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花芷》 第1章 第1章 正值盛夏,太阳才斜斜的挂在天边便热得让人稍一动就一身的汗。 占据花林巷半边巷子的花家一如往常般安静,丫鬟仆妇裙摆轻摇行走在各处,没有一点声音,小厮进进出出的忙活,再着急也只敢快步的走,一步不敢跑。 花家百年清贵世家,规矩大,对下人要求出了名的严,但也因为花家素有清名,每年依旧有无数的人盼着花家收人,比起那些腌臜事不知凡几的高门大户,花家只是规矩严一点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花家的下人可是有机会识字的,可惜花家并不常买人进府。 太阳渐渐升高,知了叫声加剧,无端让人心里更多出来几分躁热。 南边的一座院落里,花家大姑娘花芷看书看得有点累了,放下书轻轻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向给她摇扇子的丫鬟,“坐着不动也没那么热,你歇一歇。” 丫鬟抿着嘴笑,“婢子不累。” 在一边做女红的丫鬟连忙去洗了手,把冰镇着的绿豆汤端过来,看着自家小姐一口口慢慢喝了就转到身后给自家小姐按压颈椎。 门帘轻轻响了响,穿一身桃红衣裳的丫鬟撩起门帘,另一个满身碧绿的丫鬟端着水进来,两人配合着给花芷净了手,拿出瓶瓶罐罐给自家小姐的手做保养。 十指纤纤指头圆润,指关节几等于没有,皮肤莹润白皙,只看这双手就知道这定然是个富贵人家养出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 花芷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在一片静谧声中问,“怎么样?你们四个有相中的人吗?” 四人各做各的事,都不说话。 “迎春,你先说。” 按摩的动作顿了顿,马上又继续力度适中的按揉,“婢子听小姐的,您说让婢子嫁谁婢子就嫁谁。”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出花芷意料,“抱夏你呢?” 正在给她手指按摩的丫鬟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忙活,“婢子说了不嫁人,一辈子跟着侍候您。” 给另一只手按摩的念秋不用花芷问就点头附和,“婢子的想法和抱夏一样。” 剩下最后一个拂冬都不用再问了,她胆子小,又听话,向来以三个姐姐为首是从。 花芷有些无奈,“两口子日子能不能过到一起去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不是我说谁好就行的,你们自己过了眼总好过以后日子过得不顺畅。” “您自己还是未嫁的姑娘呢,说得好像过来人一样。”抱夏嘟囔,“反正婢子不嫁,您也别想把我们扔在花家,您去哪婢子就跟去哪。” “跟着我嫁人有什么好,沈家再好能有熟悉的花家好?我要是可以选择,倒是宁愿在花家做个老姑子。” 念秋挖了一坨香膏抹在花芷手背上,边笑道:“夫人要是听了您这话指定得和您哭一个。” 还真是,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在她娘身上能得到最充份的说明,那眼泪说来就来,柔柔弱弱样子让花芷每每看到她娘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个词没用好就戳到了她娘的心肝上,她又得哄上好半天。 这也是她在嫁人这一点上没有表达过一点点不愿意的原因,她娘那一关就过不去。 “要跟着我去沈家可以,谁给自己找好了对象我带谁,你们要是做为我的陪嫁丫鬟嫁过去,到时候我那未来相公要是看中了你们谁你们怎么办?真就半推半就了和我做姐妹?” 四人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在花芷面前跪成一排,最稳重的迎春代替姐妹们说出她们的打算,“婢子们死都不会起那个心思,只是这些年来您一直都只有婢子们几个侍候,这要是婢子们都成亲了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您到了沈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您不要说成亲了就带我们去,婢子信不过自个儿,成了亲生了孩子,婢子怕到时候什么力气都往自家里使,哪里还能尽心侍候您,婢子们都决定了,您成亲的时候我们就都做妇人装扮,让沈家人都知道我们没有那个心思,想来他们府里也不差我们几个人,请小姐允了婢子们。” “反正不管您同不同意婢子们都会这么做的。”抱夏眼睛发红,她们刚进府的时候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一开口就是一嘴家乡话,是小姐把她们要到身边,给她们取名,教她们识字算数,指点她们为人处世,哪家的丫鬟有她们命好,让她们把命给小姐她们都不会皱一下眉,离开绝对不可能。 “沈家也不是龙潭虎穴……”花芷突然停了话头,“抱夏,去外面看看出了什么事。” 抱夏起身就快步往外去,花芷又叫住她,“不要和人打了照面。” “是。”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让花芷心里有点不安,花家安静惯了,对这种大家族来说,反常不一定是好事。 看三人还跪着,花芷示意她们起身,自个儿往门口走去。 还没到门口抱夏就跑了进来,真的是用跑的,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让迎春吞下了要训斥的话。 “小姐,有官差,来了好多官差……” 花芷心下一沉,以祖父从二品的官职,等闲官差谁敢往她花家来,怕是…… 听着外面的动静,花芷当机立断,“抱夏去门口看着,别露面,迎春,把我的银票捡出来一半,金条全部拿上,明面上的东西不要动,念秋,拂冬,你们俩把那口箱子移开,起开砖头把东西放进去,要快。” “是。”三人本来心跳得厉害,可看到小姐这么镇定,她们也跟着稳下心绪,各自忙活。 花芷无比庆幸自己就是再活一世危机感也没有丢掉,早早就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做了个暗格,地方不大,也就够放一些金银之类的,可只要把砖头放回去,外面就一点看不出来那块砖头是活动的。 几人又迅速把弄乱的地方规整好,然后齐齐看向小姐,等着她下一步指示。 花芷坐回软榻上伸出手,“继续。” 三人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只是到底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手都在微微打着颤。 抱夏把平时的规矩教养全丢了,飞快的跑了回来,“小姐,他们往这边来了。” 听着动静是离得近了,花芷抬头,“继续去门口守着,这回要让他们看到,然后惊慌的往回跑。” 抱夏咽了口口水,跑了出去。 “一会你们也要慌,不要压着心里的害怕。” “……是。” 动静已经近在咫尺,抱夏跑了回来,聪明的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小姐,有官差,好多官差。” 花芷踢翻放着瓶瓶罐罐的小几往外迎,“什么官差?家里怎么会来官差?” 而此时官差只比抱夏慢一步的大步跟了进来,为首一身盔甲的高大男人手一举手里的令牌,“奉旨抄家,女眷请规避。” 这不是普通官差!花芷瞳孔紧缩,这是禁卫军! 四个丫鬟害怕得直抖,还是努力的站直了将小姐团团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一屋子的男人。 男人对她们这护主的举动倒是挺赞赏,口气听起来变好了一点,“请规避,免得坏了花小姐名声。” 花芷一脸的紧张,点点头就往后退,男人突然又道:“等等。” 四个丫鬟心都提了起来。 男人指了指花芷头上,“留下身上所有首饰。” 是了,这是抄家,只让她取下首饰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就她知道的一次抄家,全家男女老少只准穿着一身中衣离开,什么都不准带走。 迎春将小姐身上所有能取下的首饰都取下放到一边,又将自己头上手上的都取下来,然后立刻护着小姐退到院子里。 拂冬怕得牙齿磕得直响,还是猛着胆子去旁边的杂物间抱了张四脚凳出来扶着小姐坐下,四人团团护着,让花芷连脸都不露。 大概一刻钟后,里面的人便撤了出来,穿着盔甲的男人看到她们如此心里暗赞了一句,看仆知其主,花家家风确实好,可惜了。 直到所有人都退去,抱夏踮着脚摸到门边看人确实都走了立刻将门关上,然后腿一软靠着门滑坐在地,试了几次都没能站得起来。 念秋过去扶着人站起来,虽然她也腿软,可这会不是腿软的时候。 回到屋内,看着被翻得一团遭的房间拂冬捂着嘴直抹泪,其他几人也都红了眼眶。 这是花芷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是照着她的心意布置的,在这里她安安稳稳的当了十五年的花家大小姐,可现在,庇护她得到十五年安稳的花家怕是……大厦将倾。 花芷转身往外走去,她不放心她那个哭包娘和家里最得她亲近的弟弟。 “小姐,您现在不能出去……”迎春抱住她,“他们还没有离开,您不能出去。” “我得去看看我娘和柏林。” “我去,小姐,婢子去,您在这里等息。”说着也不等花芷同意,脸一抹就跑。 “抱夏,你去公子那里,我去大夫人那。”念秋边说边跟了出去,花芷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有再做什么增加她们的负担。 “迎春,把要紧的东西收拾出来,这里怕是不能住了。”她没有说出更不堪的结局,抄家向来和流放斩首连在一起,而女眷通常会更惨,能成为官婢都是最好的结局,运气更差点,贬去乐仿都有可能。 花芷一时也有些盲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使力,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女人没有任何话语权,她一直都守着这里的规矩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连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婚约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安于这样看似没有自由但是安稳的生活,不想有任何改变。 可现在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了,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祖母会每人给一条白绫,大家一起上路也不孤单。 门外又传来动静,门被人一脚踢开,看到迎春和拂冬把花芷往里藏的情景嗤笑了一声,扬声道:“圣旨到,请花大小姐去前边领旨吧。” 先抄家后有圣旨,花芷无法想像皇上当时是有多震怒。 这是耽误不得的大事,主仆三人快步往前院走去,她们已经是到得迟的了,花芷一抬眼就看到祖母神情镇定身体板直的站在最前边,花家其他人虽然惊慌却也没有失态,她们自小受的教养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祖父不在的时候祖母就是定海神针,只要她不倒,花家就暂时乱不起来。 花芷走到死死咬着唇忍着没哭的娘亲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给她支撑,另一只手则拉着弟弟花柏林到身边。 大夫人看她一眼,紧紧回握住,花柏林更是下意识的靠紧姐姐,眼下难掩惊惶。 “圣旨下,跪。” 花家从主到仆尽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翰林院掌院学士花屹正不思为君分忧反挑起皇子之争,酌情夺其官职,判抄家,花家十岁以上男丁尽数流放北地,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芷紧绷的心就是一松,十岁,幸好柏林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岁! 来宣旨的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来福,平素有些贪财,但是人还算不错,看花家人还一副不清楚情况的模样就主动说明道:“太后及时陈情保下尔等,若有机会还得向她老人家谢恩才好。” 祖母二话不说,对着皇宫的方向又是一拜,花家其他人自是跟着下拜,花芷也拜得心甘情愿。 然后祖母对着来福福了一福,“多谢来福公公。” 来福暗暗叹了口气,“皇上有旨,花家十岁以上男丁立刻动身。” 花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回头看向这满室花家儿孙,声音略有些不稳,“除老三平阳不在,其他儿孙皆在此,请……公公清点。” 来福展开绢帛,一一点名对照,确实只有花家幺子花平阳不在。 “老夫人可知平阳公子去了哪?” “城外别庄。” “多谢老夫人告知。”来福向禁卫首领点了下头,禁卫首领冲着属下们打了个手势,一众禁卫军目标明确的走向花家每一个花家十岁以上男丁。 三房次子刚满十岁不久,平日有些娇惯,这会便拉着母亲不放手,二夫人也是哭得不能自已,引得其他本就忍着眼泪的女人都哭了起来。 花老夫人闭上眼转过身去,只当看不到眼前这一切。 花芷紧紧拉着弟弟花柏林的手,心底有些不合时宜的庆幸,至于另一个被带走的庶弟,她无能为力。 第2章 第2章 该带的人带走了,人呼啦啦的退了出去,来福公公留在最后:“老夫人,您只有一个时辰收拾东西,这已经是皇上额外开恩,请您早做准备。” “是,老身谢皇上恩典,一定在时辰内带着老小离开。” 等来福也走了,花老夫人再也撑不住软倒了身体,身边的人手忙脚乱的扶住她,跟随老夫人几十年的苏嬷嬷用力掐老夫人的人中,老夫人悠悠转醒。 看着一屋子神情惶然的女人孩子,老夫人惨笑,眼角滑下泪来,要么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么是只知计较眼前得失的妇人,花家这一劫,可要怎么跨过去。 花芷看着泪流不止的祖母心下酸涩不已,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祖母流泪,不管什么时候祖母都是从容的,好像只要她在那里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而现在祖母也被这巨大的变故冲垮了,花家彻底没了可庇护的人。 环顾四周,花家四房夫人里大夫人出了名的柔弱多愁善感,看着满地的枯叶都要哭一场的人,这种时候压根不能指望她。 二房因为是庶出,在家没有话语权,就是有心出这个头祖母也绝不会同意,其他几房也不会让一个庶出的压到她们头上。 三夫人是花家几个媳妇里出身最低的,她的出身也决定了她的眼界不可能撑得起如今风雨飘摇的花家,更何况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被带走,还不知道要多久才缓得过来。 花芷其实很看好四夫人,不论出身还是眼界都够,只是…… 看着她已经显怀的肚子花芷苦笑,要是平时还可以拼一拼,最多她在背后出出主意便是,但如今怎么能让一个孕妇来承受这些压力。 偌大个百年世家,临到头来却没一个能撑得住场面的人,可见花家的男人并没有堕了祖宗威名,可这一代的女眷却着实差得太远。 花芷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曾经被逼得心硬如铁,原以为这辈子可以安安稳稳的活到老,如今却又被逼得要走上女强人的路子,还是大环境如此的情况下,但愿她的下场不会太惨。 把弟弟拉到母亲身边扶着她,花芷松开手上前,花柏林心头一跳,轻声喊了声,“长姐!” 花芷回头笑了笑,满眼无奈,“照看好娘。” 花柏林现在还不懂这个眼神里包含了什么情绪,只觉得心里难受得不行,当他渐渐长大后他才知道当时姐姐是抱着付出什么代价去出的那个头,也才知道自己那时的难受其实是因为心疼。 花芷挤开人群上前几步蹲到祖母跟前,迎着祖母的视线温声问,“祖母,您信我吗?” 信吗?老夫人抬手摸摸大孙女的脸,“你是我花家的子孙。” 因为你是我花家子孙,我当然信你! 花芷点头,“那您暂时把管家权交给我吧。” 老夫人静静的看她片刻,惊喜地发现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其他人身上显而易见的害怕惊慌,是了,这是老太爷亲手教导出来的孙女。 “好,花家这一屋子老弱妇孺都交给你。” 花芷笑了笑,站起来面对众人,“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现在请所有人回去把你们认为应该带上的东西尽可能的带上,我们先离开这里。” 二夫人迟疑了一下,问,“离开这里……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得先离开。”花芷毫不迟疑的回复她,也是回复所有人,“这是从二品大员的官邸,祖父被夺职,我们自然没了住在这里的资格。” “去城南的宅子。”老夫人接过话,“那里不会被封。” 没人问为什么那里不会被封,有人拿了主意,已经被吓破胆的女人们只求有个安稳去处。 “记得把祖父父亲他们冬日里用的护膝护腕带上,动作要快。” 谁也没敢在这事上犯迷糊,就是大夫人也都紧紧牵着差一点就被带走的儿子回去收拾了。 花芷回头要说什么,老夫人就先发话了,那神情看起来竟然松快了些,“你也快去收拾吧,就是为了花家我也会撑住。” “留着人才能图以后,祖母,这一局并非就此定乾坤,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花芷福了一福,带着几个丫鬟快步离开,一个时辰,真的不多。 老夫人捂着眼睛突然笑了,“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老太爷为什么放着家里其他优秀的孙辈不教导却那么疼爱芷儿,不就是乖了点吗?哪家这样的姑娘也不少,现在才算是明白了,老太爷没有走眼,是我走眼了。” “可不,婢子之前也没瞧出来大姑娘有这魄力。” “走吧,扶我回去,时间不多了。” 花芷一进自己的院子就连声吩咐,“东西都掏出来,分成五份,我们一人身上放一份,四季衣服尽量多带上一些,其他东西你们看着能用得上的都带上。” 进了屋,各人分别去忙活,念秋边打包边问,“我们出去会不会被搜身?” “应该不会,已经抄过一次家了,那些人肯定认为就算我们藏下了一些东西也不会有多少,没人会为了这么点东西引来太后的不满。” 念秋恍然,“是了,花府女眷可是太后保下来的,如果他们要搜我们的身那不是不给太后脸面吗?” 花芷走到拔步床里边,柜子是打开的,一柜子的书也有翻动的痕迹,大概是看里边有没有夹的银票,地上还掉了两本。 她从里面找出三本放进包袱里,然后也不再收拾东西,坐到一边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祖父和父亲同朝同官,肯定是当场就被扒了官服立刻流放上路,同时禁卫出发前来花府抄家,抄家的时间加起来有一个时辰左右,前前后后的时间都算上,祖父上路应该有两个时辰了,她得做点准备,祖父不能就这么走,北地冷得早,等他们到那里估计就冷起来了,而现在祖父穿的还是薄衫…… 揉了揉额头,花芷闭着眼睛一一盘算,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花芷睁开眼,看屋里只有五个不大的包裹,疑惑的看向四人。 迎春扶着她往外走,边细声解释道:“大件的东西都先拿出去了。” 花芷不再多问,直接往她娘的院子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从里面出来的花柏林。 “长姐。”花柏林三步并两步过来眼巴巴的看着她,眼底的不安让花芷心疼不已,柏林是长房嫡子,蜜罐里长大,遇上这样的事,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大哭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之前在面对娘的眼泪时,怕是还好生安慰了一顿,要在往日她必定好好夸上一夸,让孩子别成长得太快,可现在,她不能。 花芷摸摸他的头,“不能慌,不能乱,花家如今最年长的男丁就是你,你慌了乱了,弟弟们要怎么办?我接下来会很忙,照顾弟弟妹妹们的事就交给你了,花家的将来还得落在你们身上,知道吗?” 花柏林吸吸鼻子,用力点头,“我听长姐的。” “走吧,时间快到了。” 坏事传千里,就这么一会的时间,花家被一抄到底的事就满城皆知了,看热闹的围在巷口说什么话的都有,但花家,平时到底也不是讨人嫌的人家,私下里说上几句也就算了,看到人出来并没有大声嚷嚷让人难堪的话。 马全被牵走了,马车却也被利用起来,一左一右两个小厮架着,马车上堆得满满的东西。 其中一辆马车格外不同一些,不止抬的人有四个,左右还围着好些个丫鬟仆妇,车里挤着坐的是花家未出阁的五位小姐,最小的才三岁,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人也没忘了要保住孙女们的名声。 花家十岁以下的男丁共有七人,有一个还抱在手里,花家的夫人妾室,脸上皆覆着面巾,一行人一起跟在马车后面,从没被这般明目张胆注视过的夫人们红着脸低着头,只恨不得下一步就到了地方。 和她们相比,老夫人显得尤其从容,她也不让人扶,拄着杖抬头挺胸独自一个人走在前边,就像是要凭一己之力为家人开辟出一条路一般。 议论纷纷的人看着这样的老夫人,也不由得停了话头,静静地注视着长长的队伍从面前经过,走远,看着花家大门关上,贴上封条。 被人围观一路,所有人都是靠一股气撑着,等到了城南门户,打开处处凌乱的宅子,一坐下就都起不来了。 花芷其实也没了力气,大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对的力气也不足,不过她现在不敢耽搁。 把自己的小包袱打开,又要了拂冬的,把里面的银票和金银点了点,在众人讶异的眼神下道:“听到动静我就叫她们藏起来了一点,很幸运没有被找到。” 众人都理解的点头,她们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谁也不是会把所有钱都摆到明面上来的人,哪一房手里都多多少少余了点,只是没有花芷这么多。 “娘,二婶,三婶,四婶,你们带着人做几件衣服,要厚实一点,摸上去不会一下就摸出来,里面藏了东西的那种,听得明白吗?” 几个妇人对看一眼,点头。 “立刻就做,多叫些人分着做,最多只有一个时辰。” 几人赶紧忙活开了,有了事情做,她们也不再那么慌。 “拂冬,你去找几张油纸,把银票包严实,等会要缝到衣服里面去的,银锞子也都清出来,全缝进衣角里。” “是。” “抱夏,你去一趟楚家医馆找楚大夫,从他那买一些药丸药膏,具体要买些什么你和楚大夫商量着来,只有冻疮膏一定要记得多备一点。” “是。” 花芷回头看向祖母,“祖母,您写封信给祖父,您最了解他知道该怎么劝,不能让祖父泄了劲。” 老夫人眼神紧紧的盯着她,“你打算让谁去?” “我去,其他人去我不放心,得让花家的男人们知道我们都好,会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徐管家,我需要一匹马。” “大姑娘放心,小的能弄来。” 花柏林抓住姐姐的手,“姐姐,我去,我骑术比你好。” “我得去一趟。”花芷并不多做解释,“你照顾好家里。” 花柏林从小粘着姐姐,听过姐姐无数的故事,偷偷翻过姐姐写的手札,见过姐姐带着四个大丫鬟做各种好吃的,教她们的他所不知道的东西,也见过姐姐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端庄,自在悠闲的模样,他信任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姐姐,也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所以他问出了心里最大的担心,“姐姐,父亲……还回得来吗?” “回得来,咱们花家的男人都回得来。” 掷地有声的回答让花柏林心安,也给了其他人力量,祖母让苏嬷嬷扶着她起身,“我这就去写。” 花家正是惹恼君王的时候,花芷不敢再多做什么,其他人也说要写信的时候,她都否决了,只是送点衣物之类的,想来皇上就是知道了,也交待得过去,信给多了惹眼,她也担心妇道人家写了不该写的东西,落到有心人手里,那才是花家的灭顶之灾,现在的花家经不起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了。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徐管家牵着马等在后门。 大夫人看着穿着利索的长女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让她去?怎么能不让她去,夫君走得匆忙,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更不用说厚实的衣裳,就穿着那一身单薄的夏衣,只怕人刚到那就得病倒。 可让她去……芷儿的骑术就是在自家庄园里学的,平时单独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走远路,这要是走错了路或者遇上什么歹人…… 花芷这会也顾不上宽慰她娘,指挥人把东西分开打包,平摊了份量也就不重。 身上背了好几个包裹,马背上又安放了不少,花芷翻身上马,看着下面殷殷看着她的数双眼睛道:“等我回来,柏林,如今家里你是长兄,要照看好长辈和弟妹。” “我会的,长姐。” 大夫人终是忍不住上前,“芷儿……” “娘,我会尽快回来,安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庄园里学的,平时单独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走远路,这要是走错了路或者遇上什么歹人…… 花芷这会也顾不上宽慰她娘,指挥人把东西分开打包,平摊了份量也就不重。 身上背了好几个包裹,马背上又安放了不少,花芷翻身上马,看着下面殷殷看着她的数双眼睛道:“等我回来,柏林,如今家里你是长兄,要照看好长辈和弟妹。” “我会的,长姐。” 大夫人终是忍不住上前,“芷儿……” “娘,我会尽快回来,安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第3章 第3章 看了眼天色,她不再废话,抓紧缰绳打马离开,不能再耽搁了,在城门关闭之前还得赶回来。 花柏林追出去几步,手紧紧握成拳,心里全是对长姐的担心,平时连去趟胭脂铺子都不愿意的姐姐真的可以追上父亲他们吗? 大庆国民风不算开放,大户人家的姑娘也有会骑马的,可在路上打马飞奔的姑娘从没有过。 路边一辆马车停下,马夫打起帘子,马车上大步下来一个个子极高长相俊俏的男人,听着‘哒哒哒’疾驰的马蹄声他下意识的侧头,露出右脸颊上一条从耳畔到嘴角的疤痕,可这道疤痕落在他脸上却并不难看,反倒让他过于俊俏的长相多了几分男人味。 看清了骑马的人后他挑了挑眉。 “主子,可要去寻摸此人身份?” “京中治安不归我管。”看那女子转上正街前便降了速度,男人便知道这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不会让人寻着错处。 城中主街道人来车往,花芷心想再着急也得夹紧马腹控制速度,能在这条路上飞奔的只有战马,其他人不管是王公还是权贵都没有特权,更不用说她一个刚刚才被抄家的花家女眷。 耐着性子被人看了一眼又一眼的终于出了城,花芷打马飞奔。 如果是真正的大家小姐出了门自然是害怕的,但她内里早在十五年前装着的就是个来自异世界的成年灵魂,虽然这些年一门心思做个大家闺秀,可她也不止是做做女红学学琴棋书画,各类杂书没少看,地理志凡是市面上有的都翻遍了,就连大庆国的地域图也从祖父那里看过许多回,知道要去往北地有几条路,但流放犯人只会走官道,顺着这条路走就能追上。 疾驰了大概两刻钟,花芷就看到了前边乌泱泱的一群人,穿着中衣的犯人和穿着统一服饰的官差一目了然。 大庆朝开国□□皇帝本是平民出身,因为前朝压迫太过才揭竿而起,后来定下的诸般律法也远不如前朝严苛,最得人心的便是划去了诛连九族这一条,一旦有官员犯事,受牵连的只得官员本身一族,且罪不及出嫁女。 就比如花家这次一起被流放的就只有花姓嫡支和旁系三支,一为花屹正亲弟,一为庶弟,一为堂弟,四家加起来共五十四人被流放,另有一些忠仆主动跟随。 走得近了,看到祖父等人皆上着手铐脚镣,花芷心里难受得不行,她那个平时衣服有了点折痕都要立刻换了的祖父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马蹄声也让前边的人注意过来,领头的差爷扬手让队伍停下,打马上前,“来者何人。” 官差这也是装迷糊,其实早在看到她身上和马背上的包袱就明白了对方是什么人,一般这种时候官差都是有油水可捞的,哪家的家人不希望犯人在路上能得个照顾,别说抄家,烂船还有三千钉呐,更何况是花家这样的百年世家。 花芷下马福了福身,取下一个包袱送上前,“民女来自花家,差爷一路辛苦,一点吃食给诸位解解乏。” 官爷拿在手里捏了捏,满意的点头,“那我就笑纳了,给你一炷香时间,长话短说。” “民女谢过。” 花芷牵着马来到花家人面前,花家众人也都看着她,他们都盼着家中来人,却谁都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个平时并不打眼的长房长孙女。 花父花平宇轻咳一声松了松嗓子,“芷儿,你怎么来了。” “总要有人来。”花芷把包袱一一递过去,嫡支这边被流放的一共十人,在给四叔的时候抓着他的手抓了下包袱的某个地方,四叔会意的点头。 十五年,足够她摸透家里人的性格,父亲和三叔都随祖父,是典型的文人性格,二叔因为是庶子,既不能入仕本身也不是多出色的人,表现向来平平,就算心里有些计较也是在祖父允许的范围内。 只有四叔是个异类,可要论聪明机智父亲和三叔都不如他,到了北地那边,花芷最指望的就是他。 “那边冷,我把护膝护腕都带着了,厚衣服也都带了一身,娘和二婶三婶赶着做的,过了水就没那么暖和了,就穿一穿,别急着洗。” 花家没有蠢人,都明白过来,点头应下。 “太后保下了我们,家里其他人都没事,不过老宅不能住了,我们搬去了城南的宅子。”花芷看了不远处的官差一眼,压低声音问,“祖父,我想知道您是因什么事获罪。” “芷儿,朝堂上的事你别胡乱打听……” “芷儿想知道我便告知于你。”花屹正打断长子的话,同样低声道:“皇上迟迟不立太子,两王相争殃及池鱼,我没忍住多说了几句撞在了风口上引得皇上震怒,就是如此而已。” 花芷松了口气,“无碍,祖父您只是被迁怒,过了时间就有挽回的机会,到了那边银钱该用的地方就用,不用担心不够,我会赚到钱,但是人一定要保重,祖父,您得答应我。” 明明是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花屹正却笑了,“祖父的眼光从来没有差过,是与不是?” 花芷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祖父独独将她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手把手的教自己写字,琴棋书画亲自指点,她自认一直以来都把自己藏得很好,没有露出一点狐狸尾巴,不懂祖父为什么对她另眼相待。 现在她明白了,她表现得再像个孩子,可一个成人的灵魂是无法真正变成孩子的思维的,该怕的时候她没有怕,该惊的时候她没有惊,该喜的时候她又没有喜,睿智的祖父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不同。 “祖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花屹正拍拍她的肩,“照顾好家里人,你祖母怕是不好受。” “我知道,您放心。” 看了眼旁边和他隔着距离的几家人,花屹正叹了口气,“那几家的人能帮扶一把就帮扶一把吧,总归是受了我的连累。” “是。” 花屹正踱开了步子,不再多说。 花平宇拍拍女儿的手臂,“芷儿,你……受累。” 花芷摇头,“身为花家人,自当享得起富贵,担得起责任,爹,您注意身体,照顾好祖父,有什么要出面的事让四叔去,他比较擅长这些。” “放心,我不逞强。” 花芷又看向四叔,“四叔,要辛苦你了。” 花平阳历来和这个只差了他九岁的侄女亲近,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也都收了起来,“我晓得,你不用挂心,你四婶还有着身孕,你平时多看着些。” “人素来共得起患难,都会好的。” “你向来比常人看得透。”花平阳笑了,“城外那个庄子被封了没有?” “目前我只知道城南的宅子没有封。” “那城外的那个也不会封,有时间了去看看,我每年都会给那棵大槐树松松土。” 花芷瞬间想到许多,点头应下,又向同辈的几个弟弟交代了几句,看那边的人已经吃完了东西,该收到口袋里的东西也都收好了,花芷不再多说,在长辈面前跪下拜别,“万望一路保重,祖父您教过我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花屹正将人搀起来,“这点事打不倒我,家里就交给你了。” “是。” 花芷牵着马来到官差头领面前,“差爷,祖父年迈,这一路山高路远,还请多照顾一二,花家定有重谢。” 花芷回头看了一眼花家众人,“祖父并非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皇上这一时恼他,说不得什么时候又会想起他的好,山不转水转,未尝没有柳暗花明的时候,您说是不是?” 当差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听得出花芷这话中未尽的意思,要说听了这隐带威胁的话,高兴是不可能的,可细一想却也知道这是事实,要是花大人犯的是谋逆罪,那没说的,再往下数几代都别想翻身,他们怎么来着都翻不了船。 可花大人不是,他不过是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以他从二品的官职,历经两朝又是皇上用惯的老人,说不定气消了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起复不过是一转眼的事。 摸摸腰间刚捂热的金条,啧,这还是抄家了呢! “花家小姐的意思我理解的,只管放心,不说别的,花大人可是为咱们大庆朝忙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大人,我们就是长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他老人家开涮,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这点也请花家小姐体谅。” “不敢让差爷为难,小女代花家众人谢过。” 花芷回头一一看过自己的亲人,挥了挥手,利落的翻身上马打马离开,一次都没有回头。 花家老三花平彦低喃:“怪不得爹独独对芷儿特殊,现在才算看明白了,不要说女子,就是男丁在这个年纪也不会比芷儿做得更好。” 花平宇一脸愧疚,“我以前都没有发现,还因为柏林总喜欢粘着她这个长姐,对她发过脾气。” “你没发现的事多了,我这大侄女可惜生了个女儿身。”花平阳看那边官差准备动身了,便把包袱背上,又将老父亲手里的包袱拿了过来一并背着。 路上比预料的要顺利,到家时,时辰还早。 念秋等在后门,听到马蹄声就打开了门缝瞧了瞧,确定是小姐后,忙迎了过去,扶着小姐下马。 “小姐,那几家都来人了。” “态度怎么样?有没有闹?” “二叔太太说话夹枪带棒的,四叔太太一直哭,三叔太太直接就怪上了,老夫人让其他人都在屋里不准出来,就她一个人在应付。” 花芷皱眉,“就没一个人去帮着祖母点?” 念秋苦笑,“大家都很听话。”就是听话得过了头。 花芷其实有点累,这具身体没有锻炼过,她骑马来回跑这一趟,身体颠得快散架了,听念秋这么说,满嘴都是酸涩的味道。 比起别的高门大户来,花家内宅确实算得上安宁,虽然妻妾之间也有相争的时候,几房媳妇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各有各的计较,平时妯娌之间,也会话里话外的打机锋,但是大体来说,个个都还算本份听话,花家的男人也很满意。 可这次花家一倒下,她们的短板就显露出来了,三房媳妇竟然没一个是能挑得起事的,眼下这种情况,她们真就听话的全都躲开了,让祖母一个人面对别人的讨伐,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拍了拍一身风尘,花芷快步往正屋走去,徐管家就在门口守着,看到她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拔高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也穿透力十足,“大嫂你告诉我,这一家老小以后要怎么活下去?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我家不也是一样,家里值钱的全被抄没了,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 花芷不知道祖母这段时间听了多少这样的话,光想想就难受得慌。 示意念秋打开门帘,花芷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先向祖母请了安,又向一众长辈行礼。 看到大孙女,老夫人才有了点精神,“见着人了?都还好吗?” “孙女见着都好,就是担心家里,不过见着我去就安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这边祖孙话还没说完,长相富态的三叔太太就问,“大姑娘这是去了哪里?” “去给家人送点东西,三叔奶奶没让人送东西去?北地可冷得很,就他们穿的那点衣裳可不够。” “我倒是想送,可男人都被抓走了,还能由谁去送?” “三叔奶奶这话说的,这世间不止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就算女人送不了,家里就没得力的下人了?”花芷一句接一句的顶回去,不等她说话又道:“您刚才说的话,我在外边也听着了,也幸亏这家里暂时没有谁会来,要是被外人听了去,那可是花家的大祸。” “休得吓我,什么大祸,犯下大祸的可不是我。” 花芷摸了摸茶杯,还是热的,端起来喂祖母喝了几口,看也不看她们,话却是半点不客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生死皆是君恩,如今皇上发作了祖父,花家抄家流放,这同样是皇上的恩泽,您说花芷摸了摸茶杯,还是热的,端起来喂祖母喝了几口,看也不看她们,话却是半点不客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生死皆是君恩,如今皇上发作了祖父,花家抄家流放,这同样是皇上的恩泽,您说要逼死你们,是在怪罪皇上吗?还是说被抄了家心生不满?” 第4章 第4章 三叔太太的脸都白了,一直哭的四叔太太也止了哭,二叔太太揪着帕子,显然也是生了惧意。 “这样的话三叔奶奶以后还是不要再说的好,免得惹祸上身,几位叔奶奶的担心祖母也是知道的,放心,只要我们有一口干的就不会让你们喝稀的,祖母,您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花家同气连枝,如今出了这等事自然更应该互相扶持,不要让人说我花家没有男人撑着就连脸面也都跟着丢了,今天大家都不好过,我也不留你们,回去好好安抚家人吧,也需安排人给当家的送些衣裳去,北地冷得早,别让他们到那边就冻着,其他的待我们这边定下章程会让人告知你们。” 几人被花芷吓得魂都飞了,这会也没了心思再纠缠,告了声罪就一起离开了。 苏嬷嬷的眼睛红着,脸上却带着笑意,怪不得老话都说患难时更见人心,这些人平时得了好处怎么不说?出了事就知道来嚎,眼睛瞎了似的装看不到,老夫人连坐都快坐不稳了。 幸好大姑娘回来了,几句话就连敲带打的把人吓了个够呛,她们大姑娘可真是能干! 老夫人握着花芷的手拍了拍,“别和她们计较,出了这样的事谁不心慌,她们也是怕日子过不下去。” “听您的。”花芷示意苏嬷嬷和她一起将人扶起来,“今天大家都受了惊吓,先缓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如晚饭就在各自屋里解决了?” “你做决定便好,忘了掌家权已经交给你了?” “不问问祖母总觉得心里没底。” 哪是心里没底啊,分明事事条理分明,没有一处不妥,老夫人心头宽慰,天不绝她花家,就算她哪天没撑住也不怕花家散了架。 送了祖母回屋,花芷又马上去了她娘屋里,她那个爱哭的娘怕是眼睛都哭肿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本来止了眼泪的大夫人,在看到她来后又掉着金豆子,花芷叹了口气,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要给她拭泪,可摸着,感觉帕子湿得都能挤出水来了,只得让丫鬟重新拿一方帕子来。 “爹很好,您就是为了爹,这眼泪也要省着点流,别等到见着面的时候没眼泪掉了。” “说的什么话。”大夫人被逗笑了,眼泪却没有止住,“娘真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你来安慰我。” “您只要好好的待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我也心里安稳,您是我娘,您就是我的底气。”花芷轻轻给她娘擦泪,她的母亲是不能干,但对丈夫对儿女是真的好,温柔贤惠,轻声细语,她永远都记得她初来月信的时候她怕自己害怕,来陪着自己睡,和自己说小话,搂着她教她女儿家的事情,那是她两辈子觉得最温暖的时刻。 “娘,我一点也不害怕,花家会好的。” “对,会好,会好。”大夫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用力点头,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问,“你爹……真的能回来吗?” “能,祖父犯的并不是死罪,一定能回来。”就是不能,她也会拼尽全力让他们回来。 大夫人立刻被女儿的话安了心,连连点头,“对,能回来,一定能回来,我不哭,芷儿,娘不哭,你不用担心我,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我不给你添乱。” “这不叫添乱,是让我安心,有事还是要和我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大夫人摸摸女儿虽然笑着却难掩疲惫的脸,心疼得眼泪掉得更急了,她娇养在深闺平时连门都不出的女儿,现在却要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奔波,这还只是开始,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有她的婚事…… 把这事压到心底,大夫人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回屋去吧,好好歇一歇,念秋,给你们小姐好好按一按,不然明天怕是一身都会疼。” “是,夫人。” “那女儿回屋了,晚饭您多少吃一些,身体要紧。” “娘知道,快去吧。” 花芷往自己的院子走了几步,突然想到怀孕的四婶不知道有多担心,只得拐了个方向,她得对得起四叔的托付。 念秋心疼小姐忙了半天连口水都没顾上,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到底还是闭紧了,她家小姐现在是当家人,要顾大局。 花家四夫人出自京中吴家,闺名海棠,脸圆圆的生就一脸福相,其父是大理院少卿吴真,和花家比虽然差了一些,家世却也不差,教养自然也是好的,不然也入不了老夫人的眼。 花平阳虽然风流,但对自家夫人也是真好,在外边再怎么玩乐也没把家里的正妻抛到脑后去,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是歇在正妻屋里的,夫妻感情非常好。 吴氏进门三年,第一年就生下了长子,现在肚子里又揣着一个,大概是为母则强,出了这么大的事硬是撑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很安稳。 花芷来的时候她正一口一口逼着自己喝汤,见到她来,忙放下碗要站起来,两人年岁差得不多,再加上夫君又疼爱这个侄女,她爱屋及乌,两人向来处得极好。 花芷快走两步扶着人坐下,“身体怎么样?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都好,孩子疼我,很安稳。”四夫人眼神灼灼的看着她,“你四叔他……怎么样?” “您放心,以四叔的本事,他会比花家任何人都适应得快。”花芷苦笑,“上有年迈的老父,不通庶务的兄长,下有从没吃过苦头的晚辈,他不敢不好。” 吴氏自然是相信自家夫君的,要不是花家一门双翰林,还有一个国子监祭酒已经够打眼,以她夫君的本事什么官当不得。 握住花芷的手,吴氏轻轻捏了捏,“这一大家子人,都要靠你了。” “自己的家人当然要好好护着,四婶,您什么都不要多想,每天吃好喝好,做做小衣服,养好身体等孩子出生,花家垮不了。” 陪着四婶吃了点东西,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花芷在心底叹了口气,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好事,享了花家十五年的福分,到她回报的时候了。 不过现在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陪着四婶吃了点东西,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花芷在心底叹了口气,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好事,享了花家十五年的福分,到她回报的时候了。 