿臣知错,日后定然多向父皇请教......”太子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惴惴不安,也不清楚自己的底牌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只能一味求全,张口便是认错。 “知错?诚儿,你当真知道你错在何处了吗?”皇帝开口直呼太子之名,打断了他毫无真心的悔过。 听见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太子微愣,从他成为太子,父皇便甚少直呼自己的名姓了。 而皇帝念出这亲昵的名字,也嘴唇颤抖着,直言道破了太子的秘密。 “你错在妄自尊大,你错在以下犯上,你错在祸乱朝纲!” 每多一个罪名脱口,太子的脸便白了一分,他心中的希望瞬间崩塌,知道一切都完了。 太子双膝一软,跪在了皇帝面前,急出了满头大汗,还不住求饶。 “父皇恕罪,儿臣,儿臣并无不敬之意,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父皇,您明鉴啊——” 因为罪行还没被完全道破,太子的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万一父皇所怒另有其因呢? 但皇帝接下来的话,完全打破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平遥城,三万精兵。这是误会二字可解的吗?” 此话一出,太子哑口无言,跌坐在了地上,血色骤褪,面色一片惨白。 太子的垂头丧气,不但没有让皇帝有半分垂怜,反而更加震怒,上前一脚踢在了太子的肩头上。 这对天家父子,一个已生华发,一个正值壮年,太子又时常练兵习武,皇帝这一脚不但没能让他倒下,反而险些让自己摔倒。 在一旁用余光注意着动静的德贵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住皇帝。 这一脚让皇帝更为不快,借着德贵搀扶的力道,又补上了一脚,太子这才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皇帝呼吸急促,连声诘问,“你贵为澧朝太子,这皇位唾手可得,不过是时日问题。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难道连朕最后的时间也等不得了吗!?” “原来父皇也知道,儿臣做了多年的太子......”太子维持着被踢到的姿势,并没有起身,而是仰躺在地上。 他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声没有半分愉悦,苦咸的泪水顺着眼眶流下,有自嘲也有不甘。 “儿臣这太子之位,是父皇赏的。父皇您亲手教导儿臣如何当一个好皇帝,儿臣对此满怀感激。” 太子挣扎着又跪直了身子,满含热泪的眼睛盯着皇帝。 “可您为何给了儿臣希望,又要将希望从儿臣身边一点点夺走呢?” 听了太子的话,皇帝并未因此反思自己的过失,而是不可置信,“你妄行不忠不孝之举,如今倒还怪起朕了?” 太子的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冷笑,“儿臣怎敢,父皇至高无上,自然没有错处。有错的,是母妃地位尊贵,自幼妄图和儿臣相争的老二;有错的,是卧薪尝胆多年,得到父皇赏识的老四!” “是啊,他们跟儿臣争夺权柄,满朝文武无人不知,甚至如今,支持他二人者也不比我这个太子的少。都是他们的错,父皇怎会有错!” 话里话外,太子虽然在说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野心,可实际却是在责怪皇帝这个做父亲的坐视不理,任由兄弟相争的局面愈演愈烈。 皇帝的面容微僵,不再口出怒言,反而沉寂了下来,看着形容癫狂的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 半晌,皇帝侧身,将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开,淡淡开口,“太子倒行逆施,目无尊长,霍乱朝纲,实在有违为太子之责......” 随着皇帝的开口,德贵立刻铺开圣旨,着墨飞速地将皇帝的话一一记载了下来。 太子聆听着父皇对自己的判词,眼中如一潭死水,再无半点波澜,甚至最后闭上了双目。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他怎会不知?自己在这太子之位上如履薄冰多年,没有一刻不担惊受怕,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被某个弟弟推翻。 如今知晓自己被废已定,心底反而升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 正当此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似乎是侍卫们在阻拦着谁。 紧跟着,又响起了一阵带着哭腔的歌声。 曲调简单,尾音如钩,是一首哄孩童入睡的歌谣。 第466章 太子重病 二皇子的婚事一过,宫中最先传出的消息,却是关于太子的。 说是太子得了难治之症,需于东宫静养,皇帝特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还将原本东宫伺候的人都撤换了一遍。 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还有不少百姓担忧澧朝如今外战未停,太子又得病,是不详的预兆,跑去附近的寺庙烧香祈福。 京都内一派混乱之象,寺庙的香火反倒烧得更旺了。 晨起外出借口采买的秋扇,将这消息带了回来,在早膳时,讲给了容晚玉听。 容晚玉喝着温热正好的鱼片粥,放下碗筷,用清茶漱了漱口,心中思绪万千。 早在大婚前,赵国公便听皇帝之命,去了一趟平遥城,将太子窝藏私兵一事查实。 如今,那股私兵,已经被皇帝派赵国公暂且镇压住了,数量之大,此后定是要重新收为己用的。 苏贡安因在此事上有功,被皇帝顺便就指了一个暂管三万私兵的差事。 清风则以小厮的身份,暂且留在了苏贡安身边,以便容晚玉能够了解这件事最后的结果。 虽然容晚玉也有猜测,认定皇帝会因为眼下澧朝的局势,暂时不会明面上惩处太子。 但未料,竟是连私下的责罚也没有,和此前一样,只不过是软禁在东宫罢了。 “最近一段时日,只怕京都内不会太平,你告诉其他人,无事不要随意出府,更不可惹是生非。” 秋扇伺候着主子用完茶,俯首称是。 吩咐完,容晚玉又侧首看向丹桂,“水儿如何了?” 自从她派人将水儿偷偷带去石蕴堂安置后,便让丹桂隔几日去看望一番。 丹桂露出些为难,又有些生气和埋怨道,“还是那副样子,不吃不喝,只想寻死。若不是冯掌柜每日强灌进去些东西,只怕早把自己饿死了。” 石蕴堂原本的大夫冯巧巧,因为心思细腻,医术在几位女大夫中也是最佳,又与容晚玉有半师之谊,已被容晚玉提拔成了石蕴堂的掌柜。 提起水儿,丹桂话里话外都是不喜,在她看来,水儿就是二小姐找来的狐媚子,只会给姑娘添堵,根本就不值得姑娘救。 容晚玉眉头微蹙,她虽因怜惜水儿是无辜入局者,但也不至于要去哄着她活。 想了想,容晚玉对丹桂道,“你晌午再去一趟,帮我带句话给她。若她听了还一心求死,倒不如成全了她。” 丹桂哪怕心底不喜水儿,但对容晚玉的命令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认真听了后,点头应下。 直到晌午,丹桂放下手头上的事,直奔府外去。 门房见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只有笑着讨巧的份儿,没有半点为难,也没有多问一句。 一路丹桂没有耽搁,直奔石蕴堂而去,向冯巧巧打了个招呼,便自己去了后院。 丹桂手里端着几样对面酒楼的招牌菜,色香味俱全。 但坐在床尾,靠着墙的水儿,却跟全然没有看见似的,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她额头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面色苍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双颊凹陷,人瘦了一大圈。 容沁玉大婚那日,她先挨了宫中侍卫一脚,后脑勺又撞在了轿上的金饰上,流了不少血。 被容晚玉的人暗中送去了石蕴堂,险些没了性命。 好不容易救活了,却整日不进食水,冯巧巧因容晚玉的吩咐,只能每日强硬将滋补身体的汤药给水儿灌进去。 看着姑娘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人如此不惜命,丹桂板着脸将手中的托盘重重地搁在了桌上。 “我家姑娘派我来,给你带一句话。” 屋内的任何响动,水儿都充耳不闻,跟没看见有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样,眼皮都没眨一下。 “姑娘说,若想给你的女儿报仇,就得先活下去。” 听见女儿两个字,水儿的眼珠才僵硬地转动起来,好几日没说话,开口的声音嘲哳难闻。 “她如今,已是二皇子妃,报仇,我怎么报得了仇......” 丹桂才从容晚玉口中,得知了水儿听命容沁玉的缘由是因为女儿被容沁玉夺走,对她这才有了几分好颜色。 见她心有不甘,丹桂忍不住上前看着她的眼睛,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怎么报不了?我母亲只是容府一个外院的下人,被得势的嬷嬷诬陷偷盗打伤,不治而亡。” 提起自己幼年的这段经历,丹桂的声音微微发颤,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要不是当初夫人看我可怜,将我赐给了姑娘,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身为一个刚刚得知女儿命丧黄泉的母亲,水儿听见丹桂的不幸,也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泪,认真地听她说话。 丹桂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微微仰起头,“我也只是个丫鬟,多年来,还只是个不起眼的粗使丫鬟。但如今,不也能成为大丫鬟,让姑娘帮我惩处了那个嬷嬷?” 童年的不幸,丹桂其实一直没有主动向自家姑娘提及过。 当初她在容晚玉重病时相助,也不过是感念主母曾经收留自己之恩。 但容晚玉心细如发,她记得自己对丹桂从前并无什么恩赐,何以换得丹桂如此忠心相待? 问清丹桂缘由后,容晚玉立刻替她寻回了公道,将当年那嬷嬷对丹桂母亲的惩处,一五一十地还了回去。 了却了一桩夙愿,为母亲报仇雪恨,丹桂自然畅快。 在她向容晚玉谢恩时,容晚玉将她扶起,温柔地对她道。 “你母亲的仇得报,并非因我。而是因为你自己,足够隐忍有耐心,在容府坚强长大,也足够善良,知恩图报,得到了改头换面的机遇。" 丹桂说完自己的过去,静静地看向水儿,感同身受的力量,在此时无比强大。 “姑娘告诉的话,我也转赠给你。你如今是处境困难,但只要耐心隐忍,保持本心,总会有机会的。” 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为女儿报仇,水儿的眼中便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她想起容晚玉,又羞愧地将头低了下去。 第467章 童谣解围 丹桂的话确实给了她信心,但不可否认,丹桂得偿所愿,也因为遇见了贵人。 虽她不知道丹桂帮了容晚玉什么,让容晚玉如此倚重于她。 但却明白,自己和丹桂的情况截然不同。 救了自己的恩人,早已被自己的行径所伤。 身为一名母亲,她想起自己入容府后,顶着一张和容晚玉母亲相似的面孔,对着旁人卑躬屈膝,不难猜测容晚玉心中的不快。 如今自己若要报仇,自然只能通过救了自己的容家大小姐。 “大小姐仁义,不计前嫌救了我,我自感激不胜。” 水儿垂着头,满是懊悔,若知晓大小姐如此心性,自己当初还不如早早倒戈于她,说不定还能让女儿免于遭难。 但这些想法也不过是事后之言,在容府时,水儿无时无刻不担忧女儿的安危,根本生不出背叛容沁玉的心思。 “可我对大小姐而言,没有半分用处......大小姐又怎会帮我报仇呢?” 知道求问,便是有了求生的心思。 完成了姑娘交给自己的任务,丹桂也松了一口气,将饭菜端到了水儿的面前,爽朗一笑。 “我们家姑娘最是心善,她愿意救你自然会帮你。至于你要如何报答姑娘,等时日到了,姑娘自会告诉你。” 听了丹桂的话,水儿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握住了筷子。 连日的拒食拒水让她的身体孱弱无比,拿筷子都费劲。 但一想起自己有机会给女儿报仇,她便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力气,低头大口大口地扒起了饭菜。 只有活着,自己才能等到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下午,容晚玉便从丹桂口中得知水儿已经重拾活下去的信心。 她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赏给了丹桂银子,“办得不错,水儿我日后还有用处,眼下,她好好活着便够了。” 容晚玉时常打赏下人,多为银子和首饰,不过丹桂好吃,便常常另赐她一些丫鬟们难吃到的精致吃食。 主子相赐,丹桂不敢推辞,只是接过银子后憨厚一笑,“奴婢给姑娘办事本就是应当,姑娘若要赏,赏盘点心,奴婢便心满意足了。” 此话一出,屋内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知琴调侃道,“丹桂姐姐若是不想要银子,不如给我,我替你跑腿,去买好吃的点心。” 妹妹知棋也笑嘻嘻地挽住丹桂,“其实妹妹我厨艺不错,不如给妹妹,妹妹这就给姐姐做去。” 丫鬟们间的玩笑让容晚玉也笑了起来,想起一人,她又打趣地看了一眼丹桂。 “哪回少了你吃食了?赏你银子,是让你多攒攒家底,好给自己筹备嫁妆。” 此话一出,几个小的更是闹腾了,围着丹桂不停地追问,丹桂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于嬷嬷看不过眼,开口略训斥了几句,让她们安静。 待几个小的安静了,于嬷嬷却笑着对容晚玉道,“姑娘是给丹桂定了哪家小子?若是府上的,也好早早有个准备。” 容晚玉还没回答,丹桂先闹了个大红脸,跺了跺脚。 “什么心上人,没有心上人!我是要跟着姑娘一辈子的!” 平日看着老实持重的秋扇,比其他人多知道些内幕,此时也调皮地挤兑丹桂。 “伺候姑娘又不妨碍你嫁人,于嬷嬷不也是成了婚的吗。” 见丹桂的脸已经红成了一个石榴,始作俑者容晚玉这才站出来帮她解围。 “行了行了,说备嫁妆,又不止丹桂一个。到了二十的年纪,只要你们有意中人,我都会帮给你们出一份嫁妆。” 大户人家的丫鬟,特别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一般会留到二十的年纪,便会陆续婚配。 在容晚玉这个大夫看来,澧朝女子十五及笈后便可婚配实在是太早了些,女子的身体都还未长全。 倒是按照丫鬟们的规矩,二十若心有所属,也可考虑婚嫁之事了。 玉雨院里的丫鬟,年岁都比容晚玉大,却被最小的容晚玉,一口一个说红了脸,倒顾不得去调侃丹桂了。 以容晚玉主子的身份,如此说也无妨,但她自己也不过才及笈,又还未婚配。 于嬷嬷本想劝阻容晚玉的言行,可想起自家姑娘那坎坷的姻缘,叹了口气,到底没提。 屋里热热闹闹的说着话,窗外响起了几声布谷鸟叫。 容晚玉心下了然,向秋扇和丹桂使了个眼色,领着她们二人去了书房。 打开门,果然见十八,已经熟门熟路地坐在了椅子上了。 “客官,宫里最新的八卦,可要一闻?” 太子失势,四皇子得势,多年筹谋有了长足的进步,可见十八心情颇佳,还开起了玩笑。 容晚玉笑着让秋扇去备茶和点心,坐到十八身边。 “身无长物,便用好茶好点心,换十八姑娘的八卦了。” “你永宁县主说自己身无长物,那别人岂不是街头乞丐了?”十八啧了一声,看不过眼容晚玉这隐藏炫富的话语。 光说容晚玉自己,一有绝世医术在手,二有开遍澧朝的花容阁,不靠家里,便是个实打实的富婆了。 要名,有永宁县主的头衔,兼户部尚书嫡女,永宁侯府的外戚。 十八不知道的,容晚玉还在永宁侯府的生意中有份,而永宁侯府有皇商之名。 生意从钟无歧手中转交给了钟宜沛打理后,不退反进,每个季度的利润,便能抵过容府家业一年所盈。 容晚玉双手合十拜了拜,为自己无心的炫耀之举。 十八这才满意地点头,将最新的消息娓娓道来。 “陛下将太子唤去御书房,狠狠斥责了一番,还给了一脚。原本就算不会立即撤他的太子之位,也少不了一顿责罚......” 许是在醉花阴呆久了,十八每回说消息,都跟茶馆里讲书似的。 一双勾人的眸子却满是看戏的意味。 “结果太子妃从东宫闯了出来,跪在御书房外,唱了一首童谣,便让陛下又软了心肠。废除太子的诏书已写,只等合适的机会再公之于天下,太子么,则全须全尾地回了东宫。” “一首童谣?”容晚玉有些惊讶,什么童谣能抚平天子之怒。 十八也没吊胃口,直接公布了答案,“德贵说,那是皇后从前爱唱的一首,用来哄太子入睡。” 容晚玉闻言恍然大悟,倒是有些赞叹太子妃的用心之巧。 为了解救自己的夫君,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十八也啧啧称奇,“皇后薨逝后,陛下这么多年没立新后。如今一首皇后爱唱的童谣便能让他放下怒气,倒是情深,可惜缘浅。” 第468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容晚玉闻言,只是笑了笑,心中并不认可对皇帝情深的评价。 宇文家之所以能出一名皇后,是因为皇后的父亲,宇文家曾经的家主在皇帝还是太子时,位任首辅。 除此外,还因为当今太后,皇帝的母后,也出身宇文家。 皇帝得了宇文家的助力上位,却又害怕宇文家的权利过盛,将首辅之位给了心腹,如今的田首辅。 而皇后薨逝却不再立皇后,在容晚玉看来,不过因为害怕外戚分权罢了。 若当真对皇后情深,如今的娴贵妃也不会宠冠六宫了。 而太子,也不会和自己的兄弟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不仅如此,只怕很快,太后和皇后的母族宇文家,就要因为太子的罪行,一起倒大霉了。 太子软禁在先,称病在后,京都中对此事揣测之人不计其数。 其中最着急的,应该就属太子一党之人了。 他们求见太子无门,领头的宇文家又自顾不暇,苏家更是直接闭门不见客,心中惶惑难安,最后只能让家中有诰命的女眷,求到了太后面前。 如今大地回春,京都的人们也换上了轻薄的春装,寿康宫中,却还烧着炭炉。 太后依旧一身冬衣,手里还抱着一个掐丝珐琅手炉,静静地听着堂下妇人们旁敲侧击之言。 “臣妇们今日来,便是想着给太后娘娘请安,见娘娘安泰,臣妇们心中便安定。” 女眷相见,自然只能关切女眷之事。 这些太子党羽的家眷借着看望太后的名义,不过是想知道太子如今的境况。 若太子当真受了陛下厌弃,他们这些追随之人,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 太后岂会不知言外之意,抬起耷拉的眼皮,拈动的佛珠手一顿,不咸不淡地开口。 “倒难为你们记挂着哀家,今日见过了,心中也安定了,各回各家后,这心便依旧放在肚子里便好。” 妇人们相视一眼,自然明白了太后的话有告诫之意,希望她们告诉各自的夫君,莫要生出背弃太子的心思。 太后既出身宇文家,又是太子的嫡亲祖母,自然无论何时都是向着太子的。 领头的妇人略思忖,又笑着开口道,“有太后娘娘这句话,臣妇们自当安心。太后娘娘是天下女子之表率,臣妇们万分敬仰,只盼着能替娘娘做些琐碎之事,以示敬仰之意......” 既然太后不肯吐露关于太子的境况,她们的夫君又都是此前和太子关系紧密之人,如今要抽身已难,不若来一招雪中送炭。 若能解太子危困,日后等太子继承大统,她们各家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 太后闻言,瞥了一眼说话的妇人,手里的佛珠重新拈动起来,心思也活泛了许多。 本以为,皇帝不过是因为战局不佳,对太子有迁怒,关太子几日消消气,再打杀几个罪魁祸首,此事便算了了。 可如今,宇文家和苏家的嫡系子弟依旧被关押在天牢,皇帝迟迟没有判罚的意思。 而太子在二皇子的婚宴上短暂露面,又被关在了东宫。 虽然皇帝对外称是太子得病,可太后身边还有一个太医院之首的院使,怎会不知,太子根本没有生什么病。 太后并不知晓好孙儿那些背后的手段,但从自己儿子的举动来看,也知道这回太子定然犯事不小,心中也七上八下着。 看着面露乖顺的各家夫人,太后也在衡量着是否要让太子手下的人在官场上替太子走动一二。 如今澧朝陷入战事,皇帝自然要稳定内政,太子党羽众多,凝结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太后正思量着,一时没有拿定主意,伺候她的嬷嬷却匆匆入内来报。 “娘娘,陛下来......” 话未说完,皇帝便已经负手踏入了寿康宫正殿的大门。 宫中所有人见皇帝驾临,自然行大礼以待,齐齐下跪道,“臣妇参见陛下。” 皇帝没有将目光分给旁人,带着一脸关切,径直走到太后面前行礼问安。 “母后,儿臣听赵院使说,母后开春后依旧畏寒不适,心中挂念,特来看望。” 见到自己的儿子,太后的目光却凝固了一瞬,才露出些许笑意。 “不过是老毛病了,不妨事,皇儿日理万机,还要挂念母后这把老骨头,岂非太累着自己了。” “儿子孝顺母亲,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儿臣唯恐自己做得不够,让母后伤心。” 皇帝看着太后的目光倒似一派孝顺,但话语中却似有深意。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上演着母慈子孝,却苦了行礼的夫人们,还要笑着维持行礼的姿势。 直到这些夫人中有人的腿都开始打晃了,皇帝才转过身,坐在太后身旁,一脸后知后觉的模样。 “朕关切太后心急,竟是忘了还有诸位夫人在场。” 能得诰命的夫人,无一不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皇帝和太后之间是针尖对麦芒。 探查消息再要紧,也不能得罪了皇帝,夫人们心生退意,忙开口告退。 “今日,臣妇们只是来向太后请安,便不叨扰陛下同娘娘说话了。” 见她们识趣儿,皇帝扫了一眼,便颔首同意了。 待来访的夫人们尽数离开后,太后叹了口气,吩咐嬷嬷道,“你带着他们,也下去吧。” 嬷嬷目露担忧地看了一眼太后,碍于皇帝在场,不好言说什么,只能应命领着宫人退下。 皇帝稳坐着,甚至还不急不忙地喝着茶,“江南又进贡了一批新茶,儿臣稍后便让人给母后送来。” 见皇帝迟迟不肯开口,太后只好主动切入正题。 “母后老了,茶喝多了扰眠,不如多分些给诚儿,你们父子俩一个脾胃,就好这一口。” 听太后主动提起太子,皇帝饮茶的手一顿,将茶杯搁在了桌上。 “母后也觉得,朕亏待了太子?” 澧朝向来以孝为先,皇帝又是太后唯一的儿子,自然对太后十分孝顺,在太后面前几乎没有自称过朕,总是一口一个儿臣。 第469章 太后昏迷 母子情深,太后自然也听出了皇帝言语间的忿忿不平,心中对太子的担忧不由得更多了一分。 “诚儿是你唯一的嫡子,母后自然知道你有多疼诚儿,怎会觉得你亏待于他呢?” 太后将手里的佛珠手串放到一旁,牵起了皇帝的手,有些混浊的双目,满是担忧。 “只是皇儿,这父子哪有隔夜仇,纵然诚儿再有不对,可他也是你的儿子,澧朝的太子,这一味地关在东宫,让他日后怎么面对朝臣?” “日后?”皇帝冷笑一声,淡淡开口道,“太子何来的日后?朕已立废太子的诏书,只待合适之时昭告天下,母后不必为他担心了。” “你要废太子!?” 太后闻言,震惊到直接站了起来,抱在怀里的手炉顺势滚到了地上,很快便失去了温度。 纵使太后心里有过种种猜测,却未料到皇帝竟然会动了废除太子的心思,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 见皇帝沉默不言,太后忍不住洒落一颗颗泪来,言语颤颤,“你可还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母后什么?” 面对母后的震怒,皇帝心下有些不忍,可一想起太子的所作所为,那点不忍又荡然无存了。 他还是太子时,和兄弟相争,激烈程度比之如今自己的三个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是迎娶了和太后同出一族的太后,借着时任澧朝首辅的舅舅的势力,只怕今日坐在帝位上的就不是他了。 也正因如此,宇文家自负有从龙之功,后宫中最尊贵的两位女人,还都出自宇文家,便有些飘飘然了。 初登皇位,不宜操之过急,皇帝对越发狂妄的宇文家多有忍让,直到合适的时机,让自己的心腹,田有为接替了舅舅的首辅之位。 宇文家少了一位首辅,皇帝却还觉得不够,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后宫。 他先是有意让出身柳家的妃子得到盛宠,再一步步将她扶持到贵妃之位,让她分走皇后的权势。 原本想着,后宫有一位贵妃能和皇后分庭抗礼,自己也算安心些。 可没想到,对自己当真存了夫妻之情的皇后,却因此伤透了心,缠绵病榻,一蹶不振。 太后为此,也主动出面,为宇文家开口向皇帝求情。 “母后知道,你舅舅他行事狂妄了些,所以你让你舅舅致仕,母后并无二话。可皇后是你的表妹,同你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还为你生下了皇子,难道你也容不得她吗?” 年轻的皇帝比之现在,要更多一份傲然之气。 “儿臣并未因舅舅迁怒于皇后,是她自己心思过重。” 言罢,想起近日后宫的动向,皇帝看向太后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探究。 “母后既说对舅舅的际遇并无二话,又何必让娴贵妃在寿康宫外跪足三个时辰呢?” 娴贵妃得宠,是皇帝为了平分皇后在后宫中的权力。 太后既是皇后的姑母,自然看不得娴贵妃得势,近日来,没少寻由头责罚娴贵妃。 看着年轻气盛的儿子,太后第一次认清,他早已不只是长在自己羽翼之下,需要自己庇护的孩子了。 如今,自己对后宫的干涉,在皇帝眼中,只会打上宇文家的印记,成为日后刺向宇文家的一把把刀。 太后心中叹息一声,最后还是作出了妥协。 “你是母后唯一的孩子,母后自然万事向着你。母后老了,后宫之事,不会再插手,宇文家......母后也会责令约束。只是,母后希望你答应母后两件事。” 对于自己的母亲,皇帝到底是敬佩的,见母后主动让步,自己也退了一步。 “母后但说无妨,儿臣定会替母后排忧解难。” 太后抬眸,认真地看着皇帝道,“其一,你要尽快立诚儿为太子。其二,无论你如何宠爱娴贵妃,皇后之位不可让。” 誓言犹在耳,却早已物是人非。 太后的面色渐渐苍白,垂着头的皇帝没有注意。 “当初你答应母后,要立诚儿为太子,要保住素心的皇后之位。素心福薄早去,你一直没有再立后,也算全了承诺之言。为何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容不下?” “太子是朕的孩子,可朕难道就不是母后的孩子吗?”皇帝负气起身,背对着太后,呼吸急促了几分。 “难道朕在母后的眼中,便是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人吗?宇文家是母后的母族,是皇后和太子的母族,朕才容忍至今,让宇文家至今都是京都第一大世家。” “可他们是怎么对待朕的恩情的?太子窝藏私兵,宇文家为虎作伥,他们要反朕,要谋夺朕的皇位,母后,你要朕如何再容,如何再忍!?” 皇帝越发激动,字字诛心,最后却并未因逞一时之快而畅意,反而有些失魂落魄。 “母后,难道你想让这江山,改姓宇文吗?” 这一句,无异于是诛心之言。 没等到太后的回应,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之声。 皇帝忙回身,见太后仰倒在榻上,面无血色,气息几近于无。 “母后,母后——来人,快来人,宣太医!” 见母后如此,皇帝哪里还记得适才两人的争吵,面露慌张,忙开口呼唤宫人。 在寿康宫伺候的人并不多,都是太后用惯的老人了,见此情形,虽慌张,但还算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有人去请留在寿康宫的院使,有人去太医院请别的太医,还有人上前安置太后。 伺候太后多年的嬷嬷,见太后的模样,悲痛难抑,径直跪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太后如今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太后怕您担忧,一直不许奴婢和赵院使告诉您。还请您顾念母子之情,莫要再惹娘娘伤心了......” 说完,便开始用力地给皇帝磕起了头,很快,额头便磕得乌青一片。 皇帝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踉跄几步,被德贵连忙扶住。 油尽灯枯几个字,一直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过了半晌,皇帝才稳住心神,示意其他人将嬷嬷扶了起来。 “朕知道了。姑姑是伺候母后的老人了,还请待母后苏醒后,多宽慰母后一二。” 第470章 赵院使的提携 u0013%太子的事,京都内尚且没有个定论。 很快,太后昏迷不醒的消息,又传遍了整个京都。 寿康宫中,跪满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 赵院使为首,卢院判为次,其后还有乌泱泱的一大片,皆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皇帝看着不敢吱声的太医,火气更盛,重重一拍桌,怒斥道。 “朕养了你们,不是让你们在这儿装鹌鹑的!什么叫回天乏术,什么叫油尽灯枯?你们就是用这些话来搪塞朕吗!” 