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第1章 第1章 姜安抬起头,看到树枝上挂着一截被血污了的麻绳。 麻绳上,挂着一只荡来荡去的长舌缢鬼。 它闭着眼睛,正在睡觉。 身后,憔悴的谢夫人用帕子擦着眼泪,战战兢兢地问: “姜姑娘,是不是真的有鬼啊。” 又是这句话。 姜安无奈地眨眨眼。 自她进了这谢府,谢夫人都问了她一百遍了,耳朵都要生茧了。 姜安纤指微动,一张符箓便从袖中嗖的一下飞出,快准狠地贴在了那棵粗壮的大树上。 众目睽睽之下,符箓化作一缕消散的黑烟。 “不光有哦,怨气还挺大呢。” 她话音一落,谢夫人身后的丫鬟婆子就爆发出一阵恐慌的抽气声,还有两个人满面悲伤地窃窃私语起来。 谢夫人搂着哭泣的谢姣姣,更是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谢姣姣不过二八年华,听闻家中有鬼,也顾不得安慰惊恐的母亲,惨白着一张脸问: “那鬼现在在哪?能把它收了吗?” 姜安微不可察地上下打量了谢姣姣一番。 谢姣姣是谢府贵女,林城有名的才女。 但她此时身边环绕着许多破碎的小动物魂魄,个个四肢尽断、哭嚎泣血。 这谢家小姐看着体面尊贵,却骗不过有阴阳眼的人。 虐待动物,心思扭曲。 姜安心中冷笑,却面色如常,朝她招了招手。 谢姣姣心中十分害怕,但看姜安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就硬着头皮大着胆子,袅袅婷婷走过去。 这个包着花头巾的农家女都不怕,我怕什么。 她强装镇定,胡思乱想起来。 姜安站在树荫下,抬手指了指上面。 她一笑,就露出颗小虎牙,像一只狡黠的猫儿一般: “你不是问我它在哪吗,它就在上面哦。” 谢姣姣心惊胆战,顺着姜安的手指一看,没看到什么鬼。 却看到一截黑红的破绳子,在风中一来一回的飘荡。 那有规律的晃动,好像真有个人挂在那一般。 “啊——” 谢姣姣喉中挤出破碎的尖叫,满头珠翠都随之震颤。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颤抖地指向那绳子,惊慌呼喊: “那丫头上吊的绳子不是被一把火烧了吗!怎么会还挂在那!” 谢姣姣回过神,一手紧紧抓住姜安的胳膊,一手拔下头上的金簪试图塞到姜安手里。 她面目扭曲地吼叫着: “是不是那死丫头吓唬我们?我给你银子,要多少有多少,你快让它彻底消失!” 这谢姣姣看着弱柳扶风,手劲还挺大的。 姜安微微拧起眉毛,推回金簪说:“谢小姐,谢家对我养父母有恩,钱我是不会收的。” 谢夫人见女儿如此癫狂,连忙搂住她,轻声细语地安慰了一会,又让丫鬟扶稳她,转头带了些哀求的意味对姜安说: “姜姑娘,它夜夜啼哭,已经让我谢府上下不得安宁,我儿更是整夜头痛欲裂。若是姜姑娘能除掉它,我一定备上厚厚的大礼,每日都为你诵经祈福。” 谢夫人身形消瘦,满眼都是对谢姣姣的疼爱。 姜安见此叹了口气,慢慢说: “这缢鬼生前痛苦,冤魂不散,所以附于树上……” 远处廊后,一个小少年探出头,也专注地听着姜安的话。 他穿着破衣烂衫,整个人灰突突的,与这富丽堂皇的谢府格格不入。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这边,神色难辨。 他是谢府下人的孩子吗? 姜安多看了他一眼。 眉眼舒展俊秀,这孩子漂亮得像瓷器一样。 将目光拉回到一脸担忧的谢夫人身上,姜安继续说: “此鬼从未害过人,若不想它继续徘徊于此,只需要将这树砍断运走即可。” 谢夫人一听可以解决,赶忙叫人:“快,叫几个家丁带着斧头过来!” 姜安失笑,摇了摇头,说: “夫人不必着急,只是棵树罢了,我给它弄断就行。” 此言一出,众人诧异。 这棵树树大根深、粗壮繁茂,难不成这小姑娘是有什么厉害的法术? 一时间,院里所有人都好奇地盯着姜安看。 包括那廊后的少年。 姜安嘿嘿一笑,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轻轻将衣袖挽起,露出一双手臂。 她脸庞如白月一般容光焕发,手臂自然也纤细白嫩,如带着露珠的小苗似的。 姜安五指并拢,捏起个包子般的小拳头。 “砰——” 谢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下意识上前拉起姜安的手臂。 这姜姑娘竟然疯了一般,跑去打了这树一拳! 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那粗糙的树干,破了皮流了血也就罢了,若是留下疤痕…… “咔——” 那颗苍劲挺拔的大树断裂开,如一座倾倒的宝塔,轰隆隆向后倒去。 谢夫人还拉着姜安的手臂,已是目瞪口呆。 现场一片寂静,丫鬟婆子都不可思议地揉着眼睛,就连一直叫嚷着的谢姣姣都乖乖闭上了嘴,默默地站得离姜安更远了一些。 谢夫人嘴唇微微颤抖: “哈、哈哈,姜姑娘力气真大……” 树倒了,那只缢鬼也醒了。 它有些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把头慢吞吞从绳圈里拿出来,有些生气地看向姜安,舌头都甩了起来。 姜安抱歉地看了回去。 缢鬼没想到姜安能看到自己。 它连忙把长长的舌头转几圈塞回嘴里,还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有些胆怯地缩回到了郁郁葱葱的叶子中去,只露一双眼睛偷看。 姜安手中凭空出现一只小葫芦,将缢鬼收入其中。 这鬼还挺可爱的,也没害过什么人,只是每晚哭一哭而已。 自己不如帮它一把,让它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去。 一边的谢夫人还在焦急地问:“树倒了,它是不是就离开了。” 姜安收起葫芦,拍了拍手,肯定地点点头。 “太好了!” 谢姣姣欢呼着扑进谢夫人怀里,娇弱地说:“娘,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谢夫人满脸慈爱,轻轻摸着谢姣姣的头发。 可谢姣姣把头从谢夫人怀里抬起来,眼角一耷拉,又开始拿腔作势地啜泣起来: “娘,你不觉得这次的事,是和那个灾星有关吗?” 谢夫人有些迟疑:“和谢宁有关?不应该吧……” 谢姣姣连忙一脸委屈,泪眼朦胧: “娘说不是,那就不是吧。只是这次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又忍不住想起上次谢宁咒骂我的时候……” 说着,她又啜泣起来:“他说女儿被恶鬼缠身,真是吓死我了。没关系,我愿意原谅他……” 这一席话真是茶香四溢,活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安不由得撇撇嘴,心想那个叫谢宁的人说的没错,这谢姣姣的确是被恶鬼缠身了。 可只有她看得到。 谢夫人的脸色已经渐渐难看起来。 “现在正好姜姑娘在,姜姑娘道行高,不如让她看看。” 谢姣姣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说不定就能看出,谢宁到底是不是灾星了。” 这个主意好,谢夫人也没问姜安愿不愿意,连忙点头吩咐,“把小公子找来。” 一边的婢女指了指廊后,小声地说:“小公子……就在那边呢。” 姜安往那边一看,那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少年还孤零零站在那里,两人的视线直直撞在一起。 原来他就是谢宁。 谢姣姣身后的婆子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揪着他过来,像随手揪来一条狗。 谢宁蹙着好看的眉眼,没有反抗。 谢姣姣娇娇弱弱走到姜安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姜姑娘,你说他是灾星就好。若他被赶出去,我赏你百两黄金,如何啊?” 谢姣姣贴近姜安的耳侧,有些嫉妒地看着姜安细腻的肌肤和挺翘的鼻子,咬紧了牙: “若你说错话了,我立刻把你养父母都赶出我家庄子。” 姜安挑挑眉。 好,好,好。 敢威胁我? 谢姣姣自觉胸有成竹,大声说起来,言语像淬了毒的剑: “我虽然不想说这些,但谢宁可是克死了他的亲生父母,那是我的亲叔叔亲婶婶啊……” 姜安心下厌恶,没理谢姣姣,而是走上前靠近了谢宁。 谢宁眉眼低垂,沉默地站在那里。 见姜安靠近,他抿起薄唇,却什么都没说。 刚刚离远看,姜安就觉得他好看。 现在一贴近,他那双玻璃珠似的双瞳更显清亮,眉毛和睫毛都又黑又浓密。 似乎都能闻到他衣服上清新的皂角味。 “几岁了。” 谢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淡淡地说:“十五了。” 姜安笑眯眯地说:“比我小三岁呢。” 这小公子长得太好看,就是身板有些单薄。 姜安觉得有些可惜,伸手拍了拍谢宁的肩膀。 谢宁还没忘,刚刚就是这只手,锤裂了一颗大树。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淡粉色的薄唇紧抿着,轻轻眨了下眼睛,睫毛就像蝴蝶翼一般微微颤动。 姜安发现了这一点,有些戏谑地用拳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肩膀。 谢宁的眼皮又是一颤,额头青筋微微凸起,漂亮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像含了一片桃花一般惹人怜爱。 “哈哈哈,他哪里是什么灾星。” 姜安心情大好地笑起来,回头对谢夫人说: “谢家福泽深厚,出不了什么灾星的,夫人放心。” 谢家福泽深厚。 这话谢夫人爱听极了,连忙赞同地点了点头。 谢宁目不转睛地看向她,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 他年纪小又瘦弱,一盯着人看时,那双黑亮的眼睛就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一样。 姜安轻笑着拍了一下谢宁的头,一转头,毫不意外地迎来谢姣姣阴毒的目光。 姜安呵呵一笑,走上前对谢姣姣别有深意地说: “小姐,近日可是左腿有些酸痛?” 一边的谢夫人惊叹:“前两天我儿确实对我说她左腿酸痛,姜姑娘真是神了。” 谢姣姣不知她有什么用意,只能表面装的和善,咬牙切齿地应道:“你怎么知道?看了什么民间医书?” 姜安点点头,眨着那双又大又认真的眼睛,“小姐附耳过来,我悄悄对小姐说个秘方。” 谢姣姣嗤笑一声,轻蔑地向前微微探头:“那你说说看啊。” 姜安走近一步,眼神冰冷,轻轻地用气声说: “你的腿上挂了个鬼婴,能不酸吗?” 其实姜安一进谢府就看到了,谢姣姣左腿上扒着个浑身是血的鬼婴。这鬼婴小小的,如一只血汤里捞出的小猴子。 谢姣姣看着姜安将那雪白细腻的脸庞凑过来,嫣红的唇一张一合,低语着可怖的话: “它小小一团,血肉模糊的,一直跟着你,想必是恨极了你。” “瞧,它还想啃你的血肉呢。” 谢姣姣震惊地瞪大眼睛,心中毛骨悚然,刚要大声叫喊,就看姜安两指并拢施术,自己就立刻无法言语,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连忙要挥手反抗,可姜安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谢姣姣就如同背了座大山一般,全身僵硬酸痛,怎么也动不了。 姜安在耳边轻轻对她说: “那缢鬼临死前,可有几个月的身孕了,你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谢姣姣两眼一白,身子一软,居然吓昏过去。 姜安反应极快,一把捞住她后仰的身体,一边叫起来: “不过是说要用些蝎子毒蛇入药,小姐怎么还吓昏过去了。” 谢姣姣这一晕,丫鬟婆子乱作一团,谢夫人也连忙心肝心肝的哀声叫起来。 一行人连忙将谢姣姣抬进屋内,场面闹哄哄的,竟将姜安和谢宁两人忘在了原地。 吵闹熙攘的人群散开,留下了那个又是孤零零的小孩。 姜安心下不忍。 谢宁也姓谢,这满屋子,却没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 姜安看着动也不动的谢宁,心底莫名怜惜起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孩子,不过小我三岁,怎么又瘦又矮……” 听到她的怜惜之语,谢宁低下头,掩饰自己复杂的神色。 姜安却以为这小孩伤心了,叹了口气说: “他们对你不好,你就每天都吃饱,快快长大长高,离开这里。” 她轻柔的手掌很温暖,让谢宁想起那次偷喝到的热乎乎的羊奶。 很香,暖暖的,有点淡淡的甜味。 谢宁怔怔抬头,眼神里有一丝无措,像第一次被人类爱抚的小狗。 随后,他攥紧拳头,似下了什么决心般,一字一句地说: “姐姐,你可不可以跟他们说我就是灾星。” 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 姜安愣住,疑惑地看向他。 谢宁抬起手,用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姜安的手,虔诚地捧到自己胸前,微微垂下头: “可不可以帮帮我,把我带走。” 第2章 第2章 谢姣姣晕了好一会,谢夫人才想起安置姜安来。 天色已晚,姜安又住在郊外的庄子上,一时半刻是回不去的,只能在谢府住上一晚。 可她哪里知道,姜安已经被谢宁纠缠上了。 姜安坐在客房中,有些头痛地看着在对面给她倒茶的谢宁。 谢宁看起来有些胆怯,手指轻颤地将茶杯放在姜安面前。 “如果,我让姐姐为难了,那我现在就走。” 他状似无意般露出空荡荡袖管中那枯枝一般的手臂,对姜安强颜欢笑地说: “虽然谢家说我是灾星,不怎么给我饭吃。但是他们愿意给我一个小屋子住,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他还局促地捏了捏衣角,有些瑟缩地四处看了一下姜安住的小客房。 “姐姐住的房间真宽敞真漂亮啊,被褥都是干净的,还有阳光透进来呢,一看雨天就不会漏水。” 他惨白着脸,凄然一笑,一字一句都在折磨着姜安的良心: “不像我住的屋子,阴暗狭小,雨天还漏水呢……” 姜安越听越心惊。 这谢府这么大的家业,怎么还虐待一个孩子啊? 自己当然想带走他。 可是养父养母是叫她来捉鬼的,带个孩子回去,怎么解释啊。 姜安苦恼地端起茶水一口闷了,活像个中年失意、人生迷茫的酒蒙子。 谢宁连忙站起,走到姜安身边,弯腰又为她续上一杯茶水。 他倒好茶水,却没站起来。 谢宁贴近姜安的耳朵,鼻尖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来。 他默默嗅着,小声说: “姐姐,我也能看见鬼。谢姣姣左腿上的鬼婴,和那些可怜的小动物,我都看到了。” 姜安诧异地一转头,目光撞上谢宁黑漆漆的眼睛。 “姐姐,带我走吧,我也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人间有许多术士,但其中的捉鬼师却不是谁都能做的。 因为要想捉鬼,就要有一双能看到鬼的眼睛,也就是阴阳眼。 谢宁居然能看见鬼…… 姜安端起茶盏,沉思起来。 普通人若有阴阳眼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会终日活在恐惧之中,严重者甚至会精神失常。 可谢宁从小便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这种前提下有着阴阳眼,居然还能时时刻刻沉稳安静,说明他心智坚毅,是个做捉鬼师的好料子。 若是不带他走,他还要在这里受苦,带着这双眼睛明珠蒙尘。 姜安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你去收拾东西,包裹最好轻便一些。明日我想个法子,带你走。” 谢宁一听这话,眸中闪过欣喜,眼睛闪闪发亮,紧紧抓着姜安的手说: “姐姐,从此后我就把你当亲姐姐,我长大后,一定好好报答你。” 姜安心里还有些没底,但见这他这么开心,也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 “快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谢宁与姜安道别后转身出了门。 脚刚一踏出,那无暇的面孔瞬间变了一副神情。 渴望人类爱抚的小狗,突然变成个虎视眈眈的狼崽子。 谢宁黑眸凛冽如三尺雪,鼻腔微震发出一声冷哼。 “谢姣姣的做派还真好用。” 其实谢宁年幼刚到谢府时,谢夫人对父母早逝的他多有怜爱。 可谢姣姣认为他要和自己抢父母,总摆出一副被他欺负了又隐忍的模样,惹得谢夫人心疼不已,长久下来就对他冷淡了。 谢宁当时年岁太小,不解其中缘由,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当他看到谢姣姣身侧的众多魂魄时,才知道谢姣姣就是个心地狠毒的人。 她那副装可怜的办法真是百试百灵,将谢夫人一直哄骗着,教唆众人苛待谢宁。 只是,苛待我,又如何? 我的天地从不在这谢府里。 谢宁抬头,见远方落日熔金,天空山野皆漫出金红的色彩。 他微微一笑,想起姜安那双娇柔白净的手,竟能轻飘飘一拳打断几人粗的树。 那时她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意,双颊红润如熟透的粉桃,说话细声细气,却冷冷地威胁着谢姣姣。 又美又强。 若是自己真能有这样一个姐姐…… 心中一激动,谢宁身后竟凭空现出几道鬼影。 那几道鬼影如同谢宁的随从,沉默地在谢宁身后低着头。 “我的天地,终于来了。” 姜安早起会练功,卯时便已经盘坐于床上吐故纳新。 她戴好头巾,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打开门,准备迎接今日的第一缕阳光。 可一打开门,却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立于前。 竟是衣衫单薄的谢宁。 他见姜安出来,连忙迎上来,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就差身后一条摇晃的尾巴了。 姜安意外至极,把着门的手一用力,那门就“咔巴”一声,裂了个大缝。 姜安挠挠头:没用好力气,哈哈。 谢宁的笑容僵在脸上,又马上复原。 还好门还能关上,姜安有些尴尬,连忙拉着这小孩进屋。 谢宁应是在门前站了许久,染了一身寒气,双手十分冰冷。 姜安见他穿了身青色的薄衣衫,又见他耳根冻得通红,有些心疼地说: “小宁,天凉,你怎么不穿厚一点。” 说着,她拿出自己昨晚盖的薄被,包孩子一般给谢宁裹得严严实实。 谢宁来时应该特意洗了澡,满身都是清新的皂角味。 他莫名红了脸,低下头呐呐地说:“虽然单薄……但这是我最好的衣裳了。” 瞧这副样子,谁不心疼! 一想到他起大早洗澡,又翻出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裳,巴巴的在这门外等着…… 姜安的心都要化了。 这么好的孩子,就是没有阴阳眼,自己今天也要带走他。 “小宁,包裹收拾好没有?” 谢宁眉眼如画,裹在被子中,窃喜地嗅着其上姜安留下的淡淡香气,乖乖地点头:“收拾好了,都是一些破旧的东西,就放在姐姐门外了。” 姜安打开门,一个干瘪的包袱静静躺在门边。 取回来一打开,里面只有几件破衣服,和几本书。 姜安给谢宁端了杯热茶,用商量的语气说: “小宁,你那些衣服太薄了。等出门后我带你去买厚实点的,我们就不要那些衣服了,好吗?” 谢宁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有敲门声传来。 门口是两个面善的小丫鬟。 姜安还记得她们,昨日在谢夫人身后窃窃私语的就是这二人。 当时她们听说树上有鬼,却露出十分悲伤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什么内情。 此时,其中一个小丫鬟正垂着头,默默留着眼泪。另一个则大着胆子拽着姜安的衣袖,忍着眼泪哽咽地发问: “姜姑娘,打扰您了,我们是想来问问……青雀她,真的在树上挂着吗?” 姜安眨眨眼睛,“青雀?” “对,就是青雀。” 那小丫鬟点点头,眼泪终究是没忍住,唰的一下流出。 “上个月,青雀姐姐就是在那棵树上吊死的。” 另一个小丫鬟捂着脸抽泣: “青雀姐姐是个特别好的人,她做鬼也不会害人的。” 姜安不忍见两人哭得实在伤心,手足无措地递过去一张帕子,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别哭呀,我没灭了她,我还打算帮她投生个好人家呢,快别哭了。” 那个胆子大的丫鬟一听这话,拉上姜安的手,感激地欲要跪下。 姜安吓了一跳,整个人像受惊的猫一般弹起。 “别跪别跪!若是真心感谢我,就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一说这个,两个小丫鬟就眼神闪躲,只敢似是而非地说: “青雀姐姐是服侍小姐的,小姐当时丢了对耳环,最后是在青雀姐姐身上搜出来的……” 姜安一懵,试探地问: “但是,青雀没有偷,所以选择上吊自证清白,对吗?” 小丫鬟不敢回答,只拼命点头,两个人支支吾吾地跑走了。 姜安面色阴沉,想起了昨日谢姣姣的威胁。 蛇蝎心肠,不过如此。 她沉思片刻,拉上谢宁,直奔谢姣姣的院子而去。 一听说姜安来了,谢姣姣出来的倒快。 谢姣姣眼下乌青,一看就是彻夜失眠。此时她脸上一片惧色,愤恨地就要抬手打姜安。 “你说的鬼婴是怎么回事!” 姜安嗤笑一声,轻轻一挡,谢姣姣打向她的手就动弹不得。 “瞧瞧,这鬼婴也没长牙,虽然终日在你腿上啃咬,却也没什么作用。” 姜安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继续说: “你说说,我有没有能耐,能让这鬼婴长出牙来。” 谢姣姣终于知道害怕,惨白着脸连连后退。 可这时,她看到姜安身后还站着个谢宁,气焰又起,顿时张牙舞爪起来: “谢宁,你怎么会在这?两个贱人一起来看我笑话的吗?” 谢宁却并不搭话,也不生气,只是与谢姣姣对视后,又慢慢看向她的左腿。 他眼中神色依旧平淡如水,却让谢姣姣遍体深寒。 这谢姣姣真是个疯狗一样,见了谁就要咬谁。 见谢姣姣面色不善地看着谢宁,姜安连忙拉起谢宁的手以示维护: “那只缢鬼,叫青雀,对吧?” 谢姣姣一顿,脸上浮现出恐慌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她如此慌乱,姜安更加肯定: “你诬陷她,让她上吊自杀了,却没想到是一尸两命。” 眼看着谢姣姣彻底被激怒,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愤怒,她红着眼睛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向姜安扔去: “青雀不过一条贱命,也轮得到你来说?” 姜安是可以躲开的,可谢宁却不知道为什么冲到前面,替她挡住了茶盏。 “砰”的一声,茶盏落在地上,炸成一滩碎片。 谢宁调整好表情,在姜安急急冲上来时,露出一个“我没事”的苦笑: “姐姐,你没有受伤吧?” 谢姣姣目瞪口呆。 这般矫揉造作,这还是那个整日里阴沉沉的谢宁吗? 可姜安已容不得她思考。 下一秒,愤怒的姜安搂着谢宁,手指一动,一道符箓飞出贴在谢姣姣额头。 谢姣姣不知这是什么,慌忙去摘,却怎么也摘不下来。 姜安一手捂着谢宁受伤的额头,一手控制着谢姣姣,冷冷说: “谢姣姣,我借你双眼睛。” 谢姣姣不受控制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左腿上,正趴着个血淋淋的鬼婴。 它眼睛还张不开,全身皱巴巴的。 还在不住地用没长牙的嘴一次次啃咬着她的腿。 一下,两下。 谢姣姣的眼泪落了下来,已是被吓到眼神涣散。 她想尖叫,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姜安细腰长腿,搂着那浓眉星眸的谢宁,本如一幅养眼的画般。 可此时姜安面如寒霜、谢宁微微讥笑。 落入谢姣姣眼里,这二人就如一双鬼魅一般可怖。 谢姣姣捂着脸放声痛哭,膝盖一沉,不禁跪了下来。 第3章 第3章 谢姣姣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祈求: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你把这个鬼婴赶走好不好。” 前一秒她还嚣张地往人身上扔东西,看到鬼婴后,下一秒就跪地求饶起来,怎么可能是真心的。 姜安呵呵一笑。 “从此以后,善待他人,能做到吗?” 谢姣姣衣衫凌乱,狼狈地趴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你会帮我把它赶走对吗?” 这谢姣姣想得倒美。 姜安轻拍着受伤的谢宁,一边摇摇头说: “你若能保证,我便不会做其他事。反正鬼婴也没长牙,做不了什么大事。” 姜安说着,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直视着谢姣姣的眼睛。 “你若不能保证……我就要用些手段,好好刺激刺激它。” 谢姣姣肝胆欲裂,但无可奈何。 她避开姜安的目光,只能点头,脸上还透出几分怨恨来。 姜安也不意外。 这样的恶人,突然悔过才是不可能的。 “谢小姐,快收拾收拾自己吧,刚刚我已经叫了谢夫人过来。” 谢夫人片刻后果然急匆匆赶来了。 谢姣姣却已经躲回了房间,她已经不敢再继续和姜安共处一室了。 看到谢宁也在,谢夫人有些惊讶,“姜姑娘,他怎么……” 姜安摆了摆手,像有什么愁事一般皱起眉头,煞有其事地说: “昨日我说他不是灾星,但隐约观察到他身边有恶鬼纠缠,应该是他身体不好、命格单薄的原因。” 天知道,这一句话她昨晚编了多久! 谢夫人十分惊讶,看向谢宁的眼神有些躲闪:“那和他共处一室,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谢宁状似失落地低下头。 姜安偷偷用手拍了拍谢宁的后背以示安抚,继续对谢夫人说: “的确如此,所以他应该找个清闲的山野之处静养。” 山野之处? 姜姑娘的养父正好管着谢家的一个偏远庄子,若是让谢宁住在那里,姜姑娘正好可以直接带走他呀。 谢夫人眼睛一亮,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掉进了姜安的陷阱里去。 “就让谢宁住在姜姑娘住的那个庄子里,你照看一二,这样好吗?” 姜安心底偷笑,面上正色: “那当然好,我也可以为小公子调理身体,驱赶恶鬼。” 谢府当真是无一人真心对谢宁,谢宁走时包裹里只有几本书,连点干粮都没人给拿。 只有谢夫人面色有愧,给两人安排了辆马车。 姜安习惯性地将一柄小桃木剑系在车帘上,让车夫先去城里最好的成衣铺。 谢夫人塞给她不少银子,这些钱自己本不该拿,但如果花在谢宁身上,也算谢府对他的补偿了。 姜安头一回来这么好的铺子,满货架都是花花绿绿的布料,眼睛都花了。 “伙计,给我弟弟挑身舒服厚实的衣服。” 那伙计听见呼唤,满脸笑容的过来,可一看姜安与谢宁的样子,嘴角瞬间垮了下去。 这两人长得都好看,可怎么都穿的这样寒酸…… 那少年瘦的跟豆芽菜一样,一身廉价的粗布青衣。 那女的穿的倒还整洁得体,只是头上包了块又土又俗的花头巾。 伙计嘴角抽动,友善地提醒:“两位,咱这的衣服挺贵的,您看……” 姜安不废话,一边将银子递给他,一边将谢宁推给他: “快去快去,我弟弟长得这么好看,你就挑最好看最舒服的给他换。” 谢宁脸微微红起来。 她叫我弟弟。 姜安误会了,以为这小孩是因为被夸好看才害羞的。 她嘿嘿一笑,捏了捏谢宁的脸。 伙计一看银子,喜笑颜开,连忙张罗起来,没过一会就推出来个新鲜出炉的俊俏谢宁。 姜安眼前一亮。 谢宁有些不适应地扯了扯身上宝蓝色的锦缎衣裳,“它好软呀。” 他长得好看,一换上新衣,真有几分小公子的清贵之感。 再配上他瘦弱的脸颊,莫名添了几分病弱美人的气质。 姜安一时间为色所迷,在心里偷偷咽了咽口水。 “伙计,再多来几套,给他换着穿。” “好嘞!” 这个伙计手脚麻利,眼光也好,给谢宁换上的衣服让姜安越看越喜欢,直接大手一挥买了六套。 谢宁换衣服换的也累了,安安静静站在结账的姜安身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漂亮的侧脸。 姜安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一回头就看到谢宁的眼睛里全是自己。 “怎么了?累了?” 谢宁摇摇头,忽然牵上姜安的手。 “自从父母死后,我就一直在穿旧衣、穿破衣。年幼的时候,我曾经觉得抬不起头。” 谢宁话里似乎有话,将姜安的手贴在他苍白的面颊上。 “谢谢姐姐。” 姜安心里一颤,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 “以后,姐给你买衣服,买好看的。” 一时间,两人之间温情脉脉,真如亲姐弟一般。 “那个,”伙计有些小心地插嘴说,“我想问一嘴,今日又没有风尘,姑娘为什么包着头巾?” 伙计的眼睛已经被这丑陋的花头巾折磨的想哭。 姜安眨眨眼睛,随口糊弄说:“哦,我有斑秃。” 伙计和谢宁一脸震惊地望过去。 姜安心里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斑秃,你们不知道吗?” 她垂下眉眼,忍着笑意,继续瞎说着: “头上一块一块的掉头发,我都要愁死了、自卑死了。” 伙计和谢宁的神色复杂起来。 姜安心里狂笑,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悲伤,开始胡乱指起来: “喏,我的这里,还有这里,都秃了哦,秃了两块呢。”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居然斑秃! 自己还追问人家的伤心事…… 伙计小小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愧疚地不得了。 他连忙拿出一条精致漂亮的发带,有些抱歉地说:“咳,姑娘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们店是有赠品的……这个发带送给您了,戴着它比头巾更好看……” 这伙计其实是个挺好的人,姜安憋着笑,连忙收下,匆匆告辞了。 只是……谢宁这傻孩子也信了。 坐在马车里,他的纠结都摆在了脸上。 姜安刚要解释,就听他说:“姐姐,不要难受,我以后一定会找到医治你的方法。” 他眼睛里写满认真,仿佛在说着什么誓言。 怎么会有这么乖,这么好的孩子? 姜安心里一片柔软,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好,我等着。”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向郊外的庄子奔去。一路上景色甚美,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 经过一处清泉时,姜安觉得口渴,叫停了马车,一个人跑去喝水。 泉水清澈,映照出姜安白皙的脸颊和头上的花头巾。 姜安端详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唉,也不怪伙计问,这头巾确实丑的可怜。 哪个女孩不想漂漂亮亮的呢? 想起那条漂亮的发带,姜安有些跃跃欲试,解开了头巾。 可下一秒,就听马车那边传来马儿惊恐的嘶鸣声。 马车本是好好地停着,谢宁正在里面看书。 可瞬时,只听得“咔”的一声,就见车帘上挂着的那柄小桃木剑毫无征兆地断裂了。 与此同时,马匹似受到什么惊吓,嘶鸣一声后,疾驰起来。 谢宁心中顿觉不好,哗的一下拉开帘子,拍了拍车夫,说: “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话没说完,谢宁的声音就猛然停了下来。 这手下的身体哪里还有温度? 分明已经是一具又冷又僵的尸体! 谢宁没犹豫,迅速将车夫的身体转过来。 老车夫已是面色青白,那眼眶深深凹下去,表情扭曲无比,脸上每一条僵硬的皱纹都在诉说着恐惧。 此时无人驾车,谢宁下意识探出大半个身子,想去拉那缰绳。 只这瞬间,怪风四起,一股腥臭的味道传来。谢宁皱起眉,连忙缩回了车里,心中想起对策。 若是在这里直接灭了这鬼,姜安再追上,他怎么解释呢? 帘子外已经映出一个可怖的鬼影,逐步逼近—— 谢宁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心中纠结,于是心念一动,身后浮现出几个扭曲空间的黑色鬼影。 那几个鬼影如同忠诚的侍卫一般,一出现便迅速将谢宁簇拥其中。 那鬼影长长的指甲已将帘子的一角掀起。 “小宁!” 姜安的声音远远传来,谢宁心里一惊,连忙将鬼影收起,揉乱鬓角的发丝,摆出受惊的神色。 “蹬蹬蹬——” 车帘被风卷起,谢宁看到姜安稳稳坐于马上。 她身姿挺拔,一手扯住了那惊马的缰绳,一手持着一张符箓。 那符箓金光之中,还控着一只散发着阴毒鬼气的恶鬼。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姜安慌乱赶来,根本就没有戴头巾。 谢宁怔怔地看向她。 此时,姜安乌发披散,柔顺的发丝在风中起舞飞扬。 她头上哪里有斑秃? 那里分明长着一对猫耳! 姜安头上,一对毛茸茸的猫耳竖起。 那耳朵呈三角形,玲珑可爱。耳外短毛洁如覆雪,耳内软毛则如晕开的胭脂一般粉嫩。 谢宁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六神无主地跌坐在马车中。 猫的耳朵? 姜安是妖怪? 不对啊,姜安就是人类啊。 谢宁头一回感觉脑子转不动了。 姜安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回头瞥了一眼谢宁,见他神情呆滞、发丝凌乱,手里还捏着那柄断裂的小桃木剑,活像个被欺负的可怜小狗。 “噗,怎么吓成这样?不是说好要和我学习术法,一起捉鬼去吗?” 谢宁还是迷茫至极,一脸痴傻地看向她。 “姐姐……” 姜安扯住缰绳,有些疑惑地歪头问:“怎么了?” 她一晃脑袋,那对毛茸茸的猫耳也跟着动了起来,在阳光下简直如两个跳动的雪团般扎眼。 谢宁死死地盯着她的头上看。 姜安终于反应过来,顿觉不好,抬手去摸。 “那个,”谢宁僵硬地开口,“姐姐,你的头上,有对耳朵……” 第4章 第4章 姜安用席子将车夫的尸身卷起来,单手抬起,动作麻利地将之绑在马车后面的台子上。 虽然一个劲忙活着,但她眼神飘忽呆滞,心思根本不在手上。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没有和谢宁说。 谢宁在一边也不做声,静静注视着已经带上发带的姜安。 他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太强,姜安不自觉又摸了摸发带包起的耳朵。 谢宁终于忍不住,有些委屈地追问说: “姐姐,为什么这么久不理我?就因为我看到了你头上的……” “停!我哪里不理你了。” 姜安怕他再说下去,连忙打断他,手脚慌张。 “我这不是在想,怎么跟你解释我不是妖怪吗……” 好好的姑娘,头上居然有对猫耳朵,换做是谁都会怀疑吧。 谢宁却摇摇头,“姐姐这么厉害,又会法术又会捉鬼,还把我从苦海里捞起……” “就算是妖怪,那又如何呢?” 他小心走上前,生怕姜安再次远离自己,透过发带轻轻摸了摸那对猫耳朵。 “姐姐居然骗我,说自己斑秃,害我心里担忧。” 他的手一摸到,姜安头上的猫耳朵就觉得有些痒,偷偷竖起动了动,将发带微微顶起。 姜安的脸彻底红了。 谢宁也不知该怎么办,有些紧张地用手微微用力向下按,想把那猫耳朵按下去。 可适得其反,猫耳朵在发带里灵活地动来动去,躲避起谢宁的手。 “别弄,耳朵不舒服……” 姜安微微撅起嘴,闪开身躲避谢宁的触碰,有些闷闷不乐地说。 她面颊上两朵红云,秋瞳剪水,嘴唇莹润。 