不过现在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可花芷到底是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 因着这一天的变故她睡得很浅,一听到外边有人说话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不一会就听到开门声,念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老夫人有些不好……” 花芷瞬间清醒,猛的坐起来边掀被子下床边问,“来报信的是谁?快把人叫进来。” 念秋这边给她穿衣服,那边迎春就领着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进来了,一见着她就像见着了主心骨,急声道:“大姑娘,您快去看看老夫人,一直说胡话,全身烫得厉害……” “现在什么时辰?” “丑时一刻了。” 才丑时,花芷皱着眉头往外走,“刘香在不在?” 刘香从门外应声,“小姐,婢子在。” “你去二门等着,天一亮就让二门提前开锁,叫你爹去把楚大夫请来。” “是。” 刘香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外院,还有一个八岁的弟弟是花柏林身边的书童,她自己则是大姑娘屋里的二等丫鬟,平时大多是在迎春手底下做事,这种时候用她最合适。 老夫人院里处处亮着灯,丫鬟婆子来来去去,个个都是满脸急色。 花芷快步在床沿坐下,伸手一探祖母的脖侧大动脉,手底下的温度热得吓人,估摸着怕是差不多有四十度了,这样不行,老人这样烧一晚怕拖出大病来。 把老人身上压着的两床被子掀了,花芷让开位置,“把被子抱走,拿一床薄点的毯子来。” “大姑娘……” “照我说的做。”这样捂汗都捂不出来,再这么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苏嬷嬷牙一咬,真就把被子都抱开了,陈嬷嬷赶紧拿了平日里盖的毯子过来给老夫人盖上。 “去找点烧酒来,后宅实在没有就去外边找。” “可是大姑娘,现在这个时辰……” “性命要紧。”看其他人都是一脸不赞同的神情,花芷也不勉强,在这个名节比命重要的年代,就是祖母醒着怕是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去四夫人院里找,四叔在这边住过。” “对对对,四爷往日好这黄汤,定然是有的。”陈嬷嬷一拍大腿,前脚打后脚的走了。 “打几盆温水来,细软的帕子也拿几条,把祖母的衣服全脱了。” 花芷的镇定影响了所有人,有了事做大家也不再绕圈子干着急,动作麻利的都忙活开了。 等一切准备妥当,花芷把毯子上上下下的扯了扯盖住重点部位,挽起袖子道,“看着我的动作。” 颈部、胸部、腋下、手臂、手心、脚心,花芷拿着细软的布巾把每个位置都轻柔的推拿一遍,“记住了吗?” 看着的丫鬟都点头,苏嬷嬷道:“动作倒是不难,只是力度要怎么用?” “轻柔一点,什么时候退烧什么时候停下来。” “明白了。”苏嬷嬷二话不说,点了几个丫头接了大姑娘手里的活,那动作比花芷要细致多了。 “黄汤找着了。”陈嬷嬷抱着个酒坛子快步进来,“要怎么用?” 这是一坛还没有开封的酒,花芷开了封盖,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她拿手指蘸了点放进嘴里,估摸着有个四十度,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很高的度数了,虽然没达到要求,但多倒一些就是了。 她往各个盆里倒了些,一时间满屋子都是酒香。 “娘怎么样了?”吴氏被丫鬟扶着进来,她本就没睡沉,陈嬷嬷问丫鬟要酒她就知道事有异常,这满宅子的女人谁能用得上酒? 一问后知道是老夫人病了她哪里还睡得着,忙披了衣服过来。 “四婶,您回去歇着,别过了病气。” 看着屋里人虽然多却不乱,吴氏捂着狂跳的胸口松了口气,花家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她也不在这添乱,去了外面等着,怕酒不够,又让丫鬟回去取了一坛过来,明知道婆婆病了却自个儿去睡,吴家不是这么教女儿的。 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半宿忙下来温度好歹是降下来了,天亮没多会楚大夫就被请进了府,由管家和几个管事婆子陪着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的衣衫已经穿好,帐子也放了下来,楚大夫嗅了嗅,这酒味儿可有点重。 花芷福了一福,“楚大夫,麻烦您了。” “大姑娘有礼。” 楚世堂是楚家药堂的东家,楚家世代行医,从他爹那一代起就给花家看诊,一听说是老夫人病了忙不迭的便赶了过来,就怕老夫人再有个好歹让花家雪上添霜。 号脉半晌,楚世堂开口问老夫人的情况。 苏嬷嬷一一答了,听到楚世堂问她们做了些什么处理,她看花芷点头后才把这半宿做的事详细说明。 楚世堂看了看平时名声不显的花家大姑娘,“敢问大姑娘,用酒擦拭那些地方是个什么道理?” 花芷自然不会说酒精的挥发能带走热度,只是道:“我素来爱看闲书,恍惚记得在哪本书上有记载,当时祖母烧得人事不知又无法去请大夫,我便壮着胆子冒险一用,没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楚世堂也不再追问,只把这些都记下来想着回去后再研究。 “楚大夫,我祖母病情如何?” “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一病起来便来势汹汹,幸亏你使了这么个法子,不然能不能挨到我来还说不好,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老夫瞧着暂时已经稳定下来了,接下来便好好将养吧。” “是,一大早的多谢您跑这一遭。” “应当的。” 楚世堂开了个方子递给管家,收拾好药箱后迟疑了下,道:“若是老夫把大姑娘这个法子教给别人不知是否使得,许多人家请不起大夫,这法子花费小,说不得便能救人一命。” “这法子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没有我用得别人用不得的道理,楚大夫尽管用。” “大姑娘心善,定有好报。” “承您吉言。” 看着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花家大姑娘,楚世堂也替花家高兴,由着徐管家接过药箱背着,他徐徐行了一礼往外走去。 花芷回头看了一眼,跟了出去。 第5章 第5章 “楚大夫。” 院子里,楚世堂站定转过身来。 花芷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门外。 “楚大夫,我祖母的身体可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 楚世堂并不意外花芷会这么问,在他说老夫人暂时稳定其他人都放下心来的时候,只有她皱了眉。 “不瞒大姑娘,老夫人如果放下心事好好将养未必就养不回来,只是要让老夫人放下心事怕是不易,心病还需心药医,老夫也只能暂时稳住,以后还是要多劝老夫人放下心中郁结才好。” 花芷闻言苦笑,让祖母放下心事,除非祖父现在就回来了。 “大姑娘也无须如此忧心,事情总会过去,需要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承您吉言,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要楚大夫帮忙。” “大姑娘请说。” “我想在您那订一些药丸药膏之类,药材需得用好的,还需用蜡封好,我一个月来和您结算一次,您看可好?” “敢问大姑娘一句,可是想要送到北地去?” “是,那边天冷,就医怕是也不方便,我想多备一些送过去。” “大姑娘有心,老夫也当尽力。” “多谢您,徐管家,送楚大夫回医馆。” 徐管家连忙应下,对大姑娘态度更恭敬了些,就是老夫人都还没有想到北地的寒冬有多难熬,大姑娘就已经在做准备了,甚至在昨天就已经想到了那一步,万幸。 目送人走远,花芷掩嘴打了个哈欠,这一天一夜的忙活,身体有点撑不住了。 回转屋内,坐到床沿又摸了摸祖母的额头,花芷轻声道,“大家都忙了半宿,苏嬷嬷你安排大家轮流休息,要是少了人侍候先从别的地方调几个过来。” “是,奴婢这就安排,大姑娘辛苦一晚上,快回去歇歇吧。” 花芷也不逞强,要不是规矩摆在那,她都想就爬到祖母的床上躺下,“多喂祖母喝水,要是温度又往上窜还得用之前的法子,并且立刻告诉我,知道了吗。” “是,奴婢都记下了。” 平时从没操劳过,以至于四肢不勤的花芷几乎是被两丫鬟半抱半扶着弄回屋的,一挨着床就睡得人事不知。 而那边老夫人却在她走后就睁开了眼睛,苏嬷嬷高兴得立刻就要派人去追回大姑娘,老夫人拦着不许,“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咱们花家现在谁倒了都没事,她不行。” 看老夫人躺得不舒服,苏嬷嬷连忙扶着她坐起来一些,陈嬷嬷往她后面塞了床褥子。 “您是不知道昨晚有多吓人。”苏嬷嬷说着话就哽咽上了,“一直说胡话,脸烧得烫手,怎么叫都叫不醒,要不是大姑娘的法子好使……” “挨过来就没事了,我的身体我知道,要一直撑着不病才糟糕。”老夫人语带感慨的安慰跟着自己几十年的忠仆,“去往各房说一声,今天就不用过来请安了,都在自己院里歇着吧,我这里也不需要她们过来侍候,对了,叫她们也别去扰芷儿,让她睡个安稳觉。” “是。” 花芷醒来就看到四个丫鬟无声的各自忙活,睡得发懵的脑子一时间都忘了今夕何夕。 迎春一个回头对上自家小姐的视线忙放下针线抱着衣服走了过来,“小姐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 “未时一刻了,您这一觉睡得连个身都没翻。” “身体累了。”彻底醒过来的花芷伸手让迎春替她更衣,“祖母怎么样了?那边有没有过来人?” “知道您惦记,苏嬷嬷之前亲自过来了一趟,说老夫人醒了,情况一切都好,让您不要着急。” 洗漱完吃了东西,花芷又往祖母院里走去,在院里就听到软绵绵的孩子声音从里屋传来,外屋里坐着各房的人。 “睡好了?”大夫人看她精神好也放下心来,昨晚虽然听到一点动静,但也没想到是老太太病倒了,还那么凶险,幸好她家女儿能干。 “睡好了,二婶,三婶,四婶,你们都来了。” 二婶温声道:“理应侍疾的,晚上就累着你一个人了,怎么也不派人来通知一声。” “是我想得不周全。” “不是怪你,就是没有累着你一个人的道理。” 这就是花家的女人,温温婉婉,绵里藏针,花芷应付的同时也叹气,她不是男人,受用不起这种温柔,相比起来更喜欢爽朗直率的女子。 进了里屋,花柏林看到她连忙起身,“长姐。” 屋里其他人也纷纷唤人。 花家嫡系的子系都在这里了,男丁六人,女子四人。 坐到床沿摸了摸祖母的额头,温度还有一点偏高,不过比起昨晚那会已经好了太多。 “放心,好多了。”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叠放在一起合拢在掌心,细嫩和干枯形成鲜明对比,就像老与年轻的交接。 “您就好好休养着,其他事情都交给我。” “好,好,享我孙女的福。”老夫人笑眯眯的,好像忘了此时自己还在病中。 花芷觉得只要祖母一直这么笑着这个家就一定会好起来,只要她坐在那里,他们便是心中惶然也不会对未来失去希望。 “祖母,都会好的。” “就盼着好起来。”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两个姑姑竟然都没有过来瞧上一眼,这么心狠也不知道随了谁。” “如果她们已经没再将自己当成花家的人,不过来也说得过去,女人一旦成亲生子总是考虑自己比较少,为子女想得比较多。”花芷笑,“大姑说不好,不过以小姑那性子怕是不知道躲起来哭了几次鼻子了。” 是啊,花家能做到完全不管娘家死活的怕也只有一个花静,四个女儿里她最偏疼长女,偏偏就长女最伤她的心。 叹了口气,丢开那些个不值得她伤神的人,老夫人温声问,“花家的几房姻亲是怎么打算的,我们可以不理会,我们花家是不是也得有个章程?” “婶婶们都是我的长辈,这事我不能越过她们做决定,我就把我的想法说一说,您姑且一听。” “现在是你当家,没什么说不得的,把她们都叫进来吧,翠香,把两位姨奶奶也请出来。” 翠香是苏嬷嬷的名字,她应着去了耳房,孩子们来了后老夫人就让姨奶奶去那屋里了。 等人都来齐了,花芷没有任何铺垫的直奔主题,“我的建议是最好断了和娘家的来往。” 话音刚落,屋里就躁动起来,娘家是腰杆子,是底气,也是她们落难时最有希望帮扶她们的人,更何况她们娘家身份都不低,指不定就能帮上大忙呢? 老夫人眼睛一扫,大家都老实下来,“为什么?” “断了来往对大家都好。”花芷看向一众人,“你们觉得那是你们的娘家,可对你们的娘家人来说你们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家儿孙的前程会不会因为继续和皇上厌弃的花家来往也遭到厌弃,会不会引来皇上对他们的不满,会不会影响仕途。” 看大家都听得认真,花芷把话说得更透,“并不是说父母就真的不会管你们死活,如果你们求上门去,他们心疼之下自然也会帮你们,可这心疼是有限的,谁也说不好花家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荣光,也说不好父母的心疼能不能延续到那个时候。” 花芷笑了笑,“这时候断了来往表明的是不拖累娘家的决心,娘家会感念你们的懂事,会因为没有帮上忙而内疚,以后再恢复来往的时候心里才会没有疙瘩,人只有在拥有同等资格的时候才能平等对话,不要在落难的时候试图去考验人心,我怕大家会失望。” 如果父母兄长真的有心,明的不能来往暗的还不能了?端看有心无心罢了。 屋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孩子们像是都听明白了,也都小声的呼吸着,生怕扰了大人的事。 “我倒是想赞同大姑娘的话,不管怎么说在家中我也颇为受宠,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大姑娘的话再在理不过,在娘家千好万好出了门子也是别人家的人,荣辱与共也该是和婆家的人,娘家能帮一时又怎可能帮一世,就是爹娘愿意家里的兄嫂弟媳怕是也得跑我跟前来骂我是个祸害。”吴氏摸着自己的肚子苦笑,有些庆幸没有得到婆婆允许,她还没有派人往家去。 “是啊,爹娘再疼我能有儿子孙子重要?”三夫人夏氏接过话头,嘴里直泛苦,明明和娘家人一个姓却成了别家的人,而在这个别家人眼里媳妇也不过是个外人,女儿家太可怜。 老夫人吞下嗓子里的涩意,“那就各自送个消息回去吧,从明天起花家便闭门谢客。” “谢客可以,闭门却不行,祖母,我们要想办法弄些银子,在北地那样的地方没有银钱打点日子不好过。” 老夫人何尝没有这个想法,只是苦于没有法子可想,现在一听孙女这话里分明是有了方向的,连忙直起身子问,“你想做什么?打点那帮子吸血虫银子少了可不管用。” “人活着便离不开衣食住行,我打算先在吃上头做点文章,祖母您也知道孙女平时没别的爱好,就嘴馋了点,平时没少折腾,迎春她们个个都是做菜的一把好手,拂冬的那一手厨艺都敢和御厨叫板。” 这点老夫人当然知道,时不时能收到她使人送过来的吃食,以至于这些年她对这个孙女的印象竟和吃的挂勾了,也不能怪她看走了眼,不过,“京中做这吃食买卖的可不少,能赚到银子?” “您觉得那些吃食味道如何?” “自然没说的。” “您在别地儿可有吃过?” “……这倒没有。”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头,若是卖的是独份,确实有赚头。 “我先试试手,如果不行再想别的法子,总能赚到钱的。” “行,先试试。”老夫人看了眼苏嬷嬷,苏嬷嬷会意,从柜子最底下打开一个夹层,从里拿出一个钱匣子。 “这是祖母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半留下备用,一半给你,不够的你们各房凑凑。” 花芷本想不要,可转念一想这是花家所有人的事,得让大家都参与进来,投了钱以后才能上心,而且钱越多她越好动作。 钱匣子里除了卷成一卷的银票外还有一些首饰,看样式都不是时兴的,估计有些年头了。 银票共有八张,二百两一张,花芷接过四张,在老夫人要分首饰时她不要了,“还没到需要典当东西的时候,这些您先收着,我要是不够用再找您。” 老夫人便又给了一张银票给她,“好好干,祖母相信你。” 不想几个婶婶心里有疙瘩,花芷道:“不管赚到多少钱,在祖父他们回来之前钱都归入公中,至于以后要怎么分,那也是由祖父祖母来决定,不过估计也余不下什么钱,方方面面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祖父他们手里也绝对不能缺了银钱,要是可以,京中这边我也想用银钱探探路,祖父犯的不是大罪,未必就回不来。” “当……当真?能回来?”三夫人夏氏激动的站起来,“只要能让夫君回来怎么着都行。” 大夫人朱氏和四夫人吴氏齐齐点头,就连向来没什么话的二夫人齐氏也都紧紧盯着花芷,花点钱算什么,只要人能好好儿的回来。 “大姑娘你稍等。”夏氏风风火火的出了屋,那模样让老夫人都笑了,进门都多少年了,竟然也有这种失态的时候。 没多会夏氏就抱着个钱匣子回来了,她也不点,直接就把钱匣子塞给了她,“我留了点傍身,这些都给你。” 看夏氏这样,大夫人朱氏自然是要支持女儿的,连忙也遣了丫鬟回去拿自己的体己,她多少也是藏了点的。 吴氏和齐氏不管心里怎么想这时候都得有所表示,抱着四个钱匣子,花芷也不推拒,“我会尽力让这些银子生出银子来,婶婶们随时可以来查账。” 夏氏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连声道:“信你,我们都信你。” 第6章 第6章 虽然四位夫人都出了体己钱,各屋妾室却没有动作,她们没有夫人们的底气,钱就是她们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她们不敢大方,有孩子的还好点,没孩子的要是手里再没点银子,光是想一想心里就慌。 花芷本来还想说一下自己的婚事,可看到祖母面露疲色,她按下了话头,“就到这吧,这几天大家先安安心,不要多想。” 众人纷纷告退离开,花芷走在最后,“祖母,您好好休息,万事以身体为重。” 老夫人看着这个平时并没有另眼相看的孙女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账本和几片钥匙,轻轻摸着,感慨道:“一摞的账本,一大匣子的库房钥匙,最后也只有这么一点还有用。” 把两样东西放到花芷手里,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以前没把庄子上那点出息看在眼里,哪想着现在我们能靠的也就是那点出息了,这几片钥匙是这边库房的,虽然里面的东西没了,可地方宽敞,放点东西还是成的。” 花芷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家里所有产业都抄没了…… 看出她心里所想,老夫人轻笑道,“家里还有两个庄子没封。” “怎么会?皇上网开一面了?” “都是太后的面子。” 要不是家里出事,花芷都不知道花家和太后有旧,只是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旧是和谁的。 好在老夫人也没打算瞒她,“太后比我年长几岁,和我娘家有点拐着弯儿的亲戚关系,那时候她家中出事,我娘怜她一个女儿家不容易就把她带了回来,我们处得好,在一个被窝里睡了将近两年,后来她订亲我娘还私底下给她添箱,我成亲的时候她也送了重礼。” 想到年少时的情景,老夫人低头看看自己已经不再细嫩的手,一眨眼就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那些鲜活的记忆却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这两年想起的时候反倒更多了。 “只是宫中情势复杂,花家又代代有人身居要职,为了避嫌不得不少了来往,只是情分还是在的,这次多亏有她,不然我们花家怕是……” 只要想想那个后果,老夫人就感激得无以复加。 花芷微微皱眉,“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这么做等于是逆了皇上的旨意,会不会引得皇上不满?”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老夫人露出笑脸,“放心,那两个庄子是我成亲时太后送的添箱礼,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宅子和城外那个也是,负责抄没之事的官员定然早就把这些报上去了,是过了明路的,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两处宅子没被封,知晓了其中内情,花芷心下就安稳了,还有这么两个宅子在她的压力要小上许多,至少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祖母,是哪两个庄子?” “一个在城南二十里,一个近一点,城东十里。” 是这两处!花芷心头一喜,要是没记错,其中一个庄子是连着一片林子的,里面可是有着不少的果树,她好像知道要从哪里入手了! “祖母,我想着去一趟……” 老夫人摇摇手打断她的话,“既然交给了你当家就无需事事向我请示,束手束脚做不成事,祖母只要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花家着想便好。” 这样的信任来得太过突然,花芷愣了一愣方才笑了,“我应允祖父不会让他失望,祖母,我也应允您,绝不会让您失望。” “祖母信你。” “那孙女就甩开膀子干了,还请祖母把家中所有仆从的身契给我。” 老夫人自是能猜出她的打算,她也不拦着,示意苏嬷嬷去开了箱子把装着卖身契的匣子拿出来直接给她,“全在这里了。” 花芷双手接过来,然后福了一福,“孙女告退。” 目送她离开,苏嬷嬷不无担心,“老夫人,大姑娘莫不是想……” “理应这么做,她要想不到这点才奇怪。”老夫人抿了口茶,“以花家如今的情况哪里还用得着那么多人侍候,该散的。” “是,大姑娘能干。” 既然敢挑头当了这个家,岂会这点本事都没有,怕就怕啊,年纪太轻承受不住压力。 出了院子花芷便吩咐道,“派个人去给徐管家传话,让他召集家中所有下人在前院集合,离得远的不算在内,一刻钟后我过去。” “是。” 抱夏招手让刘春过来,耳语了几句后刘春快步离开。 花芷也不回屋,在一处有风的亭子里坐了,打开匣子看着厚厚一摞的卖身契。 花家规矩,各房夫人带过来的仆从卖身契需得上交给老夫人,由花家统一管理,月钱也是由公中出。 “你们来点点,告诉我数目。” “是。”迎春和抱夏把卖身契全部倒出来方便清点,当看到自己的那一份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里却没有半点激动,对她们来说,小姐要是真把卖身契给了她们她们才会哭。 “小姐,男丁一百七十三人,女仆一百五十一人,活契一百一十九人,死契二百零五人。” 所谓婢仆成群也不过如此了,享受着婢仆成群生活的花芷小小的感慨了一下,又问,“可知道有多少人跟去了北地?” 抱夏应声,“婢子向徐管家打听了下,去了十五个,都是各位爷身边得用的人。” 十个主子,跟去的仆人却有十五个,至少说明花家还算得人心,花芷随手拿起一份卖身契,“别人与我以善,我也愿以善报之,谁要是想走,我不为难。” 两个大丫鬟对望一眼,迎春迟疑的问,“小姐的意思是死契的人也放?” “放,生了外心的人留着对家中安稳不利。”自由身听起来好像很吸引人,可他们不是有田有地的普通百姓,与不可知的未来相比还不如留在花家,背靠大树才好乘凉,虽然这棵大树倒了却也远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相比起填饱肚子,自由身也没有那么重要。 安稳日子过久了,也不是谁都有往外闯的勇气,更何况花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迎春等人对自家小姐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她们相信小姐说放肯定有放的理由,她们只管做好分内的事就是。 城南的宅子比老宅小了近一半,主仆几百人住进来自是没有在老宅来得宽裕,把人集中到一起更显得人头攒动。 大多人都猜出来徐管家把大家集中到正院是为了什么事,以花家如今的情况散掉一些婢仆才是正常,就是不知会定个什么章程。 “大姑娘来了。”有人低呼一声,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看向从月亮门走过来的人。 谁都没想到老夫人倒下后,出面来当这个家的竟然是这个平时并不出挑,本分得过了头的大姑娘,且至少到目前为止表现得很是可圈可点。 “见过大姑娘。”所有人屈身行礼。 “免礼。”迎春和抱夏两人搬了张太师椅放到台阶上,花芷坐下,姿态从容。 眼神一扫,花芷双手十指交叉放到小腹,“人都到齐了?” 徐管家欠身,“回大姑娘话,在家的全到齐了,依您的意思,城外宅子和两处庄子上的人没有通知。” “回头让人去告知一声,莫要忘了他们。” “是。” 花芷抬了抬下巴,“所有人,按活契和死契分开站。” 徐管家稍作调摆,一众人无声的分开站立。 “签了活契的去念秋那里领这个月的月钱,花家还各位自由身。” 众人面面相觑,就这样?说放就放了?年限签得久的也放?不转手卖了她们? “签着死契的如果有心离开花家也不强留。”花芷从迎春那拿过匣子打开,随手在里面翻了翻,“诸位在花家时尽心为花家办事,花家落难亦全心护主,至今不曾生出乱子,花家记大家的好,如此这般也算全了这主仆情份。” 花芷站起身来,“不用急于做决定,明日午时之前报到徐管家那里便好。” 花芷一走,正院里便热闹开了,有激动的,有傻笑的,有皱着眉头在那苦想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看到有人拿回了自己卖身契,泪流不已后静静转身离开的。 花家放人离开自是好心,可这世道真离了花家却并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徐管家站得高看得远,将这一方小小世界里的人生百态看在眼里,心里对大姑娘更加佩服了。 不说别的,离开的人要念花家主子一声好,而留下来的也更安心,人只要安了心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心思就少了。 老夫人院里的人去了多少便也回了多少,苏嬷嬷快步回了屋,把大姑娘的决定报与老夫人知道。 苏嬷嬷满心担忧,“如果大家都要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可怎么好?” “你会走吗?” “老奴怎么可能走!”苏嬷嬷想也不想的便道,说完也隐隐有些明白了。 老夫人笑,一脸感慨,“年轻虽然少了经验,可胆子却比老人要大,芷儿这一步走得好,想走的能走,想留下的也可以留下,两相欢喜。” 苏嬷嬷还要说什么,老夫人摇摇头,笑容敛了些,“以后芷儿的决定我屋里的人都该率先站到她那边,要是我都不撑她一把,她怎么当这个家?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她不行,我自然不会让她乱来。” “老奴知错。” “知道你是为花家着想,去和大家说一声吧,按大姑娘的吩咐做。” “是。” 得到消息的大小主子反应各不相同,受影响不大的人自是庆幸,也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利益受损最严重的四位夫人里二夫人摔了杯子,三夫人沉着脸咬碎了牙,大夫人虽然不能干,该拎得清的时候还是拎得清的,毫不犹豫的站到了女儿那边,四夫人则在考虑片刻后也选择了站在大姑娘那边,有夫君的原因在里面,也因为这两天大姑娘的表现给了她信心。 花芷喝着花茶等几个丫鬟盘完账。 抱夏端着一盘水果进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花芷坏心的故意不问她,屋里的丫鬟也纷纷偷笑,小姐这么收拾抱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偏偏她总记不住。 抱夏瞪了她们一眼,破罐子破摔的主动说了起来,“听说二夫人气得把碗都摔了,小姐,您就不怕她以后给您使绊子?” “家里的男人都不在,她哪来的闲心使绊子。”花芷并不意外二婶的反应,二叔是庶出,娶的齐氏家门不低却也是庶出,该学的规矩都学得挺好,就是眼皮子浅了些,大概真是出身决定气度,花家四个媳妇二夫人历来最小气,把她身边的丫鬟放了她不气才奇怪,不止她,大概三婶也会有一段时间不会给她好脸色。 “小姐,点清了,老夫人八百两,大夫人二百两,二夫人六十两,三夫人一百两,四夫人也是二百两。” “记下来吧,以后等事情都了了就按她们给的多寡来分,迎春,我手里还剩了多少?” 迎春笑着理了理鬓角头发,“银票二千二百两,金条二十根,还有一些首饰银锭。” 抱夏眼睛都瞪圆了,她们当时竟然藏了这么多,这还是之前已经给老太爷他们送去一些了呢! 花芷却知道其实并没有,这些年她陆陆续续的放进去了一些,本来是抱着万一的心思,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账上记一千两即可。” 抱夏要问为什么,被拂冬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小姐,婢子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缺什么。” 花芷好笑的看着拖拉着离开的两人,四个丫鬟里抱夏性子最直,遇上事的时候有点傻大胆,最常替她在各院之间走动,迎春谨慎稳重,由她总揽院里所有事,念秋细致,管着账本,拂冬胆小内向,恨不得一天到晚长在厨房,她每天能饱口福得归功于拂冬在厨艺上的天份。 四人各有各的缺点,比如迎春谨慎得过了头,抱夏总是风风火火有点鲁莽,念秋大概是管着账的原因有点抠门,拂冬则太过胆小,动不动眼泪直流,她都一一纵容着没想过要改变她们,她不需要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四人,长成如今这般鲜活的样子,挺好。花芷好笑的看着拖拉着离开的两人,四个丫鬟里抱夏性子最直,遇上事的时候有点傻大胆,最常替她在各院之间走动,迎春谨慎稳重,由她总揽院里所有事,念秋细致,管着账本,拂冬胆小内向,恨不得一天到晚长在厨房,她每天能饱口福得归功于拂冬在厨艺上的天份。 四人各有各的缺点,比如迎春谨慎得过了头,抱夏总是风风火火有点鲁莽,念秋大概是管着账的原因有点抠门,拂冬则太过胆小,动不动眼泪直流,她都一一纵容着没想过要改变她们,她不需要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四人,长成如今这般鲜活的样子,挺好。 第7章 第7章 想到庄子连着的那一片林子,花芷凝眉,看样子她还是得过去亲眼看一看,从别人嘴里听来总是没那么明确,还有城外的宅子也得去瞧一瞧,不知道四叔在那里给她留了点什么,是金银最好,不过以四叔那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这个可能几乎没有。 想到四叔就不由得想到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平日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还会分个喜恶,真正分开了心里念的惦记的却是每一个人。 作为京中如今最茶余饭后的话题,花家闭门不出一点也不让人意外,一屋子女人小孩,还能做什么! 京中最不缺新鲜事,渐渐的关注花家的便少了,天大的事只要与己无关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曾经一门双翰林风头无两的花家也成了过去式。 只是老夫人还是低落的,神情恹恹,精神非但没见养好,看着还差了些。 “京中啊,最不缺眼神好的人,以前有多少人想和花家拉上关系现在就有多少人恨不得从不认识花家的人,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可他陈智和余征遥能是别人吗?老太爷这辈子也就收了三个学生,哪个读书人不羡慕他们?要没有老太爷能有他们今天?可你看看,三人里也就达义有良心,老太爷一出事就帮着奔走,还因此吃了挂落儿,就算这样了都还不避讳的让他夫人送银子过来,我老婆子不看重那些个钱财,就是替老太爷不值。” 苏嬷嬷顺着老夫人的话道:“谁说不是呢,老太爷对他们多好啊,说是把他们当成了亲子都不为过,不过老奴不明白的是,您为什么让人回了陈夫人,还让她以后不要再过来了呢?” “就因为人家好才不能害了他,咱们花家啊现在谁沾谁倒霉,达义已经吃挂落了,咱们不能再连累他。” “还是您想得透。” 小丫头在门口禀报,“大姑娘来了。” “以后大姑娘来了不用回禀,直接进来便是。” “是。” 花芷一进来就听到这句,心里一暖脸上就笑了,“孙女以后得来得勤快些才是。” “你多来祖母才高兴。” 苏嬷嬷拿了张圆凳放到床边,花芷侧身坐下,盘算着一会要说的话。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有什么事就直说,在祖母面前不用有那些顾忌。” 花芷定定的看着这个精气神明显虚了很多的老人,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亲切。 花家她最亲近的是祖父和弟弟柏林,其他人包括父母在内都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她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也觉得这样的相处在花家这样的大家族里是最合适的。 事实上十多年下来也确实相处得堪称愉快,不过以后她希望能和祖母亲近些,这个老人有着这个年代的老人少有的豁达,换成其他人未必真的敢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家。 得了的。” 花芷并不反驳她的话,说起另一种可能,“沈家也未必就没有退婚的打算,就以前那点旧情还不足以让沈家冒着被皇上不喜的风险来娶我一个没有多大价值的人,与其闹到两家撕破脸两败俱伤,还不如我们主动提出来保留住这点香火情,想来我们保住沈家的名声,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不介意帮点小忙。” 条理分明,句句在理,显然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老夫人也收了那点试探心思,握着她的手道:“芷儿,别怪祖母自私,为了花家祖母确实想留下你,这几天看下来祖母也看明白了,你以前是藏了拙的,花家需要你撑起来,只是……” 老夫人脸上满是愧疚,“芷儿,你及笄了,这时候退了婚,以如今花家的情况你想要再嫁得如意不容易,至少沈家那样的人家是不可能了的,这些你可清楚?” “那便不嫁,我在花家再差也是主子,去别家就是个外人,与其去婆家为别人操劳,还不如为生我养我的花家操劳来得让我心甘情愿。” 这想法可真是有点……大胆,老夫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花芷捧起茶喝了几口,从容的样子倒是比年纪比她大上几轮的人,还够镇定。 老夫人强迫自己把那些惊色收起来,轻咳一声,道:“你做这般决定于我花家是百利无一害,于你而言却……可就算这样祖母还是要厚着脸皮应下,不过也不用急于这一时,要急也是他沈家先急。” 对花芷,老夫人到底也是有几分心疼的,还是想着要拖一拖,看事情能不能有转机,虽然她一时也想不出这转机在哪。 花芷知好,乖声应下后,就说起了别的事,“现在家里就剩两个过了明路的庄子,说不得我要在这上头做点文章。” “庄子上也就能出点自家吃用的,还能做什么文章?” “有一处庄子是连着一片林子的,祖母可记得?” “自是记得,算着时间是快到瓜果成熟的时候了,要是卖出去确实也能换点银钱。” “我是打算卖,但不是摘下来就那么卖出去,现在正是瓜果多的时候,卖不起来价格。” “那边都是肉桃吧?”花芷看向苏嬷嬷。 苏嬷嬷点头,“是肉桃,大姑娘,肉桃存放不了多久,就是在瓜果里也属于坏得快的。” 花芷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有办法就好,要是能存放得久一点,赚得也能多一些。”老夫人也不多打听,只是问,“之前你不是想做吃食?我倒觉得那些东西应该能卖得出去。” “都做,水果要先收进来,现在得做准备。” “你心里有数便好,想做什么就去做,要是银子不够和祖母说,祖母来想办法。” 知道祖母这是要做她的靠山,花芷软了声音,“银子我藏了一些,还有大家凑出来的一千多两,暂时应该够用,不过祖母,花家是被抄家了的,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些银钱过了明路。” 老夫人缓缓点头,“是这个理,不能再让人抓着把柄了,你打算如何做?” “孙女想把城外那个宅子或者另一个庄子沽出去,只是那是太后赏下的,孙女不知道是否动得。” 沉默了好一会,老夫人叹气,“把宅子沽了吧,咱们住这里也勉强够了,就是太后知道也当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是,孙女这两天就过去一趟,把该带的带回来。” “去吧。”老夫人握着孙女的手拍了拍,语气是从没有过的和蔼,“以后家里的事你拿了主意便好,不用再来问过我,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当家,免得有人想着在这里头做文章。” 这是花芷最想要的结果,她也不扭捏,爽快应下,“祖母您放心休养,孙女绝不会乱来。” “祖母信你。”更信老太爷的眼光,要没有点特殊的本事,哪能让老太爷悉心教导这么多年。 “这些事祖母不想知道,另一件关系花家未来的事却是要与祖母说道的。” “你说。” 花芷回握住祖母的手轻轻摩挲,“族学关闭,可花家的孩子总不能就这么放任自流,我想着族学还是得重建,请先生虽然费力了些,但想想办法未必就请不来,祖父一代大儒,他老人家的子孙不说要超过祖父,可也不能连篇文章都做不出,祖父脸面何存。” 老夫人顿时红了眼眶,她这几天躺在床上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花家人向来以学识见长,花家的子孙怎能在学识上差人一步! 只是以花家现在的情况,哪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人敢沾边,学识差的又哪里有资格来教导花家子弟。 “祖母又何尝不想重建族学,只是,芷儿啊,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 “总要试过才知道。”花芷拿出几张名帖,示意丫头拿笔墨过来,她又扶着老夫人坐起来一些,“您落个名儿便行。” 看着名帖上一个个名字,老夫人哪怕知道希望不大,还是红着眼眶在落款处写上花秦氏三个字,不冷了孙女这一片热忱,要不是真心为花家着想,她想不到这上头去。 花芷却并没那么悲观,族学的先生她有几分了解,平时和祖父下棋的时候,没少听祖父说那些读书人的事,入花家族学当先生,只是学识好是不够的,人品秉性样样都得过关,她不信十多个先生个个都不顾念旧情。 告别祖母,花芷吩咐人去叫管家来见,她则去了东边的小跨院,那里如今被布置成了她处理事务的地方。 徐东进来得很快。 “大姑娘。” 花芷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示意他坐下说话,“如今家里不是女眷就是孩子,安全上要多上心些,你在之前的基础上重新做下安排,最好每晚两组人轮流巡视,遇着事的时候能示个警也是好的。” “是,小的立刻安排。”徐东进双手奉上一个册子,“新的名册弄好了,请大姑娘过目。” 念秋拿了放到案头,花芷随手翻了翻,如今花家还有下人一百八十三人,小厮九十九人,婢仆八十四人,全是死契,之前签着死契选择离开的只有二十二人。 “徐管家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合上名册,花芷看向依旧恭敬的徐管家,“我和祖母商量过了,打算把城外那个宅子卖出去,银钱上吃点亏没关系,不用遮遮掩掩的,就让所有盯着花家的人知道花家卖了个宅子换钱,我的其他安排都得等宅子租出去了才能动,所以速度要快。” “是,大姑娘要没有其他吩咐,小的立刻就去办。” “倒也不用这么急,那里还有些东西要先拿回来。”花芷看了抱夏一眼,抱夏会意,把书桌上的名帖双手捧起来送到徐东进面前,徐东进忙站起来接了。 “你亲自把这些帖子送到他们手里,不用觉得底气不足,花家是遭了难,但是花家还没有倒。” 徐东进不自觉的把背都挺直了些,“是,小的明白。” “另外我需要几个在外行走的人,麻烦徐管家问问徐杰、左飞和刘月明是否愿意来我手底下做事。” 第8章 第8章 徐杰是徐东进的长子,他该教的都教了,现在在前院做个小管事,能得到花家现任当家人任用当然再好不过。 在京中待了一辈子,跟着老太爷看了几十年官场沉浮,说不定人家什么时候就翻身了,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应该好好表现,以后主家好了自然不会忘了他。 徐东进忙得脚下生风,脸上却带着笑,忙好啊,忙就说明花家没有跌到谷底,大姑娘真是了不得,处理起事来条理分明,果断有魄力,就那么不急不躁的竟然将花家给稳住了,看着,竟有些像老太爷年轻的时候。 徐东进突的停下了脚步,是了,可不就是像老太爷,事情急到火烧眉毛了都还要穿得妥妥当当,说话不疾不缓,让你这个本来急得不得了的人也跟着缓了下来。 徐东进心里顿时升起了满腔的希望,他得把大姑娘吩咐的事做得更好才行,还有那几个也得好好敲打敲打,可不能不尽心给大姑娘办事。 “小姐您歇一歇吧,忙一上午了。”迎春提着食盒进来,抱夏瞅着时机二话不说地夺了小姐手里的笔,拿湿布巾给她净手,有些心疼的看着小姐因为握笔太久都伸不直了的手。 饭后四个丫鬟围着花芷好一通侍候,揉手的揉手,捏肩的捏肩,按脚的按脚,花芷浑身舒畅的小睡了片刻才接着忙。 劳逸结合嘛,这一点很重要。 要忙的事很多,好在这么多年下来四个大丫鬟也算调·教得不错了,个个都能替她分忧。 念秋把做出来的大致预算给花芷看过后,花芷点头,“够用了,准备做细账吧。” “是。”念秋松了口气,以前都是学习训练,实践这还是头一回,幸好没出错。 “小姐,六公子来了。”花家的辈份是兄弟和姐妹分开排的,花柏林虽然是长房嫡子,在兄弟中却排行第六。 小丫鬟话刚落,花柏林就急匆匆的大步走了进来,“长姐。” 花芷静静的看着他,直把花柏林看得不自觉的就放慢了脚步,立直了腰,放平了肩,连心也跟着稳稳的落回原位,呼吸平缓。 花柏林惴惴不安了几天的心这一刻得到了安抚,往日里那个从来不管他学习,从来不在人后道人是非,却会带着他玩给他讲各种故事的姐姐稳稳的坐在那里,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让他觉得花家如今的情况,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书案前站定,看着上面墨渍未干的字迹花柏林羞愧得红了脸,长姐当这个家何其艰难,他理应帮长姐分忧才对,怎能再拿那些小事来烦长姐。 “柏林,你是在怕吗?” 花柏林抬头,怕?心底好像并没多少惧意,他只是不安,对周遭环境改变的不安,对不清晰的未来的不安。 “我不怕,长姐,我帮你,这些事务我虽然不擅长,但我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你要学这些我不阻止,但是柏林,你的眼光应该放得长远一些。” 花芷看了迎春一眼,迎春会意,放下手头的事领着大家离开,并将门关上,和念秋一左一右在门口守着。 看到姐姐招手,花柏林走了过去,微微低头看着并不高大却让他心安的人。 “柏林,你虽然尚未满十岁,可在家中如今却已是长男,这个家我要担着,同样,你也有你的责任。” “我……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花芷抬起手理理他的衣领,这个平日里仗着聪明学习并不算用心的孩子已经在逼迫自己面对这一切了,“柏林可知道祖父是因何事被今上流放?” 花柏林急声问,“何事?长姐知道?” “今上共有六子,如今三个皇子已成年,皇后早逝无子,今上又没再立后,所以身份上大家都相当,也便都觉得那个位置自己有资格坐,三位皇子中大皇子和三皇子实力最强,也争得最厉害,二皇子实力略逊,但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之所以会闹成如今这般未尝就没有他的手笔。” 花芷顿了顿,又道:“前不久两王相争,把许多不相干的人牵扯了进来,祖父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为这事出了头,今上大怒,花家获罪。” 花柏林不愧是花家的子孙,一下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今上怪祖父涉党争?” “不相干的人里有四皇子。” “四皇子年岁几何?” “十五。” “所以两王这是在联手消灭一个潜在的敌人?四皇子能对他们产生威胁?” 花芷笑了,反应不错,“四皇子的母妃是贵妃。” 当朝只有一位贵妃,娘家父亲是挂印的老将,长兄是镇守边疆的威武大将军,抓着实实在在的军权,这样的人一旦长成将是最大的威胁,所以几位皇子能摒弃恩怨短暂联手。 花柏林虽然才十岁,可生于花家,他对政事的敏感像是与生俱来的,“四皇子情况如何?” “昏迷不醒,依我看四皇子未必不是主动入局,主动比被动好。” “今上圣明,岂会……” “今上未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因为知道才迁怒,因为受伤的是他儿子,让他儿子受伤的也是他儿子。” 花柏林脸涨得通红,“祖父何其无辜!我花家何其无辜!” 花芷内心叹气,这是皇权至上的时代,便是无辜又能如何!