太医们叫苦不迭,特别是一直以来为太后诊治的赵院使。 他早知道太后时日无多,可无奈太后强令他不可上报此事,左右为难,只能暂且压下,想着等寻到时机再向皇帝进言。 虽说时日无多,可赵院使用最名贵的药材替太后调理着,也不该现在便发作。 硬要说太后如今昏迷的缘由,便是皇帝和太后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大吵一架,怒极伤身所至。 但这话,借赵院使一百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赵院使汗如雨下,抖得跟筛糠似的,心中思虑极转,只想求得一线生机。 最后,他忽然想起了一张方子,急中生智,抬起头向皇帝进言。 “陛下,微臣无能,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是微臣忽然想起,除了微臣,永宁县主也曾给太后开过一张调理方子,那方子太后用过一段时日,效果很是不错。” “永宁县主的医术,陛下您也是亲口夸过的,不如......陛下唤永宁县主一试?” 赵院使此言一出,皇帝果然稍敛了怒意,思索了起来。 而跪在赵院使身后的卢院判则朝着赵院使的背影用力地瞪了一眼,在心中暗骂。 陛下孝顺,才让太医院之首的赵院使专职照顾太后的凤体。 也因此,如今太后药石罔医,事后追责,太医院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赵院使。 其他太医连太后的面都没怎么见过,自然也无从受牵连。 而赵院使,最清楚不过,太后的命那已经在阎王爷那挂上号了,偏偏还要把永宁县主扯进来。 不就是为了多一个人可以替他分责,希望可以保全自己的后人吗? 永宁县主给太后开过一张调理的方子,这件事在太医院也是有存档的。 卢院判如今是太医院的二把手,自然也看到过这张方子。 虽有其绝妙之处,但也不过是滋补调理。 赵院使向来自视甚高,只怕对一个来分自己功劳的宫外大夫躲都来不及,又怎会给太后用永宁县主提供的方子呢? 卢院判在心中暗骂赵院使可耻,有福不知道共享,有难倒想着拖人下水了。 更担忧,容晚玉若被牵连,会不会受到惩罚。 但皇帝怎会在乎这些,他没想多久,便同意了赵院使的请求,亲口下令,让德贵速速去容府,请永宁县主入宫,为太后治病。 看着飞快地离开寿康宫的德贵,卢院判眉头紧蹙,只能希望,永宁县主的医术,还能有不为人知的奇迹了。 有皇帝之令,德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容府。 此时容束还在户部,容晚玉得知德贵来了,便立刻到了正门迎接。 她有永宁县主之名,代替父亲接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不为过。 德贵一见容晚玉,便哭丧着脸道,“县主,请快快收拾东西吧,陛下传召,让您入宫为太后治病。” 太后重病的消息,京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容家主君还位任户部尚书,早把这消息带回了家。 容晚玉闻言眉头微蹙,想起了之前借平阳长公主引荐入宫,拜见太后之事。 那时候她替太后诊脉开过药方,诊脉时便察觉,太后的身子已初显油尽灯枯之象。 她不过是借口给太后诊脉面见皇帝,自然不能惹事上身,所以那时候只是开了一张为太后调理的方子。 虽说如此,可那方子也是自己认真开的,若太后按时服用,再多活个三年是没有问题的。 容晚玉思绪万千,先嘱咐秋扇立刻去替自己收拾药箱,又引德贵借步,问询细节。 “公公,我曾替太后诊脉过一回,也给太后开过药方。以当时的脉象,太后如今应当康泰才是,怎会突然重病昏迷......” 容晚玉对着德贵认真一拜,“还请公公指点迷津。” 德贵见容晚玉如此客气,忙伸手虚扶了一把,他是四皇子一派,便是容晚玉不问,他也会说清这内里的门道的。 “县主有所不知,前几日,陛下和太后娘娘,因太子一事大吵一架......太后娘娘当场昏迷,至今未醒。” 环顾四周后,德贵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二人可闻。 “至于县主的药方,只怕是没派上用场。照顾太后安康的一直是太医院的赵院使,赵院使为人恃才傲物,估计并未给太后用县主的药方。” 说到这儿,德贵顿了顿,特意提醒道,“今日,让陛下召县主入宫,也是赵院使的请求。” 容晚玉微微点头,将德贵的话铭记于心,对赵院使的“提携之意”,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若太后还有得救,估摸着这赵院使恨不得自己全揽下功劳,又哪会让皇帝召自己入宫。 对太后如今的病况有了猜测,容晚玉心中思定对策,接过秋扇递来的药箱,跟着德贵紧急入宫面圣。 事态紧急,容晚玉入宫后,第一回乘坐着马车,直接到了寿康宫。 下了马车后,两人步履不停,一路小跑到了太后的寝殿外。 “臣女参见......”容晚玉膝盖才弯,还未跪下,便被皇帝抬手免礼。 “莫要多礼,快去看看太后。” 事急从权,容晚玉起身从众多太医身旁走过。 卢院判悄悄抬头,向容晚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事态严峻。 容晚玉微微颔首,在嬷嬷的带领下,很快绕过屏风,见到了昏迷在榻的太后。 一见太后的面色,容晚玉的眉头便紧蹙了起来,立刻挽起袖子,用水净手,上前替太后诊脉。 第471章 回光返照 太后寝宫。 一道松鹤延年纹样的屏风将太后躺卧的床榻遮挡,屏风内,只有伺候太后多年的姑姑随侍在侧。 姑姑的双目通红,持手而立,看向太后的眼神不乏担忧。 皇帝则负手站在一侧,神情紧张地看着容晚玉的一举一动,见容晚玉收手,才出了一口气。 “太后的身子如何?” 人的寿数有定,以太后如今的情况,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是药石罔医了。 便是在石蕴堂,大夫们面对无计可施的病人,也会有安抚其亲眷的难题。 身为医者,行走世间,靠的绝不仅仅是一身医术,这也是容晚玉前世在那位半仙身上学得的。 容晚玉会想起入宫前公公德贵的提点,太后之所以提前陷入此境,是因和皇帝争执的缘故。 想来因太子之事,想要护住宇文家的太后和皇帝定然各执一词,直到太后晕倒,各自腹中定有未尽之言。 “陛下,恕臣女无能,太后娘娘确如太医所言,已是回天乏术......” 心存一丝希望的皇帝,闻言身形一颤。 此前容晚玉没少替澧朝解决危困,加之赵院使在容晚玉到来之前,一直不停地吹捧夸赞,让皇帝心中对容晚玉难免寄予了厚望。 未等皇帝发泄心中不满,容晚玉又请示道,“虽臣女无起死回生之能,但竭尽全力,可让太后娘娘回光返照,以全未尽之言。” 太后昏迷已有数日,集整个太医院之力,也没能让她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虽然皇帝和太后有不合之处,但母子情分也做不得假,最希望的自然是太后能够彻底痊愈。 在一次次听太医说,太后之病无药可救后,皇帝对其生的希冀,慢慢转变成了深深的懊悔。 懊悔自己为何忽视了母后的身体状况,在她濒死前,尽是恶言相向。 故此,在听容晚玉说可让太后回光返照后,皇帝不怒反生几分欣喜,“能维持多久?可会让太后不适?” 容晚玉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耐心地解释道,“臣女可以针灸之术让太后娘娘苏醒,至多可维持一炷香的时辰。” “此法是激起人体内最后的精气,并无不适,此后更如安睡一般,无知觉而去。” 她的话语沉稳,不知觉也让皇帝略平息了心中的波澜。 了解到此法不会让太后痛苦后,皇帝只思量了片刻,便点头应下了容晚玉的请求。 在容晚玉施针前,皇帝看了一眼太后身边的姑姑。 姑姑会意,行礼后悄然退出,屋内只剩下了皇帝和容晚玉,以及躺在床榻上的太后。 容晚玉将要用的针一一取出炙烤消毒,在脑海中将施针的顺序回顾了一番。 上回用此针法,还是为了唤醒深陷刮骨香之毒的阿月。 针法名为与天争命,只能用于病人濒死之时,如阿月的情况,靠着此针法唤回神智,保全了性命。 太后的情况与阿月不同,施用此针,也只得最后的片刻清醒。 见容晚玉神色肃穆,一旁的皇帝也不由得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惊扰容晚玉的动作。 待容晚玉将银针一根根捻入太后的身体中,前后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容晚玉却已是汗流浃背。 最后一根针被捻入穴位,太后的眼皮便轻颤了起来。 过了片刻,太后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中不同往日浑浊,仿佛有了光彩,定定地看向了皇帝。 “吾儿......” 太后朝皇帝伸出了手,皇帝立刻扑到在榻边,用力地回握住母亲的手,甚至红了眼眶。 容晚玉见此情景,知道不是自己可旁观的,默默退出了房间,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这对皇家母子。 前脚容晚玉刚走,后脚皇帝便落下了两行泪,将额头贴在太后的掌心中,懊悔不已。 “母后,是儿臣不对,儿臣不该和您争执,让您动气......” 太后头上还插着银针,不便动弹,便只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皇帝的头顶,一如皇帝幼时慈爱。 “是母后的不是,母后没有体谅你的不易......彻底昏迷前,母后才明白,唯有的遗憾和牵挂,只有你和平阳。” 平阳长公主此时还在北地,率领镇北军与北域大军作战。 皇帝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将太后病重的消息传给平阳,以免影响边疆战局。 皇帝泣不成声,只顾着摇头,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虽然难得清醒,但太后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只能尽快将遗言一一告知皇帝。 “宇文家的事,母后是管不了了。既然他们有狼子野心,何种结果也都是咎由自取。母后只求你,给宇文家留一条血脉。还有诚儿......纵废其位,好歹也莫伤其命。” 其实在得知太子联合宇文家有谋反之心后,太后便已经歇了再为其争取的心思。 与其说她是被皇后气倒的,不如说是对自己母族的心灰意冷所致。 但血缘之亲,便是生死也难以断绝,太后到底还是为自己的母族求了最后的恩典。 太子是谋反的主谋,但有一层皇子的身份,皇帝多少顾念着父子之情。 宇文家虽为从犯,却承担了皇帝大半的怒火,皇帝早已在心中决定,待战事平息,便要赐宇文家株连九族之罚。 看着太后含着泪的目光,皇帝到底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只是留一条血脉,从宇文家的旁支中选一个手脚干净些的,也算全了母后的遗愿。 见皇帝应允后,太后才松了一口气,又说起第二件事。 “你和平阳皆是母后十月怀胎所生,母后知道,平阳有不输男子的宏图之志,也知道,你身为帝王,对她不得已的防备。” 儿女双全,在后宫中极为难得,更何况太后还保全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可女儿平阳却不同寻常的小女娘,不爱红妆爱戎装,太后没少为她忧心。 也深深地明白,皇帝赐给平阳的那门婚事背后的深意。 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心疼平阳被困在公主府的郁郁不得志,可也理解皇帝的苦衷。 多年来,只能以母后的身份,尽量调和兄妹两的关系,可惜收效甚微。 第472章 女子报仇不等十年 如今平阳重归沙场,太后目送女儿离开京都北上。 看着她又生龙活虎的背影,心中却不减丝毫担忧。 之前平阳不过为副将,出征北域,便得身为兄长的皇帝猜忌,以一纸婚约将她困在了公主府。 此番平阳为主帅,若再立下赫赫军功,大胜归来时又该如何自处? “母后一去,这世间,和你最亲的便只剩平阳一人了。” 太后幽幽一叹,言语中有说不尽的不舍,握住皇帝的手也越发用力。 “你答应母后,定要善待你的亲妹妹,不要,不要再逼她行不愿之事......” 说这句话时,太后平稳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眸子却亮得有些骇人。 皇帝心中羞愧与痛苦兼具,几乎是立刻便点头,应下了太后最后的遗愿。 “如此,如此母后便了无遗憾了......” 力气渐消,太后眼中的光彩也开始消散,但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笑意,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母后,母后——!!” 屋内传来皇帝悲痛欲绝的呼喊声,屋外所有人都朝着室内的方向,跪倒在地。 澧朝的一代太后,到底还是,崩逝了。 太后死前还满头银针,容晚玉自然需入内替太后取针。 德贵先入内请示,过了片刻走出来,一脸悲痛地朝着容晚玉略颔首,示意她可入内了。 剩下的太医们,不少都心中惴惴不安,害怕帝王一怒,牵连到他们。 只有两人,心思有异,其一自然是一直负责照顾太后的赵院使。 在容晚玉出来的时候,赵院使便上前以探讨太后的病情为由,想探一探容晚玉的口风。 若她也无计可施,那自己便多了一个垫背的,有永宁县主和自己分担,便是自己的命保不住,至少也可不牵连家人。 若永宁县主当真有本事医好太后,那自然更好,自己有举荐之功,说不定还能替家族后人再求得一份恩典。 赵院使打得一手好算盘,容晚玉又怎会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看着难掩好奇的赵院使,容晚玉蹙眉抬头,张嘴便是一声长叹,就是不说一个字。 心急如焚的赵院使见状,不由得又追问了几句,“县主您到底有没有法子,倒是说一声啊?这光叹气,是个什么意思?” 容晚玉面露犹豫,开口吐露了几个字,“太后她老人家......唉......” 横竖就是不告诉赵院使结果,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让赵院使自个儿猜去。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赵院使做好了两手准备,但更希望的,自然是太后能活,他自己也能活。 容晚玉提前退出来,皇帝和太后却还在里面,太后到底能不能治,成了未解之谜,也成了悬在赵院使头上的一把利剑。 见赵院使还想再问,卢院判冷冷开口阻拦他道,“想当初抢着要献殷勤的是赵院使您,哪里有好处都让您一人占着的道理。便是太后安康,这功劳也和赵院使没有半分关系。” 因帝令,赵院使大半时间都在寿康宫,太医院却是少去,自然不清楚卢院判的晋升经过。 但他也绝不允许,一个屈居自己之下的院判敢当着整个太医院的面打自己的脸。 赵院使横了一眼卢院判,眼神不善地眯缝起来,“此事事关太后安康,到卢院判口中倒成了俗气的功过得失了,你就不怕我向陛下参你一本?” 德贵原本只是在一旁观望着,见太医之间起了冲突,这才皱眉上前阻拦。 “赵院使,卢院判,此时陛下和太后还在屋内,想必不该是尔等争锋之时吧?”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开口,便是太医院之首,也只有陪笑的份。 在德贵饱含警告的目光中,赵院使和卢院判各归其位,不再开口相争。 容晚玉则瞥了一眼还在生气的赵院使,心中尽是嘲讽之意。 待皇帝平复好情绪后,容晚玉才跟着德贵入了室内。 她有意持垂首之姿,以避忌顾盼皇帝龙颜,缓步走到太后面前,将银针依次取下收捡好。 皇帝到底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坐了多年,喜怒不形于色几乎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面上除了泛红的眼眶,再看不出他适才的情绪失控。 收拾好东西提起药箱,容晚玉本该告退,可却又俯首进言了一句。 “陛下,事关太后娘娘的凤体,臣女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容晚玉刚刚才施针帮皇帝和太后了却了心中的遗憾,皇帝虽然心中难平悲痛,但对有功之人,也还是全了脸面。 他冲着容晚玉微微点头,“有事但说无妨。” 得帝允,容晚玉这才直言不讳道,“陛下可还记得,臣女曾入宫替太后娘娘诊脉过一回,还给娘娘开过一张调理身体的药方?” 皇帝略思忖,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不解此时太后已故去,容晚玉重提旧事的用意何在。 “朕记得,此后还凭太后赞赏加封你为永宁县主。有何不妥?” “恕臣女直言,那时臣女替娘娘诊脉,便察觉娘娘身体亏空虚弱,才开了那张药方。若娘娘按臣女的药方按时服用,不说康健如常人,至少可保三年安康。” 容晚玉的话,让皇帝才略平复的心绪,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从容晚玉给太后问诊开药,再到如今太后崩逝,前后不过半年。 在她口中的三年安康,为何不过半年,便让太后撒手人寰? 皇帝的眼眸中闪烁出锐利之光,蒙上了一层狠厉之色,对着德贵下令。 “你亲自去一趟太医院,将所有关于太后的病案用药都取来,朕要亲自查看。” 被皇帝的余光扫到,德贵打了一个激灵,立时便要领命而去。 容晚玉适时又添言道,“病案繁杂,公公不若让卢院判一道,也好尽快整理妥当。” 德贵和容晚玉也算打过几回交道了,岂不知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永宁县主,实则是个爱憎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也等不到十年才报之人。 这话,分明是在踩赵院使一脚的同时,又拉一把身为自己人的卢院判。 德贵不敢擅专,带着问询之意看向皇帝,皇帝点头后,他才依言离去。 第473章 县主升郡主 太后崩逝,澧朝上下莫不哀痛。 皇帝没让如今协理六宫事宜的娴贵妃料理太后的后事,而是交给了礼部,且自己也亲力亲为了大半事宜。 国丧期定三个月,三个月内举国上下禁宴乐,以奠太后之灵。 除了太后的丧事,皇帝也没忘了容晚玉提出的质疑。 暗中下令,让德贵和太医院卢院判联手,清查关于太后生前所有的医案。 而负责照顾太后凤体的赵院使,则被皇帝幽禁在了一处荒芜的偏殿,派了侍卫看守。 赵院使稀里糊涂地被关在宫里,一连三日,只有水和几乎馊了的馒头果腹。 除了吃食上的不适,更让他提心吊胆的是皇帝此举的用意。 若是因太后之死震怒,大可以当场下令,责问自己和永宁县主,而不是将自己关在宫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三日后,担惊受怕的赵院使,终于等到了希望。 侍卫打开门,一丝不苟地看着他道,“赵院使,陛下传召。” 而在惠嫔宫中,德贵也带着皇帝的口谕到来,笑着请容晚玉前往御书房。 “永宁县主,陛下传召,还请您跟老奴即刻前往御书房。” 这三日暂居惠嫔宫中的容晚玉闻言立刻起身,向惠嫔行礼告退后,跟着德贵往御书房去。 好巧不巧,御书房外,被侍卫领着的赵院使和被德贵领着的德贵碰了个正着。 只是从两人的姿容一观,却是天壤之别。 赵院使被软禁三日,食不果腹更别提拾掇自己了,看着难掩狼狈。 而容晚玉则是以做客之名,留在惠嫔宫中,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闲暇时候就和惠嫔下下棋,别提有多滋润了,面上自然也是容光焕发。 一个照面,赵院使的心便往下一沉,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也容不得他再多想,很快他和容晚玉便一道入了御书房。 而御书房内,在他俩之前,卢院判早已等候多时。 待两人各自行礼后,皇帝才将目光从桌上的纸张移开,最后落在了赵院使的身上。 “赵院使照顾太后凤体多年,便是没有功劳,总也是有苦劳的。” 皇帝不咸不淡的开口,让赵院使的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膝盖一软,又跪在了皇帝面前。 “微臣无能,没能与天争命,挽回太后娘娘的性命,微臣不敢求得陛下宽恕。” 他自知难逃一劫,话里却将自己的失职偷梁换柱成与天争命不成,仿佛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一般。 心底里盘算着,陛下既然开口念自己有苦劳,想来是要网开一面的意思。 皇帝自然听出了赵院使言语中的心思,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忽然问道。 “朕记得,你有两个儿子?” 话题峰回路转,让赵院使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一五一十道,“陛下垂怜,微臣确实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既然不成器,便都斩了吧。”没等赵院使说完,皇帝便开口轻飘飘地定下了赵院使两个儿子的生死。 赵院使闻言大骇,身子一软,几乎趴倒在了地上,勉强撑住一口气,用力地给皇帝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微臣失职,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还请陛下怜惜微臣照顾太后娘娘多年,放过犬子一马——” “你让朕放过你的儿子,那你放过了朕的母后吗!” 皇帝倏然起身,勃然大怒,将案上的纸张全数撒落在地。 赵院使垂首一看,也看出了那些都是太后的医案,心中终于明白了什么,抬头怨恨地看向了容晚玉。 这种时候还能想起药方的,自然只有给太后开调理药方的容晚玉。 面对赵院使怨恨的眼神,容晚玉坦然相视。 既然做好了要托别人下水的打算,便要接受害人不成反害己的后果。 太后之死,让皇帝余怒未消,赵院使也算是撞在刀口上了,自然成了让皇帝发泄怒气的出口。 何况他也确实出于妒忌和防备,没有用容晚玉给太后开的药方,以致太后的病情没有得到及时的缓解。 堵住别人功劳的手,到底成了刺向自己和自己儿子的刀。 “若非永宁郡主开口替你求情,今日死的便不仅仅是你们赵家的男丁了!”皇帝见赵院使死不悔改,厌恶至极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他拖下去。 旁观了一切的容晚玉闻言却是一愣,不知是不是皇帝失言,似乎称呼自己了一声永宁郡主? 赵院使听闻皇帝最后一句话,对容晚玉的怨怼也变成了对自己的懊悔。 垂头丧气地被侍卫如同一条死狗一般拖了出去,再没有半点挣扎。 殿内很快便重归宁静,德贵也立刻上前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拾捡起。 皇帝则呼出一口长气,很快变了脸色,带着些许笑意看向容晚玉。 “此事,你又立大功,朕已拟旨,加封你为永宁郡主,如何?” 容晚玉知道时候皇帝定然会奖赏自己,但是没想到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爵位封号。 一般来说,没有皇室血脉的女子,凭借过人的功劳,是有机会得到县主之封的。 但郡主,往往都是皇室公主之女的名号,诸如平阳公主所生的明月郡主,以及宁安公主所生的淑和郡主赵雅茹。 自己得封郡主之衔,在澧朝,当真是前无古人了。 但容晚玉也不是矫情之人,略思量便明白,皇帝所言的大功定然不仅仅指的是此番让太后回光返照之功。 要占更大缘由的,定然是此前揭发太子谋逆的功劳。 但如今太子还在称病,为顾全大局暂且不可废除太子,自然的揭发之功自然不得赏赐。 太后之死,倒是给了皇帝一个嘉赏自己的好借口。 犹如之前自己得封县主,真正原因是自己带领几人破解了刮骨香之毒,皇帝也是借了自己替太后医治为由。 如此想来,容晚玉心头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和太后虽没什么瓜葛,但太后倒当真是自己的贵人。 容晚玉收敛心神,面朝皇帝行大礼接受加封旨意。 “陛下恩赏,臣女不敢辞,既受陛下加封,日后定更承郡主之责,替陛下分忧。” 第474章 高攀不起 太后丧事已定,出灵前日,需皇亲国戚以及身负诰命的官家太太入宫守灵。 此事大节上有礼部操持,但考虑到不少诰命夫人年事已高,整夜跪守到底不便,皇帝还是选了一位妃子出面负责照拂女眷。 这件事自然是一份苦差事,但能够和澧朝最有身份的女子交际一番,对于后宫中的妃嫔而言,也代表了被皇帝信任的体面。 若放在以往,此事多半都会交给有协理六宫之权的娴贵妃。 但经历了太子谋逆一事,皇帝对故意挑拨太子的二皇子,也心存不满,连带着,自然对娴贵妃也冷淡了不少。 想起近来边疆连连传回的捷报,皇帝最终还是将这件差事交给了惠嫔。 娴贵妃得知这一消息后,气得在自己的宫中,砸了不少名贵瓷器。 一大早便到娴贵妃宫里听训的容沁玉端坐在一旁,哪怕碎裂的瓷片都砸到自己的脚边,也不敢挪动分毫。 纵然已经毁了许多价值不菲的摆设,娴贵妃内心的怨气依旧难消,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了容沁玉。 寻常夫妻,大婚后一段时日都是郎情妾意蜜里调油的时候。 可容沁玉身为二皇子妃,嫁给二皇子后,却几乎夜夜独守空房。 二皇子要么是宿在柳侧妃处,要么便是在外寻花问柳,几乎就没有看过容沁玉几眼。 便是回门之日,也是容沁玉自己用嫁妆置换了体面的礼物让人送回了容府,不肯丢了颜面。 夫妻之间不睦不说,容沁玉还日日被娴贵妃叫到跟前听训,不过短短数日,人都憔悴了一圈,再不见当初出嫁时的兴奋和向往。 “若不是你当初设计陷害诺儿,如今便该是永宁郡主为二皇子妃,陛下如此看重她,定然会更高看本宫和诺儿。” 纵使娴贵妃对容晚玉也是不喜的,但也不妨碍她眼热如今声势越发浩大的永宁郡主。 想当初,二皇子想要求娶容晚玉为正妃,娴贵妃心中还充满了抵触。 熟料风水轮流转,如今容晚玉说是京都第一贵女也不为过。 要身份,她是澧朝开国以来,第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郡主;论家世,容家有户部尚书容束,永宁侯府更是出了两位边疆重将。 还有二皇子养那些文人门客最缺的银子,有皇商之名的永宁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娴贵妃越想这些便越看容沁玉不顺眼,两人虽然是姐妹,名字只差一个字,但身份体面差得可谓天壤之别。 嫁给二皇子后,容沁玉如何受娴贵妃磋磨也都忍了下来。 因为她明白,她嫁给二皇子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要守住好不容易抢来的位置,一定不能因小失大。 可听见娴贵妃抬举姐姐嫌弃自己时,容沁玉还是耐不住不甘,抬眸的一瞬间,暴露了心中的愤懑不平。 深在后宫的女人,少不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娴贵妃一眼便看穿了容沁玉假装温顺的面孔。 她走上前,用尖锐的护甲抬起容沁玉的下巴,轻蔑地俯视着容沁玉的眼睛。 “怎么,不服气?还是觉得本宫的话有什么不对?” 强迫抬头的容沁玉绷紧了心弦,再三压制自己心中的屈辱感,憋出了些许泪花,让自己显得可怜了许多。 这一招以弱示人,也算是当初萧姨娘的拿手好戏,靠着这蓄泪而不落的本事,让容束对她可谓千依百顺。 “母后所言,自然都是对的。是儿媳不好,对殿下一往情深,却无能为殿下和母后您挣一份体面。” 在泪水落到自己的护甲前,娴贵妃嫌恶地收手,冷哼了一声。 “就凭你,一个生母卑贱的庶女,还妄想给诺儿和本宫挣什么体面?” 娴贵妃坐回自己的位置,睨了一眼还做西子捧心状的容沁玉,仿佛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少在本宫面前惺惺作态,你若当真愧疚,何不退位让贤?” 容沁玉抹泪的手一顿,她是想示弱,让娴贵妃放自己一马,但可不是想要将二皇子妃的位置让出来。 听娴贵妃侮辱自己的生母,容沁玉面上娇弱的神情也淡了几分,慢慢端正了姿态。 “儿媳和殿下的婚事,毕竟是父皇指婚。虽儿媳自愧不如,但也不得违逆父皇的金口玉言。” 是,她容沁玉身份不够高贵,也得罪不起娴贵妃,但却也知道如何堵住娴贵妃之口。 陛下赐婚,便是容沁玉坐稳二皇子妃最大的依仗,无论如何,娴贵妃和二皇子,也不敢违抗皇命。 至于娴贵妃肖想容晚玉当二皇子妃,在容沁玉看来,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心愿已了后,容沁玉常常回想订婚宴上发生的一切,如今更可以确定,容晚玉根本不想嫁给二皇子,甚至一力促成了自己和二皇子的成婚。 果然,娴贵妃听了容沁玉有意之言后,虽更添怒意,却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无能狂怒,罚容沁玉跪在了碎瓷片上。 看着零零散散的碎瓷片,容沁玉心中忍不住犯怵,一时犹豫胆怯没有动作。 娴贵妃可不会惯着她,给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宫女上前,将容沁玉直接按着跪在了上面。 “二皇子妃,奴婢们得罪了。” 开春后,容沁玉为了吸引二皇子,早早地便换上了轻薄好看的衣裳。 被人大力地按着跪在碎瓷片上,衣裳立时被刺破,膝盖处传来了刺骨之痛,让容沁玉忍不住痛呼出声,落下了泪来。 看着容沁玉痛苦的神情,和比适才真切不少的眼泪,娴贵妃的心气儿才顺畅了一些。 “惠嫔,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咱们走着瞧!” 近午时,在宫外采野花的二皇子才施施然到娴贵妃宫中用午膳。 一进门就看见了跪得笔直的容沁玉,和她血淋淋的膝盖。 二皇子的眼中没有半点怜惜,却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做出一副深情的面孔,上前将容沁玉扶了起来。 