好可爱…… 谢宁像小偷一般收回手,也不敢再看她,声音吞吞吐吐起来: “姐姐,你放心,我不问你这耳朵是怎么回事。我只需要记得是姐姐救了我就好。” 他一口一个姐姐,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又这样懂事,姜安也放下心, “那你一定要替姐姐保守秘密,好吗?” 谢宁用力点头。 “唉,车夫死了。不过这里已经离庄子不远了,我来赶车吧。” 姜安连忙转移话题,她撸起袖子,自告奋勇地说: “再过一个村子就到了,你坐在车上就行,我来驾车。” 姜安背过身扯住缰绳。 没看到谢宁偷偷露出一个带着兴奋意味的笑。 乡间小路不平坦,马车有些颠簸。 本是十分安静的,车轮碾泥地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经过景阳村前时,姜安向右一望,本以为能如往常一般见到干净的村口和围在那聊天的叔叔婶婶们。 可目之所及,叫她忍不住抽气一声。 这景阳村竟然被大片的黄雾笼罩,昏压压的让人心悸。那村口还停着一口棺材,遍地都洒满了白花花的纸钱。 “景阳村怎么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村子也太安静了,安静地甚至有些诡异。 谢宁拉开车帘,探出头说:“姐姐,这景阳村好像不对劲。” 姜安点点头,驾驶着马车靠近景阳村。 一靠近,就有一股特别的腥味传来,不同于一般鬼的气息,似乎还掺杂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姜安闭目静心感受,再睁眼时已收起轻松的神色,深深皱起了眉。 这村子里,怎么弥漫着股猛兽的血腥气。 她心中好奇,本想立刻上前一探究竟,但一想到车里还坐着谢宁,只能轻叹一口气。 还是先将这捡来的弟弟送回家去吧。 姜安的家就在大林山脚下,经过景阳村,没过一会就到了。 快到家了,姜安心情好了一些,乐呵呵地对着车里说:“小宁,前方都是田地,路窄泥泞,我们下车走过去吧。” 谢宁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小包袱下车,安静地跟在姜安后面。 田里劳作的大叔大妈看到姜安,都笑起来打招呼。 “呦,小安回来了呀。” “小安回来了,哪天来婶儿家里吃饭啊!” “小安,回来啦?城里好玩不?” “小安……” 姜安开心地一一回应,蹦蹦跳跳朝他们招手打招呼。 谢宁默默跟在姜安身后,似是不适应这种气氛一般,不抬头,也没有说话。 “小安!你回来了!” 一个穿着短衫的黝黑少年咧着嘴跑过来,上来就要拉姜安的手。 姜安连忙举起手佯装挠头,避开了他的手,礼貌地笑笑说: “下午好啊,李壮。” 李壮没察觉姜安对他的抗拒,还是咧着嘴想去拉她的手。 “小安走了两天呢,可想死我了,昨晚做梦都是你。” 这李壮怎么又是这幅动手动脚的样子! 姜安又急又尴尬,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与谢宁站在了一起。 可谁想,谢宁竟也同时向前一步,挡在了姜安身前。 姜安还没见过谢宁这幅样子。 他眉心紧紧皱起,一脸的不开心,甚至有些敌视地看向李壮。 李壮也注意到谢宁,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一声: “小安,这人不是咱们庄子上的人吧?一副病秧子的样子,可别风一吹就倒了。”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姜安面色难看,刚要开口,就听谢宁淡淡地说: “你印堂发黑,鼻上有一道竖直划痕,最近应是有血光之灾。若是你安静一些,便只需破些钱财……” 谢宁瘦弱,又比李壮矮,可说话却是十分有力度,气场莫名叫人胆怯。 “……若是你再这样聒噪,那会有性命之灾。” 此言一出,李壮脸色大变。 哪里来的浑小子,竟然敢咒他! “我打你这个豆芽菜!” 李壮几乎没有思考,涨红着脸举起了拳头,朝谢宁袭去。 这下姜安可忍不了,她上前一步,在谢宁面前用右臂一挡,顺势轻轻一带。 身板壮实的李壮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向前倒去。 姜安的力气大是庄子上出了名的。 小的时候,男孩还在用小石子打弹弓的时候,姜安就能将巨石搬起,甚至扔的老远。 看着姜安这样维护谢宁,李壮的火气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口不择言起来: “小安,咱们可是一起长大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病秧子打我?” 姜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握住了谢宁的手说: “什么一起长大?不过是小时候一起爬过两次树而已。你打人,还不许人还手了?” 姜安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李壮此时也知道自己说的过分了,但他依旧梗着脖子不松口: “那你为什么维护这么个弱鸡?小安,我对你的心意,你不知道吗?” 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姜安气急: “什么心意?我告诉你,要不是顾忌着李家婶子的情分,我早就想打你了!” 这话一点面子也不留,叫李壮心中苦涩不已,难过的想哭。 但他偏生是个面皮极薄的人,旁边还有人围过来看了全程,让他不禁恼羞成怒起来。 “一定是因为你!” 李壮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脸躁红的像发怒的公牛,怨恨地看向谢宁。 “一定因为你,小安才变了,她之前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刚刚你还咒我呢……” 姜安震惊了。 这李壮好歹是一个结实的大小伙子,这副无理取闹的泼样子,是染上什么癔症了吗? 她连忙要维护谢宁,却见谢宁抿了抿薄唇,苍白着一张俊脸,一副隐忍的情态,对着她有些委屈地说: “姐姐,是我说错话了,但我是好心……” 他挽上姜安的手臂,顺势将脸贴在姜安肩膀上。像一朵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姐姐,我可以道歉的,你们别为我吵架。” 瞧瞧,多乖的孩子。 姜安的心瞬间软成一团,抬手摸了摸谢宁的头。 谢宁见她吃这一套,更得寸进尺起来。 他面对姜安挤出一个坚强又脆弱的微笑,还能有空对李壮戏谑地眨眨眼睛。 李壮一个朴实的庄稼汉,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他目瞪口呆,气的直指谢宁,手指都哆嗦了。 谢宁连忙将脸紧紧贴着姜安,轻轻说:“姐姐,他好像生气了,手都哆嗦了。” 杀人还要诛心! 李壮憋屈地举起了拳头,大喝一声: “你找打!” 他拳风刚起,就听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不满的声音。 “李壮!不许打架!” 谢管事的声音一传来,叫李壮身形一滞。 谢管事就是姜安的养父,也是这个庄子里最受人敬重的人。 此时见谢管事来了,李壮有些畏缩,收回了手。 谢管事也不管他,而是急急上前握住姜安的手说:“隔壁景阳村出事了,昨日我就盼着你回来。” 姜安心里早有准备,点了点头:“爹爹放心,一会我就去看看。” 说着,她将谢宁领上前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爹,这是谢府的小公子,谢夫人的侄子。他来咱们庄子养病,还认了我做姐姐呢。”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谢宁连忙一脸乖巧地拱手说道: “谢伯伯好,我是谢宁,以后就要叨扰您了。” 林城谢家是这一片最有权势的家族。 百年前谢家本是大商户,但自从出了位状元后,谢家便青云直上,出了不少大官,去都城站稳了脚跟。 有了都城谢家做靠山,又有世代经商积累下来的财富,林城谢家可谓是风头无两。 姜安的养父,名为谢浩然,也就是谢管事。 谢管事是谢家的偏远旁支,带着妻子与养女投奔本家后,被当时还在世的老太太派来管庄子。 老太太是谢宁的奶奶,多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这大林山的谢家庄子富得很,谢浩然做了管事,真是衣食无忧,手里还能存下不少余钱。 谢管事一直感念当初老太太的赏识,如今老太太的孙子来了,他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下意识迎上去。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谢家的小公子能来我们山庄养病,是我们庄子的福分。” 瞧着谢浩然对谢宁和善的样子,李壮有些不敢置信。 这瘦竹竿似的身体,竟然是谢家的人? 一想到刚刚自己差点揍了人家,李壮顿时清醒过来,疯也不发了,悄悄溜走了。 只是他回到家后,在床上烦心地翻来覆去,总想起谢宁那瘦削的脸颊。 谢家是什么人家,在这个地界儿就是一手遮天的,那是泼天的富贵——他家的少爷怎么会一副吃不饱的落魄样? 李壮越想越想不通,又想起谢宁咒他的那几句话。 “他大爷的,保不齐是个打秋风的混蛋,让我揭了你的老底!” 他自作聪明地骂了一句,噌的一声坐起,穿好衣服,赶着自家的牛车就往城里去了。 第5章 第5章 将谢宁安顿好,谢管事便扯着姜安走了。 谢管事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家闺女出去一趟怎么还领回来个小孩: “小安啊,这谢家怎么把小公子送咱们这来了?” 姜安叹息:“小宁命苦,我将他带回来也是缘分。” 她将自己在谢府的见闻讲了一遍,听的谢管事直叹气。 “唉,可怜这个孩子了。送到这也好,咱们不少这一双碗筷。” 见养父这么通情达理,姜安嘿嘿笑起来。 她一开心,手上就不小心用了点力气,将杯子捏的粉碎。 “爹,他还能看见鬼呢,我培养培养他,肯定是个好苗子!” 谢管事对姜安弄碎杯子这件事显然是习以为常,他熟练地扫起碎渣,面色忧愁地摸了摸姜安的头, “天天和鬼打交道,我怎么能不担心……唉,不过你高兴,爹娘就高兴。”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昨天爹其实一直盼着你回来,景阳村出大事了啊。它离咱们庄子还近,爹担心……” 一提起这事,谢管事眼中憔悴的神色就掩盖不住了。 他凝眉抚额,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姜安。 看来这事不是小事。 姜安连忙正色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爹爹快与我讲讲。” 谢管事沉重地点点头,将自己打听到的都讲了出来: “景阳村有个经常来咱们这做生意的货郎,名叫赵景宇……” 赵景宇是个憨厚老实的人,生意也不错。 只是可惜,他的妻子黄晓蝶身体不好,赵景宇便经常带她去城里看病。 前天,他们起早去了城里看病。 可天色都暗了,二人却还没回来。 直到半夜三更,夜色浓如墨。 同村的孙大爷头疼的老毛病犯了,辗转反侧。 借着惨淡的月光,他跑去院里筛谷子。 深夜寂静无比,原本只有筛谷子“唰唰”的声音。 可远处的黑暗中,竟隐约传来女人凄惨的哭声…… 孙大爷曾在城里做过打更人,是个胆子大的。 他提着个灯盏,摸索着走过去。 哭声渐渐真切起来,孙大爷拿着那灯盏一晃,就看到两张惨白的脸颊——竟是黄晓蝶扶着浑身是伤的赵景宇回来了! 哭泣的黄晓蝶说,赵景宇掉下了山崖,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 没丢了命,原本是好事。 可赵景宇竟然疯了,这一整夜都在啼哭疯跑,嚷嚷着什么村子里要死人了,让大家快跑。 本来没有人将他的疯话放在心上。 可第二天清晨,一个村民便失踪了。 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景阳村就失踪了十一个人。 有砍柴的在山里发现了大片的血迹。 有一家人甚至直接买了一口棺材匆忙办了葬礼,进城避难去了。 姜安听到此,心中已有了判断。 这样离奇的事,定是有鬼怪作祟了。 不过她又想起今天在村外闻到的那股猛兽的血腥气…… “爹,你别担心,有我在呢。我现在就去景阳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祸害百姓。” 姜安风风火火起身欲走,却被谢管事拉住了手臂。 “不行,好闺女,现在天色已晚,多危险啊。你又劳累了两日,明日再去吧。” 谢管事心疼姜安,不赞许地摇摇头,继续说: “你娘这两天心口疼,她正盼着你去和她说说话呢。你这么晚出门,你娘不得担心死。” 一听养母生病了,姜安也顾不得别的,连忙去探望。 养母本就体弱,又为她操劳了许多,姜安是最敬重她的。 烛光昏黄,养母倚坐在床上,脸颊瘦削,有些忧心地开口:“小安,听说你带回来个十五岁的男孩?” 姜安点头,握住养母的手。 “对,是十五岁。” 养母微微摇了摇头。 “那也不小了,你现在是嫁人的年纪,还是不要和他接触过多,娘会替你照顾他的。” 姜安将头靠在养母身边,笑着说: “娘将我养大,已经够累了,我怎么会让娘再养一个。小宁是个老实孩子,娘放心吧。” 她给养母掖了掖辈子:“再说了,我嫁什么人?” “哪有人家会接受头上长个猫耳的姑娘,指不定到时候把我当做妖怪,一把火要将我烧了。” 养母蹙起眉,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 “什么妖怪?你亲娘可是神兽。” 养母搂过姜安,有些不服气地说: “要我说,便是什么大户人家都配不上你。我们小安是天生神力、灵猫血脉,就应该配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些话养母总是念叨。 姜安也不觉得烦,依偎在养母身边笑呵呵说: “等我明年去捉鬼司参加考核,若是通过了,此后我捉鬼行侠,自己便是大英雄,何须嫁人。” 这话倒是真心的。 自己身负神兽血脉,与凡人不同,见鬼看怪就如吃饭喝水一般。 何不去捉鬼司闯出个名堂? 养母被她逗笑,脸颊都红润了些,但看向她的眼神中还带着些依依不舍。 捉鬼司在都城,离这里可远着呢。 又陪着养母聊了许多,姜安回到自己房中。 明年就是四年一次的捉鬼司考核了,也不知道考什么。 姜安翻出一本又大又厚的黑皮书册,上面写着“捉鬼司姜统管书”。 她轻轻抚着那几行字,心里盘算起来。 还有一年时间,她好好培养小宁,到时候就可以带小宁一起去都城,让这小孩长长见识。 不过嘛,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景阳村的事。 姜安见天已经黑透了,此时骑马前往恐会惊扰养母,想想还是作罢。 她是个急性子,好不容易捱到天明,随意拿巾帕沾水擦了擦脸就打开门要走。 可一开门,就看某个瘦弱的身影又坐在门外,巴巴地正等着她。 又是谢宁。 他穿着新衣裳,面色比昨日好,眼睛亮亮的,看起来昨晚睡得不错。 “姐姐,早啊。” 姜安这次没太意外,笑吟吟走上前捏了一把谢宁的脸。 “起这么早,是怕我跑了?” 谢宁眨眨眼睛,任由她捏脸,诚实地点头说: “我的屋子好大好暖和,姐姐待我这样好,我怕是一场梦,一睁眼又回到从前去。” 这是实话,从前他就住在空空如也的房间中,四处漏风,夜里只有混沌的恶鬼相伴。 今早起床,他摸了摸温暖的厚被子,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小宁总是一脸无辜地说出叫人心疼的话。 姜安心里一酸,连忙带着他去东厨拿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吃。 “小宁,我要去景阳村问点事情,要不要一起去呀。” 想起昨日那个有些怪异的村子,谢宁连忙点点头。 姜安给谢宁装满了水袋,又拿了本书给他来回路上解闷。 两人上了马车,一起去景阳村了。 过去景阳村与庄子经常往来,所以姜安对村里人也不陌生。 从前过来,总是要与他们寒暄一番的。 可如今,青天白日,村里空空荡荡,如没人一般。 偶尔能看到窗子后有人,似是在窥探他们二人,却都不敢出门。 姜安心里奇怪,带着谢宁直奔那赵景宇家里去了。 “咚咚咚。” 赵景宇家的门很破,上面还有一道道奇怪的痕迹。 姜安放下敲门的手,有些疑惑地凑近一看。 这些痕迹凹凸不平,竟像是人的抓痕,有些地方还染上了些血迹。 正在这时,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是赵景宇。 他见到姜安二人后,在门内疯癫地手舞足蹈起来。 赵景宇衣服破烂、眼球浑浊,哪还有一点清醒的样子。 他指尖还流着血,指缝里有不少木屑,门上的抓痕应该就是他干的。 果然是疯了。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姜安试探地问他:“黄晓蝶呢?” 赵景宇傻乐:“我、我媳妇出门看病去了,你可以坐这等一会。” 说着,他拍了拍窗户框,一脸热情。 谁会坐在窗户框上…… 姜安无语,想了想继续和蔼地问: “赵景宇,我考考你,你为什么要说有人会死?” 赵景宇连忙抢答似的笑嘻嘻说: “因为那些人都会被吃掉!” 谢宁顺势问:“被谁吃掉?” 赵景宇缩起头,像个受惊的鹌鹑,拼命摇摇头: “它不让我说。” 谢宁有些不耐烦了,姜安却偷偷勾勾他的手,示意他先别着急。 姜安像哄小孩似的,献宝般拿出一块糖,脸上露出个和善的微笑,递给赵景宇,小声说: “你偷偷告诉我,它是谁,不会被它发现的。” 赵景宇乐的直蹦,将那糖块塞到嘴里,朝姜安招了招手。 姜安附耳过去,赵景宇凑过来,要在她耳朵边上说话。 赵景宇呼吸间的气流都打在了她脸颊上。 可下一秒,他凄厉的惨叫在耳边如炸雷般响起! “是大老虎!大老虎扑过来要吃了我!” “大老虎要吃了所有人!” 姜安被吓的心里咯噔一声,谢宁连忙拉过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耳朵。 姜安心里偷乐,对谢宁小声说:“我这人耳朵是幻术,头上的才是真的。” 说着,她又指了指自己头上发带包起的猫耳朵,有些调皮地朝谢宁眨眨眼。 谢宁又想起那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 好像再摸一摸啊…… 再看赵景宇,他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对姜安视而不见。 姜安摇摇头,也没心急。 清醒的黄晓蝶不在家,家里只有个赵景宇。 自己也没指望能问出疯子的话。 故事里,可还有另一个人呢。 那位半夜不睡觉跑出去筛谷子的孙大爷,和姜安可熟得很。 二人离开了赵景宇家,转身去孙大爷家了。 孙大爷年事已高、两鬓斑白,但精神抖擞,见姜安来了,还特意泡了壶茶。 “大爷,您看到赵景宇时,他就已经疯了吗?” 姜安和谢宁一边帮孙大爷筛谷子,一边问。 孙大爷摇摇头,摸着下巴回忆起来: “那天晚上,赵景宇浑身是伤。我见到他时,他昏迷不醒,一直被黄晓蝶扶着。” 姜安疑惑:“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孙大爷抬抬眼皮,回忆说:“我把他们夫妻二人送回家时,赵景宇还昏着呢。” “可我刚到家,就听他醒了,还在村里疯跑,一直喊着村子里要死人了。哎呦,可把全村人闹腾了一夜。” 孙大爷讲到这里,摸了摸下巴,有些迟疑地说: “小安啊,我跟你说个别的事,你可别觉得大爷我有什么毛病。” 姜安连忙点头。 “发现他二人时,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很奇怪的事,已经叫我发现了。可我再拼命回想,那些画面就像有雾一样,我怎么都看不清。” 孙大爷苦恼地挠挠头: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我身体好着呢,从来不忘事。” 孙大爷敛目低眉,说出一句让姜安背脊发凉的一句话: “肯定是有什么与常理相悖的事,我明明看到了,心里也知道……“ “可现在,就是说不出口。” 第6章 第6章 李壮的亲姐姐前几年嫁进了城里。 昨夜,李壮就是赶着牛车去姐姐家了。 今早起床后,他起早就跑去谢府附近转悠,到处打听。 嘿!还真叫他打听出些东西! 这谢宁虽是谢家的小公子,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灾星。 他一出生便克死了自己亲娘,没过两年又克死了亲爹。 在谢府流出的传言里,谢宁是个命格薄弱的不祥之人,他骄纵恣意、坏事做尽。 李壮听得直乐呵,心想: 什么谢家小公子,说是个过街老鼠也不为过。 他自以为抓住了谢宁的小辫子,便欢天喜地出了城,想立刻回家奚落谢宁一番。 李壮赶着牛车,走在乡间小路上。 蓦然,有一股浓重的腥气传来,闻之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林子里怎么会有这种味道?李壮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紧接着,这牛居然就死活都不肯再继续走了,任由李壮如何打它。 李壮拼命拽了半天,见这牛像原地生根了一样,只能咬了咬牙,恨恨地向前走去。 他年纪不大,已经有些慌了,想找个大人求助。 前面走一会就是景阳村了,想着叫几个人来帮自己赶牛也好。 可李壮刚走没多远,就见左手边的林子里好像有人在交谈,那声音隐约传来,像是角落里的两个小老鼠窸窸窣窣地偷语。 李壮有些欣喜,莫不是遇上了樵夫,正可以叫他帮忙呀。 他刚要大叫,脑子里却陡然出现谢宁对他说的那句话: “……若是你安静一些,便只需破些钱财。若是你再这样聒噪,那会有性命之灾。” 这句话如咒语一般,紧紧缠绕着李壮的心。 不自觉的,他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嘴,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了吗? 李壮愣愣地看着自己不敢挪地的双脚。 下一秒,他靠在树后,便听到了奇怪的对话。 一个男人像是没睡醒一样,说话腔调怪怪的,嘴里重复着:“宝物,宝物,我要发财……” 另一个女人一直在笑,嘴里也重复着:“去前面,前面……” …… 李壮皱起眉: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男一女跑到山里挖劳什子的宝物? 这破林子里他从小玩到大,挖点蘑菇还行,挖宝物可真是白日做梦。 李壮还想跟过去,却又闻到一股腥风,还带着新鲜刺鼻的血气,让他差点没呕出来。 他心里慌起来,不愿久留,赶紧跑掉了。 一路上,那两个人的话还是萦绕在李壮心里,怎么都忘不掉。 这边,姜安与谢宁在景阳村里问不出来什么。 两人刚出了村子,就看到神色怪异的李壮魂不守舍地往这边走来。 姜安有些惊讶在这里见到他,招了招手: “李壮,你怎么在这?” 李壮先看到姜安,眼睛一亮。 可他再看到旁边的谢宁,脸又一黑。 一白一黑,脸色变得这样快,煞是精彩。 李壮装作看不见谢宁,对着姜安有些尴尬地说: “我、我突然赶不动家里的牛了。” 姜安噗嗤一笑,晃了晃自己挽着袖子的白嫩手臂,大大方方说:“牛呢,我帮你赶。” 开玩笑,就是赶不动,我姜安也能把牛抬回去。 这牛可是李家婶子的宝贝,婶子对我好着呢。 见姜安答应的这样干脆,李壮心里喜滋滋地,自作多情起来: 小安还是在意我的嘛。 这样想着,他不禁得意地瞥了谢宁一眼。 谢宁却看都没看他,乖乖地跟在姜安身后。 几人走到李壮说的地方,却全都傻眼了。 那牛似乎是被什么猛兽吃的干干净净。 满地都是喷溅开来的血,绽出了大朵大朵的糜烂血花。 现场就只剩下一堆白骨和破碎的木头车渣滓。场面之乱,活像刚有群狼冲撞一般。 李壮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我牛呢?” 姜安脸色也变差了,喃喃自语: “那么大一头牛啊,竟然这么快吃的就剩骨头了,就算是猛兽也太夸张了些……” 再一闻,风中依旧是那股难闻的腥臭味。 谢宁黑眸蒙上冷意,伸手拉住姜安的衣袖。 “姐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家去吧。” 姜安拧眉点头,让谢宁和呆滞的李壮先上马车,她再赶着马车回庄子。 一路上,被吓到的李壮魂不附体。 谢宁也不理他,静静地看着书,渴了就喝口水。 李壮见他这样镇静,显得自己忒没胆量。 他连忙挺起胸膛,故作硬气:“瞧你吓得,看书装不怕呢。” 谢宁视线没离开书,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故意说: “是啊,吓死我了。幸好姐姐怕我路上无聊,特意给我拿了书。” 说着,他就嘿嘿一笑,朝着外面驾车的姜安大声赞美起来: “姐姐真细心,对我可真好,谢谢姐姐!” 李壮捏紧了拳,喉间似哽了团棉花,吐也吐不出来,说也说不出话。 自己挑事没成功,反倒惹一肚子气。 他嫉妒地看向谢宁,心里不是滋味。 姜安在外爽朗一笑:“乖小宁,不用谢,明儿姐去给你买烧鹅吃。” 她神经大条,哪里能意识到车里不对劲的气氛,还以为谢宁在撒娇呢。 瞧自己捡来的娃,知恩图报,多好。 到了庄子后,几人下了马车。 李壮心里还憋着气,想酸谢宁几句。 还没说话,就听一阵无比熟悉的怒骂声传来。 “小兔崽子!牛车呢?” 是李家婶子,她脸晒得通红,抄着一把残缺的笤帚,怒气冲冲地奔来。 李壮见牛被吃干净了,都没这么害怕。 这下,他顾不上谢宁,哭喊着躲闪起来。 “娘,娘啊,别打我!” 李家婶子怒不可遏,边打边骂:“臭小子,好端端牵牛进城干什么?牵走就牵走了,倒是给老娘牵回来啊!你知道一头牛对咱家多重要吗?” 李壮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就看到一边的谢宁静静注视着他,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看口型,是“破财”二字。 谢宁说过的话,又滴溜溜转到耳边: “……若是你安静一些,便只需破些钱财……” 想起这话,再想想自己丢了的牛。 李壮心下骇然,莫非这小子真看出了些什么? 姜安也想起了这一茬,低声问谢宁,“想想当时,还真叫你说准了。” 谢宁有些腼腆地低下头,躲避姜安的眼神说: “姐姐谬赞了,我只是看过本讲面相的书,瞎说的。” 那头的笤帚炖肉噼里啪啦结束了,李家婶子也已经打累了。 李壮鼻青脸肿地走过来,有些别扭地对谢宁开口说: “你怎么猜到我会破财的?难道当时你说我有性命之忧,也是真的吗?” 谢宁微微一笑,含糊着说:“我只是说你若聒噪喧哗,就会有性命之忧。” “我在偷听林子里的人说话时,确实是安静的,不过……” 李壮有些不可置信地继续说: “你是瞎蒙的吧,当时不过是一个女的要带着一个男的找什么宝物,怎么会扯上我的性命。” 姜安听到这话,心里一震。 赵景宇喊着的“大老虎”,又不禁在她耳边响起。 “等等!” 姜安急忙打断李壮的话,圆圆的眼睛瞪大。 “你详细说说,什么宝物?” 李壮不解,愣愣地说:“就是在景阳村不远的林子里,一个女的带着男的找宝物。不过他俩看起来都怪怪的,那个男人痴痴的,一副找宝物找傻了的样子。” “宝物……大老虎……” 姜安如梦初醒,喃喃自语,急匆匆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她扑到案前,快速翻起那本又大又厚的黑皮书册,仔细找起来。 姜安记得,曾看过其中一个记载: 息山上曾有个虎精,平日里窝在洞府里修炼。 为了增进修为,它将人变作伥鬼,再让伥鬼为自己骗来活人生食。 而那伥鬼骗人最常用的说辞,就是山间有宝物云云。 上了伥鬼当的人,会渐渐痴傻,脑子里只有财物,直到葬入虎口。 为虎作伥,就是如此。 “找到了!” 姜安长吁一口气一声,仔细阅读: “伥鬼几乎与常人无异,只有一点不同,伥鬼的右手无小指。” 看来景阳村那些失踪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被伥鬼诓骗去了。 而赵景宇那次跌落山崖,说不定就遇见了那只老虎,才会发疯般喊着“大老虎”。 终于有了线索。 姜安不敢耽误,急忙要骑马前去景阳村。 谢宁气喘吁吁追来,见姜安已经要上马,连忙说: “姐姐,带我一起去吧。” 天色渐暗,姜安不想让谢宁奔波,可谢宁攥住缰绳,又不让她走。 谢宁犟得很,绷着个脸说: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姜安无奈,连忙拉他上马,双臂绕过他拉住缰绳,将他环抱在怀里说: “小宁,姐姐着急,我们直接骑马去。马上颠簸,你不要害怕,若是看到什么就喊姐姐。” 谢宁满意地感受身后人怀抱的温暖,赶紧应了下来。 夜色将至,笼罩着景阳村的那层黄雾更加浑浊,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地上的纸钱已经被踩脏了。 孙大爷不愧是敢半夜跑出去筛谷子的大爷,现在也只他一个人在外面,正在晾衣服。 姜安上气不接下气,拉着谢宁的胳膊跑到孙大爷面前。 “大爷,您上次说,总感觉那晚有什么不对劲,您想到是什么没?” 孙大爷脑中一片混沌,摇了摇头。 姜安深深吸了口气,将一道醒神符贴在孙大爷背后,小心地问:“您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谁的手有什么不对劲……” “比如,缺了一根小指。” 此言一出,孙大爷瞳孔张大,只觉得四肢冰凉,脑海中的迷雾散去,倏地想起那晚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昏暗的灯盏照着赵景宇和黄晓蝶。 赵景宇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黄晓蝶那双白皙的右手扶着他。 那只手,好像少了一根手指…… 孙大爷惊呼出声:“对,对,是黄晓蝶的手,少了一根手指啊!我明明都看到了,可我就像睡着了一样,怎么都说不出来,越回想就越模糊!” 再仔细想想,当时赵景宇一身泥巴,那黄晓蝶却是干干净净,属实奇怪。 姜安的脸色沉了下去,毫不迟疑地向赵景宇家走去。 背后传来孙大爷担忧的声音:“娃儿,可要小心一点啊,都失踪十多个人了。” 姜安又一次敲响了赵景宇家的破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里面站着傻乐的赵景宇。 姜安抬手将一张符箓拍在门上,硬撑着个笑脸问他: “黄晓蝶呢?” 赵景宇露出迷茫的神色说:“晓蝶出门看病去了,你们可以坐这等她。” 说完,他果然又一脸热情地拍了拍窗户框。 这些话可真是耳熟,再这样问下去,又要重复一遍曾经的对话。 姜安索性不问了,直接拉过赵景宇的手腕,把手指搭在上面。 嗯,没问题,赵景宇是人。 掏出符箓,姜安直接进入了赵景宇家中,每面墙上都贴上一个。 谢宁站在她身侧问:“姐姐,这是作何?” 一眨眼姜安已贴了许多,认真地和谢宁说: “伥鬼可以迷惑他人,激发最深的渴望,这些是醒神符。” 赵景宇被她的动作吓到,一下子抽回了手臂,哭着躲到了墙角去,边抹泪边小声念叨着: “媳妇,呜呜,有人欺负我……” 姜安拿这个疯子没有办法,忍不住说道: “我又没欺负你,你哭什么。要不是你媳妇变成鬼了,我干嘛不睡觉跑这来。” 她嘴上说着,手上却没闲着。 若黄晓蝶真是伥鬼,那她已经害了十多人的性命,惑人的鬼力决不会弱。 姜安叹了口气,一转头就听到谢宁的惊呼:“姐姐!” 与此同时,一个惨白的人几乎脸贴脸与姜安站在一起。 也就是,刚刚这人就在自己背后,看着她贴符…… 不对,这不是人,是鬼! 黄晓蝶回来了。 第7章 第7章 黄晓蝶没有一丝犹豫,缺了一根手指的右手化成猛虎般的利爪,直朝姜安的心口袭去。 姜安疾退开来,手持符箓,念念有词,使出一道术法,变幻出捆鬼绳。 黄晓蝶冷哼一声,黑发披散浮于空中,咧着鲜红的嘴巴大笑: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捉鬼的术士!听虎精说,厉害的术士都在捉鬼司,腰间佩蓝玉,瞧你没有,是个野路子的吧?” 她摆明了瞧不上年纪尚小的姜安。 谢宁瞳孔一沉,眸光意味不明。 赵景宇还蹲在原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妻子哭成了泪人。 他像受了伤的小孩一般,扯着嗓子哭嚎起来,声音里写满了痛苦。 姜安冷笑:“野路子又如何,捉你足够了。” 此时还如常人一般的黄晓蝶呵呵笑起来,释放鬼力,陡然间身形聚变,变为鬼形。 “你灭我有何用?只要那凶残的虎精还在,我就死不了。” 她浑身都是血窟窿,少了一指的右手流着黑红的血,脸上还阴恻恻笑着。 一伸手,便有带着怨魂哭声的鬼气袭来。 黄晓蝶这幅血淋淋样子,必是在死前受了不少苦楚,现下又被虎精控制害人,也是悲哀。 姜安叹了口气,没直接施展术法攻击黄晓蝶。 她双手在胸前一合,轻轻向前一推,配合着墙上贴的符箓,便有一道透明的屏障轻轻松松挡住了黄晓蝶。 姜安还想劝她,严肃开口说: “黄晓蝶,你原本只是厉鬼,但现你伤人性命太多,已要化为恶鬼……若是化为恶鬼,便是捉鬼司的统管来,你也必要烟消云散,从此再无缘于人间。” 此言一出,黄晓蝶面色微变,沉默了一瞬。 “媳妇,媳妇……你回来,你回来,我带你去城里看病!” 赵景宇见她神情没那么可怖了,便哭喊着扑上来,丝毫不惧黄晓蝶此时面目全非的样子。 姜安趁机施术,控制捆鬼绳飞去。 黄晓蝶反应过来,紧紧攥着手掌,咬着牙将赵景宇推至姜安面前。 因为怕术法伤到赵景宇,姜安连忙松开手。 她一分心,那黄晓蝶便如影子般快速来到二人身侧,鬼手紧紧扣上谢宁的肩膀。 黄晓蝶竟是将谢宁直接掳走了! 此时,奔逃的黄晓蝶一回头,就看到鬼气束缚起的谢宁一脸淡然。 这瘦瘦的小少年,此时竟一点也不害怕,连滴汗都没留。 他安静又沉默地被绑着,神情里甚至有几分悠闲。 黄晓蝶问:“你不怕?” 就见少年笑起来,眼睛亮如宝石,轻飘飘地说:“怕什么?怕你吗?” 黄晓蝶举起缺了小指的右手,威胁说:“我可是鬼,伥鬼,听说过没有?” 谢宁轻笑:“知道,伥鬼会把人送给老虎吃。” 他似乎是真的不怕。 黄晓蝶疑惑:“知道自己要被老虎吃了,你也不怕?” 谢宁耸耸肩:“死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倒有趣,黄晓蝶捂嘴乐起来。 “你这小孩倒是好玩。死了可就什么东西都没了,这还不怕。” “我本就没什么东西,没了就没了。” 谢宁百无聊赖,看着面目全非的黄晓蝶鬼身,突然反问: “你不也已经死了吗,觉得死可怕吗?” 他问的突然,黄晓蝶的笑意还没褪去,就僵在了脸上。 死可怕吗? 黄晓蝶问自己。 她右手的断指处还在隐隐作痛。 黄晓蝶苦笑,认真地回答:“不可怕,可怕的是其他东西。” 谢宁来了兴致,问:“你觉得什么比死更可怕?” 这次黄晓蝶没有回答他,甚至不搭理他了,不做声地向林子深处里赶。 那里是虎精的老巢。 里面正躺着只巨大的老虎,四肢强壮,面目悍戾。 它见黄晓蝶回来了,就拿那尾巴拍了拍地,口吐人言:“怎么带来个这么瘦的,还是清醒的?” 谢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黄晓蝶闷闷地说:“有个很厉害的术士追我,我只能将她弟弟抓来。她一会应该会追来,不过有她弟弟在,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事。” 那只巨大的老虎轻蔑地甩甩头,化作一个还有着虎头和棕黄色毛发的粗糙人形: “老子修行了九百年,还对付不了一个术士?” 说罢,他便要上前将谢宁吃了大快朵颐,嘴里还一边讽刺着黄晓蝶:“小小术士罢了,竟将你吓成这个样子……” 它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 谢宁只冷冷瞧着它,随意地锤了锤发酸的手臂,然后动了动两根手指。 凌空跃起的虎精顿时像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操控着,停滞在原地,无法动弹。 