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这个时代的人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花家之所以能叫世家也是因为代代出高官,这些和她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从不言自由,从不搞特殊,更没想着要把那个世界的知识拿到这个世界来卖弄,要不是花家出事,她甚至是愿意过一个大家小姐该过的一生的,只要自己别贪心要得太多,那样的日子未必过不下去。 柏林从小就喜欢粘着她,她也爱护这个弟弟,更不会灌输给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三观、思想,那样水土不服的观念只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她做得最多的是把那个世界的很多名人伟人的事迹改一改编一编当成故事讲给他听,开阔他的心胸眼界,让他知道世界很大很大,不要做井底之蛙。 可喜的是很成功,柏林不迂腐,思维敏捷,但又受这个世界观念的影响忠于朝廷忠于皇室,再愤怒也不过是说一声祖父何辜,花家何辜。 不像她,她对皇室是恼恨的,因为她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受的是完全不同于这里的教育,所以她才会恨。 喝了一口冷掉的茶,花芷捡起之前的话题,“要说错,祖父不过是错在多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今上恼怒的时候能发作他,可当事情过去了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定会想到办法让我们的家人回来。” 花柏林用力点头,完全不觉得长姐说这种话是不自量力,“我……长姐,我要做些什么?” “你之前急匆匆的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花芷突然转了话题。 “长姐,我……” “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吞吞吐吐的说话,还是哪个先生是这么教你的?” 一听这话花柏林也顾不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合适了,立刻梗着脖子说出自己之前的打算,“我想去书院上学!” “你想去书院我不拦你,不过不是现在。”她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去被人奚落被人踩,那样磨砺性情的方式她不喜欢,也不觉得有过那样的经历就一定是好事。 “我已经让徐管家去给族学的先生递帖子了,看到时候有几个人来,不管如何族学还是要建起来,这段时间你要带着弟弟们多看看书,不要荒废了。”顿了顿,花芷又道:“不止是我们嫡支这边的孩子,旁支也是,姐姐希望你能做一个好哥哥,把大家集中到一起,你们就是花家的未来,你们越有出息,祖父父亲越有可能回来。” “我很愿意。”花柏林咬了咬唇,“可他们未必愿意来。” “会来的。”长辈心中再有怨恨也没人会想耽误孩子。 花柏林却没有那么乐观,他并非什么都不懂,明知如今花家是个什么情况,族学的先生就算有那念旧情的又能来几个,去请新的,怕是也没人愿意来吧。 可看着事事都得操心的长姐,他把这些担心吞回了肚子里,大不了他就自己看书自己学,家里别的没有了,书却还在,从老宅离开时祖父的书带出来了大半,他就不信学不出个名堂来! “我知道了,长姐放心,我会带好弟弟们的。” 花芷看着花柏林就像看着一棵硬生生被催熟的小白菜,不忍是有的,可她没想过要改变,这个年代容不下太过天真的人,环境是温床,花家一朝从天上跌到地下,不用人逼着赶着他也会飞快成长。 只是,还是心疼啊! 花芷抬高手臂想摸摸他的头,在接近的时候,转而落在他肩上,再心疼她也没有在嘴上露了怯,“家里事情多,有你帮姐姐分担了家里最重要的事,姐姐就轻松多了,不忙的时候也要记得多去娘那里走动。” “是,长姐。”被交付了信任的花柏林站得更加笔直,一脸斗志,不就是管一帮小崽子吗?敢不听话! “长姐你忙,我这就去看书了。” “去吧,看一会记得起来走动走动。” “记得。” 目送小白杨似的弟弟步入阳光中渐渐走远,花芷嘴角勾起笑意,有这样的弟弟,有愿意把大半家当交给她的祖母,就是拼尽全力,她也会让花家好起来。 抱夏看到小姐这抹笑意也跟着笑开了,“看六公子这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去上战场呢!” “咱家的公子可用不着上战场。”迎春麻利的赶紧给小姐重新沏了茶,又给她揉捏起手指头,“小姐,徐杰等人来了,婢子让他们先在偏厅等着。” “把人叫过来吧,已经八月了,有些事过时不候。” “是。” 徐杰因着是徐管家的儿子,之前本来也是个小管事,三人中隐隐以他为首。 “见过大姑娘。” 三人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府里,花芷便也不来那些虚的,直接道:“以后你们便在我面前听用。” “是,请大姑娘吩咐。” “徐杰,你和左飞准备一下尽快去一趟江南一地,地理志上有言那边盛产柑橘,往年也会有商人走水路往返北方各州,你们尽可能的多买下一些,装船送来京中。” 徐杰没想到会领到这种差事,为着稳妥,他追问一句,“这个多是多少,不知道大姑娘可有个数目。” “能收多少收多少,回程的时候你们可从镖局雇一支人马护送。” 这可是大买卖!大姑娘是想做瓜果买卖不成?徐杰有心想再打听一些,可想起父亲叮嘱的话他咽下话头,朗声应是。 念秋上前递上一张银票,徐杰看着那个数目心肝直颤,竟是一千两!大姑娘竟这般信任于他! “大姑娘放心,小的定当办好差事!” “交给你自是信你。”花芷看向刘月明,“我记得每到八月底京中就到处都有贩卖肉桃的,可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成熟?” “回大姑娘话,应该还有七八天就能下树了。” 花芷点点头,“你去周边走访看看能不能在下树前把肉桃定下,等到下树了让他们直接送到城南的庄子,那地儿你可去过?” “是,小的曾跟着三老爷去过。” “那好,所有肉桃都送到那里去。” “是。” 念秋递给他的是两袋散银,刘月明双手接过。 “先给订金定下契约,让他们带着契约去城南的庄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契约里要写明,一旦有人以次充好,我们有权不结后边的银子。” “是,小的记下了。” 花芷也没有说若是他手里的银钱不够要如何,做买卖就得会自己动脑子,不是推一下动一下的事,这三人是她想培养起来摆在明面上的,以后多的是需要他们自行拿主意的场合,她不需要提线木偶。 “尽快出发吧,徐杰,你从家里挑两个人带去,遇上事情以安全为重。” “是。” 第9章 第9章 不一会老夫人便知道了这边的动静,她静静的听完,没有就这事发表任何评价,而是道:“下不为例,便是芷儿敞开了门的随各房人去打听,这种不信任的举动也会让她不舒服,不管她要做什么,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既然愿意在最难的时候出面一肩挑起所有事,她的所做所为便只会对花家有利。” 苏嬷嬷满面羞愧,喏喏应是。 老夫人也并没有如同以前一般宽慰她,今时不同往日,花家既然要靠着芷儿撑起来,她这个做祖母的自然不能拖她后腿,翠香是她身边的人,她的言行代表的就是自己的态度,这样的事不可再有。 花芷的心思却没有在这些小事上,把要安排的事都安排好后,她再次来到老夫人面前提及退婚之事。 “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等沈家先有了动作那沈花两家就连半点香火情都留不下了。” 老夫人这次没有再拒绝她的提议,只是问,“此事你娘可知晓?” “我会和她解释清楚。”只要她说一切都是为了能让父亲回来,她娘就算有意见也会吞下去,不是她不疼自己的女儿,而是和她的婚事比起来,显然是丈夫的归家更为重要。 老夫人自是也明白这一点,叹了口气道:“芷儿你放心,花家绝不会辜负你。” 花芷福了福身,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日我打算去一趟别院和庄子,晚上在庄子里留一晚,祖母不用挂心。” “多带些人在身边,一切以自身的安危为重。” “是。” 既然已经作出决定,老夫人就不再拖延,次日一早就先派人往沈家投了拜帖,她穿着一身湛蓝衣裳,全身上下仅用了一支古朴的银簪子把头发固定住就出了门。 关门闭府好几日的花家终于有了动静,关注着花家的人在看到随在软轿旁的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仆后,纷纷把注意力转了过来。 待看到轿子抬进了沈府,众人也不意外,看样子花家终是按捺不住出来寻找帮手了,就不知沈大人敢不敢插手花家的事。 沈家的人同样在想这件事,沈追沈老大人今日正好休沐在家,接到拜帖那一刻起他就踱着步子没有停下来。 两家相交多年,就是节气的礼物都比旁人要厚出两分,可如今这般情况两家已经门不当户不对,花家还遭了今上厌弃,沈追即便念着旧情也不敢继续把这门亲事当真,只是花家刚出事就急着撇清关系这种事他却也是不能做的,即便不失圣心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怎么都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上门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总不好将人赶出去,只是怎么接待,以何种关系接待还是得琢磨一二。 沈老夫人并没有让老夫人久等,花老夫人刚落座奉了茶她就由丫鬟仆妇扶着快步走了出来,边满脸笑意的告着罪,“之前在佛堂坐了会,沾着一身的檀香味儿,有劳姐姐久等了。” 虽然已经感觉到了沈家上下态度的转变,可这话依旧让老夫人心下熨帖,尚念着旧情就好,便是人走茶凉,她也希望不要凉得太快。 “是老身打扰了才对。” 是老身,而非平素姐姐这样的自称,沈老夫人听着眼神便闪了闪,有些摸不清楚花老夫人的来意。 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老夫人直奔主题,“花沈两家多年交情,老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前来是为退婚。” 这话实实在在得让沈老夫人意外,也忘了自己本来就是做着这样的打算,忙追问了句,“为何突然……” “不瞒妹妹,这是我那大孙女的意思,她执意要和花家共患难,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开家中,我告诉她沈家定不会和其他人家一般因为花家落难便苛待于她,她也只说和沈家公子无缘,没有来沈家享福的福分。” 花老夫人按了按红了的眼角,“她上有软弱的娘,下边还有年幼的弟妹,不放心也是应当,就是我这心啊怎么想怎么难受,请妹妹看在以往的交情上莫要再多问什么了,只是花家被抄,手边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妹妹折算一下一应聘金聘礼共花费了多少银子,老身给你打张欠条,等花家缓过这口气定当如数赔给你。” 和沈家保全的名声相比银钱不叫事! 沈老夫人按捺下满心的高兴,一脸遗憾道:“是我们沈家没有福分娶到这么好的姑娘,打欠条的事老姐姐可千万不要再说,那是在打我的脸,打沈家的脸,没能帮上忙我家老太爷已经觉得很是对不起两家的交情了,再提银子就真的伤了两家感情。” “这是两码事,世上没有退亲不退聘的道理,我也不能让我家芷儿被人戳脊梁骨,花家是遭了难,可花家没有信赖的人。” 推脱来推脱去,最终沈老夫人还是半推半应着当场写了一张欠条,花老夫人在欠条上按了手印。 两家算得上是好聚好散,朝着送出门来的沈老夫人欠了欠身,老夫人上了软轿,心里竟觉得有些痛快,就像芷儿说的那样两家既保下了香火情,花家也保住了脸面,以后沈家不说帮上花家什么忙,至少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那头沈老夫人匆匆回了后院,不敢有丝毫隐瞒的把花老夫人的来意说了,末了感慨道:“花家这气度确实是让我服气。” 沈追摇摇头,“真正有气度的恐怕是提出退婚的花家大姑娘,可惜了。” “那姑娘我见过几回,看着是不错,不过这亲事真像花老夫人说的那般是她一个小姑娘提出要退的?” “以花家如今的情况,还是半点不纠缠的主动退这门亲,只有一个可能。”沈追敲了敲桌子,“比起和我们沈家结亲,花家大姑娘留在花家对他们的作用更大。” 沈老夫人眉头微皱,“老太爷是不是太高看她了?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 他也想看看她能做什么,沈追摇头轻叹,他倒希望她真的能做出点什么来,花家落到这个结局,花屹正那样一个正派的人被流放,实在是可惜了。 “以后多留意着点,能帮一把的时候就帮一把吧。” “我倒不是不想帮,可花家可是遭了今上厌弃的,我们沾手花家的事对沈家不会有影响吗?” “今上如果真的厌弃花家到了难以挽回的程度,太后也救不下花家女眷。”沈追看得透彻,只是就算如此,想要让今上开口让花家男丁回来却也不容易,金口玉言啊! 沈老夫人叹气,“就怕那些个和花家有旧怨的逮着机会要作妖,让花家的人更难过。” 与此同时,花芷也来到了花家城外的别院。 为了出入方便,她让管家买了两匹矮脚马,家里女眷多,不能没有马车。 带的人也多,大丫鬟里就留下了迎春在家,二等丫鬟带了四人,徐管家还从前院挑了六个可靠的下人,他让自己的二儿子徐英也跟来了,也算放心。 这处别院看着不大,环境却非常好,竹林环绕,风一吹刷刷作响,这种大热的天行走其中竟也不觉得热。 四叔最喜欢呼朋引伴来这里饮酒作乐,四叔基本上会在这里度过半个夏天,之前也是在这里被带走,不知道当时四叔是醒着的还是醉着的,不过就算醉着也吓醒了吧。 想象了下那种场面花芷不厚道的笑了,笑完鼻子又有些酸,以四叔的秉性,恐怕就算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也会很快适应过来,他早就说过,都是吃皇家的饭谁倒霉都有可能,这下,轮到花家了。 “小姐……”抱夏担心的看着自家小姐,心里也跟着难受,四老爷和小姐最要好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小姐,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吃苦头。 “我没事。” 别院的八个下人齐齐过来行礼,花芷虚扶了一下便进了院子,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尽可能的将东西放回原位了,可他们再努力也不可能将这里恢复到最初的样子,那些搬走的东西他们变不出来。 看着那些空了的地方,花芷心底的涩意又起。 这就是皇权,皇帝一句话,午门血流成河,相比起来花家只是流放已经算幸运。 花芷往后院走去,便吩咐道:“徐英跟着,其他人各自去忙吧。” “是。” 徐英出来的时候就被父亲嘱咐过了,二话不说的跟了上去。 这个别院花家人默认是花平阳玩乐的地方,平时其他人并不会过来,花芷却是随着四叔来过几次的,每次四叔都会得意的拍拍后院的一棵槐花树,在那周围走上一圈。 四叔以为她早忘了幼时的事,却不知道她连出生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都记得,更不会忘记她三岁生日时,也还是个少年郎的四叔抱着她,神秘兮兮的在她耳边说他会给她攒一笔丰厚的嫁妆,比那什么十里红妆还要给她长脸。 在这个从嫁妆看在家是否受宠,从嫁妆决定进入婆家后会不会被看轻的时代,花芷知道这是一份多重的心意。 所以每每四叔拍那棵槐花树的时候她就知道四叔的秘密在树底下。 那里,埋着四叔为她准备的嫁妆。 花芷在树前站了片刻,上前两步在一个地方用脚尖点了点,“挖。” 这种事自然用不上几个女人,徐英从杂屋里找来锄头试探着往下挖,感觉下面有东西的时候就换了工具,慢慢的把上面的那层土弄掉,露出里面的大箱子。 在花芷的示意下,徐英把箱子搬了上来,在土坑里往旁边抠了抠,禀报道:“大姑娘,旁边还有,可要继续挖?” “继续,慢着些用力气。” “是。” 泥坑越挖越大,阵阵酒香扑鼻,花芷站在上边看着下面数排用红泥封着的大酒坛,左手用力抠住右手虎口,牙齿咬住舌尖,用痛意提醒自己此时绝对软弱不得。 在江南一带,有爱护女儿的人家会在女儿出生后埋下黄酒,到女儿出嫁时才会挖出来待客,所以这酒也叫女儿红。 她不知道四叔从哪里知道了这个典故,竟然埋了许多的酒在这老槐树下,要不是花家出事,明年她成婚时这些酒一挖出来不知道要羡煞多少女儿家,而她,大概会哭吧。 徐英以为这是四公子自己喝的,抬头正要询问这些酒如何处理,可一看到大姑娘此时的神情他识趣的闭了嘴。 片刻后,花芷蹲下身拂去箱子上的泥土,摸摸箱子边缘,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把箱盖掀开。 意料之中的,箱子里并非黄白之物,东西看起来也不是很多,五花八门的,有字画古玩,有宝石,甚至还有一对夜明珠。 默默的数了数,数量和她年岁相等,不多不少十五样,能让京中有名的平阳公子当宝贝收起来的恐怕无一不是无价之宝。 净了手,花芷拿起一卷字画打开,看着落款,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她对字画并不感兴趣,平时也没有收藏的嗜好,可该知道的她都知道,比如这个无闻居士,往前推两个朝代的书法名家,他的吝啬和他的书法一样出名,相传为了不让人得到自己的作品,平时每每完成一幅作品,自己欣赏够了后就会烧掉,在外边流传的少许作品都是他赠予好友或者遇上了他拒绝不了的人,比如当朝皇帝。 因为少更显稀罕,无闻居士的作品一直是有价无市,多少收藏家求而不得,真不知道四叔是从哪里找到的。 小心的放回去,花芷拿起盒子里的一方砚台细细观察,果然在底下看到了一个刻印和两个印章,三人里一个是史书上有详细记载的人物,另两个也是千古流芳的大文豪…… 再看一眼其它的,花芷想,在出嫁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摆出来,不知道多少人会红了眼,她不许个门第高的人家怕是都防不住贼人登门。 放下砚台,花芷合上箱盖,如果把这些东西变卖了,足够支撑花家几年的开销,还能有余力往北地送银子去,让祖父父亲等人能用钱换来轻松些的生活。 但是赚钱难吗?对花芷来说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把赚到的钱有质量有好处的花出去,最后成为助力,让花家的男人一个不少的从北地回来。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份难得的心意她不想变卖,四叔做到了他说的,他真的在认认真真的给她攒一份风风光光的嫁妆,这些东西她要好好的收一辈子,便是她不成亲,这也是属于她的嫁妆! “徐英,你带人亲自把这些酒送回去,路上小心些,一坛都不许少。” “可大姑娘您还要去庄子上,小的怎敢先行回去。” “这些酒,是我四叔埋了十多年要在我出嫁时用的。”花芷没有解释更多,徐英却瞬间明白了这些酒有多重要,低头应是。 第10章 第10章 抱夏打来水把箱子仔细的擦干净,又用干净的布包起来,念秋心细,怕人看出什么来,又找来一口差不多大的箱子,从书房里装了一些书进去,搬上马车的时候故意摔了下,书摔了一地,这样有心人就算打听也只当这两口箱子里都是书。 去往庄子的路上花芷一路都沉默着。 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的天好像也响应她的心情似的渐渐被乌云覆盖,抱夏有点着急,别院和庄子不在一个方向,过去最少也得一个时辰,可别赶上这场雨了。 看小姐还是不开心的样子,她打起帘子吩咐道:“走快一点。” 听到她的声音花芷也回了神,抬头看了眼天空,对家人的惦记更深一层,希望他们那里依旧是好天,太阳不要太大,不要下雨,便是她平日里话都不曾说过几句的庶出兄弟也不要生病,平平安安。 花家出事她才深切体会到了家族是一个整体,有福一起享,有难也一起受,有怨是肯定的,却并不会生出恨来,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 这时候,就是一个最不受重视的庶子生病或者亡故对花家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花家将缺上一角,再无法完整,可要是花家人能咬牙扛过这一关,她也相信等花家重新起复之时将比任何家族都团结。 只要能熬过这一关。 谁都能软弱,身为花家当家人的她不能。 花芷垂下视线轻抚手边的木箱,真惦记,就应该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毫无意义的担心难过,那于现状毫无帮助。 乌云越积越厚,在雨下来之前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庄子上。 庄子里的管事是老夫人乳母的儿子,老夫人念旧情,在乳母年老后便让她一家人来了这边庄子,既是全了她的情义,也让她一大家子有个好的去处。 也就是说,有些事是老夫人默认了的。 要是在之前花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不行,尤其是当亲眼目睹门口发生的事后。 “陈管事,许多人都看到了我妹妹是被你儿子带走的,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家这些年种的是花家的地,吃的是花家的饭,我也只好去认一认花家的门,都说花家规矩严,我倒要去问一问花家的规矩管不管得到庄子上来。” 说话的男人穿着一身短打,裤脚扎得一边高一边低,脚上还带着泥,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要不是被旁边的人拉着,花芷都觉得他会冲上去将那个陈管事暴打一顿。 这样的人在这个阶级森严的世界花芷见得很少,哪怕管着他们的也只是个下人,可更底层的那些人并不敢和他们对着干,更不用说有胆子越过他们去找更上面的主家。 花芷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些,这样的人在别人眼里是刺头,在她看来只要调·教好了能堪大用。 “小姐,我过去……” 花芷摇摇头,“看着。” 直性子的抱夏鼻子都要气歪了,花家正是遭难的时候,下面的人不想着给主家分忧还给主家惹事,白吃了花家这许多年饭! 肚子大得都能和怀胎十月的孕妇比上一比的陈管家双手背在身后,鼻孔朝天,一副地主老财的架势,“胡说八道,刘江,我花家待你可不薄,可别是你妹子自己跟别人跑了你却赖我家冲儿身上,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刘江握紧拳头,“既然这样,那我这就去请花家老夫人来断这桩官司。” “你敢!”陈管家尖细的声音刺得耳朵生疼,眼色一使,几个壮汉立刻将刘江团团围住。 刘江一脸豁出命去的狠样,“陈进,除非你今天把我打死在这里,不然我就是用爬的也会爬到花家去,让他们看看他们的看门狗是怎么给他们看家的。” 陈进气得脸通红,看门狗,他竟然被人喊看门狗,顿时什么脸面都不要了,“打,打死他算我的,打死他!” “你要打死谁?”花芷被众人簇拥着走过来,眼神淡淡的看着陈进,“算你的?你的命都系在我花家身上,你还能担下别人的命?” 陈进是见过花家大姑娘的,三年前花家大姑娘来庄子上住了小半个月,那通身的气派让他印象深刻,自然,记住她的也不止他。 可这一刻他恨不得从没见过,要是大姑娘没有来过这里,要是这周围没人认得大姑娘,那他做点什么不方便? 很巧,这刘江就是见过花芷的,那时候大姑娘要想在这附近走走,跟着做向导的就是他妹子,他撞开围住他的人扑倒在花芷面前,“求大姑娘救小的妹妹!” “你确定你妹妹是被他儿子带走了?” “确定,小的小妹当时在打猪草,被陈冲带走的时候那附近的人都看到了,不然小的也没胆子来找陈管家要人。” “确定就好。”花芷看向带来的五个下人,“吴大,你们几个进去找。” “是。”徐英留在别院处理事情后,领头的吴大带着几人往大门走去。 “大姑娘……”陈进汗如雨下,堵在门口就要拦,自家知自家事,真要搜就底儿朝天了。 花芷朝他迎面走去,陈进哪里敢挡大姑娘的路,步步后退,最后被门槛绊了个四脚朝天,花芷看都不看他一眼从他旁边走过。 庄子是个两进的院子,后面那一进是花家来人时住的,陈进一家住在前院,吴大几人在主宅时就是护院,这方面也有点经验,稍一分辨就往东边屋子走去,一脚踢开了紧闭的房门,这屋里没人。 吴大耳朵一竖听到了隔壁房间有动静,过去的时候顺手从廊下拿起扫院子的竹子做的大扫把,和几个同伴打了个手势,重重一脚踢开门,几人快步冲了进去。 屋里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看,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脱得就剩亵裤,圆滚滚白花花的肚子露在外面,看起来说不出的恶心。 在屋子角落,一个头发散乱,衣服也被扯坏的小姑娘拿着一片尖锐的瓷片对着自己的喉咙,虽然瑟瑟发抖手却由另一只手支撑着没有放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话还没说完陈冲就被一拳放倒,吴大扯了床上的被子扔到昏过去的陈冲身上,免得污了大姑娘的眼睛。 跟进来的刘江也顾不得其他了,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脱下自己的褂子披在妹妹身上,从她僵住的手里夺了瓷片扔了,咬着牙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小妹根本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是晚来一步被陈冲发现这一点…… 只要想到那个后果,刘江就恨不得把陈进父子剁了。 “哥?”小姑娘哑声喊了一声,眨了眨眼,死死的看着刘江,像是确认似的又接连喊道,“哥……哥……” “哥来了,不怕啊,哥来了。”高大的汉子红着眼眶,用他最轻柔但依旧显得粗声粗气的语调应和。 “哥……”小姑娘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害怕所有的委屈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不要说心软的丫鬟,就是吴大几人都觉得心酸,今天是她幸运遇上大姑娘来了,不然…… 啧,陈进这一家子可真不是个东西,花家待他们可不薄。 花芷神情淡淡的听着这哭声,迈步下了台阶,一众人忙跟了上去。 陈进心里虽然直打鼓,可对花芷却也并没有多少害怕,他爹可是老夫人的奶兄弟,平日里老夫人待他们都同别的人不一样,大姑娘就算是主子又能把他们怎么着?那可不是打老夫人的脸吗? “不知道大姑娘今儿会过来……”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件,吴大。” “小的在。” “把陈进一家老小关到柴房,去打听打听这些年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大姑娘,我可是老夫人的人,你不能……” “如果祖母知道你仗着花家的势做了些什么,只怕头一个不放过你的就是她老人家。”花芷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真是笑话,花家的主子尚没有仗势欺人,你倒在这狂上了,还等什么?” 吴大立刻上前扭住陈进,另外几人分开行动,把陈家一家老小全推进了柴房。 陈进这些年日子过得跟个地主老财似的,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扯着嗓子就老夫人老夫人的喊,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跟着大喊,就好像真受了冤枉。 抱夏走过去对着几个女眷啪啪就是几个耳光,“学不会闭嘴我可以将那两片□□起来。” 陈家的长孙看起来不过五岁左右,看到母亲被打跳着脚的就要去打抱夏,吴大提着他的后领拎高,陈家媳妇腿都软了,生怕这男人一个不小心把儿子弄伤,立刻就说起软话来。 吴大也没真打算对个孩子如何,往她怀里一扔,壮实的过了头的孩子把她撞了个踉跄差点没能站住,“自己进去或者我扔进去,选。” 这下再没人敢拖拉了,小跑着进了柴房,并且自觉将房门关上了。 雷声轰隆,迟了好一阵的雨一下下来就是暴雨倾盆,花芷站在廊下看着豆大的雨珠溅起一朵朵水花,莫名就出了神。 “小姐,这账本无处不是漏洞,婢子翻到前年的瞧了瞧,明明一眼就能看出的问题花家帐房怎会……” 向来话不多的念秋一脸愤怒,记起小姐不喜欢她们背后道人是非,咬牙切齿的顿住话头。 “连你都看得出的问题怎么可能瞒得过家里那些老帐房,自是祖母按下了。”花芷从念秋手里拿过账本翻了翻,“祖母大概也没想到他们会胆大到这种程度。” 可不就是胆大,二十顷田,一季水稻一季麦子,一年到头除了供给花家的竟然没有多少余粮,说出去怕是要笑掉人大牙。 这时光着膀子的刘江半揽着妹妹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花芷眼前一亮快走几步带着妹妹倒头就拜,“小的拜谢大姑娘救命之恩。” 吴大劝阻不及,只得赶紧把自己外面的褂子脱下来扔到他身上。 刘江这才记起自己衣衫不整污了大姑娘的眼,忙伏着身子把衣服穿好,又是一连声的请罪。 “起来吧。”看着还在打着哆嗦的小姑娘,花芷眼神柔了柔,“我记得你叫刘娟,上次我过来这里是你领我到处走了走。” 之所以记得除了记性好,还因为她圆脸上随时随地挂着的笑,哪怕日子过得清贫,没有漂亮的衣裳,没有绢花红绳,手也因为做家务变粗,甚至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可她的笑却是打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她的快乐并没有因为物质的缺乏而打折扣。 而这一切都被陈冲毁了,经历了这番劫难,那样的笑再难见到了吧,花芷有些遗憾,这世间已经足够多的苦难,她要是来得再快一点说不定能让事情更圆满一些。 刘娟重又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小的刘娟,大姑娘的救命之恩小的、小的愿意做牛做马来回报。” “受你这么大礼我倒是心虚得很,陈冲是花家的下人,是我花家管教不严才会发生这种事,该我向你道个不是才对。” 刘娟有些慌,“大姑娘……” 拂冬走过去将人扶起来,本就柔软的语调这会更软了,“咱们小姐不喜欢拜来拜去的,快别跪着了,我上次也跟着小姐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给了我很好吃的糕点。” 拂冬最喜欢听人说她做的东西好吃,刘娟这话立刻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笑得整个人都闪闪发光,“我正准备给小姐做糕点,你能来帮我打个下手吗?” 刘娟当然是想的,她回头看看大哥,又偷偷看了看大姑娘,不知道该不该应。 拂冬哪会看不出她意动,拉着她往厨房走去,边道:“上次你吃的是不是绿豆糕?正好今儿天热,小姐还上着火,我们还做这个……” 声音渐行渐远,刘江看着妹妹被丫鬟姐姐几句话就从之前的情绪里带了出来,红着眼睛又朝着花芷跪了下去,“从今往后,小的任大姑娘差遣。” “倒确实有用得上你的地方。”示意他起身,看到抱夏从那头过来便先止住了话头。 第11章 第11章 “小姐,屋子收拾好了。” 花芷点点头,往后院走去。 刘江还愣着,吴大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低声催促,“还不跟上。” 刘江哎了一声,回头道了声谢,小跑着追了上去。 陈进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到后院来作妖,抱夏先将堂屋收拾好让小姐处理事情,她又前脚打后脚的带着人去收拾其他屋子。 念秋给小姐沏了茶,安静的站立在小姐身后。 花芷也确实是渴了,就着滚烫的开水吹了吹就小口小口的喝起来,姿态说不出的好看,刘江不小心瞧见了红着脸忙又低下头去,高壮的男人看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 “庄子里的佃户你认得多少?” “小的大多认得,收成的时候怕老天爷变脸,大家都会互相帮忙。”花家被抄家流放的事已经传到庄子上来了,刘江有些担心大姑娘问这些是要把田都收回来或者改变租佃方式,平时大家虽然要受陈进剥削,但他到底也不敢做得过分,他们这些佃户的日子都还过得下去。 要是没了田地,他年轻力壮能找着活做,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只有一个妹妹,拖着一家老小,没了田地会活不下去的。 “平日里佃户之间可有纷争?” 刘江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以告,“农忙的时候是有的,大姑娘明鉴,大家都靠着田地活命,每每到了缺水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急,人可以少喝一口,田里却是缺不得,一着急难免就……” “只有这些?” “小吵小闹自是也有,不过小的可以担保那真的就是小矛盾,有的转头就和好了,有的只要旁人递个台阶也就能带过去,算不得纷争。” 花芷问这些并不是真的打算了解庄子上的事,这些事只要管事的了解就够了,但是刘江的回答却能让她从侧面了解几分刘江的为人,目前看来还算让她满意。 “你替花家转告大家,庄子上的事不会有变动,一切还按之前的规矩来。”顿了顿,花芷继续道:“这个之前的规矩是指花家的规矩,不是陈进的,我记得之前花家定的是三成租。” 刘江眼睛大睁,“三成?早在多年前陈进收的就是四成租,说是主家的命令,难道……好你个陈进!” 刘江恨得咬牙切齿,丰年时四成租子日子也能过,毕竟花家的田地不用再出其他赋税,可遇上灾年,四成租子交上去,一年下来吃不上一顿饱饭,可要是花家从始至终收的就是三成租…… 刘江不再往下想,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打死陈进! 他娘病的那一年正是大灾年,想尽办法凑足租子交上去后家里几乎揭不开锅,他谎称年龄去城里找活干,结果还没领到工钱就收到了娘的死讯,那时候他是怨着花家的,怨花家不心善,不像有些好心人家一样在灾年免了佃户的租子。 花芷眼里闪过一抹冷意,“但凡灾年,花家必定免租,看样子你们也不知道。” 刘江拳头紧握,呼吸又重又急,眼睛赤红着转身就往外冲去。 花芷不急不缓的声音从后传来:“把人带到外面去,召集佃户前来,他干下的事花家不背黑锅。” 刘江脚步一顿,回过身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吴大你去看着点,别让人死了。”花芷冷冷一笑,“死了一了百了,哪能让人那么痛快。” 吴大后背一凉,态度比以往更恭敬了些。 念秋重新给小姐添了茶,温声问:“小姐,要报官吗?” “不报官。”花芷摇摇头,“多事之秋,不能再沾染上官家。” 而且花家也需要杀鸡儆猴,不能让人觉得一屋子女人就好欺负,该立的规矩都该立起来,甚至比当初花家的男人都在时还要进退有理。 报官对平民百姓来说是找倚仗,对花家来说却是示弱,花家曾经就是上品官家,竟然沦落到需要报官的地步,除了满足一众人的扭曲心理得不到任何好处,远不如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用最有利于花家的方式解决来得好。 “可……” “不会要他的命,活着比死难多了。” 念秋不再多说什么,她并不可怜陈进,甚至是厌恶的,但她更不希望小姐因为这样的人沾上鲜血。 一会儿后,喧闹声隐隐从前边传来,花芷翻着念秋新做出来的账本恍若未闻,其他丫鬟也都各自忙活,不受一点影响。 刘江再回来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带着一身雨水,再次拜倒在地。 花芷示意吴大把人扶起来,也不多问,只是道:“今儿天不早了,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有事让你去做。” “是。” “你妹妹受了惊吓,你一个男人照顾起来也不方便,今晚就让她留在我这里,我会让人留意她的情况。” “小的谢过大姑娘。”像是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刘江并不多说什么便爽快离开了。 吴大细细的把之前的事说出来,看出来大姑娘想用刘江,口舌大多花在他身上。 花芷微微点头,“那些莫须有的怨恨不会落到花家头上就行了,你说刘江把陈进三父子都带出去了?” “是。” 花芷已经知道了陈家人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自然不会同情他们,敲敲桌子,道出了那一家子的决定,“分三亩田给他们,让他们一年交四成租,不论丰年灾年。” 一家老小八口人却只得三亩田,还要交掉四成租子,花芷摆明了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屋里众人却只觉得痛快,那样的白眼狼,就该这么治。 而且这庄子上可都是曾经被他们欺负过的人家,打落水狗谁不会,天天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日子过得会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晚饭后,花芷对收拾碗碟的拂冬道:“晚上不用过来侍候了,去陪刘娟说说话,晚上多留意她的情况。” “是。” 念秋递上漱口水轻声道,“婢子觉得刘娟挺不错,小姐可有心收她到身边侍候?” “我身边有你们就够了,不打算再添人,你们要是看好谁就带在身边教一教,以后事情越来越多,你们要学会将事情分派出去。” 也就是说小姐不收,她们四个人却是可以收的,念秋点头表示明白,反正最终还是小姐的人。 雨停了又下,花芷在淅淅沥沥声中渐渐睡去。 她认床,一换床就睡不安稳,反反复复间梦见了好久不曾记起的那些事。 车子驶入盘山公路上,电话响时她瞟了一眼号码,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后按下接听。 “姐,是我。” 封闭的空间内,对方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温柔。 “有事?” “姐,按照你的行程,应该进入盘山公路了吧?” “你想说什么?” “花氏掌门人花临芷自驾游散心时车毁人亡,这个标题怎么样?” 她踩了下刹车,进入盘山公路时所用过的刹车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应。 “不用踩了,没用的,早算好了,刹车只够用到你进入盘山公路。”温柔的语声因为兴奋而变了调,“花临芷,你不是很厉害吗?再厉害一回让我看看你怎么从这个死局里走出来!” “许女士在你身边吧,替我谢谢她送了我最后一程。”许女士,她的母亲,不是她订好机票,不是她劝她出来休假,她今天不会在这里,当然,也是她顺势而为。 “不止哦,如果没有两个舅舅,我们哪有那个胆子,你也不想想谁不眼热你那个位置,你要是给他们机会捞钱也就算了,大家一起发财,可你偏要让油水丰厚的部门负责人一年一轮换,摆明了让大家都得不着好,也怨不得舅舅骂你六亲不认,就算你把公司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被无数人追捧赞美又怎样,亲戚没一个不恨你,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恨你!” 把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却依旧稳稳的掌着方向,她脸上并没有一点不甘、愤怒,反而带着笑意,“你说你们的恨一个厉害的人会不会看出来。” 对方一惊,随即尖声问:“你早就知道了?你没有上盘山公路?” “上了。” “那你还说……”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劳心劳力的赚钱养着一群白眼狼却还要被人惦记着性命,不如大家一起完蛋吧。”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笑了笑,“你不知道吗?这是一场直播,蓄意谋杀亲姐,花临琪,你已经当众认罪了,不要想着会有人捞你出来,他们顾不上你,对了,忘了告诉你,出来之前我立了遗嘱,花氏集团资产尽数捐出,不留一分,包括我名下的一切,你现在住的房子,家里的老房子都在我名下,你们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一切……没了。” 失控的尖叫声后,电话那边换了人,“花临芷!你怎么不干脆一点去死!去死啊!” “妈,你放心,我向来听话,马上就去死了。”车子速度越来越快,她打方向盘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死之前再提醒你一句,你养的那个小白脸是结婚了的,有一个女儿,现在他老婆又快生了,恭喜你,再次瞎了眼。” 按掉电话,她看了眼直播间快突破七位数的人数,松开方向盘云淡风轻的挥了挥手,“不要像我一样失败。” 就像个旁观者一般,花芷看着车子翻滚着掉下山崖,火光冲天。 活着得尽荣光,死得也轰轰烈烈,倒也不算白活,花芷自嘲的想,不过这会儿可没下雨,这么大水声是哪里来的? 水声?还没从梦境中回过神来的花芷眼睛没睁开就已经翻身而起。 轻手轻脚的光着脚下床,从针线篮子里拿了剪刀握在手里,踮着脚来到屏风后,捂住抱夏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我,安静。” 魂都差点吓走的抱夏连连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在花芷松开手后就连滚带爬的起床把人往自己身后藏。 花芷拍拍她的肩,从她身后走出来在门边听了听,外面已经没了动静,但她确定自己之前不会听错,那种水声是有重物掉在水里的声音。 晚上护院会分两班轮流巡逻,但是后院是有游廊的,巡逻也不用去雨水里走,即便真赶近路摔了个跤也不至于接二连三,花家教出来的人不会这么没规矩,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花芷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借着廊下灯笼朦胧的光线,隐隐能看到院子里有几团黑影。 她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着自己所能见到的每一处地方,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心惊,她宁愿面对的是没有章法的团伙,也不想面对一个冷静的本事高超的歹人。 四肢不勤这么多年,曾经会的那些东西早就还回去了,她唯一能倚仗的就是歹人对她的不熟悉,和她尚称得上是冷静的头脑。 无声的合上门,轻轻吐出一口气,花芷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匣里挑了两根钗子,一根别在中衣的内衣襟上,又用外衣襟遮了遮,一根别到右手衣袖内,手指一带就能勾到手里。 这是她画了图让人特制的,款式简单,特别之处在于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弹片,平时用起来不会勾头发,藏起来的时候弹片又可以别住。 因着曾经的经历她警惕惯了,有意无意的在自己用的东西上动了些手脚,可惜大部分都被抄没了,这根钗子能保住还是因为她早早的将它就藏在那个暗格里。 虽然没一点把握能对付得了外面的歹人,但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对方一间间屋子的摸过来逐一击破斩尽杀绝,那就真要全军覆没在这了,还不如拼一把。 剪刀放回去,就在抱夏以为没事了的时候就听到小姐轻声道:“配合我。” 抱夏急得脸憋得通红,有心想问小姐打算怎么做,可她又怕坏了小姐的事,只能把这些心思都压下去,回到屏风后的小床上,坐立不安的竖起耳朵听小姐的吩咐。 坐到床沿,花芷闭上眼睛平了平气息,再开口时声音里带出点睡意,“抱夏。” 抱夏一个激灵,捂着胸口应,“小姐,奴婢在。” 边说着抱夏边起身往屋里走去。 “掌灯。”花芷打了个哈欠,“雨又大了?” 抱夏点了灯,看小姐指了指窗户,她会过意来,脸色一白,咬着牙配合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高了些,“婢子瞧着比睡之前小了点。” “小了?我刚才怎么听着水声好像还更大了。” 第12章 第12章 花芷走到窗边,夹着水气的风吹在身上将最后那点暑气也吹散了去,很是舒服。 可惜,今夜注定舒服不起来。 她把眼神落在院子里,立刻低呼出声,“抱夏你快看,那是什么?” 抱夏顺着小姐指的地方看去,她很想尖叫,想把所有下人都叫醒来保护小姐,可小姐抓着她的手用力紧了紧,又看到小姐对她轻轻摇头,她只能把这个念头死死按捺住,吞了口口水,也低呼了声,道:“婢子去看看。” “瞧着像是什么东西落那了,我也去看看。” “您别去,大晚上的别着了湿气上身。” “左右也是睡不着了,无碍。” 抱夏拼命摇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溅得到处都是,拦在前头怎么都不想让小姐出去。 花芷摸摸她惨白的脸,无声的道:“相信我。” 放在平时抱夏信,小姐说什么都信,可现在不一样,小姐再厉害还能对付得了家中护院都对付不了的歹人?他们现在都还生死不知的躺那,不比别的,光是那把子力气小姐就差得远了,她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走到歹人眼皮子底下。 咬住嘴唇,抱夏转身就往屋外走,她只要喊上一声大家就会醒过来,总好过让小姐一个人去赴险。 花芷一把拉住她,眼里满是厉色,直把抱夏看得低下头去,眼泪掉个不停。 