还一身正气地对着娴贵妃道,“母后,沁儿毕竟是儿臣的正妃,如此待她,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第475章 无利不起早 对于自己的儿子,娴贵妃再清楚不过,绝非是会吃回头草之人。 何况对于容沁玉这个二皇子妃,二皇子对她的厌恶绝对不亚于娴贵妃。 见二皇子一反常态帮容沁玉说起了好话,娴贵妃若有所思,倒是没有开口阻拦。 而是挥挥手示意宫人去请太医,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诺儿说得对,是母妃过激了。沁玉,你也别怪母妃心狠,实在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面对夫君难得的温柔,容沁玉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她忍痛借力起身,听了娴贵妃的话,哪里敢有半句埋怨,强挤出笑来。 “儿媳明白母妃的心意,绝无责怪母妃的意思。” 见容沁玉还算上道,娴贵妃便笑了笑没有说更多。 等到宫人请来太医,娴贵妃才看向正门,本以为来的只是寻常太医,没想到竟是前不久升为了太医院之首的卢院使。 苛待儿媳的名头可不算好听,娴贵妃本想着来个小太医,恩威并施便能堵住他的口,院使的身份到底不一般。 卢院使仿佛没看出来娴贵妃的思虑,上前见礼问安。 “微臣听闻贵妃娘娘宣召太医,唯恐是娘娘抱恙,特地赶来诊治。” 为表心意,卢院使开门见山,似乎对娴贵妃和二皇子怀揣着感激之情。 “此前微臣得以荣升院判,便是因娘娘和殿下的抬举。微臣一直铭记于心。” 娴贵妃闻言和二皇子对视一眼,想起了之前二皇子受伤的事。 那时确实是因为卢院使治好了二皇子的伤,娴贵妃为了奖赏他,更为了在太医院培养一个自己人和太子一党的陆院判抗衡,所以从中使了些力。 “卢院使说这些话可就客气了,本宫和二殿下皆是欣赏才能之人,以卢院使之才,得今日的位置,再正常不过。” 对于有利用价值还忠心之人,娴贵妃也给了好颜色,垂目扫了一眼满地的碎瓷片。 “宫人不慎打碎了东西,让二皇子妃受了些伤。有劳卢院使,替二皇子妃诊治一番。” 卢院使垂首应是,在宫人的带领下,随着二皇子妃一道去了偏殿,处理伤势。 待殿内无旁人后,二皇子才悠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半点不见适才对容沁玉的关切和担忧。 “也算是个聪明人,做到院使的位置,可堪几分用处。” “先不说他了,你怎么回事,今日忽然帮着你那二皇子妃说好话了?”娴贵妃更好奇的是二皇子一反常态的缘由。 二皇子放下茶盏,走到娴贵妃身旁,低声道,“田首辅传来的消息,澧朝和硕国的战争,只怕是要结束了。” 娴贵妃闻言微讶,这军情要报,向来是最为保密的,不料田首辅还能探查到边疆最新的战事消息。 可她又想起之前二皇子揭发太子一事,也没见陛下对二皇子有任何嘉奖,太子也还好端端的呆在东宫,不由得有些怀疑田首辅消息的准确性。 “这消息可靠吗?上回你巴巴地去见了你父皇,结果不也什么都没捞着?” “母妃,那怎么能叫什么都没捞着呢?”二皇子坐到娴贵妃对面,神情兴奋地解释起这件事来。 “田首辅在东宫的眼线,已经传出消息。太子根本就没生什么病,实则就是软禁。” 原本二皇子对于自己是否成功揭发心存疑虑。 主要是事后父皇既没有大刀阔斧地对太子动手,甚至没有对太子的党羽动手,更没有对自己这个揭发有功之人褒奖一二。 还是田首辅特地向二皇子解释了一番如今的局势,他才明白父皇如此沉默的深意。 “田首辅说了,如今澧朝和两国交战,父皇绝不可能让澧朝内政不稳。所以,哪怕已经抓住了太子谋逆的罪证,对外也只能称他重病,软禁在东宫。” “一来,是安抚太子一党,让他们没有借机生事的理由;二来,也是在这期间,着令手下收集太子党羽的罪证,等着秋后算账,一网打尽。” 随着二皇子的解释,娴贵妃的面色才好看了一些,“原来如此,倒也有些道理。可你父皇难道就没有看见你的功劳吗?” 二皇子胸有成竹地安抚着母妃,“父皇心里跟明镜似的呢。田首辅让我去揭发太子时,特地不要提及他的相助,就是想让父皇将功劳都记在我的头上。” “如今,太子已然是大势已去,剩下的与我相争的便只有四弟了。他如今在外征战,父皇自然不能此时大肆嘉奖我寒了他的心。” 想起在朝中声势越发浩大的老四,二皇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声音也冷淡了不少。 “母妃放心,老四猖狂不了太久了。” 有了这番解释和安抚,娴贵妃被惠嫔抢了差事的不快都消散了几分。 想来陛下也不过是因为四皇子,才给了惠嫔一点脸面。 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差事,算不得什么,自己手里还握着协理六宫之劝呢。 心情和顺了,娴贵妃面上露出一抹笑意,“话说回来,澧朝和硕国的战事要结束了,这和容沁玉又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虽说牵强了些,但好歹是一层关系。”二皇子想起自己之后要做的事,笑意变得牵强了许多。 无奈道,“自从永宁侯和钟衍舟领了西境军后,打得硕国军队那是连连败退,过不了多久,硕国便会坚持不住,递上降书了。” “待永宁侯和钟衍舟大胜归来,那京都内最风光的不就是永宁侯府钟家了吗?而钟家又是容家的亲家。” 听到这儿,娴贵妃也明白了,二皇子是想通过容沁玉背后的容府,和永宁侯府攀上关系,最好能拉拢到自己的麾下。 容沁玉是容家的庶女,和永宁侯府的关系是牵强了些,但她到底挂名在了容家主母钟宜沛名下,论礼也可称永宁侯一声舅舅。 想到这儿,娴贵妃为了儿子的宏图伟业,也算拉的下脸,直奔偏殿,去扮演好婆婆去了。 给容沁玉处理着伤势的卢院使,看着娴贵妃一连心疼地关心着容沁玉的模样,险些没忍住嘴角的抽搐。 这伤明显不是什么“不小心”伤到的,分明就是跪在了碎瓷片上,时辰还不断所致。 看着娴贵妃那慈爱的模样,若不知容沁玉的伤情,还当真以为她们是亲亲热热的婆媳呢。 第476章 西境军将胜 边疆前线的事,既然能传到田首辅的案头,容晚玉自然也会知晓。 她手里正拿着一封表哥通过禾丰镖局寄回来的信,详细地讲述了澧朝和硕国之战的始末,也提及了西境军大胜指日可待。 看完了信,容晚玉将信递给钟宜沛,旁边还坐着上官氏,也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看信的内容。 因为永宁侯府的生意,容晚玉和钟宜沛时不时便会借口探望外祖母回一趟永宁侯府。 身为户部尚书,容束自然也知道西境军局势一片大好的消息,对于妻子和女儿亲近永宁侯府的事,那是喜闻乐见,没有半个不字。 “西境军将要大胜,那岂不是三弟和舟儿很快便回回京了,这是好事呀!” 上官氏看见信的内容后,喜不自胜,除了对亲人的关切,她还松了一口气。 这所生意的天赋她是当真没有,花钱嘛倒是会的,赚钱嘛那是一窍不通。 若不是有小姑子和容沁玉的帮衬,只怕永宁侯府这兴隆的生意就要败在她的手里了。 钟宜沛对自家二嫂也是再了解不过,闻言低头笑出了声。 “二嫂是想三哥早日回来,你好卸任吧?只可惜,二嫂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听钟宜沛这么说,上官氏脸上的笑意一僵,“落空?这怎么要落空了呢?” 原本再思索其他事的容晚玉,被两人的说笑声打断,也笑着接了一句。 “岂不是落空?二舅母,这三舅舅打了胜仗,便是大功一件,便是班师回朝,等着他的也定然是陛下的嘉奖。指不定要给舅舅赐个什么武官当当,这当官的可不能经商。” 朝堂上的门道,上官氏并不清楚,但为官不可经商的规矩她也是知道的。 闻言,上官氏一时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为顶梁柱三弟升官高兴,还是该为自己要继续强出头而难过。 永宁侯府眼下就两个男丁,如今还都有了官身,自然都不可接受侯府的生意。 剩下的,便只有自己和大嫂,大嫂如今都几乎是在家修行的状态了,让她接手钟家的生意,只怕她要来个散尽千金普渡众生。 “唉,到底还是咱们侯府的好消息。幸亏还有你们俩帮衬。” 上官氏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想通自己解脱无望后,又起身去了小厨房。 说是为了慰劳钟宜沛和容晚玉的帮忙,要亲自去下厨做些点心来犒劳她们。 看着二嫂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钟宜沛忍不住摇头失笑,“只怕是想借着做点心的时辰,暂时逃离这生意上的繁琐之事吧。” “二舅母毕竟不擅此道,勉力为之确实辛苦。不过等日后......小姨出手,二舅母便可轻松许多了。” 对于让小姨和父亲和离之事,容晚玉是一刻都没有忘记。 如今的容府,没了容沁玉和水儿,也算是清净了。 芳姨娘在小姨的调教下,在小姨和父亲和离后,帮着管管后院的事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何况还有自己在。 要不是外祖母说了这件事包在她身上,容晚玉甚至动过向皇帝开口,要一道旨意的心思。 钟宜沛自然也知道,晚丫头对自己的关切,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你呀,整日都有操不完的心。适才你看完信,小姨见你眉头紧蹙,可是有哪里不对?” 容晚玉没想到自己的情绪没有逃过小姨的眼睛,冲着她安抚一笑。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舅舅和表哥打了胜仗,我自然高兴。可是据我所知,硕国此番派出攻打我们澧朝的军队,人数和军备实力也不可小觑。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就落败,实在有些可疑。” 战事上的事,钟宜沛并不太懂,不过对三哥和侄子的实力却很有信心,于是反过来劝容晚玉放宽心。 “你别看你三舅舅之前只知道做生意,小时候,他们三兄弟可都是你外祖父一手操练起来的,领兵作战的本事,都是口口相传的经验之谈。” 钟宜沛想起永宁侯府越发兴旺的家业,也忍不住露出了苦尽甘来的微笑。 “还有舟儿,就说他的一身武艺,那也足以当个武状元了。所以,他们能带着西境军打胜仗,小姨一点也不奇怪。” 见小姨如此笃定,容晚玉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附和地点了点头。 “小姨说的是,想来是我多想了。” 过了一段时日,远在西境之地的钟衍舟收到了京都来的家书。 接到下属递来的家书后,钟衍舟迫不及待地拆开,看完信后,除了得知亲人一切安好的安心,还有一丝无奈的苦笑。 不多时,钟无歧也来了他的营帐中,前来查看家书。 看完家书后,钟无歧却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我就跟你说了,这晚丫头心思细着呢,准能猜出不对劲。你就好好想想,回去了怎么跟她交代吧。” 钟衍舟对于三叔如此看热闹的心态很是牙痒痒,皮笑肉不笑道。 “硕国军队中有迟兄和我们里应外合之事,我可是早就告诉三叔你了。将此事瞒着表妹,三叔你也有份,别想摘开。” 自从迟不归和钟衍舟取得联络后,便开始暗中帮助钟衍舟击退硕国军队。 这件事钟衍舟自然瞒不过钟无歧这个顶头上司,在合适的时候,钟衍舟便将迟不归的存在告诉了他。 对于迟不归还活着,以及他的计策,钟无歧倒是接受良好。 一来,迟不归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对迟不归始终有一份深厚的信任。 二来,钟无歧因行商走遍大江南北,见过奇人轶事无数,诈死在他看来,实在不足为奇。 当然,身为一军主帅,钟无歧也不会因个人的情感,全然相信迟不归的部署,期间还是有过好几番试探。 如今西境军和硕国大军的战事已然将近结尾,迟不归身在曹营心在汉一事,自然无可置疑。 对于钟衍舟想要将自己拉下水的举动,钟无歧丝毫不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将腿搭在一旁,伸了个懒腰。 “这你就不懂了吧?等战事彻底结束,你呢,身为副帅,便要回京复命。三叔我呢,身为主帅,自然要提防硕国人诈降,还得在西境军多留一阵子呢。” 第477章 胜利和歉疚 从前钟衍舟跟着三叔在外行商,便已经见识到了三叔的本事。 好听些,叫灵活变通,难听些,那就叫不要脸! 后来,跟着三叔又上了战场,钟衍舟才明白,那以前见到的三叔的手段,不过是冰山一角。 在战场上,为了赢得胜利,为了保家卫国,钟无歧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在战场上,还做过故意戳穿对方将领被妻子戴绿帽子的事,来激怒对方让他方寸大乱。 事后,钟无歧表示,这叫兵不厌诈。 见三叔得瑟的模样,钟衍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忽然露出了一抹纯良的笑容。 “三叔啊,若迟兄能全身而退,表妹自然会理解你我的苦心,不会追究什么。若迟兄折在了硕国人手里,而我们冷眼旁观,便是您在边疆,想必表妹也会不辞辛苦,来找你理论一番的。”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钟无歧身边这么久,钟衍舟又怎会没有学到些皮毛呢? 虽然表妹对自家人,一向是温柔的可亲的,但表妹对迟不归的情意,钟衍舟也是看在眼里的。 到时候表妹要是就事论事起来,自己跑不掉,三叔也绝对别想逃!三叔还能在边疆躲一辈子,不回家不成? 原本嘚瑟的钟无歧被钟衍舟的话一说,也收起了佯装轻松的模样,坐直了身子,叹了一口长气。 “我知道你是担心不归的安危,可里应外合的计策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咱们又何从拒绝呢?” 得知迟不归还活着的时候,钟无歧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把他全须全尾地带回京都。 虽然他不常在京都,但是对于全心全意为永宁侯府付出的外甥女,那也是打从心底的疼爱的。 原本他早想好了,等迟不归和外甥女成婚,他一定要给外甥女置办京都最体面的婚事,连添妆都早早准备好了。 未曾想,天有不测风云,迟不归意外身亡,外甥女痛失所爱。 好不容易,老天爷开眼,让他再一次见到活着的迟不归,无论如何,他也要带着他回京都,亲手交给外甥女。 但当迟不归提出他的计策后,钟无歧身为西境军的主帅,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若能和硕国大军的将军里应外合,那西境军绝对会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这一计策,让钟无歧动心的不仅仅是赫赫战功,而是可以避免牺牲无数条西境军将士的性命。 他到底还是同意了,哪怕知道这一决定,会让迟不归身陷险境。 是啊,身为西境军的主帅和副帅,钟家叔侄如何能拒绝迟不归的提议。 压倒性的胜利已经指日可待,随后而来的愧疚几乎要将钟衍舟淹没,特别是他会最先面对表妹的询问。 钟衍舟用力地搓了搓头,半晌抬起头来,定定道,“至少,至少咱们得尽力保住迟兄的性命。” “你放心。”钟无歧用力地拍了拍钟衍舟的肩膀,笃定的模样仿佛也在说服自己。 “三叔会想办法,将不归带回京都的。” 和西境大军隔着一道道战沟硕国军队气氛一片死寂。 接连的战败让上到将领下到士兵,已经起了不战而怯之心。 没有人不怕死,对于看不见胜利希望的战事,无可避免的,自然希望明哲保身,苟全性命。 主营帐中,硕国皇子齐鸣竹,看着从硕国皇都传来前线,如雪花一般多的问责书信,脸黑得如同锅底。 好不容易,他获得了父皇的信任,拿到了这次战事的主帅之位,以为可以有一番建树。 除了一开始的几场胜仗,之后的战情可谓兵败如山倒,折损在这场战事中的士兵,不知凡几。 齐鸣竹烦躁地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看着那刺眼的书信,深吸了一口气,“去把永胜将军请来。” 下属听命而去,很快便带来了一个穿着轻甲,脸上戴着面具的高大男子。 前脚下属刚刚退出营帐,后脚齐鸣竹便将那厚厚一叠的书信扔向了阿既,眼里不见信任,只剩下猜忌。 “你还记得,本殿下为何给你选了这个军职吗?” 阿既任由那些书信砸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全然没有将齐鸣竹的怒意放在眼中,依旧从容不迫。 “自然记得,殿下是希望属下能给您带来永久的胜利。” 阿既淡然的姿态彻底激怒了齐鸣竹,让他将平日风趣随和的模样都收敛了起来,快步走到阿既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永久的胜利?那你倒是说说,和西境军的一次次对垒,怎么能输成今日的模样?” 从澧朝京都返回硕国后,通过了暗中试探的阿既,得到了齐鸣竹最高的信任。 事实上,阿既也没有让他失望,不过短短半年时间,阿既便替他出谋划策,不仅打压了包括硕国太子在内的其他皇子,还将突袭澧朝的机会谋取到手。 离开皇都前,硕国皇帝第一次寄予厚望地看向齐鸣竹,而不是像以往对他看似宠爱有加,实则没有半分信任可言。 这样齐鸣竹对阿既的信任进一步加强,特地给阿既谋了一个副将的官职,将硕国大军的指挥权也交给了他。 而这一次,阿既没有带给齐鸣竹惊喜,反而让他陷入了深渊。 齐鸣竹眼神变得不善,忽然伸手将阿既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看着他脸上因重度烧伤留下的痕迹,齐鸣竹森然开口道,“阿既,你当真忘记了从前吗?你当真是真心追随本殿的吗?” “还是说,你在本殿身边卧薪尝胆近乎一年,为的就是今日的报仇雪恨?” 阿既的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气定神闲的笑容,一双深邃的眼眸若石落春潭,让人忽视了他可怖的伤痕。 “殿下为何给属下取名阿既呢?” 他开口似乎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没等齐鸣竹回答,又自顾自地给出了解释。 “既,是既往不咎的既,也是晏稷的稷。” 一句话,让齐鸣竹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至于军职,是永胜,也是永义。” 第478章 棋高一着 长剑出鞘,铮鸣不休。 锋利无比的剑刃紧贴在迟不归的脖颈上,很快便留下一道伤痕,染红了迟不归的衣领。 背叛带来的耻辱感让齐鸣竹握剑之手微微颤抖,想起自己设计将迟不归留在硕国的经过,自以为掌控全局,实则是被人愚弄于股掌之间。 “为何不躲?可别告诉我,是因为愧疚。” 齐鸣竹并不擅武,也知道迟不归有一身承袭晏家的好武艺。 从自己拔剑再到出剑,若迟不归有心躲闪,他绝不会被伤到分毫。 迟不归仿佛不觉得痛似的,依旧站在原地,对齐鸣竹的举动并没有半分恶意。 “因为我知道,比起一具尸体,活着的我对殿下而言更有价值。” 至于愧疚,对于打断自己诈死计划,将自己从澧朝湖州偷运至硕国的齐鸣竹,愧从何起? 齐鸣竹冷哼一声,将剑归鞘,靠坐在桌上,抱环手臂。 “是啊,你活着,本殿下还能多一只替罪羊,让你背负行军不利的罪名。死了倒是可惜了。” 两人的相识,可谓充满了阴谋和算计,丝毫扯不上欣赏和信任。 但迟不归在齐鸣竹身边当了一年的侍卫和谋士,对这位硕国皇子的脾性也算是摸透了。 和粗中有细的姜询不同,齐鸣竹当真是被硕国皇帝宠坏了。 姜询生母身份卑微,自幼在深宫见惯了人情冷暖,在他看似浪荡不羁的伪装下,是一颗隐忍坚毅之心。 而齐鸣竹,他是战胜国和亲公主所生,因为澧朝的强盛,多年来在硕国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对于皇位的渴求,姜询是不得不,齐鸣竹则是不甘心。 不甘心明明自幼被父皇宠爱有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皇子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 所以对于齐鸣竹,迟不归向来是顺毛捋。 等齐鸣竹发泄完脾气,迟不归才将自己的计划托盘而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模样。 “殿下以为,和澧朝此战,胜或败,哪一个结果对殿下而言更为有利?” 齐鸣竹虽然对迟不归的背叛耿耿于怀,但想起出发前母妃对自己的请求,还是给了迟不归解释的机会。 “自然是胜!只有得胜,我才能向父皇证明,我比大哥更适合太子之位!” “非也。”迟不归浅笑着摇了摇头,“能打胜仗的是好将军,并不一定是好太子。若殿下此战得胜,只会成为太子脚下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近乎诡辩的言语让齐鸣竹紧皱眉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却又觉得,迟不归不会是故弄玄虚之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迟不归知道齐鸣竹没什么耐心,也没再吊胃口,将自己从头至尾的布局,一一道来。 “一半的澧朝血脉,让殿下自幼受尽荣宠,但也让殿下无缘太子之位。这是一把双刃剑,殿下却只看见了它不利的一面,所以自请突袭澧朝,想以军功划清自己和澧朝的关系。” “但血浓于水,殿下和澧朝的关系割不断抹不去,不如让它成为自己成为太子的筹码。” 帐篷内,齐鸣竹从原本靠坐的不羁姿势逐渐变得端正,对迟不归的话听得越来越认真。 而迟不归,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娓娓道来的模样仿佛从前在容府给行哥儿授课一般,举重若轻。 “只有让硕国再一次惨败给澧朝,身为两国往来之枢纽的殿下才会重新变得重要起来。” 看着齐鸣竹认真思索的神情,迟不归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以为,硕国和澧朝,您的父皇和您的舅舅谁更希望您成为硕国太子呢?” 迟不归的话,仿佛给齐鸣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 他喃喃道,“是澧朝的皇帝,他比父皇更希望我成为硕国太子......父皇他,绝不可能接受一个有别国血统的太子。” 其实要想明白这个道理并不难。 但齐鸣竹和硕国皇帝的感情十分深厚,他急于得到太子之位,其实也是想要得到硕国皇帝的肯定。 这份父子之情,蒙蔽了齐鸣竹的眼睛。 而只要硕国皇帝不至太过昏庸,这辈子他都不会将太子之位传给齐鸣竹。 以迟不归在硕国了解的事迹看来,硕国皇帝虽然称不上是一位明君,但也绝不是一个祸国殃民的昏君。 想通了这一点,齐鸣竹对迟不归亲手促成的败局,似乎也明白了背后的深意。 撇去迟不归忠心于硕国这一点不提,他有一句话没说错,硕国大军战败对齐鸣竹而言更为有利。 战败,便不得不求和,求和,硕国皇帝自然想拉拢硕国和澧朝的关系。 身为硕国和澧朝联姻的产物,齐鸣竹不但不会因这场战事受到责罚,恰恰相反,他和母妃在硕国皇宫中的地位,甚至会水涨船高。 “至于殿下心中所求......我有信心,能和澧朝皇帝达成一笔交易,以助殿下得偿所愿。” 齐鸣竹虽有一身被娇惯而成的坏脾气,但脑子并不笨,甚至算得上聪颖。 他看了一眼迟不归,有些戏谑道,“如今你连一个身份都没有,拿什么和澧朝皇帝谈交易?” “在硕国,我自然没有身份。但在澧朝,我既有身份,也有同伴。” 提及同伴二字,迟不归的眼底划过一丝暖意,想起了那抹明媚如春光一般的倩影。 “想必临行前,和昭公主也曾告诉过殿下,我同公主也做了一笔交易。和澧朝皇帝谈判的筹码,便同此有关。” 以齐鸣竹的性子,能听迟不归说到现在,便是因为临行前母妃对自己的嘱咐。 和昭公主,齐鸣竹的母妃,澧朝当今圣上的庶姐,硕国皇帝的宠妃。 从小,齐鸣竹就几乎没有见过母妃笑过,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甚至郁郁寡欢的模样,哪怕在面对硕国皇帝也是一般无二。 可临行前,她却笑着对齐鸣竹道,“若此行阿既惹怒了你,无论何种缘由,你都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若他有所求,看在母妃的面子上,你定要答应他。” 那笑容之下,隐约可见夙愿将成的渴望,母妃如此鲜活的面容让齐鸣竹说不出拒绝之言。 第479章 不归可归 两人商定后,迟不归提出要以使臣的身份,带着硕国的诚意,去往京都,向澧朝求和。 齐鸣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但也加了一个要求,他要和迟不归一道去澧朝京都。 对此,迟不归略思忖片刻,要让澧朝皇帝同意暗中扶持齐鸣竹夺得硕国皇位,齐鸣竹这个当事人去献献殷勤也是有助益的。 只是想起齐鸣竹这个脾气......只怕到时候还得自己多费心一些了。 隐约察觉到迟不归看自己奇怪的目光,齐鸣竹恼羞成怒道,“你这什么眼神,难道本殿下在你眼里就是没脑子的拖累吗?” “殿下多虑了,我只是在想,和谈有殿下出马,定然是锦上添花。”迟不归十分不走心地捋了捋齐鸣竹炸起的毛。 想起此番能再回京都,和阿晚终于有了重逢的机会,冷静自持如他,也忍不住嘴唇泛起了一抹笑容。 看着迟不归难得舒朗的模样,齐鸣竹倒是愣了愣,总觉得这笑容和母妃的有些相似。 瞬间,齐鸣竹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端,凑上前去问道,“你和母妃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能让母妃那样高兴?” 迟不归收起自己的笑容,重归平静,一脸无辜道,“此事事关和昭公主的私事,恕我不便告知殿下。若殿下实在好奇,不如之后亲自问询和昭公主。” “问母妃,我才不要呢......”齐鸣竹嘟囔了一句,又瞪了迟不归一眼,“小气样儿。” 比起自幼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皇,齐鸣竹骨子里其实是有些敬畏自己的母妃的。 从小,母妃便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对待自己,也不似别的母子一般亲厚。 这股冷淡,让齐鸣竹更渴望和母妃亲近,但无论自己做什么,母妃都不会多关注一眼,而是一直眺望着远方。 长大了些,齐鸣竹才知道,和昭公主不时眺望的方向,便是硕国所在的方位。 他以为母妃是想家了,可当他问出口后,和昭公主却是自嘲一笑。 “家?母妃早没有家了。” 齐鸣竹提出要跟着迟不归一道去京都,除了想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以外,也存了想打探母妃心愿的念头。 迟不归可谓是一名不折不扣的严师,丝毫没有给齐鸣竹开小差的机会,又问起了一件事。 “虽说殿下不会因战败之事受到牵连,但此事到底需要一人来承担罪责。殿下可有属意之人了?” 说白了,咱们现在还需要一名替罪羊来背锅。 齐鸣竹毫不在意地抬了抬下巴,几乎是脱口而出,“这番重任,自然得高统领来胜任了。” 突袭澧朝的硕国大军,由齐鸣竹为主帅,迟不归和高统领为副帅。 既然迟不归还要替自己办事,那承担战败罪责的人自然只有另一名副帅了。 对于在自己面前一直大献殷勤,表现得忠心耿耿的高统领,齐鸣竹半点情分也不讲究,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太子哥哥给本殿下的礼物,以父皇的名义安插在本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清扫干净了。” 对此,迟不归自然没有异议。 还记得,当初在湖州那间农舍里,一箭洞穿自己之人,便是高统领。 也算是报了当年之仇,了却一桩恩怨吧。 敲定完所有细枝末节,迟不归便要告退。 看着迟不归重新戴上面具,齐鸣竹恍惚觉得,他还是那个忠心于自己的阿既。 “此番去了京都,你便不会再回硕国了吧?” 虽是问句,话中的语意却十分笃定,隐约带着一份失落。 “其实,澧朝四皇子能给你的,本殿下一样能给你,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吗?你不妨考虑考虑,留在本殿下身边,继续替本殿下谋事。” 对于齐鸣竹的挽留,迟不归倒是并不意外,毕竟齐鸣竹身边可用之人实在太少了。 他抬头看向齐鸣竹,笑着开口道,“殿下错了。” 当齐鸣竹以为迟不归是要分辨自己和澧朝皇子的区别时,迟不归却道。 “我往硕国,从来就不是回。” 只有家之所在,才可谓回,他迟不归的家,在澧朝,在京都,在一人之畔,而从不在硕国。 齐鸣竹听了迟不归的回答,便明白,自己是绝无留下他的机会了。 心下惋惜外,又有些牙酸,啧了一声。 “你不就是想说,京都内有你所爱之人吗?真没想到,永义侯之子,还是个耽溺情爱的痴情种。” 还未娶妻的齐鸣竹被迟不归的话酸到了一把,坏心眼地笑了笑,故意道。 “不如,本殿下去向好舅舅将永宁县主求娶了来,这样,永宁县主留在硕国,你还不愿意留下吗?” 这话,显然是玩笑,但迟不归的神色却因这句玩笑而变得冷冽如寒冰。 哪怕自己此前故意作践过迟不归,试探过迟不归,齐鸣竹也从未见到过他如此狠厉的目光。 一瞬间,齐鸣竹的背后便出了一层冷汗,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再冒犯永宁县主一句,别说让迟不归助自己了,只怕是下一秒,自己能比战壕里的尸体还僵硬。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错了,本殿下错了行了吧?” 齐鸣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敢再胡乱调侃,对着迟不归挥了挥手。 “行了,你走吧,你这尊大佛,本殿下可供不起。” 迟不归眼睫微垂,再抬起又变得温润如常,仿佛适才的变化只是错觉。 “殿下,祸从口出,此后前往京都和谈,还请殿下谨言慎行。” 从主帅营帐离开后,迟不归便去寻了此番跟随自己前往边疆,为自己副手的安叔。 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此番前往京都后,便不再返回硕国。 