但细细一看,其实是有几个鬼影正缠绕着它,将它禁锢了起来。 再看一旁的黄晓蝶,她也被鬼影缠绕,一动也不能动。 虎精怎么也挣脱不开,发觉自己小看了他,愤怒地吼叫起来:“老子竟没看出,你居然还是个驭鬼者!” 谢宁斜睨他了一眼,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虎精还在声声骂着,一句比一句脏。 “他爹的,竟然能操控这么多恶鬼,你又是什么好人?把你放在术士堆里,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谢宁不受其扰,平静地闭着眼睛等待。 黄晓蝶摇摇头,问谢宁:“你有这样大的本事,怎么会轻易被我捉来?” 谢宁沉吟片刻,回道:“只是演戏而已。” 他这个刚相处的“姐姐”真的是很好。 术法高深,长得很美,对他又细心又耐心。 可谢宁总是觉得不满足。 记忆里,谢姣姣一有个头疼脑热,谢夫人就一副急切的样子,仿佛天都塌了下来。 年幼的谢宁就在一边偷偷看着,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好像从来没有人为自己着急过。 “她说她把我当弟弟,那我们就是家人,家人之间就会互相紧张吧。” 谢宁搓了搓冰凉的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 不知道姜安会不会来找他呢? 她会不会嫌弃自己是个拖油瓶? 谢宁坐在地上,身侧环绕着大片的黑黢黢的鬼影,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黄晓蝶试探询问:“你在说那个术士姑娘?” 谢宁嘴角下垂,慢慢点点头说: “仔细想想,我故意给你抓走,肯定给她添麻烦了。” 还真是故意被抓的…… 黄晓蝶嘴角抽动,觉得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虎精听得不大明白,但也觉察了谢宁是想等人来救自己。 它狞笑起来:“呵呵,你等的人可进不来。我在这林子里可布置一个迷魂阵法,那是我独门的绝技。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一时片刻他也找不到我。” 谢宁脸色微变。 虎精确实没有说假话。 此时,姜安正循着那股腥气找,越走越往大山深处去了。 山上的夜很冷,在外面待上一刻手脚便都凉透了。 姜安也没多披件厚实的外杉,冻得脸红扑扑的。 昏黄的月光下,山上的黄雾越来越浓重,风中的腥气也愈加刺鼻。 一片死寂的林地里,黑暗中一声鸟叫都没有。 高高的树木围起一个个阴暗的笼子,俯视着在其中转来转去的姜安。 “咚!” 姜安小心翼翼地走着走着,就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低头,借着月光看去,就看到一双死死瞪得的眼睛和一张青青白白的人脸。 那是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看样子,这应该就是李壮看到的那个被引诱进深山的人。 姜安怜悯地用帕子将尸体的眼睛合上,施了个术法驱散了它的怨念。 这人落得如此境地,可知前面那十多个人应当也命丧于此了。 果然,姜安在这附近找了一圈,见到许多新旧不一的骸骨。 若是谢宁真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谢宁,她就觉得心疼。 这样一个好孩子,在谢府的磋磨中朝自己怯怯地伸出了手。 可她竟然没看护好,让谢宁落入厉鬼的手中! 姜安捏起拳头,青筋暴起,恨恨一锤旁边的树。 那树应声而倒。 自己怎么老是在原地打转,无法前进了呢? 她心有怒火,眸色一寸寸冷下去。 头上那对粉嫩毛绒的猫耳直直挺起,已经将发带掀翻。 一道又大又高的幻影出现在姜安背后。 那是一只腾云驾雾的神兽,正威风凛凛地朝天长啸。 它头上生有长髦,其中立着两只猫耳。 那上半张脸如同猫脸,此时紧紧闭着双眼;下半张脸却又像狸,下巴窄窄,嘴里尖牙雪白。 整体身如大猫,可纹路又似豹子,身后还拖着一条又大又蓬松的狐尾。 此为灵猫,世人又称其为: 神兽“类”。 随着那道幻影现出,姜安那双圆圆的瞳仁骤然缩细,在这黑暗的山林里闪着鬼火般的绿光,透出嗜血猛兽般的寒意。 阵法? 想让我找不到你们的老巢? 那我就让这山林天翻地覆,让你们无处遁形。 “轰隆隆——” 黄晓蝶被吓了一跳,身体一震, 而谢宁耳朵一动,猛然站起,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虎精还被恶鬼禁锢在半空,恶狠狠地说:“阴毒小儿,给我个痛快啊!别等你那个姐姐了,呵呵,除非她推平这山这林,不然你是见不到她了。” 它话音未落,下一秒,一道呼啸的强风袭来,顿时地动山摇。 一大片树木都被拦腰截断,树冠近乎粉碎,那带着绿叶的碎枝如下雪般落了下来。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远处出现。 谢宁连忙解开禁锢,收回鬼影,摆出一副惊惧过度跌坐在地的样子。 那虎精在半空中失去了支撑,咆哮了一声向下落,看起来就像是要扑向谢宁一般。 “你敢伤我弟弟一根汗毛……” 姜安的身影如风一般来到谢宁身前,眸中如有一团绿幽幽的火焰,一拳打飞了虎精。 “……我就把你这害人的妖怪,扒皮抽筋。” 这哪是人的拳头,分明如万年寒冰一般冰冷坚硬。 虎精全身剧痛,话都说不出来,瘫倒在地上。 姜安回过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谢宁,声音急得都哽咽了起来。 “小宁,你有没有受伤?怪姐姐,是我没保护好你。” 谢宁瞳孔微微一颤,愣愣地感受着姜安的体温,缓缓摇了摇头。 她在紧张我。 这就是家人吗? 谢宁抱住了姜安的胳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难过起来。 他像抓紧水上最后一根浮木一般,卸下了全部力气,埋在姜安怀里,像个小孩一样告状说:“姐姐,那个虎精说要吃了我。” 姜安揉了揉他的头,轻笑:“哪有什么老虎?不过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她揽着谢宁,走到虎精面前。 姜安一过来,虎精就趴得更低,一脸惧色。 它想不通,为什么人类身上能带有这样浓重的神兽血脉。 虎精的原身只是人间的普通老虎,在神兽的极其富有威压的气息中,它连头都不敢抬起。 姜安勾唇一笑,将脚踩在了虎头上,漫不经心地说: “小老虎,给我弟弟学声猫叫听听。” 第8章 第8章 虎精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血脉的压制下无法违抗姜安的命令,夹着嗓子“喵”了一声。 谢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就连黄晓蝶都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 姜安满意地点点头,俯下身体,在虎精眼里如双目幽绿的魔鬼一般。 “你这九百年的修为,我收下了。” 说着,她只用一指,轻轻点于那虎精的额头之上。 刹那间,虎精看到姜安背后有一只神兽灵猫的幻影跳出,风驰电掣地冲上云霄,又张大了长有利齿的嘴巴,咆哮着朝自己俯冲而来。 一股流动的白气从虎精的额头涌出,萦绕在姜安指间。 虎精无能吼叫,却在那细细一指下动弹不得。 “去走走冥界的轮回道吧,在其上多多受些苦楚。” 姜安话音刚落,地底便有一群鬼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一脸喜色地将那虎精拽了下去。 那么大一只老虎,现在只剩下空气了。 黄晓蝶见势不好,指尖都在发颤,慌忙向村子里逃去。 姜安是可以追上她,但她没动。 伥鬼是靠着虎精存活的。如今虎精已去,黄晓蝶便如折翼之蝶,再过一会就要消散了。 谢宁认认真真将发带给姜安重新带好。 他趁机还摸了两下猫耳。 姜安抖抖猫耳,疑惑地看去。就看到谢宁像摸的人不是他一样,眼神飘忽地挠了挠头。 姜安噗嗤一笑,捏了捏谢宁的脸,眼中的幽绿色消失,变回了平日里的样子。 “偷摸让姐姐抓住了吧。” 谢宁老老实实任她揉捏,眼睛闪着不加掩饰的喜悦,颇有些依赖地牵起了姜安的手。 姜安没拒绝,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下山去了。 黄晓蝶虽然已经没有害人的能力,但姜安还是想看看她要去做什么。 景阳村里,赵景宇一直没关门,愣愣地坐在门槛上看向远方。 黄晓蝶出现在赵景宇身后,满脸笑意坐到他身边。 赵景宇愣愣地转过头,看见是黄晓蝶,就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黄晓蝶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难过的孩子。 赵景宇愣愣地问: “媳妇,你手好凉,又不舒服了吗?” 黄晓蝶眼睛有些湿了,歪头亲吻了一下赵景宇的头发: “没有不舒服,我很好。” “哦。” 赵景宇傻傻应了一声,开始玩脚边的小草。 看着这样的赵景宇,黄晓蝶心如刀绞,只感觉四肢百骸都冷得彻骨。 她再也忍不住满眼的泪,哭出了声音。 “原来变成鬼,也会哭啊。” 赵景宇没听清,傻乐着抬头,问: “媳妇,你说什么……媳妇怎么哭了!不要哭,不要哭……” 看着手足无措的赵景宇,黄晓蝶慌忙擦起眼泪,笑着说: “景宇乖,我没哭。” “我一会要出门看病,可能会去很久呢。景宇自己在家好好穿衣吃饭,可以吗?” 赵景宇用力点点头,又傻乐着低下头开始玩脚边的小草。 黄晓蝶用深深的、用力的眼神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看到心里去。 “咔!” 赵景宇被黄晓蝶打昏了。 与此同时,姜安和谢宁走来。 黄晓蝶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要消散了。 她身体一直不好,本来就没几年活头了。 可景宇不信,坚持带她去城里看病。 “砸锅卖铁,我也给你治病。” 赵景宇将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黄晓蝶看病吃药上。 那天,是个晴天。 景宇带她去城里抓药。 谁也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景宇会出意外。 黄晓蝶连滚带爬地来到山崖底下。 看到奄奄一息的赵景宇时,感觉天塌了。 那段山崖很矮,可人摔下来也会没命。 黄晓蝶满手都是赵景宇的血,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嘶吼着叫他别睡,拼命祈求能有谁来救救他。 一只老虎出现了。 老虎是个修炼成精的妖怪,口吐人言,与黄晓蝶做了一个交易: 虎精可以保住赵景宇的魂魄,救赵景宇的命。 代价是,黄晓蝶必须被它咬死,自愿成为它的鬼仆。 黄晓蝶选择平静地躺倒在地上。 “咬死我吧。” 在老虎的利齿穿透她的身体时,她想到的是赵景宇今早杀了只鸡。 他说今天看完病回去就给媳妇炖鸡汤喝。 “景宇,想喝你炖的鸡汤了。” 虎精一去,黄晓蝶的身体已是渐渐透明。 她用冰冷的手眷恋地摸了摸赵景宇的脸颊,然后向姜安走去。 “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姜安眼神复杂地看向她,点了点头。 黄晓蝶重重跪了下去,泪珠成串儿般落下: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要成为它的奴仆,没想到自己是要帮着它吃人的。” 姜安无奈点头:“我知道,伥鬼是无法违抗虎精的命令的,你也是身不由己。” “虽然身不由己,但我罪孽深重,我知道,我该永生永世做牛做马……” 黄晓蝶将额头贴着地面,哽咽地说: “只是求求你们,能不能别让景宇知道。我不想,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坏人。” 姜安叹了口气,摸了摸黄晓蝶的头。 “我们不告诉他,去吧。” 黄晓蝶重重叩首。 起身后,她对谢宁苦笑说:“还记得吗,你问我什么比死更可怕。” 谢宁冷眼点头。 黄晓蝶轻笑:“是爱。” 姜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打断,而是握紧了谢宁的手。 谢宁迟疑颔首,反问:“什么意思?” 黄晓蝶回头看向赵景宇,一脸柔和。 “死固然可怕。但我为了爱,就不怕死了。” 谢宁眼底闪过一缕诧异,摇了摇头。 “你自己不怕死。可你不也怕赵景宇死吗?归根结底,总是怕死的。” 黄晓蝶愣住,低眉释然一笑。 “你这小孩好通透,说得对。” 她转身看向赵景宇,声音带着痛意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是我太执着了,却害了他人的性命。” “再想想,我实在是可笑。” 黄晓蝶笑的破碎,身形模糊,朝赵景宇伸出了那已经消失了一半的手臂。 能不能,再摸摸你。 下一瞬,她似那梦中之蝶,转眼已无踪无迹。 事情总算结束了,村子里再也没人失踪了,大家都回到了从前正常的生活。 除了赵景宇。 他还是疯疯傻傻的,和从前比安静了许多,也会自己穿衣吃饭。 吃好了饭,他就坐到门槛上,傻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同村调皮的小孩拿小石子偷偷砸他,他也不生气,也不动。 他一边薅脚边的小草,一边小声嘀咕: “我媳妇怎么还不回来呀……” 孙大爷来了,看他这幅样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景宇啊,怎么坐在地上,多凉啊。” 赵景宇呆呆地拨弄小草,不理他。 孙大爷只能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篮子: “孩子啊,你家做饭的糊味我离老远就闻见了。喏,给你带了点饭菜,还有碗鸡汤……” 赵景宇听到有鸡汤,就傻乐着抬头看孙大爷,忙不迭拿出碗,坐在地上就喝了起来。 他喝得真认真啊,咕噜咕噜的。 喝着喝着,他就呜咽地啜泣着。 最后放下空碗,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孙大爷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连忙安抚他。 可赵景宇还在痛苦地大哭着。 一旁扔石子的小孩似是感受到了他哭声中的绝望,嘴巴一瘪也跟着嚎哭起来。 孙大爷束手无措,见那赵景宇哭着哭着干呕了起来。 最后赵景宇竟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第二天,姜安听说,赵景宇昏倒醒来后就不疯了。 他剃头出家去了。 姜安心中感慨,将这件事说给了谢宁听。 谢宁此时正舒舒服服地倚靠着姜安,捧着那本黑皮书册阅读。 “这黄晓蝶也是可怜,生前体弱多病,死后还如木偶一样被虎精操纵着去害人。” “是啊。” 谢宁不甚在意地继续翻着书。 这本书记载详细丰富,鬼怪、神兽、术法都有涉及。 谢宁正看得入迷,就看到一行小字: “世上有驭鬼者,生来即可纵鬼。若他们有心,便可精通操纵恶鬼之术法,难有敌手。但驭鬼者常年与恶鬼为伴,邪气浸染,极易入魔。切记,遇之远离。” 谢宁手一顿,嘴角隐隐抽动,眼底的光黯淡下来。 姜安见他僵住,瞥了一眼他看的内容,随口说:“小宁不怕,驭鬼者早就消失了。” 谢宁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抬头露出一个假笑。 “说起来,驭鬼者会操纵恶鬼,就和那虎精操纵伥鬼一样。” 谢宁死死掐着手心,慢慢说: “姐姐会不会觉得,驭鬼者和那虎精一样心狠手辣呢?” 他一动不动,似被钉在那里,用那双深如寒夜的眸子死死盯着姜安,等待着她的答案。 其实谢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驭鬼者易入魔,在术士中可谓人人喊打。姜安没理由会替驭鬼者说话。 想到此,他面上装得镇定,眼底却滑过一丝慌乱。 姜安见谢宁这样严肃地发问,有些茫然,托着腮,下意识回答道: “不会啊,驭鬼是天资,普通人是做不到的。若是将这份天资用在正道上,守住本心避免入魔,那也没什么。” 谢宁呼吸一滞,愣愣抬起头。 第9章 第9章 姜安发现,自从上次谢宁翻到驭鬼者那一页后,他就愈发喜欢缠着自己。 这小孩最近吃好喝好,脸颊长了些肉,捏起来手感更好了。 姜安没有闲着,开始教谢宁术法。 什么符箓、咒语,她准备了一大堆。 只是谢宁聪明的令人意外,入门的术法他几乎一看就会。 当看到这俊秀的小少年第一次就成功催动了符箓时,姜安不知道有骄傲。 她恨不得告诉所有术士,自己可捡来个天才。 更别提这小天才整日里如八爪鱼般缠着她,声声叫着甜腻腻的“姐姐”。 姜安本来是自由散漫的性子,起初是受不了谢宁总在一旁跟着自己的。 可谢宁总是那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可怜样。 他一边说着从前在谢府里受过的苦楚,一边笑眯眯地说着姐姐给买的烧鹅真好吃,三言两语就让姜安软了心肠。 短短半年过去,姜安就已经开始教谢宁更难的术法了。 两人也整日里待在一起,漫山遍野地玩闹。 此时是炎炎夏日,姜安又怕热,就缩在山泉边的树荫下,偶尔捧一点泉水咕噜咕噜喝下。 一旁的是正在练习的谢宁。 “小宁,你注意力不集中哦。别说捆住鬼,空气你都捆不住,那鬼不早跑了。” 姜安挽起袖子,露出白净的小臂,再撩些泉水浇在上面,能凉快些。 她莞尔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你若是还这样偷懒,就别想陪我一起去参加捉鬼司的考核。” 谢宁眉眼立刻耷拉下来,委屈地看着姜安。 他这毛病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姜安故作凶狠,轻轻打了一下谢宁的手心。 “你明明很有天分的,快集中注意力。” 谢宁心里无奈,暗暗骂自己没用。 自己总是想看姜安做什么?三天两头出差错,没一次集中精神的时候。 姜安毫无形象地玩着水,袖口都被打湿了一片,随口说: “如果都像你这么有天分,赶明我再认几个弟弟去。” 此言一出,谢宁的动作立刻僵硬起来,脸颊肌肉隐隐抽动,手臂上浮起青筋。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讨好般给姜安挽起袖口,笑意不达眼底,生硬地岔开话题说: “姐姐,你别把衣裳弄湿了,不然回去又要被谢伯伯教训。”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玩水就是了。” 姜安哼了一声,赌气般转开头不去看谢宁,却一眼瞧到了风风火火跑过来唤他们的李壮。 李壮大喊:“小安,谢府的人来查庄子的账了。” 姜安心中奇怪:“查就查呗,每年都是要查一次的,和我说干什么?” 李壮气喘吁吁,显然是跑得很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谢府的小姐也来了,说是要见谢宁,叫谢宁快点过去。” 姜安眸中瞬间泛起冷意,皱起眉头。 谢姣姣? 她不好好在谢府里待着,跑这来又要干什么? 姜安立刻转头看谢宁,他明显不开心起来,抿着嘴唇向庄子那边走去。 姜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略带担忧地说: “小宁,不想去就不去。我代你去,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姐姐担心我呢。” 谢宁见姜安面带愠色,又莫名其妙开心起来,微微笑说: “我去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无事的。” 姜安向来尊重他的选择,点点头,帮他归整了一下额间的碎发。 “我陪你一起去。” 堂上,谢姣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颇为秀气地轻皱眉头,以巾帕掩面,将那口茶吐到了帕子上。 “这什么茶……” 谢管事一愣,连忙俯身说:“是我招待不周了。这虽然是我这里最好的茶,但和您喝过的肯定比不了。要不我叫厨房做些甜水羹来,冰凉爽口,您看好吗?” 谢姣姣斜睨了一眼他,姿态高傲地开口: “那是什么乡土玩意儿?不过这天是太热了些,弄些来尝尝吧。” 她有些无聊,歪着头,甩了甩帕子。 “对了,谢宁呢,怎么还没把他弄来。” 谢管事忍着心中不爽说:“山野地方大,可能是和小女跑到哪里玩去了,劳烦您再等等。” 一提姜安,谢姣姣心里便有把怒火烧起,她阴阳怪气嘲讽起来: “谢管事真是好心肠,养了个别人家的好闺女,还纵容她学那些神神鬼鬼的把戏。” 这谢小姐明显是找茬来的,谢管事气得不行,悄悄深吸一口气,忍怒赔笑。 就见谢姣姣心烦气躁地开口: “谢宁真是胆子肥了,敢让我在这里等这么久。” 想到刚刚谢管事说他们去山野中玩耍了,谢姣姣玩着袖子,带着些微不可查的嫌恶说: “谢宁那小子,不会已经变成那乡野间的瘦泥猴了吧……” 谢姣姣话音未落,就见谢宁和姜安从门口并排走进。 她惊讶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不因其他,只因这谢宁变化也太大了! 半年前,他还瘦弱好欺负,像一颗纤弱的小草一样,整日躲在那破屋子里。 可此时,他穿着身干净崭新的青色衣裳,倒如一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谢宁高了些,也壮了些,整个人状态十分舒展。 没变的,就是他那挺得很直的背脊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姜安就在谢宁身侧,艳若春花,和半年前一样漂亮。 只是那块又丑又土的头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精美的发带,如锦上添花一般,更显黑发如云。 自己担惊受怕,这两人却过得不错……谢姣姣攥紧了袖子,眼中闪过怨毒的神色。 “谢管事,你先下去,我们要叙叙旧。” 谢管事还想说什么,就见自己闺女也朝自己点了点头。 他捋了捋胡子。罢了,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谢管事走后,谢姣姣就不装了,毫无顾忌地张口就骂: “两个贱人,当日竟然敢威胁我!” 姜安瞧着她的左腿上已经没有了鬼婴,心底有了猜测,呵呵一笑说: “怪不得这么有底气,请来了哪位术士?竟帮你把鬼婴灭了。” 谢姣姣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说:“你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你会术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盏砸向姜安。 “不过依仗着自己会点术法,当初竟然敢那样对我!” 谢姣姣拿茶杯砸人的习惯居然还在。 姜安就当自己看了场猴戏,随意打了个响指,茶杯便在半空中爆开了。 谢姣姣也不在意,她站起身,昂着头说: “我们谢家在都城可是有许多亲戚,有位哥哥就是术士,他不光帮我清理了鬼婴,还说要送给欺负我的人一份大礼,叫你们饱受痛苦!” 谢宁一直沉默着,听她说这个才有了点反应。 他眼中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面色苍白地抓着姜安的手,顺势揽住姜安的胳膊靠着: “姐姐,她怎么可以颠倒黑白,明明当初是她欺负我。” 这半年听他说了不少在谢府挨欺负的事,姜安瞬间心疼无比,连忙软声安慰起来。 见谢宁还是一脸委屈,姜安捏了捏他的脸,开始说些漂亮话哄他开心。 那边,谢姣姣刚放完狠话,想看看这二人的畏惧之色。 可哪成想,这两人竟是没一人理自己,甜甜蜜蜜自说自话起来。 谢姣姣又气又尴尬,脸涨得通红,重重拍了拍桌子。 “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谢姣姣咬着牙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闭眼将盖子嗖的打开。 霎时,黑雾弥漫开来,屋中出现了一个被铁链锁住、正在咆哮的鬼。 谢宁下意识将胳膊挡在姜安身前,眼神锐利。 这鬼身穿黄衫,头上长得不是头发,而是一把一把的枯萎树藤,如麻绳团一般纠结在一起,黑雾缭绕中显得十分恶心。 此时它身体扭曲,在铁锁下发出癫狂的喊叫声。 他似乎在姐姐的那本书里看到过这种鬼的记载。 当这只鬼与一个人对视,并朝这人笑起来后,这人便会卧床不起、病痛缠身。 它就是黄父山灵,也被称为黄父鬼。 谢宁刚刚在心里念出这个鬼的名字,眼睛就被姜安的手捂住了。 眼前一片温暖的黑暗,只能闻到姜安身上淡淡的馨香。 “小宁,别看它。” 黄父鬼虽然会让人生病,但它并不是恶鬼。 它变幻多端,被称作“山灵”,一直隐于山中,不会无缘无故出世。 更不会满身邪气地出现在谢姣姣手里。 姜安紧紧闭着双眼,一手捂着谢宁的眼睛,一手掏出一个小葫芦,口中念念有词,试图收起黄父鬼,日后再探寻缘由。 但这黄父鬼惨叫一声,竟然撕心裂肺地大笑起来,笑中饱含痛苦之意。 它身上的黑雾如一只只魔爪,死死扣着它,让它无法被收进葫芦里。 谢姣姣见此,心里也害怕地紧,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位都城的哥哥不是说这鬼只会笑一笑,然后让人生病残疾吗? 怎么会这样吓人? 谢姣姣作为始作俑者,竟然一眼都不敢看,惊慌失措地弓着身体,偷偷溜了。 姜安察觉到无法用葫芦收复这只黄父鬼,立刻变幻出捆鬼绳。 捆鬼绳如蛇一般游走,迅速绕圈紧紧缠上黄父鬼,将它牢牢绑起来。 姜安闭着眼睛,凭着感觉找到谢宁的耳朵,凑上前说: “小宁,从前我教你的,现在能用上了。拿出符箓,封闭它的五识,尤其是眼与舌。” 谢宁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耳侧,让那一小片肌肤很痒很痒。 姜安的声音像一阵轻轻柔柔的风,温柔地地鼓励他: “小宁,你可以的。” 谢宁耳根泛红,手指一动袖中便有五张金灿灿的符箓飞出,齐齐向黄父鬼袭去。 可那黑雾竟似屏障般环绕着黄父鬼,符箓不能近身。 黄父鬼眼睛充血般猩红,嘴长的奇大无比,四肢在黑雾中胡乱舞着。 黑雾即是邪气。 怨、冤、恶皆可生邪气。 若鬼邪气过多,便成恶鬼;若人邪气过多,便会入魔。 谢宁轻轻拨开姜安的手,反而去捂住姜安的眼睛。 “姐姐别看,它太丑了。” 对付邪气,当然还要以毒攻毒。 只是这法子,可不能被姜安看见了。 谢宁两指一动,便有许多黑色鬼影现出,重重叠叠地包围起黄父鬼。 在谢宁的命令下,这些虚幻的鬼影渐渐变实,皆是凶残恶鬼。 它们伸出一双双枯瘦的利爪,狠狠撕扯着黄父鬼身边的黑雾,然后饥渴地忙不迭送进嘴里。 对于这些恶鬼来说,邪气就是美味大餐。 谢宁轻轻一笑,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正被他捂着眼睛的姜安。 姜安的嘴唇可真好看呀。 随着手下恶鬼的饱餐,谢宁的眼中也闪过妖冶的红光,如一朵悄然绽放的彼岸红莲。 摄入了过多的邪气,他眼角微红,不受控制地又想起刚刚姜安说的话。 她说,她要再认几个弟弟。 谢宁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虚虚地描绘姜安的唇形,饱含眷恋之意。 他眼中却透出阴狠,像一只贪婪的狼。 姜安,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姐姐。 第10章 第10章 黑雾已被吞噬干净,符箓安安稳稳地贴在黄父鬼身上。 黄父鬼五识尽封,终于安静下来。 谢宁将捂着姜安眼睛的手放下,邀功似的朝姜安笑起来,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姐姐你看你看,我成功了!” 又撒娇,这谁受得了。 姜安脸有些烫,赞许地点点头,摸了摸谢宁的头发。 黄父鬼四肢皆缚着锁链,正一片茫然地站在原地。 它本应是深山山灵,与花鸟走兽相伴,却一身邪气地出现在谢姣姣手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记得谢姣姣说,这是都城谢家的一位哥哥给她的。 听她的意思,她那位都城的哥哥也是术士。 都城吗? 捉鬼司也在都城,他们会有什么联系吗? 姜安眉眼闪动了一下。 “姐姐,你快看这个。” 一旁,谢宁惊讶的声音传来,把姜安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姜安循声看去,那黄父鬼颈间系着一条绳子,绳子上挂着一颗无暇的石头。 这石头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看起来油润无暇。 谢宁曾经在谢府见过珍稀名贵的羊脂玉,和这块石头像极了。 可谢宁眼里的漂亮石头,在姜安眼里却不大一样。 姜安只看一眼,就觉得头上被发带隐起的猫耳蠢蠢欲动起来,似乎是听到了同类的呼唤。 这种感觉令她心中惊惶无比,额头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姜安大着胆子,解开了这条绳子。 石头落在她手中,冰冷刺骨,似是有无数冰针在扎一般,让姜安浑身一震。 她似乎听到了,某种兽类尖利的哭泣声。 绝望。 愤怒。 姜安的心莫名疼起来。 同时,一身邪气的黄父鬼陡然变了样子。 他头上密密麻麻的树藤长出绿叶,紧绷的身体也垮下来,面容恢复了安详。 姜安捏着石头的指节逐渐发白,谢宁也不可置信地看向石头。 如此汹涌的邪气,源头竟是这一颗小小的石头? 谢宁警觉起来,想拍掉姜安手里的石头。 姜安却移开手,认真询问: “小宁,有人在哭,你听到了吗?” 屋子里就两人一鬼,四周哪有声音?谢宁果断地摇了摇头。 姜安耳畔嗡嗡作响,那尖利的哭声愈发清晰,手上的石头也冷的似乎要将她冻结。 似是被哭声中的痛苦感染,姜安有些迷茫地说: “你听不到吗小宁,她在哭啊。” 谢宁意识到了不对劲,拼命扒着姜安的手,想把那块石头拿出来。 可姜安双目已逐渐空洞,如昏死一般闭上了眼睛。 她力气大得很,指尖抠死了手心,谢宁根本扳不开。 谢宁没办法,慌忙搂住姜安,在她耳边大声喊: “姐姐,姐姐你松手!求求你,姐姐!” 姜安乍然睁眼。 只是那双眼睛已经泛起深绿色的波光,瞳孔也变成猫一般的竖瞳。 “我听到了,同类在哭泣。” 莫名的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沸腾起来。 姜安的指甲如兽爪一般渐渐变长变尖。 “我要救她。” 她在哪里呢? 那只哭诉着自己被虐杀的神兽,她在哪里? 姜安举起了那颗洁白的石头,眼神像猛兽一般冰冷锐利。 她恨恨开口: “在这里。” 下一秒,姜安无师自通,似有一丝灵魂飞出体内,钻入了那颗石头中。 姜安感觉自己似被潮水淹没一般。 “我这是怎么了?” 她神智恢复了一些,环视着这个黑乎乎的陌生地方。 这地方中间摆着一个笼子,里面卧着一只巨大的动物,它正绝望地啼哭着。 它身上长满了白色的绒毛,就像雪一样。 它是一只美丽的、雪白的狐狸。 姜安傻傻地看向它身后的九条尾巴——摇曳时惑人心神的狐尾。 这是神兽,九尾狐。 九尾狐诧异地看着顶着两只猫耳的姜安,宝石般的蓝眼睛里还含着眼泪。 “人类娃娃?不,不是,你身上流淌着神兽的血脉……” 姜安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而是快步上前,透过笼子看它满身的伤口。 九尾狐差一尾即可修成神,体型巨大。 可此时,它身上却遍布着新旧不一的伤口,密密麻麻地如小虫子一般。 心中那种莫名的愤怒又涌了上来,姜安两只手抓着笼子,狠狠一撕扯,笼子应声碎裂。 姜安在九尾狐惊讶的眼神中轻轻抚上那道道伤疤。 “是什么人,竟敢这样对待你?” 九尾狐想用九条蓬松的尾巴遮伤口,却怎么也遮不全,它只能苦笑说: “我不知道它是谁,甚至连它是人是妖是鬼都不清楚。” “它将我关在笼子里,每天都割我的肉,放我的血。” 九尾狐晶莹的泪珠滚落。 “我从前自由自在,山间有我踏足,云端有我翱翔。可我最后,竟是死在阴暗的牢笼里!” “我可是神兽啊!” 九尾狐激动起来,身形迅速干瘦下来,面目也逐渐狰狞。 她尖利的哭声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扑来: “它将我放干了血!” “竟敢虐杀神兽,它不怕上苍的报应吗?” 九尾狐宝蓝色的眼睛染上嗜血的赤红,九尾张狂地飘摇起来,朝姜安挥舞起自己的利爪。 它已经失去了理智。 姜安躲开九尾狐的袭击,见它这幅怨恨至极的样子,也不忍回击。 可九尾招招致命,狠辣地似要将姜安这一缕灵魂拍碎。 九尾狐还在癫狂地进攻着,嘴里喃喃自语: “我是神兽,天地之子,万灵之最,为什么会经此折辱!” 它还淌着眼泪,说着说着又啜泣起来。 大约一刻后,九尾狐眼神恢复清明,趴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它本该是峰顶雪,现在却狼狈地滚在笼子残片中,满腔是无处释放的怒火与怨气。 “我善待世间万物,曾经一花一木都不忍伤,可它为什么要害我……” 它的话让姜安想起了什么,瞳中一片哀恸。 姜安咽了咽口水,喉头干涩地说: “我娘也是神兽,也和你一样善良,路过的一只虫子她都不忍碾死。” 九尾狐闻声看过来,看到姜安眼中已经蒙上一层水汽。 “你娘是灵猫,对吗?” 姜安点点头:“她本在雪山中修行,来到尘世后却被奸人害了性命。” 拥有相似经历的人总是会为对方驻足。 九尾狐悲痛地摇摇头:“你娘不该出世。” 她话里的惋惜之意太明显,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姜安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或许都有。 九尾狐追问:“好娃娃,那你爹爹呢?” 姜安摇头:“我爹也死了。” 九尾狐眼中流露出抱歉之意,看向姜安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怜爱。 感受九尾狐的善意,姜安释然一笑: “我虽然无父无母,但也有养父母的照顾爱护,现在我还有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弟弟。生活简单幸福,没什么可惜的。” 姜安话锋一转,语气坚定: “不过,我也从来没忘记过我亲生父母,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仇人。” 姜安提起这件事时,眼睛里闪着光,神情坚毅。 九尾狐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已经忘记了啼哭。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趴着,还将一条柔软的大尾巴分给姜安,好奇地追问道: “乖娃娃,有志气,有没有仇人的线索了?” 姜安抱着那条尾巴,点点头:“我爹曾是捉鬼司统领,所以我今年想去参与捉鬼司的考核,在那里调查一下我家曾经的仇家。” 九尾狐眨了眨蓝色的眼睛,迟疑地说:“捉鬼司,我好像听过……” 那个放它的血的人,好像微笑着提过这个“捉鬼司”。 一股阴冷感攀上九尾狐的身体。 九尾狐的身体颤抖起来,声音也发颤了:“虐杀我的人,似乎就与捉鬼司有联系……” 它好像记起,除了放自己血的那个人,还有一个人来笼子前看过自己。 那第二个人,就是捉鬼司的。 他是谁? 九尾狐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白布满了红血丝。 它回想不起来。 