时间不等人,花芷也顾不得其它,越过她就要出门,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会那歹人肯定是盯着她这间屋子的,让那歹人确定她们就是那砧板上的鱼了。 抱夏快走几步又跑到小姐前头,抹掉泪,挺起背,做了几个深呼吸,拿了伞拉开门走出屋,花芷怕抱夏漏了底,忙快步跟上。 “小姐,我去看看,您别出来,雨还大着呢。” 听抱夏这和平时无异的声音,花芷松了口气,回话道:“行,你小心点。” 在抱夏走入雨中的时候,花芷跨过了门槛。 她怎么能不出来! 她出来了才能更方便歹人下手,在狭小的屋子里和人缠斗吃亏的是她。 而且她也需要弄出动静来把所有人都叫醒,人一多就乱了,趁乱跑掉了就算是本事,总比被人在睡梦里夺了性命要好。 在廊下伸手便能接住雨水的地方站定,脸上挂着不知世事的大家小姐该有的不设防,花芷紧绷着神经感受周围,几乎是立刻她就闻到了血腥味,不是来自院子里的几人,而是来自身后。 就在那边抱夏的尖叫声响起的同时,她也被人从后面挟持住了,于是她也尖叫出声,虽然立刻就被人捂住了嘴效果却已经足够了。 很快屋子里就亮起了灯,有人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奔了出来。 “小姐!”念秋和拂冬看到眼前的情况魂都被吓没了,正轮班休息的三个护院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下的情况。 抱夏扔了伞便朝着小姐跑,“你想要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 “站住,谁敢走近半步我先划花这边脸!” 谁都不敢动了。 花芷一脸吓坏的样子嘤嘤直哭,抱夏知道小姐是装的都心疼,更不用说其他人。 能被花芷带出来的都是侍候她多年的人,越是跟得久越知道小姐有多好,这会不仅没一个人想着保全自身把自己藏起来,还一个个都把自己的脸露出来,刘香更是惨白着脸把衣领子拉开露出雪白的锁骨来吸引歹人的注意。 歹人一时没有说话,没多会,花芷分明感觉到他放松了一些,也是,这些人里确实没一个人能成为他的威胁。 挟持着花芷转了个方向往屋子里退去,一众丫鬟急得快哭出来,真让小姐和歹人处一室,就算最后小姐救出来名声也毁了! 好在歹人也担心被人瓮中捉鳖,跨过门槛后就没继续往里走了,确定屋子里没有藏人,不会有腹背受敌的可能后歹人又意,他现在的身体正需要进点热食。 因着这一喜,手下就松了一些。 花芷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早就握在手心的银钗以她能使出的最大的速度最大的力气往男人露出来的脖颈扎去。 一个刚刚还在哭的女人竟然敢攻击他,这是男人万万没想到的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脖子左侧剧痛,下意识的出手攻击也落了空,女人竟然矮身一滚离开了他的挟持。 “小姐!” “离开!”花芷厉喝,虽然呼吸急促,面上却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怯懦。 抱夏要扑过去,被推到她身边的拂冬死死抱住,她们不能在这时候拖后腿,但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知道小姐刚才已经看穿她的打算,把袖中藏着的平时用来切水果的刀往小姐脚边滑去,边大声喊,“小姐,脚边。” 花芷一听是拂冬的声音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听着动静把刀握在手里心里也有了点底气。 比起攻击力太低的钗子,当然是刀更好,到底还是疏于锻炼,她的目标原本是脖子上的大动脉,差了一寸。 男人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怒不可遏,一把拔了钗子看了一眼后扔在地上,怒极而笑,“花家教的好女儿,不错,够胆!” 到了这会他哪还会不知道,她们主仆从屋里亮灯再从屋里走出来是设计好的,他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你以为就凭这点手段能逃得了?”男人满脸戾气,一步步朝花芷走近。 花芷一步步后退,引着人到了院子里。 没看到男人正面的时候她就猜男人受了伤,果然如此。 雨水会妨碍她的视线,可雨水更会让男人流血的速度加快,只要她拖久一点,等他力有不逮的时候就叫上三个护院帮忙,未必就不能耗死他。 可在那之前,她得保证自己活着。 男人快速攻了上来,她不敢正面和他对上,更不敢接下他的攻击。 她接不住。 得想办法把对方手里的刀弄掉,她曾经学的都是近身攻击,得近身才能用上,但是她力气弱,一次攻击就是极限,还是在自己付出代价的情况下。 然而对方显然是不准备给她多活片刻的机会,她退得再快也不如对方的攻击快,匕首每一次攻过来都带着索命的意味。 花芷每一次接招都得拼尽全力,很快就呼吸沉重起来。 这具身体从来没有接受过训练,力气不足,手脚也跟不上脑子的指令,在匕首划破了她手臂后,她一发狠,拼着再次受伤主动出手攻到他面门,在对方下意识的用匕首招架的时候,另一只手上藏着的银钗用尽全力狠狠刺入男人腰上的伤口,男人顿时惨叫出声。 这还没完,花芷突然撤回之前的攻击,刀也直直插入对方伤口,并用力一旋转,同时因为没有阻挡,男人的匕首也落到了她肩上,要不是她反应快移开了些许,这匕首会插在她喉咙上。 就算这样,退走时她还记得把自己的刀抽出来,对方的匕首却留在了她身上,男人的手里终于没了武器。 她从来都是对自己狠得下心的,趁着男人还没缓过来,她撩起衣摆揉成一团塞进嘴里,握着匕首用力抽出来,血花四溅。 明明痛得全身都在发抖,这痛却像是影响不到她,她一手刀一手匕首朝着男人主动出击,男人就地滚了两滚,快速站了起来,看着花芷的目光狠得像是要吃了他。 花芷一刻不停的继续攻击,她不能停下来,她怕一停下来,她就会倒下。 男人弯下身体,如同一柄弓一般蓄势待发,花芷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男人,小看了人的韧性,或许,今天她得交代在这里了。 可就算死,她也要让对方也付出代价,只要再给他重重一击,吴大他们就能对付得了他了。 抱夏她们本就是护主的性子,再有今天这救命的恩情,以后她们定会护好柏林,她现在能顾及到的,也就是柏林了。 就是……对不起祖父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花芷的速度又快了两分,可力量的悬殊还是让她被狠狠甩了出去。 但是就算这样,她也抓着刀和匕首没有放手。 男人残忍的咧开嘴角往花芷走去,看对方想站起身却爬不起来的样子更是如同吃了助兴药一般兴奋。 “小姐!” 丫鬟们哭着就要往院子里冲,吴大几人挡在前头把她们推回去,对看一眼,随手抓起能作为武器的棍子转头往院子里走去。 他们吃的是花家饭,作为护院,便是心里害怕也没有花家小姐在前头拼命,他们躲在身后等人保护的道理。 总归,如果他们死在这里了,花家不会亏待了家中老小,要是花家小姐死在这他们却好好的,他们无法想像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做好了必死准备的三人心里好像也有了底气,加快脚步冲上去,想要把歹人拦住。 可比他们更快的,是破空而来的箭矢。 箭头射穿离花芷只剩三步之遥的歹人,强横的力量让歹人连连后退数步之后坐倒在地。 一支穿着雨衣戴着雨帽,脸上覆着黑巾的队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院子里,领头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张弓,显然之前那支箭是他射出来的。 歹人的脸色剧变,爬起来就要跑,一根长鞭如有生命一般朝着他卷过去,将人卷住然后狠狠的砸在地上,男人惨叫出声,只觉得原本就扎在他伤口上的那根钗子完全钉进了他身体里。 吴大三人趁着这个机会已经来到花芷身边,将她团团围住,警惕的看着突如其来的这一行人。 抱夏等人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想要冲破黑衣人的封锁到小姐身边去,她们现在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就算死,她们也要死在小姐前头! 黑衣人没有得到命令,自然不会放人过去,不用多余的动作,只需手一伸便让她们无计可施。 抱夏重重的跪了下去不断磕头,“请让我们过去,求求你们。” 其他几个丫鬟跟着她一起,磕头的声音连雨水声都遮不住。 黑衣人却只是沉默,一动不动。 头领丢了弓往花芷走过去,吴大三人想拦,被他一人一脚踢开,看向勉强坐起来的女人。 湿淋淋的头发搭在身上,中衣已经被血水染红,脸颊白成一色,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拿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却依旧持刀横于胸前,他相信只要自己有一点点异动她都会拼死一搏。 于是他并不走近,从怀里拿出两个瓷瓶放到地上,不发一言的带着所有人退得干干净净。 抱夏连跑带爬的扑过来,眼泪和着雨水一起往下流,和念秋一人一边把人扶起来往屋里走。 拂冬坐在地上几次都没起得来,刘香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去厨房,扶我去厨房。”拂冬声音哽咽,“其他人先去换身干衣裳,一会小姐那里需要人侍候。” “是。” 抱夏和念秋一边哭一边给小姐换衣服,看着那三处血淋淋的伤口,眼泪流得更急了。 第13章 第13章 芍药又是在大早上过来的,花芷正靠在床上慢吞吞的吃着粥,这两天她净喝粥喝汤了,只要想一想拂冬平日里做的那些吃食就满嘴生津。 得到通传,她迫不及待的放下碗,让念秋给她收拾一下见客,这些年她见得最多的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夫人小姐,对芍药这种完全不一样类型的女人很有些好奇。 在这个男人为天的时代,能走出内宅还能活出一片天地的女人太少了。 芍药依旧戴着白色帷帽,背着药箱,步子迈得不疾不徐,她坐到床边圆凳上,把帷帽取下直直对上花芷的视线。 确实是一张被利器毁容的脸,花芷却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她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满脸鲜血如同厉鬼,相比起来,这个周身环绕着药香眼神澄清的女子如同坐在了莲花台上。 芍药看了这一会也觉得这人顺眼极了,难得的露了笑脸,把药枕掏出来放到床沿,示意花芷把手放上来。 “底子养得好,恢复得不错。” “多亏你的药。” “那是当然,我的药千金难求。” 芍药理所当然的话让花芷失笑,“看样子我欠的债不少,不过花家现在穷得叮当响,怕是暂时还不起了。” “你的不用钱。”世子说要送的药谁敢收钱,芍药又从药箱里接连掏出来大大小小六个瓷瓶,指着最大的道:“去疤痕。” 抱夏大喜,诚心一拜,“婢子谢过芍药姑娘。” 芍药点点头,指着中号瓶子,“抹。” 又指着小号瓶子,“吃,一日一丸即可。” 花芷坐起来一些倾身一礼,“大恩不言谢,花芷谨记在心。” “受人之托。”芍药歪头看着她,“你想知道是谁吗?” “你会说?” 世子好像没说不能说,但也没说要告诉她,那还是不说好了,芍药摇摇头,“我先回去问问。” 花芷从善如流的点头,她并不想知道对方是谁,就从昨晚那架势就看得出来不是一般人,身份上也有不方便之处,不然不会黑巾覆面,花家现在要的是安分安稳,不能再起波澜了。 而且他们明显是冲着昨晚那些人来的,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小恩小怨,不过,还是要谢的。 “你一直住在这里?” “暂时是,得把伤养得差不多才能回去。” “我天天过来你可会嫌烦?” 花芷眼里泛出笑意,毁了容貌却还有这般赤子心性,何其难得,即便是她有可用之处,也可见她那主子把她照顾得很好。 “只要你愿意来,半夜敲门我都应你。” “半夜敲门不会是好事,莫乱说话。”芍药合上药箱,语调轻快,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我明儿来。” “我身边的丫鬟做得一手好食,过来用早饭。” “好,那我再早点。” 抱夏把人送出门,确定人走得不见影了念秋才边宝贝的把药瓶收起来边轻声道:“这芍药姑娘看着清冷,没想到是个好性儿。” “未必就真是好性儿。”不过是看对眼了才这般好说话罢了,对看不上眼的未必就会如此,“约束好下边的人,莫要让人唐突了。” “是。” 芍药回去后药箱都没放就奔去了书房,只要没出去,世子多半时间在这里。 “看起来很高兴。” 表情虽然没多大变化,可相识多年,世子看得出她眼中和往日不同的神采。 芍药点头,“高兴,我明天要去花芷那吃早饭。” 世子挑眉,芍药对人的心思最敏感不过,除了他身边这些相处多年的人便再没了来往的人,如今难得有个花芷让她看上眼,他也替她高兴,“你若高兴去那里住一段时间也可。” 芍药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还是摇头,“你们过几天有任务,等闲了再住。” 看着她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世子莫名想到了那晚花芷凶狠的模样,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芍药会看她顺眼了。 “世子,我能告诉她你的身份吗?” “哪一层身份?她有打听?” 在亲近的人面前,芍药的话也多起来,“她没问,是我问她想不想知道,她问我会不会说,我就说要先回来问问。” 那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未必就想知道,在花家如今的情况下结交权贵对花家不但没有好处,更可能会让皇上多想,他看得透的事想来花芷也是看得到的,所以她不问,甚至把问题挡回来。 “无需告诉她,你只当交了个朋友便是。” “朋友。”芍药把这个词翻来覆去念了几遍,越念眼神越亮,高兴的用力蹦了两下,抱着药箱转身就跑,“我去做药!” 恢复安静的书房内,世子抛开案卷神情莫名,朋友,呵,对他来说多奢侈的词,作为世子的他没有,做为七宿司头领的他更不会有。 &&& 又在床上躺了一日,花芷便坚持起床了。 “果子马上要下树,肉桃存放期短,还不赶紧准备起来收进来,否则多少都得坏。”抬手臂着衣时牵得伤口疼极了,她不动声色的忍着,不想让本就担心得瘦了几圈的丫鬟更焦心。 依着抱夏她们的心思自然是恨不得把小姐绑在床上,可她们也清楚花家本就不多的钱财已经投了大半在这事上,小姐初掌家要是就亏了钱以后必定不好掌家,为了长久计她们也不敢扰了小姐的正事。 只是心疼啊,她们精心侍候了十多年的小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 念秋小心的整理衣摆,轻声道:“您动动嘴动动脑就好,其他事吩咐一声便是,下边这么多人总不能个个都吃闲饭。” “我不会和自个儿身体过不去。”要是有得选择她也想在床上躺着养伤,花芷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到门口多了道人影脸上便带了笑,“来得正好,刘香,让拂冬上早饭。” “是。” 芍药进屋,很满意今儿过来可以畅通无阻。 “怎么起来了?”捏着她的手腕号了下脉,芍药脸上并没有什么担心之色。 “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该办的事还是得办。” 芍药也就不多问,把药箱推到一边,眼珠子跟着摆饭的拂冬转。 花芷看得好笑,领着人坐下,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个春卷,这本就是专门给客人做的,身为伤患,她今天依旧只能吃清清淡淡的粥。 芍药吃得头也不抬,吃完了还问,“我可以在这里吃中饭吗?” “当然。”花芷挺喜欢芍药这直来直往的性子,也尽量简单直白的回应她。 “我去做些安排,你随意。” “我能去吗?” 花芷笑笑,“哪里都可去,庄子上没有不能示人的地方。” 芍药喜滋滋的戴上帷帽跟上,她没有九岁之前的记忆,常年相处的又都是男人,仅认识的几个女人都是王府女眷,平日里她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凑上去说话。 严格算起来,花芷还是她单独认识的第一个人呢。 芍药兴奋的很,就想跟在这个朋友身边,好像这样她们就会更好一样。 前院人头攒动,刘江兄妹也在,站在角落里扯着脖子看向月亮门。 刘娟那晚亲眼目睹了一切后对大姑娘的感激已经连级跳的上升到了崇拜,原本懵懵懂懂的心智突然开了窍一般,打定主意要到大姑娘身边去,就像拂冬姐姐一样尽心侍候大姑娘,也希望能被大姑娘那般护着。 当良民自是比当人奴婢要好,可如果侍候的是大姑娘,她愿意入贱籍。 刘江虽然也打心底里佩服大姑娘,心里却是不愿意妹妹去做侍候人的活,只是从来都听话的妹妹这回却是铁了心,他没能说服妹妹,倒快要被妹妹说服了。 “来了。”刘娟激动的低呼一声,自打那晚过后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姑娘,看起来好像恢复了些。 花芷被抱夏扶在廊下的太师椅上落座,正要叫人再去搬张椅子来,就见到芍药已经自己跑去搬了来乖乖坐到她身边,那样子看起来真是听话极了,只瞧着便让人心生柔软,打心底里的想对她好。 悉数敛起眼中所有情绪,花芷看向院中四十余人。 明明脸唇都还白成一色,可那种淡淡的但压迫力十足的视线让自恃跟着老爷见过世面,对花芷当家有几分不以为然的下人背上直冒冷汗,就好像心中所思所想都被那一眼看透了一般。 如徐英一般担心大姑娘的人则放下心来,便是受伤了的大姑娘也没有老虎成病猫,谁也休想小看! 院中一片寂静。 震慑够了花芷才慢悠悠的开口,“我向徐管家要人是打算在这庄子上弄个作坊,既是作坊,叫你们来便是在作坊里做活,若是有人不愿意我也不会怪罪,自有其他事让尔等去做。” 一众人面面相觑,便是真不想做的也不愿做那出头鸟。 “刘齐,你可愿做这作坊的管事?” 突然被点了名的刘齐愣了一瞬,立刻站出来行礼,“是,小的愿意。” 刘齐自打入府便在老太爷跟前侍候,老太爷被判流放时他也动了跟去流放之地的心思,是老太爷不允他才不得不留下来,没了主心骨,他一日日的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 既然如今花家是由大姑娘掌家,他自然愿意听从调遣。 “你们中间不少人都是跟着家里老爷们办过事的,能力自然不差,若非现在家中能用之人不多我也不会杀鸡用牛刀,等忙过这一阵少不了还要用你们去办别的事,要实在觉得做不了这事的报去刘齐那里,我绝不为难。” 花芷这话倒不全是为了安抚这些人,也怪她那会受伤没把话说明白,她要开的作坊大半的活由细致些的女人来做好,徐管家挑的这些人男女各半,不说仆从,就是仆妇丫鬟个个看起来都是爽利能干的,在这里做这种小活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应该说清楚些的,让徐管家从她娘和祖母房里调派人来也好过如今这种情况,眼下却是不能动了,只能把活做完了再说。 花芷站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更足,“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如祖母心慈,你们也莫要以为我年轻便可以轻易糊弄,我不会作践你们,也希望你们为花家着想,维护花家的安稳,若有人要以身试法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在作坊的这段时间,你们的月钱是平时的双倍。” 甜枣加大棒一顿敲下来,一众人皆是面色一喜,本来还觉得在府里有些脸面不愿意做这种活的心下也松动了,在府里也是做事,在这里也是做事,虽然可能要累一点,可月钱是双倍!累一点也值! 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又训了几句话花芷就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刘齐。 “吴大,地窖挖好了吗?” “是,已经挖好了,不过眼下还有些潮,再放上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花芷点点头,看向刘齐,“把丫鬟仆妇都安排到后院去住,仆从悉数住到作坊里,前院暂时充作作坊,屋里那些多余的东西用得上的你们就用,用不上的腾间屋子出来专门放置,房间里不要放多余的东西,没有时间去重新建一个作坊,暂时只能这样对付着用。” “是。” “作坊既交给了你,一切安排便由你来做主,若有人自恃身份不听调派,报到我这里来便是,还有,肉桃容易坏,下树后需得立刻放入地窖。” 刘齐应着,迅速在心里盘算开来,有了事情要忙,他的精神反倒比之前要好了。 芍药坐在一边看着事情一样样安排下去,莫名觉得她的好朋友这时候竟然像极了世子,那姿态,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太像。 “是不是有些无聊?”打发走刘齐,花芷也不再强撑,在抱夏的搀扶下坐下来,看到芍药发呆的样子笑问。 芍药摇头,“没有,你很厉害。” “没有谁生来便会这些。”花芷笑,就着拂冬的手喝了半杯茶,感觉到力气回来了一些示意抱夏把她扶起来,“回去我给你变个戏法。” 芍药连连点头,帷帽荡起一圈涟漪。 回屋歇了会,花芷让人拎了一桶水和大小两个盆进来,“你们都出去,带上门。” 抱夏等人鱼贯而出,关上门后和念秋一左一右守在门口,“都退远一些。” 虽然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可连她们都不能知道的事自然是极为紧要的,旁人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听到为好。 第14章 第14章 屋内,花芷躺在床上小心的侧了下身体让自己舒服些,指着那两个盆道:“大盆套着小盆,把水倒满。” 芍药兴致勃勃的照做。 花芷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她,“把里面的东西放到大盆里。” 芍药拿着闻了闻,“焰硝?” “对。” 芍药蹲下,把焰硝放进大盆里。 接下来不用花芷再说什么,芍药眼见着小盆里的水变成冰,用手一戳,凉意直透指尖。 “焰硝竟然能这么用?” 花芷撑着头笑了笑,“芍药,我不问你后面的人是谁,但我确实承了他的救命之恩,麻烦你把这个法子交给他,再替我说一声谢谢,虽然跟救命之恩比起来这东西俗了点,但却是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最有诚意的谢礼了。” 天儿正闷得很,芍药直接坐在那盆水旁边不动了,“花家不是更需要钱吗?为什么花家没倒之前你不把这方子拿出来?” “那时候花家不缺钱,我也不想出那风头。”钱多了有时候也是负担,没抄家之前花家的财富已经足够花家人吃用几辈子,“至于现在,花家需要低调做人,最好让皇上暂时忘了我们的存在,而不是以这种方式去刷存在感。” 芍药理解的点头,以她对皇上的了解,花家要是刚被抄家就又赚来巨大的财富,皇上会更加不喜,搞不好又会被迁怒。 “你有什么要求吗?” “这只是一份谢礼,我以后制的冰也只会自用,不会给予他人,如果真要说要求……”花芷想了想,“希望没人知道这方子是从我这出去的,另外还要请你们行个方便给我送些冰来,地窖里需要放一些冰进去做个冰室,放瓜果才不会坏。” “我会把话转告的。”芍药盘着腿双手托腮,“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竟然是把她当朋友了?花芷笑着,眼中满是真心实意的欢喜,“当然,这并不冲突。” 芍药回去后也不多说,当着世子的面就做了一盆冰出来,“花芷的谢礼。” 做起来简单至极,成本也低廉得几近于没有,带来的暴利却无法想象,世子看着那个冒着白烟的冰盆半晌,“把她的话复述一遍,全部。” 芍药一字不漏的复述完,末了道:“我觉得她是不想欠着你什么。” “这份谢礼份量可不轻。”世子看向芍药,“你呢?给你的谢礼是什么?” “她说我们是朋友。”芍药立刻神采飞扬起来,朋友呢,她也是有朋友的人了! 是朋友,所以不用说谢,他是外人,便回以重礼,倒是分得清楚。 既然她想要两清,那就两清便是,“你告诉她,谢礼我收下了,冰很快会有人送去,还有,以后她遇着难处我可以帮她一次。” “是,那我去了。”不等他答话,芍药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跑去,这时候过去正好能赶上晚饭,一想到拂冬的手艺,芍药吞了口口水跑得更快了。 陈情在门口看着她跑远,进来未语已经三分笑,“难得看到芍药这么开心。” 世子低头看着那盆冰,没有说话。 陈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是……” 世子默不作声的做了一次给他看。 陈情兴奋的低语,“主子您哪弄来的法子,简直是个无本的买卖!” “花家大姑娘的谢礼。” 陈情愣了愣,“这么来钱的买卖她怎么不自己留着?花家可是被抄了家了!有了这个方子在手里钱还不是滚滚而来!” 就因为来钱太快她才不能用,花家不需要这么打眼的东西,只怕花家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手里有这么个来钱的法子,不然没人会同意她拱手让人。 世子也不替她多做解释,吩咐道:“这事你亲自去办。” “是。”陈情都忘了自己过来是要干什么的了,前脚打后脚的离开,这可是钱啊,大把大把的钱!虽然主子不缺钱,可也没人会嫌钱多不是! 世子转过身,眼神落在书卷上压着的银钗上不由得想起那个雨夜里美得凌厉的银钗主人。 &&& 多年来都只有陈进一家耀武扬威的庄子上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大门前顺路经过的佃户也越来越多,自打知道一直以来作妖的都是陈进一家,花家大姑娘又将租子降回去后他们对花家就有了空前好感。 当然也有生怨的,陈进再怎么说也是花家的下人,还不是花家没管理到位才让他们吃了那些个苦头,不过这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嘴里说的却仍是刘娟。 虽然当时大姑娘来得及时,可她和陈冲共处一室却是事实,谁知道是不是吃了啥亏,事不关己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好听,刘江这几天已经打了好几架了。 本来坚决不同意妹子去做人丫鬟的心态也动摇了许多,但到底还是不死心的,“娟儿,也没人逼着你什么,你再好好想想,这侍候人的活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想得很清楚了。”把最后一件衣裳放进去,包裹打好结,刘娟回头,脸上带笑,“哥,没有比这更让我愿意的了,大姑娘人好,她身边的人都好,那天晚上你是不知道有多危险,后来听抱夏姐姐说大姑娘是故意以身犯险把那人引出来的,她怕那人使坏,摸进房里把我们一个个杀了,这样的主子你不要说见,听说过吗?反正我是没有的,一辈子跟着她也好过被人说三道四,以后找一个嫌弃我的人,被人踩在泥里过一辈子。” “娟儿……” “我都知道,你能打跑个还能把他们的嘴都捂住?”刘娟低下头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好好侍候大姑娘一辈子,不去受那些个罪。” “娟儿,哥不拦你,不拦你了啊,你别说这种话,什么侍候一辈子,你还打算卖了自己不成?” “我是这么打算的。” 刘江顿时脸色大变,“胡闹!你知道卖身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的性命捏在人家手里,生死都由不得你,要是花家再出点什么事你也得跟着赔进去,娟儿,一辈子不是嘴里说说,是几十年,是你一天一天的过,到时候你后悔了都没有后悔药可吃!” “这些我都想过,哥,你信我,我是想得很清楚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其实在之前我就找拂冬姐姐说过了,拂冬姐姐说大姑娘要求高,她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一手教出来的,暂时不会再往身边收人了,我想去人家都不要。” “那你还……” 刘娟笑笑,“我还是要去,不能去大姑娘身边我就先跟着她身边的大丫鬟,拂冬姐姐说我手巧,学东西也快,我可以先跟着她学做吃食,哥你不知道拂冬姐姐做的东西有多好吃,以后我就给大姑娘做吃的。” 看着死心眼的妹妹,刘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她拉回头,“娟儿,大姑娘救你的恩情哥会报的,你不用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这救命的恩情,后来就不是了,就好像,就好像……”刘娟顿了顿,用她贫乏的词汇尽量贴切的形容,“就好像一个人冷的时候看到了前面有一团火,恨不得整个人都投到里面去,哪怕可能会烧死自己也不怕,对我来说大姑娘就是那团火。” 刘娟看着为她发愁的哥哥心里也涌起难过,眨眼间湿了眼眶,“哥,我每天还是会做噩梦,可每次在我最害怕的时候大姑娘拿着刀一身是血的样子就会出现在我梦里,每到那时候我就不怕了,我知道她会保护我,就像那天白天,那天晚上一样,这两天再做梦我都不怕了,就是在梦里我都知道大姑娘会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刘娟对着哥哥跪了下去,“这几天我跟着拂冬姐姐看到了许多事,我不敢奢望成为大姑娘那样的人,我虽然连拂冬姐姐的一指头都比不上,可我还是想努力变得和几位姐姐一样,她们虽然是丫鬟却识字会算,在我看来很难很难的事她们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我想要变成这样,而不是像隔壁刘嫂子一样每天围着男人孩子转,动不动还要挨男人的拳头,哥,那比我做的噩梦还要让我害怕。” “傻妹子。”刘江也红了眼眶,连拖带拽的把人拉起来,相依为命多年,他们的感情远不是一般兄妹可比,听她这么说哪里还能坚持得住。 “哥不也傻,怕找个对我不好的嫂子回来,连媒婆都不准上门,我卖身是有银子的,把屋子捡拾捡拾,再请个媒人娶个嫂子回来吧,别再拖了,二牛哥比你还小一岁年底都要当爹了。” “哥哪能用你的银子。”刘江用力搓了把脸,“知道了知道了,长这么大你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有主见,哥不拦你,你说得对,大姑娘是好人,你到了岁数她自然会给你张罗成亲,总不会让你做老姑子,不管许着府里的什么人都好过面朝黄土背朝天,对,哥哥不拦你,不拦你。” 想通了的刘江拿过妹妹的包裹背上,率先往门外走去。 刘娟在后边看着,笑着擦了眼泪,许不许人有什么关系,做奴婢有什么关系,跟在大姑娘身边,她心安。 花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刘娟有些讶异,她没料到刘娟有这么大的决心。 “你兄长同意?” 刘娟咬了咬唇,道:“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我说服了他。” 花芷撑着头思量片刻,“不必签死契,就签个三年活契吧。” “我想签死契,请大姑娘收下奴婢。” 这就奴婢了,花芷不解的看向她,“为何一定要签死契?签死了一辈子侍候人有什么好?” “奴婢觉得好,而且大姑娘只用签了死契的人,奴婢想一直侍候大姑娘。” “不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 “不是,奴婢想了好几天了。” 花芷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点头,“抱夏,你去办这事,再拿二十两银子给她。” “是。” “谢大姑娘。” “听拂冬说你手巧,以后你便跟着她吧。” “是。” 看刘娟一脸喜气连跑带蹦的离开,花芷不由失笑,“明明是收了个下人,怎么倒像是做了什么好事一样。” “婢子瞧着您是做了好事,哪家会花二十两买个丫鬟。”念秋跟着笑,端来参茶喂到小姐嘴边。 花芷不喜这个味道,勉强喝了两口就推开了,“她这是报恩来了,我要不收下她怕是要一直记挂着这事,倒不如把人收下了,过个几年找个由头把她放出去便是,这事你帮我记着点,要是因为我一时没记住耽误了人家一辈子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是,婢子记着。” 总揽所有事情的迎春不在,抱夏又大大咧咧,念秋只得把所有事都管起来,就算自己尽可能的把能处理的都处理了,可仍有许多事需要小姐示意。 只是看着小姐这样子她却又忍不住想,那些事哪有小姐的身体重要,慢一点就慢一点,反正现在大家也都饿不死,小姐的身体要是没养好却是一辈子的事。 “念秋。” 念秋回神,低声应是。 “你可知道那天晚上命悬一线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 念秋一愣,咬着唇跪了下去。 花芷并没叫起,事情发生已经好几天,原以为她们会想通,现在看来还是高估了她们的承受力。 “那时候我就想,我就算死了也能安心,敌人已经被我耗掉大半条命,你们再一起上那人一定活不了,你们都是护主的性子,再有我这救命的恩情在,以后你们一定会拼了命的去对柏林好,你看,最后我想的也不过是柏林罢了。” 花芷笑了笑,“跟我这么多年你们应该也看得明白,我并不真是好心好性的人,接掌花家也不过是不想让祖父失望,不想让柏林过早的识得困苦的滋味,他是长房嫡子,一旦花家彻底败落,责任也好,苦难也好都将落到他肩上,我舍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些。” 看着念秋,花芷柔软了语调,“可花家总要交到他手里的,花家的男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等到柏林他们这些兄弟渐渐长大,成亲生子,就算我愿意在家做个老姑娘人家也未必容得下我,更不用说让我看着念秋,花芷柔软了语调,“可花家总要交到他手里的,花家的男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等到柏林他们这些兄弟渐渐长大,成亲生子,就算我愿意在家做个老姑娘人家也未必容得下我,更不用说让我一直当家,我也不想当这个家,但是在把这个家交到柏林手里的时候我希望不是这么一穷二白的样子,念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第15章 第15章 念秋哽声应是,她明白的,六公子粘在小姐身边长大,姐弟之间的感情不比爹娘差,小姐对六公子有多不同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再清楚不过。 小姐都是知道的,知道她们的自责,知道她们想捂住她的耳朵遮住她的眼,是她们逾越了。 “起来吧。”花芷点到即止,好意她心领了,却并不能真的就顺着她们的心意这么做,果子马上要下树,耽误不得。 念秋站起来,想着小姐刚才的话心里难受得慌,“小姐,六公子不会那么对您的,就算以后他娶妻不贤老夫人也不会允,他答应了您的。” “柏林自是不会,可我又怎么舍得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祖母就是为了家中安稳着想也不会旗帜鲜明的一直站在我身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真到了那时候我别府另居便是,真能悠闲度日我才欢喜。” 花芷是真盼着这一日快点到来,忙碌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你也替我开解开解那几个,这事过去了。” “是婢子们不懂事,还让小姐操这个心。” “替你们操心我倒也甘愿,等事情都顺了我再操心操心把你们都给嫁出去。” “小姐!” “行行行,不说这个。”花芷笑,“你们就都做老姑娘和我作伴吧。” “婢子们愿意!”她们巴不得呢,念秋心想,怕小姐真在这事上上了心,她赶紧将话题扯开,把小姐想知道的一一道来。 “照您的吩咐已经挖好了四个地窖,前院三个,后院一个,吴三还在带着人继续挖,地窖里第一层撒的石灰,第二层撒的木屑,防水防潮的措施也都尽量做到最好,刘齐那边已经做好安排,到时候男人负责重力活,细活由女人来做,您订做的那些蒸锅之类的东西今儿一早就送到了,也都已经装好,柴火是从佃户手里买的,我怕不够,让刘江帮着找了几户人家继续送来。” 花芷点点头,“挺好。” 念秋的神情轻松了些,“刘齐找老农瞧过了,说是有些熟得早的果子已经能下树了,他打算明儿一早就带人去采摘,不过您新添置的那些东西都是大家没用过的,没人知道怎么用,他怕弄坏了,想请问您能不能请个会用的去教上一教。” “那东西容易使得很,等明儿肉桃摘回来了我去一趟,他照着我说的做上一遍就会了。”她那个母亲许女士就喜欢表现温柔贤惠的一面,时不时会做些这个做些那个的,她都看会了,唯一不同的就是家里做的量少,现在做的量大了许多,总归做法还是一样。 “是。” “不紧要的事就不用报到我这里来了,你们自己处理了就是。” “是。” 正说着刘香进来禀报,“小姐,刘月明来了。” “肉桃都能下树了,他是该回来了。”花芷坐起来,两人忙上前服侍她下床。 花芷看着低头忙碌的刘香突然道:“刘香,那晚……你有心了,我记在心里的。” 刘香抬头,眼眶顿时有点红,她不后悔那日自己的所为,但事后心里却也是后怕的,她怕这事传出去她会没脸见人,怕被人看轻。 虽然已经被姐姐们安慰过了,可这会听到小姐的话依旧觉得熨帖,但也愧疚,她之所以会那么做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母亲侍候的是大夫人,父亲是大老爷身边的管事,弟弟是六公子的书童,还跟着学了几个字,他们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是系在长房这一枝上的,一旦大小姐有个万一,不但她没有活路,她的家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如果她牺牲了自己,就算小姐真的有个万一,至少她的家人不会被牵连。 花芷未必就不知道这一点,可她更清楚在危急关头逼出来的人性更值得相信,刘香这样的品性已经很好。 前院如今一团乱,后院住的人也多,花芷索性让刘月明来到后院见她。 刘月明只以为大姑娘是生了病才气色不好,也不敢多看,微微躬着身体道:“不负大姑娘所望,小的将手里的银子全撒了出去也不够,还定下了一些散户人家,大概三两天之后便该有人往庄子上送肉桃了。” “没给定金人家也愿意?” “小的把定金集中下到了果园,虽然果园都不大,比起散户来却也多了不少树,小的是敞敞亮亮做的这事,稍一打听就能知晓,他们便也都愿意信小的一回。” “空手套白狼,倒也不错。”花芷尚算满意,“你这段时间住在庄子上,后续的事情依旧由你负责。” “是。” “辛苦了,下去好好歇上一日,今后还有得忙。” 刘月明高兴的应是,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是大姑娘以后还要用他呢! 冰块是傍晚时陈情亲自送过来的,二十辆板车,用油纸盖着,自那场雨过后温度就下来了,一路来并没有化掉多少。 花芷刚吃好饭,听到消息便想亲自前去接待,吃太饱的芍药压住她不让她起身,“我和他熟,我去。” 花芷失笑,你们自己人,不熟才是怪事,“那就麻烦你了,抱夏,你叫刘齐点了人手帮忙,四个地窖平均放开。” “是。” 等两人离开,花芷才又道:“拂冬,你去看看来了多少人,吃的喝的送点去。” “是,婢子之前做了不少百合莲子羹,正好能用上。”拂冬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刘娟也是手脚利落的跟着忙活,眉眼间尽是轻快。 陈情虽然意外于花家的客气,但也没推辞,示意所有人接下东西,向过来道谢的大丫鬟道:“主子说如果还需要让芍药带句话即可。” 抱夏屈膝行礼,“是,婢子代小姐谢大家辛苦。” 陈情连道不敢,他对花家大姑娘的观感颇好,对她们这些忠心护主的下人也挺有好感,说话间都带着笑意。 稍晚一些,花芷让抱夏扶着去了地窖,地窖在地下,温度本来就低,放入大块的冰后更是冷了不少,下来之前多穿了一件衣的花芷仍然寒毛倒立,进去没一会就被抱夏强行带出来了。 每个地窖都去瞧了一眼后,花芷心里有了数,温度不能再低了,太低水果也会冻坏。 次日一早,花芷用过早饭去前院时肉桃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陆续还有人正担着箩筐进来,一筐一筐的肉桃倒于地上。 淡淡的果香飘荡在空中,还未到金秋时节便已经有了丰收的感觉,让人心情跟着好起来。 “小姐您尝尝。”拂冬捧着小碟,黄色的果肉削了皮,看着水分很足,叉起一块放入嘴里,甜进心里。 “挑些好的送回去,多送些。” “是。” 花芷打量这个经她画图改造出的院子,细致活需得在屋子里做,一开始的准备工作却得在外边完成,担心天气多变,她让人搭了棚子,用水量大又怕积水,所以天井那里多添了个排水口。 二十个仆妇丫鬟齐齐穿着上衣下裤,袖口和裤口都是收紧的,一部分人在天井那里忙活,打水的打水,清洗的清洗,抬筐的抬筐,脸上都带着笑的模样,阳光落在她们身上,落在水里,反射出耀眼的光,看起来生机勃勃。 花芷喜静,却也喜欢旁观这样的热闹,静静的看了会才轻声交待:“削皮不能像你们之前做的那样,速度太慢了,让人煮点热水,把肉桃放进去煮上一会皮就能撕下来了,一定要注意卫生,需得像在府里给自家主子做吃的东西一样,如果因为这方面的原因被人挑了毛病,我定不轻饶。” “是,婢子会看紧了。” 刘齐分·身乏术,花芷只好把抱夏派出来管事,她能信任的人不多,这又是花家的第一桩买卖,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瓷坛都处理好了?” “是,依您的吩咐清洗过并且煮过了。” “冰糖按我说的那个比例来,不要舍不得放,这东西容易做,只要不马虎就错不了。”要不是时间上来不及,她更想定做一批好看的青花罐头瓶,看起来就档次高,现在只能将就这种普通的白底紫花瓷坛了,当然,她还是准备了一批更好的坛子的,价格上自然也远远不同。 又细细做了些安排,就听得刘娟在外面禀报,“小姐,芍药姑娘来了。” 自打签了死契后刘娟就跟着叫花芷小姐,对她来说叫大姑娘和叫小姐不一样,小姐是只有自己人才能叫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花芷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侍候她的人就做了这么个区分,就她所知其他姐妹屋里并不会如此。 “花芷,你是打算做肉桃买卖吗?”芍药抛着个肉桃进来,有外人在时她依旧戴着帷帽。 “是一种新吃法,不止肉桃,我还差了人去江南一带买柑橘,你嗜甜,应该会喜欢吃。” 芍药眼睛亮了亮,倒不是为了那口吃的……也是为了吃的,谁让花芷这的东西都太好吃了,可更多的是为着她记得自己爱吃甜。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都准备好了,等有需要的时候找你。” 芍药拉起帷帽露出笑弯的眉眼,“记得要找我,我很能干的。” “好,记得。”花芷跟着笑,眼神柔和,芍药是她两辈子来见过的最简单直白的人,若说她被人护得好却偏偏带着一脸伤痕,不知道得有多强大的心才能面对容颜被毁还依旧能保持住赤子心性,换成她她自认做不到。 越来越多的肉桃被送回来,估量了一下今天能做完的数量后抱夏便让人直接担着放到地窖里去。 花芷洗了手,从去皮开始到最后放入瓷坛并用蜡密封的所有流程都亲自动手做了一遍,边做边讲解,负责做这些活的丫鬟仆妇一个个听得极为认真。 花芷又盯着她们动手做,遇到做得不对的地方加以指正,直到她们一一做出来一份肉桃罐头才满意的回转后院。 芍药一直跟在她身边,边咬着削了皮的肉桃边问,“不是说大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吗?你怎么会做这个?肉桃煮熟了吃我还是头一次见。” “你在我这里吃的许多东西外面可有?” 芍药想了想,摇头,确实是没有的,也对,再加上一个这个也不稀奇,瞬间想通的芍药继续喜滋滋的吃肉桃,满嘴甜味儿。 “留着点肚子,拂冬中午会做咕噜肉。” 芍药一口肉桃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她吃过一次咕噜肉,好吃死了! 胡乱嚼了嚼吞下去,手里的却不往嘴里塞了,芍药凑到花芷身边问,“还有什么菜?会做酱肘子吗?” “中午没有,你可以和拂冬点菜,让她晚上做。” “晚上啊。”芍药有点泄气,“下午我要回去,有事要忙。” “那我让她明天中午做?” 芍药扁了扁嘴,“我这几天都不能过来了。” 花芷也不多打听,总归拥有那么强大武力值的一支队伍背景不会小,笑了笑便道:“那就忙完了再来,拂冬又不会跑。” 两人进了屋,花芷没留人在屋里侍候,芍药取了帷帽,因为戴得久了,额头上都见了汗。 花芷递了帕子给她,“我大概还会在这里待上半个月左右,你半个月总能忙完了。” “不用这么久的,除非有人受伤很重。” “我要是回城了你能找到我吗?” “能。”芍药斩钉截铁的点头,没敢说花家的情况早就呈到世子的案头上了。 “那不就是了,去了后从后门进,我会交待他们。” 芍药立刻有了笑脸,习惯了后那一脸的刀疤看起来竟也不难看。 两人相处得很是自在,即便大多时候都是一人忙活一人自得其乐,偶尔芍药会看看医书,或者拿着药材鼓捣,也不知是花芷日日不能离药还是她那些药材的原因,屋子里药香越来越浓,弄得进进出出的丫鬟身上都带上了药香味。 芍药走的时候花芷递给她一个布袋,提在手里还挺有分量,“无聊的时候磨磨牙。” 茴香味让芍药用力吸了几鼻子,拿出来一根瞧了瞧,“这是什么?肉?” “肉干,饿了的时候可以顶一顶。”虽然已经尽量往薄了做,可比起牛肉干来味道还是差远了,花芷不太喜欢吃这个,下面的几个大丫鬟倒是喜欢得紧,“牛肉做会更好吃,可惜牛肉不好买。” 第16章 第16章 芍药不再如往常一样,每日一早就来赶早饭,花芷还没如何,拂冬首先就不习惯了。 