那之前,为了保全性命,背井离乡投靠了齐鸣竹的安叔,以及他收拢的父亲旧部如何安置,迟不归还需和他商谈一番。 走出帐篷不久,迟不归就碰见了一身戾气的高统领。 高统领见迟不归从殿下的帐篷方向而来,又紧皱着眉头,还以为他因为战事不利,被殿下责骂了,不由得心情愉悦起来。 甚至还主动上前道,“这不是咱们智勇双全的永胜将军吗?哟,永胜将军,怎么愁眉苦脸的,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让本将给你参谋参谋。” 迟不归被打断了思路,连眼神都欠奉,直接绕过了高统领径直离开。 这不同于迟不归以往的毫无风度的模样,却让高统领更坚定了迟不归被殿下厌弃的猜测。 也不恼,反而哼起了小曲儿,觉得自己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第480章 大舅哥的经验 时至初夏,硕国大军全面落败于澧朝西境军,高副将担行军不力之罪,于边境当场问斩。 为保全大局,硕国皇帝准允皇子兼主帅齐鸣竹向澧朝求和的请求。 齐鸣竹携降书带副将只身前往西境军军营,以表求和的诚意。 西境军主帅钟无歧和副帅钟衍舟,严阵以待接见硕国皇子,目光却都放在了跟在齐鸣竹身后的那道身影上。 “硕国皇子兼主帅齐鸣竹,特携降书,请往京都面见澧朝陛下,恳谈求和事宜。” 钟无歧略做打量,并没有因对方是败者而多有刁难,反而笑着上前亲手将齐鸣竹扶了起来。 “殿下何至于此,硕国澧朝向来交好,如今不过是被北域挑拨离间,才行差踏错。想来陛下定然也会体恤殿下的。” 说起谎话来,钟无歧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硬生生将齐鸣竹故意联手北域偷袭澧朝西境军,说成了是北域的挑拨离间。 只因如今澧朝的形势并不算大好,哪怕面对硕国的求和,也不能摆出一副狂妄的姿态。 钟无歧身为主帅深知,此番西境军能战无不胜,以最小的代价赢取全面的胜利,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有迟不归这个硕国副帅里应外合。 在西境军人数有差的情况下,便是钟无歧对自己领兵的本事有信心,只怕也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 而在北地,镇北军和北域大军的交锋,从一开始的挽回颓势,到如今又有了新的变化,陷入了僵持阶段。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与澧朝和北域都相邻的硕国的态度便十分重要。 钟无歧自然不会因为打了胜仗得意扬扬,将可以拉拢的势力又一次推向敌军。 对于澧朝主帅这随和的态度,齐鸣竹倒是接受良好,高看了钟无歧一眼,难得收起了自己往日的脾气。 “正如将军所言,北域企图撺掇硕国和澧朝的关系实在可恶,此番上京,我定会向皇帝舅舅,据实相告,诚心告罪。” “好说,好说。”钟无歧爽朗大笑,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倒像个洒脱的江湖侠客。 “既如此,那还请殿下和您的副将稍作休息,待明日一早,再随副帅钟衍舟一道起程前往京都。” 钟无歧朝下属使了个眼色,自有人来将齐鸣竹带去他休息的帐篷,至于他的副将,则留在了原地。 齐鸣竹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直接去了另一个帐篷,将迟不归留给了钟无歧和钟衍舟两叔侄。 “行了,你们下去吧。”钟无歧看了一眼剩下的部下,开口让他们退出了帐篷。 当帐篷内再无旁人时,钟无歧才露出了真切的笑意,上前用力地搂住迟不归,在他的后背上拍了好几下。 “你小子,本事大,胆子也不小,竟能说动硕国皇子将你放回澧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钟衍舟也卸下了平日面对将士故意摆出来的严肃面容,上去也给了迟不归好几拳。 “我和三叔还担心硕国战败后要怎么救你呢,没想到你还正大光明地成了和谈的使臣!” 迟不归硬生生接下钟无歧的巴掌和钟衍舟的拳头,心中暗叹,要不是自己体内的寒毒得到了控制,身体日渐强健,只怕能被这叔侄俩拍吐血。 不过他自然也知道,这是兄弟朋友之间的喜悦,笑着冲两人抱了抱拳。 “还请三叔和衍舟兄弟见谅,此事涉及甚深,迟某暂不得相告。待回归京都,万事落定,定然当面解释清楚。” 叔侄二人虽好奇,但更多是对迟不归能回归京都感到高兴,见他似有苦衷便也不再咄咄相逼。 钟无歧拍了拍钟衍舟的肩膀道,“虽战事已停,但西境军尚需我坐镇,以备万一。你回京都后,向陛下复命后,暂且留在京都。” 他看了一眼舆图,目光落在北域和澧朝相接之处,眼中不乏担忧。 如今澧朝和硕国的战事是停歇了,但和北域大军却依旧在苦战之中,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太平。 钟衍舟点了点头,对这一决议没有任何异议,如今他暂时清闲下来,便忍不住担心身在镇北军中的雅茹。 若镇北军需要支援,他身在京都,说不定能向陛下争取一二,于公可以去帮衬镇北军,于私,也可亲眼确定未婚妻的安危。 军中尚有许多事需要钟无歧操持,没和两人多说太久,便被属下通传离开了营帐。 钟衍舟拽着迟不归落座,眼神不住往他腰间瞟,想了想,回身去翻箱倒柜,拿出了好几瓶外伤药来。 “之前伤你那一下,没大碍吧?我这儿有上好的药,要不你再用些。” 迟不归愣了愣,而后失笑,拍了拍当初故意被钟衍舟所伤之处。 “衍舟兄不必在意,不过是为掩人耳目,伤早已好全了......” “好全了啊?那这些表妹特地送我的治外伤的良药,我就收起来了,表妹说一瓶用料可金贵了呢——”钟衍舟故意作势要去将那些药收起来。 迟不归的动作比他更快几分,将那几瓶药,一瓶没落地收入了怀中,面上还一本正经。 “适才忽然觉得,这伤口有些作痛,怕是有复发之兆。既然衍舟兄如此上心,那迟某就不推辞了。”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让钟衍舟险些笑出声来,摇头失笑后,又叹了口气。 这迟不归分明就还对表妹余情未了,可却因坎坷遭遇,不得相逢。 自从钟衍舟和赵雅茹互通心意后,在男女情事上就仿佛开了窍似的,更看不得自己的表妹和自己的兄弟不能终成眷属。 钟衍舟拍了拍迟不归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信誓旦旦。 “回京都后,你要想和表妹再续前缘,就得听兄弟的,态度得端正,道歉得诚恳。” 虽迟不归阔别京都已久,但并非对京都内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见钟衍舟不同以往的言语,若有所思道,“听闻衍舟兄和淑和郡主定了亲,迟某还未向衍舟兄道贺......” 钟衍舟闻言,将头略扬起,隐约有些春风得意。 结果迟不归紧接着下一句便是。 “今日见衍舟兄胸有成竹,想来定是此前向淑和郡主认错道歉攒下了十足的经验吧。” 第481章 为君之道 时至炎夏,自澧朝边境归来的西境军副帅钟衍舟,带着硕国求和的使臣,才抵达澧朝京都。 西境军大败硕国军队的消息,早在皇帝特地命人宣扬之下,传遍了澧朝的大江南北。 让大半年来被边疆战事闹得人心惶惶的百姓稍得喜悦,京都内的百姓,更是一大早便聚集在城门口,夹道欢迎凯旋的西境军副帅。 “我好像听见马蹄声了,是不是钟家将军到了?”有耳目灵敏地虽不见身影,但已经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此番西境军大胜,皇帝下旨,让副帅钟衍舟携临行时从京都军营中借调驰援的兵卒回京复命。 “看见了,是钟将军他们!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钟衍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沿,面对几乎整个京都百姓的热情,颇为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出征前,钟家还被太子泼了脏水,虽然在表妹的筹谋下冤屈得以洗清,但对钟家的声誉到底有些影响。 而且钟无歧和钟衍舟两叔侄,此前并未继承钟家家风,因从商还被诟病颇多,当初看好他们叔侄的人也是少数。 听着百姓一声声热情的欢呼和称赞,钟衍舟庆幸自己入城前特地带了头盔,不然此时定然是红透了一张脸。 在队伍的后端,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夹在中间,车帘遮得严严实实的。 听着车窗外热闹的声响,齐鸣竹环臂靠在软垫上,自嘲一笑,“若是此时本殿下骑着马,只怕已经被扔了一身的烂菜叶子了吧?” 迟不归坐在一侧,原本闭目养神的他,听见齐鸣竹的话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无论是澧朝还是硕国,百姓所求,只有太平和安宁。殿下此番上京,正是为此而来。” 齐鸣竹确实是挑起硕国和澧朝之战的始作俑者。 去年的万寿节期间,齐鸣竹察觉了北域和澧朝之间的龃龉,急于在父皇面前立功的他,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故意派人协助北域使臣出逃。 明面上齐鸣竹和澧朝皇帝以舅甥之名联络感情,暗地里,却早已派人和北域取得联系,只等着两国开战,让硕国突袭谋取一份利。 说齐鸣竹是澧朝和硕国又起战事的罪魁祸首也不为过,但在潜伏硕国近一年的迟不归看来,这场战事并不仅仅因为齐鸣竹的私心。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硕国皇帝对于此前硕国输给澧朝一直耿耿于怀。 身为君王和父亲,他对澧朝有野心之征,他的儿子和臣子,才会投其所好,为其所求。 “殿下需知,民心所向才为君之所往。” 迟不归仿佛还是齐鸣竹的谋士一般,只是少了在硕国时的锐意进取,变得平和许多。 一路上,齐鸣竹和迟不归聊了不少为君之道,一个是真心求教,另一个也是倾心相教。 结识迟不归一年的时间,反而是在路上这不到一个月的相处,让齐鸣竹觉得,如今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迟不归。 胸中有丘壑,心怀天下事,目光长远,不为眼前所困。 连齐鸣竹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待迟不归的态度从之前的傲气凌人,渐渐地变得谦虚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迟不归,似笑非笑道,“这一路上,先生所授,是真心之言,还是为了让本殿下日后当一个守成之君?” 齐鸣竹并不愚蠢,二十多年来不过是因为听了太多阿谀奉承之词,才变得骄纵狂妄。 一路上,迟不归向他讲述的为君之道,故有其可取之处,但细细想来,皆是希望齐鸣竹日后执掌大权后,可以爱民如子,不要因野心而罔顾民生。 守成之君少征战,如此一来,自然也不会和澧朝大动干戈,让澧朝再陷邻国之争。 迟不归平静地回望齐鸣竹,倏然一笑,“殿下成长了许多。我所言皆发自肺腑,不过也确有不想两国百姓再陷战火纷扰的私心。” “硕国、澧朝以及北域,数十年前才历纷争,无论是胜还是败,都因此留下了隐患,人丁凋零,国库不丰。眼下北域又生事端,无疑让各国雪上加霜。” 想起北域和澧朝还未停息的战事,迟不归便紧紧蹙起了眉头。 因齐鸣竹和北域的临时结盟,迟不归对于北域如今的情形也有大致的了解。 若非金戈亚部族靠着手段控制了北域的大半贵族,今时今日的纷争便不会形成。 金戈亚部族原本在北域的声势并不浩大,如今凭着野心勃勃和诡谲手段一跃成为了北域诸部之首。 于金戈亚部族而言,和澧朝对垒消耗的,大半也是其他部族的将士。 因此他们可以不惜成本的和澧朝抗衡,便是惨胜,对于金戈亚部族而言,也是能在北域一家独大的好结果。 若是能再从澧朝身上咬下几块肥肉下来,那更是锦上添花。 这样不惜命的打法,让迟不归对于镇北军能否取胜,实在是难掩担忧。 所以,对于硕国这个澧朝不可忽视的强大邻国,迟不归从成为阿既后,便一直筹谋着要让齐鸣竹成为下一任的硕国皇帝。 “殿下,你觉得,车外百姓的欢呼声如何?” 迟不归忽然问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齐鸣竹闻言一愣,下意识凝神认真听了听车外的动静。 从入城门起,车外的欢呼声便没有断过,足以见得,百姓对于来之不易的胜利有多高兴。 “待本殿下继承大统,也定会让硕国百姓为之欢呼雀跃!” 人之所为,往往因起所求,齐鸣竹对民心所向有渴求,日后成为君王后行事,便不会太过不吝。 迟不归进而道,“殿下有此志是好事。只是还需明白,百姓的欢呼雀跃,并非因为一场战事的胜利,胜利于将军而言是大功一件,于百姓而言,更重要的,是胜利后的太平盛世。” 他看着齐鸣竹的眼睛,眼中饱含期待和信任。 “而殿下,便是可以给硕国百姓,带来太平的一代明君。” 好不容易,钟衍舟才带着硕国使臣的马车抵达皇城之外。 他叩响车门,示意齐鸣竹和迟不归下车后,看见齐鸣竹跟打了鸡血一样,再不见来时的颓靡。 第482章 澧朝之仁 在宫人的带领下,钟衍舟一行人直奔皇帝接见臣子的御书房而去。 一路上,钟衍舟频频对高仰着头的齐鸣竹侧目,实在没忍住,慢了几步和迟不归并肩同行,用两人可闻的声音低声问询。 “路上你跟这硕国皇子说什么了?感觉他不是来递降书谈和的,像是马上要登基似的。” 迟不归闻言,神秘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起了自己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学生。 “忽然想起行哥儿了,起初不爱读书,切中他最真实的渴望,不用催促,便自觉念学了。” 钟衍舟听得一头雾水,自己问的明明是硕国皇子,和行哥儿有什么关系? 没等钟衍舟在追问,很快便到了御书房,他只能往前几步,和迟不归拉开了距离,摆出一副不相熟的模样。 德贵早早地便等候在了门外,见钟衍舟等来前来,扬起大大的笑脸相迎。 “老奴恭贺钟将军得胜归来,陛下已经等候将军多时了。” 而后德贵看向硕国皇子,面上的笑意不减,只是更客气了些。 “陛下有事,要先接见钟将军,还请二位,在偏殿稍后。” 钟衍舟闻言,冲着齐鸣竹和迟不归略点头示意,齐鸣竹知道此行需低调行事,也没说什么,领着迟不归便去了偏殿歇脚。 “多谢公公,有劳公公带路。”钟衍舟在表妹容晚玉的提醒下,也知晓了德贵和自己一样,是四皇子一派,自然也是笑脸相待。 在德贵的带领下,钟衍舟入内参拜澧朝皇帝,未料,屋内竟然还有一人。 皇帝在前,虽然威严不减,但面色欠佳,其后还跟着手提药箱的容晚玉。 自从太后病逝,皇帝的身子也渐渐孱弱,年轻时的老毛病不时复发,让他备受折磨。 如今的太医院,虽然在皇帝的责令下整顿了一番,但是对于屡立奇功的永宁郡主,皇帝到底要偏信一些。 近来身子不爽利,皇帝便时常暗召永宁郡主入宫,明面上是惠嫔所邀,实则容晚玉入宫都是为了替皇帝调理身体。 见到家人在此,钟衍舟难掩喜悦,但还记得先给皇帝行礼,目光只是在表妹手上的药箱扫了一眼,便跪在了地上。 “西境军副帅钟衍舟,携西境军得胜战报,参见陛下。” “钟爱卿快快请起。”皇帝对于有功之臣,向来是和颜悦色,更何况此番西境军还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让宫人赐座后,皇帝笑着道,“今日恰好永宁郡主入宫替朕调理施针,朕知道你们兄妹感情颇深,特地让永宁郡主留到了现在。一会儿出宫,也好带着好消息去见老侯夫人。” 钟衍舟闻言,自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谢过皇帝好意后,又关切了一番皇帝龙体。 皇帝摆了摆手,“不妨事,不过是积年的老毛病犯了。” 两人要谈正事,容晚玉无官无职,自然不便旁听,便要提着药箱告退。 “施针后半个时辰,陛” 这也是皇帝要先接见钟衍舟的原因,除了要先和钟衍舟单独谈论西境军事宜外,也因为他不想在硕国使臣面前露了怯。 皇帝正要点头应允,钟衍舟忽然开口请求道。 “陛下,此番微臣携硕国使臣入京,硕国皇子齐鸣竹的副将沿途略有不适。微臣想请陛下准允让舍妹前去诊治,以表澧朝仁慈之恩。” 对于这个请求,皇帝略思忖便同意了。 在西境军请求回京复命的信中,钟无歧便上表了对此次硕国求和之事的态度。 他认为,硕国虽是战败求和,但以澧朝如今的局势,也不可居功自傲,反而应该尽快促成和谈,以向北域施压。 皇帝对此深以为然,户部尚书容束今日没少在自己面前哭穷,为了国库,皇帝自然同意钟无歧的观点。 在和谈之前,对硕国的使臣给予些小恩小惠,以示澧朝的大度,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皇帝有令,容晚玉自然不得推拒,只是有些奇怪表哥似乎不是如此心细之人。 钟衍舟心中怀揣自己的小九九,没有去看表妹投来疑问好奇的目光。 退出御书房后,容晚玉寻了一个宫人带路,提着药箱去了硕国使臣所在的偏殿。 偏殿内,齐鸣竹和迟不归正在喝茶歇息,因所处之地皆有人伺候着,两人并没有说话,一时静默非常。 “陛下有令,得闻硕国使臣偶感不适,特遣永宁郡主为使臣诊治。” 领路的是德贵的徒弟,尖细着嗓子先道明了容晚玉的身份和目的。 据齐鸣竹和迟不归所知,万寿节时,容晚玉还是县主之身,不过短短数月,竟已成了郡主。 两人皆起身,与容晚玉见礼,齐鸣竹虽是硕国皇子,但因此番前来的目的,也将姿态放得低了些。 齐鸣竹看向容晚玉的目光皆为好奇和打量,站在他身旁的迟不归则垂眸全然没有将目光投向容晚玉。 看见迟不归的那一刻,容晚玉便明白了表哥此举为何。 “是哪位贵客的身子不适?” 虽有此问,但入偏殿后,她的目光便没有从迟不归的身上移开半刻。 迟不归在心中微叹一声,也猜测到此事多半和钟衍舟有关,指不定还是在报复自己调侃他。 他微微向前踏出半步,依旧垂着眼眸,“多谢陛下和郡主之恩,是微臣......略感不适。” 在皇帝面前挂了上了号,迟不归便是没病也只能装出一副不适的模样。 容晚玉提着药箱的手略微攥紧,看了一眼偏殿内的一处屏风,对迟不归道。 “诊脉需安静,烦请贵客挪步。” 原本想着看好戏的齐鸣竹啧了一声,兴致缺缺地坐了回去,又坏心眼地多说了一句话。 “郡主,我这副将在路上,可是病得不轻,还有劳您慢慢看,仔细诊。” 容晚玉看似淡漠,实则盯着迟不归的一举一动,先一步往屏风后去,嘴唇微翘。 “治病救人本就是大夫天职,殿下不必担心,我定会尽力而为。” 临危不惧的迟不归,跟在容晚玉身后,步步紧随的背影,甚至显得有些讨好的意味。 齐鸣竹看得是心情舒畅,迟先生,啧啧,您也有害怕之人啊...... 第483章 吻而不别 偏殿内的屏风不大,只堪堪将两人的身影遮蔽。 屏风内,宫人抬了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以便容晚玉给硕国使臣看诊。 德贵的徒弟有心巴结这位得师父看重的永宁郡主,特地守在了屏风外,以防那硕国使臣有冒犯之举,自己好能及时拦下。 只是他不知,自己这份好心,却无甚用武之地。 容晚玉慢条斯理地从药箱取出看诊用的腕枕,淡淡道,“请使臣......” 话未说完,迟不归看见腕枕时,便几乎是条件反射,已经将手搁在上面了。 等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太过明显后,迟不归轻咳一声,遮掩什么似的添了一句,“有劳郡主。” 迟不归的手半握仰放在腕枕上,比起从前,似乎在虎口处明显多了一层厚茧,指关节也比以往粗大了不少,最惹眼的还是掌心里一道结痂日久的伤痕。 原本这只手,是用来舞文弄墨的,也会给自己凿刻冰雕或者做一碗热汤面,总归是白白净净。 半晌,容晚玉才伸手给迟不归诊脉,微凉的指尖轻点在迟不归的肌肤上,却如同烙印落下,让他有想要瑟缩的反应。 “使臣掌心的伤,是如何留下的?”容晚玉如在石蕴堂给病人看诊一般,望闻问切,但关心的问题显然和迟不归的“不适”没有什么关系。 “舞刀弄枪,难免有损伤......”迟不归迟疑片刻回答,到底没详说这是一道贯穿伤,险些废了他的一只手。 在硕国跟着齐鸣竹,他能迅速获取齐鸣竹的信任,其中的付出自然不止是动动嘴皮子。 和澧朝的皇子之争相比,硕国的皇子之间争斗的激烈程度也不遑多让。 更何况齐鸣竹张狂的性子实在是个活靶子,在硕国惹的敌人,简直是数不胜数。 见迟不归有所回避,容晚玉也不追问,忽然伸手将他的袖子挽起,露出伤痕遍布的小臂。 这些伤痕大大小小,纵深各异,都已结痂,大半是旧伤,少许还泛着红。 见到这一幕,原本用余光注视着屏风内动静的小太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自己本是出于好心,想要保护永宁郡主,毕竟硕国和澧朝才打了仗,难保这硕国使臣不会带着一肚子怨气来谈和。 若是不慎伤了郡主,或是冒犯了郡主,自己都可出面阻拦。 ......不过,这怎么看着,都像是永宁郡主在冒犯硕国使臣呢?还是这是自己看不懂的治病流程? 确定硕国使臣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后,小太监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并且将背挺得笔直。 好尽量以自己的身躯阻挡对面硕国皇子好奇张望的眼神。 便是永宁郡主在欺负硕国使臣,那自己也得站好岗,不能让硕国皇子拿住把柄,给郡主惹口舌是非。 容晚玉不知身边的小太监心思如此活跃,在看见迟不归冰山一角的伤势后,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迟不归见她蹙眉便想抬手抚平,指头稍动便压制内心的悸动,改为伸手将自己的衣袖挽下去。 “这些都是陈年旧伤,不妨事,恐污郡主贵眼。” “大夫未让你动,还请使臣不要妄动。”容晚玉再开口,语气中隐已有不快之意。 在一旁的小太监听来,这是身为澧朝的郡主对于敌国使臣的不满,实则是容晚玉对于迟不归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不满。 如迟不归所说,这些外伤并不会伤其根基,容晚玉一边诊脉一边观察其状,最关心的还是迟不归一直一来难去的顽疾。 历经研解刮骨香和硕金丹后,容晚玉对于迟不归体内的寒毒也有了新的想法。 此毒定然来自北域,用药和无常毒草也脱不了干系,只是更为繁复,连阿月也不了解其详。 听舅舅说,永宁侯之子晏稷天生有不足之症,足不出户,想来此毒由母体携带而生。 容晚玉诊完脉后,将手收回,有些疑惑和奇怪道,“你体内另一股热毒,从何而来?虽也是人间至毒,却和此前的寒毒恰好抗衡,一时间倒达到了阴阳相和的状态。” 迟不归知道,让容晚玉诊脉后,自己的身体状况必定会瞒不过她。 不过此番上京,他本也做好了重归一切的准备,也不想再和相爱之人对面不得相识,态度倒是坦诚。 “郡主可听闻西南一带有一位鬼医?这寒热抗衡之势,便是他所造,用了硕国之地的至毒之物。” “以毒攻毒?简直是胡闹!”容晚玉听后面色大变,险些没稳住姿态,在外人面前露怯。 她双手紧攥,眼眶微红,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清楚自己的身子吗,以毒攻毒不过一时之法,稍有不慎,却是自毁根基的代价!” 如今迟不归的身体,便像是双方筹码相当的水平仪,看似平稳,实则犹如大海之上的一叶扁舟。 如若一方失衡,迟不归便会遭受比此前寒毒复发时百倍的痛苦,便是活生生的疼痛而死,也不无可能。 见容晚玉如此情切,迟不归却笑了,声音如同沙砾一般,却难掩盖愉悦。 阿晚依旧关切着他,这如何不能慰藉他为活下来而受的所有苦难? 若没有南巡的变故,迟不归也早就打算好了要寻鬼医解决自己寒毒之苦。 他自然知道,鬼医的手段不是一劳永逸,而是险中求胜。 原本他想着,自己的身子,能坚持到扶持姜询上位,替父亲平冤昭雪,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可偏偏,有一人,她不在乎自己的本事,不在乎自己的过往,只想和自己求一份长久。 “我知道。” 迟不归的笑声中也带了一丝颤抖,透过面具,深深地凝望着容晚玉的眼眸。 “既得万一之人,甘求万一之生。” 此情此景,绝非开诚布公,重修旧好的时机。 出口处,站着一位严阵以待的小太监,屏风外,还有硕国皇子好奇的探视。 容晚玉有满腹的问题想要问询迟不归,想要问他为何隐姓埋名背井离乡,想要问他这一年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苦累,想要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一直的等候。 可最后,容晚玉什么也没问。 她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药箱。 在小太监帮忙俯首收捡的时候,在齐鸣竹低头饮茶的一瞬,她忽然起身。 贴近隔桌之人,吻上了冰凉的半扇面具下,柔软的唇。 第484章 郡主打了硕国使臣 皇帝向钟衍舟了解了西境军的全况后,并未顺水推舟,和硕国使臣商谈求和之事。 而仅仅是露面,对齐鸣竹这个便宜大外甥,表达了一下长辈的关切。 表示,硕国使臣远道而来,自然是舟车劳顿,谈和不急于一时,稍事歇息再谈也不迟。 齐鸣竹看着澧朝皇帝对自己滴水不漏的笑容,只好也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面孔来。 “舅舅考虑周到,鸣竹多谢舅舅关心,既如此,便一切依舅舅吩咐。” 之前齐鸣竹来京都参加万寿节,对于和自己攀亲戚的澧朝皇帝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称呼上也从未叫过一声舅舅。 那时他一心想着和澧朝撇清关系,让父皇明白自己一心向着硕国,自然不敢和澧朝皇帝有所亲近。 如今在迟不归的点拨下,他明白自己体内流着澧朝皇室一半的血,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加以利用,拉拢如今比硕国更为强大的澧朝作为自己的后盾,硕国的皇位自然唾手可得。 澧朝皇帝听齐鸣竹的称呼,自然知道这是他服软的表现,也十分受用。 一时间,这对跨国的舅舅和外甥,看似亲亲热热得很,旁人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今日既不谈正事,钟衍舟自然向皇帝请辞,一心急着归家,好让亲人安心。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迟不归,又将带容晚玉去偏殿的小太监拉到一旁,低声问询。 “适才公公在偏殿,可见着永宁郡主给那位硕国使臣诊治了?” 小太监听钟将军提起此事,面色有些奇怪,点头后又有些犹豫道,“奴才担心郡主安危,一直守在郡主身侧,自然是见着了......” 钟衍舟一听,面上的兴趣更浓了,追问道,“他们说了什么,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想起适才屏风内自己从余光打量再到双耳倾听的经历,小太监嘴巴张了又闭。 最后看在问话之人是郡主的表哥后,才咬咬牙,飞快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 “这谈话,倒是说的病情,奴才也不大懂。只是似乎郡主很生气,最后还打了硕国使臣!” ......表妹打了迟兄?在皇宫,还当着外人的面?那得有多生气啊? 钟衍舟闻言大惊,实在想象不出平日温柔娴静的表妹大打出手的模样。 虽然他是觉得表妹对迟兄的隐瞒定然会心生不悦,但也不至于在这不合时宜的场地下,都忍不住动手发泄情绪吧? 许是钟衍舟不可置信的表情太过明显,小太监怕钟衍舟不信,又详细地解释了一遍。 “一开始,郡主替使臣诊脉,看了手又挽人家袖子要看胳膊......望闻问切,奴才不便直视,回避目光后,便听见郡主的语气越来越生气。” 小太监一边压低着声音,一边讲述地眉飞色舞。 “最后,不知那使臣到底哪里惹了郡主不快,郡主连药箱都打翻在地。奴才低头替郡主收拾药箱,再抬头,便见那使臣没面具遮挡的半张脸,红得跟什么似的,还咳嗽不止。” “而郡主则站直了身子,还将手负在了身后。只怕是用了什么大夫才知道的手段。” 说完所有事后,看着陷入呆滞的钟将军,小太监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似乎像是在看热闹,又忙找补了几句。 “钟将军,您说若那硕国使臣因此对郡主心存不满,事后借机报复可如何是好?” 钟衍舟勉强回神,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 “你放心,给那硕国使臣一百个豹子胆,他也不敢对咱们郡主心存不满。你是个有心的,本将军替郡主谢你一声。” 小太监哪里敢担将军之谢,眉开眼笑道,“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钟衍舟摸了摸腰间,入宫也没带银子,只好下回入宫再赏这机灵的小太监。 两人话别,钟衍舟脚步匆匆往宫外走,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让迟不归和表妹提前碰面到底是不是明智之举。 适才观察迟兄面色,也不像是刚刚被人打过的样子啊? 嗯,到底是能在敌国卧薪尝胆之人,这份沉稳,当真是自己该好好学一学的。 走到宫门口,钟衍舟的脚步一顿,心中又思量起来。 也不知道表妹的气消没消完,自己此时回侯府,想必表妹也定然在侯府等着了...... 没等钟衍舟想出个所以然来,宫门口的一辆马车,车帘被人从内撩起。 容晚玉探出头看向钟衍舟,见他驻足不前,便开口唤了一声。 “表哥,你站那干什么?还不回侯府吗?” 听见表妹的声音,钟衍舟一激灵,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忙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载了人,马车便直奔永宁侯府而去。 钟衍舟上车后,则缩在靠车门的位置,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车壁,仿佛在研究上面的花纹似的。 容晚玉见表哥这模样,心中有些猜测,不免好笑道,“表哥以为,我会因不归的事,怨表哥知情不报不成?” 容晚玉主动开口提及此事,钟衍舟便不好才装愣下去,摸了摸后脑勺。 “不不不,表妹向来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哪能在意这些小事。表哥是,是在想,陛下交代的正事,对,正事。” “陛下眼下能交代表哥的,不也就是和硕国谈和一事吗?此事既然有不归在硕国皇子身边,自然是水到渠成,有什么值得表哥深思的呢?” 容晚玉也不拆穿钟衍舟,而是笑着和他讲道理说事实。 钟衍舟这才想起,自家表妹不是寻常意义的大家闺秀,这些朝局中的弯弯绕绕,只怕她比自己还要门清。 深吸一口气,钟衍舟打算开诚布公。 “在西境军和硕国大军对垒时,迟兄和我取得联络,里应外合,才有了今日西境军短短时日便大获全胜的战果。这事儿,三叔也知道。” 这时候,钟衍舟也没忘了远在边疆的好三叔。 “今日让你们碰面,确实是表哥的私心......只是,再如何,表妹你也不能在皇宫,就对迟兄大打出手呀,这多伤他面子......” “等等......” 容晚玉听了前一句话,也明白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没错,西境军的胜利背后果然还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但听了钟衍舟后一句话,容晚玉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 “我在皇宫,打了迟不归?表哥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第485章 回来就好 ~ u0005?因为过分好心的小太监闹了一场误会,容晚玉在马车抵达永宁侯府前,一直在给钟衍舟解释。 只是解释时的面色有些可疑的泛红。 “我没打他,只是......诊病有些手段不常见,让那位公公误会了。” 钟衍舟回想了一下那公公眉飞色舞的描述,决定持保留态度,绕开了这个话题。 “如今不归兄回来了是好事,只是他似乎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表妹你之后如何打算?” 许是自己寻得所爱,所以钟衍舟现在有些二婶上官氏上身的意味,很是关心自家表妹和心上人的姻缘大事。 不用钟衍舟提醒,容晚玉也知道,迟不归身上确实还有难言之隐。 他选择在硕国以阿既的身份走动,也许是受人所限,但归根结底,定然是他自己的决定。 否则,迟不归在万寿节期间,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和姜询或者容晚玉表明身份。 而容晚玉和姜询也定然会对他伸出援手,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如此想来,硕国定有迟不归所求之物,如今随硕国皇子再度上京,又向信任之人表露了身份,应该是已经得手。 容晚玉心中有所思量,其中牵扯之事太多,她也没有完全理清头绪。 在抵达永宁侯府后,下马车前,容晚玉抬眸,笃定道。 “无论他此前种种为何,既然回到我身边,我便不会再放他离开。” 钟衍舟从这番话中听出了容晚玉的自信和霸道,以及对迟不归深深的情谊。 这份自信和霸道,既是源于容晚玉对自己实力和魅力的信心,也源于对迟不归之心的信任。 “好,表哥支持你。若迟兄再想跑,表哥就帮你拿绳子捆了他。” 被容晚玉的情绪感染,钟衍舟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丝毫不是迟不归的对手的事实。 打不过也没关系,自己还可以叫人嘛,总之不能让迟不归再离开表妹半步。 兄妹俩刚下马车,便看见侯府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老侯夫人站在最中央,左右被上官氏和钟宜沛搀扶着,就连一直在自己院里吃斋念佛的康氏,都露了面。 四人一直望着巷子口,见到那辆眼熟的马车时,脸上的笑意便再落不下了。 钟衍舟见长辈皆在,刚要俯身行礼,便被老夫人一把抓住手臂,搂入怀中。 说是老夫人搂着钟衍舟,不如说是钟衍舟半靠在祖母的怀中。 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祖母,钟衍舟低头入目便是她满头的银丝,一时心头涌上酸楚。 祖母是北地人士,记忆中,她一直是高挑威严之姿,无论家里出现了何等变故,也总能顶住侯府的门楣,照拂一家小辈。 祖母无疑是慈爱的,对家中每一个人都饱含最真挚的感情。 但同时也是严厉的,哪怕丧失两子,对唯一的儿子和孙儿,都没有半点溺爱,在他们犯错时,也会肃容以待。 脑海里敬重有加的祖母,如今却缩水了一般,连自己都抱不住了,身形也佝偻了许多。 老夫人没有过问一句功勋和荣誉,只是用力地握着钟衍舟的手,隐约还有些颤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一幕,让一旁瞩目的容晚玉也忍不住心头一酸。 当初三舅舅和表哥披挂上阵,是经过了外祖母首肯的。 于公于私,无论是国家需要还是侯府复兴,外祖母都不会拒绝让晚辈重袭钟家之风。 但打从心底,外祖母也难掩担忧和恐惧,害怕自己唯一的儿子和孙儿,重蹈覆辙,像大舅舅和二舅舅那样,一去不返。 所以见到平安归来的表哥时,外祖母才会只念叨着回来就好吧。 上官氏和钟宜沛也是酸楚与喜悦并存,但都强压着情绪,安抚着老夫人。 而钟衍舟的母亲康氏,原本在看见儿子的那一刻,眼中也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可见儿子更亲近祖母而非自己这个母亲后,又失落地垂下了眼眸,双手紧紧交握,没有凑上前去。 待祖母的情绪稳定后,钟衍舟依次向二婶和小姑见礼,最后看向了母亲康氏。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钟衍舟见到母亲难免不自在。 可上过战场后,也许是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钟衍舟开始反而放下了这份别扭。 母亲之过,如今唯有祖母可责,自己身为人子,或存怨怼,却不可责怪其一。 “......儿子不孝,离京许久,母亲可还安好?” 到底,钟衍舟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问安一句。 宽袖之下,康氏常年捻动佛珠,敲打木鱼的手一抖,张开有些发干的嘴,半晌却也只回了一句。 “好......都好。” 明明是最亲之人,却连话也接不下去。 上官氏见不得这尴尬的场面,笑着上前打圆场,将所有人往院里引。 “行了,咱们啊也别站在家门口说话了。今日舟儿回来,是大喜的事,还有晚丫头,才被圣上加封为郡主。” “虽说尚在国孝,不可宴乐,但咱们自家人聚一聚也无妨。” 钟宜沛接到二嫂使的眼神,也顺着她的话道,“不错不错,今日二嫂可是一大早就去厨房盯着了,定然安排了一堆好菜。” “那我可有口福了,今日入宫,吃得虽精致,却不比家中自在,我早饿了呢。” 容晚玉也笑着缓和着气氛,亲亲热热地挽住外祖母的胳膊。 “祖母,咱们快用膳吧!” 被几人一打岔,老夫人心中的难过也消散不少,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容晚玉的鼻尖。 “好好好,咱们去用膳,少了谁的,都少不了你这只馋猫的。” 一行人打消了尴尬,簇拥着老夫人,欢欢喜喜地关上门直奔正厅而去。 有最疼爱的孙子和外孙女在,哪怕席间大儿媳康氏只用了几筷子菜便说要去休息,也没扰了老夫人的兴致。 钟衍舟看了一眼提前离席的母亲,沉默片刻,又扬起笑脸,挑了些在西境军中不太惊险的事,讲给了祖母听。 也没忘告诉祖母,三叔钟无歧也一切安好的消息。 第486章 钟家复兴荣耀满门 西境军大胜,临危受命的钟家叔侄自然居功至伟,很快宫里便传来了对永宁侯府的恩赏。 旨意分了两道,一道送去了西境军中,是钟衍舟转述主帅钟无歧之请求,犒劳西境军全体将士。 第二道则直接送去了永宁侯府,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贵宣读。 “陛下有旨,西境军主帅钟无歧、副帅钟衍舟临危受命,战功赫赫,特加封主帅钟无歧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副帅钟衍舟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 宣旨的人家是四皇子一党,德贵自然拿出了万分的热情,顿了顿,又看向了听旨的侯府女眷。 “永宁侯老侯夫人,本有一品诰命在身,念老侯夫人慈育国之栋梁,特加封为荣国夫人。钦此——” 侯府上下闻言皆是一愣,而后便是欣喜。 对于钟无歧和钟衍舟的授官,倒是意料之中,没想到对于老侯夫人,还有加封之赏,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诰命夫人,乃五品以上官员之妻或母亲授皇帝诰封才有的品级。 虽和容晚玉的郡主之名一般,没有实权,但却有其特权。 可食官家俸禄,一二品可入宫参宴,对于品级在自己之下的官员可不参拜。 永宁侯府满门忠烈,两代男儿皆为武将,自然也替家中女眷挣得了诰命封。 如老夫人,本就有一品诰命在身,如今加封为荣国夫人,可谓除皇室女眷外,地位在澧朝女子之中尊贵无双。 康氏,因永宁侯府大郎之故,早年得封二品诰命,上官氏也是一样,因夫君二郎,得封二品诰命。 一门三诰命,其一还为诰命夫人至尊国夫人,可谓满门荣耀。 但在外人眼中的荣耀,却是她们以至亲之人的性命为代价而得来的,若可相换,她们定然宁愿不负此荣称。 “老身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荣国夫人并未受宠若惊,依旧稳如泰山,带领着侯府上下叩谢皇恩,双手接过圣旨。 宣旨完毕,德贵亲自将荣国夫人搀扶起来,对这位坎坷和荣耀加身的老夫人也是打心底的尊敬。 “除却官职和诰封,陛下还赏赐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若干,这是礼单,请荣国夫人过目。” 荣国夫人将圣旨郑重地递给钟衍舟,这才接过礼单,只当着德贵的面扫了一眼,便又交给了掌家的二儿媳妇。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还请公公稍后留下用顿便饭让老身以表谢意。” 见荣国夫人不为外物所动,德贵在心中更高看了老夫人一眼,笑意也更深切几分。 他一脸惋惜地推辞道,“荣国夫人的好意,咱家本不该推辞。只是还需回宫向陛下复命,不便久留。” 婉拒了老夫人的款待后,德贵又笑着道,“陛下还说,永宁侯府得此大喜,不必拘泥,无论是别家的贺礼,还是府上办宴,一切皆可依荣国夫人的意思便宜行事。” 这句口谕,则是惠嫔体贴地考虑到了如今澧朝因太后尚在国孝期,特地提醒皇帝添上的。 上回皇帝将太后丧事期间,招待入宫命妇之事交给了惠嫔。 惠嫔也不负皇恩,将此事办得极为妥帖。 近来皇帝身体抱恙,对娴贵妃冷淡了不少,倒是一直默默无闻的惠嫔渐得其宠爱和看重。 惠嫔知晓永宁侯府钟家和自己儿子交好,自然会帮他们考虑周到,以避免朝廷中有人拿国孝给永宁侯府之喜添堵。 荣国夫人闻言,自然又感念了一遍皇帝的仁慈厚爱。 不过在心中还是打定主意,不会大办庆功宴,以免树大招风,只请些至亲之人,略置办三两桌席面便好。 跟着表哥回了永宁侯府后,容晚玉便和钟宜沛一直留在了侯府里。 容束对此,自然没有半点意见,还主动给日日进学的行哥儿放了几天假,将他也送去了侯府小住。 这样的好事,容思行也没忘了自家妹妹,向父亲请示了一声,将容秀玉也带到了侯府。 容晚玉见机,提出由自己将德贵送出侯府,外祖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德贵让其余宫人跟远了些,侧首低声笑着和容晚玉交谈。 “郡主可是想问硕国使臣之事?” 德贵知晓每回容晚玉相送自己,必是想从自己口中打探些最新的消息。 眼下宫中最紧要的消息,便是来京求和的硕国使臣和陛下谈和的事宜了。 这话刚好说中了容晚玉心中所思,只是德贵不知道,容晚玉除了关心和谈,还关心那位戴着面具的硕国使臣。 容晚玉略颔首,也笑着向德贵请教,“还请公公不吝赐教。” “郡主言重了,如郡主聪慧过人,便是咱家今日不说,郡主也很快会知晓的,咱家今日不过是占了个向郡主献殷勤的先机罢了。” 德贵先说了句客套话,又看了一眼身后,确定宫人和侯府下人离得够远,才将消息告知。 “赵国公听闻硕国使臣入京,便从平遥城赶了回来,面见陛下,请求陛下从速商定和谈,以稳边疆局势。” “但田首辅却持不同意见,坚称硕国战败是澧朝得利的好时机,和谈条件不可从宽,而要从严,让硕国明白挑衅澧朝皇威的后果才行。” 容晚玉闻言,眉毛微挑。 若只有硕国和澧朝之争,田首辅的请求也不无道理。 提高和谈的条件,对澧朝而言,既可弘扬国威,震慑硕国以及其余邻国,也可趁机让硕国割利,以削硕国国力。 但如今澧朝和北域之争尚未结束,而且根据四殿下传回来的军报可知,两国之争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僵持阶段。 阿月在密信中告知,似是金戈亚的圣母又用了更为厉害的御蛊之术,弥补了硕金丹被破解的军力不足。 如此局面,澧朝和北域谁输谁赢尚未可知,此时田首辅阻拦谈和的进程,实在是其心可诛。 见德贵面色也十分严峻,容晚玉便猜测到了皇帝更偏向谁的看法,微微叹息一声。 “陛下的意思恐怕,是更赞同田首辅之言吧。” 第487章 风水轮流 郡主料事如神,咱家实在佩服。” 身为太监,再得皇帝信任,德贵也不敢妄议皇帝的决断,只能苦笑一声,肯定了容晚玉的猜测。 陛下,到底是老了...... 因为年暮,加之龙体日渐衰弱,所以更渴望在最后的临政期间,多做些功绩,在史书中留下更多笔墨。 田首辅也正是明白皇帝的心思,才会将此次和谈对澧朝的利益放大,用以说服皇帝。 只是容晚玉不明白,田首辅既选择了二皇子一派,针对四皇子行事便罢了,为什么要在和谈之事上做文章。 容晚玉直觉,田首辅所为,和他私联金戈亚部族少主金决定然脱不了干系。 但说田首辅被金决策反,想要投靠北域,又全无道理。 北域部落分散,便是如今各部族联合,国力也远远比不过澧朝。 田首辅在澧朝已然是一人之下的至尊之位,金决能给他的根本比不过他现在所有。 容晚玉将此事存疑在心,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促成和谈一事。 除了联合赵国公等朝堂势力以外,此事自然也需硕国一方出力。 “不知硕国皇子和使臣,对此可有看法?”容晚玉想到这儿,又追问德贵道。 德贵自然事无巨细,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知给容晚玉。 “这几日,陛下也曾传召硕国皇子和使臣,但不过是以舅舅和外甥的身份,和硕国皇子联络感情......硕国皇子和使臣对此,还算沉得住气。” 德贵日日跟在皇帝身边,对于硕国皇子和使臣的事,知道的并不算多,至多不过是安插了自己的人去伺候两人。 以容晚玉对齐鸣竹的了解,他那样张狂的性子,能压住脾气,日日和澧朝皇帝谈感情,背后定然少不了不归的劝解。 看来,要进一步推动和谈,还得找机会,见一见不归才行。 容晚玉在心中,给主动联络迟不归找到了一个十分正大光明的由头,仿佛自己半点私心也没有似的。 得知此事后,钟衍舟倒是拍着胸口应承下了联络迟不归之事。 “表妹放心,我定会尽快将不归兄带到你面前,” 迟不归如今身份特殊,留在皇宫寸步难离,容晚玉即便能入宫,也难寻到和他单独谈话的机会。 见钟衍舟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容晚玉虽不知他有什么法子,但还是选择相信表哥的本事。 “那就有劳表哥了。” 次日,永宁侯府便开始着手操持庆功宴。 说是庆功宴,实则也不过邀请了至亲好友与宴,席面都只分了男女两桌。 对于那些闻风赶来巴结的贺礼,老夫人做主,一概拒收。 推拒理由也很得当,眼下澧朝边疆不宁,苦战不休,国库本就空虚,若各家还拿得出价值连城的珍宝作贺,倒不如换成钱粮送去前线。 这番言辞,也并非空口白牙,陛下赏赐的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除去有宫造印记之物,其余的永宁侯府都换成了钱粮支援镇北军。 朝堂之上,户部尚书容束每回上朝都要哭一番穷,京都的高门大户,生怕被陛下挑中开刀,近来一个个都紧着裤腰带过日子。 故此,便是再想去拉拢永宁侯府的,也都歇了心思,连礼都不敢相送,只在下朝时,向新上任的怀化将军告喜。 看着散朝后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钟衍舟,容束有心想要上去摆一摆姑父的架子,可实在是挤不进去。 田首辅不急不忙地走到容束身边,笑着和容束搭话。 “容家和钟家是连襟之家,本相这声道贺,对着容尚书也适宜。” 容束信奉中庸之道,向来是不惹是与非,但对名与利却也是趋之若鹜的。 田首辅这声道贺,点明了自家和永宁侯府的密切关系,正中容束下怀,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 “田首辅可抬举我容家了,西境军大胜,自是钟家两位将军之功,容某怎可攀附?” 见容束嘴里一套说辞,面上的笑却压都压不住,巴不得田首辅再多说几句好听的。 平日在朝堂上不怒自威的田首辅,今日却转了性似的,当真将容束从头到脚吹捧了一遍。 从一开始的洋洋得意,到后来,容束甚至觉得有些后背发凉,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色。 今日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两人都是官场中的老狐狸,如此姿态必有所求,容束心中如此想,面上却不动声色。 “说来,下官升任户部尚书后,没少受田首辅您提携指教,才能勉力行事。下官心中一直惦念着,想要为田首辅做些什么,以承首辅不吝赐教之恩。” 见容束上道,田首辅也不再兜圈子,道明了自己所求。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容尚书许也知道,本相和怀化将军的父亲,也就是从前的永宁侯相交甚笃。” “只是后来受陛下所托,担当重任,事务繁杂,难免疏漏,不能及时庇护故人......” 田首辅拿出今日上朝前便早已备好的礼物,递给了容束。 “侯府家宴,本相也不便叨扰,只能托容尚书代为转交贺礼。” 这番话入了容束的耳朵,便变了一个意思。 说什么事务繁杂难免疏漏,不就是人走茶凉嘛,如今眼见永宁侯府又起势,便想着当初那点子旧交情,又来攀关系了。 也不怪容束如此猜想,作为永宁侯府的亲家,他自然记得当年求娶湘娘时,侯府门庭若市的场景。 也记得永宁侯府接连战死两个男丁后,家道中落无人问津的景象。 就连他自己,在湘娘故去后,也甚少和永宁侯府走动了。 现在想来,得亏晚丫头长大懂事了,主动和岳母联络感情,如今才能让两家重修旧好。 “田首辅之托,下官本不该推辞,只是岳母有训,眼下局势不稳,此番庆贺只为家宴,不收贵重贺礼......” 若是在永宁侯府起势之前,容束对于一人之下的首辅大人,那是半个不字也不敢说的。 如今局势变换,容束自然要以永宁侯府为先。 田首辅倒像是猜测到他会推辞似的,将那装着礼物的布帛打开一角给容束一观。 “本相明白容尚书的为难,但本相所赠,并非是什么贵重之物,而只是一份情谊罢了。” 第488章 拦桃花 容束瞥了一眼田首辅手中的贺礼,是一本已有泛黄的书籍。 看书目是和兵法相关,但观其字迹,也不过是板印之物,并非什么名家手稿,确实不算贵重。 到底是首辅的面子,容束略思忖,还是收下了,不过转一道手,便能让首辅领自己一个人情,也算是极为划算的买卖了。 “田首辅用心诚挚,想来岳母也不会推拒。那下官稍后便代为转交。” 两人说了会儿话,围着钟衍舟的人却还不见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 容束看了一眼天色,只怕再耽搁下去,就要误了去侯府用膳的时候了,忙上前挤进去,替钟衍舟打起了圆场。 钟衍舟此前虽在指挥司当差过一阵,但上朝听政,也不过代掌指挥司指挥使一职后短短一段时日。 面对这些日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历练出来的朝廷命官,实在还是嫩了些。 应付这些油滑的老臣,钟衍舟说得是口干舌燥也没寻到机会脱身,心里憋闷不已。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年岁比三叔还大的官员,一个个嬉皮笑脸,钟衍舟就是想发脾气都没处发。 “诸位同僚,诸位同僚,我这大侄子,虽在战场上是所向披靡,但于各位而言,也只是这官场中的晚辈,你们如此热情,倒让他无所适从了。” 容束一手揣着田首辅给的贺礼,一手扶着自己的官帽,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面上是恰到好处的逢迎之笑。 见六部中最为油滑的尚书来了,众人也不好再继续和怀化将军攀扯关系,纷纷往后退了些。 有何容束相熟些的,却是借着他开口打趣道,“我说容尚书,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怀化将军是你的大侄子,又如此年轻有为,怎不见你从前替他寻个好姻缘?” 此人之言说中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思,看着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的年轻后生,家中有闺女的一个个都眼热得很。 听自己的婚嫁之事被他们评头论足,钟衍舟略显戾气的皱起了眉头。 单是自己的事被这些老狐狸拿来扯大旗便算了,牵扯到雅茹,他心头便十分不爽。 容束察觉到钟衍舟眼中的情绪,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交给自己。 转头便看向问自己话的人,笑盈盈道,“哟,我说是谁提这事呢,原是刘大人。刘大人只怕是贵人多忘事,忘了容某曾向刘大人推举过我这大侄子。” 容束念此微顿,眼里浮现出一抹嘲讽之意,“只是刘大人家的千金命贵,我家大侄子,没这福气。” 周遭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位挑事的刘大人,或是好奇或是挤兑。 “刘大人和容大人两家还议过亲呐?我记得刘大人家的千金,去岁出嫁了吧?” 刘大人没想到容束还记得此事,一时间面露尴尬。 容束并非随口胡诌,钟衍舟早到了适婚的年纪,一直迟迟没有定下婚事,也是因为永宁侯府落魄了的缘故。 早两年的时候,岳母还托过自己,让自己帮忙替钟衍舟寻些京中适龄的闺秀。 容束对此倒也上过一番心,毕竟是自己的亲家,若钟衍舟娶了一门家世不错的妻子,对于容束这个姑父而言,也有不言而喻的好处。 这刘大人家,便是容束当初选中的几户人家之一。 只是那时,刘大人看不上表面风光实则日益颓败的永宁侯府,对于官位不及自己的容束,也没有几分好颜色,连像样的托辞都懒得给。 原话便是,说自家闺女被大师批过命,姻缘运高命贵,嫁不得一般人家。 有知晓刘大人嫁女之事的,也看出了容尚书的挤兑之意,故意挑破内情。 “是出嫁了,我还去喝过一杯喜酒,亲家还是周国公家呢。” 众人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这周国公,有国公之名,说刘家女高嫁也不为过...... 只是近年来,周国公家接连出事,先是此前隐田一事,京都之中,周国公便是首批被问责之人。 再后来的禁香令,暗中倒卖北域禁药,周家也掺和了一脚,还被四皇子的人抓了个人赃并获。 前不久,户部奉命清查欠朝廷大额银钱的王公贵族,周家也榜上有名。 为了保住国公的头衔,似乎周家折了大半的家产才将那些昔年旧账给添平。 如今的周家,可谓是青黄不接,空有一个国公的头衔,在京都已没了半点体面。 被人当场挑破前倨后恭之态,刘大人到底是站不住脚了,面色红白相间,借口还有要事,便匆匆离场了。 看着当初看不起自己的人吃瘪,容束心里畅快不已,虽然是借了自家大侄子的威,但这狐假虎威的滋味,还真不错。 料理完刺头,容束又笑眯眯地看向了剩下的人。 “诸位欣赏我这大侄子,是他的荣幸。只是这姻缘之事,哪里说得准。” “如今衍舟已和淑和郡主定下婚约,诸位也知道,赵国公和宁安公主琴瑟和鸣,日后衍舟和淑和郡主也定会和和美美,只怕要辜负诸位的一片心意了......” 容束故意搬出淑和郡主来堵住悠悠之口,扫了一眼众人,故作疑惑道。 “还是诸位觉得,有更好的姻缘要说与衍舟?” 众人闻言,面色微变,甚至又往后退了几步。 京中谁人不知,赵国公本有举世之贤,但迎娶了宁安公主,便不得出仕,只能当一个富贵闲人。 便是陛下爱重,给了他上朝听政的恩荣,但到底是无官无职,手无实权。 更别提赵国公娶了宁安公主后,府中连妾室都不敢纳一个,这看似夫妻琴瑟和鸣,背地里指不定是娶了一只胭脂虎。 原本还有些官位不高的,拉得下脸的,想将自己的女儿推给钟衍舟做小。 被容束的话点醒,想起了淑和郡主背后还有宁安公主,她自己的性子又是京都中无人不知的刚烈,只怕自己女儿送入永宁侯府,也只有香消玉陨的份。 “怀化将军和淑和郡主,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等还是等着喝怀化将军的喜酒吧......” 钟衍舟见这些老狐狸都心声退意,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不用容束提醒,他也知道说些场面话。 “这是自然,待晚辈同淑和郡主大婚,自当请诸位赏脸。” 第489章 侯府开宴 萉耽搁了一阵子,钟衍舟和容束才走出了宫门。 虽然从前钟衍舟对容束这个姑父没几分好印象,但今日确实受了他相助才得以脱身。 钟衍舟站在马车旁,向容束拱手行礼以示谢意。 “多谢容大人开口替晚辈解围。” “贤侄这是说得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无须如此客气。” 容束笑得一脸和蔼可亲,又道,“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咱们私下还是以亲戚相称,免得生分。” 见容束的笑脸盈盈,钟衍舟难免想起二叔还在世的时候,容束倒也常常带着姑母登门。 待二叔战亡,三叔从商后,便只有姑母独身而来,再然后姑母病逝,容束几乎是再没有踏足永宁侯府了。 这番做派和刚刚那些向自己攀附之人,又有何差别? 见钟衍舟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容束看了一眼马车不解道。 “咱们此时不该即刻去侯府用膳吗?让岳母就等,只怕是失礼。” 虽有前尘隔阂,但容束到底是表妹和表弟的父亲,今日永宁侯府设宴,自然他也收到了邀请。 钟衍舟看向宫门方向,解释道,“还有客人要一道同去......正好,他们来了。” 话说到一半,钟衍舟便看见了自己特意相邀的客人,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 今日明明是家宴,宫中哪里来的什么客人? 抱着这样的疑惑,容束放眼望去,险些瞪掉了自己的眼睛,“你说的客人是硕国皇子和使臣?” 容束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今日侯府之宴,是为庆贺西境军取胜,主帅副帅受封之喜。 哪有胜者设宴,还邀请败者同乐的道理? 不管容束如何作想,齐鸣竹这个硕国皇子对去侯府参宴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明显也是认真装扮过一番的,身侧的使臣还提着贺礼。 “此番上京匆忙,贺礼匆忙相备,还望怀化将军见谅。” 钟衍舟不动声色地和迟不归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着回齐鸣竹的话。 “殿下肯出席,已是最好的贺礼。殿下请。” 今日出府,钟衍舟特地乘了一辆容量足够大的马车,四个大男人坐上去也绰绰有余。 容束本想单独问一问钟衍舟,邀请硕国皇子和使臣参宴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结果一路上同乘一车,也没机会单独说话,只能挂着尴尬的笑,直到抵达侯府。 侯府门口,容晚玉估摸着时辰,带着弟弟妹妹早早等候着。 这几日被免了功课,容思行在侯府玩得很是尽兴,但一想起今日宴会一结束,就要随父亲回容府,便有些提不起兴致。 容秀玉则频频侧目,忍不住偷偷打量姐姐容晚玉。 今日的阿姐,似乎有些不一样,衣裳是未见过的新衣,丁香色的暗纹百褶衣裙,配了一件秋香色披帛,将贵气和少女的明媚融合得当。 及笈后便不再披发,梳了一个大方典雅的随云髻,以多彩珠宝头面为配,平插一根珍珠为坠的步摇,行动间平添几分轻盈。 容晚玉察觉到妹妹的目光,笑着侧首看向她,“怎么了,一直盯着阿姐?” 被发觉的容秀玉面色微红,却没有怯懦回避,而是回答道。 “秀玉觉得今日的阿姐有些不同。往日阿姐嫌披帛拖累,总是装束利落,今日不同以往,让人眼前一新。” 被姐妹二人谈话吸引的容思行闻言也投来了目光,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说阿姐今日怎么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但是和平日一样好看。” 容晚玉被弟弟妹妹的奉承之词逗得笑了出来,一手一个脑袋,用力揉了揉。 “今日是侯府的庆功宴,自然不同平日。不说阿姐,行哥儿今日也是特地打扮过的吧?” 容秀玉笑嘻嘻地抢答道,“是因为今日,清和姐姐也要来吧?” 侯府今日之宴,除了钟家和容家之人,还有亲家赵国公与宁安公主,除此外容晚玉还请了自己的小徒弟卢清和。 卢院使如今负责掌管整个太医院,又在二皇子和娴贵妃面前挂了脸,私下不便和容晚玉来往过密。 倒是卢清和年岁小,并不打紧,也算是代祖父前来道贺。 看着打趣自己的姐姐妹妹,容思行自知说不过,便只往巷口瞧,刚看见马车冒了头便上前了几步。 “有客人来了,我去迎一迎。” 最先到的,是赵国公和宁安公主夫妇。 早在钟家叔侄还未出征前,两家便定了亲事,如今亲家发迹,女儿的未婚夫婿成了当朝正三品武官,于两人而言,自然也是喜事一桩。 一下马车,夫妇二人面上的笑容便没有落下过。 只是眉宇间,又不乏一抹挥之不去的担忧之色。 “衍舟回京了是好事,只是不知雅茹什么时候才能平安归来。” 