这个黑色的空间隐隐有崩塌之势。 九尾狐头痛的似要炸开,不自觉又流下两行清泪。 “娃娃,我早已死去,此处是我残存的灵识所化,如今也要坍塌了。今日我便将这缕灵识送给你,祝你一臂之力。” 说罢,九尾狐如落下的星辰般消失不见,化为一道白光闪进姜安的身体。 九尾狐的力量涌进姜安体内,令她四肢剧痛。而灵识上积攒的多年怨气也随之袭来,萦绕着姜安的心。 姜安似乎感受到了九尾狐当日的无助与痛苦,感受到了锋利的刀子割开皮肉、血液从身体里流出。 它怨,怨仇人,怨天地。 没想到九尾狐莫名地就将力量送给自己,姜安赶紧平复起体内躁动的神兽血脉。 她头上的猫耳朵直直竖起,眼睛变圆,指甲变尖,身后有雪白的狐尾幻影冒出。 灵猫似猫似狸,本就长着一条又大又蓬松的狐尾。只是姜安体内的灵猫血脉一直沉寂,只在外显露出一对猫耳。 如今得到了九尾狐的力量,那尾巴就隐隐现出幻影来。 姜安静心闭目盘坐,仔细消化起这份天降的机缘。 时光流逝,再一睁眼,姜安只觉体内灵力充盈,神兽血脉强健了不少。 她随意施了个术法,就见璀璨的金光一闪,威力大增。 仔细想想,自己现如今应该也是一缕灵识。 只是自己还不熟练,不能像九尾狐一样,能将灵识化成可触碰的物体。 姜安心念一动,回到了本体中。 自己应当昏迷了好多天,爹娘肯定很担心,也不知道小宁有没有被自己吓到。 姜安从干净柔软的床铺上坐起,发现自己已经换了新衣裳。 “嘶——” 她一活动,就感觉身体像拼凑起的朽木。 床铺旁,一个小凳子上委委屈屈地窝着一个健壮的青年,正趴在她手边,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他的脸庞已经褪去了青涩稚嫩,显露出棱角来。 姜安刚醒,还有些迷糊。 她心中下意识赞叹了一句: 好英俊的小伙子哦,我家小宁长大了应该就这样吧。 姜安这一起身制造了些响动,惹得青年梦呓几句: “姐……姐姐……” 等等! 姜安瞬间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眉,这睫毛,这手。 这不就是小宁吗? 谢宁,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第11章 第11章 姜安轻轻戳了戳熟睡的谢宁。 谢宁没醒,在梦里还砸吧了一下嘴巴。 姜安犹豫了一下,刚想叫醒谢宁问清楚怎么回事。 就见谢宁悠悠转醒,惺忪的睡眼在看到她时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姐姐!你终于醒了!” 那声音里有欣喜,也有激动。 谢宁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姜安。 姜安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发,再捏捏他的脸,哄着说:“不怕,姐醒了。” 说完她就觉察到哪里不对。 这哄孩子的语气,和眼前又高又壮的青年也不相配啊! 此时,谢宁还紧紧搂着她不撒手,姜安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和结实的胸膛。 姜安连忙急切地问:“小宁,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谢宁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臂,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闷声说:“我十八岁的生辰都过去了。” 十八? 竟然已经过去快三年了? 谢宁有些气闷地问:“姐姐到底为何睡了这么久?” 姜安汗颜:“我以为不过几天……我在那石头里得到了九尾狐的一缕灵识,一直在静心炼化。” “对了,石头呢?” 谢宁摇摇头:“姐姐昏迷几天后,石头就碎成了一滩粉末。” 看来,那应该就是九尾狐赠与自己力量的时候。 当真已经过了许久了。 姜安一阵恍惚,她不敢相信,但眼前长大的谢宁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宁现在又高又壮,看来这几年养父母一定是好吃好喝养着他的。 想到这,姜安连忙起身问:“我爹娘呢?” 但她动作迟缓,显然是还没从三年的沉睡中缓过来。 “他们两位一切都好,我带姐姐去看他们。” 谢宁毫不犹豫地躬身帮她穿鞋,又像以前一样拉着她的胳膊嘿嘿笑,不停地叫着“姐姐”,讲着这三年里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这样反而缓解了不少姜安心里的紧张。 虽然小宁长大了,但和自己还是很亲密的嘛。姜安悄悄松了口气,偷偷去看谢宁。 谢宁穿着利落的衣裳,轮廓锋锐,腰背挺得很直,黑漆漆的眸子如深深的寒潭,自带一股疏离的冷意。 但他看向姜安时,黑白分明的眸子便闪着熠熠的光彩,一派纯然的欢喜。 姜安心下感慨:好小宁,姐都睡了三年,还不离不弃。 谢宁带着姜安来到前院,找到姜安的养父母。 两位老人家担心坏了,见姜安好好地醒了,欣喜若狂,一会问她饿不饿,一会问她渴不渴。 知道自己让养父母担心了,姜安心中内疚,拉着他们的手一直安慰。 养母说着说着,就夸起谢宁来: “这段时间多亏了谢宁,他为你寻医问药,没事就守着你……” 姜安嘿嘿一笑,刚想摸摸谢宁的头,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谢宁高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拍了拍谢宁的肩膀。 可谢宁一笑,竟然反手轻轻拍了拍姜安的头,温柔地说: “姐姐肯定饿了,我去厨房张罗饭菜,姐姐先和伯父伯母说话。” 他说的的确没错。姜安三年未进一滴水一粒米,这下终于可以美美饱餐一顿了,吃的直抱着肚子喊撑得难受。 谢宁神色柔和,抬手就要给她揉揉肚子。 换做谢宁十五岁的时候,姜安只会觉得他体贴。 可现在他都长这么大了,手掌宽厚温热,一抚上姜安的肚子,立刻让她面红耳赤起来。 哪成想,姜安一拒绝,谢宁就有些可怜地眨眨眼睛,垂眉说: “姐姐,三年没见我,所以和我隔阂了吗?” 他这样一说,反让姜安不好意思起来。 小宁只把自己当姐姐,又守了自己三年,自己拒绝他做什么呢? 姜安,哪有你这么做姐姐的! 姜安在心里怒骂自己,一边懒懒摊开手,让谢宁如愿以偿地揉起了圆滚滚的小肚子。 养父母在一边会心一笑。 吃过晚饭后,姜安回到房间里,想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她正哼着小曲捣凤仙花,就听有人在敲门。 姜安连忙披上外衫跑去开门,外头站着的果然是谢宁。 姜安一个人在室内,也没带发带,放任那对粉白的猫耳自由地动着。 谢宁端着一碗甜水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姐姐,你吃吗?我还给你加了些果仁碎呢。” 姜安乐了起来,指了指自己刚刚捣好的凤仙花,“我要染指甲呢,放在这等一会再吃吧。” 谢宁自然地走进来,把碗放在桌子上: “我给姐姐染,姐姐趁着凉快先吃。” 甜水羹配上果仁甜上加香,姜安吃得十分舒心,像一只大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谢宁则如获至宝般捧着她的另一只手,小心地为那圆润整齐的指甲染色。 谢宁敲门时,还以为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梦醒了,姜安还躺在床上,不会朝自己笑,不会教自己术法,不会再拎着一只烤鹅说: “乖小宁,看姐把你喂胖……” 门开了,姜安笑吟吟站在里面。 谢宁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她真的醒了。 当日他心急如焚,召出全部恶鬼,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毁掉那枚石头。可最后面对怎么都醒不来的姜安,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起来。 姜安对他来说亦师亦友,更是他认定的姐姐,是他的家人。 谢宁不愿放弃,查阅各种典籍,一直在期盼姜安醒来的那一天。 这三年,“等待”从一个动作,变成了一个执念。 如今,他终于失而复得。 谢宁似是随口问道:“姐姐,你刚醒来时我没有仔细问你,你说的那个九尾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安简单讲述了一番当时的情景,说道:“也不知黄父鬼从哪里拿到了九尾狐灵识所凝结的石头,受它的怨气影响变成那样。唉,九尾狐实在悲惨,它的仇人似乎也与捉鬼司有关系。” 谢宁眉头微微拧起,回忆说:“姐姐昏倒那一年,我们本是要去参与捉鬼司的考核的。” 这一句话提醒了姜安。 捉鬼司的考核每隔三年一次。 上次她错过了,这次如果再错过,就又要等三年了。 姜安算算日子,猫耳一竖,猛然起身,喃喃道:“不行,过几天就得出发了。” 这里是林城,离都城不算远,但也不近。 姜安心中快速下了决断,捧出了这几年到处捉鬼攒下的小金库,开始仔细算起路费来: “得买个马车,还得买点干粮,再多买几件换洗衣裳……” 谢宁听着她的话,眸光闪过一丝错愕,没来得及思考,心中便烧起压抑的怒火。 姐姐,你睡了三年。如今刚醒,便一句也不和我商量,又要离我而去吗? 他的手心一片冰凉,想起那些在姜安床前枯坐的日子。 那时,黑暗的夜里,他毫无形象地瘫坐着,拉着姜安的手。脑子里全是那天她揽着自己安慰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样子,她为自己动怒的样子…… 姜安听见谢宁好久没有说话,一转头,就看见他紧紧闭着双眼,一脸沉痛,气息沉闷压抑。 这孩子干嘛呢?姜安疑惑地问: “小宁,我问你呢,咱们两个人买个多大的马车好一点?” 两个人? 谢宁闻言,嘴角一下子翘起,周身的气场一变。 一扫方才的阴霾,他喜气洋洋地说:“咱们两个人一起去吗?” 姜安弯起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当然了,姐不带着你,谁带着你?” 谢宁傻乐起来,颇为豪气地说:“那当然是买个最大的马车,让姐姐坐得舒舒服服的!” 姜安失笑:“姐姐可买不起最大的马车。” 谢宁耳根微红,像以前一样靠在姜安身上,哼唧唧地说:“不怕,我有钱,我有好多好多钱,都给姐姐。” 从前他身形瘦弱,靠过来时如雏鸟一般,可怜可爱。 现在谢宁四肢健壮,肩宽背厚,靠过来反倒像将姜安搂在怀里一样。他在姜安耳边撒娇般哼着,声音带着微微的磁性,低低响起时像海妖的哼唱一般惑人。 姜安猫耳动动,回过神来,问:“你哪里来的钱?” 谢宁静静地靠在姜安身侧说:“这几年到处为姐姐寻医问药,顺便在城里捉鬼,攒着攒着就多了……不提这些了,去都城的事,姐姐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谢宁言出必行,买了辆又大又舒服的马车。 姜安刚想收拾,却发现谢宁已经备好了东西。什么换洗衣裳、话本零食,就连给姜安准备的发带都装了两匣。 启程那天碧空如洗,天朗气清,是个好天气。 跟养父母告别后,姜安带着谢宁踏上了前往都城的路。 姜安懒懒地靠在车里,一手话本,一手零食,看着谢宁赶车的背影,心里有些唾弃自己。 明明说要做个保护小宁的姐姐,结果出来了几天,她连缰绳都没碰过一次,在车里除了吃就是睡。 咱们庄子里一般管这个叫猪。 不想做猪的姜安:“小宁,我赶一会车吧。” 谢宁立刻一副受伤的样子,轮廓深邃的脸硬生生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姐姐,是我哪里没有做好吗?” 姜安无语。 拿谢宁没办法,她只能继续在车里瘫着。 “姐姐,你是不是累了?前面有个湖很漂亮,姐姐要不要看看风景。”谢宁掀开帘子,一脸兴奋地看着姜安。 她这一路动都没动,哪里会累。 姜安刚想开口回绝,但是一看到谢宁亮晶晶的眼睛,还是改了口:“那好啊,我们歇一歇,吃些东西。” 这个湖不大,确实很漂亮。微风一吹,湖面就如一片揉碎的金纱,轻轻浮动着波光。 姜安躺在谢宁铺好的垫子上,享受着谢宁投喂的葡萄。 这葡萄真甜啊,咬在嘴里汁水四溢,鼻尖都能闻到那股葡萄的清香气和…… 姜安如小动物般皱起鼻子嗅了嗅,猫耳也从发带中探出,问: “怎么有股烂果子的味儿。” 谢宁连忙闻了闻葡萄,呆呆地说:“姐姐,葡萄是新鲜的啊。” 姜安摇了摇头,坐起不断嗅闻,“傻小宁,不是葡萄。是西边传来的,一种奇怪的果实腐烂味,像是有无食鬼出没……” 第12章 第12章 马车向西跑去,烂果子的味儿越来越浓,引着二人来到一处梨树下。 只是那一树的梨子皆已在枝头腐烂,气味令人作呕。 姜安从马车里探头,看到树下有个人正慌张地站着,那是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她长了张小圆脸,梳着个长辫子。 而这少女前方便蹲着一只无食鬼。 无食鬼背对着人站在梨树下,身上的衣服又脏又乱,还打着赤脚。 少女应当是从没见过无食鬼,正警惕地问: “你、你是什么鬼?竟能将一树好梨子,瞬间变成一树烂梨子!” 说着,她撑场面似的把辫子甩到身后,故作高深地拿出一张画的七扭八扭的符箓,战战兢兢地朝它喊道:“你别动啊……” 闻言,那无食鬼鬼迷茫地转过身,手里还提着两只晃晃悠悠的烂梨子。 它的皮肤呈现着病态的青色,指甲是乌黑的,看起来不像凶神恶煞的鬼,倒像个僵尸。 与此同时,少女看到了无食鬼的脸——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这鬼,居然在哭。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起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姜安在一旁看得清楚,那少女拿着符箓的胳膊都在打颤呢。 仔细一看,这张符箓还画错了…… 对面的无食鬼涕泪涟涟,委屈地提着两个烂掉的梨子,瑟缩地看向少女。 梨子提在手里摇摇欲坠,那已经腐烂的梗,根本承受不了一个梨子的重量。 “啪叽。” 无食鬼手里的烂梨子掉到地上,瞬间摔成一滩梨肉。 “呜啊啊啊啊——” 它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瘫坐在地上,对着那死无全尸的烂梨子掩面痛哭起来。 那少女被它突然爆发出的哭声吓了一跳。 她像个兔子一样往后蹦了一步,可见鬼哭成这样,又茫然起来。 “噗。” 姜安忍不住笑起来。 她这一笑,那少女和鬼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来,齐齐看向她。 姜安也不客气,朝着那鬼露出一口小白牙,举起一张标准又美观的符箓。 “无食鬼,你瞧瞧这张符,能不能去掉你半条小命?” 无食鬼闻言,哭的愈发惨了,“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姜安就“邦邦”开始磕头。 它这样一磕,反倒让姜安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喊停。 “唉行了行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快走快走。” 无食鬼连忙起身,梨子也不要了,扔了就要走。 姜安警告说:“这附近有不少村落,把你的食欲收起来。再这样破坏农家的果树,这张符就贴到你的脸上!” 此言一出,那鬼顿时崩溃,但又不得不从。 它嚎啕大哭起来,边掩面哭泣,边赤着脚如青蛙一般连蹦带跳的跑远了。 “哇——” 一旁的少女被姜安手里的符箓吸引了目光,甚至都忘记了鬼的事,惊叹了一声。 “姑娘,这符是你画的吗?” 姜安点点头,“是我画的。” 她看这少女的小圆脸甚是可爱,就心情大好地补充一句:“送你几张,你可以照着描,练一练就会画了。” 说完,姜安手里就变戏法般出现几张精美的符箓。 少女惊喜地接过来,再看姜安时,眼神已经变成掩饰不住的崇拜,“我叫叶潇潇,学了两年术法,只可惜还是个半吊子,姑娘你呢?” 姜安头上戴着一个淡紫色的发带,笑眯眯撑着车窗笑,指了指赶车的谢宁说: “我叫姜安。那位是我弟弟,谢宁。我们两个都略通些捉鬼之术。” “我听你叫它无食鬼,那是什么鬼,我从没听过。” 见姜安好说话,叶潇潇情不自禁请教起来。 她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姜安只与她攀谈了几句,就觉得投缘。 见叶潇潇风尘仆仆,姜安就叫她上马车里来歇息,然后给她讲起无食鬼的事。 “生前极爱挑拨离间的狡诈之人,死后不会被允许进入冥界。他们会在人间化为无食鬼,整日在山野中边哭边跑,且一直拥有着为人时的食欲。” “不过,若它想喝湖水,湖水便会立即干涸;若它想吃果子,果子便会立刻腐烂。这些是冥界对它的惩罚,咱们捉鬼的不宜干预。” 叶潇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地追问道:“它会不会到处搞破坏呀。” 姜安笑了笑,递给她一串葡萄说,“无食鬼对人造不成伤害的。它是最低等的凶鬼,基本只在出没在无人的深山当中,在有人迹的地方比较罕见。” 叶潇潇吞下颗葡萄,有些迷糊:“凶……鬼?” 姜安挑挑眉。 这凶鬼的概念,是术士入门就该懂得的,叶潇潇学了两年怎么还不懂这些? 但见叶潇潇一脸求知,姜安也没说什么,认真地解释起来:“凶鬼便是沾染上邪气的野鬼,你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浑浑噩噩的鬼,都是凶鬼。” “凶鬼是很好解决的鬼,经过术士引导或赎罪后便可重入轮回。但厉鬼是背负仇恨或执念极深的野鬼化成的,很难再入轮回。” “而恶鬼更是厉害,它们已邪念入魂、无可挽回,术士只能将之灭杀。” 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叶潇潇就像一个突然被夫子亲自提点了的差生。 她晕晕乎乎不知该说些什么,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这些基础的东西都不知道,姜安有些好奇问道:“叶姑娘,你的术法是谁教你的?” 一提这个,叶潇潇便两眼放光,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样子说:“是我家请来的吕大师,他是捉鬼司的人,可厉害了!” 说着,叶潇潇看了看姜安,又真心实意地加上一句:“姜姑娘,你懂的这样多,人又这么好。在我心里,你也如吕大师一样厉害。” 姜安心里呵呵一笑,默默骂了一句那个所谓的“大师”误人子弟,居然还敢顶着捉鬼司的名号招摇撞骗。 叶潇潇此行是要回家的。她家在岳城,是前往都城的必经之路,正好和姜安他们顺路。 想着叶潇潇不会骑马,身上又没什么钱了,姜安就决定捎上她一起上路。 谢宁心里是不太开心的,也想试图通过撒娇打岔来改变姜安的决定。但姜安早已习惯,哄了他半天,这事就定下来了。 叶潇潇知道那个赶车的不喜欢她,也不去触这个霉头,而是整日缠在姜安身边问东问西。 外头赶车的谢宁:……我恨。 就这样和叶潇潇相处几日,姜安发现这姑娘虽然在术法上没什么天分,但她内心温和善良,对待鬼的态度也不似寻常术士一般。 鬼怪多生怨气而伤人,寻常术士通常恨之入骨,欲将之赶尽杀绝。但叶潇潇却认为有些鬼生前悲惨,能渡化后送入轮回才是最好的。 姜安与叶潇潇在车里谈天说地,谢宁在外头赶车。 这几天三人一路向北,在车上储存的干粮要消耗殆尽之时,前方出现一片村落。 这里山清水秀,在村子里修整一晚也好,再买些干粮。 姜安与叶潇潇掀起帘子向外看去,见村子里有个大一些的宅子,看上去有不少房间。 几人商量一下,决定去那里请求借宿一晚。 谢宁怕人家不同意,便让姜安先等在车上,自己去敲门。可敲了几下,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宅子里面连个声音都没有。 难道是没有人在家? 谢宁有些疑惑,只能又敲了几下门,大声喊道:“有人吗?我们想借宿一晚?” 他一讲话,宅子里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一会,一个穿着绸子衣裳的老头就笑容可掬地打开门。 谢宁说明来意,还拿出了银钱。 老头呵呵一笑,浑浊的眼球几不可察地一转,打量起这几人和那宽大的马车。 他笑出一脸褶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钱,然后邀请他们进去: “你们是远方来的客人,我们肯定好好招待。住一晚而已,我家有好几间房间呢,不要钱,随便住。” 谢宁回头看了一眼姜安,姜安含笑点头。三人便在老头的引领下进入了宅子。 老头带他们经过院子时,几人交谈了几句。 原来这老头叫杨有志,他妻子叫田桂花,他们的儿子进城去了,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一对老夫妻。 叶潇潇踩在院子的木板上,有些惊讶: “你家这院子真干净,地面竟都用木板铺满,好生讲究。” 杨有志眼中透出几分不耐,随口敷衍说:“哪里哪里,只是我家老婆子爱干净。” 的确,田桂花看起来就是个爱干净的人。 她也穿着整洁的绸子衣裳,鬓角梳得一丝乱发也无,就连鞋子都是干净无尘的。 此时她正站在门前,一见来人,就笑呵呵迎上来,上下打量起三人来。 干农活的人为了方便劳作,哪有人会穿易刮坏的绸子?又有几个人舍得将自己劳作一年的辛苦钱买衣裳? 再看这房子,明显是翻新没多久的,墙壁还崭新着呢。 叶潇潇从没见过乡村间有这样得体又热情的人家,不禁感叹: “伯伯婶婶不像是农户,倒像城里富户人家的老爷太太。” 一听这话,杨有志和田桂花就笑起来。 杨有志乐呵呵地说:“这还要多亏了我儿子,他在城里混出了名堂,才能让我们这把老骨头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 夫妻二人将三人领到桌旁坐下, 田桂花端来一壶温水和几个新盏,为他们倒水。杨有志则请三人稍候一会,他们夫妻要去做几个菜,请他们尝尝自家手艺。 待这夫妻二人都去了厨房,叶潇潇倚在椅子上,有些高兴地开口: “安安,我们真是遇上好人了,他们竟还愿意为我们烧饭做菜……” 她话音未落,就见姜安面色一变,已拿出符纸与笔,开始画起了醒神符。 叶潇潇十分不解:“这……” 姜安画得极快,三张醒神符即刻完成。 她收起纸笔时,谢宁便自然接过,把三张符纸融于三杯水之中,将其中一杯递给姜安,又将一杯放在叶潇潇面前,自己则拿起最后一杯一饮而尽。 喝好之后,谢宁乖巧地向姜安展示空荡荡的杯底:“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全都喝光了。” 说完,他还暗藏得意地看了眼叶潇潇,几乎将“我才是姐姐身边最体贴的人”一行字写在了脸上。 叶潇潇:…… 姜安也一口喝下,对着叶潇潇眨眨眼睛,“潇潇,这里不对劲。你喝了吧,没坏处。” 厨房里,田桂花沉着脸,对杨有志说:“你怎么不盯着他们点?” 杨有志随手拿起灶上的酒瓶子灌了一口,语气狠毒地说道,“几个要死的年轻人,陪他们干嘛?” 田桂花叹了口气,将一把蒙汗药撒到了饭中:“老头子,第一次干这种事,我有点害怕,若是不管用……” 杨有志放下酒瓶,哪还有方才慈祥和蔼的样子? 杨有志阴毒地低语起来:“几个外乡人而已,死了便死了,谁能知道?再说,那鸡鸭鹅杀了献上去都有作用,若是人,想来更有用些!” 见田桂花坚定了神色,他嘿嘿一笑:“若是将他们献出去,能够起些作用,你我二人晚上也能少受些罪。” 想起每晚要经受的痛苦,田桂花攥紧了拳头,又是一把蒙汗药撒下去。 不出半个时辰,这对夫妻便端着做好的饭菜,笑意盈盈地叫三人吃饭。 只是饭桌上,那杨有志哪有心思吃饭?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也不往嘴里送,只拿那双浑浊的老眼悄悄观察,毫不意外地看这几个年轻人吃了几口便昏倒过去。 田桂花拍着大腿:“成了,成了!” 第13章 第13章 田桂花喊杨有志拿来绳索,将这几人结结实实捆绑起来。 两人毕竟年纪大了,绑好后就出了一身汗。 杨有志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他看看昏倒的三人,再看看渐暗的天色,打了个寒噤,满口酒气地说: “天快黑了。” 田桂花还是又有些紧张,嘴里不停念叨着:“今晚可别再折腾我们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还怎么活……” 夜幕降临,杨有志估摸着时间到了,就将三人拖至门前,然后跪了下来,朝着空气祈求到: “你快吃了这些人罢,别再祸害我们俩了!” 田桂花也啼哭起来,跪下不断地说着什么“放过我们”。 正在他夫妻苦苦哀求之时,一股妖异的黑风袭来,直朝地上昏倒的三人刮去。 田桂花恐惧地低下头,脸上老泪纵横,不敢再看。 但这杨有志真是个实打实的恶人,见此竟惊喜地叫出声,一副得救了的样子,打算欣赏起这黑风食人的场面。 那黑风中似裹着一个人形。 奇怪的是,见地上不是鸡鸭鹅,而是三个大活人时,黑风也惊讶地停滞下来。 “还真是鬼。” 一声嗤笑响起,就看那中间那个叫姜安的姑娘竟突然睁开眼,袖子一拂,翻身而起。 她一手持着符箓,一手持着个小葫芦,手上的绳索早就不翼而飞。 “你,你怎么醒了!” 杨有志头晕目眩,震惊地大叫起来。 一旁的田桂花也吓得目眦欲裂。 姜安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集中精力用符箓破那黑风。 但黑风这段时间吸食了不少鸡鸭鹅的血气,速度很快,慌忙向村外飞去。 再快又怎么快的过灵猫? 姜安下意识就要追去,却被谢宁握住了手腕。 谢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看向那对欲溜走的夫妻,“先问问他们怎么回事。” 叶潇潇虽然术法学的一塌糊涂,但机灵得很。在姜安与黑风对峙时,她就拦在了田桂花和杨有志面前。 “还想跑?说,为什么要给我们下药?” 田桂花见三人全醒着,已经被吓的动弹不得,在叶潇潇脚下瘫软如烂泥,怎么都站不起来。 杨有志却还有力气逃命。 他浑身汗津津的,疯狂地向门口冲去,一边六神无主地嚷着:“我要出去!” 谢宁拦在门前,厉声说:“不许走,竟敢害我姐姐,你把事情说明白。” 他此时是真的生气起来,身后浮现出来几个鬼魅般的黑影。但在场众人无一察觉,就连姜安都没有看到。 杨有志似疯了一样,一副怕极了的样子,满是皱纹的手扒着门边,像一只脱水的鱼一般竭尽全力地向门外挤去。 田桂花也全身颤抖,眼泪糊了满脸,她将眼睛闭起来,似在等待着什么。 姜安突然觉得心头悚然,感到似要有什么事发生,连忙将谢宁揽起跃至墙头,又从袖中弹出数张符箓,将叶潇潇托举在半空中。 没了谢宁的阻拦,杨有志连滚带爬向大门跑去,疯子似的要伸手将门打开,张大嘴巴要嘶吼些什么。 下一秒,地面上铺的木板被尽数掀翻,七零八落地散落开来。 而那地底涌出的掀翻木板的东西,竟是密密麻麻,如同庞然巨兽一般的头发! 那头发似一滩涌动的黑水,分出了两股。一股缠向田桂花,一股缠向杨有志,顺便还封死了杨有志的嘴巴,叫他把所有的声音都吞回到了肚子里去。 叶潇潇已经被眼前奇异的场景惊得说不出来话来,心惊胆战地趴在符箓上朝下看。 此时,院子里没有一处空地,都被那头发占的密密麻麻。 头发缠上那二人后,便如木偶戏的操纵者一般,将田桂花和杨有志当做木偶,而缠在他们身上的发丝便是提线。 夫妻二人身上缠满了黑色的发丝,如那地下深渊刚爬出的恶鬼,开始被操纵着活动起来。 田桂花的待遇比起杨有志来还算好,她被头发控制着跪在地上,右手被头发牵引着,不停地上下左右摆动着。 像是在写写画画的样子。 田桂花涕泪横流,一脸的恐惧惊慌。 但那头发却抚上她的脸,像两只鬼手一般提起她的嘴角,硬逼田桂花做出一副笑脸。 杨有志那边,头发明显更狂躁了些。它们死死地缠紧杨有志,有时甚至会勒的杨有志翻起白眼。 杨有志被头发操控着甩来甩去,头发还会如猫捉老鼠一般将他放下,在他想要逃跑时再狠狠扑上去抓他回来,戏弄玩乐,如同泄愤一般。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姜安也犯了迷糊。 虽然这对恶夫妻刚刚想要害她们一行人,但这满院的头发上尽是鬼气,她身为捉鬼术士,总要尝试收一下此鬼。 这对夫妻不像什么好人,若真有什么内情,她也可帮这鬼调查一番。 姜安高高一跃,要试着以符箓金光封住头发,就又见刚刚逃走的那阵黑风竟趁机向她袭来。 笑话,这黑风不过是跑得快了些,竟敢再回来。 姜安冷哼一声,与那股黑风缠斗起来。 金光闪烁,姜安衣襟被卷起的气流吹动,而那黑风节节败退,已是变得灰蒙蒙的。 见到如此情形,地底涌出了更多的头发,如爬梯子一般缓缓升空,朝正与黑风纠缠的姜安而去。 谢宁连忙催动功力,以双手为指引,变换出兵刃的幻影,斩向那长长的头发。 姜安也时刻注意着下面的动静,看到谢宁出手,就更无所顾忌。 她露出小虎牙笑了笑,伸出那双细皮嫩肉的手狠狠一抓,给在场几人表演了一个手撕厉鬼。 “嗤——” 姜安手里真如撕裂什么般抓下了一缕黑气。 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像一只随意玩乐的猫,把厉鬼当作了自己的玩具。 谢宁眼中隐隐透出几分痴迷来。 叶潇潇也没闲着,用自己薄弱的功力催动符箓,让那薄薄的符纸穿梭于绑着杨、田二人的头发之间,多加干扰。 那黑风在姜安手下受了重伤,连头都不敢回,走为上策。 黑风逃走后,头发也顷刻间缩回地底。 一息之间,鬼怪无影无踪。 木板早被掀翻,地下的头发又已经收回,地面瞬间暴露在众人眼中。 看着地面,姜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地面上是一副巨大的炭笔画,画里有四个人,都躺在黑漆漆的棺材中。 第一个人手脚溃烂,第二个人面目僵硬,第三个人开膛破肚,第四个人…… 画面里第四个躺在棺材里的人,被黑色的炭笔涂满,什么也看不到。 田桂花就躺在这地面上,她全身酸痛的动不了,脸颊被地上的炭粉染的黑漆漆的,绸子做的衣裳都破破烂烂了。 杨有志则已经被甩在一边,失去了意识。 杨有志再次醒来时,被绑着的人已经成为自己,那几个神仙似的年轻人就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杨有志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眼珠一转,大声嚎哭起来: “哎呦,我的命真苦,一直被厉鬼所害。你们杀了我这个老头子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他又大叫起来:“不过,我真的是第一次动了害人的念头,还是为了我那可怜的老婆子啊……” 田桂花就绑在他身后,无语地看向狼狈的杨有志。 谢宁冷笑:“别装了,你家老婆子都说了。” 杨有志手一颤,连忙回头,焦急又阴毒地问:“你把咱的事说了?全说了?你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的事,你怎么……” 田桂花也急得不行,使着眼色说:“我说了咱儿子盗墓的事!” 一听她这话,杨有志眨了眨眼睛,迅速反应过来,大声求饶: “对诶,对诶!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敢挖了人家的坟,抢了人家的宝物。我们两个也是不要脸的,还心安理得地挥霍起来。我们有罪,我们有罪!” 姜安静静瞧着他发疯似的乱喊,突然问道:“所以,是墓主人恨你们家,特来报复,你们就拿鸡鸭鹅来献给他,甚至把主意打到活人头上?” 瞧她像一行人里做主的,杨有志狼狈地膝行过来,苦苦哀求: “我们真的是老糊涂,一时生了邪念。差点害了你们,我真是该死啊!” 叶潇潇有些不理解:“你们为何不跑的远远的,离开这里。” 田桂花摇了摇头,流着泪说: “不是我们不跑,是我们跑不出去啊!每次早上出了村子,就像鬼打墙一般,走着走着就又站在院子门口,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杨有志疯狂点头说:“我们也试过大声呼救,可外面的人就像听不到一样。” 不许远行,每日折磨。 能做到这种地步,肯定是有深仇大恨。 反正这两人嘴里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姜安摇了摇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起身出门。 谢宁与叶潇潇追来,看她正立于墙上,正仔细看着那满地的炭画。 谢宁怕打扰她,有些委屈地伸出手,小声地说:“姐姐走得太快了,都不等等我。” 他来到姜安身侧,一把拉住姜安的手。 对于谢宁的粘人,姜安习以为常地接受。 反正自己又不能推开他,生怕这小子再蹦出一句“姐姐不认我了”。 看着这一切的叶潇潇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亲姐弟也没这么亲密的吧? “所谓盗墓一事,不像是编的。但他们的话半真半假,不能全信。” 一边,姜安一手被谢宁扯着,细细看着那地面上棺材里的第四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说前三个人是杨有志一家三口。那这第四个人,会是谁呢?” 叶潇潇摆弄着自己的辫子,猜测起来: “会不会是他们的另一个家人?嗯……比如说杨有志的另外一个孩子,或者是他们夫妻俩的兄弟姐妹?” 姜安点点头:“有可能。” 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姜安拿出两张符箓,吩咐道: “一会你们将他二人搬到榻上去吧,再将此符贴上,任凭他们有多少坏心思,也动弹不了的。” 叶潇潇接过符箓,谢宁则警觉地问:“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姜安弯起嘴角,拿出小葫芦摇了摇说: “我自然是有办法去找那黑风的老巢。” 第14章 第14章 姜安将小葫芦的盖子打开,放出昨夜抓下的那缕鬼气。 鬼气在放出的瞬间就向外逃去,她没有迟疑,飞身追上。 姜安的意思很明显:自己要去找黑风,谢宁和叶潇潇留在宅子里就好。 但谢宁犹豫起来。 他是想和姜安一起去的,可又怕跟去了会惹姜安不开心。 但一想到姜安那昏睡的三年,谢宁咬了咬牙,给叶潇潇扔下一句话就追了上去: “姐姐的符箓向来没问题,你千万别乱走动,那两人就劳烦你看着了。” 原地,只剩下叶潇潇一个人。 她望着谢宁宁的背影欲哭无泪,只能拿着符箓自己进屋去了。 这缕鬼气如一团会飞的黑火,在空中划过道道黑痕。 姜安紧紧跟着。 出了村子,穿过树林,越过泥潭,见它飞入了一处乱石间的隐秘洞口。 小小的洞口乱糟糟的,似是被人为挖开的。姜安躬下身,费力钻进去一看,里面豁然开朗,是一处天然的大洞穴。 而深处有个方方正正的大石头,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看起来沉重无比。 这石头看着突兀,倒像是个石门。 身后传来谢宁的声音:“姐姐,等等我!” 姜安诧异转身,看到喘着粗气追来的谢宁。 自己身负灵猫血脉,速度可非常人能及。谢宁如今这么厉害吗? 姜安压下心底的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宁熟练地装起傻:“我看姐姐来,我就也来了呀” 他飞快环视一周,迅速转移话题,指着石门说:“姐姐,这看起来像墓穴的石门,待我找找机关——” 话音未落,姜安已经一脸无奈地走上前,撸起袖子将那比自己大上几倍的石门搬开。 谢宁:…… “进啊。” 姜安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脸不红气不喘地拉着失神的谢宁走了进去。 门里是一处墓穴。这墓穴空旷灰暗,十分阴冷,令人心里发毛。 看样子,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杨有志儿子盗过的那个墓穴。