抱夏忍着笑说给小姐解闷,“拂冬一早就做多了早饭,婢子还提醒她来着,没想到中午又做多了,下午的时候念秋又去提醒了一回,结果晚上还是做多了,她说明儿要给自己脑门上刻个字,免得再忘。” 花芷失笑,“难得她也有被你们笑话的时候。” “可不是,要逮她出一回错可不容易。”抱夏把放得凉好的茶递到小姐手边,“小姐,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有点痒。” “您忍着点别去挠,芍药姑娘说,长伤口的时候是会痒的,这说明您的伤口在愈合了,芍药姑娘的药真好用。”抱夏语气一顿,叹气忍笑,“这可真是,说得婢子都有点想念芍药姑娘了。”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谁相处过了都会喜欢的吧,花芷低头喝了几口茶,就着傍晚的余晖,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作坊里边的情况怎么样?” “都做得挺好,就像您说的,活不难,一教就会,做多了速度就快起来了,不过,今日已经有之前刘月明放定金的人,送果子过来了,等到后边量大起来,婢子瞧着人手还会不够用。”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她以前掌管一个大公司,看到的也是大格局,这种小作坊还是第一次做,也没考虑到她会的那些东西,套用到不同的时代来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发生,是她大意了。 沉吟片刻,花芷道:“这样,你们挤一挤,把西厢房空出来,屋里多余的东西都清出来,然后去找刘齐,让他带着人把前院屋子的东西搬到后院来,从煮的那一步开始,就在后院做,做好了直接放到后院的地窖里,叫吴三他们速度快一点,后院至少得弄出四个地窖来。” “小姐,这是您住的地方……” “没那么多讲究。”花芷摇摇头,“地方就这么大,等徐杰买了柑橘回来,前院光是堆果子的地方都不够,所以还是要快,最好是在他带着柑橘回来之前,就把肉桃都给处理了。” “那么多肉桃。”抱夏一阵头疼,以前还挺爱吃的,这几天下来她已经不愿多看一眼了。 “念秋呢?” 念秋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账本,“小姐,婢子在。” “你再回去一趟,让祖母帮着挑一些手巧的做活利落的丫鬟、仆妇过来,肉桃还算好处理,等柑橘回来需得一瓣一瓣把那些经络去掉,更费事,再顺道带一批坛子过来,告诉迎春,坛子要尽快买入,别到时候果肉处理好了,却没东西装。” “是,婢子明日一早就回。”念秋应着,看着账本脸上有些为难,“小姐,咱们手里的银子不多了。” “还剩多少?” “除了您说的绝对不能动用的那些,还剩六百四十两,再付完果农的银子,恐怕剩不下多少了。” 花芷揉了揉额头,“回去问问徐管家那宅子卖了没有,没有就再往下压点价。” “是。” 两辈子都没为钱发过愁的花芷,这会并不着急,对她来说,赚钱从来就不是难事,就算不想别的办法,只要撑过这两个月,等天一冷,她手里做的这些水果罐头就能卖出一大笔银子来。 不过,总归也不是这么甘心就是。 脑子里转着这样那样的念头,看着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淡去,星星闪烁,心下安宁。 是不一样的,她想,柏林不会是花临琪,她那个哭包母亲也永远成不了许女士,她,也不再是花临芷。 念秋当天就带着人和好消息回来了,“徐管家说宅子前几天卖掉了,对方很爽快,没压一点价,老夫人估摸着可能是老太爷的哪个故旧,想要记个好,可去办手续的时候,对方只派了个管事去,也没能打听出来对方是哪家,所以暂时只能先把这事记在心里,以后再说。” 花芷并不意外,祖父故旧众多,受他照顾的学子更是不少,不敢在明面上和花家走动,暗地里帮上一帮的人肯定有,“卖了多少银子?” “三千五百两,徐管家说他找人估了价,那里地段好,环境也好,三千五百两是留了还价的余地的,没成想对方没压价。” 花芷之前估摸着应该在两千七八百两左右,这个价位倒是让她惊喜了一把。 念秋又道:“老夫人知道我回府,专门召我前去,说银票她先收着,等小姐您回了府再交给您。” “也好,这钱我本就没打算用在这里,目前我们手里的银子应该够了,迎春那里呢?你这次带了多少坛子过来?” “两千个,迎春说她在另外一个地方订了五千个,过两天会直接送到庄子上来。” “这事你一会和刘齐说一声,让他好好验验货,次品不收。” “是。” 后院的人多起来,渐渐也有了点热火朝天的感觉,花芷不想让做活的人因她而不自在,大半时间便待在了屋子里。 汤汤水水的养着,再加上药也好,她恢复得也快,气色眼看着就好了些。 “小姐,芍药姑娘派人送药来了。”刘香快步进来禀报,抱夏去了前院忙活,拂冬要给小姐精心做吃的,花芷身边就剩一个念秋还经常要做账,索性便将刘香升了一等丫鬟份例,调到身边来侍候,虽然没说缘由,大家却也知道这是小姐对刘香忠心的回报。 花芷坐直身体,“人呢?” “在前院,来的是个男人,芍药姑娘还让他带了几句话,说这段时间都不能过来,蓝色瓷瓶里的药用完,就用绿色瓶里的,药上好大概一刻钟,就抹上那个去疤痕的药,这个时候用效果最好。” “就这些?” “是。” 花芷不由得多想了些,芍药是大夫,不能前来只能是有人受了伤,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一样,总有那样一些人在黑暗中前行。 “去看看拂冬做了什么,让她挑着能拿的,包好给芍药带回去,再给我带句话,要是方便,再给我送些冰来。” “是。” 人多眼杂,花芷不想让人知道她会制冰,这么大的利益,就是祖母知道了都未必能坐得住,还是捂住了的好。 忙来忙去,花芷在庄子上待了足足一个月,伤已经养得大好,不知内情的人半点都看不出来她曾经受过伤。 最后再去了一次地窖,抱夏熟练的打开坛子装出一份递到小姐面前。 花芷吃了一小块,又喝了一口汁,满意的点头,“要保持住这个水准。” “是。”抱夏笑着应是,不止是她们这些小姐的贴身丫鬟,作坊里所有做活的人每天都能吃上一份,尝到了味道,本来还担心这东西存不住或者不好吃的都安了心,等到了少有瓜果的冬天,这东西绝对不愁卖。 又去看了眼满满一地窖黄澄澄的肉桃,花芷觉得心也有一种装满了的满足感。 秋意渐浓,白天的温度还是挺高,站在阳光下没一会寒意便散了去。 花芷看向抱夏,轻声嘱咐,“作坊的事你渐渐放手,刘齐和刘江都还算能干,出不了岔子,徐杰最多还有的四五天功夫就会到,你教会她们怎么处理橘子就回。” 抱夏低声应是,她并不想离开小姐身边,可她更不会违背小姐的命令。 “如果芍药过来你让她去花家找我。” “是。” 作坊的人知道大姑娘今天离开,看到一行人从月亮门出来虽然手里动作没停,眼神却直往这边瞟。 花芷也不在意她们这点小动作,对候在面前的刘齐和刘江道:“把作坊管好了,有事去花家找我。” “是。” 作坊现在分内外两处,刘齐是内管事,管的是后院最关键的那几个步骤。 花芷签了刘江活契,让他做外管事管着前院那些人。 做清洗去皮这类粗活的人是从佃户里选出来的,虽然花芷规矩定得严,可抵不住她月钱开得高,做活的人都很上心,就怕没做好惹了主家不高兴丢了这份差事。 刘江本就人缘好,又有几分聪明,很快就适应了管事身份并且如鱼得水,只是还没高兴几日就听说大姑娘要回城,他这心就悬了起来。 花家是规矩大的人家,他担心妹妹去了要吃苦头,再一想着以后见面都难,心里更是难受得慌。 刘娟心里也酸涩得厉害,不敢看哥哥,头垂得低低的看着脚尖,看小姐交代完了往外走下意识的跟上。 身边的拂冬按住刘娟的手臂轻声道:“和你哥哥道个别吧,别让小姐久等。” 刘娟一脸惊喜地抬头,咬着唇连连点头。 马车上,念秋轻声道:“虽然刘江管的只是些粗活,可真要有心未必就弄不明白后面那几个步骤,他只签了个五年的活契,婢子怎么想着都有点不放心。” “念秋,作为一个大管事也应该有容人之量。” “小姐……” “不是说你做得不好,别急。”花芷往后靠在软呼呼的褥子上,“长年居于内宅之中,看到的便是头顶那一方天空,争的也就是眼睛能见到的那点东西,你会防着他一个外人也是正常,可是念秋,如果我们只盯着这点东西,花家就能起来了?” 念秋跪下就要请罪,花芷拍拍身边示意她坐下,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是我要用他,如果他真是一只白眼狼首先也是我识人不明的错,他要真把这赚钱的法子琢磨出来去自立门户或者另投明主,等待他的绝不是康庄大道,不用我去为难他,他就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是个来钱的买卖,却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小老百姓做不了。” “是婢子蠢笨了。” “你只是太在意,得失心太重,不过是个赚钱的营生,没了再想一个便是,要说别的我可能不在行,赚钱的本事却是娘胎里带来的。”看着刘娟抹着眼睛从门内跑出来,花芷笑,“更何况也未必就会走到那一步去。” 刘娟轻敲车壁,“小姐,可以出发了。” “走吧。” &&& 离开时并没有多做交代,一走就是一个月,花芷也是倚仗家里有祖母在乱不了才敢安心留在庄子上养伤,一进家门衣服也未换花芷就先去了祖母屋里告罪。 “回来了就好,作坊情况怎么样?” 老夫人在床榻上靠着被褥笑,眼里却带着些许审视,她是不相信没有些特殊缘由花芷会在庄子上待这么久,就算是为了作坊也不能,短短几日相处她就看出来孙女不是那种没盘算的人。 花芷仿若未觉,笑语晏晏的道:“您要是去庄子上估计都要认不出来了,热火朝天得很,我带了些做好的回来,给您尝尝鲜。” 拂冬捧着碗进来,晶晶亮亮的汁里沉着几块黄澄澄的肉桃,凑近了还能闻到些许水果的清香味。 花芷亲自侍候着祖母吃了一块,老夫人慢慢嚼着,点头,“不错,不会太软也不硬,老人孩子应该都会爱吃。” 花芷就笑,“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时候更好吃,现在正是瓜果多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等到入了冬,市面上没几样瓜果卖的时候这东西就俏了。” “说得有道理,京城冬季长,能卖上好一段时间,要是不好卖了可以往北边走,那边冬天更久。”老夫人脸上的喜色渐渐淡了下去,要说冬天久又有哪里久得过极北的流放之地。 “那边的冬天比京城要冷得多,也不知道老太爷能不能熬得住。” “当然能,祖父向来打熬得好筋骨,身体比我们这些小辈可要好多了。” “对,老太爷身体很好,你爹他们也会照顾着,肯定没问题。”老夫人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辛苦了这么久,去向你娘请个安后就回去好好歇上一日,可不能把身体熬坏了。” “是,听您的。”花芷起身正要告退,突然记起她去庄子上那日祖母也正去沈家给她退亲,忙问,“祖母,沈家那边……” 老夫人笑着点头,“如你所愿。” 如的又何止是她的愿,花芷绽开笑脸,不过怎样都好,能脱去这层枷锁她也高兴,不用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实在是太好了,演一辈子的贤惠大妇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聘礼全被抄没了,我给他们打了张欠条,以后再慢慢还,都是应该还的。” “是,该还的。” 第17章 第17章 苏嬷嬷一路将大姑娘送到院门口才返回。 老夫人怔怔的看着帐顶,声音听不出情绪,“看出什么来了?” 苏嬷嬷过去边往老夫人身后垫了个靠垫让她舒服些,边轻声道:“大姑娘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药味,一开始奴婢还以为是在这屋里染上的,可如果只是染上,走出门被风一带就得淡了,但是奴婢闻着大姑娘身上的药味一直都是有的,她身边侍候的人动作间也小心翼翼得过了头,奴婢也不知道看得准不准,不如派人往庄子上去一趟?” 老夫人沉默片刻,摇头否决:“她有心瞒着我,瞒着家里所有人便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依了她去,别做那些个小动作,作坊是她一手操办起来的,她刚回来我们就派人去她心里得怎么想?和徐管家说一声,没有芷儿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往庄子上去,你也盯着些,别让那些个脑子里拎不清的去做那膈应人的事。” “是。” 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精神好像更差了些,苏嬷嬷心里一紧,忙端着参茶递到老夫人嘴边,“您多喝几口。” “是得多喝几口养着这身体,花家现在怕是一场丧事都办不起了。” “老夫人……” 老夫人摇摇头不再说话,她的身体她自个儿知道,天天药当饭吃也没有见好多少,年岁到了就这样,平日里身体再好也经不起病,病一场就是和阎王爷打一次交道,只盼着生死簿上暂时还没有她的名字。 &&& 花芷刚跨过月亮门就被一声长姐叫得顿住了脚步,脸上不自觉的就带了笑。 花柏林跑过来抓住长姐的手臂,眼神晶亮,高兴劲儿都从身上满溢出来了。 “长姐,你可算回来了。” “出去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在庄子上待这么久,是长姐的错。” “长姐哪有错,就是长姐不在心里总是不安稳。”花柏林看着瘦了的姐姐心里酸酸涩涩的难受,要不是为了养活花家这许多人,长姐一个闺阁女子哪里需要去外边奔波。 花芷拍拍他的胸口,带着他往里走,“娘可还好?” “还好,我每日都会多抽时间来陪她。”扫了眼周围,花柏林低声道:“二婶和三婶常去娘屋里,话里话外的都不离她们出的那些银子,就像贪了她们的一样,想让长姐你回来交代一声,娘也是恼了,说她凑一凑把银子退给她们,后来还是祖母派了苏嬷嬷来训斥了她们一顿她们才消停了。” 花芷难以想像娘恼了是个什么样子,长这么大她都没见过那个水做的女人发脾气,也有些意外她会这般维护自己。 那个在娘家被宠着,嫁到婆家也被丈夫护着的女人一直都是天真的,虽然爱哭神情间却不见愁容,父亲更从不曾放纵妾室欺到她面前去,在柏林没有出生前甚至都不许妾室带两个庶子到正妻面前耀武扬威,他相信自己能有嫡子,提都不曾提过要把庶子交由正妻抚养。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无一不说明父亲乐于维护她的天真,有过许女士那样的母亲,她也无比乐意有一个天真的娘亲,并且倾力相护。 “长姐你别为那些不识好歹的人……” 花芷停下脚步抬眼一瞥,花柏林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知道为什么女人会被称为长舌妇吗?因为她们总是喜欢在背后道人是非,张三家明明只碎了一只碗,传来传去就成了张三把自己家给砸了,李家娘子不过是高兴滴了两滴泪,传到别人嘴里就成了她偷人被她男人打了,不止文人的笔,语言亦可成为利器。” 花芷眼神扫过不远处的几个院子,探头探脑的人藏得并不严实,“如果你的心里只装得下这些小是小非,我如何还能指望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庇护花家!” 长姐是真的生气了!很久很久没见过姐姐生气的花柏林心里有些慌,下意识的就抓紧了长姐的手臂,生怕被甩开,“长姐,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不这样了,长姐,你原谅我这一次。” “我原谅不原谅你不重要。”花芷抬手按在花柏林的胸膛上,“重要的是这里是不是有丘壑万千,念秋。” “婢子在。” “去找徐管家,让他租也好借也好去弄匹马来,安排几个人跟着柏林去庄子上。” “长姐!”花柏林急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别赶我走,长姐,长姐……” 花芷当然是心疼的,可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庄子上有不少地方适合跑马,给你三天时间去把心里那口郁气发泄出来,三天后,我要看到一个疏朗精神的花柏林。” 花柏林面上犹有惊惶,“长姐不是要赶我走?” “你的家在这里,只要有长姐在一天就没人能赶你走。”花芷神情略缓,理了理他的衣襟,道:“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花家是大不如前,可天塌不下来,就算真塌下来了也有个高的给你顶着,家里这些事长姐都能解决,男人的世界在外面,在朝堂上,什么时候你能在那一方天地里有了立足之地,那才是真正帮上了长姐的忙。” “……是,柏林知错。” “去吧。” 花柏林不敢忤逆,低头离开。 “地上有圣人言?” 下意识的抬头挺胸,绷着一口气走到了月亮门花柏林才敢回头,看着长姐瘦削的背影鼻子酸得厉害。 上一次被长姐教训还是两年前,他不想念书,装病向先生告假,和对门林家的小子出去疯玩了一天,回家就被长姐派人押着回了房,整整五天时间在床上躺着不许动弹,吃的是清粥小菜,每天一碗浓熬的黄莲水强灌进嘴里,让他当足了病人,也是从那以后再不敢说谎。 花柏林抹了下眼睛,心里后悔得不得了,他怎么能忘了长姐连身边的丫鬟都从不许多嘴,他却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是他让长姐失望了。 再不会有下次了,花柏林在心里发誓,他会长成长姐希望的样子,再不让她失望。 步入院门,花芷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里走了几步,在母亲面前盈盈下拜,“娘,我回来了。” 朱氏忙扶起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瘦了,气色也差了些。” “在外面自是没有在家里好。”花芷朝着朱氏身后两个妇人微微福身,“贺姨娘,秦姨娘。” 两人哪敢受她全礼,侧身只受半礼便忙不迭的把她扶起来,个矮一些的秦姨娘更是连连道着瘦了瘦了,拉着身后的女儿上前见礼。 花芷对这个庶妹印象平平,应该说这家里除了柏林和四叔的儿子柏君,她对其他兄弟姐妹的印象都不深,见她笑得乖巧便也对她笑了笑。 父亲一共也只得这两个妾室,贺姨娘是爹的通房,育有一子,平时就不多话,儿子被流放后更是一日里也说不了几句话。 秦姨娘是祖母的远房侄女,娘生下她后肚子就没了动静,被祖母做主迎进门来做了长房侧室,她也争气,进门第一年就生了儿子,第二年又生下女儿,她当时还想着他们这一房怕是要热闹了,没想到父亲却打了一记直拳,除了去看望儿女,有大半年的时间根本不在秦姨娘屋里留宿,再高的气焰在那大半年里也散了,后来娘生下柏林彻底让她老实了下来。 并不是多厉害的手段却非常有效的平息了即将起的纷争,她也是那时候才发现她的父亲并不是只读圣贤书不知外事的人,也对,男人自身持正了后院又哪会有那么多阴私腌臜事。 手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拉住,花芷听到她娘亲道:“我和芷儿说说话,你们都回吧,不要在我这里候着了。” “是。” 母女俩回了屋,花芷亲自装了一碗肉桃糖水放到娘手边,“庄子上出的东西,您尝尝。” “就是你做的那个?”边说着朱氏边吃了一口,立刻眼睛一亮,“好吃。” “就是那个,我带了一些回来,到时让人搬几坛过来。” “我女儿真能干。”朱氏放下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长叹一口气道:“你不知道你说要当家那会我有多担心,娘不说有多了解你却也知道你是个惫懒性子,平时只愿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多一点都不愿管,当家哪里会是个轻松差事,你以前从不沾手这些,花家又是这么个情况,娘就怕你吃力不讨好。” 朱氏笑着摇摇头,“没想到你比我们所有人预料的都做得好。” 这还是自花家出事以来母女俩掏心窝子的说体己话,花芷再一次觉得意外,她以为会见到一个哭得眼泪汪汪的娘亲…… “是女儿让您担心了。” “我就这么一双儿女,不担心你们担心谁去。”想到远在天边的丈夫,朱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你爹从不嫌弃我没用,现在想想他若是嫌一嫌倒也好,他嫌弃了我自然会去改,身为花家大媳妇却这么没用,还得靠你一个姑娘家来掌家,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有什么可笑的,我会不也是您教养得好吗?” “你就别给我脸上贴金了,臊得慌。”朱氏轻笑一声,擦了擦眼睛道:“娘不哭,留着眼泪等你爹回来了把他给淹了,你也别挂心我,有你在前面遮风挡雨,娘不敢不好。” “娘……” 朱氏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柏林向来听你的话,好好教他,娘不插手,长房嫡子不能在我这养废了。” 花芷哪还不明白之前的事娘看到了也听到了,这样也好,柏林不总在这后宅之中,看不到听不到,心里不装着,脑子里自然就不会想着了。 朱氏突然一笑,“柏林撒谎那次我都被你吓着了,明明平日里你比谁都疼他,却能下得了那个狠心收拾他,偏偏柏林还是亲近你,一有机会就往你身边凑,我当时还担心他会和你生分。” 花芷眨了眨眼,她以为那事爹娘都是瞒住了的。 “你爹不知道,我给遮掩过去了。”想着那时的情形再想想眼下,朱氏心沉了沉,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娘,会好的,都会好的。” “那你呢?你会好吗?”朱氏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颤着声音低声道:“沈家的婚事已经退了,你以后要怎么办?” “娘,你要相信你女儿的本事,连偌大个花家我都能撑起来,还怕会过不好自己的日子?”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花芷当然知道,可她更清楚那绝对不是娘想听到的答案,“船到桥头自然直,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是不是?” “说实话,娘知道你心里的盘算。” “娘……” “告诉娘!” 朱氏难得的坚持,花芷看着她,真就说了实话,“不用侍候丈夫公婆,不用面对妻妾争宠,其实我很高兴。” “女人都希望可以不用面对这些,可你想过没有,女人不成亲将会面对怎样的流言蜚语?” 朱氏哆嗦着泪流满面,却隐忍的没有哭出声音来。 花芷给她擦着越来越多好似永远也擦不完的眼泪,语调轻柔,但是坚定,“您也说我惫懒,这些年您看我出过几次门,他们就是说破了嘴皮子我也听不到,到时候我就去置办个小巧精致的宅子,关起门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别人还敢搭着梯子爬墙上来骂我不成。” 静静的笑了笑,花芷又道,“要不是怕您和我哭,怕花家的姑娘们以后不好许人家,当时祖母给我定亲事的时候我就想拒绝的,现在这样倒是如了我的意。” “一辈子那么久啊,你一个人要怎么过!我和你爹总要走在你前面的,到时候连个给你撑腰的都没有。” “不过几十年,一晃眼就过了,您说我惫懒,可这些年您瞧着我可有让自己过得不好?只怕谁都没有我过得好,柏林是伴在我身边长大的,就算真到了那时候花家的男人都还没有回来,花家交到他手里他还能让我吃了亏去?要是花家的男人回来了更好,我怎么说也是个守家的功臣,为了花家连婚事都耽误了,到时候我再乖乖把掌家权交出去,谁要再为难我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娘,我想得清楚着呢,谁吃亏也轮不上我,您不用担心。” 这哪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做人母亲的只要在世一天就牵挂一天,但朱氏却也忍住了泪,直到和女儿一起吃了午饭把人打发回去歇着了,这才将自个儿捂到被子里痛哭了一场。 第18章 第18章 去而复返的花芷在屋外站了半晌,呜呜的哭声隐忍而悲戚,那个从来都不知愁的女子如今正为了她伤心难过,她满足于得到这样的关心,却也恼怒有人趁她不在兴风作浪。 眼波一转,花芷看向迎春。 迎春点点头。 直到哭声慢慢停住,花芷才悄声离开。 大院里,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柳翠一脸惊疑不定的被两个粗壮婆子看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另一边的陪嫁林嬷嬷低头垂眼,脸上却并无慌色。 看到大姑娘出来柳翠便要说话,被粗壮婆子捂住了嘴一左一右扣住。 花芷毫无遮掩的就这么扭着大房的下人穿过数个院落回了自己院子,在自己熟悉的环境神情中透出些许疲色,先是坐了那么久的马车,回来又没个消停,还没有恢复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喝了两口参茶,花芷看向林嬷嬷。 她母亲出了名的心肠软,可这些年下来院子里也都妥妥帖帖从不曾出过什么事,大半功劳在林嬷嬷身上,外祖母大概也是看出来女儿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早早就培养了一个丫鬟给她做帮手。 外有父亲护着,内有林嬷嬷帮手,母亲才能儿女都这么大了还心思单纯,以林嬷嬷的忠心,当不至于花家一倒就对母亲不上心了才对。 “林嬷嬷,我不在的时候母亲那里发生了何事?” 林嬷嬷趴伏在地,只听声音就能听出愧意来,“是奴婢的错,前一阵奴婢的儿子生病了,奴婢向夫人告了三天假去照顾,回来就发现夫人神情不对,后来奴婢旁敲侧击的才知道三夫人嘴快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夫人往心里去了,好巧不巧的那日朱家舅太太又派人过来传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夫人不要再往娘家送信,免得大公子难做,还说……还说大姑娘已经退了婚,可朱家的姑娘还要嫁人……” 花芷气笑了,她退婚竟然还能影响朱家的姑娘嫁人?那她花家的姑娘是不是直接一根白绫解决了省事? 几个丫鬟也气红了眼,之前时不时来和大夫人纠缠的人是谁,花家这才倒了多久,就是人走茶凉也未免凉得太快! “娘往朱家送信了?你起来说话。” 林嬷嬷站起来,依旧低眉顺眼,“不止夫人,其他各房都有送信回去,您之前说让大家和娘家断了来往,老夫人后来又提点了一次,大家便都往娘家去消息了。” “信里写了什么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夫人担心写着忌讳的话,让奴婢看过一眼,奴婢瞧着也就是多写了两句对那边亲人的挂念和对大老爷的担心,并没有让娘家帮衬求情这样的话,不知道舅太太怎么就从中看出来了有让大公子难做的事。” 花芷却明白舅母是怎么想的,娘是家中幺女,向来得家中爹娘兄长宠爱,她说牵挂大老爷落在舅母眼里可不就是想让娘家人在这事上使使力,她派人过来只怕也是背着其他人,算准了娘那个软弱的性子不可能把这事捅到外祖母面前去。 可惜,还有个不软的在这。 花芷端起茶盏,闻着茶味又嫌弃的放下,“三婶这是从儿子被流放的打击中缓过来了?” 林嬷嬷一本正经的接话,“奴婢瞧着是,这些日子往老夫人院里去得也挺勤。” “就花家这艘破船也要耍尽手段去夺,就她这个眼界祖母能把家交给她当?”花芷笑着,眼里却含着冰,“我就让她看看她和我的差距在哪里,林嬷嬷。” “奴婢在。” “你从母亲身边侍候的人里扒拉扒拉,重新找个能用的带在身边好好教一教,你不在的时候也知道该怎么护着主子。” “奴婢遵命。” “再去一趟朱家,当着我舅母的面在外祖母面前把她做的事哭上一遭,我娘吃得了亏,我吃不了。”花芷冷笑,“不用怕得罪人,我没指望任何人来帮,也不需要。” “是。”林嬷嬷大声道是,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吐了出来。 “去吧,现在就去。” “是,奴婢告退。” 念秋端着参茶凑过来,“小姐,您再喝两口。” “给我喝点正常的茶,再这么喝下去我闻着味都要吐了。” 念秋无奈,只得去沏了杯温开水过来,茶叶是不可能会有的,小姐如今正长伤口,要是因着吃了茶叶加深了新肉的颜色她们哭都没地儿哭去。 “把柳翠带进来。” 柳翠战战兢兢的跪到花芷面前,“大,大姑娘。” “柳翠,你侍候我娘多久了?” “七年了,奴婢十一岁就到了大夫人身边。” “七年。”花芷静静的看着她,“我娘那么个软乎性子,想来你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柳翠心慌得厉害,只得顺着话应,“大夫人心慈,待奴婢等从来没说的。” “所以你是摸准了我娘的脉,就算被她知道也不会如何你吗?” 柳翠一屁股跌坐在地,嘴唇抖动呐呐不能言。 花芷原本只有三分把握,这一诈之下三分变成了十分。 林嬷嬷是个稳妥人,也清楚侍候了多年的主子是个什么性子,她要离开不可能没有做安排,既做了安排还让她娘有被三婶挤兑的机会,那问题就只可能出在地位仅次于林嬷嬷的柳翠身上,要是她持正了,她下面的人也不敢越过她做小动作。 “三婶许了你什么好处?” 柳翠咬住唇趴伏在地不发一言,她不敢说,在大夫人身边七年,见过大姑娘无数回,从没有一次有现在这样的压迫感,她一直以为大姑娘是无害的,不,不止她,在大姑娘说要掌家之前谁不认为她是无害的? 可是已经迟了,她们知道的都太晚了。 “不说也无妨,我并不是那么想知道。”酸软的身子哪哪都在叫嚣着要休息,花芷却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袖,撑着椅子站起来,“带上她。” “大姑娘……”柳翠猛的抓住花芷的腿,让花芷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迎春和念秋双双倾身将人扶住,怒目看向柳翠。 慢了一步的婆子一把将柳翠按在地,力气也没收着,柳翠疼得想叫,嘴巴立刻被捂实了,这时候她心里才真正生出恐惧来。 花芷静静看着还在不停挣扎的柳翠,“想求我放过你?” 柳翠满眼希冀的用力点头,唔唔唔的唤着。 “我娘被挤兑的时候你可有想着要放过她?她捂被子里哭的时候你可觉得愧疚?放过你?你在说笑吗?”花芷越过她往门口走去,“给她收拾收拾,别让三婶以为我们怎么着她的人了。” 刘香抿唇一笑,“小姐放心,婢子一定给她收拾得妥妥当当的。” 老夫人正准备午歇,听到是花芷来了眼皮不由得跳了跳,那是个行事让人没得挑的孩子,在这个时辰过来只怕不是小事。 花芷进来就先告罪,“打扰祖母歇息了,只是这实在是件让人如鲠在喉极不舒服的事,不马上处理了孙女这心里怎么都舒坦不起来。” 老夫人和苏嬷嬷对望一眼,自打花芷当家开始能见到的就是她游刃有余的样子,说这种示弱的话还是第一次。 老夫人也躺不住了,坐起身就要下床。 花芷忙拦着,“您别起来,倒愈加显得孙女不懂事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踩上鞋子扶着她的手站起来,“总躺着也难受,说吧,什么事把你气着了。” 花芷回头看了一眼,迎春会意,推着柳翠进来到一边跪下。 “这不是你娘身边的大丫鬟吗?她做什么了?” “她确是我娘身边的丫鬟,可惜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颗红心都对着别人了。” 老夫人皱眉,背主的下人没有谁会喜欢,再一思量这个别人她心里也就有了数,“老三媳妇?” “祖母不如请三婶过来,咱们车对车炮对炮的说个明白,也免得我会错了意误会了她。” 老夫人下意识的就想把这事挡下来,在她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众人都知晓的事都会扯张遮羞布盖着,有再大的意见也是你好我好的处着,这是世家常态,如花芷这样直接就先噼里啪啦的要响了门子她还头一回见。 可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现在当家的是芷儿,让她心里梗着一口气总是不好,再者她也确实不喜老三媳妇的行事,花家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不想着好好团结起来把这个家撑起来反倒还用那些个见不得人的手段去争,有什么可争的? “翠香,你去一趟。” 苏嬷嬷福身应是,目光在大姑娘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夏氏来得很快,人未至带着笑意的声先到,“娘,什么事这么急,连午觉都……大姑娘也在?” 跨过门来看到花芷,来的路上就直打鼓的心越加跳得快了,再一看到脸色惨白着跪在一边的柳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柳翠被带走她就知道要坏事,可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她以为婆婆会把这事压下来,就算要责备她也会是在私下里。 “不是祖母找三婶,是我。”花芷规规矩矩的见了礼,“三婶想知道娘屋里的事不如来问我,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大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夏氏强笑道:“我无故去打听大嫂屋里的事做什么。” “若有故呢?比如说……花家的掌家权,我娘如果被三婶你说动了,为免我抛头露面以后嫁不掉,坚决让我把这掌家权交出来,作为一个孝顺的女儿我是交还是不交?要是交了这家又要交给谁来当?” 花芷笑语晏晏的分析,一字一字的像敲在夏氏心上,“祖母要静养,我娘指望不上,二婶名不正言不顺,四婶挺着大肚子,你说这掌家权最后要落在谁手里?” 夏氏几乎是狼狈的错开视线,“我是和你娘说了几句体己话,关心了一下你的婚事,但我绝没有其他意思,你想岔了。” “是不是想岔了我们心里都清楚,柳翠既然是三婶的人就请三婶带回去吧,想来三婶定是比我娘更心慈,不会在这种时候再出一桩人命官司给别人再贡献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再逾越辈分提醒三婶几句。” 花芷定定的看着夏氏,“虽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可就靠着这三千钉养不活花家上下几百口人,以前花家一年的花费都要上万两,这还不包括祖父父亲他们买那些个贵重东西,可现在我们手里拢总也只得两三千两,你可有想过这点银子要怎么用才能让花家不至于断粮?你能让钱生出钱来吗?” 夏氏被一句句话堵得气血直往上涌,话脱口而出,“我不能你能?” “我能。”坚决而果断的答案让屋里人都有些愣住了,“我不但能,还能让花家偏安一隅,该念书的念书,该绣花的绣花,可以开心的笑,可以痛快的哭,不再惶惶不可终日,三婶,你可以不信我,可以袖手旁观我能做到何种程度,只请你不要再做其他小动作,我们是家人,我们想让家人回来的目标一致,就算有利益冲突那也该排在这件事之后,您说呢?” 夏氏直着腰白着脸,不发一言。 老夫人背过身去,在花芷铿锵有力的话语过后,安静的屋里尤其显得落针可闻。 好一会后老夫人才打破沉默,“这事就算是翻篇了,以后谁都不得再提,老三媳妇你带着柳翠回去,这几天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好好想想怎么做才是对花家好,你不要忘了一点,你是花家的媳妇,花家好了你才能好,你的孩子也才能得着好。” 这事看似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可谁都听得出来老夫人旗帜鲜明的站到了花芷这一方,夏氏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草草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怎么看怎么狼狈。 柳翠伏在地上身体抖动,她不想去三夫人身边,她去了绝对落不着好。 不用老夫人吩咐,苏嬷嬷挥一挥手,两个粗壮婆子一左一右几乎是提着她离开。 老夫人这才转过身来,眼睛红着,却又分明带着笑,“你啊,看着不声不吭,火起来了和你爹一样喜欢打直拳,还专冲着人的面门去,哪里打眼打哪里,当年你爹闹那一出的时候我这心里着实不喜,可现在却觉着爽快极了。” 第19章 第19章 老夫人笑得新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听你说着这话我这心里头不知有多欢喜,该念书的念书,该绣花的绣花,要真能如此,家里也就安稳了,家安了何事不能成,祖母现在啊,是真的放心了。” 花芷要跪下认个错,膝盖还没着地就被扶住了,“祖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怪你,是你三婶做得过了,你也别记恨她,她啊,眼皮子浅,就能看到眼下那点东西,但她也没有坏心,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家人,家人会有矛盾会有冲突,但始终都是家人,当她遇着难处的时候你还是要帮着护着的,你说是不是?” “是,孙女明白祖母的意思,孙女不会记恨三婶。” “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三婶啊看不明白,只以为当家是好事,不知道花家如今的当家,面对的压力有多大,有多辛苦。”看着瘦了一圈的孙女,老夫人的心里也不好受,但凡她自己能撑得住,她也不想让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这么操劳。 抓着孙女细瘦的手臂,老夫人轻声道:“苦了你了。” “孙女没觉着苦。”花芷记起还有一件事没报备,趁机转开话题:“好叫祖母知晓,这次去庄子上,孙女遇见了陈进一家,分了他家三亩地让他们种田去了。” “他家和我渊源颇深,罚上一罚就算了。” 花芷摇摇头,“如果只是一点小事孙女不会对他发作,您可知他都做了些什么?我刚到庄子上就碰上他儿子强抢了佃户家的女子,要不是我去得巧救下那个姑娘,她就要被糟蹋了,碰上个性子烈的还能有命在?到头来这账得算到谁头上?后来再一查,才发现您定下的三成租在庄子上是四成,遇上灾年您让免的租在庄子上从未免过,依旧要收足四成,他从中赚足了银子,这不好的名声却由我们花家背着,要是这样的人都放过,以后如何服众?” 老夫人气得手直抖,她自是知道那一家子这些年没少伸手,可她以为陈进胆子再大也不过是扣下些米粮,哪能想到他竟然胆大包天至此! 花芷轻抚着老人的胸口温声开解,“告诉您这些不是想让您气坏自个儿,您对陈进已经仁至义尽,对谁都能交代得过去了,罚他的是我,以后也自有我来担着这些事,您是花家的定海神针,只要您好好的,花家便能好,您是信我的,是不是?” “信你,当然信你。”老夫人缓过来,把孙女的手抓在手里,一开始是因为老太爷才相信,现在却是因为她本身信她!和她比起来老三媳妇太不自量力了。 “陈家这些年置办了个宅子,我让人去处理了,还有些银票银两我也都单独记着账,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打算拿来另用。” “祖母知道你心里有数。”老夫人朝着苏嬷嬷点点头,苏嬷嬷会意,从枕头底下拿出几张银票,“这是卖城外那个宅子得的银钱,也都交给你。” “是,等事情办好了我再来和祖母细说,您既是相信我,钱用到哪里去了还是应该告诉您的,也好让您心里有数,不用干着急不是。” 看祖母面露疲色,花芷原本还想说说家里族学的事,也都暂时放下了,扶着祖母回到床上,又蹲身给她脱下鞋子扶她躺下,“是孙女的不是,非得在这时候来打扰您休息,时辰还早,您再睡会。” “老了就这样,时不时想睡,睡又睡不了多久,你在外忙了这么久也好好歇上一歇,祖母瞧着你瘦了不少,可不能忙坏了身体。” “是,孙女知道。” 此时朱家也热闹得紧,林嬷嬷趴在地上泣不成声,“舅太太那话真是往夫人心上插刀子,自花家出事以来夫人可有提过半句让娘家帮衬?她在娘家受尽宠爱又岂会半点不顾念娘家,要把朱家拖入这泥潭当中来?您说大姑娘退了亲会影响朱家的姑娘嫁人,这是要生生逼死大姑娘啊!” “啪!”茶盏碎成一片一片,茶水溅湿一地,朱老夫人气得直发抖,声音里仿佛搓揉进了冰渣,“好,好,真是好,我倒不知道我朱家有个这么为婆家着想的好媳妇!” 朱家大媳妇惨白着脸跪倒在地,半句话都不敢为自己辩解,她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向来好说话到没脾气的小姑子会突然来这么一下。 林嬷嬷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道:“花家自知如今失了皇恩不好拖累各位姻亲故旧,更是知晓金口玉律,便是把所有人拖下水,花家的老爷们也回不来,所以才让各房媳妇往娘家送信,先暂时断了往来,万没有舅太太认为的那些个意思,请老夫人明鉴。” 朱老夫人闭上眼缓了缓情绪,“老大媳妇,你先出去。” “娘……” “出去!” 朱家大媳妇任氏咬着唇低头退下,她得想想,得想想怎么把这事圆回来,怎么罚她都认了,只求这事不要捅到老爷面前去。 老夫人把其他人也都摒退,“林双,站起来回话。” 林嬷嬷林双应声而起,眼睛还肿着,脸上泪迹未干。 “这一出,是谁让你唱的?” 林双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实话。 “璇儿那么个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她就是被任氏挤兑得捂着被子哭也不会想着要到我面前来告上一状,你也本分,不是有人给你支招,你也不会使这么一招,是芷儿还是柏林?” “什么都瞒不过老夫人,是大姑娘让婢子来的,她说夫人软,可还有一个不软的。”林双面上露出些骄傲,“好叫老夫人知晓,如今花家是大姑娘在当家,舅太太派人去的时候大姑娘因着一些事情去了庄子上,今儿一回来就发现了夫人的不对劲,三两下把背主的奴婢揪出来,还让奴婢来趟朱府。” 顿了顿,林双话锋一转,“大姑娘并没有要让奴婢来搅事的意思,只是心疼夫人才会如此,她还说……还说……” “你直说便是。” “是,大姑娘说她不指望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其实让各房女眷断了和娘家的来往的这个建议就是大姑娘提的,不论是花家老夫人还是夫人都万没有向朱家求援的意思。” 林双也是憋得狠了,夫人就那么个性子,之前有老爷护着,而且膝下有嫡子傍身,到底也没人敢欺着她。 可如今老爷不在,大姑娘虽然扬了威却转眼又去了庄子上,这些日子虽说算不得受了欺负,可三房的咄咄逼人是真的,就连二房那个庶出的都敢话里话外的说难听话,舅太太身为娘家人这种时候还来落井下石,现在有了个挺直腰的机会一番话说得格外有力。 可说完她又有些后悔,她多嘴了。 老夫人当了一辈子家,太清楚这其中的辛酸,紧锁眉头问,“当家是芷儿主动挑起的还是我那亲家要求的?” “是大姑娘主动提的,就在被抄家那日老夫人当场就倒下了,当时家中一团混乱,谁都没想到大姑娘会站出来。” “你瞧着如何?” “游刃有余。” 老夫人脸上有了笑意,“倒是没看出来,平日里连外家都少来往,还以为她再本分不过,有本事却藏得住,比那些个半桶水在那晃却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的强。” 林双头垂得更低了些。 朱老夫人是真的高兴,这还真是歹竹出好笋,不是她瞧不上自个儿的女儿,就那性子竟然养出来一头会咬人的老虎,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不过结果总是好的,有这么个厉害的女儿护着,就算姑爷不在总也吃不了亏。 “柏林怎么样?我已经和老太爷说好了,等过段时间没人关注花家了我就把他接到朱家来,书还是得念,这是花家的根本,不能丢了。” “公子做错了事被大姑娘罚到庄子上去了,三日后方准回。”林双犹豫了下,还是道:“奴婢瞧着大姑娘恐怕不会让公子来朱家。” 朱老夫人皱眉,“这可不是硬气的时候,老大媳妇是做得不地道,可赌这口气能比柏林的将来重要?” “老夫人误会了,大姑娘不是这般不识好歹的人,抄家没几日大姑娘就在请先生了,花家族学会继续开,地儿都准备好了,就等先生到位。” “当真?” “是,奴婢不敢瞎说。” 朱老夫人微微点头,如果是这样倒不必把柏林接出来了,花家未出事时两家是门当户对,外孙想怎么在朱家住都没有问题,可现在柏林过来就是寄人篱下,这个问题不是他们待柏林亲就能解决的。 芷儿,倒真是让她惊喜。 “听你这么一通说我心里有底多了,自花家抄家至今我这心里就没踏实过。”朱老夫人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听着是你来了我就想着让你带点银子给璇儿傍身,如今看来倒是不用给她了,你给芷儿吧。” “奴婢不敢拿。”林双并不上前,“奴婢不敢让大姑娘难做,也请老夫人相信大姑娘,若大姑娘真遇着难关,奴婢就是拼着被大姑娘不喜也定会回来向老夫人求助。” 朱老夫人被她最后一句话说服了,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就依你的意思。” 伴着余晖,时任户部左侍郎的朱博文散衙归家就看到老妻在院门口等着他,这样的待遇可是有些日子没有了,更难得的是脸上还带着笑。 “家里有喜事?” “算是。”夫妻俩进了屋,老夫人给老太爷脱了官服换上舒适的大衣裳,又拧了帕子递过去擦了脸方细细的把下午的事说了。 朱博文听得极为认真,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他和花屹正年纪相仿,又都在这京中长大,幼时便是好友,后来又同朝为官,交情是实打实的,两家的来往素来多,就是儿女也是从小相识,看出两小互生情愫才定下的亲事,花家发生这种事他不是不想替他们奔走,而是不能。 今上发作花家的理由就是他结党营私,要是他再联合其他人替他说话就是坐实了这个罪名,不要说救不回花家,就是他们这些人都通通落不着好,他能做的就是打通北地那边的关系,让花家那些老少爷们在那边能少吃些苦头。 至于其他的则不能急,得徐徐图之。 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花家内里生乱,这是他顾不到的地方,如今看来情况倒是比他预料的要好得多,只是没想到芷儿会成为撑起这一摊子事的人。 