容晚玉对镇北军的战况也心有牵挂,扶着宁安公主安慰道,“伯母放心,平阳长公主熟悉北域军情,四殿下也心有成算,雅茹在镇北军中,定会无恙。” 赵国公则低声和容晚玉浅谈了几句硕国谈和一事。 无论是忧国忧民,还是担心远在镇北军中的女儿,他都主张尽快促成和硕国的和谈,以免夜长梦多。 “田首辅到底是陛下心腹,其言分量不浅,要让陛下下定决心,还需外力推助。” 容晚玉深以为然,因不便言说迟不归之事,便只浅浅道,“国公放心,我同硕国皇子,此前在万寿节有些交际,此事会同他协商一二。” 刚让人将赵国公和宁安公主迎了进去,很快又来了第二辆马车。 没等马车停稳,卢清和便已经打帘探出了头,笑着冲师父挥手。 车夫刚刚勒马,卢清和便跳下了马车,上前向容晚玉见礼。 “清和见过师父,师父今日好生漂亮!” “你呀,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这段时日可有跟巧巧好生学医?”容晚玉轻点了一下卢清和的额头。 卢清和如今还在打基础阶段,自己繁忙时候便会让她去石蕴堂,跟着冯巧巧学医。 第490章 攀附之徒 冯巧巧品行端正,吃苦耐劳,容晚玉有心栽培她,如今已是石蕴堂的掌事。 虽然冯巧巧年岁比容晚玉大,但真论起来,容晚玉对她也算有半师之谊。 替容晚玉教导卢清和,于冯巧巧而言没有半点为难,她对于天赋出众的卢清和也心生惜才之意。 问到学问,卢清和便端正了态度,一五一十地回答师父的问题。 “巧巧姐严谨细心,跟着她,清和获益颇多。” 容晚玉点点头,想着最后来的客人,应该是表哥和父亲,以及硕国皇子和迟不归四人。 便开口让秀玉带着清和先入府走览一番。 “这几日秀玉在侯府上也熟悉了,你先带着清和姐姐逛一逛园子。” 在府中,容秀玉没有同龄的姐妹,因阿姐结识了卢清和后,两人很是合得来。 闻言,容秀玉笑着点了点头,上前主动挽住卢清和的胳膊将人往里引。 一旁的容思行,则不知不觉目光跟着小姐妹俩飘向了侯府深处。 见此情形,容晚玉也没说什么,只是开口忽然问道,“行哥儿今年有几岁了?” 容思行闻言微愣,自己前不久才过了生辰,阿姐还在府中给自己办了一场热闹的生辰宴,怎会不知自己的年岁。 心中不解,但嘴上容思行依旧老实作答道,“阿姐,今年我已满九岁了。” “知道为什么,阿姐适才不让你作陪清和逛园子吗?”容晚玉微微俯身,看着行哥儿的眼睛道。 “男女六岁不同席,阿姐知道,你对清和颇有好感,但在京都,人言可畏。你是男子,在这些事上生来自在许多,更应知礼,不能影响清和的名声。” 这番话,容晚玉其实早就想告诉行哥儿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私底下,容晚玉和容秀玉常拿清和的事打趣行哥儿,但在外人面前,姐妹俩是半个字都不会提起的。 身为女子,还是一个曾经名败京都的女子,容晚玉深知这世道于女子的严苛。 何况,如今行哥儿和清和都还小,谈感情实在是言之过早,世事易变,让行哥儿早些懂事,对两人都好。 对于阿姐的话,已是半大小子的行哥儿如何不懂,面色也严肃了许多。 “阿姐的话,弟弟明白。卢家姑娘她......很好,弟弟会以礼相待,不会逾矩。” 姐弟俩正说着话,又来了一辆马车,只是看马车的制式,却不像是侯府所造。 容晚玉正疑惑,便从马车上先后下来了两人。 二皇子先下马车,又回首去扶容沁玉,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执手而来,看着倒是相敬如宾。 不过才一个回身,二皇子的目光落在了今日盛装打扮的容晚玉身上,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原本扶着容沁玉的手一松,下意识握拳于前。 手上一空的容沁玉几乎瞬间就看向了容晚玉,见她难得上心打扮,半是艳羡半是妒恨。 今日她来,也是特地打扮了一番的,娴贵妃因侯府起势之故,还特地赏了一套宝石头面给容沁玉撑场面。 只可惜容沁玉本是清秀婉约之姿,打扮越素雅才越衬她,如此浓妆重饰,反而掩盖了她的气质。 加之嫁给二皇子后,容沁玉白日在娴贵妃面前受训,夜里独守空房难以入眠,比起大婚时,憔悴了不少,更撑不起今日的装束。 明明自己才是更尊贵的二皇子妃,凭什么一个嫁不出去的容晚玉,穿戴比自己还要体面? 对于各怀鬼胎的二皇子夫妇,容晚玉丝毫没有给好脸色,今日之宴,她也帮衬不少,自然知道根本没有给二皇子和容沁玉下过帖。 “见过二殿下,二皇子妃。”以容晚玉如今的郡主身份,便是见皇子,也无需行大礼,所行不过同辈的平礼。 容晚玉略扯起嘴角道,“二位可是来错了地方?可需我给二位指路?” 虽然容晚玉的不待见几乎溢于言表,但二皇子却跟眼瞎似的,依旧巴巴地凑了上去。 对于二皇子而言,容晚玉便是活生生的求而不得,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喜欢却没有弄到手的女子。 如今虽然他已和容沁玉完婚,容晚玉有有父皇自择夫婿的口逾护身,但二皇子依旧难以放弃对容晚玉的遐想。 深究起来,这已经无关乎男女之情,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二皇子稍压眼中的情绪,温柔一笑道,“郡主说笑了,今日是永宁侯府庆功家宴,沁儿是郡主的妹妹,自然也是永宁侯府的晚辈,自当前来道贺。” 言罢,二皇子用余光给容沁玉使了个眼色,毕竟今日能得个由头前来,全靠着容沁玉和容晚玉的那层血缘关系。 容沁玉再嫉妒容晚玉,也知道今日不能失了分寸,若因自己让二皇子没能和永宁侯府攀上关系,只怕回宫后,娴贵妃能活活撕了自己。 “是啊,姐姐,自从妹妹入宫,对家中可是牵挂不已。” 容沁玉露出一抹亲热的笑意,上前又想向从前一般去摸行哥儿的头。 “行哥儿才过了九岁的生辰吧?今日二姐姐也带了给行哥儿补上的生辰礼......” 容思行往容晚玉的方向挪了几步,避开了容沁玉的手,也不顾她的尴尬,面上疏离了许多。 如今他年岁渐长,对于幼年的事,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虽然阿姐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二姐姐的不是,但容思行回想过往,便不难看出,二姐姐从前对自己的好,都饱含着挑拨离间。 而自己当初,竟真的蠢笨到和自己的亲姐姐离心,而去亲近姨娘和庶出姐姐。 容沁玉的手落空,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对不识趣的容思行,也难免心生记恨,讪讪收回手藏在袖中。 二皇子见状,则向容沁玉投去不快的眼神。 今日来之前,容沁玉明明声称,自己只是和容晚玉姐妹不和,容家其余人都相处融洽,定然不会不给她情面。 可如今只看容家嫡子的态度,便可知容沁玉所言有假。 僵持之际,最后一辆马车终于赶来。 容束看见二皇子和二女儿也来了,倒是微露欣喜之意,开口打破了几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沁......微臣见过二殿下,二皇子妃。” 第491章 用心险恶 自从容沁玉成为二皇子妃,便再没有回过容家,连回门那日都只让人送了礼回去。 三个女儿中,容束对二女儿花的心血最多,也最为疼爱。 即便因萧姨娘留下种种不愉快,出嫁前父女俩还大吵一架,容束心底里,到底是盼着容沁玉好。 除此以外,还有一层更深的缘由,却是在二皇子身上。 原本太子作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三位成年皇子中最被看好的,熟料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日。 对外,皇帝宣称太子重病,在东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探望。 但容束却因职务之便,抓住了蛛丝马迹,探查出了太子已失帝心的真相。 澧朝因为僵持不下的战事,导致国库亏空严重。 在容束向皇帝禀明此事后,皇帝给了容束一个讨债名单,让他只管向名单上的人追讨其欠国库的债务便可。 京都中的高门大户,欠国库银钱的其实不在少数,这是历朝历代遗留下来的沉疴积弊。 为稳固朝局,朝廷往往不会逼迫太甚,便是要追债,也都是照章办事。 但这回,皇帝给容束的意思却是无需留任何情面,便是赶尽杀绝也无妨。 容束曾经也是太子一党,虽早在隐田一事后就脱离出来,但对于太子党羽有哪些,心里也是有数的。 皇帝给的名单里,不偏不倚,每一家都和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容束还打听到,在太后重病离世前,曾有数十命妇入宫参拜太后。 这些命妇的夫君,无一例外,都在这份讨债名单上。 两相联系,容束再蠢也看出来了,皇帝这是再清理太子的党羽。 太子一倒,便意味着二皇子和四皇子有了继位的可能。 两者若论可能性,以如今的局势,只能说是两两对半。 二皇子年长于四皇子,有名正言顺的由头,虽母族柳家因柳御史的致仕而势力渐弱,但却有田首辅弥补了这一不足。 四皇子于势而言稍逊一筹,但近两年明显颇得帝心,如今更是唯一手握兵权的皇子。 容束向来信奉中庸之道,他估量着自家这些人情往来,二皇子这边,有一个成为了二皇子妃的二女儿。 四皇子那头,大侄子钟衍舟和他走动得颇为频繁。 对于双方容家也算皆有来往,但容束自己一直明哲保身,称得上不偏不倚。 深究内心,容束自然更希望女婿二皇子能继承大统,如此一来,自己可就是实打实的国丈了。 由此,容束在看见二皇子和容沁玉夫妇俩时,才格外激动热情。 容束眼睛一转,想起二女儿和大女儿的关系,也猜测到自己到来之前,几人之间定然是尴尬的。 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容束上前便扮演起了慈父的角色,开口和二皇子夫妇攀谈。 “自二皇子妃嫁给殿下,家中上下无一不挂念着,今日得见殿下和二皇子妃和和美美,臣也算是心安了。” 他将家中上下咬得极重,就差没指名点姓来掩盖姐妹二人的不愉快了。 来了个识时务的给台阶,二皇子自然是顺杆爬,笑着向容束行了晚辈之礼,姿态十分谦逊。 “说来此事是小婿的不是。回门本该携沁儿登门看望长辈,但无奈母妃近日身子不适,沁儿孝顺,日日侍奉在侧,才不得空。” 二皇子说到最后,眼神还瞟了一眼容晚玉。 “还望岳父恕罪。” 在场之人中,钟衍舟是带人上过寒山寺的,对于二皇子的丑恶嘴脸历历在目。 作为朝中新贵,钟衍舟丝毫没打算给二皇子留什么颜面,直接上前站在表妹的面前,替她挡住了那恶心的余光。 “二殿下若觉得愧对岳父,那今日得空,便该领着二皇子妃去容府才是,怎得来了我永宁侯府?” 二皇子刚刚才扬起的笑意闻言瞬间僵在脸上,险些没绷住伪装出来的谦逊模样。 要不是自己在军权上落后于老四一筹,自己怎会眼巴巴得赶上来献殷勤。 他也没忘记,在寒山寺上,自己的伤多半就是因钟衍舟而起。 事发突然,二皇子并不清楚伤自己命根子的人模样如何,但紧接其后来的便是钟衍舟和他的下属,定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二皇子的嘴角微微抽动,想起田首辅对自己的劝导,如今镇北军和西境军各自掌握着澧朝的两大兵力。 老四为镇北军副帅,自然是偏向他的势力,自己能争取的,唯有永宁侯府的两位将军。 想到这儿,二皇子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苦笑一声,竟当着众人的面,向钟衍舟和容晚玉赔了个不是。 “我知道,怀化将军和郡主对我心存怨怼,那件事......是我猪油蒙了心,在此特向二位致歉。”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容晚玉和钟衍舟的身上。 寒山寺一事,涉事之人中,二皇子险些废了命根子,又被皇帝训斥责罚过,自然不会透露内情。 钟衍舟和容晚玉,前者顾惜表妹的名声清誉,后者不想和皇帝结仇,自然更不会提及。 还有便是寒山寺的僧人,主持早已自戕谢罪,剩下的僧人,早已被皇帝暗中派人悄无声息地除去,如今寒山寺已彻底荒废。 在其他人眼中,二皇子不知为何竟放下了身为皇子的尊严,去向外臣赔罪。 但在容晚玉的眼中,二皇子看似认错,实则分明是胁迫,他是在赌自己不敢拿名声清誉开罪于他。 钟衍舟没有想太多,只以为二皇子是马后炮,冷哼一声,根本不受他的道歉。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站在最末的硕国使臣忽然向前了几步。 “今日我同殿下受侯府所邀参宴,不胜荣幸。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寒山寺时,和两位贵人的相遇。” 沙哑的嗓音入耳难闻,容晚玉却忍不住直直地看向了说话之人。 隔着面具,仅仅一个眼神,容晚玉便读懂了他眼中的含意,嘴角微微扬起,附和其言。 “不错,那日我在寒山寺为母亲添香,先是偶遇了二皇子,又巧逢上京的硕国使臣团。大人一直戴着面具,我颇有些印象。” 第492章 男人都懂 二皇子听见那沙哑至极的声音,这才回身,看见了一直在后排看戏的硕国皇子齐鸣竹和硕国使臣阿既。 他看见阿既的打扮时,也不免想起那日在寒山寺的一面之缘,面色微变。 寒山寺之事的后续,他也派人打探过,得知父皇为了保全皇家颜面,将寒山寺的僧人赶尽杀绝才松了一口气。 强迫容晚玉之事若是得手,自无需要那些人的性命,相反他们还会成为见证二皇子和容晚玉郎有情妾有意的最佳证人。 但可惜那事以失败告终,他有心要谋取太子之位,自然不能毁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君子名声。 在寒山寺内碰见的硕国使臣,二皇子也没有忘记。 但硕国使臣身份特殊,二皇子并不能像对待那些僧人一般赶尽杀绝。 一直到万寿节结束,硕国人也没有因寒山寺一事有任何传言流出,二皇子才渐渐淡忘了寒山寺偶遇硕国使臣之事。 今日旧事重提,二皇子心中自然生忧,若这硕国使臣知道些什么......那自己可就麻烦了。 若只有二皇子和容晚玉以及顾及容晚玉的钟衍舟知道此事,二皇子还可以此为威胁换得一个摒弃前嫌的机会。 但如今多了一个变量,二皇子便不敢再在此事上纠缠下去,生怕露了馅。 “适才郡主说今日是家宴,怎得还请了硕国皇子和使臣?” 二皇子不得已,只能找上唯一能帮自己说几句话的容束。 “岳父,难道今日连外人都可参宴,倒是我和沁儿要被拦在门外了吗?” 寒山寺的事,几人说了半天,容束也没明白他们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收到二皇子求助的眼神,容束倒是一下子摆起了长辈的派头,看向了容晚玉,略带责备。 “晚丫头,为父平日如何教导你的?这手足之情,最为珍重,怎可如此失礼?” 站在容晚玉身边的钟衍舟和容思行,一个护姐,一个护妹,闻言都想替她反驳容束的话。 但容晚玉却冲二人使了个眼色,往前一步,竟当真顺着容束的话,给了二皇子一个台阶。 “父亲所言甚是。来者是客,让客人如此在门口久站也是失礼,既如此,诸位都请进吧。” 二皇子不知容府内情,还以为容晚玉当真是在家从父,莫敢不从,当即便抬起头,拉着容沁玉往里走。 容沁玉却是知道在家时,容晚玉对父亲那是半点不怵的,心中泛起了嘀咕,不知她今日吃错了什么药。 容束怕大女儿和二皇子再起争端,忙跟着二皇子和二女儿一道入府,时时刻刻提着神要和缓双方的气氛。 门口便只剩下了待客的容晚玉和容思行,以及今日宴席的主角钟衍舟,还有看戏的硕国皇子齐鸣竹。 迟不归则在帮容晚玉挡了二皇子的恶意后,后退一步,又装起了背景板。 有外人在,钟衍舟不好说什么,索性将表弟容思行往前推了一把。 “行哥儿,快带着客人入席。” 容思行险些被表哥一把推下台阶,有些无语从战场归来后便没轻没重的钟衍舟,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前招待起了两位客人。 待容思行领着齐鸣竹和迟不归入府后,钟衍舟才不解地开口。 “表妹,你既然不喜二皇子和你那二妹妹,何必听姑父的话?今日到底是在永宁侯府,表哥自是能给你撑腰,你不待见的,永宁侯府也定然不待见。” 表哥无条件的支持让容晚玉心中微暖,对表哥安抚一笑。 “表哥莫急,今日二皇子来,倒也不全是惹人嫌,也有几分用处。” 钟衍舟闻言更为不解,无论是自己还是表妹,都妥妥是四皇子一党的人,跟二皇子同席交际,能有什么用处? 容晚玉知道自家表哥那大条的性子,低声向他解释了几句,又叮嘱了他一番。 听了容晚玉的话,钟衍舟才恍然大悟,而后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膛。 “你放心,这事包在表哥身上。” 想起钟衍舟那一杯倒的酒量,容晚玉只是笑笑,不过有不归在场,想来定能帮衬表哥一二。 客人皆至,永宁侯府的庆功家宴终于正式开席。 开席前,容束既是因二皇子的不解,也是自己的好奇,特地单独问了钟衍舟,今日怎会邀硕国皇子使臣来此。 钟衍舟记着容晚玉所授,向容束解释道,“硕国偷袭还败给了咱们,如今巴巴得赶来谈和,陛下对硕国定然心存不喜。” “今日我借机邀请硕国皇子使臣,他们势微不敢拒,顺势便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这番话,是容晚玉早早教给钟衍舟的说辞,他也正是用这说辞向皇帝请示,准允永宁侯府邀硕国皇子使臣参宴。 皇帝被田首辅说服,本就有意放缓谈和的进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羞辱硕国使臣的机会。 而迟不归则知道,钟衍舟绝不会是这等溜须拍马之辈,猜想到多半是为了让自己去一趟永宁侯府,所以也劝说了齐鸣竹应下了邀请。 不知其中弯弯绕绕的容束,还当真以为钟衍舟所说皆是实情,不由得对这个看似憨直的大侄子,有了不一样的印象。 这小子才入朝堂多久,竟也学会了溜须拍马这一套,不过别说,陛下想来也会觉得这小子上道。 自以为了解了钟衍舟真性情的容束,想起今日下朝后,谈及的钟衍舟婚事。 将钟衍舟拉到一边,确保赵国公听不见后,才低声对他道。 “今日那些老狐狸说的话,你听一半也就是了。淑和郡主身份尊贵,待你和郡主成婚后,头几年是得安分些。” 容束这话头开得莫名其妙,钟衍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头几年?” 容束睨了一眼钟衍舟,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姑父和你一样都是男人,哪有不懂的?你放心,待你成婚后,姑父定然私下好好教授你驯妻之道,保管日后郡主不会阻碍你红袖添香。” 听到这儿,钟衍舟才明白,容束是想通过这些所谓天下男人都懂的心思,来拉近和自己的关系。 看向容束的眼神,瞬时冷淡了下来。 第493章 划拳会不会 许是因为永宁侯府男丁凋零的缘故,自幼钟衍舟对于男女之事,便十分懵懂。 寡妇门前是非多,哪怕是永宁侯府满门忠烈,也难逃旧俗。 三叔钟无歧一直未婚,之所以选择常年在外经商,除了听母亲的话,明哲保身以外,也有顾及两位嫂嫂的名声的原因。 在府中,母亲甚少提及父亲,钟衍舟了解到的夫妻感情,多半是源于二婶和祖母。 二婶和二叔,虽然做夫妻的时日短,可却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感情甚笃。 祖母和祖父,更是一辈子伉俪情深,虽祖父有一房妾室,可不过是一些因缘际会,并没有影响和祖母的夫妻之情。 由此,养成了钟衍舟认定夫妻之间就该忠贞不二的念头。 钟衍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世时,除了茫然自愧侯府之子的身份外,也有母亲对于父亲背叛的心寒。 如今容束的话,正好撞在了他的底线上,让钟衍舟险些当场跟容束翻脸。 钟衍舟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念着还有表妹交代的事不能耽误,这才没有对容束破口大骂。 只是略带嘲讽地看向容束,“想必容大人当年,就是靠着这些手段,逼迫大姑姑接纳新人的吧?” 作为官场上的老狐狸,容束在钟衍舟面色微变时,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听钟衍舟丝毫不留情面的嘲讽,容束更是恼羞成怒,但面对如今的钟衍舟,他有怒也不敢言,只能尴尬地赔笑。 “你这什么话,姑父这是给你开玩笑呢。是姑父说错了话......” 钟衍舟是上过战场的人,那利剑一样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将容束的皮囊看穿,让他忍不住避开了钟衍舟的视线,转移了话题。 “对了,差点完了一件事。这是田首辅托我转交给你的贺礼。” 容束从怀里拿出田首辅给他的那本旧兵书,几乎是塞给钟衍舟后,便立刻往席位上走。 动作之迅捷,丝毫不像一个整日伏案的文官,让钟衍舟想要将那贺礼拒收,都没来得及。 听见是田首辅所赠,钟衍舟下意识就想将手里的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可他一垂眸,却看见那泛黄的旧书上,有着熟悉的字迹,不由地一顿。 那是父亲的字迹,自己如何也不会认错。 钟衍舟略翻了几页,不同平日的大大咧咧,动作十分谨慎小心,生怕损伤了这本旧兵书。 书并非名作,也不是什么孤本,但却有钟衍舟父亲留下的许多批注。 打小,钟衍舟和父亲就聚少离多,但他一直以自己有一个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将军父亲而自豪。 他对父亲的尊敬,并不因如今得知自己的身世而减少半分。 相反,因为自己的身世,钟衍舟对于父亲,更生出了深深的惭愧。 自己不过是奸臣之子,有何颜面,忝为神威将军之后? 想起赠书之人是田首辅,钟衍舟更是心生一股怨气,若非是他,母亲也不会行差踏错,自己也不会陷入自愧的境地。 无论田有为赠自己此书是何意,在自己心中,这只会让自己对他的恨意,更深切一分。 许是钟衍舟因这贺礼心绪动摇,到了开席后,他便寻到二皇子,开始和二皇子拼酒。 男女不同席,容晚玉在另一边不能关注表哥这边的情况,只能期许迟不归明白,自己在门口时的暗示之意了。 面对主动和自己喝酒的钟衍舟,二皇子倒是很高兴,还以为这是两人摈弃前嫌的好兆头。 可很快,他也发觉了不对劲,这哪有敬酒的,自己抱着酒壶不撒手的? 看着一个劲地灌着自己的钟衍舟,迟不归忍不住想要叹气,最终只能提着酒壶自己顶上了。 “早听闻二殿下有圣贤之风,在下心生敬仰已久,今日借此机会,敬殿下一杯薄酒,还望殿下赏脸。” 原本跟自己喝酒的钟衍舟,已经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二皇子回首见那有过一面之缘的硕国使臣主动搭话,不由得心生猜测。 如今硕国战败,前来求和本就该姿态低微,想必适才这使臣阿既提及寒山寺一事,不过是为了和自己这个二皇子攀附关系。 二皇子由此想,难免摆出了姿态,虽有此猜测,但总担心硕国人会不会知道自己的丑事。 索性借力打力,喝下了迟不归的敬酒,并且反过来跟他又拼起了酒。 常年在欢场的二皇子对自己的酒量很是自信,信心十足地要将迟不归灌醉,探清他对寒山寺的内情到底了解多少。 一时间,席间二皇子和硕国使臣便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隐约可见攀比之态。 赵国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从头到尾都戴着面具的硕国使臣。 在收到永宁郡主的请帖时,永宁郡主特地托人给自己带了句话。 说是席间,若那名硕国使臣有任何意图,请自己定要相助。 出于对容晚玉的信任,虽然赵国公不知这硕国使臣和容晚玉有什么关系,但见他一心想要灌醉二皇子,便也加入了劝酒的行列。 本就是被捎带上的齐鸣竹,百无聊赖地吃着菜,左边自己的使臣在跟人拼酒,右边钟衍舟这个庆功宴的主角,已经醉得呼呼大睡。 永宁侯府本就没几个男丁,看来看去,就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小子还有空搭理自己。 齐鸣竹这几日在澧朝皇宫内也吃了一肚子闷气,若不是迟不归一直拿母妃之事劝解着自己,只怕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今日难得能出宫透透气,齐鸣竹也不嫌容思行年岁小了,主动凑上前去搭话。 “你是永宁郡主的弟弟吧?” 容思行年岁尚小,是席间唯一不饮酒之人,也看不懂几个大人之间的你来我往,便老老实实地低头吃菜。 抬头见硕国皇子跟自己搭话,虽然容思行对于和自己国家有冲突的敌国皇子有防备,但也记得今日自己是主人,对方是客人。 便彬彬有礼地回应着齐鸣竹。 “是,我名思行,是容家长子。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齐鸣竹挥了挥手,对容思行小小年纪就一板一眼的模样很是嫌弃。 忽然伸出手握成拳,在容思行面前晃了晃。 正当容思行以为硕国皇子要挑事的时候,齐鸣竹开口问道。 “划拳会不会,不会我教你!” 第494章 拿鸡毛当令箭 比起酒气熏天的男客那头,女子成席则要安静许多。 除了主家永宁侯府的三位女眷,便是和永宁侯府关系密切的容家母女,再有一位宁安公主。 永宁侯府大房和二房两位女眷,康氏心存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日之席都勉强才露面,更别提邀请自己的娘家人。 而上官氏,倒是一早就收到了娘家的信,但对于将自己当作家中弟兄前途筹码的爹娘,只当是眼不见为净。 容府内,萧老夫人本也收到了请帖,却不想在大户出身的亲家面前露怯,只让儿媳钟宜沛带话,说自己身体抱恙。 没有同辈之人需作陪,荣国夫人略坐了会儿,便以不扰小辈兴致为由,早早离席了。 席间,容沁玉怀着要帮二皇子和永宁侯府打好关系的念头,便专挑康氏说话。 一口一个大舅母,叫得比容晚玉这个正派外甥女还亲热,将康氏从头到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康氏避世已久,哪里受得了这番热情,面色稍显冷淡僵硬。 “二皇子妃客气了,您身份尊贵,臣妇不敢受您尊称。” “大舅母这是哪里的话,容家和钟家结两姓之好,沁儿即便嫁入天家,也该遵伦理纲常。” 容沁玉见康氏这副模样,心中暗恨她不识好歹,面上笑容不变,甚至更为热情几分。 言语微顿,容沁玉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 “沁儿生母已故,今日见着大舅母总觉得亲切。大舅母有诰命在身,入宫也方便,沁儿还想请大舅母入宫再好生说说话呢。” 康氏虽日日吃斋念佛,但到底是名门闺秀,对容沁玉这份讨好,只觉得是无利不起早。 自己一个寡妇,自然无甚所图,多半还是打自己儿子的主意。 想到这儿,康氏便更为警惕,看向容沁玉的眼神,也带上了防备之色。 “臣妇虽有诰命,但也不便在外抛头露面。二皇子妃若有指教,不如现在便据实相告。” 容沁玉无疑是知道如何哄人开心的,无论是当初在容府,和姨娘一起哄得父亲的宠爱。 还是在外参宴,拉帮结派,在各家小姐面前暗贬嫡姐给自己造势。 她的拿手好戏,今日偏偏像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如何不让她气结? 容晚玉本在一旁听个趣儿,见容沁玉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才似笑非笑地开口插话。 “只怕不是二皇子妃有指教,是贵妃娘娘有指教吧?” 吃瘪的容沁玉听见容晚玉的话,只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狐假虎威,忍不住横了容晚玉一眼。 “虽说长幼有序,可姐姐妄议贵妃娘娘实乃不敬,还是姐姐以为凭自己的郡主之身,便可对执掌后宫的贵妃娘娘妄加揣测了?” 容沁玉知道,仅凭自己,是难以威慑永宁侯府众人的,便只能将娴贵妃抬出来扯大旗。 可她忽略了,今日的宴席上,还有一位皇家之人。 宁安公主今日来,本就只是想着和日后的亲家走动走动,却不料见着了拿鸡毛当令箭之人。 她睨了一眼容沁玉,看似温和一笑,实则略带轻蔑。 “二皇子妃也说了长幼有序,今日是侯府家宴,怎得就搬出了贵妃来?” “何况,贵妃娘娘既持后宫事宜,对诰命夫人有指教本就是在常理之中。又何来的什么不敬呢?” 皇帝兄弟缘浅,如今在京都的,同辈便只有几位公主。 宁安公主虽和皇帝并非一母所生,但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和皇帝这个兄长的感情也十分深厚。 加之其夫赵国公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要论尊卑,实在比容沁玉这个赶鸭子上架的二皇子妃强上不少。 容沁玉被宁安公主的话堵得一噎,一桌子人,要巴结的自己巴结不上,讨厌的自己还得罪不起。 最后只能冷下脸来,不再开口,连筷子也不动一下了。 坐在容沁玉另一侧的上官氏见状,倒是笑着用公筷给容沁玉夹了一筷子菜。 容沁玉见状以为侯府中终于有个识时务的,刚露出些许笑意,准备赏脸同上官氏说几句场面话。 就听见上官氏笑着道,“都说言多必失,二皇子妃不如多吃些菜,一会儿回宫,好歹腹中不至于空空如也。” 这话,看似是主人家劝客人多用餐食,实则是在讥讽容沁玉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几位长辈在,容晚玉根本用不着花心思去应付容沁玉。 包括康氏在内,这几位夫人,哪一个不是见惯了你来我往的场面之人,容沁玉那三言两语在她们眼里,实在不够看。 待到散席,容沁玉吃了一肚子气,还要去伺候另一桌上,喝了一肚子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二皇子。 见二皇子酩酊大醉,面露痴笑,容沁玉只觉得身心俱疲,深吸一口气,还得上前将人搀扶住。 “殿下,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二皇子先和钟衍舟喝酒,又被硕国使臣劝酒,再时不时接一杯赵国公递来的酒,便是酒仙在世也扛不住这样的喝法。 “没,没喝多,喝,还能在喝——”二皇子勾住容沁玉的脖子,眼神在她脸上流连半晌,最后却叫出了一个让容沁玉如坠冰窟的名字。 “晚玉,是你......我就知道,你是心悦于本殿下的......” 