而那黑风,恐怕就是墓鬼。 墓鬼通常沉睡在墓中,没什么害人的心思。但这里的墓鬼明显是因为墓被盗,已经生了怨气。 深入墓穴后,里面皆是被洗劫一空的墓室,道路错综复杂。 目之所及全是灰暗的土色,潮湿的角落颜色深如泥浆,脚下偶尔会爬过有壳的小虫子,空气沉闷粘滞。 墓里的气味充斥着霉味,十分难闻。姜安面露难色地嗅闻,分辨其中的鬼气。 “小宁,往这边走。” 一步步感受到鬼气越来越浓重,姜安松了口气,感觉应该走对了路。 前方的墓室里停着个棺材,看起来应该就是主墓室了。 姜安走在前面,后脚已经踏入主墓室。谢宁则正紧紧跟着在她后面。 下一瞬,一只携着术法印记的飞镖袭来,隔开了二人。 谢宁听见飞镖破空之音,脖子后倾一躲,就眼睁睁看着主墓室降下一道石门,将他与姜安分开。 姜安急了,一拳就要挥上去将石门砸个粉碎。 “别砸,会死人的!” 墓鬼的声音在背后急急响起,制止了姜安。 墓鬼如墨如雾,此时化成个模糊的人形,坐在石棺上说: “墓门一坏,便会有水银灌入,到时候你们两个都会死。” 姜安眼中滑过一丝冷冽的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符箓逼近墓鬼,急切问道:“是你关的门?” 此时她神情十分严肃,白皙漂亮的脸蛋绷得紧紧的,一副不回答就要动手的样子。 墓鬼缩了缩脖子,委屈地说:“你威胁我干什么?你们身后跟着杀手,我是想救你们才关门的,谁知道那小子没进来……” 姜安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外面的谢宁,急道:“你能关门,自然也能开门,对吗?” 墓鬼诚实地摇摇头:“关上门简单,但开门需要机关。” 此时,门外传来打斗的声音,应该是谢宁和扔飞镖的那个人打起来了。 小宁会不会受伤? 姜安一想到此,如热锅上的蚂蚁,问:“机关在哪?” 墓鬼见她额间已经冒出细汗,连忙说:“我棺材底下有个石板,下面有一条暗道,尽头就是机关,我带你去。” 闻言,姜安慌忙扑上前,在墓鬼惊诧的眼神中,单手举起了它的棺材。 门外,谢宁见这石门严丝合缝地关上,连忙用力一推,自然是没有推开。 余光瞥见一道白光直直朝他心□□来,谢宁快速躲开。 一个阴森不似真人的声音传来:“呵呵,躲得倒快。” 来者不善。 谢宁看着突然出现的蒙面之人,防备地抽出一张符箓,“什么人?这门可是你关上的?” 蒙面人桀桀怪笑,不屑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说:“姜安的朋友?”他呵呵笑着抬起头,轻飘飘地说:“那就一起杀了吧。” 说完他就如散花般狠辣地甩出许多飞镖。谢宁见势不好,一边飞身躲闪,一边用姜安教他的术法抵挡。 他身手矫健,让蒙面人有些意外:“本以为你不过是个跟班,没想到你还有些能耐。” 谢宁身如疾影,一边躲闪一边追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对姜安做什么?” 蒙面人哈哈大笑:“当然是要在这里杀了她!” 这话实在狂妄,但蒙面人的确术法高超,又使得一手好飞镖,并非是寻常的术士。 这人是真的奔着姜安的性命来的。 谢宁拳头攥紧,眸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杀意。 此时,蒙面人闪身到谢宁身边,抓住了谢宁的胳膊,拿出一把匕首低声玩味地说:“只可惜你要先走一步,奈何桥上,可别忘了等等你姐姐,别叫她孤零零的走……” 谢宁身形一滞。 蒙面人以为他已是笼中困兽,有心戏弄。却不想谢宁抬起头,已经变了一副表情。 谢宁的黑眸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他嘴角一弯,反手扣住蒙面人的 手。蒙面人即刻挣脱,却怎么也动不了。 刀俎,鱼肉,此刻便调换了。 谢宁眉梢眼角都透出邪气,冷冷地说:“姐姐被困住也好,不然叫姐姐看到我这副样子,她肯定会嫌弃我的。” 说着,他身后浮现出了几个黑影。 谢宁一使劲,蒙面人就觉得手腕都要被捏碎了。他的匕首顿时掉在地上,被谢宁笑呵呵捡起。 与此同时,谢宁背后的恶鬼已经浓郁几乎近实体。 蒙面人失声惊呼:“恶鬼!你竟然能……”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恶鬼死死捂住了嘴。 谢宁凑近小声低语,像说悄悄话一般:“想说什么?想说我竟然能操纵恶鬼?” “你没听说过驭鬼者吗?” 谢宁看着蒙面人有些惊恐的眼神,满意地继续说:“小点声,可别让姐姐听到,不然你以后,也会是它们其中的一员。”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恶鬼。 没想到自己竟能遇见传说中的驭鬼者,蒙面人满目绝望,腿抖了起来。 这些恶鬼和普通的恶鬼不同,它们没有丝毫感情,近乎完美地听从着谢宁的指令,挟制着蒙面人让他无法逃脱。 谢宁摸着自己的心,若有所思地开口:“刚才这里很疼。” 蒙面人完全不明白谢宁在说什么,一脸见鬼的表情。 方才,当蒙面人说要让姜安一个人孤零零死去的时候,谢宁的心很疼。 谢宁曾经以为自己会孤单地死去,死在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可他被姜安捡去了。 他现在有姐姐,就是有家。 “现在想来,我一定是要和姐姐一直在一起的,谁都不能分开我们。”谢宁看起来很苦恼,嘴里嘀咕起来: “怎么能一直和姐姐在一起呢?” 他处在恶鬼的簇拥中,眼中是一片疯狂的执着,邪气萦绕使发丝和衣袍无风自动。 一直在一起,就是一生在一起。 谢宁拍拍手,为自己的想法叫好,深情款款地低语:“我和姐姐,一生都要是彼此的家人。” 一生,这是多么美妙的词汇。 谢宁弯起嘴角,身边的恶鬼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激动的情绪,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我不想让姐姐离开我。” 谢宁越说越欢喜,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他拿着蒙面人的匕首,解恨一般毫不迟疑地刺下—— “砰!” 门开了。 “小宁!”姜安焦急地扑向谢宁,一脸惊讶地看到了倒下的蒙面人。 谢宁手上拿着一把沾血的刀,抬起了一脸血迹的脸。他如惊弓之鸟般扔开刀子,一脸的无措,求助般看向姜安。 “姐姐,我杀人了……他要杀我,我就……” 谢宁人高马大的,此时却像一个精美脆弱的瓷器,甚至还挤出几滴眼泪,一把搂住了姜安。 姜安顿时顾不上蒙面人,焦急地说:“小宁,伤到哪里了?” 谢宁依依不舍地松开姜安,眼泪汪汪地指了指右肩,然后又摇了摇头,说:“没事的,姐姐,我不疼……只要姐姐没事,这点伤又算什么?” 姜安一脸心疼,谢宁赶忙又捂着右肩,一脸虚弱地喃喃自语起来:“好痛啊,姐姐我好痛。” 说着,他又低下头,紧紧贴着姜安的脸。 我家这么好这么乖巧的孩子,居然被逼的杀了人!姜安气愤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死尸,紧紧回抱住谢宁。 谢宁隐秘地翘起嘴角。 能感知到墓中所有事的墓鬼:……嚯,精彩。 这小子骗人,他根本没受伤,他还像吓唬小绵羊一样吓唬那个杀手呢。 墓鬼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我刚刚明明感知到……” “咳。” 谢宁抱着姜安,开口打断它:“你就是墓鬼?” 谢宁身后涌现出重重鬼影,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张牙舞爪地逼向墓鬼。 谢宁一脸纯良,却似藏起牙齿的毒蛇一般吐着信子,暗藏威胁地问: “和我说说,你刚刚感知到了什么?” 第15章 第15章 墓鬼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姜安安慰了一会谢宁后,前去掀开蒙面人的头巾,里面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姜安皱起了眉。 这人的死相……怎么一脸惊恐? 她来不及细想,就被谢宁拉过来。 又是熟悉的岔开话题:“姐姐,你可别忘了正事,我们是来找墓鬼的。” 姜安小心瞥了一眼谢宁,见他一脸乖巧,就把疑问咽回,盘问起墓鬼来。 墓鬼也不意外:“术士,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只可惜我的尸首还在这里,我跑不远。” 说着,它叹了口气:“不然我定要远远逃开,养精蓄锐再狠狠报复那家人。” 姜安抱臂:“挖你坟的确是那家的儿子?” 墓鬼冷哼一声,点了点头:“那无耻小人竟盗走了我墓里的珍品宝物,那可都是我活着时最喜欢的东西了。不仅如此,他还都卖了,换成钱一家人逍遥度日,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姜安嗤笑:“人家的鸡鸭鹅没喂饱你?” 墓鬼也不怒:“那些鸡鸭鹅确实进了我的肚子,但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它一说到这,姜安立刻想到地底涌出的那些头发,警觉起来,问:“什么人?” 宅子里,叶潇潇与被绑起的夫妻相对无言。 贴上符后,杨有志和田桂花就昏睡过去。 “唉,也不知道谢宁追没追上安安……”叶潇潇有些无聊,一边把玩着自己长长的辫子,一边随意地在屋子里走动。 走着走着,她突然在田桂花的桌子边看到一抹红色。 叶潇潇以为自己看错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截红色的布料。 这块红布在田桂花的抽屉里伸出了一小段,让那抽屉没关严实,留了一条小缝。 叶潇潇下意识拉开抽屉,想把那布料塞好。 可一拉开抽屉,里面那红色的布料竟是一个娃娃的肚兜! 这肚兜还崭新崭新着呢。再一看抽屉里面,还有拨浪鼓和小金锁,都是新的。 可是……这个家里哪有奶娃娃的痕迹? 叶潇潇顿时想到那炭画里被涂黑的第四个人,心里如打鼓一般。 莫非这些奶娃娃的东西,与画里的第四个人有关? 她莫名有些紧张,看着那娃娃的肚兜鲜红鲜红的,似要有鲜血淌出来一般。 鬼使神差的,叶潇潇拿起肚兜,似被操纵着一般走向门外。 她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猪圈旁,有个简陋的小屋,此时屋子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 叶潇潇一看到那粗的吓人的钉子,脑中便有几分清醒了。 可下一秒,钉子全部破裂,木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那简陋的小屋里似有风一般,“啪”的一声把门吹开,露出了逼仄的屋内。 叶潇潇捂住了嘴巴,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屋里的墙壁和地面,竟是被人用炭笔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婴儿! 哭的婴儿,笑的婴儿,嚎叫的婴儿。 叶潇潇不由自主地走近,看向那满墙的炭画。 突然,屋内涌出了大缕大缕的头发,如噬人的蟒蛇一般缠住叶潇潇,将她无声无息地拖了进去。 “嘎吱——” 小屋的门又关上了。 …… “头好痛……” 叶潇潇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小屋的门口。 奇怪的是,小屋的墙壁和地面干干净净的,一丝炭笔的痕迹都没有。 叶潇潇迷茫地起身,突然听到前院传来了一阵打骂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个女人在哭。 “爹,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藏钱,你放过我吧!” 好陌生的声音。 叶潇潇扶着疼痛无比的额头,悄悄走过去。 前院,杨有志正嚣张地拿板凳打着人,被打的女人正在哭喊。 好你个杨有志,怎么敢在这里打人?叶潇潇气极,上前怒喝:“杨有志,快放下……” 可杨有志如听不到她的声音般。 他继续不断地毒打,嘴里念念有词:“贱人,竟敢偷偷藏钱。” 没有人看向叶潇潇,似乎她是透明的一般。 不对,这个杨有志,似乎也比自己见到的杨有志更胖、更年轻一些。 叶潇潇伸手拦了一下板凳,板凳居然穿透了她的手,狠狠砸在女人头上。 叶潇潇的头越来越疼,那个女人的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她的乌发散开,半遮住了头上流出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凄惨。 田桂花走了过来,一脸慌乱地劝说着:“别打了,别打了,儿子要睡醒了,还等着她做饭呢。” 地上的女人缩成了一团,颤抖起来。 提起做饭,杨有志这才罢休,不屑地踹了踹她转身走了。 田桂花扶起女人,有些不忍地说:“芬儿啊,妈陪你一起去做饭吧……你嫁过来这么久了,不是不知道你爹的脾气,下次别干这种事了。” 嫁过来? 叶潇潇一愣,看来这女人是杨有志的儿媳妇,叫芬儿。 芬儿看起来很辛苦,她做饭洗衣,经常被杨有志打骂。她男人也不疼她,叫她端茶递水,没有一点好颜色。 叶潇潇看着她捧着脏衣服哭,看着她拿着洗不完的碗哭。 芬儿很少笑,也很少说话。 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像山崖背面的小花,在铺天盖地的风雨中俯下了自己单薄的身体。 叶潇潇想帮她遮住风雨,可她又无能为力。 赵芬儿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躲在角落里,拿炭笔在地上画画。 一起洗衣服的小花姐总是夸她画的好看,夸她有天赋,应该进城找那女夫子学一学。 那女夫子可好了,不论是农女还是千金,在她那都是一视同仁的,而且她还一个铜板都不收呢! 小花姐就在女夫子那里认识了几个字,还将自己的孩子也送进了学堂。 芬儿被小花姐夸的时候很漂亮,黑色的发丝垂在额前,脸上红扑扑的。可她一想到进城的路费,就蹙起眉头,为难地扯着衣角。 她的人生,好像只在那个院子里,哪也去不了。 芬儿拿起炭笔在地上画了个圈,正好圈住她的脚。 叶潇潇旁观着,心里莫名地疼了起来。 这一天,芬儿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那张被折磨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露出一个微笑,用那双全是茧子的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除了画画,她开始有了另一个爱好,给肚子里的孩子讲故事。 “最后,放牛娃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读书人……”芬儿正摸着肚子一脸慈爱地讲着,就听田桂花的哭声远远传来。 芬儿循着哭声跑到门前一看,震惊地看到死去的丈夫。 男人是在山里摔断了脖子死的。 田桂花和杨有志呜呜的哭,芬儿却没有眼泪,但她怕挨打,就捂着脸假装哭了起来。 假装哭着时,她看到男人那指甲缝里黑黢黢的泥,又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竟真的放声大哭起来,哭的肝肠寸断。 她没想到,以后的日子会更难。 杨有志没了儿子,开始喝大酒,天天醉醺醺的,稍有不如意就对芬儿拳打脚踢。 田桂花劝也劝不了,急得不行,只能尖利地叫喊:“别打到她的肚子了!别打到她的肚子了!” 挨打了之后,芬儿就会躲在灶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炭笔在地上随意涂抹。 田桂花一脸尴尬地走过来,“你是要当妈的人,别老哭丧着脸,对孩子不好。来,笑一笑。” 田桂花同样满是茧子的手抚上芬儿的脸颊,向上推了推她的嘴角,硬逼她做出一副笑脸。 芬儿低垂着头没说话,发丝遮掩住她冷漠的神情。 她在想小花姐的话。 在这个家里,她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 芬儿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勇气。她要重新拿到钱,然后逃出去,去找那位女夫子! 家里的钱都是男人盗墓来的,全在杨有志手里。芬儿鼓起勇气,去杨有志的屋里偷。 那天是个艳阳天,芬儿却感觉自己像行走在阴沟里的老鼠。 杨有志最后还是发现了,他颠了颠那些金子说,“你一个娘家都死绝了的,偷了钱,还能去哪?” 又是一顿毒打后,他把芬儿关在后院的小屋里。 屋子好小啊。 好像比炭笔画的圈都要小。 田桂花送饭的时候,芬儿挺着大肚子,低声下气地抱着她的脚恳求,“妈,求求你,放我走吧。” 田桂花叹了口气,从袖子里偷偷拿出一个炭笔递给她,“最近家里总是有怪事,那些墓里拿出的宝物少了许多。你爹现在脾气很差,他要是来了你别提这事。” 可杨有志的心情,又岂是芬儿一两句能决定的? 他喝得醉狠了,就踹开屋门,大力踢向芬儿。 芬儿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绝望地躺在地上,看着凶神恶煞的公爹。 肚子好痛…… 芬儿的眼皮好沉好重,身上那些火辣辣疼着的伤口好像都消失了。 田桂花的哭声传来:“赵芬儿这是要生了吗?不、不对啊!她快没气了!老头子,怎么办……” 旁观的叶潇潇急得想哭,大声叫着:“快叫郎中啊,快叫接生婆啊!” 可惜没有人能听得见。 赵芬儿的汗水滴到了地上,周围的吵嚷好像越来越遥远,她费力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咔。” 手心的炭笔,断了。 …… 叶潇潇什么也碰不到,眼睁睁看着赵芬儿躺在冰冷的地上断了气。 她背后都是冷汗。 “结束了,就这样,一尸两命。”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叶潇潇背后响起。 这声音是芬儿的声音。 “我就这样,化为了产鬼。” 叶潇潇转过头,看到披着头发的赵芬儿。她面颊瘦削,还穿着死时的衣裳,衣裳下摆是一大片黑红的血迹。 “画上的第四个人,就是你,对吗?” 赵芬儿点点头,哀伤地看着她,流下了两行血泪。 “那些头发……也是你,对吗?” 赵芬儿的脸上挂着两道清晰的血痕,又点了点头。 面对着这样的惨剧,叶潇潇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安静的赵芬儿,眼中含着泪,有些哽咽地说:“你和原先一样,不太爱说话。” “我和原先不一样了。” 赵芬儿笑起来,发丝轻轻飘动起来,露出她头上的伤痕。 “我要让他们日日痛苦,夜夜难寐。” 第16章 第16章 墓鬼讲述了赵芬儿的往事。 原来当初,墓鬼找到盗墓的人家后,忍不住对那凄惨的儿媳心生怜悯。他以自己的鬼力为源泉,助她化为鬼祟。 而墓鬼不断吸食着鸡鸭鹅的血气,也是为了能增强鬼力,好可以支撑赵芬儿的行动。 不过如今墓鬼已去,这赵芬儿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应该也难再搅弄风云了。 姜安与谢宁回到宅子门前,却发现大门紧紧关闭着。 姜安心里奇怪,上前一步打开。可她再一回头时,身后的谢宁居然凭空消失了! “小宁?”姜安一怔,喊道,“谢宁?” 四周寂静,无人回答,宅子阴森森的,里面隐约传来人的呼唤声。 姜安面色一沉,走了进去。 前院地上的散落木板都消失了,只留下那诡异的炭画。 姜安眯了眯眼,走到炭画里的第四个人面前。 那里已经不是一个被涂黑的人形轮廓了,而是一个清晰完整的图画。 第四个棺材里的人,是一个肚子高高挺起的产妇,还流着两行血泪。 她就是赵芬儿的自画像。 换句话说,是产鬼的自画像 而其他三个人,第一个人手脚溃烂,第二个人面目僵硬,第三个人开膛破肚。 手脚溃烂的第一个人,应当就是杨有志的儿子。他盗墓偷窃,手脚肮脏。 面目僵硬的第二个人,是田桂花。她没有理会赵芬儿的求救,只想拉着她和孩子一起在这院子里苟活下去。 开膛破肚的第三个人,就是杨有志。他百般虐待赵芬儿,甚至直接造成了赵芬儿与胎儿的死亡,是整件事里最心肠狠毒的人。 赵芬儿恨透了他。 姜安撇了撇嘴,特意选了个位置,狠狠踩着杨有志的画走了过去。 呸,人渣。 姜安不傻,她知道这里应当并非现实,而是赵芬儿故意拉她进来的幻境。 “啪”的一声推开房门,她倒要看看,门后会有什么。 一阵光芒闪过,待姜安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她震惊地叫出声:“爹!” 正画着符箓的男人朝姜安宠溺一笑:“瞧瞧,我们的小安又变成小花猫了。” 这人不是养父谢管事,而是她的亲爹爹。 姜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变成了小小的猫爪! “咪——” 屋子里,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 贴满符箓的墙壁,和木制的长长的书案,以及书案后站着的男人。他满脸慈爱,向姜安伸出了手,“小安,和爹爹一起画画,好不好?” 在姜安的记忆里,那双手宽厚又温暖。每当她控制不了身体变为兽形时,爹爹会像这样伸出手,稳稳接住跳上去的自己。 这个时候,姜安才五岁,身边还有亲生父母。 可是,他们都死了啊…… 一阵香气传来,让姜安有些恍惚,脑袋仿佛浆糊般,将自己方才想的东西尽数忘了。 她有些畏缩,尾巴紧张地翘起来,身体贴在地面上,耳朵也塌了下去。 “小安这是怎么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女声传来。 一听到这声音,姜安的耳朵迅速立起,不知为何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身后,是一只体态优美的神兽。 那神兽足间云雾缭绕,蓝瞳如海般泛着粼光。它头上的长髦柔顺又有光泽,其中精神抖擞地立着两只猫耳,兽脸似猫又似狸,身后有一条雪白的狐尾,睨笑时高傲又妩媚。 一阵云雾聚起又散开,神兽已化为人形,变为一个穿着纱裙的女人。 姜安回过头,滚烫的泪珠掉了下来。 女人见她哭了,心疼的不得了,连忙将它拥入怀里,轻声哄着:“小安乖,小安乖,娘亲在呢。” 姜安伸出两只小小的猫爪,如抱着小鱼干一般抱住娘亲的手指,一边蹭一边掉眼泪。 她想叫“娘”,可一出口却是“咪”的声音。 爹爹乐了起来,施了个术法,姜安就从小猫变回了五岁大的人形。 娘亲轻笑:“我们小安还小呢,长大后就会控制身体了。” 娘亲真美啊,就像仙女一样,眼睛像两颗黑玛瑙,肌肤像雪一样白皙无暇…… 嗯?娘亲的眼角,是不是有一颗痣来着? 姜安用小手使劲揉了揉眼睛。 哦,娘亲的眼角有痣呀。 不过——刚刚那里,真的有痣吗? 姜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小手抓紧了“娘亲”的衣衫。“爹爹”与“娘亲”一无所知,还在哄着她。 “爹爹”说:“小安的小葫芦呢?拿出来,娘亲给你擦擦呀。” 姜安没有动,定定地看着他:“葫芦丢了,找不到了。” “娘亲”脸上划过一丝错愕,她试图直接在姜安身上翻找起来:“怎么会呢?小安不要开玩笑了。” 姜安挡住她的手,突然又从人形化为了小猫,从她怀里跳了下去。 “咪——” “娘亲”面色尴尬,伸手又要将她搂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小猫已经逃窜开,在门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姜安化为人身,一手扶着门,用冷静的稚嫩童声说:“赵芬儿,想要葫芦,自己来找我拿。” 说罢,她甩门关上,向大门奔去。 回头的瞬间,姜安嘴唇紧咬,在心中发誓一般说: “爹,娘,你们放心。等我进入捉鬼司,我一定好好查出你们当年的死因。” 意料之外的是,那虚假的“娘亲”和“爹爹”并没有来抓姜安,而是流出两行血泪,叹了口气,化为了虚无。 姜安朝大门口奋力一扑—— 与此同时,这片幻境瞬间碎裂开。 她再一睁眼,已经回到了现实,自己正站在院子门口,而旁边的谢宁正在唤她:“怎么了,姐姐?” 在他眼里,姜安推门进去后,突然就像失了魂魄一般原地站了片刻。 姜安摇了摇头,“我刚刚被赵芬儿拉入了幻境中,”她说着,神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幻境里我才五岁,亲生爹娘都在身边。”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露出罕见的脆弱情态,语气轻的像羽毛,轻飘飘落在谢宁心里。 谢宁趁机大着胆子握住姜安的手,“姐姐,有我呢。我是你的家人,一直陪着你呢。”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姜安只以为他在安慰自己,欣慰地抽出手拍拍谢宁的肩头,“好小宁,走,咱们找找赵芬儿到底藏在哪里。” 姜安一边向前走,一边思考说:“从前赵芬儿能够每夜活动,是因为有墓鬼将自己作为源泉,支撑着她。可现在,墓鬼已经……” 弄出这样栩栩如生的幻境,只有强大的鬼才能做到。 而赵芬儿没了墓鬼的支撑,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赵芬儿有了新的“源泉”? “糟了!”谢宁突然想起,“叶潇潇一直留在这里,如果赵芬儿将她也拉入了幻境……” 姜安也想起了这回事,两人连忙往屋里跑去。 可屋里哪有一个人! 那榻上空空如也,十分凌乱,看样子杨有志和田桂花是被赵芬儿带走了。 地上还有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后院小屋的门口才消失不见。 小屋的门紧紧闭着,里面没有声音。 不过一道小木门,谢宁想直接打碎,却被姜安拦下。 姜安走上前,敲了敲两下门,“赵芬儿,你引我们至此,不就是想谈一谈吗?” “嘎吱——” 门打开了。 狭小的小屋里,墙壁上全是用炭笔画的婴儿,地面上是不断波动的大片头发。 昏迷的杨有志和田桂花就在这头发的海洋中被紧紧禁锢着。 而屋里唯一干净的小床上,躺着熟睡的叶潇潇。 叶潇潇面容安详,长长的辫子与那地下涌出的头发融为了一体。 一只青白的、满是茧子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叶潇潇红润的面颊。 那是赵芬儿的手。 她此时正坐在床边,专注地看向叶潇潇。 “我曾经也像她一样,梳着整齐的辫子,穿着干净的衣裳,无忧无虑地活着。” 赵芬儿干涩地开口,眼里充满遗憾:“这一切,都被毁了。” 姜安见叶潇潇没什么大碍,悬着心终于放下,叹气道:“赵芬儿,你现在放了潇潇,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赵芬儿没看她,开始自顾自地给自己编起了辫子。 姜安耐心地继续说:“相信我,我可以帮你伸冤,帮你报官,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赵芬儿摇了摇头,她神情没有一丝松动,一边编着辫子,一边坚定地说:“事已至此,还说什么仇怨?什么仇怨我都不想管了。” 她这话带了点破釜沉舟的味道,谢宁有些防备地看向她。 赵芬儿的脸色惨白如纸:“姜安,我拿我自己,加上这三个人的命,和你换墓鬼。” 墓鬼? 原来幻境里她想骗自己的捉鬼葫芦,是以为墓鬼在里面。 “墓鬼是我的恩人,若没有它,我还孤零零躺在地里呢。” 赵芬儿露出一个苦笑:“他之前从不伤人,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财物……他是因为可怜我,才会有今天的结局。” 赵芬儿把辫子扎好,抬眸直视姜安:“若我不顾着恩人,只想着为自己报仇,我和那些冷血的畜生,又有什么两样?” 姜安摸了摸袖间的小葫芦,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赵芬儿打断。 赵芬儿情绪有些激动,不禁流下了血泪,继续说道: “姜安,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捉鬼术士,我打不过你。但你肯定不想看到这三个大活人把命丢在这,对吗?” 说着,她就示威般动了动手指,那些发丝立刻将杨有志缠得更紧,似乎要将他闷死才罢休一般。 “等等!” 谢宁上前一步:“赵芬儿,谁告诉你墓鬼被抓起来了?你可别因为这个犯了杀孽,白白浪费我姐姐的心意。” 赵芬儿听了这话,手指顿时一僵。 这话是什么意思?姜安没有抓墓鬼吗? 姜安无奈开口:“墓鬼生前积了不少德,死后又经常为迷路的人指引方向,是个有功德的鬼。” 说着,她朝赵芬儿笑了笑:“你得到墓鬼的力量后,虽然夜夜折腾杨有志一家,却也没有用他的力量造杀孽。我抓他做什么?” 赵芬儿震惊无比,“可我与它的联系已经断开,你们不要骗我!” 姜安见她不相信,便没再说话,而是直接拧开了小葫芦的盖子,一段墓鬼的声音便飘出来: “芬儿,我困在墓中千百年,如今有姜安的帮助,我终于能入轮回了。 只是我走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你一直都孤零零的,也不和我多说话。” “我求姜安了,她答应了,她也会把你送进轮回。芬儿,我就在奈何桥边等你,我们一起投胎去。 来世,我们一起画画读书,我一定保护好你,再不让你受欺负。” …… 墓鬼留下的声音消失后,赵芬儿已是神情恍惚,地上的头发消失不见。 叶潇潇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醒来时,先看到破旧肮脏的屋顶。 一偏头,则看到梦里的那个女人在哭,眼泪晶莹的像清晨的露珠。 梦里她叫赵芬儿,蓬头垢面地度过了凄苦的一生,死后化为产鬼,日日流着血泪。 而现在,她怨气尽消,头发梳成了整洁的辫子,衣裳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眼睛里还闪着期望。 叶潇潇迷茫地朝她身边看去。 姜安就在赵芬儿身边,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像母亲一样慈爱地摸了摸赵芬儿的头说:“该走了。” 走?去哪里?叶潇潇下意识抓住了赵芬儿的手。 感受到温暖的掌心,见她醒了,赵芬儿眼里满是感激,流着眼泪真诚地说:“叶姑娘,谢谢你同情我,谢谢你愿意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我能有什么力量?叶潇潇已经头晕了,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叶潇潇只知道,在梦里,她怎么都帮不了赵芬儿,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别人欺侮她。 现在,至少让她抱一抱她。 赵芬儿的身体已经逐渐透明,像纯净的流水一般。 来不及了——叶潇潇伸出手,含着眼泪扑了过去。 在赵芬儿消失的最后一瞬, 两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 第17章 第17章 进城的马车里,姜安正低头看书,叶潇潇则倚在她肩膀上昏昏欲睡。 谢宁在外面赶车,他鬼鬼祟祟地悄悄掀开帘子,往里一看,就看到叶潇潇正霸占着姜安的肩膀。 谢宁甩手放下帘子,愤恨地想起对策来。 “哎呦——” 姜安听到外面谢宁的痛呼声。 “小宁怎么了?”她连忙起身询问,把叶潇潇吓了一大跳。 掀开车帘,就见谢宁满眼委屈,捂着自己的肩膀,一口气说到: “我这伤虽然好了,但还是有些疼,不过姐姐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会像别人一样,每天只知道睡觉偷懒,我要给姐姐驾车,让姐姐每天都舒舒服服的。” 叶潇潇磨牙,心想:又开始了是吗。 谢宁这厮就是仗着安安的宠爱罢了,他那些小伎俩多明显啊,也只有安安会哄着他。 带着杨有志和田桂花去报官的路上,叶潇潇刚从幻境中醒来身体还有些不适。 姜安对她嘘寒问暖了几句,谢宁就开始酸气满满。 叶潇潇悄悄附在姜安耳边,义愤填膺地说:“姐控,得治!” 姜安听了这话,咧着嘴巴哈哈乐起来,小声说:“小孩嘛,这样多可爱啊。” 姜安心里的谢宁还是三年前那个瘦弱的孩子呢。 叶潇潇看看又高又壮的谢宁。 这厮能称作小孩? 再看看笑起来就露出个小虎牙的姜安。 姜安明明可爱娇美,生的花一样的脸庞,却满眼慈爱,活像个为自家熊孩子操心的长姐。 这可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叶潇潇叹了口气。 姜安笑说:“好啦,潇潇,前面就是岳城了,你要到家了。” 一提起这个,叶潇潇兴奋起来,她可想念家里人了。 岳城比林城繁华多了,叶家则是岳城有名的富户。 叶潇潇远行归来,叶父叶母激动地眼泪直流。又听说这一路上姜安与谢宁对自己的女儿多有照顾,老两口连忙将二人奉为座上宾。 席上,叶潇潇擦擦嘴,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不见吕大师?” 姜安微微挑眉。 这个吕大师她记得,据说还是捉鬼司的人。 可他连基本的概念都没有教给潇潇,也不知到底是误人子弟,还是就是个绣花枕头。 叶父慈祥地给叶潇潇夹了个大鸡腿:“吕大师正这几天总是忙到深夜才回来。” 叶母也连声附和:“吕大师真是个好人,又指导我们潇潇学习正统术法,又天天为了百姓的安危奔走。” “老爷,夫人,吕大师回来了!” 巧的是,这边刚提到他,他还就回来了。姜安向门口看去,见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走进来。 老头腰间系着一个葫芦,姿态高傲,头扬的很高,见席上有陌生人只是睨了一眼,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坐下,像一只觅食的大公鸡。 “潇潇回来了呀,没想到竟还有客人。”吕大师拿腔作势地开口,捋了捋长长的胡子。 叶潇潇见吕大师回来,兴奋地说:“吕大师,这两位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术士。这位是姜安,这位是谢宁,他们可厉害了!” 听了这话,吕大师放下筷子,拿余光撇了撇姜安与谢宁。 女的穿戴精致,头上系着的发带都镶着珍珠,容貌姣好可爱,瞧着天真无比。 男的看着倒沉稳,只是忙不迭地给身边人夹菜,毛头小子一样。 两个小年轻罢了。 吕大师心中嗤笑,语重心长地对叶潇潇说:“潇潇啊,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世上有些年轻人,有一点花拳绣腿就敢自称术士了,你可不要上当受骗了。” 说着,他还看了看姜安与谢宁,这席话是在说谁不言而喻。 叶潇潇没意识到他言语中的恶意,还在努力介绍着姜安:“吕大师,他们不是那种人。尤其是安安,她可厉害了,懂得又多,还抓过很多恶鬼呢。” “恶鬼?”吕大师呵呵笑了一声,颠了颠自己腰间的葫芦说:“小姑娘虚荣心还挺重,这种谎话都说得出口……” 在吕大师心里,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和他一样,想在叶府混口饭吃。 他端出长辈的架子,擦了擦嘴上的油光,以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们想吃这口饭,不是靠编瞎话就行的。小年轻,沉稳一点,多学习。” 说着,这老头把自己的葫芦放在桌子上,洋洋自得地说:“看到我这葫芦没?这可是稀有的宝物,你们可能很少见,今日老朽就让你们开开眼。” 这葫芦通体洁白,上面有金色的纹路,确实是个好东西。 姜安随意看了一眼,暗叹了一声可惜。 可惜这葫芦落在了庸人手里。 