想起记忆中那个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的外孙女,朱博文实在很难把她和老妻话语中那个行事雷厉风行的人联系起来。 “她既然敢说那种话自是心中有底气,那就依着她的意思去,不过有一件事她只怕也正头疼。” “何事?” “前一阵我听人说起过,老夫人给曾经在花家族学当先生的那些个人下了名帖,回应者寥寥。” “无情无义的东西。”老夫人恨得直咬牙,“花家可没有薄待他们,没有亲家的提携,他们哪能有如今偌大的名声。” “趋吉避凶乃人之本性,倒不是不能理解,花家子弟高,一般的先生也看不上眼,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虽说没什么名气,也无功名在身,本事却是实打实的,我已经让人去请了,你派人去和芷儿说一声,让她别着急。” 老夫人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着是不是能亲自去一趟,不亲眼见着她们都好,这心总是悬着。” “避着人不是不可以,她只要求花家女眷断了向娘家求援的心思,却没有说娘家人私底下不能接济帮衬,端看是不是有心罢了,咱们这外孙女,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了她。” “可不是,听林双说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人不可能是我外孙女。”朱老夫人笑着摇头,“那么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朱博文理了理衣领,语气里带出些恼怒,“老大媳妇这次做得过了,我还没死,轮不到她出面教训出了门子的小姑子。” “也怪我,总想着女子到了别人家不容易,连璇儿那样的花家都能好好儿的护着,没道理我朱家还要紧着给媳妇立规矩,只是没想到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璇儿那么经得起宠,既然这样那就好好学规矩吧。” “你心里有数就好。” “有数。”老夫人突然又笑了,“芷儿有心了,她要是挑着你们都在家的时候让林双回来哭那一通,老大屋里怕是要不安稳了。” “让老大媳妇记着点好,别净知道记恨了。” “是。” 第20章 第20章 第二日一早,花芷就去了祖母的屋里,陪着一起用饭。 她胃口一直就不错,再加上现在要忙活的事情多,消耗大了,吃的自然比往常还要多,老夫人被感染得也多吃了几口。 苏嬷嬷一边送上漱口水,一边笑:“奴婢就盼着以后大姑娘能常过来用饭才好,老夫人也能多吃一点。” “只要祖母不嫌我吃得多,我当然愿意来。”花芷无奈的叹气,“几个丫鬟被我惯得无法无天,吃什么不吃什么都要管着,哪有祖母您这里好,只要我吃得好怎么吃都行。” “那你还是在自个儿屋里吃吧,我瞧着你那几个丫鬟都不错,知道替主子着想。” 老夫人边打趣,边回想了下早上的吃食,庆幸她自己也是个病人,吃的东西里不可能会有发物,倒不怕犯着什么忌讳。 祖孙俩说了会小话儿,花芷才说起正事,“昨儿我问了下,才知道竟然只有一个穆先生愿意继续来花家族学,是我太天真了。” 老夫人叹气,“能来一个穆先生我都觉得意外,原本我以为一个都不会来,老太爷做了那许多的好,总算也还有人记着。” “一个先生太少了。”更何况还是穆先生,花芷有点头疼,出事之前不久和祖父下棋的时候,还听祖父说过穆先生向他请辞,他打算回乡,这次送出去的帖子,原以为他是最不可能来的人,可偏偏他是唯一的一个。 “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自己上。”穆先生重义在前,她又岂能利用这一点绊住他,总要有人接替他的,她差的只是经验,多学学便会了。 老夫人愣了愣,轻拍她一下,笑,“莫乱说,祖母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没有听说过有女先生。” “孙女不是乱说,先生会的那些我都会,祖父平时也常会考校我功课,高深的教不了,十三经里有一些却也不在话下,反正我也不是去误别人家子弟不是。” 花芷是真打算这么干,花家的孩子四岁启蒙,六岁入族学,算下来如今本家旁枝,加起来十岁以下的孩子有近三十个,年纪不一,学的东西也不一样,只穆先生一个先生肯定不够,她不上不行。 老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拍拍她的手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等花芷离开去忙,老夫人便咳了个天崩地裂,苏嬷嬷看着帕子上那点点殷红,神色大惊,眼眶瞬间红了,“奴婢马上让人去请大夫!” “不用。”老夫人抓住她的手挤出两个字后,又是一阵咳,苏嬷嬷红着眼睛一下一下给她轻轻顺着背,好一会后才渐渐缓了下来。 漱了漱口去掉嘴中腥味,老夫人躺回床上,眯着眼睛哑声道:“把嘴捂严实了,不得外传。” “老夫人!”苏嬷嬷急得眼泪直掉,跪在床榻前哀求,“这样硬撑着不行,肯定不行,老夫人,奴婢求您,您想想大姑娘,想想这一大家子人……” “你当芷儿不知晓我的病情?她要不知晓,不会一力将这些事都担了过去,楚大夫每五日过府一次也都是她安排好的,若我只是小病小痛,何至于此。” 老夫人神情悲凉,她不是不知,只是不敢深想,她怕她等不回老太爷,怕花家分崩离析,无颜面对花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哪怕是点灯熬油的熬着,她也会让自己多活几日,至少,至少也要等芷儿彻底掌握住了花家,她才能泄了那口气。 苏嬷嬷哭得涕泪横流,平日里再能干不过的人,这会却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起来陪我说说话。” 苏嬷嬷半边屁股坐到床边的圆凳上,打着嗝呜咽出声,“您歇着吧,等您歇好了再说。” “先说会话。”老夫人张开眼睛看向帐顶,“你瞧着芷儿说那话是不是认真的?” 苏嬷嬷还正伤心着,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句话。 “就是说当先生的那话。” 苏嬷嬷擦了擦泪,想了想,“奴婢瞧着像是真的,要没有那个底气,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我瞧着也不像说笑,那会知道老太爷把她带在身边教导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想着女儿家反正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学识再好,还能去当官?后来家里另外两个姑娘相继有了才名,而她却始终不声不响,那时候我还笑话老太爷,现在想想真是臊得慌。” 老夫人轻笑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咳,这一番折腾下来,精神越加不济,昏睡过去之前,还不忘嘱咐,“别让芷儿知道,族学的事不要插手,要是有其他人不省心,你以我的名头去敲打敲打。” “是,奴婢知道了。” 闻着粗重的呼吸声,看胸膛高高起、低低伏,苏嬷嬷忍着的泪,刷的又流下来,捂着嘴哭得肝肠寸断,却无声。 &&& 从祖母屋里出来,花芷去已经收拾好的族学看了看,虽然地方比之前的族学小了些,可大概模样也差不多是那样,此时正有不少小萝卜丁在里面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明明没有一个大人在,却无喧哗、吵闹。 花芷静静看着,眼神柔和,笑意缓缓蔓延开来。 这就是花家的希望,花家的将来,只要他们好了,花家何愁不兴。 她要做的就是让这片土地肥沃,让他们茁壮成长。 轻手轻脚的离开族学,徐管家已经在外边等着了,“大姑娘。” 花芷点点头,“族学的事最近谁在打理?” “回大姑娘话,是六公子。” 花芷并不意外,看样子,她之前说的话,柏林都听进去了,所以族学里不止有本家的孩子,旁支的也都来了不少。 “笔墨纸砚别缺着他们,尽量用好的,这些都不能省,另外,你亲自去请一趟穆先生,就说三日后花家重开族学。” “是。” “还有一件事。”抄手游廊中四面通透,花芷停下脚步回头,“庄子上,去了歹人,陈亮为护我而死了,他可有家人?” 徐东进愣了一愣,稍一回想便道:“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当年他们三兄妹走投无路,陈亮卖身进府,他弟妹却是自由之身,现在应该都已成家。” “你去打听打听那弟妹为人如何,如果平日里对兄长善待,你便把实情告知,多补贴一点银子,若是待陈亮没几分真心,你便也给点银子,只说陈亮被派出去做事了,来不及回家便是,以后他的坟头自有我花家来看顾。” “是。” “这事就不用告知祖母了。” “是。” 去了跨院,花芷铺开纸笔写下几行字迹,吹了吹未干的字迹,“迎春,念秋,这名单上的人你们尽快摸个底,我要用他们。” “是。” 名单上的人都是花家被流放的男丁曾经用的人,花家没被抄家之前有不少生意就是他们在管着,办事能力肯定是有的,只要他们依旧忠心,就是花芷眼前的计划里最适合用的人。 “另外我需要一个外管事,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几人从小被花芷调·教,早适应了她的行事章法,把府里的人扒拉过一遍后两人商量了片刻,迎春道:“婢子们都觉得徐管家的儿子徐杰和陈良最合适。” “那就陈良吧,徐杰如果能把我交代的事办好了以后多半的时间怕是都得在外面跑,管瓜果采买那一摊子事,让陈良来见我。” “是。” 把接下来要做的事理了理陈良就来了,弯下腰不卑不亢的行礼,花芷有些明白为什么两个丫鬟会选中他了。 “陈良,你知道绿苔巷吗?” “是,小的知晓一些。” “说来听听。” 陈良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绿苔巷共有二十五间铺面,是京中臭了名的烂铺,据说那条巷子风水不好,冲撞着什么了,多年来无论做什么买卖都是一个赔字。” 花芷点点头,“你可知问题出在哪里?” 陈良顿了一顿,虽然是意料之外的问题,他还是把自己所知的一一道出,“小的以为首先是地理位置,前有雀知巷后有八角巷,雀知巷离着大街近,人流自是要多一些,要买什么东西也是直接去了那里,而不会选还隔了一条死巷的绿苔巷,后边的八角巷却是临着内河,天晴下雨都有人去那边游玩,生意自是不差,绿苔巷两边不靠,做的买卖也是经常换来换去,扑空得几回,那里去的人自是更少了。” 花芷对陈良挺满意,“说了首先自是还有其次,继续说。” “是。”陈良吞了口口水润喉,“其次便是他们选择做的行当不对,一条巷子里既有卖寿衣的又有卖成衣的,便是卖得便宜些也没多少人愿意为了那点便宜去犯忌讳,其他的铺子也是东零西乱的卖,买卖自是做不起来。” “那边铺子可有往外卖的?” “自是有的,据小的所知大多数主家都想快点脱手,只是一直没人接手。” “价钱几何?” “据传比别的地方要便宜些,具体数目小的尚需要去打听。” “那便去吧。” “是。” 陈良一走迎春就没忍住笑了,“真是根愣木头。” “这样的人挺好,踏实。”花芷看向念秋,“能动用的银钱还有多少?” “有卖宅子的三千五百两和陈进家里搜出来的那九百两,我们自己手里的金条还没有动。” “应该够了。” 迎春倒了点水到砚台边研墨边问,“小姐想买入绿苔巷的铺面?听陈良话里的意思价钱应该不会很贵,买上几间应当不至于要动用金条。” “我打算全买下来。” 迎春手一滑,顿时沾得满手的墨。 念秋急急的就问,“二十五间全部?” “对。”花芷把湿布巾递给迎春,“很多人做买卖都不愿意周围有同行,其实真能把同一种买卖集中起来形成气候,也未必是坏事。” 念秋若有所思,“就好像我们想买胭脂,首先想到的就是望水街上那一排胭脂铺子。” “就是这个理。”花芷赞赏的点头,“那一排也不过是六七家,如果我把二十五家都买下来,全做差不多品种的买卖呢?” 几个丫鬟对望一眼,都觉得小姐这主意实在是有些大胆,二十五间铺子全做一种买卖,会不会太多了点?自家和自家抢生意都要抢没了! 不过小姐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做不成的,小姐说做,那便做! “小姐,我们要做些什么?” 花芷扫了一眼,毫不意外拂冬又不在,这个点怕是又在厨房里忙活了。 “昨天吃的炸丸子好吃吗?” 三人连连点头,同时口里开始泛口水,又想吃了。 “前天吃的肠粉呢?” 三人继续点头,吞口水的声音把花芷都逗笑了,“这些东西外边可有?” 自然是没有的!三人立刻就明白小姐想做什么了! 她们这些年吃的独一无二的好吃食何止二十五样!就是每家铺子卖一样也肯定赚! “小姐,该用膳……了!”一进屋就面对几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拂冬有点被吓到,脚步都顿住了,不知道是该进好还是该退好。 几人回过神来连忙各自忙活,虽然她们主仆不同桌吃饭,可她们吃的和小姐是一样的,只是没有同桌吃同时吃而已。 小姐歇息的间隙她们边吃饭边想,就拂冬这手艺,开个酒楼都够! 花芷看拂冬被几人看得都坐立不安了,忍笑给她解围,“拂冬,交给你个任务。” 拂冬逃也似的放下碗来到小姐面前,“小姐您说。” “你把这些年做过的吃食做个记录,外面有的不用。” 拂冬点头总结,“就记小姐您提点的那些。” 花芷笑,“我提点了你什么,全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拂冬固执的摇头,“没有您的提点我想不到也做不出。” 花芷不和她争,“就那些,你都记下来,到时候我们再从中选择放到铺子里去卖。” “是。” 陈良回来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小的打听清楚了,绿苔巷的铺子一直卖不起价,应该在一百四十两左右能拿下。” 以大庆朝如今的物价这个价钱确实很低,只怕主家也都是急于脱手,花芷想了想,“铺子可有大小之分?” “小的下午亲自去看过,除了最里边临着内河的那间要稍大一些,其他的二十四间基本一样大。” 手里的钱倒是够,可铺子也不是光买下来就够了,后续还有大把需要花银钱的地方。 花芷皱眉,不到必要关头,她不想动用手里的金条,那是花家最后的底子。 第21章 第21章 “小姐,我们还有个宅子在卖……” 是了,还有个宅子在卖,陈冲虽然不敢超了规制买入的只是一个两进的宅子,可地段相当不错,应该可以卖个八九百两,以花家现在节俭了许多的开支,够撑到她收回成本的时候了。 “陈良,这事你去办。” 陈良虽然猜到了大姑娘的打算,可真吩咐下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姑娘的意思可是要将这二十五个铺子都买下来?” “对,悉数买下。” 得了肯定的答复陈良也就不再多言,欠身离开。 先有徐杰、左飞、刘月明,后有陈良,花芷觉得花家得用的人还真是不少,这便是世家的底蕴之一。 刘香进来的步子迈得太快,要不是陈良避得快两人就撞上了,“小姐,朱家老夫人来了。” 花芷眉头微扬,心里那点微末的烦意也都散了去,“去了我娘屋里还是祖母屋里?” “不是,往这里来了,马上到。” 花芷这下是真有点意外了,连忙起身往外迎去,在这种时候还愿意登门的是真正的亲人。 还没出院子,就看到朱老太太从院门那进来,走得虎虎生风。 “芷儿见过外祖母,外祖母安。” 朱老夫人快走几步将人扶起来,打量这个平时并不曾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同的孩子。 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了,眼神吐露锋芒,神情间也远不是之前那副不争不抢的样子,有了些锐意。 大概这才是这孩子真正的面貌吧,只是花家安好时她并不愿展露这一面,现在却没有选择。 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的手臂,朱老夫人把叹息压在心底,祖孙俩相携着进了屋。 迎春上了茶就带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眼神在屋子里扫了一遍,朱老夫人低声问,“就在这里处事了?” 花芷也不问外祖母都知道了些什么,点头应是。 “你娘担不得事,辛苦你了。” “您不用觉得没将娘教好对不起我。”花芷淡淡笑着,“各人各命罢了,娘有那个不用为琐事操心的福气。” “是啊,她的福气。”在娘家被爹娘兄长护着,到了婆家也有丈夫宠着没受过什么苦难,现在丈夫这座靠山倒了马上又有能干的女儿替她扛起责任,这全天下所有女人想拥有的她都得到了,不是福气是什么。 朱老夫人又一次在心底叹气,就是苦了她这外孙女。 “我今儿是来给你外祖父传话的,他派人去请先生了,虽说那人名声不显,但你外祖父说一身的本事是实打实的,不比那些名声在外的差,不过他常年游学在外,只怕还要有些日子才能将人找到,你外祖父说不争这一朝一夕,让你别着急。”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花芷诚心下拜郑重一礼,“芷儿代花家上下谢外祖父大恩。” “何用言谢,朱花两家的交情原就不是旁人可比。”朱老夫人把人拉起来,关切的问,“可还有其他难处?不用把外祖母当外人,只要能帮得上手的朱家没有二话。” 半句不曾提起舅母做的那事,话里行间的意思却表达得非常明白,朱家轮不到媳妇当家做主! 花芷觉得胸口好像泡在了温水里,暖暖的,让整颗心都跟着发软。 亲人和亲人是不一样的,有人会为了利益恨不得你去死,但也有人会为你牵肠挂肚,生怕你过得不好,她曾不幸拥有了前者,但现在,她又幸运的得到了后者。 朱老夫人把她这片刻的沉默误解成了不好开口,语声更放柔了两分,“芷儿,不用觉得难以启齿,有什么话便说。” “芷儿只是觉得命好,有花家这样的本家,还有朱家这样的外家。”花芷抬头,眼里嘴角缓缓绽开笑意,“有你们为底气,没有什么事能把我难住。” 笑容有些张扬,有些骄傲,却让人看着由衷的欢喜,朱老夫人试图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勉强来,最终却被她的自信折服,心里始终压着的那块石头也仿佛被这个笑容搬开,心情是这些日子里从未有过的轻松。 拍拍她的手,朱老夫人不再说多余的话,起身道:“听林双说你祖母病了,过来了得去看看,我带了些药材过来,要是少了什么别花那冤枉钱去外边买,让林双回一趟朱家便是。” “是,芷儿不会和您客气。” “真不客气才好,你忙吧,不用陪我过去。” 花芷也希望一直撑着的祖母有个人能说说知心话,把人送出院子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在阳光下走远的背影,花芷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敞亮。 上辈子经历的那些背叛对她不是没有影响的,外祖母的到来意外的让这些阴霾拨云见日,心底好像被人细细的整理过,无一处不妥帖。 直到外祖母去了母亲院里她也没有凑过去,那个哭包娘亲怕是又好一通哭,做女儿的去了她还得憋着,倒不如避着些让她哭个痛快,憋久了真怕她憋出病来。 她只是让人在母亲院外候着,得知外祖母要走时提前放了用冰镇着的四坛肉桃罐头到马车上。 眼见着外祖母来了这一趟后母亲的情绪安稳了许多,花芷也就放下心来,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跨院里度过,弟弟柏林从庄子上回来她才发现一晃眼三天过去了。 半大的孩子黑了点,却格外精神,神情间再不见晦涩,眉目带笑的疏朗模样是花芷最喜欢的样子。 “可看到作坊了?” 花柏林神采飞扬的神情中还带着些许佩服,“看到了,我原本以为就是个小作坊,可这完全就是大作坊了。” “自然是小作坊。”至少对于花芷来说是的,“明日正式上学,你通知所有人一声,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不强求。” “长姐请到先生了?” “有穆先生,和我。” 花柏林惊得眼睛都忘了眨,长长长长姐当先生? “接受不了?还是觉得我不够资格?” 花柏林连连摇头,“长姐的学识我知道,不比先生差,就是……就是没听说过有女先生……” “很快就有了。”花芷对弟弟的反应尚算满意,又交代了个任务给他,“弟弟们那里你不用瞒着,提前安抚好他们,能做到吗?” 花柏林立刻将腰板一挺,坚定又坚决的:“能!” 听到外边通传,花柏林懂事的道:“长姐,我先去给祖母请安,然后再去母亲屋里。” “去吧,捡着高兴的事和祖母说说,多陪祖母一会。” “是。” 在外边等着的徐管家和陈良看到他出来纷纷见礼,花柏林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虚扶一下,迈着大步离开,看着少了些少年人的浮躁,多了两分沉稳。 两人对望一眼,都替大姑娘高兴,这些时日他们也看出来了,花家一众公子里最活泛、连在大老爷面前都敢阳奉阴违的六公子在大姑娘面前老实得很,而这样的老实并不是怕,而是敬。 刘香在门口相请。 陈良慢了徐管家半步,自然的落在后边,徐管家虽说并没有因为大姑娘要抬一个人起来而生出情绪,这一刻却也舒坦极了,心里想得越加透彻。 大儿子徐杰只要办好了差事以后大姑娘自然会重用,就是小儿子徐英也在大姑娘那里露了脸,以后需要用人了自然也会记得他,大姑娘并没有薄待他,他该知足。 这么想着,他面上更平和了,“好叫大姑娘知晓,那宅子已经卖出去了,因为卖得急对方压了点价,小人做主允了,一共得银七百七十八两。” 比预料的要少一点,但也能接受,花芷看迎春过去将银票和银两接了,道:“徐管家你手里留些银子去置办些束脩,要在以前的基础上厚上一倍,在花家现在能承受得起的范围内尽量捡好的来。” “是。” “陈良,事情办得如何?” “回大姑娘话,二十五间铺子已经尽数买下来,不过之前还有几间在做着买卖,需得再等上两天才能全部搬离。” “一百步都走了,不差那两步,不过该准备的也该准备起来了,你去丈量一下尺寸,铺面墙上全部要用纸糊上,外边也要重新刷一遍,招牌我已经去定做了,过两天会有木匠过来做活,你配合着些。” 在大姑娘面前待了几天,陈良知晓大姑娘是听得进话的人,犹豫了一下道出了自己的意见,“这样开支会不会太大了些。” “做吃食买卖首先就要讲究一个干净,到时候一整条巷子的铺面全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让人见着便放心,再闻着香味自然愿意买上一点尝尝味道,只要我们的东西真的好吃,时间长了生意也就起来了,这样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是,小的明白了。” “徐管家,我这里有几张图纸,你拿着去和玻璃作坊的商量看看能不能做出来,如果能,我最多只能给半个月时间,得等这些东西到位铺面才能开张。” 抱夏拿着图纸递到徐管家手里,徐管家看了一眼,躬身应是。 大庆朝是有玻璃的,不过透明度不高,并不入达官权贵的眼,穷苦百姓又嫌它易碎不经用,用的人一直就不多,所以做肉桃罐头的时候花芷都没考虑要用玻璃瓶子,毕竟罐头的销路还得指着有钱人,用瓷坛更显档次。 不过用来做柜台还是合适的,就摆在门口,客人凑近了也能看到里面是些什么原材料,让他们吃得心里明白,美观上来说也比木头柜子强。 族学重开是花家的大事,老夫人一早就收拾妥当,由花芷搀着去了前院,几个媳妇也都来了,只是离得远了些。 要是花家的男人在,这种事自是用不着一帮子女眷出面,这不合礼数,但现在情况特殊,老夫人也不拘于那些了。 花柏林领着本家旁支二十四个兄弟站在最前面,身板挺直,眼神坚毅,他想回头看看姐姐,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现在是弟弟们的榜样,要做好表率。 “先生快里面请。” 穆先生也没想到花家会这么隆重的欢迎他,从影壁走出来看到这满院子的人脚步都顿了一顿。 花柏林领着弟弟长揖一礼,“学生拜见穆先生。” 后边的花家子弟同样长揖到地。 穆先生忙上前扶起他,“又不是第一次见,怎么这般多礼,都快起来。” “先生当得起。” 看着这个往日最是捣蛋的学生不过短短时间就长成了个大人,穆先生感慨的同时心底里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得知他应了老夫人之请,登他家门的便不少,所来之人无不劝他考虑清楚,虽然他们各有私心,有的更是不希望在对比之下更显出他们的不堪,可有些话也确实有道理。 让他坚持住没有动摇的其中一点就是花家一众公子对待进学的态度,花柏林即便恨不得天天不去族学,布置的功课却从来都不会草率敷衍,有那天分不高的也不会自暴自弃,小矛盾有,冲突也难免,但于对待进学一事的态度上来说花家子弟可成各家楷模。 有老太爷以身作则,花家的风气最是方正不过,如今花家落了难,他不信花家就真的过不去,不信花家那许多子嗣会没本事让花家翻身,来之前他还有些担心,可现在看着这些目光坚毅的孩子他放心了。 而且他受老太爷大恩,如果在这种时候一走了之岂不是枉读这许多年的圣贤书? 拍了拍花柏林的肩膀,穆先生走向花老夫人,腰还没有弯下对方就已经先行屈了膝,后边的女眷也都跟着屈膝行礼,他忙避开了去,“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在下哪里受得起。” “先生品行高洁,自是受得起。”老夫人直起腰,“以后花家子孙就麻烦先生了。” “在下定当尽力。”他知道不会轻松,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前花家族学共有十四个先生,像他擅长春秋便主讲春秋,其他的自有其他人来,可现在他一个人就得把所有的都担起来。 “也不敢劳累先生您一个人,还有一个先生要过段时间才能到。”老夫人看了身边的孙女一眼,“在此之前,芷儿会先替先生之职。” 穆先生闻言惊讶的看向花芷,他在花家四年,花家女眷见得极少,知道这是大姑娘还是因为她是花柏林的亲姐,据说姐弟二人亲厚非常,就是换成二姑娘三姑娘他都没这么吃惊,毕竟那两人有些才名,这大姑娘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方面的天分。 第22章 第22章 老夫人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慢悠悠的道:“芷儿自小受老太爷教导,学识也还过得去,到时先生若觉得她差着些再让她退位让贤便是。” 穆先生收回心神,道:“这是花家事,教的也是花家子孙,在下无权置喙,花家觉得好便是好的。” 这样的态度已经超出了花芷的预料,她原以为穆先生最少也会质疑两句,却不想他心胸这般宽广。 花芷俯了俯身,“花家子弟能学得穆先生三分就将受用不尽。” “大姑娘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老夫人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领着多余的人回转了后院,花芷送走祖母后便道,“柏林,你带着大家先过去。” “是,长姐。” 看着大大小小的孩子走远,花芷看向穆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退后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穆先生,小女想和您商量一下弟弟们分班的事。” 穆先生明白的点头,“大姑娘想如何分?” “按之前那样分自是不能了,小女就想着不如做一次考核,不拘年纪大小,学识进度不相上下的为一班,分成两个班,您看如何?” “大姑娘好心思。”无需多想穆先生就觉得这主意好,六岁才进学的孩子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可能和九岁十岁那些相比,要是放到一起教他们肯定跟不上,可要是照顾他们,又耽误了大些的孩子,自是分开教更好。 曾经受过与这里完全不同教育的花芷笑笑,“如何安排授课等成绩出来再做思量。” “依大姑娘的意思。” 当天两人就出了一套题出来,四书十三经凡是他们学过的都有涉及,穆先生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一锅乱炖的考法,觉得颇有意思,对大姑娘做先生这事有了点儿底。 最后成绩出来,大班的以花柏林为首共有十五人,小班九人。 让孩子们先行散学,两人就授课做了划分,花家的孩子四岁启蒙时就已经熟读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等等这些,六岁进学后学的就是论语,花家诗书传家,底子都打得不错。 穆先生是经过科考的文人,有举人功名在身,当年会来京城就是赴考的,没成想出了事,若不是花老太爷惜才保下他,世上怕是早没了他这个人。 虽然没有继续往上考,可那一身的本事是实打实的,花芷将高深一些的都划给了他,自己只领了论语、幼学琼林、三礼以及尚书,除了尚书是大班要学的外其他三门都是小班的,且主要都是学做人,比起那些学识,她更看重这个。 穆先生并无异议,实际上他原以为全部都得需要他兜着。 走的时候,花芷从抱夏手里接过一个盖着红绸的篮子递过去,“往后就要麻烦先生了。” 穆先生痛快的接了过去,向着花芷微微一礼,花芷回了一礼,两人道别。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穆先生掀了红绸,看着里面的东西面露讶色,再打开红封一看倒有些后悔自己接得太利落了,这份礼比起之前在花家时可还要重上几分,他本就是为报恩而来,花家实不必如此! 回想这半日的相处,穆先生陷入深思,之前还未发现,花老夫人莫不是要把家交给大姑娘来当不成?一个深宅大院养出来的大家小姐,担得起这份信任? 不过一个敢出头做先生的女子,想来应该也有些许不同。 午歇的花芷被伤口痒醒了,刚要隔着衣裳挠一挠就被快步过来的迎春熟练的抓住了手,然后轻轻的在伤口处轻轻的按了按,缓解过这一阵。 瞌睡完全醒了,花芷也不在床上赖着,“派人去告诉陈良一声,我要去趟绿苔巷。” “是。” 迎春出去张罗,念秋找了套衣裳过来侍候小姐更衣,等收拾好刘香已经准备好了洗漱水,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花芷以前只路过绿苔巷,真正来还是头一次,坐在马车上围着那边几条街数条巷子转了转,对比之下她买下的这条巷子真是最破落最没人气的。 几间铺子半开了门,从外边看着里面乱得很,显然正在收拾准备搬离。 花芷也不去打扰,让马车直接驶到巷尾,掀起帘子看着二十五个铺子里最大的这间,“陈良。” “小的在。” “把这个铺子拆了,该办什么手续就去办,只要不留下麻烦不用怕花钱,大钱都花了,不差那些。” 陈良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大姑娘的意思,那间铺子堵住了巷子的路,让这条巷子成了一条死巷,只要把那个铺子拆了,让巷子连通内河,这条巷子就活了! 花那么多银子买下来的铺子却只为了拆,陈良佩服大姑娘的魄力,不是每个人都有大姑娘这个眼力和魄力,所以绿苔巷年复一年的败落。 “小的一定办好。” 花芷又给他一个名单,“这些人目前还在拂冬那学习,学成后他们每人管一个铺子,你总管所有铺面,我记得你是识字的。” “是,蒙老爷看中,学了几个字。” “在铺面开张之前抽空去跨院跟着念秋学一学做账,这二十五个铺面的支出入账,一月、一季、一年的利润分别都要清清楚楚一眼就明,我要的不是推一下动一下的管事,而是能替我分忧,小事上完全有能力自主的管事,你可明白?” 陈良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却又不是很明白大姑娘能允许他自主到什么程度,花家虽善待下人,但要是有下人敢替主子做主那也是万万容不下的,大姑娘如今却说要他小事上自主…… 深吸一口气,陈良问,“小的愚笨,想请问大姑娘大小事该如何划分。” “你能力范围内能解决的就是小事,解决不了的就是大事。”花芷很满意他会主动询问,这其实就已经不是推一下动一下了,而是在动脑,“凡是在我面前听用的人,我都会给他一次犯错的机会,但我希望这样的机会你们一辈子都用不上。” “是,小的不敢让大姑娘失望。” 徐杰、左飞、刘月明、陈良,花芷轻轻吐出一口气,摊子暂时算是铺开了。 除了隔日一次的尚书是下午的课程外,花芷将自己的课都排了上午,她把自己的时间分成两块,一块是当先生,一块处理家中事务,两不耽误。 正式讲学这日第一堂是小班的论语,花芷没有刻意做先生打扮,而是穿着一身素淡,长发轻挽,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首饰,她不好和男人一样盘坐于地,便叠着双腿跪坐。 九个小萝卜头鼓圆了眼睛看着走上台的姐……咳,先生,等着她开口说话,柏林哥可是说了,如果有人不听话要被收拾的。 花芷扫眼一看就笑了,在这个十六七岁便成亲的时代,孩子大都早慧。 花家的老祖宗为了后代子孙争气更是定下数百条家规,其中一条就是孩子两岁后就要离开母亲身边,和年龄相近的兄弟住到一起,四个人合住一个院子,侍候的人也都是小厮,丫鬟无令不得近身,这样养出来的孩子自是少了许多脂粉气,也没人能给他们灌输一些本就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懂的东西,虽然依旧早慧,却没那么多心眼子。 也是因为如此,花家子弟中即便是庶子也很少有人名声不佳,她四叔那样的就已经是异数了。 想到四叔,花芷神情黯淡了些许,抛开这些有的没的翻开书,也将自己备的课打开。 她没当过老师,可做了那么多年学生多少也看会了些,备个课还是难不倒她。 “中间断了有些日子,我们不急着学新知识,先将之前所学来回顾一下……” 花芷声音舒缓,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很快就赢得了这些早早就离开母亲身边的孩子们的心,每每她问什么问题时一个个都眨着眼睛,用眼神强烈的表达着‘点我点我’,他们还小,本就没有养成女子不能为先生这样的观念,不用花柏林的威胁也都非常迅速的接受了这个女先生。 穆先生在门外听了片刻就看出来了,花家大姑娘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换成他都自认无法把一本传承多年的论语讲得这般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京中年年评才子才女,他也曾好奇的看过他们的诗词,佳作是有,可大多名不符实,牵强附会强说愁的诗词倒还不如像大姑娘这般把书读透了,这才是真正的才气。 收服大班的孩子也没费多少功夫,尚书本就是讲历史的,她已经和柏林讲了好几年的故事了,实在没得讲了就自己编,有这个底子在,她把晦涩的尚书讲得趣味横生,穆先生又去偷听了几耳朵,回去后很是翻了下书,怎么都没能从书中看出来里边竟有那么丰富有趣的内容。 学生里也不是没人想要唱反调,但是还没等他想好从哪里找茬就已经听得入了迷,可是到了花芷都走了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最后也只能摸摸头回去挨训了。 老夫人特意让苏嬷嬷去穆先生那打听了下,穆先生只说不愧是老太爷亲手教出来的,他受益匪浅,好奇之下,老夫人让苏嬷嬷扶着去族学听了听,离开时觉得身上都轻快了几分,原先还担心大丫头是因为找不到先生才逞能,现在看来倒是她自谦了,从孩子们的反应就看得出来这位女先生并没有引来不满,即便是有,也被芷儿无形中就给化解了。 心底自有底气,所以芷儿才有这个自信,真好啊,老夫人心想,花家要是多几个芷儿这样的她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脚步一顿,老夫人兴致盎然的问,“我记得二丫头三丫头都是有些才名的,你瞧着她们比起大丫头来如何?” 苏嬷嬷心底不看好,但也不能明说,只是含糊道:“能被称为才女,自是不差的。” 老夫人这会儿对花家的姑娘空前信任,也没听出她的言不由衷,笑得眼角皱纹越加明显:“回头和芷儿说说,让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去试试,不说一定要当个先生,芷儿忙的时候能帮她替替手也是好的。” 苏嬷嬷没想到老夫人会打这个主意,试着把她的心思带回来,“先生换来换去总是不好,奴婢瞧着公子们对大姑娘很是喜爱,换个人未必就还有这个效果。” “反正是在自己家里,试试无妨。”老夫人抬头看了看天空,声音浅淡,“我们知道芷儿这段时间做了许多安排,她着眼的是长远的将来,而不是眼下的利益,可其他人不知道,她们只以为我老婆子偏心大房偏心芷儿这个大孙女,既然如此,总要给她们一个出头的机会,她们要是抓住了那自然是她们的本事,要是自己本事不济,那她们怨天怨地怨自个儿也怨不到我怨不到芷儿身上。” “您考虑的是。” “不多想一想不行,芷儿眼中全是大格局,想的皆是大事,这些小事她不看在眼里,我总要替她多想一想,说不定就多个帮手呢?” “是,婢子也这么盼着。” 比预计的晚了几天,徐杰终于回来了。 比起出去的时候徐杰瘦了不少,但是精神焕发,带着一身的朝气拜倒在大姑娘面前,“小的见过大姑娘。” “快起来。”花芷虚扶了一把,从他的神态中就已经知道这趟出行必是所获颇丰,“事情办得可顺利?” 徐杰虽然兴奋却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眉目低垂着态度恭谨,“小的遵循您的意思去往江南一带,就如您所说的那样,那边柑橘泛滥价钱极低,小的是生面孔不得当地人信任,所以先备厚礼拜了码头,之后在那边有名的船行付一半定金租了一条大船,有了这条船做保,当地人便信了小的,用剩下的银子收了一部分散货,家里有大园子的都只付了定金请他们随船来了京中,等卸了货再和船一起回去。” “没有请镖师护送?” “用不上,大船上拢共有二十多个船员,再加上又不是贵重的货物,水鬼看不上。” 花芷微微点头,对这条船的大小有了估计,走运河和海运不一样,运河水流不急,危险低,同样大小的船,船员远没有走海运的多,可即便这样都有二十多个船员,只怕真是运河能走的最大的船了。 “算这银子还差多少?” “差二百八十两。” “包括剩余的船资在内?” “是,这是账本,请大姑娘过目。” 念秋接过账本看了看,向小姐点头。 这钱倒是比她预料的要少,花芷起身,“你稍等我片刻,我跟你一起去港口看看。” “是。” 第23章 第23章 港口是否热闹决定着一个城市是否繁荣,如今的大庆朝虽然和全盛时期没得比却也还算国富民丰,作为大庆朝的最中心,京城的港口自然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花芷没有特意穿男装,却也没有着大家小姐的装扮,借了身迎春的衣服穿着又在脸上动了点手脚就大大方方的混迹在人群中。 跟在身边的念秋和徐杰急出一脑门子汗,拼了命的把人护在中间,生怕被人磕着碰着。 花芷先是在码头上转了转,随着号子声吆喝声看着上船下船的货物或人,看着那些衣衫破旧弯了脊梁扛着沉重货物的伙计艰难谋生,管事模样的人趾高气扬的抬着下巴催促,心底一片平静。 她不是改变不了这种状况,而是不能,不管在哪里,人都要适应规则,而不是妄想去改变规则,因为规则牵扯的不止是掌权者的利益,还有那一整个时代。 有些事如果贸然做了,得益的是掌握着资本的人,本就穷苦的百姓的生存会更艰难,除非,她是那个决定规则的人,是那个掌握着蛋糕如何分的人。 而她从不曾想过要成为那样的人,所以这些年不出门,不听不看,也就不知道,固守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心安理得。 “小姐,船在那边。”徐杰指着不远处一艘大船道。 花芷看过去,那确实是条大船,比旁边两条船加在一起还大,环顾整个港口,最大的船怕就是那艘了,这会那船附近的岸上已经有扛货的伙计杵着扁担和拽着脖子等着,对他们来说吃水这么深,肯定是单大活。 三人走近,徐杰犹豫着问,“大姑娘可要上船?今儿无风,船吃水又深,当是不会晃。” “上去。”花芷率先走上舢板。 徐杰原本还担心大姑娘会怕,毕竟下边就是水,虽是浅水区,但是哪家的姑娘不怕掉水里?那可不止是会不会淹着的问题了。 这样的担心也就是一瞬,看着大姑娘走得如履平地比他还要稳,他除了赶紧追上去都不敢去回想自己第一次上船是什么个表现。 船上的人,在看到徐杰领着人上船时就都走到甲板上来等着了,待看清是两个姑娘家低声嚼了好一阵舌根,不过真等几人上了船便都一个个闭上嘴,说不定这就是京城中人的行事呢?他们都还有银子没结清呢,还是别惹事的好。 “这是我们府里的管事姑娘,待她验过货后便会结账,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在外面稍等片刻。” 意思就是让他们别跟着去吧?这辈子头一回来京城的一众人对望了一眼就纷纷点头。 下到船舱,放眼望去全是黄澄澄的柑橘,花芷围着转了转,时不时挑一个出来剥了吃上一瓣,十个里倒也有七八个甜的,剩下的两三个即便有点酸也是本身的酸味,倒也能让人接受。 看大姑娘一直不说话,徐杰心下忐忑,没话找话道:“货上船之前小的都挑着检查了,蒂把都是绿色的,下树时间不长,水路风大,每天舱门都打开对着吹,现在虽然比不得才上船那会,但应该也还算得上新鲜。” “是不错。”花芷拍拍手,看向神情不安的徐杰,“既然知道事情办好了还有何惧,我还会挑你的理不成。” “小的不敢……” “没怪你,事情办好了就是办好了,没人会挑你的刺,我没有那么难侍候,去租些板车,城南那个庄子你识路吗?” “是,小的去过两次。” “都送去那里。” “是。”徐杰转身刚走两步,又听得身后大姑娘吩咐,“看看码头上有多少散车,不够再去车行租。” “是,小的明白。” 念秋捂着嘴笑,“小姐就是心善,也都心善得冷冷淡淡的。” “你这心善的要求也太低了。”花芷哂笑一声,“去给他们结账吧。” “是。” 念秋去结账,花芷却又下了船,在码头上慢悠悠的晃着。 世间百态,在这码头上就能看足,她如同一个过客游走其中,却不沾染上半丝喜怒哀乐。 又一艘船靠岸,见是一艘普通客船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往一个飘散着海腥味的地方走去,这辈子她还没吃过海味呢。 客船甲板上,世子注视着那道悠闲自在的身影,待船停稳才收回视线,低声吩咐,“一组去胡家,二组随我走。” “是。” 最后再居高临下的看了眼那个方向,那人已经钻进了人堆里,丝毫不在意加诸于女人身上的那些个规矩,肆意得无所顾忌。 这是仗着码头上无人认识她?世子翻身上马,想起她多年来连门都不出,恐怕不止是码头,就是走在城中街上怕也没什么人认得出,更不用说她还遮掩了容貌。 世子又想到了那个雨夜,那张冷艳到近乎凌厉的脸。 念秋找到自家小姐把她从人群里拉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哭了,小姐如果带着这身味回去不用其他主子发火,迎春就得收拾她! “我让老板包了些海味,去付钱。” “这么难闻的东西哪里能进得了门……” “他们会不让我进门?” 念秋哑了声,谁有这个胆子不让主子进门,更何况现在家里还是小姐当家,可这东西实在是…… 打发了眼泪汪汪的大丫鬟,花芷闻了闻衣袖,味也不大,走一走就散了。 京城位属北方,对于肉的追捧远胜过鱼,权贵之家也就是养身惜身的人才会多吃上几口,对很多人来说鱼就是用来熬汤喝的。 至于这些从极南之地运过来的海味干货,一般也就穷苦百姓会买上一些回去改善口味,没有市场也就没人做这买卖,偶尔才有船会顺便带上一些,今天运气好碰上了花芷自然不会放过,要是有新鲜的海鱼就好了,想想就馋。 念秋抱着一大包东西尽可能的远远伸着,哭丧着脸道:“小姐,这也太多了。” “到时候做好了别吃。” 念秋哪敢怀疑小姐对于吃食上的天分,拂冬那一手本事可都是在小姐的调·教下磨练出来的,那这东西就应该是真的可以吃? 念秋一脸纠结,却将不吃两个字死死按在肚子里,咳,她得先试试味道再说。 看着徐杰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一车车柑橘从码头运往庄子上,主仆俩就离开了。 “去楚氏医馆。” “是。”念秋和车夫交待了一声,闻着小姐身上的味道小了许多脸上就有了笑模样,执起小姐的右手力度适中的按摩。 以前小姐的手连关节都看不大出,自从当家后执笔的时间多了,右手明显要比左手粗了些,指关节也看得出来了,她们想着法的保养,可在小姐又开始当先生后就没起多少作用了。 想着以前小姐只需要看看书习习字,兴趣来了下个棋画个画,又或者出个点子让拂冬做个好吃的,再对比眼下的事事需要操心,念秋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忙垂下视线怕小姐看出什么来。 楚世堂看到花芷前来有几分意外,诊完手边的病人便让医馆的其他大夫来替了他,请她到里间说话。 “打扰楚大夫了。” 楚世堂看着她这身打扮以及和以往不同的面容眼皮跳了跳,到底还是守着本分没有多问,“大姑娘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之前定的那些药?” “这是其一,也为了问一问祖母的病情,在家中总是不那么方便。” 楚世堂理解的点头,“老夫为花家看诊多年,要是没记错的话老夫人这些年其实少有病痛。” “是,一年难得病一次。” 楚世堂摸着胡子谨慎出言,“不知你是否知晓老夫人在四公子之后曾经流过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 花芷略带惊讶的摇头,“不曾听过。” “那是老夫失言了。” “您别这么说,这并不算是什么秘辛,只是长辈总是不愿意让小辈知晓这些,还请楚大夫说得详细些,我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楚世堂稍作考虑,也就不再遮着掩着,“确实也不是什么秘辛,老夫人是一次午歇的时候从软榻上滚下来动了胎气,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还是有气的,后来没站住,老夫人那会本就不年轻了,吃了很大一个亏,养了半年才能下床,后来倒是很少病,但是身体上的毛病就是这样,该回来讨债的时候就回来了,所以老夫人这一病才会这么厉害。” 花芷心里紧了紧,她总觉得楚大夫这话里有着话,“您直说,我受得住。” “前儿我去看诊时大姑娘不在,我也不好向其他人说,老夫人的病加重了。” “很严重?” “这样下去老夫人撑不了多久。” 可是在花家出事之前祖母明明还那么健康!才这么一点时间,怎么就会…… 花芷抠了抠虎口,“就没有办法可想吗?” “如果花家无事老夫人没有心病,未必就会恶化到此种地步,老夫每次去看诊都和老夫人说要放宽心,只是大姑娘你也要理解,这事落在谁身上都不会轻易过去,老夫人承受了些什么外人也不会知晓,而且……” “什么?” “老夫瞧着老夫人心里未尝一点都不清楚自个儿的情况。” 