夫君抱着自己,嘴里却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容沁玉只觉得自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可就算如此,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去捂二皇子的嘴,怕他说出些不该说的,丢了他的脸,也让自己颜面扫地。 “你们几个,没看见殿下喝醉了吗,还不快来搭把手!” 容沁玉冲着带来的宫人一通喝斥,也顾不得来侯府前娴贵妃的叮嘱了,只想着快些将二皇子弄回宫去。 “二皇子妃似乎有些顾不过来,可要我叫人帮忙?” 容晚玉将赵国公夫妇送走后,折返时恰好看见容沁玉和二皇子,上前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看见容晚玉的那一刻,容沁玉就想起了适才二皇子在自己耳畔的呢喃。 她忍不住几步走到容晚玉的面前,死死地盯住容晚玉的脸,神情因嫉妒而变得有些扭曲。 “我再顾不过来,也是名正言顺的二皇子妃,何需你来插手?” 容晚玉听她的话似乎有言外之意,也只是笑笑,意有所指道。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你不用如此防备于我。我若对二皇子妃的位置有意思,哪里还会有你的机会呢?” 第495章 迟来的拥抱 将其余宾客送出侯府后,只留下了硕国的皇子和使臣,以醉酒过度为由,在侯府多休憩了半日。 从头到尾压根没怎么喝酒的齐鸣竹,见自己被永宁郡主如此坦然地安排了,也不恼。 登时就开始装醉,被小厮扶着去客院歇息了。 没忘了在小厮耳边嘀咕,“一会儿给本殿下寻些好吃的好玩的来,也不能白出来这一趟......” 小厮是侯府的家生子,对于府中的吩咐自然严格执行,笑着应了一声。 留到最后打点收拾的钟宜沛看了一眼那位沉默不言的硕国使臣。 虽不知晚丫头又有什么计策,但既然她要府里帮着她留客说话,侯府上下自然是全力相助的。 “西边的花厅已经让人清扫过了,我会派人在院外守着。” 钟宜沛轻轻拍了拍容晚玉的手,低声道,“若有差池,只管闹出动静,家里人都在呢。” 钟宜沛不知眼前这位戴着面具的硕国使臣就是迟不归,自然有所防备。 容晚玉也明白小姨的好意和谨慎,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小姨放心,只是和...这位大人说几句话罢了。您也快去歇息吧。” 待小姨离开,容晚玉才回身看向迟不归。 因为和二皇子饮酒套话的缘故,迟不归沾染了一身的酒气,却丝毫不见醉态,面具下的一双深邃眼眸,无比清醒。 原本一直注视着容晚玉,在她看向自己时,却下意识垂眸回避。 “咱们,去花厅说话吧。” 迟不归自然没有半个不字,沉默地跟在容晚玉身后几步之遥,一前一后往西边的花厅去。 一路上,都早被钟宜沛打点过,没有一个下人相扰。 行至半路,容晚玉忽然顿足,也不回头,看着前方道,“先生同我,可还是同道之人吗?” 先生,对于在硕国流离一年多的迟不归而言,已成了一个陌生的称谓。 午夜梦回,却总能看见,一张明媚如春的面容,笑着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自己。 看着自己和容晚玉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道天堑。 可还同道,迟不归知道,这一问,便包含了容晚玉想要问询自己的所有。 此道是志向之道,一问迟不归可还坚守心中道义,想要辅佐明君,铲除奸佞,匡扶社稷。 此道亦是心之道,二问迟不归对自己的心意可曾改变,是否还想共续前缘。 容晚玉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怕得到一个自己不愿接受的答案。 失去不归的时日里,容晚玉没有一刻让自己沉溺在痛失所爱的悲伤之中。 她对亲朋好友,虽然一直坚称迟不归还活着,可心底未尝没有担忧,害怕自己期望成空。 知道迟不归真实身世后,容晚玉明白了为何他看似如清风朗月,却又如负重前行。 血海深仇加身,奸佞小人窥伺,让迟不归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两人当初的婚约,也是因形势所迫。 迟不归大仇未报,余毒未清,若非不愿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嫁给旁人为妻,他不会提前向容晚玉表露心迹。 可天不随人愿,如今迟不归的处境,只会比之前更加艰难。 容晚玉不怕郎心变,只怕他又想只身犯险,将自己远远推开。 忽然,一只带着暖意的手,小心翼翼又珍重无比地触碰了容晚玉的手,从试探渐渐变成十指相扣。 耳边,响起了迟不归粗粝却饱含温柔的声音。 “幼时历经生死一回,让我选择藏在血海深仇之下的无边黑暗,是对亲人的思念,对仇人的痛恨,让我活了下来。” “去年经历生死一回,让我活下来的信念,是你。” 迟来的拥抱,用无限的温暖将容晚玉牢牢包裹,让她不愿示于人前的脆弱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听见怀中人压抑的哭声,迟不归只觉得比当初鬼医给自己治病时候还要难受百倍。 想要紧紧抱住她,又怕将她弄疼,最后只好将手放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 “阿晚,对不起,是我太懦弱,才迟迟没有与你相认。也是我太自私,见到你,便不想再松开你的手。” 容晚玉任由自己的泪流淌而下,伸手在迟不归的腰间狠狠拧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抱怨。 “你怎么还和从前一般,走路没声,让我以为你要放弃了。” 迟不归眉头一蹙即舒,笑着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容晚玉的头顶。 “我同从前一般,不正是阿晚想要看见的吗?” 心怀正事,两人稍抒情肠,便继续往花厅走去。 只是剩下的半路,迟不归和容晚玉并肩而行,十指相扣,不曾分开一刻。 到了花厅,容晚玉正要开口说和谈一事,忽然鼻尖微微耸动,目光严肃地落在了迟不归的身上。 “你受伤了?” 迟不归还在容府时便察觉容晚玉的五感似乎格外敏锐,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发现,无奈一笑。 “无事,小伤而已,咱们还是......” 容晚玉瞪了迟不归一眼,让他将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又到院门口嘱咐丹桂,去取自己的药箱来。 “姑娘你哪里不适?还是那使臣他——” 本在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丹桂如同被刺激的母兽一般,双目圆睁,看架势只要容晚玉点头,马上就要进去把那使臣收拾一顿。 容晚玉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不是我,是...那位使臣,好了,你快去。” 听见自家姑娘没事,丹桂又恢复了往日的憨厚,很快便将容晚玉的药箱带了回来。 将药箱递给容晚玉后,丹桂往里瞟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容晚玉道。 “姑娘放心,有奴婢在这里守着,就是姑娘用私刑,奴婢也不会让旁人察觉分毫的!” 容晚玉对于丹桂的忠心耿耿实在是有些想笑。 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丹桂的额头,“是不是有一日,你家姑娘杀人,你就会帮着放火啊?” 丹桂闻言扬起了头,脸上的笃定一丝不苟。 “那是当然,姑娘要杀的人定然是无恶不作的大坏人,奴婢不仅会帮着姑娘放火,只要姑娘一句话,顶罪也没关系。” “傻丫头。” 容晚玉忽然伸手搂了一下丹桂,又揉了揉她的头。 “放心,你家姑娘才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手段惩奸除恶。” 第496章 一盏茶的拥抱 “你伤在哪儿了?” 容晚玉将药箱打开,取出了备用的常见外伤药,看着迟不归问道。 她虽然五感敏锐,但不至于能穿透衣物看见伤处,只能让迟不归自己指出来。 迟不归见容晚玉的架势,是要亲自动手给自己上药,便直接将药瓶拿起来,想要避去内室。 “在腰上,还是我自己来......” “坐好。” 简简单单两个字,便让迟不归刚刚起身的动作一顿,立刻又坐了回去。 在容晚玉坚持的目光中,迟不归只得宽衣解带,幸亏是夏日只两件衣裳,去了腰带后,脱下一只衣袖,将伤口开裂的一侧,露给了容晚玉看。 容晚玉这才发觉,那裂开的伤口,多半是刚刚自己拧了他一下所致。 之前容晚玉也曾给迟不归治过外伤,那时候因寒毒所害,迟不归虽然功夫不弱,身体却比常人孱弱许多,身形也难免单薄。 如今的迟不归,引入极热之毒与寒毒抗衡,体内两种毒素达到微妙的平衡,倒是将身体慢慢将养好了。 虽不至像容晚玉之前见过的塔塔洛勇士那般,虎背熊腰,肌肉虬结,但一眼便可看出是常年习武之人,没有多一丝赘肉,线条十分流畅。 容晚玉却没心情欣赏迟不归的身姿,而是眉头紧蹙,落目在那遍布的伤痕之上。 有烧伤,有利器之伤,虽大都已经落痂,但仍旧触目惊心。 迟不归也注意到容晚玉的眼神,心中微叹,他想自己上药,不是因为男女之防,而是不想看见她露出这样难过的神情。 “容大夫,你若再不帮我上药,只怕那伤口又要愈合了。” 屋内气氛一时凝重,迟不归便故意开口调侃了一句,想要打破沉闷的气氛。 容晚玉虽然心头沉甸甸的,但果然被他这句话逗得开怀了些,伸手拿起药瓶,面上恶狠狠道,“不知道好好顾惜自己,活该你疼。” 话虽如此,动作却轻柔无比,上完药后,忍不住轻轻吹了一口气。 身为大夫自然知道这动作多余,但却依旧想做些什么安抚满身伤痕的迟不归。 “还疼吗?” 伤处先是传来抹上药膏的刺激和清凉,再是一阵微风似的,让迟不归浑身上下的皮肉都绷紧了几分。 他忽然将头偏到一侧,耳尖微红,声音似乎更沙哑了几分。 “......不疼,这是小伤,不妨事。只是在军营里,没顾得上养,才没好透。” 容晚玉没察觉到迟不归异样的情绪,将东西收捡好,又用帕子擦了擦沾了药膏的手。 迟不归刚刚回过头,就看见容晚玉的动作,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怎么还咳嗽了?感染风寒了?” 容晚玉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正值盛夏,便是脱了一半的衣裳,也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就染上风寒吧? 出于谨慎,容晚玉还是伸手想去抓迟不归的手腕给他号脉。 迟不归却反手将她的手握住,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言语含笑。 “你猜一猜,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许是今日和迟不归解开了心结,让容晚玉难得放松了心神,丝毫没察觉这是迟不归在转移话题。 甚至没来得及因为这忽如其来的一吻害羞,思绪便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你既然说是在军营受伤,便定然是上战场之时。你这道伤看似凶险,却避开了要害,且并不像是在马背上作战常见的受伤之处,倒像是你自己故意为之似的。” 迟不归知道容晚玉是个爱钻研的性子,但没想到自己随口转移的话题她也钻研得头头是道,还八九不离十。 见容晚玉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等一个回答,迟不归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搂在了怀中。 容晚玉的脸贴在迟不归的胸膛上,面红若霞,嘴上却道。 “你抱我干什么,还没说我猜得对不对呢?” 迟不归微微低头,说话间的热气刚好呼在了容晚玉的耳畔,发出了一声带着暧昧气息的低笑。 “阿晚再聪明不过,自然猜得对。这伤是我为了瞒过其他人,和衍舟兄脱离战场故意为之。” 解释完前因后果,迟不归却依旧没有松开手,容晚玉怕他再这样下去当真染了风寒,略用了力气想要挣脱开来。 可迟不归却带着些请求的意味道,“阿晚,再让我抱着一会儿好吗,就一盏茶。” 容晚玉羽睫轻颤,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的头紧紧贴在迟不归的胸膛上,几乎可以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似乎快了几分。 从一开始的紧张和害羞,到最后,容晚玉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皮肤相接的温度,被紧紧搂住的力度,还有那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动,都在告诉容晚玉,她心爱之人,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身边。 再分开,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又似乎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亲近之感。 迟不归快速整理好衣衫,轻咳一声道,“我需要了解现在澧朝内外,所有的消息。” 说完,又顿了顿补充道,“事无巨细。” 谈及正事,容晚玉便立刻从小女儿情态中抽身出来,略作思量后,从迟不归假死后娓娓道来。 迟不归留在硕国时,也有自己人在旁帮衬,对于澧朝的消息,虽然不如之前身在其中那样了如指掌,但大体局势,也是心中有数的。 容晚玉手里有自己经营,遍布澧朝大江南北的商铺,又有走南闯北的禾丰镖局定时给她汇报澧朝各地的重要消息。 加之身在京都,天子脚下,还是四皇子最为信赖的谋士,对澧朝大局,乃至天下大势皆是洞若观火。 听着容晚玉井井有条的讲述,迟不归思绪极快的抓住了其中的要点铭记于心。 除此外,他看着容晚玉自信的模样,也不免带着些欣慰的感叹。 他早知道,阿晚有着不输任何一位谋士的才能,却依旧为她短短时日内的长足进步而惊艳。 容晚玉将重要的消息都说了一遍,又低头思索着自己是否还有什么差漏之处。 刚觉得说得有些口干舌燥,迟不归便笑着递给了她一盏温热正好的茶。 她缓缓抬眸,与他相视一笑。 第497章 复说前尘 容晚玉说完澧朝的消息后,迟不归简略地提及了一下自己在硕国的经历。 “在湖州时,我得到消息,早知田首辅为我布下了杀局。便想将计就计,假死脱身,也联络了清风暗中协助......” 回忆起来,也不过是一年多前发生的事,可迟不归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湖州本就和硕国相接,未料硕国皇子齐鸣竹也掺了一脚,在我深陷火场之时,派人将我掳走。” 容晚玉侧首认真地倾听着,听到紧要时,不知觉便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迟不归的手上。 这份跨越了时间的暖意,让迟不归接下来的叙述,轻松了许多,甚至偏头露出了一抹笑意。 “许是我命不该绝。齐鸣竹派来的人并不齐心,有人想趁机要我性命,有人却想救我于水火。想救我之人,其实,阿晚你也曾见过。” 听到这儿,容晚玉微讶,思索了一番,在万寿节前,自己并不认识什么硕国人。 她若有所思道,“难道齐鸣竹派的人里,有澧朝人?” 迟不归点点头,也不卖关子,直接揭秘道,“救我之人,名为燕安怀,跟你有过一面之缘。是在寒山寺,那个行刺皇帝未遂的假主持。” 经迟不归一提醒,容晚玉立刻回想起了在寒山寺时的惊险遭遇。 那是她重回此世后头一回去赶冬日庙会。 原本该在皇泽寺的澧朝皇帝,不知为何现身寒山寺,还被一群假僧人行刺。 那时迟不归先是护住了容晚玉,又在紧要关头替皇帝挡下了一剑,但却被容晚玉发觉似乎和刺客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回容府给迟不归治伤时,容晚玉还曾直接问过迟不归,和那群刺客是否是同道之人。 迟不归当时的回答是,许曾同心,未曾同道。 更何况,迟不归说那假主持姓燕,容晚玉恰好认识另一个也姓燕的人,便是清风的父亲,禾丰镖局的总镖头燕南天。 初见燕南天时,他还曾给容晚玉解释过,永义侯宴家,世世代代传养了一批家将,为表其忠心,特赐了和主家谐音的燕姓。 在永义侯率军作战时,燕家军还是永义侯手中的一支精兵良将,因人数少,而常作斥候一类,擅长打探作战情报和突袭。 且容晚玉也从燕南天口中得知一事,曾经的永义侯旧部并未拧成一股绳,还有一支因做法激进而和禾丰镖局背道而驰。 “燕安怀......他可也曾是你晏家的家将?”容晚玉联想前后,由此判断道。 迟不归点点头,提及自己的家事,不由得略带歉疚的看向容晚玉。 “当初离京匆忙,让燕镖头将青铜赤令交给你,本是以备后患。未料却将你扯入了这桩前尘往事之中。” 容晚玉如今对他的过去如数家珍,已经足以证明,他当初让燕镖头转达的两条路,容晚玉选择了哪一条。 以阿晚的聪慧,定然能从蛛丝马迹中猜测出自己的身份另有隐情。 可她依旧坚持得明真相,没有选择自己留给她的干干净净的礼物,而是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之路。 “路是我自己选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容晚玉伸手将迟不归皱起的眉头揉开,微微一笑。 “何况,你是我的未婚夫,难道我不能了解你的过往,不该和你并肩前行吗?” 对于容晚玉的任何说辞,迟不归哪里有不顺从的,也不再纠结已过去之事。 “那既然此番留在硕国的旧部帮了你,此后可愿随你留在澧朝?” 如今还执掌着禾丰镖局生杀大权的容大当家,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个关键。 迟不归点头后又微微摇头道,“安叔心结已解,愿意放弃刺杀澧朝皇帝的想法。但他们留在硕国,比返京更为妥当。” “一来,安叔等人在硕国已久,不少人都和硕国人通婚生子,让他们背井离乡有违人道;二来,如今安叔深受硕国皇子齐鸣竹的信任,日后前途定然无量;三则......” 不知想起了什么,说到这儿,迟不归忽然沉默了下来。 而容晚玉则平稳地替他补全了未尽之言,“三则,君心难测,虽如今你我在澧朝,已踏上了辅佐四皇子之路,但无论是你的父亲,还是永宁侯府,都是前车之鉴。” 让一支忠心耿耿的晏家旧部蛰伏在硕国,也算是有备无患,日后的事,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前尘往事说尽,当务之急,还是眼下硕国和澧朝的谈和一事。 迟不归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滞留硕国多日,有一重要原因,是为硕国皇子齐鸣竹的母妃,和昭公主。” “和昭公主是陛下的三妹,其母是前朝贵妃,虽比不过平阳长公主,但也算身份尊贵。之所以被选中和亲,是因为她当年在京都的一段情事。” 两人正说着要事,容晚玉知道迟不归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一桩前朝的风流韵事。 她闲暇时,常常和十八聊天,十八身为姜询手下得力的情报网首领,知道的澧朝秘辛数不胜数。 看似容晚玉是好奇八卦,实则在这些涉及澧朝大半权贵的秘辛中,隐藏着不少重要信息。 听迟不归一提,勾起了容晚玉的回忆,反问道,“你是说,和昭公主当年喜欢异姓王之事?” “看来你平日没少和十八呆在一块儿。” 迟不归也是瞬间猜想到了容晚玉消息的来源,摇头失笑道。 “不错,异姓王受先帝获封,陛下还是太子时,便生谋逆之事,因此获罪斩首。陛下登基后,很快就将痴迷异姓王的和昭公主远嫁硕国。” 以容晚玉对当今圣上的了解,将和昭公主远嫁的行为,着实有些奇怪。 若说是和昭公主因私情而牵涉谋逆之事,那等待她的绝不会是一桩表面风光的婚事,而是和异姓王一般的下场。 若说是圣上担心和昭公主的名声受损,容晚玉又实在看不出圣上是个顾念手足之情的人。 不然也不至于如今皇帝一辈,只有公主而没有王爷了。 第498章 一箭好几个雕 容晚玉的疑惑,很快得到了确凿的答案。 迟不归一语中的道,“和昭公主远嫁,是因为她手里握有异姓王并未谋逆,而是被人陷害的证据。” 多年来的隐姓埋名,迟不归心底的夙愿,便是要替自己枉死的亲人平冤昭雪。 此事和田首辅脱不了干系,但经年已久,要追查起来,并非易事。 当线索的苗头指向了远嫁在硕国的和昭公主时,迟不归还为此苦恼过,未料正想打瞌睡,便有人送来了枕头,被齐鸣竹阴差阳错的带去了硕国。 “田首辅是陛下在太子时期便已经如左右手般的棋子,他指鹿为马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异姓王、永义侯府都成了他升迁的资历。” 这些前尘往事,却是可动摇国本的大事,无论是已经伏诛的异姓王和永义侯,还是牵涉其中的和亲公主以及当朝首辅,皆是举足轻重之人。 想起永宁侯府的大厦瞬倾,以及故去的两位舅舅,容晚玉的面色微冷。 “既是棋子,便是田首辅再手眼通天,也不过是顺从上意。” 这话狂妄且大不敬,迟不归却赞许地看了一眼容晚玉。 “不错,只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底太过空谈。将田首辅这毒瘤除去,才可借此为枉死之人平冤昭雪。” 说了这些,容晚玉也明白了迟不归眼下的意图,又问及了一处关键。 “促成澧朝和硕国和谈,也需先让田有为这枚棋子被弃,你手里的证据,得有一个能和陛下对谈的契机才行。” “田首辅先是和北域暗中勾结,又阻拦澧朝和硕国和谈,他到底所图为何,这些事于二皇子一派也是百害无一利才对。” 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也许并非至亲,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若说对田首辅的了解,世上恐怕无人能出迟不归之右。 他没有立刻回答容晚玉的问题,而是将两人促膝长谈的所有消息在心中梳理了一遍。 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倏然开口道。 “祥妃可是已经平安生子了?” 容晚玉点了点头,“生了七皇子,如今也快半岁了。听惠嫔娘娘说,祥妃生子后一直闷闷不乐,连带着七皇子也不得圣心......” 说道这儿,容晚玉忽然一顿,她知道迟不归不会平白无故提起一位后宫妃子。 更何况,这位祥妃还出自田家。 “原来如此......”容晚玉一下子便想明白了所有。 她虽有前世记忆,却反受其限。 前世四皇子登基前,她一直被困在容府的后宅之中,对于时局实在知之甚少。 而此后了解到的所有,也受限于半仙行走之地。 半仙治病救人,让她看见了世人皆苦,无论是眼界还是心胸都广阔了许多。 但京都却是阔别已久,回到京都时,已是迟不归成为首辅之后。 况且今生已有太多的变动,她的选择已经将前世的局势更改太多,所以她才有想到,田首辅所图,并非是从龙之功。 而是除去澧朝所有的成年皇子,辅佐有着田家血脉的七皇子登上皇位。 幼主如何理政,若田首辅当真得偿所愿,自然会担一个摄政之名,那才是真正的权倾朝野。 在宴席上,迟不归一直在套二皇子的话,从二皇子的反应来看,不难看出,田首辅对辅佐他夺嫡之事,根本没花几分心思。 反而像是在利用二皇子打压太子和四皇子。 迟不归见容晚玉和自己一般想法,不由得道出猜想。 “如今,太子大势已去,二皇子不过是田首辅手中的一把刀,剩下的,便只有四皇子姜询还阻挡了田首辅的路。” 几乎是瞬间,容晚玉和迟不归心意相通,面色微变,猜到了田首辅当下最有可能的行动。 “四殿下如今身在镇北军中,战场上刀剑无眼,若四殿下死在战场上,只怕不会叫人怀疑......” “但主帅是平阳长公主,她是四殿下的姑母,深知四殿下有谋略却不擅武艺,不会让他奔赴前线。”迟不归紧跟其后,补充其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拼凑出了田首辅的下一步棋落在何处。 “所以,要让北域人有机会对四殿下下手,就要先除去平阳长公主,最不济,也要让平阳长公主失去担任主帅的能力。” 容晚玉心中的答案破土而出,要让远在北地又骁勇善战的长公主退居军营,田首辅只需让人送去一则京都内的消息便可兵不血刃。 “田首辅定会将太后病逝的消息,想尽办法传给平阳长公主,以此扰乱军心。” 太后病逝后,皇帝虽大办国丧,却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将此消息传入镇北军中。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担心主帅平阳长公主会在得知母后病逝后,因感情误事。 想到这儿,容晚玉便立刻想寻纸笔,要亲笔书信一封,寄送镇北军中,让长公主小心防范。 以容晚玉对长公主的了解,她绝非会因感情而耽误大局之人。 但也防不住田首辅会让人将太后病逝的消息在何时告知长公主。 金戈亚部族本就和田首辅有勾结,若是在战情紧要关头,来一招攻心之计,也难保会不会出奇制胜。 倒不如,容晚玉亲笔告知长公主,并言明田首辅之谋,让长公主好有万全的准备应对那些阴谋诡计。 在容晚玉落笔前,迟不归伸手拦住了她,“与其见招拆招,倒不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容晚玉抬头,看见迟不归胸有成竹的眼神,只觉得再熟悉不过,不由得莞尔一笑。 “你又打什么算盘呢?” “阿晚莫急,请听我慢慢道来。”迟不归扬起唇角,简明扼要地将自己适才成型的计划,事无巨细地讲给容晚玉听。 容晚玉越听,眼眸越是发亮,到最后甚至拍案叫绝。 “这法子不错!此计若成,可谓一箭好几个雕!” 迟不归被容晚玉俏皮的说法逗得笑了好几声,拿起一旁的墨条,亲自给容晚玉研磨。 “那就有劳阿晚动笔了。” 第499章 快人一步 天刚蒙蒙亮,田府后门被人从内打开。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相貌平平的男人从门内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确保没有异常后,才直奔城门而去。 待他出发不久后,巷子口一个躺在地上睡大觉的乞丐忽然起身,打了个哈欠,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暗中尾随那男人而去。 京都身为澧朝的皇都,再繁华不过,一大早便有不少百姓在城门口排队接受守城兵卒的查问。 灰头土脸的乞丐拿着破碗,依次朝着等候出城的人讨要银钱,不住地念叨着,“善人,行行好,赏我些吧......" 赶早出城的,几乎都是讨生活的,哪会有人发这个善心打赏一个乞丐,他自然什么也没讨到。 很快乞丐便凑到了从田府而出的男人跟前,还没开口,便被那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臭叫花子,滚开些!” 乞丐似是被他的恶声恶气吓到,瑟缩着想要退避,却反而慌乱之下不慎绊倒了自己,扑倒了男人的脚边,手则拽了一下男人的裤脚,留下了一片脏污。 那男人显然不是个什么善茬,抬脚就朝着乞丐的脖颈踢,这一脚若当真踢中,乞丐多半也就没命了。 没等他落脚,守城的士兵便上前阻拦,黑着脸训斥道,“一大早的,吵什么吵,不想出城,就别在这儿捣乱。” 男人闻言摸了一下怀中之物,惦记着还有要事,愤愤收回脚,又朝那乞丐啐了一口才作罢。 而乞丐则早早避到了一边,在墙角歇坐了半晌,才一瘸一拐地从城门附近离开。 小小插曲并未影响进出城门查验的秩序,很快从田府出来的男人便顺利地出了京都的城门。 他找到早备好在驿站的马匹,利索地翻身上马,朝着北面而去。 在他动身不久后,驿站内一个镖师打扮的男子也牵了一匹马离开,在无人之地,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到马鼻处晃了晃。 而后翻身上马,无须指引,那马匹便循着适才闻过的气味,也朝着北面奔驰而去。 因保持着相当一段长的距离,田首辅的下属一直没察觉自己被人跟踪,一路上换了好几匹马,按照吩咐,将密信送到了澧朝和北域相交的边境。 一个长相明显是北域出身的人,和田首辅的下属在荒无人烟之地交换了信件。 “主人说了,此信务必尽快送到你们主子手中,让他谨慎行事,切不可出纰漏。” 北域人的面色有些僵硬,眼中也没什么神采,看着格外呆愣,半晌才点了头,回身向北域军营而去。 看着那北域人的背影,田首辅的下属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啐了一口。 “这北域的人,怎么怪模怪样的,真是瘆得慌。” 他口中奇怪的北域人,倒是按照他的叮嘱,很快便将信送到了金戈亚族少主金决的手中。 如今北域大军,皆由金决率领,和澧朝大军打了大半年的仗,看着年纪轻轻的金戈亚少主,却依旧处变不惊。 接到属下递呈上来的密信后,金决扫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当真是澧朝的好首辅,如此也好,若能成事,也可省些母后千辛万苦炼制出来的宝贝......” 跟北域大军保持着距离的澧朝军营内,主帅平阳长公主,正召副帅四皇子姜询秘密商谈。 “晚玉的人送来了消息,北域人应该已经收到田首辅传去的消息了,只怕正筹备着要来一招攻心之计。” 早在数日前,平阳便收到了容晚玉从京都寄来的信,得知了母后已经病逝的消息。 母亲病故,平阳自然心痛,可她如容晚玉所料,比起这份心痛,更清楚自己身为镇北军主帅的责任之重,很快便平复了心绪。 而信中容晚玉所说的计策,则需平阳以及姜询,姑侄俩联手,演一出大戏。 “一切照计划行事。”平阳眸光定定看向姜询,“此局,你得吃些苦头,心里可有准备?” “请主帅放心,副将有信心完成此局。” 在军营历练了大半年,姜询已丝毫不见在京都时的纨绔之气,周身气质也更为凌冽锐利。 不过他勾起嘴角,弯眸一笑,又带了些以往的不正经气质。 “姑母放心,询儿最擅长的事便是演戏,论这个,只怕京都戏园子里最厉害的角儿也比不过我。” 原本凝重的气氛,因姜询的玩笑轻松了许多。 