姜安这幅若有所思的样子落在吕大师眼里就变了味。 吕大师以为她被自己说中了,高谈阔论起来:“看你二人这么亲密,想必平日里定是将精力浪费在了情爱上。哎呀,还是要好好修习的啊。” 一直沉默的谢宁猛然抬起头,筷子一顿,菜落入碗中。 “什么情爱啊,”叶潇潇在一旁有些尴尬,解释说:“吕大师,他们二人是姐弟,不是伴侣……” 吕大师见自己说错了,摸摸鼻子:“你们不是一个姓姜一个姓谢吗?怎么会是姐弟?我瞧着更像一对。” 谢宁“嗤”的一声笑起来,眼睛眯起,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轻轻笑着说:“我们不像姐弟吗?” 吕大师捋着胡子,摆摆手,斩钉截铁地说:“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姐弟,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伴侣。” “伴侣?”谢宁喃喃反问,仔细咀嚼起这两个字。 他慢慢收起了笑意,双眼放空,发起呆来。 见此,姜安脸色沉了下去。 小宁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伤心了。 这个姓吕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本想在叶潇潇面前给这所谓的大师留点面子,可他接不住,自己也就不用给了。 姜安手指敲敲了桌面,装出一副胆怯的样子问:“吕大师,听说你是捉鬼司的人?” 吕大师得意一笑,又摆出长者的姿态:“没错,老朽是捉鬼司的人。” 姜安故作谦逊地说:“我学艺不精,却想进入捉鬼司。求大师告诉我,进入捉鬼司的投名状是什么?” 喝了口茶水,吕大师有些犹豫地说道:“投名状嘛,就是抓上几只厉害的鬼,交给管事的就好了。” 姜安又露出不解的神态问:“捉鬼司有几个管事的?” 吕大师眼神飘忽起来,不耐烦地说:“就五六个吧,去去去,问那么多干什么。” 姜安呵呵一笑,说道:“大师是捉鬼司的人,怎么连这些都不清楚?进入捉鬼司的投名状可不是几只鬼就行了,要抓上二十只凶鬼、十只厉鬼和五只恶鬼。而捉鬼司有丙级捉鬼师若干、乙级捉鬼师二十人、甲级捉鬼师十人,管事的只有统管一位。” 这一席话下来,吕大师面色如土,有些尴尬地说:“你胡诌些什么……” 一个说得含糊,一个却说得清晰明了。 这下,叶家的人也看出些不对来,有些怀疑地看向他。 姜安没看他,一边给谢宁夹了一筷子肉,一边直白地说:“捉鬼司的人腰间佩着蓝玉,你也没有,这又如何说?” 吕大师手上颤抖,强装镇定说:“年轻人随口胡说什么?你说这些东西我闻所未闻。” 姜安见他狗急咬人,也不自证,慢悠悠继续说:“不知你从哪里弄来了宝物葫芦,略通了些术法皮毛,就敢顶着捉鬼司的名头误人子弟。” 她字字句句都说的冷静,反倒与又急又怒的吕大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吕大师面红耳赤,叫喊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污蔑我!” 姜安静静看他一眼,双手一动,就凭空出现两张符箓,两张符纸又幻化为血肉丰满的猛兽形状,互相撕咬起来。 这是符箓术中最难的化形。 姜安呵呵一笑:“我嘛,是个有点花拳绣腿的术士而已,比不上您这个老江湖。” 见到姜安是有真本事的人,吕大师辨无可辩,一甩袖子,尴尬又羞恼地夺门而出。 他在这叶府混吃混喝了许多年,竟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 叶家的人才知道自己是被骗了,连连叹气,对姜安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拉着二人在叶府多住几天。 叶父叶母热情真挚,加上两人也需要修整一番,便同意了。 吃过饭后,叶潇潇来姜安的房间与姜安说话:“我真没想到,吕大师竟是个骗子,我白跟他学了这么久。” 姜安拍拍她的手,“现在学也不晚。” 叶潇潇挽上姜安的手臂:“其实,家谱里有提到过,我太爷爷就是一位很厉害的术士,他还娶了位苗疆来的姑娘。所以我家有不少相关书籍和宝物,只是后代都志不在此,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商贾人家。”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咯咯笑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小的时候照着书上学术法时,我姐姐躲的有多远!她最怕这些东西了。” 姜安随口一问:“对了,你不是总念叨想姐姐吗?怎么今天没见她?” 提到这个,叶潇潇的笑脸便垮了下去。 “我姐姐叫叶知晴,几年前就嫁人了,是娃娃亲,嫁给了官宦人家的浪荡公子,就是知府的小儿子,叫周凌。” 叶潇潇搂着姜宁的手臂,皱着眉头说:“好在我姐姐贤惠大方,让他浪子回头,听说现在他们可恩爱了!” 姜安点点头。 这浪子回头的故事,听着倒有趣,像话本似的。 吕大师走后,叶父可能是气恼自己被骗,生了场小病。叶潇潇陪在叶父身边,一天里找姜安的次数也变得少了起来。 这乐坏了谢宁。 岳城人称“花城”,此时正是花团锦簇的好时节。街上人群熙来攘往,路边还有些杂耍艺人。 谢宁买了两份馄饨,拉着姜安坐下一起吃。这家小摊味道不错,馄饨皮薄馅大,鲜美非常。 两人正吃着,就听近处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晕倒了!” 姜安看去,见糕点铺子前晕倒了一位穿着贵气的公子,而一旁站着个挽着夫人发髻的年轻女人,此时一派惊慌失色。 姜安一看那晕倒的公子,见他眉间萦绕着几缕梦魇邪气,又见一旁的夫人十分面善,就没有犹豫起身上前。 谢宁习惯了她这副热心肠,连忙跟上,看姜安蹲下身,在那夫人有些紧张的目光中伸出了手,状似点穴,实则驱散了邪气。 公子悠悠转醒,一旁的夫人美目盈泪地扑上去:“你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他迷迷茫茫说不出话,夫人将他扶起,转头感谢起姜安来:“姑娘是郎中吗?竟动了动手指就唤醒我夫君,真是厉害!叫我怎么感谢才好。” 姜安微笑,并未否认,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位公子身体抱恙,这几天要多休息。” 一旁的公子脸色发白,问夫人:“知晴,刚刚发生什么了……” 一听这名字,姜安一愣。 叶潇潇的亲姐姐不是就叫这个名字吗? 再听这夫人轻柔的嗓音和那偏圆的脸蛋,可不是越看越像叶潇潇! 怪不得她看着亲切。 姜安询问:“夫人可是姓叶?” 叶知晴有些疑惑地小声开口:“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潇潇的朋友,曾听她说起过姐姐。” 看来,旁边这位公子便是那位知府之子周凌。 潇潇说的果真不假,周凌与叶知晴十分恩爱。那周凌几乎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别人,恨不得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她。 听说姜安与谢宁二人是自家妻妹的朋友,又听说刚刚人家对自己施以援手,周凌连忙盛情邀请他们去家里用饭。 谢宁了解姜安,知她不喜欢与生人应酬,刚要拒绝,就被姜安握住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姜安的手指好软。 谢宁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姜安爽快地说:“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8章 第18章 姜安在背后用手指一捻,嘴巴微微动起来,用传音术法对谢宁说: “潇潇的姐夫大白天就染上这种邪气,身体应该早已被邪祟入侵,说不定源头就在周府,我得帮潇潇的家人看看。” 谢宁有些无奈,默默回应:“那姐姐放心探查吧,我也帮姐姐看看。” 周府不愧是官宦家的宅邸,比奢华的叶府都要大得多,摆设的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家中奴仆成群,井然有序。 周凌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由叶知晴带着二人来到前厅,那里早有女婢在候着了。 叶知晴吩咐其中一个长着杏核眼的女婢上茶,说:“露衣,取九宝阁的茶来。” 妹妹的朋友,她自然要用最好的茶来招待。 叶知晴与叶潇潇的声音十分相似,都十分轻柔甜美。但潇潇活泼伶俐,叶知晴却更加温和动人一些。 她应该也想妹妹了,听说妹妹已经归家,连忙问了姜安许多相关的事。 “啪嚓!” 突然响起杯盏碎裂之声,几人循声看去,是那个名唤露衣的女婢摔碎了杯子,手上还有鲜血在流。 露衣慌忙跪下,磕起了头。 叶知晴叹气:“贵客见谅,露衣是我陪嫁来的丫鬟,笨手笨脚的,叫我宠坏了。” 说着,她向露衣轻轻叱道:“还不快下去,把手包扎好。” 露衣慌忙下去,换上来个叫越儿的小丫鬟斟茶。 姜安鼻子好使,感觉一阵略刺鼻的香风袭来。原来是那叫越儿的小丫鬟浑身涂了香粉,整个人香喷喷的。 她不禁抬起头看向丫鬟越儿,只觉得心顿时扑通一跳。 这越儿长得平凡普通,但眼尾却显露出几分媚意,眼波流转之处风情万种。 秋波潋滟,不过如此。 “贵客久等了。” 这时,换好衣裳的周凌走过来。 他上来便柔情蜜意地拉上叶知晴的手,恭敬有礼地请各位随他一起去用饭。 在饭桌上,姜安与谢宁只感觉被闪瞎了眼。 周凌与叶知晴实在甜腻过头。 叶知晴在饭桌上都不用怎么动筷,周凌恨不得将她喜爱的菜都夹到她碗里,还拿出巾帕要亲手给她擦嘴。 这可把一向随性的姜安都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叶知晴羞红了脸,轻轻锤了一下周凌:“还有客人呢。” 周凌朗声大笑:“贵客勿怪,是我失礼了。” 他伸手揽过叶知晴,自豪地继续说道:“晴妹如此贤妻,我自然要多加爱惜。” 可姜安分明看到,在周凌说这话时,他身后的丫鬟越儿却隐秘地露出个不屑的表情。 莫非这主仆不和? 姜安心中奇怪,客套道:“周公子与夫人真是恩爱。” 周凌点点头,满眼含着爱意,看向叶知晴说:“我与晴妹是分不开的,是要携手走完这一生的,自然要恩爱圆满。” 一生? 听到这,谢宁眼睛一亮,笑着说:“我也要与我姐姐一生都不分开,做一辈子的家人。”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真挚又坚定的光彩,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姜安捂嘴乐起来。 小宁又在撒娇了,他最近天天说这话,也不嫌腻。 叶知晴打趣道:“那你以后有了娘子,该怎么办呢?难不成还带着你姐姐一起生活?” 谢宁脱口而出:“我以后不娶其他女子,不就行了。” 这话倒是有趣,引得几人哈哈大笑。 周凌笑着说:“成家立业的大事,你倒说得轻松。也不想想,你姐姐可还要成家呢。” 谢宁的笑容微微滞住。 众人没有觉察,周凌还在说着玩笑话:“幸好我娘子没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谁若是做了你的姐夫,不得被你这个小舅子刁难死。” 姜安觉得有趣,哈哈笑起来,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姐夫? 谢宁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有些忐忑地问姜安:“我会有姐夫?” 他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看着呆呆愣愣的。姜安虽然从未想过嫁人,却忍不住逗他:“对啊,等过两年,姐就给你带个姐夫回来。” 谢宁最后一丝笑意消失了。 他好像有点听不懂“姐夫”这个词了,或许这个词的意思,应该是“敌人”、“仇人”。 谢宁心中思绪繁杂,面上带上伪装的笑意,索然无味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一边的几人继续说笑着,尤其是姜安与叶知晴,可谓是相谈甚欢。 姜安讲了在外的有趣经历,叶知晴一开始还只是安静听着,听着听着就一脸向往,忍不住问了许多问题。 叶知晴温柔有礼,姜安也十分喜欢与她说话。 一顿饭吃过后,宾主尽欢——除了谢宁,这小子心里还在念叨着所谓的“姐夫”。 叶知晴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姜安。 周府外,谢宁心事重重,不像从前一样死命缠着姜安。 姜安也没意识到,她正十分苦恼着:“我没闻到周府有什么脏东西。但周凌那个样子,确实应是长时间受邪祟侵扰啊。” 她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也有可能,是那邪物聪明,能隐去自己的气息。” 当夜。 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单手狠狠掐住女婢露衣的脖子提起,像随手抓了一只小鸡崽一般。 露衣惊恐地睁大眼睛,拼了命地挣扎,从喉咙里挤着喊道,“越儿!越儿,救我!” 越儿就睡在她一旁,可她用手一摸,旁边的被褥冰冷冷的。 越儿呢? 听到露衣的嚎叫,那女人也不怒,反而嘻嘻怪笑起来,并用另一只手缓缓拉下黑色的面纱。 面纱下的脸是面庞圆圆的,眼睛也是圆溜溜的,两瓣嘴唇十分饱满,可爱非常。 那竟是好友越儿的脸! 越儿那双平日里充满笑意的眼睛,此时只冷冷地凝视着露衣。 露衣顿时如坠冰窟,一行泪缓缓流下,泪珠滚落到越儿掐着她的手上。 颈间的禁锢让她窒息,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朦胧间她听见越儿的声音:“怎么哭了?不认得我了吗?” 话音一落,掐着露衣颈间的手瞬间消失了。露衣跌落在地上,摸着脖子大口喘着气,浑身的冷汗与满眼的泪水漱漱而下。 待到她觉得呼吸畅通时,抬眼一撇,竟看到越儿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趴在她面前,四肢还被铁链锁着。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越儿怎么被锁起来了? 露衣惊恐万分,颤颤巍巍地小声问道:“越儿,是你吗?” “是……我……” 越儿虚弱的声音响起,边说着还边抬起头。 露衣定睛一看,却被吓得说不出话。 因为越儿抬起的那张脸似被烧伤一般已是面目全非,黑漆漆陷进去的眼眶令人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越儿的整个身体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燃起了火焰,变成了一个被火焰包裹的火人。 那火人歪歪曲曲地向露衣爬来,一边爬还一边伸出那焦炭似的右臂求救。 看着眼前逐渐逼近的火人和那只马上要碰到自己的手臂,露衣的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凄厉地惨叫起来。 “啊——!” “露衣,露衣,快醒醒!” 谁在叫我?是越儿吗? 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了一张圆圆的脸庞,那圆圆的眼睛满是担忧之色,还有一只微凉的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 可露衣又想起梦里那只掐住她的手,那么凉,那么用力! 露衣砰的坐起,满头大汗,背后发冷,愣愣转头看向床边的人。 床边之人穿着寝衣,头发披散,面色有些苍白,正乖巧地眨着眼睛柔声问道:“露衣,你做噩梦了吗?” 原来是梦…… 她看向自己手,今天白天她摔碎了茶盏,那里还缠着止血的布带。 露衣的心还在砰砰跳,却松了口气。 她压下惊魂未定的心绪,一边用温暖的手摸了摸越儿的额头,一边轻声道,“越儿,对不起呀。我把你吵醒了,你快继续去睡吧。” 越儿温柔一笑说,“没事,你早点睡,害怕就叫我”。 说完她就爬上旁边的床,缩回了被子里。 露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天,心中不解:自己怎么做了个这样的梦呀? 她和越儿都是十六岁,自己随夫人嫁到周府后,与她最投缘,关系也最好。两个人彼此扶持,胜似亲姐妹一般。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前几日越儿在后院的井边晕倒后,她的记性就不太好了,对之前的事总是记不起来,可让露衣担心了好多天。 昨日,露衣还看到越儿在公子书房的窗外鬼鬼祟祟往里看,这可让露衣吓了一跳。因为夫人最不喜有女侍私下接近公子,被抓住了可是要被发卖的! 露衣连忙悄悄走过去问,越儿却说自己只在找东西…… 罢了,夜已深了,想这些没用的事做什么! 越儿与我情同姐妹,她单纯如稚子,一点好吃的都能高兴上大半天,怎么会懂那些事! 露衣胡思乱想着,寻思着梦是反的,自己才做了那样的梦吧。又见越儿已经睡熟,她便也躺下入睡了。 “吱呀——” 窗子不知怎的自己打开了,便有月光渗进、微风探入。只见那月色惨白,又闻风中带猩。 看似熟睡的越儿悄声无息地睁开眼,把头慢慢从被子里伸出,见露衣已睡熟,就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从床上爬起,轻轻走出去了。 当晚,街道上空无一人,黑荡荡的。这个时间,连那宿娼的都睡了。偏一个喝了酒的男人醉倒街头,冷风一吹,竟悠悠转醒,摇摇晃晃地起来了。 光线太暗,看不真切,男人朦胧间见一个女子从艳楼里走出来。 莫非是艳楼的哪个姑娘想了汉子?男人脑中混沌地想着,摇摇晃晃迎上去,借着酒劲不怀好意地喊道,“小娘子,去哪里呀,要不要与哥哥玩一玩?” 那女子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是越儿。 越儿分明姿色一般,可她一笑,便透着股别样的味道,竟有些勾人。她柔柔开嗓,透着股天真的味道,“去你家里呀?” 男人目中浑浊,嘿嘿笑道:“家里还有婆娘,不如我们去那巷子里说说话?” 一阵凉风吹过,让那男人打了个冷颤。 越儿笑着朝他勾勾手,“家里有婆娘?还来找我?” “小娼妇,不找你找谁。”酒壮怂人胆,男人喜不自胜。 他跟着越儿,刚进了巷子,就有些急不可耐地转身。可迎接他的,是一只掐起他脖子的手。 “咔。” 男人的脖子断了。 艳楼边的巷子恢复了寂静。那巷子幽长狭小,本就有一些潮湿的臭味,此时却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掩住了。 “啧,有这么美味的心,看来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面色红润起来的越儿擦了擦嘴,看向地上那已经死透的男人,冷着脸单手提起那男人的脚,一路慢慢将他拖到那艳楼后的湖里去。 “喂鱼去吧。” 越儿呵呵一笑,拍了拍手扭头欲走,却看到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孩。 不,那也不是个小孩。 那物只是身形与小孩生的像罢了,但那脑袋可比普通的小孩大了好几圈。它的脸皮是青白的,嘴巴却红如鲜血。 这是一只大头鬼。 此时大头鬼正站在原地,双手叉腰,张口张口就骂:“画皮,你又吃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的!” 它的声音倒稚嫩,和小孩的声音没什么差别。 “越儿”见到它,嘻嘻一笑,咧开的嘴角一直向外,竟是咧到了耳后根。 她一张嘴,就似是脑袋被劈了一刀般成了两半。 不过那不是想象中的血盆大口,而是一个黑黢黢的洞,从里面飘出一个鬼影。 它一飘出,“越儿”的皮囊就像离开人身的衣服,窸窸窣窣落下,堆在地面上。 鬼影怪笑起来:“什么不干不净,你懂什么。这越低劣的负心人,他的心对于我来说就越美味。” 大头鬼不理她,叫嚣着:“喂,周凌到手没有,可别忘了你我二人的赌约。” 鬼影狂妄地笑起来:“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周凌一个浪荡子,说什么浪子回头?待我将他勾引到手,就吃了他的心,赢了这个赌!” 第19章 第19章 昨日姜安说了去周府做客的事,让潇潇闷闷不乐了许久。 她想不通,为什么姐姐让自己的朋友去做客,却不允许自己去看她。 如今叶父的病已经无大碍了,他在床上躺了两天,也没好好招待姜安与谢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特意差人去订了一桌萃楼的酒席,请二人去吃。 叶潇潇揽着姜安的胳膊,嘿嘿笑着说:“萃楼是岳城最好的酒楼了,我也很少去,这次我要吃穷我爹!” 姜安见她开心起来,心里也高兴,陪着叶潇潇一起傻乐。 旁边的谢宁脸已经垮了下去。 他也想牵姜安的手。 以后的“姐夫”,也会牵姐姐的手吗? 谢宁如侍卫一般,一脸冷漠地走在姜安身侧,心里却又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姐姐真的带回来个姐夫,怎么赶走他呢? 谢宁偷偷去瞧姜安,看到她漂亮的侧脸和嫣红的嘴唇。 如果那个“姐夫”会让姐姐伤心,怎么办? 谢宁不受控制地看向姜安扬起的嘴角。 话本里,可有不少负心汉。 如果那个人会让姜安伤心呢? 姜安见谢宁走路都在走神,无奈地叫他,笑意盈盈地说:“笨小宁,萃楼要到了,别发呆了。” 谢宁如梦初醒,绷着个脸快步跟上。 萃楼果真是个热闹的好地方,中间的台子上有人正咿咿呀呀唱着戏,婉转动听。 三人进门时,就看到那萃楼的掌柜不掩喜色,正将银块一抛一接地玩着。 一旁跑堂的好奇问:“掌柜的,这可是哪位贵人赏的?” 掌柜喜滋滋指向楼上道,“喏,上座的那两位赏的,周府的公子与夫人!” 跑堂的乐了起来:“原来又是这二位,瞧他们那么恩爱,可羡慕死人了。” 周凌和叶知晴? 叶潇潇一懵,自言自语:“姐姐和姐夫也在?” 周凌邪祟入体的事,姜安还记在心里呢。 又想到叶潇潇十分想念姐姐,她便说道:“潇潇,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与你姐姐说说话吧。” 叶潇潇点点头,有些迫不及待地快步向楼上走去。 可没想到几人到时,叶知晴正发着火,朝地上狠狠掷了个杯盏。 姜安一看,地上跪着的正是昨日代替露衣给他们斟茶的小丫鬟,好像叫越儿。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越儿身上似乎用了什么香粉,浑身都香喷喷的。 叶知晴气的两颊微红,怒道:“我不过去栏杆边瞧了瞧戏,你那手就要贴到公子手上了!若不是我回来,你们还打算如何?” 越儿一副想哭又不敢的样子,只一个劲儿磕头。 “姐、姐姐……”叶潇潇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呐呐开口。 叶知晴闻声回头,见是妹妹来了,摔着茶盏的手顿时放下,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连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袖,起身拉住了妹妹的手。 周凌在一边正着急着,见此松了一口气,“是潇潇和二位贵客来了啊,快请坐快请坐。” 说完,他连忙安抚起叶知晴:“晴妹,潇潇都来了,你先不要生气了,总要听我为自己辩驳几句啊。” 叶知晴攥着杯子,尽力平息了下怒火,嘴角僵硬地说:“越儿,你来当着我娘家人的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儿泪眼朦胧,哭诉说:“方才公子叫我要壶滚水,说是要烫烫杯子,可奴婢手笨,不小心烫伤了手臂。公子发现了,就想看看我的伤情。夫人,越儿真的不是故意为之啊!” 说着,她往上拉了拉袖子,果然里面烫红了一大片。 可她拉起袖子的一瞬间,在香粉的味道中,姜安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这股味道有点奇怪,说不上是什么臭味。 姜安在桌下拿手指点了点谢宁的手背,谢宁眼睛一眨,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喝着茶。 桌上,叶知晴已经平息了怒火,和叶潇潇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桌下,姜安在谢宁手心里写下一个“越”字。 只是她刚要抽回手,手就被谢宁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掌又大又暖,将姜安的手包的严严实实。 姜安一愣,有些慌乱地抽回手。 叶潇潇疑问:“安安,你脸怎么红了?” 谢宁也一脸无辜:“是呀,姐姐脸怎么红了?” 姜安无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可能,是喝了点酒吧。” 谢宁给姜安倒了一杯茶:“是嘛?姐姐快喝茶。” 姜安微微瞪了他一眼,他就闷笑起来。 这顿饭吃的有些诡异,叶潇潇和周凌都贴着叶知晴坐,叶知晴却因为刚刚的事还有愠色,越儿则抽抽噎噎站在一边。 吃好了饭后,叶潇潇就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姐姐。 看着姐姐离开的背影,叶潇潇有些沮丧地说:“我从不觉得周凌是个良人。” 这几天见到的周凌都是十分深情的,可潇潇总是提及周凌过去的浪荡。 姜安不禁有些好奇:“他从前是怎样的?” 叶潇潇撅起嘴:“周凌本是一个脂粉堆、销金窟里的主儿。他爹也不管他,他就放浪形骸,整日在青楼妓馆中厮混。” 那个爱妻的周凌,曾经竟是一个嫖客?姜安不可置信,惊讶地抽了一口气。 叶潇潇还想说些什么,就感觉有雨滴落下。 “下雨了!” 这雨来得急,顷刻间就倾盆而下,谢宁连忙脱下外衫披在姜安头上,几人躲进了一处小茶馆里。 茶馆又破又小,客座上只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背影像个书生,穿着月白长袍,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正端着茶杯。 茶馆老板很热情,给几人拿来几条巾帕擦拭雨水,又捧来几杯热茶。 几人手忙脚乱,动静大了一些,引来那书生的回首。 这书生竟是个女人,肌肤胜雪,眉眼柔和。 叶潇潇与她对上视线,突然想起赵芬儿想进城找的那位女夫子。 “请问,您是那位不收分文的女夫子吗?”叶潇潇鼓起勇气,走上前发问。 那女人放下书卷,礼貌颔首:“称呼我夫子就好,不必加一个‘女’字。” 真的是她。 叶潇潇激动地说:“我有个朋友叫赵芬儿,虽然她过得很苦,但她一直喜欢画画,还想来找您习字读书呢!” “我随时欢迎她,”夫子微笑点头,眼睛里似有一轮温柔的月,“她也在岳城吗,我可以去接她。” 叶潇潇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姜安连忙握住她的手,对夫子说:“可惜,芬儿她走了。” 夫子有些迟疑地说:“走了?” 叶潇潇胸口积郁,呼出一口浊气,有些哀伤地说:“希望她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吧。” 夫子惋惜地闭了闭眼睛:“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叶潇潇眼角湿润:“是啊,芬儿一直很想见到您。虽然您不收分文,但她被夫家苛待,连进城的路费都没有。她无奈之下去偷钱,却被公爹打了个半死。” “路费?这问题我竟忘记了。” 夫子眼睛里温柔的光彩渐渐熄灭了,她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我不收钱,就能让更多女孩来我这里读书。是我自以为是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满目彷徨。 姜安走近:“此事无关夫子,夫子万万不要自责,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夫子摇摇头:“是我考虑不周。” 谢宁为姜安扶正头上的素钗,说:“姐姐说得对,夫子没任何错处。只是一锅水沸腾后,加凉水只能暂时止沸。若想解决根源,必要釜底抽薪,拿掉那锅下的柴火。” 夫子惊叹:“说得好,我今日遇上三位贵人了。” “只是这柴火已被烧的火热,难以取出,”姜安眼神中含着宽慰,看向夫子,“烧了几千年的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停止沸腾的。” “我不怕那些,只要尽我全力,总会有抽薪的后人。” 夫子喝了一口茶,眼里闪过坚定的神色:“都城有位掌管典籍的女官,人们敬称她为宣姥姥。听闻她有为天下女子办学之志,尤其想在高山乡野间推广。我明日就启程,前往拜会她。” 叶潇潇满眼敬佩:“敢问夫子真名。” 夫子站起身,高洁之姿如峰顶雪,恭敬有礼朝众人一拜:“我姓雪,名唤梅。各位,有缘再会。” 周府里,回府后的叶知晴说自己有些累,先回了房间,周凌便自己更衣,打算去书房。 风声渐大,树影摇晃,似要下雨。 周凌连忙快步向书房走去,却还是被淋成个落汤鸡。 没想到的是,书房屋檐下,浑身湿淋淋的丫鬟越儿正站在那。 越儿今年也十六了,生的圆润白净。现下春衫单薄,又被春雨淋湿,眼睛眨巴眨巴显得楚楚可怜。 越儿有些羞赧的样子,微微捂着自己的胸口行礼,声音细细柔柔地解释道:“突然下起了雨,奴婢也不敢轻易进入您的书房……” 周凌一脸正气,目不斜视,推开了书房的门,“进去吧,再待下去要生病的。” 越儿见他还停在门外不进,疑惑道:“公子怎么不进?” 周凌温和一笑,风光霁月:“屏风旁的柜子第二层有新的手帕和披风,你可以在屏风后收拾一下,披上披风,免得染上寒气。我还想一赏这雨中修竹,你且收拾好了再告知我,我再进去。” 这一席话,体贴备至,尽显礼数。 越儿掩下复杂的神色,连连道谢后进去。 “奴婢为您磨墨吧。”周凌的披风在越儿身上披着有些大,更显这小丫鬟娇小稚嫩,此时她小步走到书桌旁,似一只雏鸟般可爱。 令人意外的是,正提笔欲写字的周凌摇了摇头说:“你年纪尚小又淋了雨,去拿小凳坐着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越儿面上乖巧地点点头,搬了个小竹凳坐下,只是暗中恨恨地咬了咬牙。 不是说这周凌周凌曾经花天酒地、好色成性吗,真有人能浪子回头、知错就改? 难道她与大头鬼打的赌,要输了不成? 她作为画皮鬼,最喜食负心人的心。来岳城时,这丫鬟正因意外磕死在井边,她见这皮囊尚可,便先拿来用用。 又见这家主人一副烂桃花的面相,便想挖了他的心报餐一顿。 可这人面相那样差,竟然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个痴情人。 大头鬼嘲笑她,与她打赌: 若她勾引成功了这家主人,她便赢了。反之,则是大头鬼赢。 “越儿”可不想输,哪怕是做个弊耍个无赖。她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呵呵,且等晚上罢,待我施些小把戏。 第20章 第20章 深夜。 周凌被一阵呜咽声吵醒后,就看叶知晴正背对着自己,不知在鼓捣些什么东西。 “晴妹,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呢?”周凌说着,抚上妻子的肩膀。 叶知晴闻言转头,可那张脸上满是泪痕。 更令周凌吃惊的是,叶知晴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扎满银针的小人,小人上贴的正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叶知晴的嘴角还挂着泪痕,却咧嘴笑了。 她笑的诡异非常,嘴里还呢喃着: “去死,去死,哈哈哈——去死,去死……” “晴妹!” 周凌惊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 呼,原来只是噩梦。 可细细一听,门外还真有一阵呜咽声,十分凄惨。 周凌感到有些心悸难受,转头看向正熟睡的妻子。她眉心还微微蹙着,看起来可怜可爱。 周凌轻轻地摸了摸她眉心,披上衣服出去看个究竟。 廊间,是越儿正坐在那里哭泣。越儿此时穿的单薄,哭起来若梨花一枝春带雨,令人心疼不已。 周凌走过去,也不生气她吵闹,问:“越儿,怎么不睡觉,一个人跑来这里哭?” 越儿抽泣开口:“惊扰公子了,奴婢该死!” 周凌有些奇怪,问道:“深夜痛苦至此,是周府待你不好吗?还是谁欺负你了?” 越儿摇了摇头,又有两行清泪滑落:“周府待我极好,二位主子也待我极好,只是……” 越儿又怯生生抬头看了看周凌,流着泪说:“只是奴婢胆大包天,竟是有了想要以身相许的意中人!” 周凌闻言十分诧异,但却又摇摇头笑了:“这有什么可哭的?你也在周府伺候许多年了,做事一向认真仔细,是个好孩子。若你们两情相悦,他又是良配,我与夫人自然不会为难你。” 越儿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我就知道您与夫人是最宅心仁厚的!只是,我爱慕的人,是您……” 话音一落,周凌的笑容就散了。 周凌摇了摇头,道:“越儿,夫人待你不薄。你年纪尚小,我只当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说罢,转身欲走。 可他却不知,眼前越儿的皮囊下可是一只画皮鬼。这画皮鬼今日铁了心想要诱惑周凌,为了那赌约,竟散开可以惑人的鬼气,妄图作弊赢下。 鬼气四溢,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迷惑。 就见越儿把衣襟胡乱扯开,身姿柔软地扑到周凌怀里抽泣:“奴婢不敢奢求其他,只盼公子能垂怜奴婢一晚……” 画皮鬼对自己的能耐有信心,抬起头便想欣赏周凌情迷意乱的样子。 哪知,这人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露出一抹嫌恶! “越儿,你这是做什么?我不碰你,你快快松开手!你若再这样,明日我只能叫夫人打发了你!”周凌语气染上几分愤怒。 “越儿”懵了,只能继续演起来,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娇声恳求:“奴婢福薄,不敢奢求什么。只求此刻您能怜惜奴婢,日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奴婢不会让夫人知道的!” 可周凌眉头一皱,重重拂袖,用力甩开了越儿,厉声道:“你怎么能对主人有非分之想?又为何如此自轻?事到如今,周府是容不下你了!” 竟是如此决绝! 越儿表情一滞,但迅速反应过来,掩面轻声啜泣起来,“奴婢十岁就服侍您了,六年来一直谨慎本分。走到如今,实在是对您情深不能自抑啊……” 周凌闻言便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万万不能有下次了,也不可再有旁的心思。你年岁还小,嘴上说着情深,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情深。” 周凌拂袖叹气:“我只教你一句,矢志不渝,才是情深。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说罢,周凌转身走了。冷风阵阵,只留“越儿”呆呆地跪在原地。 室内昏暗,一片死寂,越儿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头。 