花芷回想了下祖母这段时日的表现,和往常并无不同,若祖母真知道了些什么…… 花芷起身深深一礼,“请楚大夫竭尽全力,需要用什么名贵药材也无需顾忌,我总能想到办法。” “受不得大姑娘的礼。”楚大夫避开了去,“老夫这就再去开张方子,平日里大姑娘不妨让家中兄弟姐妹多去作陪,看着家中子孙,说不定老夫人就因此解了心结呢?” “楚大夫说的是,回去我便做安排。” 从医馆出来,念秋抱着一包裹的瓶瓶罐罐去往马车里放,花芷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心止不住的往下沉。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现在算是体会到了,她就算心里再有底,再觉得自己撑得起花家,那也不代表花家的老祖宗能够没了。 深呼出一口气,花芷抬头便看到医馆旁边站了个人,那人个子很高,穿一身黑衣,脸上的疤痕给他脸上添了抹厉色,再加上此时他手臂垂着,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经过他身边的人纷纷绕开了走。 花芷不期然想到了有些日子没见了的芍药,脸上只有一道疤就已经要承受这样的目光,也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心里突的一软,花芷走到马车边向念秋说了几句,念秋往那男人看了一眼,点了下头便往他走去。 拿出大概四五两散碎银子递到男人面前,念秋轻声道:“我家小姐心慈,遣我过来把这银子给你,楚氏医馆的大夫口碑极好,快进去找大夫看看吧。” 看他不说话,念秋把银子往他怀里一塞就转身跑了,花芷放下窗口的帘子,示意车夫回府。 “世子……”陈情牵着马无声的从巷口出来,看着远去的马车心想,这花家大姑娘和他家世子还真是有些奇怪的缘分,不过面对这样的世子还敢往前凑的也不是一般人。 世子把银子捂在掌心,“处理好了?” “是,肖五在扫尾,世子,咱们回吧,您的伤得赶紧处理。” 世子抬头看了一眼医馆的招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回家后,花芷洗漱换了身衣裳才去向祖母请安,说了下作坊那边的安排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说起去了趟楚氏医馆。 老夫人的神情滴水不漏,一脸担心的问,“怎么突然去了那里?可有哪里不舒服?怎不请他进府?” “您别担心,孙女没生病,之前和楚大夫订了些药,说好一个月去拿一次的,忙起来就拖到了今日。”花芷不着痕迹的打量,继续道:“再有一个月家里的事情基本就能上轨道,我打算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去一趟北地。” “去北地?”因着惊讶,这三个字吐出来都破了音,老夫人轻咳几声,推开苏嬷嬷推过来的茶紧盯着花芷问,“你打算去北地?” “本来是打算翻过年再去,到那时手里攒的钱多了些,要做点什么也方便,可后来一琢磨还是得在年前去一趟,那边的冬天难熬,他们每人只得一身厚衣裳,虽然手里捂着些银子,可祖父必定不会看着花家旁支的人受苦,还要打点各方关系,怕是手里剩不下什么,要是有个病痛只能生生熬着,只是这么想着我就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得去一趟才行。” 第24章 第24章 老夫人当然是求之不得,在那里的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他们就是她的天,只要想着他们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吃尽苦头她心里就揪起来疼。 她原本是打算收拾一些厚衣裳出来让忠心的下人送去,她手里没多少银子,但挤一挤还是能挖出几百两来,送去也好先应应急,不管怎么样都要先熬过这一个冬天。 芷儿的提议正中下怀,但她从没想过要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跑这一趟。 “芷儿,你的孝心祖母知道,可你长到这么大连京中都没出过,北地距京城有两千余里,快马也得跑上十天八天,这又岂是你一个姑娘家承受得住的,你若有心,多给你祖父你爹他们多准备一点东西就是。” 花芷摇摇头,“我得去,祖父见着我才会真正对家里放心,心安了病痛都少,别人我都不担心,年轻身体上总要占几分便宜,可祖父已过天命之年,平日里又养得精细,我也需要亲眼见着他好心里才能安稳。” “可是……” “您的担心我知道,我骑术其实还不错,只是平时骑得少,找机会多练练就是了,其他的我心里有数。” 老夫人还是不赞成,只是忍了好一会的咳嗽实在忍不住了,只得先歇了话头用帕子捂着嘴低低的咳,花芷看得出来祖母在忍着,想要上前给祖母顺顺背,被苏嬷嬷抢先一步占了地方,像是没发现她想上前一般弯下腰去给老夫人顺背。 花芷若有所思的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并不多言。 等咳嗽声停了,看祖母精神萎靡了许多,花芷起身告辞,“祖母您先好好歇着,这事不着急,以后再说。” “也好,你要注意点身体,别累坏了。” “是。” 出了院子,花芷侧耳和迎春交待了两句,迎春会意,转身离开。 回头看向大樟树笼罩下的院子,就像它的主人,院子竟透出几分颓败来,花芷心想,她可以赚到银子,也可以恩威并施让家里人拧成一股绳,可她要如何留住一个人的性命? 她是要不那么能干,让祖母舍不得放不下,还是再能干一点,让她能放心的去见列祖列宗? “芷儿。” 花芷回头,看到四婶由丫鬟扶着慢慢踱着步子过来。 “四婶这是来给祖母请安?祖母有些不舒坦,歇着了。” “这个点请的哪门子安,就是散散步,攒点力气好生孩子。”屏退丫鬟,吴氏担心的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花芷上前扶着四婶继续往前走,丫鬟远远跟在后面。 “一些琐碎小事,怎么觉着肚子又大了许多?” “再有一个月都要生了,不大我才要担心。”吴氏指着不远处游廊上的长椅,示意花芷过去,“别转移话题,这段时间看你处理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能让你变脸的不会是小事,别的忙我帮不上,给你出出主意总是能做到。” 花芷让自己的丫鬟也都退远些,坐到四婶身边摸着她的肚子低声道:“祖母的身体情况不太好。” 吴氏脸色一变,往周围扫了一眼,同样低声问,“楚大夫说的?到底什么个情况?” “在我去庄子上之前楚大夫就给过我准话,心结加上年纪大了,总归是不大好,不然我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接过来,做个帮手不也好。” “你可真是,怎么能把这事瞒得这么紧,要些什么药材你说,昨天我娘派人过来了,给我送了些银子和药材,先紧着婆婆这里用。” 吴家来人花芷是知道的,姻亲里目前为止也就朱家和吴家的人登了门,“那都是给你生产的时候备着的,不能动,我外祖母那边早就给了话,需要什么只要递句话去就会送过来,今儿我去见了楚大夫,楚大夫重新给开了张方子,上面有些药材虽然珍贵以前花家却也是不缺的,朱家自然也都有,我已经让林嬷嬷去找我外祖母了。” 吴氏抓着她的手拍了拍,“还是你稳得住,我这心里慌得不行。” 都死过一遭的人了,哪还那么容易慌,花芷苦笑,“这事出我口入你耳,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家里会出乱子。” “我懂,放心。”吴氏叹气,“你还是赶紧把花家抓在手里吧,要真有个万一也不至于……嗨,看我说的这都什么话。” “我知道,你就别操心这些心了,还有一个月生?” “算着差不多这个时间,怎么?” 花芷又摸了摸她肚子,“我打算去一趟北地,本来时间还没定,现在倒是可以定下来了,四叔要是知道你安安全全的生了孩子肯定高兴。” 吴氏也算了解这侄女是什么性子,知道她这话说出口就真是做好打算了,谁劝也没用,可一个姑娘家跑那么远…… “你真想好了?先不说离着这么远,一个月后天已经冷了,你从没吃过这种苦头,能受得住?”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能承受苦痛,没得选择的时候逼上一逼,只要没死也就受住了。” “可你并不是没有选择。” 花芷不多做解释,只是道:“你把要带给四叔的东西收拾收拾,别太多,我最多带四个人同去。” 吴氏本想再说一说她,可一牵扯上自己的丈夫她心里那点不忍就显得无关紧要了,没有多做挣扎就由着对丈夫的牵挂占了上风,她知道自己自私,可世人谁不自私?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 气氛突然就有些不尴不尬起来,花芷不忍心让一个大肚婆受心理折磨,勾了抹笑意道:“祖父才是真正一辈子没吃过苦头的人,我要不去看看日夜都要不安稳。” 看到迎春过来了,花芷趁势起身,“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过去了。” “赶紧去吧,我也马上回了。” 花芷福了一福告退离开,吴氏看着她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她自私了,希望以后别因着这事生了嫌隙才好。 这么一想吴氏又笑了,看她多贪心,既不把人当回事,还盼着别人把她当回事。 回了自己院子,把侍候的人摒退,花芷单独留下迎春,“问到了?” “是。”迎春低声回话,“老夫人屋里的人嘴巴都很紧,奴婢套了好一阵的话,才从一个小丫鬟那里得知老夫人这段时间咳嗽得很厉害,每天苏嬷嬷会拿一些东西到小厨房里守着烧掉,奴婢叫一个小丫鬟盯着了,等老夫人屋里的垃圾一清出来就来通知奴婢,奴婢去翻翻看有没有帕子之类的东西。” “做得隐蔽些。” “是,奴婢不敢让老夫人知晓。” “祖母已经知道了,我要防的是其他人。”花芷示意她退下,坐在那里实在静不下心来,干脆到书桌前练了好一会的字。 都说字如其人,她偏不信邪,练了一手极娟秀的小楷,平日里也用这一手字见人,就和她平时的为人一样看起来无比乖巧听话,只有祖父知道她私底下那手字有多张牙舞爪。 借着练字发泄了一番,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花芷才叫人进来打水侍候。 迎春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收拾好拿去烧了,就听得小姐吩咐道:“留着吧。” “是。” “林嬷嬷回来了吗?” “回来了,之前过来禀报过,说药都带回来了,朱老夫人还让她多带回来了好些,奴婢看您在忙便没让她打扰。” “药呢?” “拂冬收着了。” “让她照着方子煎药,亲自给祖母送过去。” “是。” “再去后门吩咐一声,眼睛放亮一点,芍药来了立刻给我请进来。” “您放心,芍药姑娘好认。”念秋拿毛巾包住她的手轻擦,“小姐想让芍药姑娘给老夫人看诊?” “我信楚大夫的诊断,只是能年纪轻轻就跟在那种有身份的人身边,芍药的水平不会低,说不定她会有其他办法呢?”花芷起身走向门外廊下看着阴沉的天空,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陡然冷了下来,猝不及防之下,族中一下病了四个孩子,楚大夫来过后花芷也没有多安心,在这个小感冒都能要人命的世界,她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侍候着祖母吃了药,花芷说出她的决定,“我想请个武学先生回来,花家虽说世代以诗书传家,可身体强壮些也是好的,病痛都能少些。” “想法是好,可咱们一大家子女眷,不是谁都能往家里请,要不是穆先生人品可靠,我也不放心他来。” “这事我会去找外祖父帮忙,经他老人家掌了眼的人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老夫人的心里还是不乐意,为着花家一众女眷的名声着想,她也不愿意家里再多一个陌生男人,可孙女的提议也不是没道理。 “而且家里护院的手底下实在是太过稀松了些,我想挑一些人出来也都跟着学学,至少跟我去北地的时候不能拖我后腿。” 老夫人到了嘴边的反对又吞了回去,如果是去北地,确实需要身手好一些的,怎么着路上都要护得住芷儿才行。 “那就麻烦亲家公了。” 刘香从外进来,附耳在迎春耳边说了两句,迎春微微点头,走过来低声道:“小姐,抱夏回来了,芍药姑娘和她一起。” 可算是来了,花芷吩咐道:“你去替我迎一迎,把芍药带这里来。” “是。” “芷儿,是你的好友?祖母这病歪歪的样子也不想见客,你自去招待了就是。” “她是大夫。”花芷也不多作解释,在老太太的病情上祖孙俩有了点奇怪的默契,谁也不提起,但也都知道对方心里有数。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花芷起身在门口等着,芍药依旧是一身之前的装扮,进来就把帷帽取了,她虽然不想吓着人,却也知道基本的礼节,这是她朋友的祖母,她不能遮遮掩掩的让人不喜,哪怕她知道取了帽子后可能只会让人更加厌恶。 屋子里有小丫鬟轻呼出声,老夫人虽然也吓了一跳,看起来却和平常一般,看了同样吓一跳的苏嬷嬷一眼,苏嬷嬷会意,摒退了屋里多余的人。 “祖母,这是芍药,是我在庄子上认识的朋友。”花芷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拉着芍药的手温声给她做介绍,“芍药,这是我祖母,叫你来是想让你给我祖母看病。” 芍药就喜欢花芷这样不遮不掩的姿态,本来就是,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说句话还要算来算去的,她的朋友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芍药喜滋滋的想着,拍着胸口道:“包在我身上。” 老夫人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毁了容的姑娘会对自家孙女另眼相看了,在他们这样的家族,这种性子的人太少见。 她也不因对方是个不知底细的女大夫就不信任,主动把手腕伸过去,笑得慈眉善目,“那就麻烦女大夫看看。” 芍药对情绪再敏感不过,见她笑得真诚心里也多了两分欢喜,坐到床边的圆凳上细细的号起脉来。 看她越来越严肃的神情花芷就知道不好,不着痕迹的在芍药背上轻轻按了按,芍药抬头看她一眼,神情又渐渐放松下来,一会后才道:“老夫人多年前伤过身子吧?” 老夫人一愣,她根本没把自己的病和多年前的事联系到一起去,“确实是有过一回,我自己不小心,怀胎八月时动了胎气滑了胎,养了两年才真正把身体养回来,和那事有关系?” “病根还在身体里,有个引子就又带出来了,您最近用的药方能否给我瞧瞧?” 花芷接过话,“药方在拂冬手里,一会让她拿给你看,祖母这病可好治?” 不是能不能治,而是问好不好治,芍药想着好友之前的暗示,话便留了余地,“有些病其实在心不在身,心情好了什么病痛都找不上身,老夫人肝气郁结,显然是平日里心事太多愁绪太多这才导致的,只要老夫人能将心中事放下,再用药调理,身体也就好了,这世间的所有药都是医身的,治不了心病,还望老夫人能看开些。” 她如何不想放开啊,只是几十年的性子便是如此,又岂是轻易能改的,老夫人苦笑,“我尽力而为。” 第25章 第25章 芍药抬头看向好友,用眼神询问,‘这样可以了吧?’ 花芷安抚的拍拍她的肩,“孙女先领着芍药去看药方。” “去吧,好好招待。” “是。” 听着脚步声远离,老夫人语出感慨,“庄子上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还认识了这样年轻的女大夫。” 苏嬷嬷递上茶盏,“这京中何时出现了女大夫?奴婢只听说宫中有女医者,还是头一次见着女大夫呢!” “女先生都有了,女大夫也就不稀奇,只是也那么巧,全和我家有关。”明明有点担心,老夫人这心里却又抑制不住的骄傲,女先生呢,还是得了穆先生认可的先生,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你瞧着她那话里几分真?” “自是再真不过,这姑娘是从外边来的,也没时间和大姑娘串通。” “当我没有瞧着她们的小动作?”老夫人笑着瞥了老仆一眼,直把人看得低下头去,“那些话定然是真的,却没有说全,芷儿并不是怕我知道,她是怕家里其他人知道,她防着人呢!” “大姑娘能干。” “是啊,能干。”就因为她能干才要担起这么大的责任,那些个不能干的受着她的庇护还不知道感恩,不思量着怎么帮上一把手,却计较着自己少得到了什么。 人可以不知足,但不能不识好歹。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花芷打量了下芍药,看她看着这深宅大院神情不动,也就知道她平时所见不会比花家差,说真的,她心底对那个男人是好奇的,只是这好奇还没有重到让她想要探究竟的地步。 好奇害死猫不只是一句谚语而已。 “花芷,拂冬中午会做什么好吃的?” 花芷失笑,心里所有思量都散了去,“知道你来了她肯定得多做几道菜,要是你不急着走,晚上让她做酱肘子。” “不急不急,我不走。”芍药想起自己还没有问过主家,握住花芷的手凑到她面前低了半个身子问,“我能在你家住吗?” “当然可以,你忙完了?” “忙完了,主子放我假。”芍药高兴得不行,她可是连换洗衣服贴身物品都带上了。 拂冬见到她果真高兴得很,“婢子马上去多添几道芍药姑娘你爱吃的菜。” 芍药吞了几口口水,眼睛亮晶晶的,那样子看着像是恨不得跟着拂冬进厨房去才好,好在还是记得好朋友比较重要。 一行人进了屋,抱夏眼里盈着笑意行礼,回到小姐身边她觉得哪哪都舒服得很,“作坊一切都好,小姐只管放心,刘齐和刘江都上心,这段时间没有出过一点乱子。” 示意小丫鬟把瓷坛抱上来,她舀了一碗出来送到小姐面前,“这柑橘都是照着您的要求做的,肉桃已经全部做完了,从昨天开始已经开始做柑橘,这是成品,您尝尝。” 和冰糖的成色有关,晶亮的液体带一点点黄色,里面沉浮着几瓣桔瓣,淡淡的果香味飘来,让人口舌生津。 勺子搅动,汁水并不稀,倒是有点浆的稠,但又不会太稠,不说味道如何,就看相来说算是成功了。 舀一口送进嘴里,花芷慢慢咀嚼过后微微点头,“是这个味。” 抱夏明显松了口气,抿着嘴角笑了笑,“这是婢子做的,她们做的婢子尝了下味道,和婢子做的并无差别。” 迎春点了她额头一下,“还表上功了?也不害臊,要是小姐那么手把手教你了你还做不好,还好意思说是小姐身边的人吗?” 抱夏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表现确实不错,就奖你一份拂冬亲手做的新点心。” “拂冬又做新点心了?”抱夏还没说什么,芍药就抢了话眼睛亮晶晶的问。 “恩,我打算开吃食铺子,她最近除了做饭其他的时间都在琢磨这个,放心,包你吃个够。” 芍药乐得嘿嘿直笑。 “肉桃罐头装满了几个地窖?那么大一筐柑橘可都放得下?” “勉强放下了,您回来后吴大他们又挖出来了两个挺大的地窖,后来芍药姑娘那边的人又来过一次,奴婢就做主请他们再送一些冰过来,他们也都送来了,要没有这两个新增加的地窖柑橘不可能放得下。” 花芷点点头,比起那些做点什么都要请示的人,她身边这几个大丫鬟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管理者了,“等这一批罐头卖出去银钱回笼后就把那个庄子整修一下做成一个真正的作坊,现在还是有些将就了。” “小姐想以后长久的做这个买卖?” “为何不可,不止肉桃柑橘,苹果梨荔枝等等都可以做,就算有人在后边跟风做这大蛋糕也是我们的,以后你们就会知道这是个多来钱的买卖。” “小姐您说来钱就肯定是来钱的。”抱夏福了一礼,“婢子去和拂冬说一声,要是做少了怕是奖给婢子的那一份都要落进芍药姑娘的肚子里了。” 芍药头直点,“对对,让拂冬多做点,这段时间我可想她了。” “您其实是想她的点心吧。” “那当然。” 一屋子人都笑开了,迎春看小姐眉头展开了些松了口气,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花花,你把丫鬟调教得真好,不是守规矩的那个好,就是那个精气神啊,和别人家的丫鬟一点都不一样。” 花芷挑眉,“花花?” “叫名字太生疏了,你也可以叫我芍芍,不然药药?” “……还有其他选择吗?” 芍药摸了摸自己的脸,“痕痕?” 那还不如芍芍呢,花芷把她的手从脸上抓下来,“小时候有乳名吗?” “我不知道,十岁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醒来脸就成这样了,家里从来没有人说我脸有什么不对,我那时候真是什么都不懂,也以为这样的脸是平常的,有一次趁着主子他们出去执行任务就偷跑了出去,把好多人都吓坏了,他们拿石头砸我叫我怪物……” “别说了,我不问你这些。” 芍药笑,“没什么啊,我不难过,主子说容貌丑陋比心地丑陋好多了,我那些同伴也一直都对我很好,主子给我请了个师傅让我学医术,又那么巧的我有这方面的天分,师傅说只要我一直努力学,再过十年一定会是天底下医术最好的大夫,而且我现在还交到朋友了,你都不知道我多快乐。” 我知道,花芷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睛和不见一点阴霾的笑容,她的主子她的同伴把她护得很好,因为有他们,她才能这么豁达,这么赤诚。 “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那作为第一个朋友应该有特权吧?” 第一个呢!芍药高兴得直点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弄来给你,我主子可厉害了。” “和这些没有关系。”花芷对上她兴奋期盼的眼神,笑容温和,“我给你取个小名吧,就我们之间称呼的。” 芍药头点得都快掉了。 花芷笑,“知不知道这世上最坚强最有韧性,生命力最旺盛的是什么?” 芍药一口气能说出很多坚强的韧性的生命力旺盛的东西来,可三者皆备的一时间却又答不上来。 “是随处可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你就像它一样坚强有韧性,生命力旺盛,我以后就叫你草草吧,我们俩连在一起就叫花花草草了。” 新得了个独一无二的名,芍药兴奋得难以言表,跑出去把几个大丫鬟轮番抱了个遍,又去拂冬那偷吃了几嘴才重新回到屋里来。 花芷就由着她,从床头拿了本厚厚的册子在手里翻着。 这是她从花家老宅带出来的三本册子中的其中一本,用缺胳膊少腿的简体字记录了一些东西,有些东西这辈子都用不到,想到她就记下来了,担心落进有心人手里,她还特意用她那笔张牙舞爪的字,两相叠加,要一字不差的认出来就已经不易,就算真认出来了花芷也能一推二三四,见过她字的人谁不说她的字和她的人一样乖。 她偶尔会翻一翻,或者添一笔,或者删一笔。 听到动静,看到鼓着腮帮子进来的芍药她便合上书,倒了盏茶推到她面前。 把一口大肉吞下去,又灌下去一杯水,芍药心满意足的啧舌,“终于吃到了,花花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我可惨了,跟着去出任务所有人都被设计落了水,干粮全不能吃了,幸好有你给我的肉干我们才没能饿肚子,对了,明天会有人送牛肉过来,你说过牛肉干比猪肉干更好吃。” ……真是个合格的吃货,不过花芷也不想拒绝,在大庆朝牛等闲是不允许宰杀的,一年吃不上几回,她也馋得很,再说她要不收芍药肯定要不高兴。 “你叫人往哪送了?” “我想着你应该回来了,叫人送到这里来的,你记得叫人去后门接。” “别太张扬了。” “知道,主子说会让人捂严实的。” 花芷点点头,“我祖母的情况很糟糕?” 说到正事,芍药也认真起来,“很糟糕,原本就亏了底子,再加上她心中抑郁多思多想,十年后的我也救不了,药方我看了,没有问题,那个大夫的医术很厉害,换成我也开不出比这更合适的方子,如果不是有更好的药方我也不建议换来换去,不如先用着,我明天回去一趟,翻翻师傅留给我的医书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那就辛苦你跑一趟,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祖母不能倒。” “花花,我不骗你,你要做好准备,除非是她自己看开把心思都排解了,不然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总要试试。”花芷只觉得嘴里苦得厉害,她原本的打算是她在前面撑着,赚钱也好走关系也好她都能解决,后宅的事她却是没打算管的,只要祖母在,只要她能赚到银子就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可现在,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祖母分明知道自己的情况却并不逼她,怕是也知道她不乐意吧。 “花花,你别难过,主子说没有淌不过去的河,端看你的决心有多大,你这么厉害,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的。” 花芷把情绪收了收,打趣她,“什么都是主子说,你主子有那么爱说?” “才不,他平时都不爱说话,但是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花芷其实在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有些人是不能出现在玩笑里的,于是她转开了话题,“我打算请个武学先生回来,家里的孩子不能这么弱不禁风的,其他的我不能说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至少家里的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这样很好啊,很多人家都会这么做,花家以前没有请过吗?他们是不是只要读书就好了?” “差不多,大概诗书传家的人家骨子里都有点傲,看不上粗俗的拳脚功夫。” 芍药捧着脸问,“请到人了吗?” “我打算明天派人去我外祖家一趟,请他帮忙。” 芍药眨了眨眼,朋友有困难,她出手的时候到了,她也不说,跟着蹭了中饭又蹭了晚饭,借口去消个食出了趟门就把消息送了回去,她可没用掉世子给花花的那个承诺,这种小事用掉这么重要的承诺就真是帮倒忙了。 美美的睡了一晚,出屋就看到花花收拾得齐齐整整,身后跟着提着篮子的刘香,“花花你去哪?不和我一起吃早饭啦?” “我要去族学给孩子们上课,已经先一步用过早饭了,你快去,拂冬做了鱼粉。” “你要去做先生?”芍药眼睛一亮,“我一会能去找你吗?” “你不嫌枯燥的话。” “不嫌不嫌。” 芍药真去了,她怕吓着人,戴着帷帽还用手抓着下边垂下的部分,住在这里的都是花花的家人,她不想被花花的家人讨厌。 循着声音摸过去隔着墙听了好一会,一直到一堂课讲完了到孩子们的休息时间了她才赶紧跑走,边走还边想,她的朋友真是太厉害了! 抱夏正指挥人把一筐筐的牛肉往里抬,见到芍药跑回来忙道:“芍药姑娘,你来得正好,送牛肉的人说要见一见你。” 见她?难道是世子有什么交待?芍药忙跑到后门,等见到人后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怕自己认错还一把将帷帽下摆给撩了起来。 “世……子……哎呀,你怎么来了?” 世子跟前所有人都知道主子待芍药是不同的,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对芍药隐隐间更有几分恭敬,他们也都习惯了芍药在世子面前的没上没下,这根本就是世子纵容出来的。 世子示意她跟着自己过来,两人走远了些才低声道:“你把我推荐给花芷做武先生。” “我不,花花是我朋友,你不能算计她。” “她有什么值得我算计,难道你希望一个陌生人进入花家,搅得花家不得安生?” 芍药苦恼的皱眉,“也不会吧,花花说会让她外祖去帮忙请人,肯定会请信得过的人的。” “你信得过?” “人都没见过,怎么信!”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芍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在世子的催促下只得带着他去见门内等着的抱夏。 抱夏虽然警惕,但是对芍药带来的人还是抱有一定的信任,但这种事她不能自己做主,只得让两人先在这里等着,她马上去请示小姐。 芍药左右瞧了瞧,献宝一样的低声炫耀,“你知道花花现在在干什么吗?她在当先生哦,太厉害了,花花真是什么都会。” 世子巴不得转开她的注意力,可听着这话也有些意外,“不是请到先生了吗?” “有一个,教不过来吧,我刚才去听了下,花花讲得太好了,我都想去做她的学生,可我太大了。”失落了一会,芍药又兴奋起来,“世子,花花给我起了个小名哦,就我和她之间用的,独一无二。” 世子眼神有些复杂,看着这么高兴的芍药他也替她高兴,芍药并不好哄骗,就像天生的本事一样她很敏锐,谁对她真心谁对她假意她从来没有辨错过,大概花芷待她是真的非常好,才会让她一直这么念念不忘,让她一说起来就眼中带笑。 可能连花芷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对弱者的怜悯就和对敌人的凶狠一样是藏在骨子里的,所以她会舍了命的护着伴她一起长大的丫鬟,也对受尽苦难心思赤诚的芍药真心相待,甚至对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他心软。 芍药的消息一送回来他就没想过要让别人过来,他想就近看看那究竟是怎样的人,想亲眼看着花家在她的手中会变成什么模样,也想知道她会怎么面对扯她后腿的家人,会伤心吗?又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那样一个人,就算伤心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吧,他莫名就这么肯定。 看着期盼的看着他,用眼神催他快问的芍药,世子顺着她的心意问,“什么名?” “草草,她是花花我是草草。”芍药得意的摇头晃脑,“花花说我就和小草一样坚强韧性生命力旺盛。” 世子并不觉得这名起得敷衍,实际上在他看来非常有心,不够坚强在那样的环境下活不下来,不够韧性在她容貌被毁又失去所有记忆后不可能还活得这么开心。 “很好听,那以后我也叫你草草?” “不行,这名是花花一个人的。” 世子眼里带了些微笑意,抬头看向那边走过来的人。 芍药也看到了,笑着迎了过去,“花花怎么说?” 抱夏对着世子福了福身,“小姐说芍药姑娘的同伴自然和他人不同,请这位公子跟奴婢来。” 这扇角门本就是直通前院的,离得也不远,刚走几步芍药突然灵光一闪,哎,不对啊,明明可以让他们的一个自己人来啊,怎么就会让花家不得安生了?世子诓她! 芍药暗暗瞪向世子,世子转开头,只装看不到。 抱夏把人领到堂屋,待小丫鬟奉上茶后又是一福身,“小姐还要一会才能过来,请公子稍待,家中女眷众多,也请公子莫要到处走动。” “在下定会守着规矩。” 抱夏一路走过来都在观察芍药和这人的相处,确定两人关系是真的好后心里也放心了些,要往家里放一个陌生男人,不止老夫人,她们这些侍候小姐的人也都担心,一旦出个什么事,小姐就得担下所有责任。 “芍药姑娘,小姐说请您陪着这位公子,我去厨房看看拂冬做了什么。” “做好了会给我送吗?” 抱夏捂着嘴笑,“自然,小姐早就嘱咐了,拂冬做出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会往芍药姑娘你这送一份。” 芍药笑眯了眼,“花花最好了。” 送走抱夏芍药就扔了帷帽,委屈都快凝成实质,“你诓我!” “我不会害她。” “可你哪能天天在花家待着啊。”芍药一屁股坐到他旁边,“一有任务就要天南海北的跑,动不动还要进宫,到时候花花怎么办?她可当不了武先生。” “我会安排好。” 芍药也不能真的把世子怎么着,只能在一边生闷气,她可后悔了,生怕给好朋友带来麻烦,当然,这麻烦纯指世子要出任务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有世子在其实她更放心。 族学也在前院,隐隐的还能听到稚子的朗朗读书声,世子起身走到门口,看着下人在抄手游廊里来来回回,没有被抄家后的惊慌不安,也不见人心浮动,就好像花家仍是从前一门双翰林的花家。 是因为她及时出面做了花家新的脊梁骨吧,花家还没来得及生乱就被她带着闯了过去,下人知道该做什么事,管事知道该向谁汇报,族学的开学更让花家重新有了凝聚力。 那个女子不动声色的让这种影响力从本家扩大到旁枝,就他所知现在另外几家花姓人都安分了许多。 两个小丫鬟各端着两碟点心过来,垂着头不看外客,福了福身便把点心往芍药面前送,其中一个还俏皮的朝着芍药眨了眨眼。 芍药咧嘴笑笑,也跟着眨眨眼,她和花花院子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丫鬟处得可好了。 世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神便更柔和了两分,这份自在,在他府里是给不了的。 第26章 第26章 花芷过来时日头已高。 世子站在门口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走近,阳光落在她身上晕染出一层光圈,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看过来,不避不让,直直的对上。 世子原本以为她会觉得被冒犯,可即便隔得远,他也知道她的眼神是平静的,就像一个经历了很多的人,并不将他的窥视看在眼内。 这样的感觉有点稀奇,但如果是出现在花芷身上,他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也该收敛一点,花芷不会留一个太有棱角的人在府内。 “花花,你来啦。”芍药从世子身旁跑过去,抓着花芷的手臂晃了晃,带着点撒娇的模样。 花芷拿帕子擦了擦她嘴角,带着她往正堂走,边道:“节制点,快能吃午饭了,你说为了几块点心吃不下饭菜值不值。” “谁让拂冬点心做得那么好吃。” “还怪上她了?那明天让她发挥失常?” “不怪她不怪她,怪我嘴馋,花花你别真这么做啊,她答应我明天做麻辣牛肉吃,听她形容过后我觉得我能吃下一筐。” 此时几人已经走到堂屋外,花芷瞥她一眼,“不介绍一下?” “哦,这是……”满脑子都是麻辣牛肉的芍药回过神来,突然就哑了火,这要怎么介绍啊,总不能说这是世子顾晏惜,你快跪安…… “在下陆晏惜,见过大姑娘。” 花芷已经认出他是谁,不是谁脸上有一道疤还能称得上好看的。 如果他是芍药那边的人反倒能理解了,等闲人也不会动不动就受伤流血。 “那天倒是让你见笑了。” “在下虽然意外,却绝不曾觉得可笑,不怕大姑娘笑话,当时在下心里很暖,用一个不那么贴切的比喻来形容,就好像饿极了被人送了一块饼一样。” “没到那个地步,请坐。” 芍药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你们见过啊?” “前几天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受了伤,又站在医馆外,我还当他是无钱诊治。”花芷自嘲的一笑,把话题说回正事,“花家是有找武先生的打算,不过只是教孩子们打打拳练练身体,陆公子这样的却是大材小用了,我也没想到草草会这么做。” “花花,他是自己人,用自己人比不知底细的外人好。”芍药有点着急,虽然不高兴被诓了,可比起外人来说,怎么看都是世子更值得信任。 花芷自然更信任芍药的同伴,虽然不知道救她的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可几次交道打下来她也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是奸恶之人,那样的人手底下的人她也愿意多信任几分。 但是这样的人花家却是请不起的。 顾晏惜知晓花芷的顾虑在哪里,垂下眉眼不动声色的推销自己,“大姑娘也知道在下有伤在身,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无法办差,来教教孩子却是无碍的,即便不能长期教导下去在下也能推荐同伴过来,不瞒大姑娘,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花芷想问好在哪里,转而一想就明白了,对于常年面对刀光血影的人来说,鲜活的充满朝气的孩子大概是他们最想面对的人吧。 草草难道平时也要面对那些打杀吗?花芷看过去,就看到傻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笑了笑,花芷捏了捏手腕,这段时间写字多了,手腕有点酸疼,“草草真是我的福星,帮我解决了好大一个难题。” 这就是同意了,芍药的高兴全在脸上,顾晏惜的高兴却在心里,他也不知为什么这种高兴的情绪会这么明显。 “在下一定尽心尽力。” “虽是草草熟识的人,有些话我却要说在前头,免得坏了草草的一片心意。” “大姑娘请说。”顾晏惜一点也不意外她会如此行事,因为看重才更不愿意毁了交情。 花芷喝了口茶,眼角余光看到芍药吃完面前一碟又往旁边一碟伸手,眼疾手快的轻拍她的手一下,把碟子移远些,“午饭还要吃吗?” 芍药想说自己吃得下,看花花瞪着她立刻萎了,老老实实的捧着茶盏喝茶。 顾晏惜看着,对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有了数,花芷惯是惯着芍药,好也是真好,却不是什么都顺着的。 “花家女眷众多,家里规矩严,等闲她们不会出二门,也请陆先生不要往二门内打望,免得引起什么误会,花家如今大门中门皆不开,出入走角门,陆先生可从今日进来的那张门出入,另外,花家如今情况特殊,陆先生需得在酉时前离开,若陆先生在外无去处,我会让人就近赁一个宅子供陆先生居住,不知陆先生可能接受?” “我在外有住处,不用另外租赁宅子,大姑娘的要求都是情理之中,在下定当遵守。” “如此便好,束脩为每月二十四两银,要是陆先生没有意见,以后就要麻烦陆先生了。” “多谢大姑娘看得起在下。”京中武先生分三等,二十四两是最高等,自觉被看重了的顾晏惜心情很好,“在下明日便能来授课,不知课时如何安排。” “卯时一刻开始,练练身体半个时辰就够了,也不会耽误他们念书,要是有人想要加练的再另做安排。” “是,在下知道了。” 花芷看了眼外边的日头,“那便不留你了。” 顾晏惜看了芍药一眼,拱了拱手离开,芍药不是很甘愿但也不敢忤逆的跟着起身,“花花,我去送送他。” 知晓两人有话要说,花芷自是不拦着,只是道:“快着点,要吃饭了。” 芍药这才有了点精神,哎了一声追了出去。 抱夏从外进来,“小姐。”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奴婢瞧着芍药姑娘和陆先生应该熟得很,芍药姑娘在他面前很自在,看得出来很信任他。” 要不是看出来芍药信他,花芷不会点这个头,虽然收敛了气势,可这个男人总让她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虽然低眉顺目,眉眼间却疏淡,这不是居于人下的人会有的。 不过芍药的主子既然容得下芍药这样的,手底下有陆先生这样的人也不出奇。 芍药跟着出了角门,看世子还在往前走就急了,快走几步拉住世子的衣角,“我要快点回去吃饭……” 顾晏惜无奈的停下脚步看着她,才来这住了一天的功夫就用上回去两字了,住得久一点还记得家门往哪开吗? “记住我现在的名字,平日里称呼我为晏哥,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同伴对待。” “能叫晏哥?” “我说能便能。” 芍药也就无所畏惧了,痛快的就喊了一声,“晏哥。” 顾晏惜的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一心记挂着回去吃饭的芍药没有注意,只盼着世子快点放她走。 “你没有戴帷帽。” 芍药下意识的伸手一摸,真的没戴,可刚才一路过来也遇着好几个人,还向她见礼来着,但凡他们露出一点点厌恶害怕她都会察觉到才对,可…… 顾晏惜嘴角勾了勾,“去吃饭吧。” “哦。”芍药听话的往回走,一路还在想下人们的反应,进门的时候就多留意了一下,守门的下人见到她行了一礼,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一路往里走,遇着的人也是纷纷行礼,叫声芍药姑娘,反应最大的也就是不看她,脸上却连一点不喜嫌恶的神情都没有。 芍药的脚步越来越轻快,最后干脆用了轻身身法,快乐的蹦进了好友的院子。 “花花。” 花芷走到门口迎她,“快去洗洗手,刘香,去叫拂冬摆饭吧。” “是。” 芍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帷帽搁在架子上,眼神亮晶晶的拉着好友说小话,“花花,你家的下人都不怕我的脸。” “很高兴?” 芍药用力点头,太高兴了,虽然在家里她也是不戴的,可那不同啊,那里住着的大多是她的同伴,下人也都是经过训练的,就算这样一开始也不是没人多舌,是被世子狠狠发作了一回大家才不敢了。 可她到花家还不到两天呢! 花芷被她小狗一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软,拉着她过去洗手,边道:“本就是平常事,大惊小怪才没礼数。” 芍药笑眯了眼,她知道这并不平常,可花花说是平常事,那就是平常事。 “以后来了花家都不用戴帷帽,天冷的时候还能挡挡风,天热的时候多难受。” “恩,好。” 下午没课,花芷拉着芍药在她的床上小睡了一会,醒来时就看到芍药蜷着身体缩在一边,这是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平时表现得再乐观坚强,可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不可能没留下一点痕迹,她无法想象得是有多惨烈才会让她的大脑选择遗忘。 给她拉了拉被子,花芷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示意迎春拿着她的衣服去了外间。 边穿衣她边低声吩咐,“我去趟祖母屋里,让大家动作都轻些。” “是。” 老夫人也刚起来,看到孙女就明白了她的来意,家里上午来了外男不止她知道,几个媳妇也都知道了,老二老三媳妇当时就过来明里暗里的说着反对的话,都让她给挡了回去。 孙女的决定并没有错,她的担心自己也知道,家里一下病了四个孩子,也不能怪她小题大做。 “祖母休息得可好?” “都好,秋老虎厉害,再大的事也无需这个时候过来,别晒着。” 花芷心里一暖,她自是知道陆晏惜进府祖母不可能不知道,还这么说便是默认了的。 “都快十月了,再厉害也晒不着人,再晚一点祖母不妨也出去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老夫人笑着点头,“听你的。” 花芷笑,接过苏嬷嬷递来的参茶吹了吹然后递给祖母,侍候着她喝了半盏才说起来意,“芍药知道我想要请武先生,背着我就给我喊了个人来,那是她的同伴,身手远不是一般的武先生可比,比起外祖父请来的人自是芍药的同伴更能信任一些,我便应下了,等明儿他来了您去趟前院看看掌掌眼。” “芍药是个什么来历?这人又是什么来历?会不会给花家带来麻烦?” “他们的具体来历我并不清楚,只能从几次的交手中看出对方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在我看来他们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关系,咱们花家还有什么可被别人图谋的?京中谁不知道花家受太后庇护,连圣上都默认了,谁又会吃饱了撑着。在这个时候来招惹花家。” 老夫人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她把问题往复杂了想,其实剖开了也不过如此,没了这个顾忌,这个时候还愿意来帮花家一把的都值得花家记在心里。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便放开了手去做,我瞧着那个女大夫就很不错,值得交往。” “是,经历了诸多苦难还能保持着赤子心性的有几人,世人大都比不上她,她能信任的同伴我也愿意给予几分信任。”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忽而说起别的,“你二妹三妹在京中也算颇有才名,祖母想让她们也去族学试试,你觉得如何?” 花芷扬眉,“她们自己如何看?” “当然得你先点头我才能去和她们说。”老夫人一脸理所当然,“你管着的事情多,我想着要是她们在你忙的时候能替一替你给孩子们上上课也是好的。” 花芷不置可否,但也没当面反对,“祖母的打算自是好的,不如祖母就和两位妹妹说说,让她们准备准备,两天后去族学给孩子们上课试试看,到时我们都去听一听,您觉得怎么样?” “大善。”老夫人笑着应允,心底更是无比满意,之前她本还有点担心芷儿会容不下姐妹出头,现在看来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花芷哪会不知道祖母对她的试探,不过她是真的盼着两人能扶上墙,以后家里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眼看着她还得去一趟北地,有人能替她她求之不得。 可惜祖母怕是要失望了,祖父对两位妹妹的点评是:字倒是认全了,就是组合得不太好。 她也看过她们作的小诗,放到她曾经呆过的那个世界也能被称一声才女,可在这个凡是读书人都能做出几首诗的大庆朝,她们那点水平太不够看,还不如像她一样不拿出来献丑。 “还有一件事。”花芷轻声道:“四婶生产的日子近了,产婆以及生产所需的东西都该备上了,万一提前发作也不会乱了手脚。” 老夫人一拍额头,“看我,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翠香,你去找一下刘婆子,银钱给足了把她请进府里来。” “是,奴婢这就去。” 未抄家之前这些都是备好了的,从没有拖到过这个月份,也不能怪祖母会忘,就是她都是刚刚才想起。 想着芍药应该起了,花芷起身告退。 抄手游廊上,抱夏小声道:“老夫人这是想要抬其他姑娘来和您打擂台吗?” “祖母不是为私。”是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怕熬不了多久,趁着还做着家里的老祖宗时想在花家再扒拉出两个能帮她的人,这份心意她该收下。 “你找个合适的时间去一趟,告诉她们该准备些什么。” “是。” 