就连心事重重的平阳也忍不住笑骂了一声姜询,“你啊,往日倒是姑母小看了你。待和北域的战事平定,到了皇兄面前,姑母也定会为你多说些好话。” 姜询故作玩笑,便是想要让因皇祖母病逝的平阳略松快些。 至于长公主的支持,在镇北军的大半年来,若自己还不能得到姑母的肯定,只怕回京定会被容晚玉鄙夷。 想起容晚玉,姜询难免一时走神。 每隔一段时日,姜询总会往京都传信,而这些信,也总少不了有给容晚玉的一封。 除了正事,姜询每每想要落笔关切容晚玉一二,却又总会想起一个人。 听闻硕国已败,还派了使臣去京都谈和,也不知其中有没有迟不归,而迟不归会不会和容晚玉重逢相认。 最近容晚玉让人送来的信,是给平阳长公主和姜询一道的。 信中自然没有提及如今身份还不便表明的迟不归,只是将田首辅的阴谋,以及之后的布局详尽道来。 但以姜询对容晚玉和迟不归的了解,他总觉得,这计策似乎不像容晚玉的手笔,而有迟不归的影子。 “询儿,询儿?”平阳见姜询走神,开口喊了他好几声才让他回神,“想什么呢?” 姜询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尖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京都的情形。” 平阳到底是过来人,见姜询那模样,也猜到了些,心中一叹。 自己这四侄子,是不错,可平阳也了解容晚玉,她的性子,绝非有意后位之人。 大事在前,平阳也不想提及这些儿女情长扰乱姜询的心神,只是略提点了一句。 “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念着远在天边的,不如专注眼前的。顺势而为,方才长久。” 第500章 赏菊品蟹 时光匆匆,盛夏已去,秋色染京。 虽已立秋,但秋老虎却依旧在逞威风,让京都感受到了今岁,最后的燥热。 御花园内,应景地摆满了早绽的秋菊,还有才上黄的螃蟹,摆在小桌上,供人尝鲜。 皇帝让人在御花园内摆了赏菊宴和硕国使臣宴饮,后宫诸妃中,只选了娴贵妃和惠嫔伴驾。 除此外,还有被破格封为郡主的容晚玉,也列席其中。 明面上,皇帝声称自己膝下福薄,没有可心的公主让他享父女天伦。 而容家嫡女,性情柔顺,医术卓绝,太后在世时,颇得太后喜爱,皇帝爱屋及乌,便封了郡主,视为义女一般常召其在侧。 若非皇帝年岁大了,又向来不贪慕女色,只怕京都众人都要以为是后宫要纳新人了。 只有容晚玉和皇帝的亲信知道,皇帝之所以时常召自己伴驾,是因为皇帝的身子越发疲弱。 太后之事,让皇帝信不过太医院,对于屡立奇功,又是忠臣之后的容晚玉倒是信任有加,才将维系龙体康健的大事交给了容晚玉。 如今在京都,容家嫡女,永宁郡主,可谓京都贵女中的头筹,一时风头无二。 “如今时节,食蟹也只是吃个新鲜。鸣竹你尝尝,若喜欢,过段时日,待蟹肥膏丰,舅舅再让人给你多做些。” 皇帝面带慈爱地看向硕国皇子齐鸣竹,仿佛两人之间当真只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一般。 从夏日等到秋日,都没能促成谈和事宜,齐鸣竹显然没有澧朝皇帝沉得住气。 听自己这便宜舅舅的意思是,谈和的事还得往后再推迟,齐鸣竹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牵强了。 “多谢舅舅好意,只是鸣竹不大吃得惯螃蟹,只怕要辜负这美味了。” 皇帝并非全然不想和硕国谈和,只是对于硕国提出年年进贡的谈和条件看不上眼,看中的是硕国和澧朝的相邻之地。 澧朝和邻国硕国以及北域互相牵制抗衡已有百年之久。 身为帝王,三方势力之首,心中定然都存着此消彼长,吞并邻国土地的念头,澧朝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深知,自己的时日无多了,以如今的局势,要想扩充疆域,必得大动干戈,而澧朝的国库根本耗不起。 所以他在田首辅的劝说下,才格外看重此次谈和的条件,分毫不肯相让。 齐鸣竹对此,便只能整日在澧朝皇帝眼皮子底下,充当乖外甥,明面上两人舅甥和睦,实则各自都较着劲。 “陛下,这螃蟹虽只是尝鲜,但到底性寒,不如让人再上些姜茶压一压。” 坐在惠嫔下首的容晚玉适时开口,既缓和了皇帝和齐鸣竹之间的气氛,也是在暗中缓解皇帝的不适。 实则以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长时间与人宴饮。 但得知自己的真实状况后,皇帝却只对容晚玉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让她要维持自己在外人面前宝刀未老的假象。 一旁的娴贵妃见容晚玉开口,便皮笑肉不笑地跟她唱反调。 自己儿子没能将永宁侯府拉拢到麾下,又有容沁玉的添油加醋,娴贵妃便将这笔账算在了容晚玉的头上,哪哪儿都看她不顺眼。 “这日头还大着呢,永宁郡主便想着喝姜茶。只怕是心底里瞧不上这赏菊吃蟹的乐事吧?” 娴贵妃看不惯容晚玉日日在皇帝面前露脸,便想着当着皇帝的面,挑拨皇帝对容晚玉的看重。 熟料,这话出口,和容晚玉平日往来密切的惠嫔还没说什么,皇帝便直接开口斥责了娴贵妃。 “不过是杯姜茶,贵妃不想喝便罢了,说不相干的做什么?” 皇帝横了一眼娴贵妃,越发觉得当初那个娇媚却识大体的爱妃不复从前模样,抬手让宫人上了姜茶来。 只因一句口舌便被皇帝斥责的娴贵妃面色一白。 看着宫人端上了姜茶,皇帝十分赏脸地用下了,娴贵妃更是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了一团。 心中不免猜疑,陛下何时顾念起了什么天伦之乐,难道当真如容沁玉所言,容晚玉是另有所图? 虽然天气还炎热,但皇帝都喝了,其他人莫敢不从,皆将姜茶饮下。 皇帝余光扫到娴贵妃一口也没动,更是心生不快,直接开口道。 “朕观贵妃面色不佳,便回宫歇息吧。” 娴贵妃还没想出个头绪来,便被皇帝开口赶出了这场赏菊宴。 有惠嫔和外人在场,娴贵妃连开口撒娇求饶都做不到,只好僵着脸行礼告退,暗瞪了一眼容晚玉后,离开了御花园。 少了一个煞风景之人,似乎风景都宜人了几分。 娴贵妃离开后不久,德贵却匆匆而来,行礼后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面容格外严肃。 不知皇帝听见了什么,面色微变,虽然很快控制住了情绪,但依旧让在座之人察觉出了端倪。 “朕,需处理些要事......今日的赏菊宴,便到此为止吧。” 皇帝既然开口,其余人自然无所不从,皆起身行礼告退。 容晚玉身为皇帝的专职大夫,一眼便看出了他在强撑,略思忖,跟在了皇帝身后。 “臣女也有事要想陛下禀告,请陛下准允臣女随行。” 皇帝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密汗,眼前也隐约有些发黑,只分出些许力气对容晚玉点了点头,便被德贵扶着,往御书房去。 容晚玉垂首跟在其身后,路过迟不归时,和他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不容易撑到了御书房,一进门,皇帝便往前栽倒下去,幸亏身边的太监搀扶住,才没让他以头抢地。 “扶陛下去内室。”容晚玉处变不惊地吩咐着宫人。 早被皇帝示意过的宫人,皆知容晚玉在给皇帝治病,不敢耽搁,齐心协力将皇帝平稳地运进了内室。 去给皇帝治病前,容晚玉先问德贵道,“适才公公所报是为何事?” 德贵对容晚玉丝毫没有隐瞒,压低声音道。 “是镇北军出了事。平阳长公主不知从何得知太后病逝的消息,战前受扰,被北域人重伤,如今还在军营中昏迷不醒。” 第501章 重启谈和 镇北军因主帅重伤昏迷,而再度陷入危机之中。 原本为副将的四皇子姜询,临危受命,暂领主帅之责,披甲上阵稳定军心。 但平阳长公主如同镇北军的主心骨一般,她倒下了,到底动摇了将士们的心。 而北域,也不知又用了何种妖术,让没了硕金丹激发血性的北域将士再度变得勇猛无比。 甚至比此前的药性加持显得更加凶猛,在北域大军人数少于镇北军的情形下,还能维持以一抵十的战斗力,打得镇北军是苦不堪言。 最先得知边境军情的便是澧朝皇帝,他甚至不顾原本就不适的身体,让容晚玉以猛药刺激,强撑着,将心腹召集到御书房议事。 “陛下,边疆战情急迫,此时万不可再雪上加霜。” 赵国公面带急切,再度进言道,“当务之急,应是立刻促成与硕国的和谈,以免节外生枝。” 硕国使臣入京以来,皇帝对其态度群臣有目共睹。 有赞同赵国公之言的,认为澧朝外患未平,应该尽快促成和谈。 也有支持田首辅之言的,认为北域联盟指日可破,而硕国战败求和,是澧朝难得扩充疆域的好机会,不能轻易答应硕国的请求。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镇北军势弱,北域大军势强,若此时硕国再度和北域联手,只怕澧朝的形势又会变得艰难起来。 户部尚书容束也苦着脸开口道,“陛下,西境军战事停息,虽暂缓了镇北军后勤所需的急迫,但若如此鏖战下去,只怕国库难以支撑......此战不可拖。” 硕国的地盘再诱人,也不能冒着自家后院着火的风险去谋取。 当初站田首辅之言的不少大臣,此时也纷纷改口,附和了赵国公之言。 皇帝面露不甘心,可却也明白轻重缓急,最后看向田首辅道,“爱卿以为如何?” 被皇帝点到,田首辅虽同其他大臣一般也面带忧色,回答其话来,却也还算沉着。 “陛下,臣以为,赵国公所言极是。” 朝堂上,田首辅和赵国公向来是各持己见,如今难得有田首辅附和赵国公之言的时候,让其余人不由得侧目。 田首辅面色不变,让人难以看穿他心中所想。 他之所以阻挠硕国和谈之事,是因为皇帝对硕国的要求,除了岁贡和领土以外,还希望硕国能出兵牵制北域大军,让镇北军尽快取胜。 北域和澧朝这一战,在他的计划中,自然还得是澧朝得胜,毕竟他是想要将七皇子推上皇位,澧朝到最后也是他们田家的囊中之物。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让硕国横插一脚,让镇北军赢得太过轻松。 只因镇北军中,还有四皇子姜询。 如今太子大势已去,二皇子是个外强中干,还寄希望于自己的蠢材,实在不足为惧。 唯一阻拦了田首辅摄政计划的,便是有兵权在手,声势越发浩大的四皇子姜询。 田首辅看来,和北域的一战,简直是让四皇子死得其所的最好借口。 至于他现在又改口支持尽快和硕国和谈,其中也有自己的思量。 其一,硕国皇子在澧朝耽搁了这么久,定然心存怨气,如今澧朝和谈的优势已去,便是他还要继续和谈,也绝不会答应澧朝太多要求。 比如帮助澧朝攻打北域,这对硕国而言,本就是一把双刃剑。 比起帮助澧朝打下北域,从中谋一杯羹,硕国只会更忌惮,没了北域的牵制,自己会不会成为澧朝铁骑刀下的第二个北域。 毕竟此番和谈中,澧朝皇帝对于硕国疆域的觊觎,已经可见一斑。 其二,田首辅虽然和金戈亚的少主金决暗中合谋,但也明白此举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两人能达成一致,金决是想要借由和澧朝的矛盾,一统北域。 而田首辅则是想要通过这场矛盾,除去几位成年的皇子。 在田首辅心中,未尝没有顾虑,若金决率领北域大军和澧朝之战尝到了甜头,当真将澧朝的国土撕咬一大块,于田首辅的计划而言,也是一大损失。 故此,眼下的时机,促成硕国和澧朝谈和正好,既可以安抚硕国,又可以在金决除掉四皇子后,能腾出手来了结和北域的一战。 皇帝看着达成一致的大臣们,肩膀微微塌了下来,眉宇间尽显疲惫。 “朕明了,尔等退下吧。” 待大臣们退出御书房后,皇帝撑着桌沿,开始重重地咳嗽起来。 一旁侍奉的德贵见状,忙上前替皇帝奉茶顺气,难掩担忧。 “陛下,永宁郡主还在偏殿,要不让郡主再给您看看吧......” 皇帝好不容易稳住气息,摆了摆手,就着热茶压下喉头的不适,拒绝了德贵的提议。 “你现在去,将硕国的请来......就说,是为商定和谈事宜。快去。”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皇帝自己也明白,不过是时日长短罢了。 他将已经致仕的孙御医秘密请入了宫中,但孙御医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唯独永宁郡主,靠着一手绝妙的针灸之术,还能帮他稍解疲乏,延长生机。 容晚玉曾给了皇帝两个选择,一是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休养生息,辅以药物治疗,或可舒心地度过晚年。 二则是针灸之术配合猛烈药物,虽可让皇帝维持平日的状态,但无异是烈火烹油,有违养生之道。 澧朝如今的状况,让皇帝放心不下,只得选择第二种。 太子的下场,让皇帝对于剩下的两个儿子,心中也存了一丝戒备。 他不放心将经营半生的江山交给他们,只能自己咬牙坚持。 德贵很快按照皇帝的吩咐,请来了硕国的皇子齐鸣竹,以及以使臣身份留在皇宫的迟不归觐见。 期间,容晚玉一直在偏殿呆着,以备随时为皇帝施针。 偏殿的门大开着,容晚玉亲眼看见齐鸣竹和迟不归进了御书房。 又过了一会儿,竟是连德贵都被皇帝支了出来,而和他一道出来的,还有硕国皇子齐鸣竹。 第502章 和谈敲定 虽皇帝让德贵领着硕国皇子暂避,但也不能让硕国皇子在门口一直站着。 德贵索性就将人领去了偏殿,和永宁郡主一道喝茶,也能说话解闷。 “殿下请在此歇息片刻,若陛下传召,老奴再来通传。” 德贵将齐鸣竹引入偏殿后,又朝着容晚玉略点了点头示意,便回到了御书房门口候令。 齐鸣竹倒是悠闲自在得很,对德贵的安排没有丝毫不满,只是从和容晚玉较远的位置直接挪到了容晚玉的侧首。 “永宁郡主,你就不好奇阿既和你们陛下在御书房说些什么?” 上回在永宁侯府的庆功宴上,百无聊赖的齐鸣竹拉着容思行划拳,最后硬是让不足十岁的容思行喝了好几杯。 最后容思行还是被下人抱着上的马车。 容晚玉对这位硕国皇子的恶趣味深有了解,面上半点好奇不露,只是淡淡。 “硕国使臣和陛下能说的,自然是两国和谈之事。” 她抬起头看向齐鸣竹,微微一笑,“何况,殿下既然同我在此,若论好奇,想来殿下也是不差分毫。” 是了,齐鸣竹之所以跑来和容晚玉搭话,也是因为他对于迟不归要和澧朝皇帝谈论的筹码一无所知。 迟不归坚称,事关齐鸣竹母妃的私事,一直没有向齐鸣竹透露半分。 只是答应了齐鸣竹,会帮他促成和谈之事,不会让澧朝借此狮子大开口,要走硕国的土地。 于齐鸣竹而言,只要和谈的筹码能在父皇的接受范围内,自己便算办好了这差事。 再和澧朝皇帝这个便宜舅舅拉拉关系,回到硕国,也不怕父皇对自己明面上有任何不满。 至于硕国的皇位,迟不归答应齐鸣竹,待四皇子顺利继承澧朝皇位后,定会在此事上鼎力相助齐鸣竹。 齐鸣竹能安安分分地配合迟不归在澧朝留这么久,倒不是全然出于对他的信任。 而是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迟不归在他身边蛰伏一年,让他以为自己收服了在澧朝曾经威名赫赫的永义侯之子。 熟料,迟不归不是忠心耿耿的家犬,而是一头卧薪尝胆的狼王。 迟不归给齐鸣竹的条件是他无法拒绝的,也是他如今唯一的选择。 如若不借澧朝之势,光是硕国和澧朝这场败仗,齐鸣竹便能被自己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置于死地。 看着丝毫不上当的永宁郡主,齐鸣竹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转而翻了一个白眼。 “你跟阿既,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一样得让人咬牙切齿。” 这句话,容晚玉只听了前半句,然后将目光重新放在自己翻看的医书上。 她虽然信任迟不归,可心中到底也有担忧,看似淡定地看着医书,实则久久未翻动以页。 以迟不归的计划,今日便是他向皇帝坦白身份,谋求后路的时机。 御书房内,皇帝和迟不归隔着书桌而立,各自手上拿着一份圣旨。 皇帝将自己手中的那份卷好,放入了多宝阁之上的一个长匣里,迟不归则收入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既然前尘已过,朕相信,你身为永义侯之子,定然不会让朕失望。” 迟不归以臣之礼向皇帝躬身,声音虽然沙哑,却字字铿锵。 “臣,晏稷,负父亲永义侯之遗志,此生以护国卫民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看着不见面容的迟不归,或者说晏稷,只凭身形,皇帝也依稀看见了当初那个威风凛凛的永义侯。 出征前,皇帝曾亲手替永义侯戴上头盔。 那时的永义侯意气风发,对着皇帝也许诺了一生的忠诚。 眼前的身影有些恍惚,和迟不归开诚布公后,皇帝心中既得轻松,身子却也疲乏不堪。 “好。与硕国的和谈条款,便以今日与你商议的为准。你且告知齐鸣竹,让他从速返回硕国,彻底敲定和谈之事。” 说完一件事,皇帝撑着桌沿慢慢坐下,缓了片刻后,又道。 “平遥城外,还有三万精兵,赵国公和苏家三子,已将其收服。你和怀化将军一道,携那三万精兵,秘密驰援镇北军,片刻不得耽搁。” 这三万精兵,本是太子为谋逆,而从镇北军和西境军中分割而得。 如今倒成了一支对付北域的奇兵。 皇帝将调令这三万精兵的令符的一半交给迟不归,另一半则准备交给钟衍舟。 今日,皇帝见到了意料之外的故人之子,对峙和试探之后,只剩下了带着无奈的默许。 “至于田有为......”皇帝提起自己养大的这条豺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要挖出根深蒂固的毒瘤,必得连根拔除才不废刮骨之痛。” 今日迟不归所求,已经达成,后续的计策,有了上位者的加持,只会更趋完善。 对于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迟不归反而冷静以待,“陛下的深意,臣明白。眼下最紧要的,还是需彻底平息外患。” 君臣相视一眼,终达成一致,更深切之言,只两人留存于心。 偏殿内的容晚玉和齐鸣竹,甚至已经用了晚膳,也不见御书房的门打开。 直到明月高照,御书房才传来响动,迟不归从内躬身退出,德贵见状,立刻入内伺候。 迟不归负手朝着偏殿大步而来,见到容晚玉,依旧以外臣身份见礼。 “永宁郡主,陛下召您入内觐见。” 此时皇帝传召,多半是因为他今日强打精神接见大臣后的不适。 迟不归没有多余的提醒,也让容晚玉明白,这是让她一切如常的意思。 容晚玉点了点头,路过迟不归时,稍稍顿足,虽未回首,却依旧轻言问询了一声。 “大人,可得偿所愿?” 迟不归也不曾回首,言语中却带着一丝暖意。 “承蒙郡主关照。听闻郡主在京都内有一家医馆,名声在外,若某有幸,盼有一观。” 得到迟不归肯定的答复,容晚玉心头一松,不再逗留,直奔御书房而去。 齐鸣竹则凑上前问道,“你俩打什么哑谜呢,和谈的事怎么样了?” 迟不归没有回答他的前一句话,直接取出了一张已经盖了澧朝皇帝玉玺之印的文书递给了齐鸣竹。 “如此前同殿下所言,澧朝答应了硕国交纳岁贡弥补冒犯之举的请求。除此外,陛下还赠了殿下厚礼,会派人护送殿下尽快返回硕国。” 第503章 置换 在各怀心思的期盼下,澧朝和硕国终于完成了和谈。 上京谈和的硕国皇子齐鸣竹以及使臣,完成使命后,自然向澧朝皇帝提出了辞行,想要马不停蹄地赶回硕国复命。 对此,澧朝皇帝表现得依依不舍,让人准备了好几辆马车的礼物给齐鸣竹送行。 这些厚礼,自然是以身为舅舅和兄长的名义,好让澧朝和硕国上下,都能感受到澧朝皇帝对于齐鸣竹这个有硕国血统的外甥,以及对嫁入硕国的妹妹和昭公主的深切关爱。 而这看似寻常的亲情,无一不在彰显着澧朝对于齐鸣竹这个硕国皇子的看重和期许。 待齐鸣竹回到硕国后,硕国皇帝多半不会再追究他领军战败的失职,甚至会加倍地宠爱这个儿子。 至少在旁人面前,这份上演了多年的父子情深的戏码,硕国皇帝依旧会演得以假乱真。 而另一道旨意,皇帝则掩人耳目地,让亲信下达给了永宁侯府的怀化将军钟衍舟。 在硕国皇子和使臣起程返回硕国的同一日,钟衍舟要携带军符,从平遥城出发,带着三万精兵,和迟不归秘密汇合,急速奔赴北地,支援镇北军。 启程前一日,容晚玉借口石蕴堂内有重症病人需她看顾,在石蕴堂内留宿了一夜。 自打容晚玉被封为郡主,三天两头地被皇帝宣召伴驾,容束便再也没有对她有过半个字的约束。 甚至,容晚玉能感受到父亲待她的态度,比起从前总爱拿着长辈名头的居高临下,如今变得甚至有些郑重其事,还夹杂着一丝小心翼翼。 对此,容晚玉自然乐得舒心,现在在容府内,当真没有一人敢给她半点脸色看。 入秋后,白昼渐短,秋扇见天色渐暗,便在屋内多点了几盏烛火。 从中又挑了一盏,盖上防风的灯罩,放在了书桌前,好给正在翻看医书的容晚玉照亮。 丹桂则拿了一件薄披风来,披在了容晚玉的肩膀上。 “姑娘,入夜天凉,可要奴婢再去厨房给您做碗甜汤来?” 容晚玉从书中抬起头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本来不觉得饥饿,可想起什么似的,点头同意了丹桂的话。 “你多做些,拿到屋里来用火炉温着,你们便去歇息吧。” 按照惯例,丹桂和秋扇总会留一个人在容晚玉身边守夜,以防姑娘夜里需要人伺候。 但今日留在石蕴堂,容晚玉便有过交代,是要与人夜谈。 故此,丹桂和秋扇都没有半个不字,两人携手做好了甜汤,又拿来小火炉放在屋内,才去了另一间厢房歇息。 依着容晚玉的口味,那甜汤内加了桂花蜜。 在暖甜的香气中,容晚玉又看了半个时辰的医书,才听见门口被人轻轻叩响。 “进。” 门被人从外推开,迟不归穿着夜行衣,带着夜半的凉意,悄然入内。 他对外是硕国使臣,因和谈一事,吸引了不少京都内各方势力的注意,青天白日自然不便和容晚玉碰面。 和钟衍舟一道出征前,便只能在夜里,来和容晚玉告别。 “陛下让你和表哥率军支援镇北军的密旨,表哥已经告知于我了。” 如今,两人相见难而事务繁杂,开口便没有互诉衷肠的空闲。 容晚玉上前几步,被迟不归稳稳地扶住手臂,眼中不乏担忧,“那日在御书房,你和陛下具体谈得如何?” 迟不归知道,依容晚玉的性子,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是不会心安的,今日来也是抱着和盘托出的打算。 毕竟除了两人的感情以外,他和容晚玉还是并肩作战的同盟,而他深知,容晚玉也从来不是只需要自己为她遮风挡雨的菟丝花。 事实上,容晚玉为他付出的,在他心中早已超过了所有。 “你放心,还算顺利。我表明了身份,陛下也答应,只要我能击退北域,便可恢复为我父亲昭雪。” 容晚玉听了这番话,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依旧拧紧了眉头。 这些天,她隔三岔五便能面圣,虽然是以大夫的名义在侧,但也能从平日接触的细枝末节中,加深对皇帝的了解。 以皇帝的为人,会答应迟不归推翻自己曾经的判断,绝不可能是因为铁证如山,也不可能因为对忠臣之后的愧疚。 唯一的可能,便是迟不归拿出了足够动人的利益,或者有对皇帝致命的威胁。 要真如迟不归一句话说尽这样简单,他和皇帝也不会从白日聊到深夜了。 迟不归和皇帝谈话后,容晚玉入内给皇帝把脉,发现他的情绪经过了大起大落,想来也是因为这场谈话并不轻松的缘故。 “条件是什么?”容晚玉看着迟不归的眼睛,不让他有丝毫躲闪的机会。 虽然迟不归也没打算瞒着容晚玉,但依旧为她的敏锐所叹服。 他将背后的行囊解下,从中取出了一个木匣,递给了容晚玉。 “这是陛下亲笔所书的罪己诏,其中向天下人阐明了自己误信奸佞,冤枉忠臣的罪责。” 容晚玉闻言心下一惊,她自然听闻过罪己诏,是皇帝在危急关头,用以自省或者检讨过失的诏书。 除了在澧朝发生严重天灾时,历朝历代曾有皇帝写过罪己诏,至今罕见。 容晚玉将诏书打开,快速地过目了一遍其中的内容。 皇帝所言忠臣,主要指的是他还居太子之位时以谋逆罪被论处的异姓王,以及同样罪名落得满门抄斩的永义侯。 除此外,还有澧朝北地内,曾经为永义侯声张正义而亡于镇压的无辜百姓。 当今圣上有多在乎天家威严,容晚玉可谓历历在目。 前有她拿着铁证状告田首辅,皇帝因田首辅是自己的心腹而罔顾。 后有二皇子险些强迫朝廷要员之女,皇帝不但压下了此事,还想将容晚玉许配给二皇子。 能让皇帝拿出这份罪己诏,容晚玉不由得更加担心,再度发问。 “那你呢,你答应了陛下什么要求?” 迟不归微叹了一口气,将容晚玉轻轻揽入怀中。 “陛下手里,还有一份关于我的军令状。” 第504章 天下和一人 迟不归和皇帝在御书房内长达数个时辰的和谈,用一言以蔽之,便是绝对的利益置换。 先有澧朝与硕国和谈之事在前,因镇北军的变故和北域大军的压迫,而使得硕国和澧朝的和谈扭转了原本劣势的处境。 虽然硕国依旧忌惮澧朝,但以如今的局势,他们大可以像之前澧朝皇帝所为,将和谈之事拖延下去,静观其变,换取更小的损失,甚至是反客为主谋取利益。 澧朝皇帝深知和谈拖延不得,自然将原本开出的条件都抛之脑后,表示愿意答应硕国最开始提出的缴纳岁贡换取两国重修旧好的条件。 以硕国使臣自居,但实则心系澧朝的迟不归对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满意的。 虽然他有双重身份,但放眼天下,他也并不希望澧朝在如今的局面,可以从硕国的国土上分割一块收入囊中。 兵戈起,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是对硕国的百姓还是澧朝的百姓,甚至是北域的百姓来说,只有长久的太平才是民心所向。 若澧朝此番在和谈上占据强势,得到了想要的土地,那只会给澧朝和硕国日后的平衡埋下隐患。 澧朝之后的掌权者,会因此野心勃勃,觊觎更多,而失去国土的硕国也定然是怀恨在心,卧薪尝胆,意图反扑。 在迟不归的心里,澧朝、硕国以及北域,最好的关系,便是强弱相当,互相制衡。 这并非一位忠臣该有的想法,但却是迟不归流离在外,看见了天下百姓一般苦楚后最真切的希望。 和谈事了后,迟不归便表明身份,和皇帝谈起了第二场生意,而这一次,则是以永义侯遗孤晏稷的身份。 “我虽持有异姓王被田首辅陷害,以及父亲和当年的镇北军同样无辜的证据。但仅凭这些,只会让我身首异处,而不会让陛下动摇半分。” 迟不归依旧搂着容晚玉,在她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让自己安心的桂花香气。 “真正打动陛下的,是我立下军令状,答应陛下势必击退北域大军,还澧朝边疆安宁。” 如迟不归一开始的计划一样,即便他知晓异姓王也好,父亲也罢,这些谋逆之罪的背后,除了田首辅外,还有皇帝的默许。 但他也只能认定田首辅成为这一切罪孽的源头,对于皇帝,不过是一个识人不明之过。 皇帝对于迟不归这样有着血海深仇的枉死忠臣之后,自然心存忌惮,迟不归便适时地送给了皇帝一把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剑。 迟不归若能击退北域,便会如同他的父亲一般立下赫赫战功,皇帝以此为由头,再重翻旧案,让田首辅成为那些旧账的替罪羊。 既可稳固澧朝的根基,也可保全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还能给下一任继承人,留下一个得力干将。 若迟不归无能,便会和他的父亲一般,以死掩盖皇帝所有的阴暗和忌惮。 对于迟不归的能力才干,容晚玉一直是毋庸置疑的。 除了前世她所见,迟不归成为首辅后的种种功绩,她更相信今生自己认识了解的迟不归的一切。 但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便是再厉害的将领,也不敢保证自己百战百胜。 何况据容晚玉了解,金戈亚族的圣母又使出了更厉害的蛊术手段御兵,阿月到现在也还没有破解的头绪。 容晚玉紧紧抓住迟不归的衣裳,她想说,万一镇北军败了呢? 可她到底,没有将这句担忧说出口。 本不信神佛的她,在面临爱人未知的前路时,也会害怕一语成谶,落下口业。 两人如此相拥良久,容晚玉压住喉头的哽咽,将所有的脆弱藏在心底深处,直起身子,鉴定地看向迟不归。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迟不归本做好了安抚容晚玉情绪的准备,看见容晚玉坚强的神情后,他只剩下了心疼和欣慰。 他将那份罪己诏折好,放回木匣中,重新交给容晚玉。 “帮我守好它。” 容晚玉拿着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的木匣,心下了然道,“我明白,若你......总之,我会替你完成你想要为你的亲人和北地无辜的百姓平冤的志向。” 若迟不归没能带领镇北军打赢北域大军,这份罪己诏到底也是一份筹码。 但迟不归却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并非想让你将这份罪己诏当作利刃,而是一份筹码。陛下已知田首辅的野心,而二皇子又和田首辅来往密切,澧朝的继承人,只会是四殿下姜询。” 提起姜询,迟不归曾经也将他视为自己的知己,认定他是自己可以辅佐的明君。 可历经种种,迟不归对于皇位之上的人,到底心存了一份忌惮。 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实在可以让人变得面目全非,而人性往往最经不起考验。 如果他出了事,那天下便再无人能替永义侯平反冤情。 而比起报仇雪恨,迟不归已经寻到了今生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毕生追求,那便是亲手缔造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他将罪己诏交给容晚玉,便是希望,容晚玉可以以此为筹码,向日后继承大统的姜询,换取一份承诺。 事关澧朝先帝之罪责,有这份罪己诏在手,容晚玉既可以保全自身,也可以借此警示姜询。 如此,让少数人的冤屈沉默,换取大多人免受平白之冤,也不失为一桩值得的交易。 自己若下黄泉,再向侯府上下,还有那些枉死的冤魂恕罪,也不足为惜。 迟不归也曾思量,这份罪己诏到底是交给容晚玉,还是清风更为妥帖。 除了那些宏愿,迟不归做出最后的选择,也存了一份私心。 禾丰镖局众人到底一直身处暗处,若日后形势变换,本就在江湖之中的他们更好脱身。 而容晚玉,如今已是坚定的四皇子一党,日后若姜询继承大统后初心不复,容晚玉至少还可以以此护佑自身。 迟不归的苦心,无需多言,容晚玉也了然于胸。 她没有想到,只身赴险的迟不归,在这紧要关头,还顾虑了如此长远之事。 她明白迟不归的宏伟之愿,也明白迟不归对自己的私心。 如同她一般,重生一世,得见天下之苦,不敢罔顾私情,也有兼济天下之志。 可在心中,总会为一人,保留最柔软的一处。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