醒来的露衣揉了揉眼睛,以为越儿不舒服了,连忙拿自己的外衣给越儿披上,又用那暖暖的手心捂着越儿冰凉的手。 “越儿,哪里不舒服吗?” 越儿却没接她的话,自说自话起来:“我今日听到一句话,‘矢志不渝,才是情深’,露衣,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露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努力解释:“我也不是很明白,嗯……应该就是很坚定地爱一人的意思吧。” “吱嘎——”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阴风,将她们卧房的门吹开了,屋里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露衣看到越儿流下了一滴眼泪。 越儿在呢喃着什么:“我也听过类似的话,他说他对我情深似海,矢志不渝……什么人在外面?” 叶府,谢宁刚要睡下,就听到有人敲门。 一打开,就见姜安一脸凝重地说:“小宁,我刚刚想了许久,白天时在那个越儿身上闻到的臭味,或许是尸臭味,只是和香粉味道混合在一起了。” 谢宁见姜安穿的整齐,便知道她现在就要去探探究竟,连忙关上门,换起衣服来。 他换衣丝毫不避着姜安,姜安脸一红,头上猫耳嗖的竖起,差点掀翻了头巾。 她连忙转过身,有些磕磕巴巴地找话说:“小宁,你今天吃饭的时候,抓着我的手干嘛?” 谢宁理直气壮地大声说:“姐姐的手,我为什么不能摸?” 这话真是欠打,姜安一滞,不敢置信地回头,刚好撞见裸着胸膛的谢宁正要往下拽睡裤。 姜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像个小偷一样瞟了两眼谢宁腹部漂亮有力的肌肉,然后欲盖弥彰地回过头说,“哪家的姐弟会手拉手?你又不是小男孩了,是不是存心看姐出丑,。” “怎么会,我看人家姐弟都是手拉手的,”谢宁一本正经,“昨儿在街上,我还看到一家姐姐拉着弟弟手逛街呢。” 他说的煞有其事,让姜安一个从小在山野里长大的独生苗苗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难道,别人家的姐弟都是这样亲昵的? 姜安陷入了沉思。 谢宁已经换好了衣服,像个小狗一样凑过来,可怜兮兮地说:“难道因为我不是姐姐的亲弟弟,所以姐姐嫌弃我了?姐姐从前说要做我的亲姐姐,难道只是看小宁可怜,所以说出来哄一哄就算了吗?” 见到姜安的眼神已经开始迷茫,他赶忙火上浇油,用那双手指修长的手在姜安面前晃晃: “在我心里,只有姐姐是最要紧的。要是姐姐不喜欢我这双手,现在我就砍了去,不叫它惹姐姐心烦。” “小宁胡说什么呢?”姜安被彻底绕了进去,一把抓住谢宁乱晃的手,“我不烦,不能砍。” 谢宁心里窃喜,面上则有些委屈地抓住姜安的手,自然地说:“那姐姐,我们快出发吧,看看那个越儿是怎么回事。” 去周府的一路上,谢宁都紧紧攥着姜安的手。 手指好软呀。 谢宁嘿嘿笑起来。 见他这样开心,内心纠结的姜安也开始不自觉催眠起自己来…… 大半夜,肯定是不能从正门进了。 两人翻墙进了周府,姜安则循着那股淡淡的香粉味道找起越儿来。 姜安的鼻子真是好使,她左拐右拐,还真找到了越儿住的地方。 可二人没想到,这越儿竟如此敏锐。 姜安刚站到窗子边上,就听屋内的越儿喝了一声:“……什么人在外面?” 姜安也没客气,直接将一道符箓打进房内。 越儿眉毛一竖,迅速将露衣打晕藏进被褥中。她的人类外表发生变化,那副皮囊如灌了水一般晃荡起来,如在空空荡荡的人皮下灌了冷水。 她抬手一捏符箓,那符箓便粉碎如尘土。 好厉害的画皮鬼! 姜安推开房门,使出一道术法攻击她。画皮鬼丝毫不惧,鬼气散开,如屏障般硬接了这一招。 她显然还记得姜安与谢宁,面色冰冷地说:“你们居然是术士?” 姜安皱起眉说:“我们也没想到你竟是个恶鬼。说说,身上怎么有尸臭味?” 画皮鬼有些惊讶:“鼻子倒是挺灵。”说罢,她便伸出已非人形的爪子,狠狠向二人袭来。 姜安连忙一挡,而谢宁则甩出几张符箓试图困住画皮鬼,可画皮鬼随手一抓,符箓便全都轻飘飘散开。 “你们这些术士,也太小瞧我了,”画皮鬼呵呵笑起来,“我为恶鬼几百年,已经杀了上千人,真以为这些普通的术法能伤到我?” 上千人可不是小数目。 姜安连忙掏出一张空白的符箓,以指尖血为墨,画下一个阵法符箓。 画皮鬼举起利爪来势汹汹,谢宁施法抵挡,为姜安争取时间。 “去!” 姜安行云流水画好,抬手打去这道符箓。金光笼罩之下,见画皮鬼果然有些畏缩起来。 但姜安还是太低估了画皮鬼。 若是为妖,这画皮鬼便是那千年的狐狸,从多少术士手里摸爬滚打过来的。 画皮鬼脑筋转的飞快,竟选择毫不迟疑地迎上符箓。 她也不怕这幅皮囊受伤,抽空了七成的鬼力毁了那道符,又立刻朝姜安袭去,想直接掏了她的心。 姜安本是可以躲避的,可她没想到,谢宁居然冲到前面替她挡住了。 多么熟悉的一幕——当初谢宁还小,就是这样替她挡住了谢姣姣的杯盏。 画皮鬼的利爪从谢宁的胸膛中穿过,绽放出鲜红的血花。 姜安的眼睛瞪大,猫耳因激动破开发带钻出。她手上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后凄声叫喊:“小宁!” “唰——” 姜安背后冒出一条又大又蓬松的白色尾巴,通体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正愤怒地摇晃着。 从前,她得到九尾灵识时,身后还只能化出尾巴的幻影。如今力量尽数吸收,已经能化出实体。 姜安作为神兽后裔,似乎窥见了灵识能力的一角。 她好像也可以操控灵识化物了! 一道幽绿色的光在姜安眸中闪过。 霎时,神兽灵猫的血脉在体内奔涌咆哮,力量喷薄而出,化为点点星光散落于姜安周围。 “喵——” 光芒一闪,化作几只半真半虚的灵猫身影。 它们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甩动着头上的长髦,猫眼如一条条竖起的裂缝,身后的狐尾竖起,小豹子一样的身体蓄势待发。 这是什么法术?画皮鬼没有见过,心中终于慌了起来。 其实她是有些不解的,明明还自己还离姜安远着呢,这个男的怎么上杆子找死,非要窜到她手底下? 可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谢宁背后升起了许多黑影,那些黑影迅速填补上谢宁的伤口,用浓厚的邪气滋养着他。 谢宁背对着姜安,黑眸如不见底的深渊,向画皮鬼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那些莫名出现的凶猫扑了上来—— 画皮鬼在那一瞬间听到谢宁带着笑意的耳语: “姐姐若是不好好心疼心疼我,我便把你的坟头土都扬了。” 第21章 第21章 他是故意凑过来的! 越儿刚认识到这一点,便见手下的谢宁已经被姜安抢走,而姜安也已经莫名变了副样子。 她双目幽绿,竟生出一对猫耳和一条尾巴。 这对狗男女到底是什么来路,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正常? 越儿敏锐地感到姜安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连连后退几步,直接走为上策。 可姜安哪里肯让她走,她明明抱着谢宁一个男人,却似鸿毛一般轻盈一跃,瞬间已经来到越儿身前。 “伤了小宁,还想走?” 姜安掐住越儿的脖子,力气之大,让越儿毫无还手之力,十分痛苦。 场上混乱。 无人注意到,暗处的围墙上,已经有飞镖对准了姜安的心口。 姜安已经被画皮鬼彻底惹毛,完全忘记了什么符箓术法,捏起拳头就挥了上去。 “越儿”的皮囊晃晃荡荡,画皮鬼实在畏惧,想要放弃这幅皮囊逃命。 可下一秒,一阵缥缈的琵琶乐声传来,那道神兽残影竟随之消散,画皮鬼也彻底逃开。 紧接着,一个手持琵琶的女人凭空浮现,她立于云雾之上,脚边还伏着正在哭泣的大头鬼。 谢宁正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瘫在姜安怀里,可一见不速之客,也顾不得装样子,连忙摊开手臂挡在姜安前面。 这拿着琵琶的女人看起来十分庄重秀美,她身着素色典雅的长袍,却满身金银,所饰珠宝皆是无暇的砗磲、玛瑙与珊瑚。 最光彩耀目的是她手中的琵琶,通体泛着柔和的金光,上面的莲花花纹会随着女人的弹奏而变化,演奏的过程中,莲花缓缓绽放,美轮美奂。 这排场,简直如天神下凡般。 可谢宁却感受到,这个女人,也是一只鬼。 谢宁能感受到的,姜安自然也可以,她看着这只弹琵琶的鬼,脑海中有了猜测。 她应该是琵琶鬼,而琵琶鬼当今世上只有一只,名唤秦姬,也是受人供奉的鬼神之一。 姜安摸了摸谢宁的头发,示意他不用怕,随后冷硬地开口说道:“世间唯一的琵琶鬼,我还是第一次见。就是不知道秦姬为什么要阻我捉鬼,难不成作为功德圆满的鬼神,还想包庇同类?” 秦姬摇了摇头,以柔和的目光投向二人,指尖弹奏出一段抚慰心绪的乐声,“这画皮鬼与我脚边的大头鬼,都曾经关押在我的守护之地。他们逃出后为祸世间,我是特意来将它们带回去的。” 说着,她手一挥,就见琵琶上的两朵莲花飞下,一朵绽放在谢宁胸口,那里的伤口顿时痊愈。 而另一朵绽放在姜安心口,让那显眼的尾巴顿时收起。 秦姬笑笑说:“方才我只是想帮你躲过暗杀,但没想到我这琵琶和你的神兽血脉相克,竟然将你的术法消散了。” “暗杀?” 姜安一怔,这才看到脚边已经碎裂的飞镖。 秦姬一拨琴弦,旁边的围墙应声而倒,几具蒙面人的尸体滚落下来。 谢宁瞳孔一缩,因为这几人穿的和上次在石门前遇见的蒙面人一模一样。 秦姬淡淡地说:“姜安,有人不想让你进都城,他想要你的命。” 姜安还没说什么,谢宁已经像一只受到威胁的刺猬一般跳起来,“你知道些什么?还有,你说这些目的何在?” 秦姬轻轻笑起来说:“我今日只是顺手救了个人罢了,能有什么目的。” 姜安面色凝重:“不管如何,谢谢你。” 秦姬微微一拨琴弦,轻轻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画皮虽然犯下许多杀孽,但它在此只是为了一个赌注,它还没有对周凌下手。” 姜安微微一愣,“没有下手?可是周凌已经邪祟入体了啊。难不成,还有别人……” 回想起种种传言,姜安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不好,我们快走!” 画皮鬼逃跑时,听到了那段乐声,她心里清楚,秦姬来了。 秦姬是鬼神,是被天界赐予神位的鬼,接受着凡人供奉。秦姬的厉害她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但…… 周凌那句“矢志不渝,才是情深”一直在她耳边回响,让她想起过去的自己。 画皮鬼想起几百年前,她为人时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小虞。 几百年前。 “今天晚上有人在望远楼闹事,你爹爹要去处理,就不回来住了。” 母亲边说边为小虞梳头发,手法轻柔,生怕扯痛自己宝贝女儿的一根发丝。 小虞的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那太好了!爹爹明日肯定会带望远楼的玫瑰糕回来,我最爱吃那个了!” 此话一出,惹得母亲笑起来,就连旁边的小丫鬟都没忍住笑了笑。 母亲笑道:“小馋猫,那望远楼是咱们自家的酒楼,你想吃要多少有多少。还不是你爹爹怕你贪多,再像上次一样吃的不舒服了,还请了大夫来!” 小虞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嘴边的梨涡甜甜。 母亲摸了摸小虞的头发,又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继续说道:“小虞,今晚早些睡,不要再摆弄那些绣品了。晚上烛火暗,若是伤到你眼睛,娘可是要心疼死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家的宝贝女儿早已经绣好了。 她今晚还带上了绣品,趁着自己的丫鬟睡着了,偷偷跑到破了个狗洞的后院,与一个书生幽会呢。 十六岁的小虞有喜欢的人了。 集市上惊马乱闯,一个俊美的书生救了她。书生吟诗弄词,将她哄得心中小鹿乱撞,从此二人日日偷偷幽会,竟维持了一年之久。 今夜云多不见月,小虞靠在书生肩头,活泼可爱地问:“月亮呢,我怎么找不见了?” 书生微微一笑,搂紧了小虞,手里攥着小虞给他绣的帕子说道:”月亮见到我的小虞,自惭形秽,躲起来了。” 书生又吻了吻小虞的鬓边,说出了一段咒语般的话: “小虞,我对你情深似海,矢志不渝。只是……” 小虞闻言只知道呵呵傻乐,瞧着书生深情的眉眼,心中甜滋滋的,心里想着此生非他不嫁。 “只是什么?” 书生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垂下眼睛躲开她的视线,从袖中拿出一朵白花芍药。 这朵白芍药开的真好,在黑夜里如一团皎皎月光。 小虞惊喜极了。她欣喜地接过,凑近嗅闻,却没闻到香味,只觉得头晕目眩。 倒下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书生躲闪的眼神。 小虞一觉醒来,自己已经不在都城了。 她只知道自己被关在一条摇摇晃晃的破船里,还有许多与她相似年纪的女子在哭。 船里无光沉闷、气味难闻,一日三餐能吃饱就不错了,还要被几个身上臭烘烘的男人肆意抚摸。反抗就会挨打,如果挨打后重伤不愈,就会被直接扔进大江里喂鱼,死无全尸。 幸亏完璧之身更值钱,她们才能在船上逃过一劫。下了船,她们被运到了南方,与都城相隔万里。 此时的小虞,已经呆滞地像一个人偶。 一个在船上经常轻侮她的男人过来,乐呵呵地告诉她:她很幸运,是第一个被买走的。 原来是一个富家最近闹鬼,他们怀疑是死去的大少爷阴魂不散,打算给这位死去的大少爷娶个媳妇,要买个最好看的、家世清白的回去。 小虞麻木地被卖走,被领走,被扔进浴桶里洗刷,被穿上嫁衣。 她没有盖头,自己捧着公鸡,走进了扎满白花的礼堂。每一朵白花都十分晃眼,又大又圆。 小虞又想起了那一晚,书生袖间的白花芍药。 她又想起了书生说的话: 情深似海,矢志不渝。 到底,什么是真的。 小虞名义上是个夫人,其实过得连奴婢都不如。 等过了几年,没再闹鬼了,那家人一招招手,又将小虞卖了。 小虞被一个屠户买下来了。 人们都说屠户克死了第一个老婆,没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屠户讨不到老婆,只能买了个女人。也没有什么成亲仪式,小虞就是他老婆了。 一开始屠户很怕小虞跑了,就用铁链将小虞锁在地窖。 长长细细的锁链,封死了小虞出逃的路。 几个月后,小虞怀孕了。她生下来一个健康的男孩。 屠夫开心极了,竟将小虞四肢上的锁链延长,让她可以活动的地方更大一点,更方便白天照顾孩子。 可小虞一开始是想掐死这个孩子的。 但是当她的手刚掐在孩子的脖颈上,那个柔软如面团的小宝宝爆发出一阵哭声,哭的悲惨极了。 小虞收回了手,和小宝宝一起嚎哭起来。 小虞模仿着自己娘亲的样子照顾这个小男孩,可她初为人母,又没人指导,对坐月子照顾宝宝一窍不通,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折腾下来,头发也少了,脸也黄了,身子虚弱了许多。 没过几年,在阴冷的地窖里,小虞患病了,很严重。 屠夫付不起昂贵的药钱,就在夜里给小虞下了点药。 屠夫抱着宝宝,看着被绑着不能动的小虞,有些愧疚地说:“小虞啊,你给我生了儿子,这很好。可是事到如今……” 小虞的嘴巴被封住了,她没有将一丝眼神分给屠夫,只是拼命地想多看看那个宝宝,清瘦的面庞上滚下颗颗泪珠。 状似愧疚的屠夫,毫不犹豫地在小虞身上泼了些油,点了一把火。 这样烧成灰,应该能省下棺材钱吧。 小虞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火舌吞噬,她变成了一个火人。 火烧的她身上撕心裂肺的痛,可她的嘴被堵着,什么也喊不出来。 小虞一开始还挣扎两下,锁链哗啦啦地响。 后来小虞就不动了,她静静地趴在地上,轻轻闭上了眼。 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不过,若是我能化为厉鬼…… 强大的怨气铺天盖地翻卷起来,黑暗的天空渐渐泛红,屠夫惊恐地看着火里的小虞重新站起,一道鬼影扼上他的喉咙。 “火将我的皮烧坏了。” “那你的皮,就给我吧。” 从一个姑娘,变成一只到处扒皮挖心的恶鬼。 但小虞其实还念着书生说的那句话。 为什么要在骗她之前,还对自己说那样的话?为什么感情不像话本里那样?这世间的情谊,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做鬼后,曾经去找过书生。 小虞掐着他的喉咙逼问,那书生吓破了胆,直喊着对不起,却就是没回答她的问题。 小虞失望地挖出他的心吞下。 这世上,似乎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其实小虞在周府的日子里,亲眼看到了许多。 潇潇竹林中,深情款款的周凌会奏琴给叶知晴听;雨天暖榻上,周凌会宠溺地搂着叶知晴讲话本,语气轻柔…… 他甚至以凡人的意志,抵挡了自己的鬼惑之术,就因为他的痴情。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遇见真心的人呢? 小虞的鬼影拼命向周凌的卧房赶去。 她要在被秦姬抓回去之前,再为从前的小虞看一眼,什么是真。 此时夜已消退,临近清晨。 小虞来到周凌的卧房窗前,拨开窗前的桃枝,刚要进去,就听里面传来怪异的吼叫声。 小虞一愣,细细一听。 这竟是叶知晴愤怒的声音。 她用鬼术一看,那紧闭的窗儿后,是一脸疯狂偏执的叶知晴和昏睡的周凌! 第22章 第22章 此时的叶知晴不复平日的秀美之态,而是双目微红,动作狠辣。 她将一只红外壳的蛊虫,狠狠地塞到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周凌口中,愤愤说: “该死的,接触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竟是让子虫受到了污染,还要让我再辛辛苦苦培养一只!” 那子虫蠕动进入周凌体内,叶知晴就不受控制地手舞足蹈起来,还大笑起来: “我的母虫感觉到了,哈哈哈哈!” 这样的一幕是小虞怎么都没想到的,那个轻声细语的夫人和眼前狰狞的叶知晴真的是一个人吗? 小虞来不及思考,将窗户打开,飞身进入房间,将正疯疯癫癫的叶知晴吓了一跳。 叶知晴血肉之躯,如何能与厉鬼对抗? 小虞定住叶知晴,把她刚喂入周凌体内的蛊虫逼出。 周凌体内的是子虫,容易处理。而叶知晴体内的蛊虫是最凶险的母虫,又在叶知晴体内存活多年。小虞耗费了许多力气才将母虫逼出。 在叶知晴惊恐的眼神中,小虞将母虫彻底毁掉。 叶知晴见母虫被毁,凄厉地惨叫一声,痛苦地嚎哭起来。 小虞揪起叶知晴质问:“你为什么要害他,他那么爱你。” 可叶知晴却似没听到一般,她只是涕泪俱下地瞧着地上的死虫子,喃喃自语:“没了……全没了……” 小虞还想问什么,却听到有人往这边跑来。 大头鬼讲了小虞的往事,见姜安深深叹了口气:“唉,她为人时,真是悲惨。只可惜杀了太多人,再也不能入轮回了。” 谢宁攥住姜安的手,“希望我们能赶上。” 可几人到了周凌的卧房中,推门一看,哪还有画皮鬼的影子。 室内乱七八糟的,榻上的周凌昏迷着,旁边还有两只蛊虫的尸体。 而叶知晴脸上突增了许多条皱纹,头上也莫名多了许多白色发丝,正跪在冰冷的地上哭泣。 叶知晴变老了。 那蛊虫长年活在她身体里,已经与她的性命联系在一起。 姜安想把她扶起,可她近乎癫狂地瘫于地上,什么也听不进去。 秦姬叹了口气,微微拨弦,半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琵琶琴音。 乐声一响,崩溃的叶知晴安静下来,似是想通了什么事情,周身诡异的气场大变,只默默地流着泪。 秦姬轻叹:“她这是被心魔迷了心窍,我赠她清心一曲。能帮的已经帮了,希望她能度过自己心里的这道劫。” “画皮鬼呢?”谢宁皱眉询问。 叶知晴指了指自己,哑着嗓子说:“她害怕你们,躲到了我身体里,正在求你们放过她。” “咳咳……” 那边话音未落,周凌醒了。 周凌是一个无缘术法的凡人,秦姬连忙轻轻一挥手,将自己与姜安谢宁的身影全部隐形。 周凌缓缓睁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奇怪,自己仿若进入了一个很深的梦境之地,他在其中似己非己,如网中的小虫般挣脱不开。 房间里只有叶知晴,正跪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地哭泣。 这似乎是,自己深爱的妻子…… 想到这里,周凌感觉魂魄深处产生了一阵恐惧的战栗,让他不想看到面前这张楚楚可怜的脸。 周凌朝她冷淡地说:“不是说过不要来我房间吗?” 叶知晴一句话都没有说,冷冷瞥了他一眼。 此时的小虞正透过叶知晴的眼睛看着周凌。 真好,这样好的人,可不要被那害人的蛊虫污染了。 小虞笑眯眯地看着周凌伸手折了窗外一只最好看的桃花,却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时僵住了。 周凌轻笑:“许久未见艳楼的花魁娘子了,一会便将这支桃花赠予她吧。” 整理发冠,带上钱袋,还拿了一只叶知晴的金发簪,他哼着小曲,当着叶知晴的面,出门寻乐去了。 叶知晴还跪在地上,呵呵笑了起来。 “哗啦啦——” 大风吹过,摇的桃树落花缤纷,清香四溢。 小虞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她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 难道,是那蛊虫—— 周凌走后,几人现出身形,秦姬略带慈悲地开口:“小虞,还不出来?” 小虞躲在叶知晴身体里,没有出声。 若说人是土地,那恶鬼附身就如老树扎根。鬼一旦附身人,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器,是很难处理的。 姜安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去,一手轻轻拍在叶知晴的天灵盖上。 叶知晴毫无痛觉,但她身体里的画皮鬼顿时觉得有万座大山压向自己。画皮鬼没办法,探出一缕鬼气想要赶走姜安。可姜安眼疾手快,揪起那鬼气用力一拔! 好好一个恶鬼,竟像萝卜一样被她囫囵个的拔出。 秦姬都不禁惊叹出声:“好大的力气。” 画皮鬼的鬼影飘出,她已至绝路,却还在迫切地问叶知晴:“那个蛊是什么蛊?为何周凌如今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叶知晴冷笑起来:“那是情蛊,我叶家的家传宝物。” “情蛊一旦种下,那人便会性情大变,对母虫的宿体百依百顺、情根深种。” 叶知晴看着震惊的小虞,哈哈笑起来,“所以周凌不是变了一个人,而是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小虞震惊地摇摇头。 所以所谓的浪子回头,不过是蛊毒作祟? 所谓的“矢志不渝”,还是假的? 她的鬼身颤抖起来,哽咽地自言自语:“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到底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叶知晴苦笑:“当初我无奈嫁于周凌,心想他就是再浪荡我也能忍。可周凌人面兽心,我二人新婚之夜,他还要叫来娼妓羞辱我!这才是真的!” “自那日起,我就开始培育蛊虫,将周凌变成我的人偶,让他对我死心塌地……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你,呵呵,哈哈哈哈……”叶知晴放声大笑起来。 姜安和谢宁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对视了一眼。 见小虞愣在原地,叶知晴起身奔至书案前,愤恨提笔写着什么,边写边说:“我还要感谢你,打碎我这场虚假的梦。” “细细想来,我要这样一个行尸走肉的枕边人有什么用?我用性命维系的所谓美满姻缘,有什么用?” “从前的我,真是疯魔了,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这世上,谁离开谁不能活?只是我如那些话本里的女子一样蒙了心,竟要将自己未来的数十年都寄托给了这周府!” 她咬破手指,在纸上留下一个血印,上面赫然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 叶知晴什么也没拿,两手空空,对姜安和谢宁行了个礼:“今天发生的鬼神之事请不要告诉我家里人,其他事我自回家请罪去。” 说完,她环视了一圈凌乱的卧室,决绝地转过了头,对曾经的自己说了一句: “周夫人,告辞。” 叶知晴走了。她彻底离开了周府,连个包袱都没拿。 小虞跪在地上,满目茫然。 姜安见她这幅样子可怜,忍不住叹气。但秦姬已经挥挥袖子,将小虞收回袖间。 不过一夜的时间,什么都变了。 秦姬身为鬼神,来去无影。事情办完后,给二人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消失于天地之间。 谢宁攥着姜安的手,见她还心不在焉的,有些心疼地举起姜安的手放在唇边贴了贴。 魂不附体的姜安瞬间抽回手,震惊地看向他。 谢宁嘴巴一瘪,有些委屈的说:“姐姐怎么突然抽回手?都打到我嘴巴了。” 好一招颠倒黑白。 姜安顿时感到百口莫辩,刚想辩驳,就听谢宁继续说:“好姐姐,快把手给我。你手冷了,我想给你暖一暖。” 他的手确实又热又舒服,姜安有些别扭地把手给他。 谢宁笑笑,捂了捂姜安的手,眼神清亮地说:“姐姐放心,你不会遇到周凌这样的人的。” 瞧一眼他认真的表情,姜安一乐:“你怎知我不会遇到?” 谢宁笑眯眯地开口,攥紧了姜安的手:“因为我会保护姐姐。” 姜安那粉白桃花一样的脸庞贴近谢宁,细白的手指敲敲他的脑壳:“姐保护你还差不多。” 谢宁失笑,将姜安头上的发带整理好: “姐姐有没有想过,和我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这样姐姐就不会遇到那种坏人了。” 是的,谢宁想开了。 看到周凌这件事后,谢宁对所谓的“姐夫”更是痛恨起来。 可若是自己做了“姐夫”呢? 谢宁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了。 他这么喜欢姜安,又和姜安不是亲姐弟,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何不可呢? 而且这样,他就能和姜安一生一世都不分开了。 谢宁心中激动,眼睛闪着光,期待地看向姜安。 姜安挠了挠头,眨眨眼睛说: “说啥呢,我们现在就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啊。” 谢宁脸微红:“我是说,我不是你的亲弟弟。” 这话肯定很明显了吧。 谢宁害羞的不得了,死死抓着姜安的手,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字。 姜安一拍脑袋,一副我懂了的样子。然后,她换上一副自责愧疚的表情: “姐姐明白了,你觉得现在的家不够幸福对不对?我没有亲姐姐一样细心对不对?” …… 谢宁:“不、不是……” 姜安打断他,握起个小拳头,立誓一般说:“小宁,姐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 回叶家的路上,姜安一言九鼎,疯狂地嘘寒问暖,生怕一只蚂蚁踩到谢宁。 谢宁傻眼了。 他落寞地走在姜安身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姜安的背影。 不对啊,自己是不是落下什么环节? 谢宁突然想到,话本里的人表白心意之前,都是要先两情相悦的。 他想和姜安一生不分开,不代表姜安也这样想。 自己现在要做的,是得到姜安的心。 谢宁陷入了沉思:明天开始,我要怎么追求姜安呢? 而走在前面的姜安看着动作放松,实际上脸已经红透了。 小宁怎么会说出那样令人误会的话! 想到刚刚谢宁抓紧自己的力道、手心的温度、手臂的线条……还有他紧紧抿起的嘴唇和认真注视着自己的墨色眼眸。 姜安脸烫起来。 小宁真的是长大了,男色误人啊。 刚刚自己差点想歪了,姜安长舒一口气。 还好,姐弟情还在! 第23章 第23章 姜安与谢宁不能在岳城耽误了。两人上午补觉,下午就决定启程了。 叶父叶母与叶知晴热情相送,本是一件好事。 可谢宁却憋着一股气,无处宣泄。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叶潇潇也要跟来? “我本身就想和你们一起去都城闯荡。现在姐姐也回家了,她说让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父母有她照顾。嘿嘿,所以我就来啦!” 车里,叶潇潇跟姜安撒着娇。 车外,缰绳被谢宁硬生生捏碎了。 就像他和姐姐的独处梦一样,碎了。 叶潇潇悠哉吃着点心,问:“对了,安安,你说的那个蒙面人是怎么回事啊?” 姜安微微沉思,露出个惊恐的表情:“他们每个人都身高九尺,手里的大刀寒光凛凛,凶狠地向我袭来,想要我的命——” “啪叽。” 叶潇潇手里的糕点掉在车里。 “什么?!” 姜安越讲越兴奋:“还好我艺高人胆大,一个下腰就躲开了大刀的锋芒!” 叶潇潇:…… 叶潇潇重新趴回姜安肩头:“安安,你认识他们吗?” 姜安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应该是一个组织吧,他们一直在追杀我。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听着车里的对话,谢宁赶着马车,用力攥了攥拳头。 若是姜安出什么事…… 他背后黑影浮现,眼中泛起几丝猩红。 奇怪,自己最近总觉得心头无比躁动,时常心绪狂躁如火。 车帘被唰的一下拉开,姜安探出头,“小宁,前面好像有瀑布,我听到水声了,我们去那。” 谢宁连忙止住心中的躁动,应了一声。 确实有个小瀑布,水也清澈,姜安高兴地洗了把脸。谢宁则坐在树荫下喝水,眼巴巴地看着姜安。 “姐姐,给你花。” 一束开的正好的野花整整齐齐用枝条扎起,被送到姜安面前。 谢宁支支吾吾:“书里说要送花给最重要的人。” 姜安惊喜接过:“谢谢小宁,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谢宁大喜,嘴角翘得老高:“真的吗!” 姜安爱不释手地捧着花点头:“当然是真的,你可是我的家人。” 又是家人…… 谢宁不吭声地坐了回去。 叶潇潇刚灌好水袋,见远处有只兔子,童心大起,跑去追了起来。 姜安见她跑远了,朝她喊:“潇潇,别跑太远了,我们在这等你。” “好!” 这兔子洁白如雪,眼珠红红的,可爱极了。 叶潇潇跑远些才抓到,一抬头,已经看不见坡下的姜安与谢宁了。 “小兔子,你可累死我了。” 叶潇潇摸了摸怀里的兔子,刚要走,就听到身后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叶潇潇在坡上往下俯视,发现前面正是一处十分热闹的村落。 那村子里挂了许多红带子,路边的人个个都喜气洋洋,就连跑来跑去的小孩子都一边撒着红纸,一边高声嬉笑着。 离得有点远,叶潇潇有些听不太清,仔细分辨后才听出,他们喊的是“火神娶亲,天降祥瑞”八个字。 村里还放着个大台子,似乎要有什么表演。 叶潇潇觉得新奇,刚想回头找姜安和谢宁一起来看。 可喧闹后,就见一些人搬了个架子和一堆柴火上来,叶潇潇的嘴角瞬间落下去了。 因为送到台子上,不是歌舞也不是美食,反而是一个嚎哭的女娃! 她被绑在高高的架子上,下面架起了一堆柴火。 叶潇潇眼睛瞪得老大,失声惊呼。 这是哪门子的火神娶亲?竟是要活活烧死一个小孩子! “咚!” 一个人重重敲了下大鼓后,旁边有个粗嗓子的大汉和一个尖嗓子的婆子一起高声喊:“吉时到!火神娶亲!” 举着火把的人走上台,逼近那可怜的孩子。 叶潇潇急得不行,刚要用自己那半吊子的术法救人,就看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满脸泪水的冲出人群,狠狠推了一把举着火把的人,随后声嘶力竭地喊着: “谁允许你们绑我妹妹的!” 尖嗓子的婆子眉头一皱,咬牙切齿地对男孩说:“今天可是火神娶亲的吉时,你就不怕火神真君降罪于你!” “我不怕!这几年村里灾病连连,我可没看到火神在哪!反倒是你们,看我兄妹二人无父无母,又趁我去砍柴的时候偷走我妹妹……” “啪!” 粗嗓子的汉子正是偷孩子的人,被说的恼羞成怒,赶忙大跨步上前狠狠打了男孩一掌。 叶潇潇心急如焚地在坡上看着,突然见人群中飞来一个鬼影,附身在了男孩身上。 她在高处看得清晰,人群里有个穿蓝色衣裳的高大男人,鬼影就是从他身上飞出的。 那鬼影一身玄甲、威风凛凛。 但奇怪的是,这只鬼没有脑袋。 村子里的凡人哪能看到鬼附身,他们只看到那男孩冷冷一笑,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男孩一睁眼,忽的浮在半空中,一掌一个将那汉子和婆子隔空击飞。 “哗啦”一声,绑着女娃的绳索也瞬间松开。 男孩身后又燃起蓝色的火焰,变了声音说:“本君附在凡人身上,是要尔等知晓,本君从未有娶亲之意。尔等凡人,竟敢妄自揣摩!若再有此祭,本君定叫你们生灵涂炭,永无宁日!” 这话一出,那些愚昧无知的村民顿时以为火神真的下凡了,立刻跪下哀求起来。 见此,鬼影才离开男孩,重新回到蓝色衣裳的男子身上。 用鬼来治那些愚昧的人,这算不算以毒攻毒了。 叶潇潇见那女娃的性命保下来了,总算松了口气,赶紧跑回去找姜安了。 她转头还没走多远,就看到驾着车赶来的谢宁。 姜安从车里探出头,连忙把叶潇潇拉上车:“潇潇,你去了这么久,我们实在担心,所以过来找你。” 叶潇潇见他们来了,就把刚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想拉着他们一起去看看那个身上有鬼的蓝衣裳男人。 可再一看,那人群都散光了,哪还有那男子的影子? 姜安听罢,安慰道:“听你那么说,那鬼救了人,应该就不是恶鬼。你别担心,这条路是去都城的必经之路,或许明天我们到都城之后就遇见了。” 叶潇潇虽然有些沮丧,可又觉得姜安说的有道理。 此时,数只飞镖划破气流,“嗖嗖嗖”密密麻麻钉在马车上。 一群蒙面人随即跳出,向车外的谢宁攻去。 这些蒙面人和之前的两个蒙面人一样,都使飞镖,且都通术法。 谢宁正为有人追杀姜安而犯愁,此时见他们送上门来,立刻跳下车与他们缠斗起来。 姜安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是自己,她叮嘱叶潇潇千万不要出马车后,赤手空拳加入了混战。 姜安手上留了许多力气,两人默契地想留活口,但那些蒙面人却是招招狠辣欲致他们于死地。 其中有个聪明的,他见这么多人都难以打过这二人,便上了马车,劫持了叶潇潇。 叶潇潇人在车中坐,祸从天上来。那蒙面人捏着她的肩膀,将一柄匕首横在她脖子上。 她心里害怕,但看到两人顾忌自己而不敢动手,心中十分愧疚,赶紧喊道:“不用管我,安安,你打他们啊!” 叶潇潇话音刚落,一柄剑凭空而现飞来,嗖的一声划破空气,将她身边的蒙面人一剑穿了个透心凉。 姜安与谢宁没人用剑。 蒙面人倒下时,锋利的匕首还紧紧逼着叶潇潇白皙的脖颈。 与此同时,一个蓝衣裳的男人飞身而来,一脚打掉了匕首,一手将慌乱中跌倒的叶潇潇扶了起来。 姜安:哇哦,英雄救美。 叶潇潇与这男人对视一眼,心里一惊。 这不是刚刚那个身上有鬼的人吗? 果然,下一秒,男人身上便飞出一个无头的鬼影,那鬼影身材雄伟,身披寒光凛冽的玄甲,手持一柄重剑。 有这一人一鬼的帮忙,这些蒙面人溃不成军。 为首的人已经被姜安踩在脚下动弹不得,姜安厉声质问:“说,谁要害我!” 那人却不惧,阴毒地笑起来:“主人说了,你若不想走向你父母的结局,明日就不要进都城,否则留给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提及父母,姜安大怒,“你的主人是谁?我爹娘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 为首的蒙面人却直接自尽,不给她审问的机会。 姜安恨恨踢了他一脚,眼中已不自觉有泪。谢宁见她这样,心中一疼,连忙扶着她坐下。 看来姜安爹娘的死,真与都城捉鬼司有关系。 姜安平复好情绪,走到蓝衣裳男人面前抱了抱拳:“感谢相助,我叫姜安,请问如何称呼侠士。” 魂不附体的叶潇潇也赶忙说:“我是叶潇潇,大侠,感谢你救了我!” 那男人摆摆手,潇洒地说:“我名为云厉竹,不是什么大侠,只是个普通术士而已,不过是顺手帮忙。诶,你们也是要去都城的吗?” 叶潇潇点点头,“云大哥,看你也是术士,是不是也是要去捉鬼司的?” 云厉竹摇头:“我是要帮朋友找个人。”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无头披甲鬼。 谢宁微微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术士与鬼同行,云兄不是一般人啊。” 云厉竹哈哈一笑,朗声说:“我这位鬼兄弟可与那些恶鬼不同,他虽是无头鬼,但生前可是位将军。” 第24章 第24章 “哇,将军!”叶潇潇很捧场地惊叹一声,“听起来好厉害。” 姜安见天色渐晚,赶忙说:“我们去那边生火聊吧。既然都要去都城,那云兄弟就同我们一起上路吧,乘马车明日下午就能到了。” 云厉竹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随性之人,连忙乐呵呵点头。 火焰生起,几个人收拾好后围着火堆吃干粮。 叶潇潇还惦记着无头鬼的事:“今天我见你的鬼兄弟装作火神下凡,救了那女娃娃,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好鬼!” 云厉竹笑起来:“居然被你看见了。我当时本想直接出手,可我这朋友却说这样治标不治本,必须得吓吓这些人才行。” 谢宁微微试探着说:“鬼无头不能说话,云兄是怎么和他沟通的?” 姜安也正好奇这一点,这鬼没有头,一人一鬼怎么交流的? 云厉竹微微正色,有些遗憾地说:“能与他交流是因为我云家秘术。不过……也没太大用处,我一直想帮他恢复五识,但可惜我功力不够。” 他说着,拍了拍身边的鬼:“他曾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却在边疆之地被叛徒所害,马革裹尸。敌军将领畏惧他,甚至畏惧他死后会化为厉鬼。他们便将他的头颅割下,找术士封存,硬生生让他变成这副样子。” 叶潇潇颇为动容,凑过去好奇地问云厉竹:“无头鬼要去都城找谁啊,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见叶潇潇凑得近,云厉竹耳根微红,说:“他说,他临走前向一个姑娘许下诺言,说一定回来。可他却没能活着回去,又不想失信,便想最后再去见见她。” 云厉竹说话时,那无头鬼就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姜安一看,地上的图案竟是个女子的样子。 只可惜无头鬼没有眼睛,画的乱糟糟的。 回去了又怎样,无头鬼不能视听言语,不过是执念罢了。 姜安不忍,回到马车上,从自己那本厚厚的黑皮书册上撕下来一张空白的纸,提笔作画。 只是她属实是没什么作画的天分,只能画了个大圆圈做头,又画了两个小圆圈做眼睛,一条横线就当做嘴。 云厉竹惊讶地看着姜安施术,将那张纸浮在无头鬼缺失的脑袋处。 这个术法十分繁琐,姜安最后已近力竭,倚在谢宁怀里休息。 谢宁一开始本是抿嘴嘴巴,不情不愿地看着姜安耗费自己的功力帮别人。可姜安一靠在他怀里,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翘起。 “姐姐就是太善良了……”谢宁搂住姜安,将一张俊脸贴在姜安肩膀上。 姜安摸摸他的头,坐起调息。 云厉竹有些奇怪,这对异性姐弟怎么这么亲昵?尤其是那个谢宁,这一路黏的真紧。 姜安烧个火,他都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木柴。 云厉竹一个刚坐在这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一路上饱受其害的叶潇潇更是已经习以为常。 话里话外的,谢宁都撵她多少次了。 反正只有安安看不出来谢宁对她心思,叶潇潇索性做个瞎子,装看不到,也不提醒姜安。 就要急死谢宁! 无头鬼有些惊讶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纸,纸上的横线一动一动的,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我能说话了……” 云厉竹大喜,锤了下他的肩膀,“能看到我了吗?” 无头鬼点点“头”——就是那纸上下动了下。 姜安吐出口浊气,慢悠悠说:“你有目能视、有口能言,找起人也方便些。” 无头鬼起身,郑重地朝姜安行了个大礼,“恩人,我叫任长柳,您日后可以随便差遣我。” 姜安摆了摆手,随口说:“我一个凡人术士,又不是驭鬼者,差遣鬼怪做什么。” 这话一出口,谢宁表面神情未变,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死死抠了抠自己的手心。 他就知道! 若是被姐姐知道自己正在偷偷收复恶鬼,甚至驾驭他们…… 谢宁眼睛里猩红一片,内心又躁动起来,如火焰在心头烧起一般。 不对劲,自己最近明明甚少动用驭鬼之术,却经脉阻塞,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 谢宁努力平静自己,可脑海中却是一片混沌。 姐姐,若你嫌恶我,又该怎么办。 他的思绪翻江倒海一般,姜安却没有察觉,对无头鬼继续说着:“今日我被围攻,你和云公子出手相助,现在我回报你们合情合理。我们就算是朋友了,何谈差遣?” 一席话有情有义,云厉竹佩服极了,不禁拍拍手,“姜姑娘,能和你们做朋友是我云某的荣幸。日后到了都城,你们就先住在我云家,有什么就和我说,我一定尽力。” 叶潇潇嘿嘿笑起来,举起手嚷嚷:“我呢我呢,我想吃都城最好吃的东西!” 云厉竹一笑:“都城有个建的极高的酒楼,被称为天下第一楼,可谓景美、食美、酒美,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而且,”云厉竹说着,拍了拍身边的无头鬼,“他便是要去那里找人。” 叶潇潇有些好奇,问:“鬼大哥,可以问问你要找谁吗?” 无头鬼那纸上的小圆圈眼睛闭成了一条直线,悲伤沙哑地说:“我要找的是我的恋人,她名为宣瑶枝,是都城最风光的贵女……” 篝火燃烧,气氛温暖,无头鬼娓娓道来,讲起了自己生前的事。 无头鬼本名为任长柳,是个阔面重颐的将军。他力能扛鼎,单手使一把百斤重剑,许多人说他是个凶神。 但左相独女宣瑶枝却喜欢他,一个小姑娘,大着胆子向他示爱。 “任将军保疆卫国,我一直十分敬仰……” “我只盼能与将军有千万个可以再见的机会……” “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什么凶神,什么罗刹,你分明是武曲星转世……” “任长柳,你最近怎么躲着我,嗯?你脸红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长柳,娶我吧。” 任长柳年纪轻轻就是将军了,可谓前途无量,左相笑呵呵地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 可天有不测风云,娶亲前一个月,边疆乱了。 任长柳身披玄甲,与宣瑶枝道了别。 风吹起宣瑶枝的裙摆,如水面上的月影摇曳。 她没有哭,只是紧紧握着任长柳的手说:“我的夫婿为保护百姓出征,是百姓的大英雄,也是我的大英雄。” 宣瑶枝挤出一个笑:“我会在都城等你,若你不回来,我就去最高的酒楼上望着边疆,把你盼回来!” 任长柳微微笑起来:“瑶枝,我一定回来。” 他没有。 他倒在了边疆,倒在了遥远的土地上。 叶潇潇听到最后,已经是止不住地流泪,云厉竹见她哭得太惨,连忙递上帕子。 叶潇潇用帕子擦擦眼泪,对无头鬼说:“明日到了都城,我陪你去找人去!” 姜安揽过她,存心哄她开心,逗她说:“潇潇说好要陪我一起去捉鬼司参加考核的,怎么又不去了?” 叶潇潇可怜地吸吸鼻子:“我连投名状都没有,只能陪你走到捉鬼司大门口,进都进不去,还不如帮忙去找人。” 云厉竹听了这话,眼睛一亮:“你们想进捉鬼司?” 谢宁点点头,“姐姐想进,我陪她。” “嘿,早说呀,”云厉竹乐起来:“我大姐就在捉鬼司,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甲级捉鬼师,她就是。明日我让她关照你们!” 甲级捉鬼师只有十人,若捉鬼司是一把刺向恶鬼的剑,那甲级捉鬼师便是剑锋的存在了。 姜安来了兴趣,期待起明日来。 几人在野外凑活了一宿,早起便赶往都城。 一进都城,马车便慢了下来。都城可真热闹,人潮如流。 姜安透过小窗看外面正画着糖画的小摊。 一路经历了许多事,终于到这里了。她心里有些激动,发带里的耳朵微微动起来。 马车拐入一处小道,又拐了好几个弯,从喧扰的人群中来到了偏僻的巷子里。 巷子尽头有一处很大的房子,上面没有牌匾。 云厉竹走过去敲敲门,就有一个满脸倦怠的小厮走出,唉声叹息地问:“找谁?” “云凌梅。” “哦。”小厮揉着眼睛回去, 没过一会,门再次打开,就见一个严肃冷冽的女人走出来。 她腰间别着个罗盘,头上插着桃木簪。 “大姐!”云厉竹嘿嘿一笑,双臂一展拥抱住她。 云凌梅如冰霜般的面孔在看到弟弟时稍有融化:“回来了,辛苦啦。” “不辛苦!对了,姐姐,这两位是我的好友,想进入捉鬼司,麻烦姐姐帮忙引荐一下。” 云凌梅扫视了姜安和谢宁一眼,声音迅速冷下来,问:“投名状带来了吗?” 捉鬼司的投名状,二十只凶鬼、十只厉鬼和五只恶鬼。姜安点点头,“都有,劳烦姐姐了。” “那好,跟我走吧。”云凌梅带着两人进去,朝云厉竹摆了摆手。 云厉竹有些担心,喊道:“大姐,你可关照着些我朋友!” “啪!” 还不等他讲完话,门就关上了。 云厉竹叹了口气,“我姐啊,向来不给我面子。” 叶潇潇噗嗤笑起来,“你要相信安安啊,她厉害着呢。我们也快去帮鬼大哥找人去。” 两人上了马车,向那都城中最高的酒楼驶去。 这天下第一楼果真名不虚传,又高又大,古香古色,里面穿梭着文人墨客,饮酒谈诗,好是风雅。 叶潇潇一抬头,看见那匾上写着“望虞楼”三个大字。 云厉竹笑说:“这名字背后还有个故事,想不想听?” 叶潇潇眼睛一亮:“要听要听。” “此地百年前叫望远楼,还只是个小酒楼。” 云厉竹指了指“望虞楼”的牌匾,讲道:“有一天,这酒楼的店家丢了女儿,从此老两口遍寻不得、茶饭不思,就把酒楼的‘远’字改为了‘虞’字。” “那‘虞’字,就是他们女儿的名字。‘望虞’之意便是期盼女儿归来。” 叶潇潇听得认真,感叹了一声:“唉,希望这只是传说吧。若是我丢了,我都不敢想爹娘会如何难过伤心。” 云厉竹见她心绪柔软,不忍见她难过,连忙介绍说:“这楼里的招牌是玫瑰糕,软糯香甜,叶姑娘一定爱吃,走。” “噗,我们先帮鬼大哥找人去。” 两人上了楼梯,来到顶楼。 顶楼的人比楼下少,但也有几位食客,他们喝了些薄酒,正在吟诗作对:“李兄这个‘响’字用的妙!在下佩服,哈哈哈哈。” 这一层的食客里没有一位年轻的女子。 叶潇潇左看右看,小声说,“云公子,你说她会不会在家等着呢,我们要不去宣府找找?” 云厉竹还没说话,附在他身上的无头鬼就飘出来,斩钉截铁地说:“她一定会来的。我死了没多久,都城应该还没收到消息呢!她说过会来这里等我回来。” 无头鬼向来固执,云厉竹虽然觉得希望不大,但无奈地还是决定去问一问。 正巧那窗边还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在柔和的阳光安安静静地坐着。 云厉竹走过去,俯身轻声说:“老人家,您认识宣瑶枝吗?” 听到声音,老人艰难地侧目看向云厉竹,然后费力地撑起身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认识,咳咳,找她做什么?” 竟然真的认识! 叶潇潇喜出望外地凑上来,云厉竹赶忙说:“我有个朋友,叫任长柳,他托我给宣瑶枝带个话。麻烦您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老人轻轻笑起来,手指有些哆嗦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答非所问地说:“瑶枝啊,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此话一出,无头鬼顿时慌乱起来。难道瑶枝已经嫁于别人了? 也好。 他已经死了,只期盼瑶枝能得到一处好归宿。 无头鬼浑浑噩噩地正想着,就见一个女侍上楼,走到老人身边,柔声说:“宣姥姥,这里有风,该回府了。” 第25章 第25章 宣姥姥? 叶潇潇微微一怔,想起了雪梅夫子曾经说过的话:“都城有位掌管典籍的女官,人们敬称她为宣姥姥。” 这位老人,竟就是那位女官。 一旁的云厉竹也皱起眉,直愣愣地说: “您姓宣……” 邻桌的文人还在念诗:“曾经沧海难为水——” 老人把手放在女侍手里,看着怔愣的云厉竹和叶潇潇,笑眯眯说:“我就是宣瑶枝啊,只是你们来的不巧,我要回府了。” 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 云厉竹懵了:“任长柳……是什么时候出征的……” 宣瑶枝轻咳了两声,平静地说:“四十五年前,长柳死在了战场上。” 无头鬼喃喃自语:“现在不应该是我出征后没多久吗?怎么会过去四十五年,难道……” 他想起刚化为鬼形时,自己满心茫然,混沌地四处游走。 “难道我浑浑噩噩了几十年,清醒后已经混淆了年岁……” 无头鬼呆在那,看着满脸皱纹的宣瑶枝,依稀辨认出了熟悉的轮廓,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来晚了。 瑶枝,我来的太晚了啊。 无头鬼那墨笔画出的眼睛中,竟是有眼泪簌簌而下,将墨迹晕开,在纸上形成两行黑色的泪痕。 窗外人群的熙攘声似都淡去,耳边只有宣瑶枝的拐杖一下下敲击地面的声音。 女侍扶着宣瑶枝的手,要带她回家。 云厉竹不知说什么,只能焦急地说:“宣姥姥,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帮忙带给任长柳的!” 给一个死人带话,听起来荒谬无比。 但宣姥姥没说什么,只是慈祥笑笑,慢慢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 她看不到任长柳,就这样走了。 旁边桌子上那位姓李的文人和云厉竹他们搭话:“兄台,我看你们许久了,你们是不是不认识宣姥姥啊!” 叶潇潇连忙点头,“您能不能与我们讲讲。” 云厉竹反应过来,连忙叫了一壶酒:“对,麻烦您详细讲讲,我请您喝酒。” 那姓李的文人点点头,乐呵呵讲了起来。 “几十年前,将军任长柳战死的消息传来,听说那时宣姥姥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宣姥姥父亲是左相,左相心疼她,想为她另觅夫婿。可谁能想到呢,宣姥姥谁也没嫁,竟进宫做了一名女官。” “最初几年,她只可为内宫做事。诶,据说左相大怒啊,让她找个清贵公子成亲,别再想着任长柳了。” “可宣姥姥不听,她非说不愿与他人勉强应付,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哎呦,可把左相气得不行。” “但好在太后赏识她,圣上在左相告老还乡以后也愿意提拔她。她就一步一步从一个内宫的小女官,成为编纂著述、掌握古今的宣博士。” 李生的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叶潇潇听后不禁感叹:“宣姥姥真乃奇女子。” 云厉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无头鬼,但那纸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无头鬼突然开口:“云兄,我就留在望虞楼吧。” 他那张横线做的嘴巴弯起来,继续说:“我在这里晒晒太阳挺好,明天说不定还能看到她呢。” 云厉竹和他相处了许多天,十分不舍,但又无可奈何。 离开望虞楼时,云厉竹回头仰望,看到窗边的无头鬼正努力抻平头上那张有些皱巴的纸。 车上的叶潇潇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 云厉竹叹了口气,一边上了车一边说:“我与他初相遇时,他就在林中游荡,神志不清地说什么自己失信了。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是刚去世不久,现在想来,他那时已经在人间徘徊几十年了。唉,我若能早些遇见他就好了,真是遗憾……” 叶潇潇不想看到恩人难过,打起精神安慰说:“云大哥,你仔细想想,如果任长柳是刚去世就来了这里,看到宣瑶枝为了他伤心难过,看到宣瑶枝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他也会遗憾,甚至自责自弃。” 云厉竹抬头看她,见她睫毛长长,眼睛盯着自己说: “云大哥,人活在世上,总是被‘遗憾’这两个字戏弄。细细想来,还不如大家都吃好喝好,然后往前奔。” 叶潇潇说着话,心里有些打鼓,自己还没安慰过谁呢。 她硬着头皮抬头看云厉竹,就见他一阵失神后露出柔和的笑意,看着自己说:“叶姑娘,我比你长不了几岁,你还是别叫我大哥了。” 叶潇潇有些不理解,微微撅起嘴嘟囔:“当时刀架在脖子上,可是你救了我!这样叫不是显得尊敬救命恩人吗。” 云厉竹摇摇头失笑,“什么救命恩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叫你潇潇,你叫我厉竹,好吗?” “好啊。” 捉鬼司中,云凌梅带着姜安与谢宁二人上交了投名状。 云凌梅是个很冷的女人,话也不多说几句。但她走在前面,背脊挺直,双肩打开,看起来十分可靠。 姜安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问:“云姐姐,请问今年考核的内容是什么啊。” 云凌梅答道:“每年的考核都不同,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先要被考核官检查一下,确认有考核的资格,才能参与后日的大考。” 谢宁眸底滑过一缕暗色:“检查?” 他是驭鬼者,姜安身上又有神兽的血脉,不知道能不能被所谓的“检查”检查出来。 可一看姜安,她还乐的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一脸期待。 神兽的血脉,可不是普通人想检查就能检查出来的,姜安心里丝毫不惧。 几人穿过破旧狭小的走廊,刚一过转角,视线骤然开阔。这样一个小宅子深处竟是一处奢华的大场地,白玉砖铺的地面上站着神情各异的术士们——他们都是待考的考生。 姜安惊呼:“这莫非是空间扭曲之术。” 云凌梅点点头,眼中满是敬佩,话突然多了起来:“这个宅子是统管为了今年的考核,专门布置的。你看那场地边缘的数十个小屋,就是一会你们接受检查的地方。统管大人真是了不得——” 她话音未落,场上金光一闪,就多出一个捋着胡子的老人。 这老人其貌不扬,哆哆嗦嗦地拄着拐杖,毛发尽白,老态龙钟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可下一秒,他身影一虚,竟化出数十个分身,引得人群中一片惊呼。 这数十个一模一样的老人进入了场地边缘的小屋子里,术士们也被分为六人一组、一组一屋。 云凌梅礼貌颔首,目送姜安与谢宁进入。 这屋子和奢华的场地格格不入,狭窄破旧,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但姜安的视线完全被坐在里面的老头吸引过去。 谁能想到,捉鬼司的检查,竟然就是一个老头把把脉! 她看看这又破又小的屋子,又看了看那满脸倦意的老头。此时,老头正把又短又粗的指头放在一个女人的手腕上。 “嗯……” 老头眼睛似睁不开一般,半趴在桌上,懒洋洋地说: “你这个吧……” 女人紧张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下一句。 “你这个,还行吧……” 姜安眨眨眼,还行是什么意思? 老头说完“还行”后,就有一个人将一个上面刻着“准考”二字的蓝玉牌递给那个女人。 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姜安有些无语地戳了戳谢宁的后背,小声说,“要是一会,他说我不行怎么办?” 谢宁一脸坚定,“姐姐怎么可能不行?在我心里,姐姐直接做统管都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安好像看到那老头的眼睛看了自己这边一眼。 现在等着的,算上姜安两人,还有五个人。 排在第一个的是个穿着长裙的少女,她一脸惴惴不安,紧紧握着双手。 第二位是个摇着锦扇的公子哥,玉冠锦袍,在这么阴冷的小房间里还摇着把扇子。 第三位看起来倒像是公子哥身边的小厮,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嗯……” 老头把了把第一个少女的脉,眼睛闭起来,有气无力地说:“不行啊……” 进入的轻易,淘汰的也轻易。 那少女有些接受不了,愣在原地,眼里已有了泪花。 后边的公子哥嗤笑一声:“不行就是不行,快让让,哪来的回哪去。” 听着这人毫无礼貌的话语,姜安有些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就听那老人又慢悠悠开口: “再练两年,朝乾夕惕,就可入门。” 一听这话,那少女眼中又有了希冀,行了个礼就走了。 轮到那公子哥了,他看起来胸有成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大咧咧地一伸胳膊。 老头没瞧他,刚放上去就说:“一般啊。” 公子哥有些不可置信,眼珠子都要瞪了出去:“谁一般,我一般吗?您再好好看看,我可是学了很多年术法的。” 老头不理他,自己纠结起来,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这个吧……” 公子哥一看就是个心急的人,扇子摇得更快起来,“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老头几不可察地摇摇头,用快睡着的声音说: “你这个人可有可无啊……” 姜安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什么!” 公子哥愤怒地拍案而起,给身后的小厮和发牌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老头却没什么反应,一脸无所谓地安心闭眼。 公子哥嚷起来:“你竟然敢这么说我!”说着便一副要冲上去理论理论的架势。 小厮连忙用手抓着他的衣袖阻拦,“公子,算了,算了。” 老头却摆摆手,慢悠悠地说:“放手。” 他的话仿佛是不可违逆的命令,小厮几乎是立刻就松了手。 与此同时,失去了阻拦,作势要冲上前的公子也没冲上去,而是尴尬地在原地踏起步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老头看着他这幅样子,突然微微笑了笑,一副“让你吃点苦头也好的样子”说:“行了,让你进了也好。” 他刚说完,那发玉牌子的人立刻送上一枚准考的牌子。 “这还差不多。”公子哥面色通红地拿走牌子,转身欲走。 可谁知他一回头,看到一脸淡漠的谢宁和努力憋笑的姜安,又愤怒起来: “你们刚刚嘲笑我,是吧?” 谢宁伸手上前把脉,连个余光都没分给他。 姜安老老实实站在谢宁后目视前方,一副看不到他的模样。 公子哥气极反笑:“好,好,我倒要在这看看你们能不能有资格。” 老人把上谢宁的脉后,眉心一皱,终于睁开了眼睛。 姜安心下一惊,这老头看起来老态龙钟,但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竟似鹰一般锐利。 谢宁心下一紧,难不成这老头看出他在用驭鬼这种阴毒的术法了? 老头坐直身体,紧紧盯着谢宁的眼睛,有些犹豫地开口:“是个好苗子。” 姜安刚露出欣慰的表情,就听到一个“但”字。 “但,你就是一匹野马,无法融入马群。”老头摇了摇头,“捉鬼司你不能进,考核你也不能参与。” 谢宁脸上没有失望,反正他也只是陪姜安来的。在公子哥嘲笑的目光中,他收回手腕,转头欲走。 “且慢。” 老头再度斟酌开口,“或许,你可以拜我为师。” 谢宁没犹豫,摇了摇头说:“我姐姐才是我的老师。再说了,我也没什么想学的。” 这话说得太不给面子,但那老头也不恼,似乎因为被拒绝变得兴奋起来:“孩子,我刚刚话可还没说完。你最近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宁一滞。 最近他有入魔先兆,心脉中经常有火烧之痛,情绪也莫名的暴躁。 老头见有戏,笑呵呵地说:“野马走错了路,入了穷巷,肯定得找个辨识方向的人带着它啊!” 姜安已经被绕蒙了,她拽了拽谢宁的袖子,小声问:“什么不对劲的,小宁怎么不告诉姐姐。” 谢宁连忙攥住姜安的手,无辜地摇了摇头。 老头的眼睛在那握住的手上贼溜溜转了一圈,心里立刻有了主意,发起了传音之术。 下一秒,谢宁脑海里便凭空响起老头的声音:“小子,恶鬼可不是那么好驾驭的,入魔之后,你可是会六亲不认的。到时候你要是不小心伤害了你姐姐,啧啧……” 下一秒,姜安听到谢宁又急又慌的声音: “好,那就拜你为师!” 姜安:发生了什么? 小宁莫名其妙拜师了,又莫名其妙地轮到了自己。 姜安一只手还被谢宁死死拽着呢,就有些懵的把另一只手的手腕递给老头。 本是一脸欣喜的老头一搭上她的脉,面色却突然转为惊讶,甚至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他喃喃自语起来:“真不愧是姐弟,没一个正常人……” 姜宁眼皮一颤,难道这老头能感知到她身上的神兽血脉? 几乎是立刻,她的脑海里响起了老头兴奋又好奇的声音: “女娃,你还是个混血呢……” “诶,你爹是灵猫,还是你娘是灵猫啊?这个是可以问的吗?” 第26章 第26章 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仅看出了神兽血脉,竟然还知道这血脉属于灵猫。 姜安愣愣地看着老头,把老头看的不好意思起来。他还以为自己戳了小姑娘的伤心事,低下头呐呐说:“不说就不说嘛,是爹是娘都一样的。” 谢宁却不干了。 他看到姜安突然定定地看向老头,就以为老头用传音对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谢宁当即就站到姜安身前,用冰冷的眼神扫了一眼老头。 老头也不生气,但还是没好气地瞪了回去,嘀咕着:“臭小子,还以为亲姐弟呢,结果一摸——根本就不是。” 只见姜安从谢宁身后探出头,谢宁立刻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看回去。 这小子的脸变得可真快,老头心里一乐。 看来自己说错了,什么野马,该是个心怀不轨的狼崽子才对。 “小子,走开走开,别跟我欺负你姐一样,”老头赶开谢宁,笑眯眯地对姜宁说:“女娃啊,我就让你参与考核了,你看行不。” 这是在和我商量吗?姜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点了点头。一边的人连忙递上一枚上面刻着“准考”二字的蓝玉牌子,姜安欢喜地接过。 回头一看,那摇着扇的公子哥脸色青白地站在原地,尴尬地拔腿欲走。 他刚刚可是猖狂的很。 姜安哈哈一笑,特意跑到那公子面前,纤细的手指捏着那绳子晃了晃手上的牌子。 “那个可有可无的,我也拿到牌子了,你看到没。”说着,她将玉牌别在腰间,嘚瑟地转了一圈,裙摆如莲花般散开。 姜安心想,这不气死你。 可那公子哥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眼,居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 “那我向你道歉,我叫谢凌轩,你叫什么?” 他也姓谢? 姜安因为这个姓多看了谢凌轩一眼。 可只这一眼,谢宁的脸色立刻黑如锅底。他立刻将姜安拉回来,明明眼底已有了猩红怒色,还在那装出委屈的样子。 “姐姐,不要和这种轻狂之徒说话。瞧他那副样子,一定不是真心道歉的。”谢宁又悄悄揽上姜安的肩,小声在她耳边说:“姐姐不会被他骗了吧……” 一旁的公子哥又急又气,脑海里却一直晃着姜安那双漂亮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红着脸跑出去了,身后还跟着个苦哈哈的小厮。 老头看着这场闹剧,朗声大笑起来。他留给谢宁一句“明天见”,就乐呵呵回去睡觉了。 谢宁一点也不想和臭老头明天见,他只想和姜安明天见。 还想和姜安天天见。 谢宁偷偷笑起来,一直缠着姜安。直到他们到了云家,他的手还攥着姜安的手。 云家不大,但是几个屋子都干净整洁。 云家大姐云凌梅似乎很少回来住,吃饭时只有姜安、谢宁、叶潇潇与云厉竹四人。 叶潇潇还与他们二人讲了无头鬼在望虞楼发生的事情,惹得姜安一阵唏嘘,气氛有些沉闷。 正在这时,就看叶家的信鸽飞来,撞在了窗框上。叶潇潇将信鸽捧起,展信阅读。 “嗨呀,”叶潇潇喜形于色,声调兴奋地念着信,“周凌那厮在艳楼里染病了,现在床都起不来了!” 她察觉到自己有些高兴过头了,有些憋笑又有些不安地说:“我、我是不是不该这么高兴啊,是不是太幸灾乐祸了……” “噗嗤,”姜安一乐,“这也算他的报应了。” 见姜安乐了,谢宁立刻也嘿嘿一笑,还不忘将姜安的耳朵捂上,调笑说:“快别说了,可别让那名字污了我姐姐的耳朵。” 一时间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变得其乐融融,只留下状况外的云厉竹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饭。 叶潇潇笑得合不拢嘴,活跃起来,拉着姜安说要明天去逛街,看看都城的繁华。 姜安也想好好逛逛都城,第二天早起便特意穿了一身漂亮的绣花纱裙。只是她的手笨,编头发这种事还是要求助谢宁。 姜安来到谢宁房门口,刚要敲门,衣冠整齐的谢宁就迫不及待推开门,看起来已经等她多时了。 谢宁为姜安梳了个简洁可爱的双螺髻,又亲手选了一条与纱裙同色的发带盖住猫耳,其上还有用小珍珠绣成的花朵图样。再在髻上插入两朵栩栩如生的海棠小簪,让姜安宛如花中仙子一般。 姜安对着铜镜自照,满意地竖起大拇指。谢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明知故问:“姐姐,我梳的头□□亮不漂亮?” 姜安瞧着那娇艳欲滴的海棠小簪,欢喜地点头:“漂亮,我家小宁手真巧。” 谢宁眼底满是喜色,身体靠近姜安,俊脸几乎贴上了她的头发。 他肩宽背厚,在姜安身上笼下几分阴影,衣衫下是带着几分燥热的胸膛,透出暖烘烘的感觉。 谢宁带着诱惑意味的开口:“姐姐,以后我一直给你梳头发好不好?” 姜安大咧咧点点头,继续欣赏起镜子里的自己。 谢宁见她点头,自觉进展不错,瞬间开心起来。他看着姜安不施粉黛的脸,灵光一闪。 姐姐长得这样标志出众,若是弄妆梳洗,不知会有多好看。 谢宁略带希冀地说:“姐姐,我从前给你买过黛笔和胭脂,现在时辰还早,我为姐姐画眉,如何?” 姜安嫌麻烦,刚要潇洒一摆手,可看到铜镜里映出谢宁那张噙着笑意的俊脸时,拒绝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反而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 她丝毫没意识到心头那丝丝缕缕的悸动,还在龇着小虎牙嘿嘿地傻乐,期待地看向拿着黛笔的谢宁,一举一动间都是毫不掩饰的亲昵。 谢宁则满眼温柔,像呵护雏鸟一般小心翼翼描画着姜安的眉眼。 “哇靠,谢宁这小子已经到这一步了吗?不会是安安已经察觉到他的心意了吧……” 叶潇潇鬼鬼祟祟站在窗边,耷拉着两条长辫子,毫不在意形象地偷看,嘴里还时不时发出遗憾的叹息。 她收拾好后,想来催一下姜安,结果却撞到这样暧昧的一幕! 叶潇潇看着“羊入虎口”的安安,一脸的痛心疾首。 见她这副表情,一旁的云厉竹啼笑皆非:“不是说来催吗,怎么又偷看起来了?” 叶潇潇直起腰摇摇头,一本正经:“你不懂,他们二人之间别别扭扭的,但又甜甜蜜蜜,比我看话本有意思多了。” 云厉竹刚认识这几人不久,对于他们的事似懂非懂,此时只觉得潇潇有趣可爱。 屋内,姜安将胭脂轻轻涂在嘴上,粉嫩的唇染上嫣红之色,衬的白皙的脸颊如雪一般。 谢宁喉结滚动,晃了晃神。 直到几人都站在街头上了,谢宁还是一副神游的样子。正在看糖画的姜安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宁,我饿了,可是我还想看人家画糖画。” 谢宁回神,环视一圈:“那边有包子铺,我去买。” 老远就闻见肉包子的香味了,谢宁走到铺子前买了一笼屉,刚好够四人垫垫肚子。 想到刚刚姜安拉着自己袖子的样子,谢宁拎着热乎乎的包子,感觉心里也热乎乎的。 “啪!” 响亮的巴掌声从背后响起,引得不少路人侧目看热闹。人群中,只谢宁置若罔闻,一心拎着包子往回走。 巴掌声后,阴毒的骂声响起。 “笨手笨脚的贱蹄子,叫你拿个东西都拿不住,回去我就把你的手砍了!” 谢宁停住脚步,猛然回头。 这声音也太熟悉了,不是谢姣姣还能是谁? 果然,那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谢姣姣满头金银,正趾高气昂地训着一个丫鬟。 谢宁皱起眉,这谢姣姣不应该在林城吗?怎么跑到都城来了。 换做从前,谢宁定要偷偷使些手段,让谢姣姣受些苦楚。可现在,姜安还饿着肚子等着自己呢。 莫说是谢姣姣在那,就是皇帝来了,他也得先让姐姐吃饱了。 谢宁不想理会,转身欲走。可好巧不巧,谢姣姣一偏头,就看到谢宁的侧脸,霎时怒火中烧。 “好你个谢宁,竟然来了都城!”谢姣姣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快步上前,生怕谢宁跑了。 谢姣姣没变,还是那副惹人讨厌的样子。 见她缠上来,谢宁死死握住包子袋,原本轻松的心情顿时变得烦躁起来,眼底有猩红漫出。 正如那神秘的老头所言,他这几日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时时刻刻心绪狂躁。 谢宁深吸一口气,冷声说:“谢姣姣,我的事与你何干?你最好先收拾收拾自己那副丑陋嘴脸,叫人作呕。” 他说的这样不客气,谢姣姣尖叫一声,就要扑上来打他巴掌。谢宁又怎么会任由她打,一个闪身就让使了大力气的谢姣姣扑到一边,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旁边有许多看热闹的人,谢姣姣觉得丢脸,嘴里更脏了起来:“好你个小贱人,翅膀硬了是吧,忘了你在我家卑微乞食的样子了?” 提起那段被全府虐待的日子,谢宁眸色阴沉,身后有鬼影飘出。 “上次的黄父鬼还没给你记性吗?还敢惹我?”谢姣姣还在那里骂着:“对了,姜安那个贱人呢?她是死了,还是不要你了……” 提到姜安,谢宁终于怒了。他目光冰冷,似在看着一个死人,静静地端详起谢姣姣。 怎么杀,才不会被姐姐发现呢? 谢宁背后的鬼影由虚化实,现出狰狞的恶鬼之相,张牙舞爪地将爪子伸向谢姣姣。 “小宁?” 姜安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