书房内,顾晏惜边拨弄着木盒里的银钗和几两碎银边听陈情汇报消息。 “局已经全部布下,就等他们一脚踩进来了。” “往老二身边安个人。” 陈情心中一跳,“世子,那是皇子,往皇子身边放人不管结果如何一旦被皇上知道了您都得不着好……” “所以不能被皇上知道,派屈七去。” “世子……” 顾晏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莫非我做的决定还需要问过你才能实行不成?” 陈情跪倒在地,却仍旧不愿松口,“是属下逾越,但这是天家事,您再得皇上信任也比不得他们是父子,属下担心您像花老大人一样被迁怒。” 陈情并非普通属下,他和顾晏惜同岁,母亲是顾晏惜母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又因年岁相近,打小就跟在小主子身边侍候,王妃去世后更是一起吃尽苦头,差点命都没了,后来主子翻了身,得了皇上看重,他为了不拖主子后腿更是不顾已经过了习武的年龄,凭着一股硬气打熬出一副好身手,凭着自己的本事做了大管事。 自然,顾晏惜待他也是不同的,他对人最多能付出五分信任,能得这五分信任的唯有陈情,芍药都要差一线。 木盒啪一声合上,顾晏惜到底还是解释了几句,“从四月到现在,在京中就抓到了五个南疆探子,他们的口供都没有问题,串起来却有迹可寻,我怀疑他们是来和谁接头的,只是幕后的人行事谨慎,就连南疆的探子都不知道他们要接头的是谁,到前几天动了贺家我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陈情不敢置信的低呼,“您怀疑二皇子通敌?” “他的嫌疑最大,但是动了贺家也就打草惊了蛇,近段时间叫所有人蛰伏下来,屈七短时间内也不得轻举妄动,等我命令。” “要不要先和皇上通个气?” “无需。”顾晏惜目露嘲讽,“你也说他们是父子,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之前把事情报上去老二最多也就是失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其他的都会被遮掩下来,皇子叛国,皇上丢不起这个脸,而我,要承担他们父子的全部怒火。” “可您把证据呈上去也同样落不着好!” “那得看这个证据怎么给,让老大或者老三交上去如何?” 陈情顿时心头敞亮,“属下明白了,属下立刻去通知屈七。” “不急。”顾晏惜打开木盒,眉目低垂的模样哪里还有刚才戾气缠身的样子,“派人去城南离花家不远的地方买个宅子,不要太大,够我和芍药住就可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在花家,无急事不得去寻我。” 陈情不知道自家世子这唱的是哪一出,看着怎么像是在想着法的接近花家大姑娘? “怎么?” 陈情连忙摇头,“您在城南有个宅子,平日里都有人打理,您可以直接住进去。” “太大了。”一个武先生哪里住得起那么几进几出的院子,顾晏惜琢磨了一下武先生的身家,“一进的即可,最多两进,速度要快。” “……是。” 看着世子不离手的盒子,陈情越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心里莫名升起老怀大慰的感觉,不容易,他家已经二十四的主子总算开了窍,皇上再提赐婚主子也终于能有个拒绝的理由了! 虽然如今的花家远谈不上门当户对,可那花家大姑娘他瞧着却是极好的,比那些个闺阁千金强太多了,凭着她不怕主子这一点他就恨不得主子能赶紧把人娶回来。 等主子成了亲他也就能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这么想着陈情心里开出大片大片的花来,美得他走路都是飘着的。 完全不知道大管家想了这么远的顾晏惜次日一早就去了花家,这时天才微亮。 花家的孩子昨天就被告知今日要跟着武先生打拳强身,这个年纪的孩子对练武还是感兴趣的,大部分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即便有几个不想来的也都装得挺高兴。 花芷虽然心疼孩子们起得早,但是她也没想过要改作息,一日之计在于晨这点在这里被用到极致,所以当官的寅时就得起,学生稍晚一点也就是在卯时,除了玩乐通宵的公子哥儿,没有人会睡到日上三竿。 向孩子们介绍了陆先生花芷就离开了,如何收服这些孩子,如何让他们在吃了苦头后还心甘情愿的继续学都得看陆先生的本事,她只管结果。 顾晏惜的方法简单粗暴,一身戾气放出一成就让孩子们不敢动了,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老实得不得了。 偷看的芍药笑得差点滚到地上,在心里谴责世子以大欺小的同时又觉得好玩,世子当一群小萝卜头的武先生,哈哈哈哈,好想回去说给陈情听! 在顾晏惜又打了一套好看又威风八面的拳后,第二天早上孩子们一个没少。 哪个孩子没有个英雄梦,有个这么厉害的榜样在面前,他们也想变得这么厉害! 小孩子又是要面子的,就算身上痛得动一动都疼,可一看旁的兄弟跟个没事人一样便也都装得若无其事,咬了牙拼了命的跟着师傅的口号完成一个个动作,却不知其实他的兄弟也都和他一样是在咬着牙坚持。 你追我赶的,硬是没一个人掉队。 第27章 第27章 练完武后还有一刻钟的休息,吃点糕点歇上一歇就要开始念书。 眼角余光看着花芷进了学堂,顾晏惜慢悠悠的也晃了过去,前院的人都知道他是大姑娘请回来的武先生,并没有人拦他。 走得近了就能听到花芷的授课声,清朗的,舒缓的浸入人心中,让人不自觉就听了进去。 顾晏惜靠着廊柱眯起眼看向天空,可惜花芷生了个女儿身,若她是个男儿花家当了不得!便是这一难恐怕都能被她先行化解,困于内宅太局限她了。 直到孩子们的喧闹声传出,顾晏惜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站着听了半个时辰,避走已经来不及,索性大大方方的从廊柱后走出来,没看到花芷,却看到了穆青。 两人早上匆匆照过一面,都清楚对方的身份。 顾晏惜敬他人品,主动拱手一礼,“陆晏惜见过穆先生。” 穆青回了一礼,“陆先生。”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笑笑便各行各路,君子之交淡如水,暂不必交浅言深。 看花芷还没有出来,顾晏惜趁机走开,往东边花芷授课间隙休息的院子走去,一眼就看到芍药在院子里捣药,他不好闯进去,便招手把人叫了出来,“哪里来的药材?” “我让人送来的,对了,花花给我这个。”芍药献宝一样从平日里放各种药的兜里捧出一本书放到顾晏惜眼前。 “饶氏医经?”顾晏惜有些意外这本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的医书会在花家,不过以花家的藏书量倒也确有这个可能,“他们将书都带出来了?” “带出来了大半,花花说他们带过来的二十车东西里十五车都是书,她让我先看这本,她再去给我翻翻看,应该还有的。” 顾晏惜佩服的人不多,花家老祖宗是一个,大庆朝建国至今一百七十年,传承百年以上的却只得五家,另外四家都曾经跌落过,最惨的差点断了传承,唯有花家一直稳稳的延续至今。 数代皇上都曾经说过花家老祖宗,当年官至宰辅的花静岩是有大智慧的人,只要花家不背祖叛宗,一直依着家规行事花家就垮不了,一代两代的碌碌无为都影响不了根本。 即便如今无辜被迁怒以至抄家流放,看起来跌到了底,可看着那些眼里始终有光的孩子他就知道花家的崛起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就是花家的火种,等他们成长起来花家也就起来了,更何况还有花芷这个稳定乾坤的人在。 芍药倾身过来低低问,“世……晏哥,你是不是去偷听啦?” “我那是光明正大的听。” “嘿,反正是听了,怎么样,花花讲得棒吧?” “你都能听懂可见水平确实不错。” 芍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被贬低了,非常认可的点头,“那是,等过段时间我打算搬张小凳子坐到学堂外去听。” “为何要等过段时间?” “过段时间我和花家就更熟了啊,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认为我鬼鬼祟祟谋图不轨,现在还不行,花家的下人提防着呢!” 这就是芍药,其实通透得不得了,顾晏惜拍掉她衣服上沾的药粉,“我让人在附近买了个宅子,你要不要去和我认认门?” “不去,我要和花花住。” “……”顾晏惜只好自个儿回去了。 这天是约好的二姑娘三姑娘上课的日子。 花芷比平日里过来得早一些,以花柏林为首的一众花家男孩打起精神,拳头更有劲了。 顾晏惜让他们继续练着,走过来见礼,“大姑娘。” 花芷微微弯腰,“今日有妹妹要到前院来,麻烦陆先生稍微避着些。” 顾晏惜立刻意会到了她话中的意思,遂道:“时间一到在下就离开。” “麻烦了。” “大姑娘无需如此。” 顾晏惜提前一点放了课,没有多做停留便从角门离开。 花芷得到回禀对他的观感更好了些,她喜欢听得懂话又有分寸的人,可惜这个人不能收为己用。 “草草呢?” “去缠着拂冬了,她想吃炸小鱼。”抱夏捂着嘴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连话都不多说,怎么简单怎么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熟了才知道她是这么简单好哄的人,为了吃到一份炸小鱼好话都说一早上了。 花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有了这么个捧场的吃货在,拂冬的手艺看样子是又能精进了。 “在二妹三妹离开前别让她出院子。” “是,婢子记住了。” “迎春做什么去了?” “供给作坊瓷坛的老板来结帐,她和念秋去了。” 花芷也就不多问,草草曾说她的丫鬟调·教得好,这句夸奖她敢收下,找遍京中也找不出几个能和她的丫鬟相比较的来,当然,这也是因为有她纵容并信任,等闲事情根本不用她来安排就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刘香移着小步进来禀报,“小姐,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顿时屋子里的几个丫鬟背都挺直了些,姿态要多好有多好,花芷看得好笑,也不说破,任由她们用这种方式给她挣脸面。 花家历来就是姑娘取单字,公子取双字,也没什么讲究,长辈都是这么做的后面的就跟着做了。 花家二姑娘花辛出自二房,虽然不论是从年岁、长相还是才名都和三姑娘花灵不相上下,却因她爹是庶出一直被花灵压了一头,从两人进来的先后就能看得出来。 不论她走得多快,花灵始终稳稳快她半步,占据上风。 “长姐。” 这一声倒是齐得很,花芷浅笑着应下,起身道,“上课时间快到了,你们先过去,今天不用按课程安排来,你们自己安排一下谁先上,只管讲自己擅长的便是。”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兴奋得颤栗。 以前她们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妄想,可当知晓长姐竟然做了女先生,心里就像点了一把火一样,从无才名的长姐都能当先生,才名在外的她们岂不是更有资格? 还没等她们想到打动祖母的法子,没想到祖母就给了她们机会,那她们就笑纳了! 看两人斗志昂扬的离开,花芷感慨,“年轻真好啊。” “……”一众丫鬟面面相觑,她们家小姐好像还未满十六,这就不年轻了? 老夫人坐着滑竿被四个粗壮婆子抬过来,听着她低低的咳声,花芷故意放慢脚步,好让祖母能咳得痛快些。 等咳声渐歇她才迎过来,“祖母,我们过去吧,时间快到了。” 擦了擦嘴,老夫人微微点头,“也好。” 滑竿一直抬到了学堂外的走廊上,丫鬟已经摆了三张椅子在那,一张要离得稍远些。 花芷轻声解释,“就不进去打扰了,孩子们要分心,二妹三妹也会紧张,我把穆先生也叫了来,我的水平还不够评判别人。” “你啊,就是太过自谦。” 屏退一众丫鬟婆子,穆先生也从另一间学堂走了出来,向老夫人行礼后便在远处的那张椅子上落座。 因着离得近,里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不说内容讲得如何,结舌、停顿、话语重复,气息不稳,紧张显而易见,再细听内容,基本是照本宣科,没有一点自己的理解在其中。 穆先生看向大姑娘的背影,没有对比还没觉得如何,有大姑娘珠玉在前,花家另外两位姑娘差得太远了。 老夫人原本的期待悉数变成失望,眼角余光看到神情淡淡的孙女心里不由得想,是她太贪心了,有一个出色的不够,还想家里其他人也能像她一样,芷儿定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所以一力配合,没有怨言。 只是,到底不甘心啊!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三人都没有提前离开,一直到再没有声音传出,两个姑娘脚步仓促的从里奔出。 看到坐着的三人,花灵和花辛脸红欲滴,面对祖母的无措,面对花芷的不甘,面对穆先生的羞赧让她们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就再也不要出来。 她们不懂,明明在家里做得好好的,还拉着丫鬟做了训练,为什么动了真格就讲成了这样,坐在下面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弟弟,明明心里并没有觉得怕啊! 老夫人捂着帕子轻轻的咳了几声,扶着苏嬷嬷的手站起来,花芷忙扶住她另一边。 “穆先生,让你见笑了。” 穆先生忙弯腰一揖,“是在下的荣幸,别人家的姑娘可没有站上讲台的勇气。” 老夫人被这话安慰的心里舒服了些,坐上滑竿后在上面向着穆先生倾了倾身,然后看向花芷,“我先过去。” “我晓得,您先过去歇歇。” 拍拍她的手,老夫人叹了口气,苏嬷嬷接到大姑娘的眼色,忙使着粗壮婆子把竹竿抬起离开。 目送一行走出院子,穆先生先行回了学堂,花芷担心小班的孩子会不安,便也没理会花辛花灵,进了另一间屋子。 孩子们果然没一个认真看书的,精气神看着都失了些,看到她出现才赶紧端正了坐姿,眼巴巴的瞧着。 有胆大的忍不住问,“长姐,以后是二姐三姐做我们的先生吗?”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就叽叽喳喳的跟着嚷:“长姐,我们都喜欢你,你继续当我们的先生吧。” “长姐,你说的我听得懂,二姐三姐讲的我听不懂。” “长姐,我会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帮你了,你别不管我们。” “长姐,我们以后还是叫你先生吧,叫你先生了你就不能跑了。” “长姐……” 花芷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并不是要拿这些孩子来测试他们对自己的喜爱,也没想过要利用他们来打击二妹三妹,可让孩子们如此心下不安就是她的错,是她思虑不周导致的。 抬手往下压了压,学堂里很快安静下来,花芷放软了语调道:“是长姐的错,没有提前和你们说清楚,二姐三姐并不是来当先生的,只是来试一下看自己还有哪些欠缺的地方,现在她们已经知道了,等她们把欠缺的地方都补上了可能会再来,到时候你们也需得像待我一样待她们。” “二姐三姐以后会和长姐一样讲得好吗?” “当然,她们再来的时候肯定会的。” 孩子们立刻就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花芷不会觉得他们好哄骗,因为说这些话的是她他们才信,花家的孩子聪明得很。 “长姐现在要去处理一点事情,你们先行自己看看书习习字,不得吵到隔壁的哥哥们,知不知道?” “是,长姐。” 走廊上,花辛和花灵还在,花芷看到两人并不意外。 “长姐。” “既然不甘不愿就不必行礼,我并不在乎这个。”花芷看两人惊讶的抬头,好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也不想和她们谈人生讲道理,直接道:“你们回去吧,我去看看祖母。” 说着花芷越过两人往前走去,花灵压低的但是依旧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长姐,你很高兴是不是,因为我们俩的愚蠢衬得你更加出色了,祖母以后只会更看重你!” 花芷回头,神情依旧淡淡,“看重我我能得到什么呢?花家?总共也只能刮出那么点银子却要养活几百口人的花家你们想要?愚蠢不要怪别人,这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所谓才名,有多少花家这个姓氏的加成在里面你们心里有数。” “就算有姓氏的加成那也是才名,你却连这个都没有!” “啊,是,我没有,然后呢?你想要证明什么?比我厉害?比我有学问?那便是好了,然而这对于花家有何益处?那些捧着你们的人可夹带了半句关心的话给你们?”花芷从来不怕踩痛人,她讨厌没有自知之明还眼睛长头顶上的人。 “你……”花灵被一句一句堵得胸口疼,眼泪流了满脸。 “想回击我就回去多看看书,看不进去就去绣花,就当是提前绣嫁妆了。” 花灵和花辛目瞪口呆的看着扬长而去的花芷,这个人,这个人真是花芷?怎么可能! 屋内的穆先生又是觉得好笑又头疼,姐妹之间要扯皮也别在这个地方啊,看看那些小子们,忍笑忍得脸都抽搐了,尤其是那个花柏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花柏林是真骄傲,这可是他长姐,他的! 以前家里谁都捧着二姐三姐,说她们如何如何有才气,结果呢?和他姐姐一比什么都不是!连耍嘴皮子都耍不过! 用长姐的话来说就是:战斗力太弱了! 迎春在门口迎了自家小姐,附耳低声道:“老夫人咳得厉害。” 花芷环眼四顾,“草草呢?” “婢子刚刚还瞧着她了……在那。” 芍药端着一个碗从屋里出来,快步但又平稳的走到花芷面前,“这个给你祖母喝。” 碗里的水是浅绿色的,芍药的指尖也泛着绿,花芷接过来,问,“止咳的?” “恩,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总这么咳也不是个事。”所以她在让人送药材过来时就特意要了几味止咳的药草,“我晒了一些,等它们干了磨成粉,平日里就做茶喝,能少些受罪。” “好,辛苦你。” “嘿嘿,不辛苦,我喜欢做药。” 花芷端着碗进屋,看到咳得面色潮红的祖母也不多说什么,走到她身边把碗喂到她嘴边。 苏嬷嬷刚才也听到了外面的话,连忙在一边帮着扶住老夫人。 边咳边喝,一碗水断断续续的喝了个干净,在轻咳了一阵后才渐渐停了下来。 瞥到站在门外往里探头的芍药,老夫人擦了擦嘴角轻笑,“有点苦,苦过后又回甘,倒是不难喝。” 芍药在门外偷偷的笑了笑,跑去翻药材去了,当然不难喝,这可是她从深山里采回来然后留种亲手栽种出来的,药铺都没得卖。 花芷看着芍药的背影也笑,“她很乖。” “你以前也乖。” “但是不会这么鲜活。”花芷知道自己以前表现出来的是个什么德行,和木头相比也没有差很多。 老夫人失笑,倒是有自知之明,“她们是不是恼羞成怒了?” “没让她们占着便宜。” “那就好,你现在是当家人,即便她们真有用也没有让她们踩到你头上的道理,更何况她们还指望不上,如果京中才女都是这种水平,以后花家娶媳妇可不能往这里头寻摸了。” 花芷看着祖母气色好了些,心也跟着轻松了起来,“您这是一竹竿打翻了一船人,才女也未必就擅长论语春秋,她们的长处在于写诗作词,您让二妹三妹去作首诗她们必然是能让您满意的。” “莫要糊弄老婆子我,没有基础能作出好诗来?你能作出好诗来我倒是信。” “这您可真要失望了,我写不出诗。” 老夫人点了下她额头,半点不信她的话,以前她倒是像木头一样什么都不表现,结果呢?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想到那两个平日里表现极好的孙女,老夫人淡了笑容,叹息着道:“原还想着能找人帮你分担分担,看样子还是得你受累。” “孙女这倒是寻摸了个法子。” “快说,什么法子?” 拂冬带着丫鬟送上几份糕点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花芷把碟子往祖母面前推,“里面放了蜂蜜,对咳嗽有好处。” 老夫人虽然没有食欲,还是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松松软软带着甜味的糕点口感极好,老夫人连着吃了好几块才放下筷子。 花芷在心里记下以后每日让人送一份过去后,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想让柏林在我不在的时候担任小班的先生。” 老夫人神情一愣,“柏林?哪里有这么小的先生。” “之前分班的时候我和穆先生考校了一下大家,柏林是其中分数最高的,可见就算在族学未开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放松自己,让他教小班也不是没有好处,要教别人首先得自己会,再讲一遍就是再加强一遍记忆,自然记得比其他人要更牢固,基础也就结实了。” “可他都还是个学生,他去教别人了那不是耽误了自己吗?” “这就是我的另一个打算,我想让柏林正式拜穆先生为师。” 正式拜师后就是入了穆先生门下,就她所知穆先生现在还没有收弟子,“穆先生的学识是祖父都盛赞过的,如果不是后来他歇了往上考的心思,他早就金榜题名,但更让我放心的是他的人品,在我看来人品比学识更重要。” 被老太爷称赞过的人自是不差,老夫人对花家垮了后还愿意来族学当先生的穆先生也极是满意,让嫡孙拜入他门下,她一点意见都没有,可,“做了人家的弟子不是更需要多花时间在学习上?” “拜师后柏林就可不必只局限于学堂之上,即便耽误了上午的课他也能去找自己的先生补上,想来穆先生不会不同意。” 这么一说倒也是,老夫人微微点头,“拜师是大事,按理得我出面,可家中如今是由你当家,穆先生也对你赞誉有加,便由你去和穆先生商量,你办事祖母放心。” “是。” 花芷从来都是说做就做的人,中午和柏林一起用饭后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花柏林一听让他给弟弟们授课后先是激动了下,然后就猛摇头,“长姐,我现在哪能去当先生啊,肯定不行的。” “小班学的那些都是你学过的,为什么不行?还是说你并没学会?” “学会了,可我怎么能当先生……” 花芷了解自己的弟弟,他胆大,也对当先生有兴趣,可他怕自己水平不够,教不好。 喝了口茶,花芷突然转了话题,“等四婶生了孩子,我打算去一趟北地。” “去北地?”花柏林声音猛的拔高,“长姐,你不能去,那太远了,你是女子,怎么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绝对不行!” “我是女子,不也在当先生?”花芷眉头一拧,“柏林,我教过你遇事冷静,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 花柏林努力压下心里的急躁,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坚决的表达自己的反对,“长姐,我不同意你去,等四婶生产完都到十一月了,天寒地冻的,命都要没了。” 花柏林越想越觉得长姐一出去就要没了,急得声音都哽咽起来,“长姐,我去,你让我去,我是男人,我不怕!” “才多大,就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男人。”花芷拿着帕子用力在他眼角按了两下,“我不会独自去,你要相信姐姐的能力。” “可长姐你也才多大……”本来还忍得住的小男人被姐姐这一安慰反倒淌下泪来,“长姐,我不要你去!” “外边没那么可怕,现在大庆朝还算安稳,这一路我都会走官道,不会有事。” 花柏林只是哭,他太害怕了,知道爹被流放都没那么害怕。 第28章 第28章 花芷心里酸酸软软的,胀得厉害,坐近一些轻抚着弟弟后颈,迎着弟弟期盼的眼神,态度上却没有丝毫软化,“北地比京中要冷许多,祖父年纪大了,如果在那边生了病会是什么后果你可有想过?我之前虽然给他们准备了些银子,可祖父要照顾的不止我们本家这一支,还有受他牵连的旁□□点银子不够,而且在那种苦寒之地,就算有银子,许多东西也是买不到的,我得从京中带去。” “可也不是非得长姐你去,家里有这么多下人,让他们去不行吗?” “他们不姓花啊。”花芷轻叹,柏林不懂,只有去的是花家人才能让他们安心,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放心,姐姐也不会一点盘算都没有就上路,现在我们说回之前的事,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你来做弟弟们的先生,能做到吗?” 花柏林凶狠的点头,长姐都要跑出去那么远了,怎么还能让她为这点小事操心。 花芷眼里浮起笑意,“那我们来说第二件事,姐姐先问你,你觉得穆先生如何?” “很好,比其他先生都好。” “那你可愿拜入他门下?” 花柏林眼睛一亮,“穆先生愿意收我?” “拜师事关重大,自然要先来问过你,如果姐姐做了主你却不喜穆先生,那不是好心做了坏事?自然,如果你没能合穆先生的眼缘,那只能说明你们没有师生缘份,心里不得生怨,可记住了?” “是,长姐。” 花芷点了点他额头,“一会哭一会笑的也不害臊,快去洗把脸。” 散学后,花芷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穆青,为了避嫌,两人就在游廊上说起了这事。 穆先生抚掌大笑,“说出来不怕大姑娘笑话,在下对六公子实在喜爱得紧,不过是觉得如果现在提出来太过趁人之危,花家百年清贵,子孙如何能轮到我一个碌碌无为之人收在名下。” “在小女看来穆先生当得起先生二字。” 对于穆青来说,什么称赞的话都不如这一句有分量,这是对他为人师表数年来最大的褒奖。 他郑重的弯身一礼,花芷忙避开不受。 “如此小女便去回禀了祖母,挑个好日子办了这桩佳事。” “依大姑娘的意思。” 顾晏惜仗着耳朵好使,离得远远的也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差不离,在心里对花芷的决定很是表扬了一番。 他刚刚才查了穆青的底,他出身人才济济的扬州并连中两元,来京赴考就是冲着状元来的。 当年他会从云端跌下来一是因着他年轻气盛,也是因为有人容不得他风头太盛,花屹正惜才,才能捞着这么一个人来花家族学当先生,拜在他门下,不亏。 “晏哥,你还不走啊?” 主人家还没催呢,倒是自己人先催上了,顾晏惜看向端着个小钵盂捣药都捣得不安生的芍药,莫名生出一种嫁女的心情来。 “上午族学里发生什么事了?” 芍药先是捂着嘴笑了半会,再放开时脸上一圈的药渍,“花家二姑娘、三姑娘也去族学当先生了,你猜结果怎么样?” 顾晏惜想都不用想,“自是不怎么样。” “我偷偷去听了……”看世子皱眉,芍药忙解释,“也不是偷偷的,就是在族学的那一边,隔着墙呢,她们不知道我能听到。” “这是在花家,行事需谨慎,不要给花芷惹麻烦。” “我知道。”芍药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不对,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要是被人发现了,花花肯定不好做的,她得注意点,可不能给花花丢人。 顾晏惜看向游廊上,“听到什么了?” “讲得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比花花差多了,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么多,自以为有多厉害,哼。”那一脸骄傲的样子就好像天上那个是她似的,顾晏惜看她一眼又重新把视线落回了花芷身上。 熟读了不见得就是学会了,学会了也不见得讲得明,花芷能轻松胜任不见得其他人也能,先生要真那么好当,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只出了花芷这么一个女先生并得到认可。 看到花芷往这边走来,芍药抱起钵盂迎了过去,“花花,拂冬说晚上做红烧肉吃。” “拂冬手艺精进一定是你的功劳。”拿帕子给她擦了下脸,花芷看向顾晏惜,“正好有事找陆先生。” 顾晏惜扬眉,“大姑娘请说。” “一众护院下人里,陆先生可有觉得可堪造就的?” 顾晏惜如今在花家领了两个班,一个是花家的孩子们,他们的课在早上,另一个则是花家的护院及下人,下人是花芷另外挑出来的,既忠心又有好身板,练好了真遇着什么事也能扛上一扛。 “在下冒昧打听一下,大姑娘是想行何事?在下也好定一定这个可堪造就的标准。” “需能熬得住长途奔波,对付得了一二歹人。”花芷神情淡淡,把芍药刚刚脸上挠过的地方又用帕子擦了擦。 顾晏惜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花芷想要这些人做什么事,脑海里过了遍名单,又挑挑捡捡的添减一番,边问,“大姑娘想要几人?” “四到六人。” “没有问题。” “那就麻烦陆先生对这几人加大训练量,过段时间我要用他们。” “是。” 花芷轻轻一福身,越过他往内院走去,刚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过头来,“若是小女想锻炼一下身体,不知陆先生可有说道?” 顾晏惜还没回话,芍药就叫嚷开了,“我教你,花花,我教你。” 花芷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是了,怎么把你忘了,那就不麻烦陆先生了。” 顾晏惜风度极佳地拱手道别,离开前轻轻瞟了芍药一眼,芍药打了个冷颤,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想了一想,又发觉自己并没犯什么错,她又巴着花芷说话去了,“花花,你想学什么?我会轻身功夫,用来采药最方便了,我还会使剑,不过用到的时候不多。对了,我还会一套掌法,打起来可好看了,花花,我教你吧,你打出来肯定更好看。” “……”好看的掌法,花芷并不想学。 最后花芷也只跟着芍药学了一套拳法,她曾经学过近身搏击,再学这个也容易上手。 她不想吓着人,每每学拳的时候都只在自己院子里,经历了庄子上那件事的丫鬟也都想跟着学一学,花芷都允了,艺多不压身,学着不吃亏。 主子和大丫鬟都学了,院子里其他大大小小的丫鬟哪敢懈怠,就连粗使婆子都跟着学了几招,身为一班娘子军教头的芍药每天都劲头十足,尤其是在发现花花竟然十分有天赋后更是恨不得倾囊相授。 强身健体的同时拜师的日子也到了。 穆青深知花家情况,他也不在乎那些形式,要求一切从简。 花柏林穿一身簇新的衣裳对着圣人像拜了三拜,然后对着端坐于上的穆青三叩首并奉茶,礼就算成了。 穆青送了他一套极好的文房四宝,因着心情好,便连训话都是带着笑意的,“入我门,须得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也莫要在读书一道上使你的小聪明,读书无捷径,学到多少就得到多少,最是公平不过,你现在已经能沉下心来了,为师替你高兴,以后还当再接再厉。” “是,弟子受教。” 穆青满意的点头,笑眼看向坐于一边观礼的老夫人,“在下腆着脸想求老夫人帮个忙。” “先生请说。” “在下来京已有七年,出来时稚儿尚才三岁,如今既已决定留下,便打算将父母妻儿接来京中团聚,前些日子在下已经传信回去,让家人做好准备,算着时间应该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虽然家中薄有家产,父母却是从不曾出过远门,所以在下想同老夫人借几个人接他们入京。” 老夫人哪里会不愿意!自从知道穆先生本有回乡打算她就担心哪一天他会请辞,而眼下他却是要将家人接来,可见是不打算走了,不管如何这一个先生总算是靠住了! 和同样面露喜色的孙女对望一眼,老夫人站起来倾身一礼,“花家承先生大恩。” 穆先生忙避开,“没有的事,认真说起来还是在下占了便宜。” “先生所请花家在所不辞,芷儿,你挑上几个能干的去,定要将穆先生的家人安安全全的护送到京城来。” “是,祖母。” 花芷在心中思量了一番,然后去找了陆先生。 得知是去接家眷,顾晏惜利落的点了五个人给他,这么短时间要学会点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五人也不是他挑出来专门给花芷训练的,但做个护送的活还是可以,花家的人从忠心来说都还不错。 花芷正要道谢,天空突的一声炸雷,声音大得地都好像抖了抖,才不过巳时的天骤然昏暗得近乎天黑,她想到什么,快步往族学走去。 顾晏惜没有多想就跟了上去。 刚踏上走廊就看到穆青从大班的学堂出来,看到花芷他便停了脚步,向她点点头又退了回去,有大姑娘在当是不需要他操心了。 因着上午花柏林拜师,花芷让小班的孩子在自习,随他们看书还是习字都行。 轰隆隆的雷声一声接一声,巨大的闪电仿佛要把天劈成两半,学堂里光线明明暗暗,孩子们虽然都还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可他们的不安那么明显。 花芷直奔坐在最前边的花柏真,将发着抖的孩子抱进怀里,然后在他的位置坐下,朝着另外几个强装冷静的孩子招手,“到长姐这来。” 孩子们齐齐跑向她,或者靠着她,或者拉住她的衣袖衣摆,或者伴坐在她脚边,片刻时间他们就安了心,脸上的惊慌消退了大半。 以前他们对这个长姐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对长姐有敬,更多的却是喜爱,上长姐的课他们会觉得自己都很聪明,因为长姐的课特别好懂,他们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上学,虽然家里也有很多姐姐,对他们也都很好,可他们都知道长姐和其他姐姐是不同的,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算长姐会要求他们念书习字,他们就是更喜欢长姐。 刚刚雷声一响,他们就盼着长姐能来,而现在长姐也真的来了,她抱着他们,她在保护他们呢! 顾晏惜倚门看着这一幕,莫名就柔了眼神。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性子和行事这么矛盾的人,明明是个再冷清不过的人却能给身边的人带来这么多温暖,明明是被迫承担起的责任,看起来却也心甘情愿并且尽心尽力,换成其他人怕是早就抱着沈家的婚事不放手,想尽办法都要脱离花家这个泥潭吧。 听着她温声安抚吓坏了的孩子,顾晏惜转头看向屋外,这样的雷声很少见,这么大的雨,也少见。 当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时,顾晏惜心头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丫鬟根本看不到他,疾步跑进屋就喊,“大姑娘,四夫人被雷惊着动了胎气,产婆说怕是要生了!” 花芷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刘香,去找芍药,请她去给四婶诊脉。” 刘香知晓事情轻重,二话不说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小姐的声音又传过来,“记得给她戴上帽子。” “是。” 花芷也须得过去,她把孩子轻轻放下,正要说话门口又传来脚步声,她眉头微皱,看了过去,一见是祖母身边侍候的丫鬟春香心就沉了沉。 “大姑娘,老夫人被雷惊着了。” 花芷压了压虎口,蹲下来看着一众小豆丁们,“还怕吗?” “不怕了,长姐,你快去看看祖母吧,我们会好好看书的。” “真乖。” 花芷走出屋,看到陆先生还在也不意外,这里陆先生是可以来的。 轻轻福了一福,边往内院走边叫过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去找刘香,让她先领芍药去看祖母。” “是。” 这时迎春快步迎了过来,“小姐,抱夏带着人去往四个角门落锁了,没有您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婢子已请徐管家清点家中下人,除去一些必要的人之外全部拘在屋中,念秋和拂冬去了后院清点各房人数,以您的名头请各房夫人姨娘拘好自己的人,您看这般安排可还行?” 花芷没有说她小题大作,只是四婶生产犯不着如此,可出事的是祖母。 如果只是小问题祖母定是把事情压下来不会让她知晓,会报到她这里来问题就不会小,一个不好花家就要乱,她辈份低压不住人,未雨绸缪总好过需得撕破脸才能换来安稳。 “把外祖母送来的药材捡最好的用得上的送到四婶屋里去。” “是。”迎春应下,又问,“族学这边可要做何安排?” “无须,让他们经历一点事也好。” “是。” 花芷停下脚步,到底还是没有再做其它安排,她不能把他们护成温室里的花,那样成不了事。 顾晏惜旁观了全程,不管来报信的人有多慌,花芷始终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她的冷静也影响了其他人,让她们跟着镇定下来,花芷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心,并且在该狠的时候也真狠得下。 还有她的丫鬟,这么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做下这么多还算考虑周全的安排,可见她们的能干,就是和宫中那些女官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从某些方面来说更有胜之。 了解越多越觉得花芷这个人太了不得,该得花家气数未尽。 顺着抄手游廊进了二门,花芷对几个屈膝行礼的婆子道:“二门落锁,把钥匙交给我。” 四个婆子面面相觑。 “非常之期行非常之事,非是不信任尔等,这里还得你们好好守着,有什么事立刻报与我知道。” “是。” 接过钥匙,花芷加快脚步往里走去,边走边问,“祖母情况如何?” 春香是被下了封口令的,吱吱唔唔的不敢说。 花芷心下有了数,“祖母咳血了?” 春香惊讶的看向大姑娘,她可什么都没说! “说。” 花芷眉一凝,自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春香脸白了白,想说却不敢说,她是老夫人屋里的人,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 迎春见状倒是对她很有好感,要是有人逼她说小姐的事她肯定也是不会说的,可现在情况是反着来的,她自然得帮着自家小姐。 和自家小姐使了个眼色,花芷微微点头先行离开,她挂心祖母。 今天的雷是不比寻常,可祖母不是经不起事的人,竟然会被雷惊着了,只能说明祖母的身体亏损得太厉害,明明才这么点时间…… 送走小姐,迎春亲昵的执起春香的手在游廊上站定,这里四周通透,最适合说小话:“快别瞒着了,就是大夫来了也是要问的,难不成你们还要瞒着大夫不成,小姐不是迟早都要知道的?这么瞒着才是害了老夫人。” 大姑娘一走春香心里就轻松多了,刚刚那样的大姑娘让她觉得害怕,再一听迎春说瞒着是害了老夫人哪里还坚持得住,赶紧把情况说了出来。 “雷声响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小歇,应该是惊着了,猛的坐起来又跌了回去,差点背过气去,然后就咳嗽,咳得非常厉害,还……还咳血了,帕子都换了两条,后来就晕了过去。” “老夫人不许你们来找我家小姐是不是?” “是。”春香也是豁出去了,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倒了个痛快,“老夫人不是第一次咳血了,以往都是严令我等不得外传,这一次也是,直到老夫人昏过去了苏嬷嬷才赶紧让我过来找大姑娘。” 迎春心里发紧,老夫人的情况她们已经猜到了,如果老夫人有个万一,那花家…… 迎春不敢往深里想,不是她不相信小姐能扛住,这世上她最相信的就是她家小姐,可小姐的辛苦她也可以想象,侍候小姐这么多年,她太清楚小姐是个多爱懒懒散散过日子的人。 现在小姐离那种生活都越来越远了,更不用说必然越来越忙的以后。 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迎春低声问,“春香,你可愿跟着大姑娘做事?” 春香不蠢,不然也不会允许在老夫人屋里侍候,迎春的提议她当然是意动的,跟在老夫人身边她再清楚不过大姑娘在老夫人心里的份量,老夫人身体病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那时候大姑娘必然就是花家的当家人。 可她也并不想成为叛主的人,如果真给新主子留下这样的印象,她这辈子就完了。 “迎春姐姐,我不是没眼色的人,可我毕竟是老夫人屋里的人,如果行背主之事花家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也不想做那背主之人。” “你的顾虑和为难我知道,我们也不是逼你成为那样的人,要真让你把老夫人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们知道,那我们成什么人了?”迎春笑着,“小姐担心老夫人的身体,老夫人呢,又不想让小姐替她担心,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为对方着想,我也不用你做别的,只要你将老夫人身体情况的变化告诉我们就行,最好是详细一点,芍药姑娘医术很好,及时知道老夫人的病况也好及时更改药方,这样不比老夫人硬撑着要强?” 老夫人并不是苛刻的人,春香也盼着她老人家好,想了想就咬牙应了下来,总归谁都不是坏心不是。 那边花芷已经进了祖母院子,芍药也只比她快了一步,在床边坐下替老夫人诊脉。 花芷走近,看了一眼面如白纸的祖母就转开了视线,她无法把床上这个孱弱的老人和两个月前仪容姿态都还显年轻的花老夫人联系到一起,她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能衰败得这么快,就好像突然之间就被掏空了一样。 芍药抬头看向好友,“老人受了惊,要好些日子才能养得回来,一会我去改药方。” 花芷点点头,“祖母什么时候能醒?” “能多睡会是好的,这几个晚上要侍候仔细了,老太太晚上可能会被梦魇住,不要急于去把人叫醒,要引导着她从梦里走出来……还是我来吧,你们不会。” 苏嬷嬷自是求之不得,自从老夫人吃了芍药姑娘的那个药后咳嗽明显好了许多,凭着这她就信芍药姑娘的话。 “苏嬷嬷,祖母这里你照顾好,我先去一趟四婶那里,一会再回来。” “是,大姑娘放心。” 第29章 第29章 出了院子,走进长廊,花芷才轻声问,“说吧。” 芍药扯了扯自己的辫子,也不瞒她,“老夫人其实就是老了,人有三魂七魄,人老了就容易镇不住,所以才会一个惊雷就把她惊到如此地步,其实我瞧着她心里已经放开了点,慢慢养着身体,说不定会有所好转。”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话,花芷的眼神都更亮了些,“当真?” “刚才号脉的时候是有这感觉,我明日再去看看,心病好了就什么都好了。” “真能想开了才好。” 穿过月亮门,这边明显热闹了许多。 花家另外三个媳妇都聚在四夫人院里,朱氏扬着声音在给她打气,“省着点力气,都生过一个了,第二个快得很,我让人下面去了,等吃完了你再使劲,一下就出来了。” 花芷难得见到她娘有这种长媳风范,最近一事叠着一事,这一幕让她始终绷着的心弦在这一刻稍微松了松。 二夫人齐氏最先看到她,忙道:“芷儿来了。” 朱氏和夏氏同时看过来。 花芷过来对三人见礼,朱氏心疼女儿,不等她拜下去就忙将人拉住了,“不是在前边上课吗?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来了也帮不上忙。” 说者无心,齐氏和夏氏的脸色却都有些不好看,觉得大嫂这话好像是故意在她们面前炫耀她女儿能当先生似的。 “四婶的情况怎么样?” “这是第二胎,算着时间也就提前了不到二十天,胎儿都长好了,应该是无碍的。” 花芷微微点头,回头拉住芍药的手,“我们进去看看四婶。” “不行。”朱氏一把拉住花芷,“哪里有未嫁的姑娘家进产房的,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娘,我是要去的。”芍药同样未嫁,没道理她让芍药进去,自己却因为这些个顾忌在外面等着。 “没事,花花,我自己去。”芍药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心想,反正她也没人要。 花芷不答话,只是动作坚定的把手从母亲手中挣脱出来,“娘,我得去。” 朱氏咬着唇,虽然还是满脸不赞同却没有再阻拦她,她想起了母亲上次过来说的话,是的,她不能挡了女儿的路,她的女儿比她能干多了,她不能拖她的后腿,就像娘说的,就算不懂不明白也没关系,女儿要做什么支持就是。 齐氏和夏氏见状忙推了大嫂一下,夏氏急声道:“产房那等污糟的地方怎么能让姑娘家进去,传出去我们花家的姑娘还能嫁人吗?” 就算花芷不嫁了她们可都有女儿要嫁呢! 朱氏耳根子一软又要说话,花芷已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如果连这个都容不下,咱们家的姑娘真要嫁过去?别怂恿我娘,最终我娘还是要听我的。” 齐氏和夏氏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话堵得说不出半个字来,什么时候做娘的还要听女儿的了?也就大嫂这样的面团儿才能这样,换成她家女儿,她敢? “面来了。” 花芷看了端面过来的丫鬟一眼,“迎春,你留下照顾我娘。” “是。” 朱氏想说她不需要人照顾,可看到脸色不好看的两个妯娌,她还是咽下了这话,她很怕和人争吵,也觉得没什么可争吵的,退一步又不会如何,可既然女儿要护着她那就依了她吧,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门半开,血腥气扑面而来,花芷在门口适应了几个呼吸才进屋。 吴氏嘴里咬着一根圆圆的木头,想来是极疼的,额上的头发都湿了。 看到她进来,屋里的人都是一愣,吴氏取下木头斥她,“你来干什么,还能借我力气帮我生孩子不成,快出去。” 花芷把芍药往前一带,“去看看。” 芍药乖乖的在床沿坐下,捏住吴氏的手腕号起脉来。 吴氏愣了一愣,原本因为提前生产有些慌的心却突然就安稳下来,男女大防,就是在花家全盛时,她也只能在生产前日日请平安脉,真到了生产的时候是不可能请大夫的,也没有大夫愿意进产房,所以女人生产就是去地狱走一回。 托芷儿的福,她倒是享了一回宫里的娘娘才有的待遇。 “脉象无碍。” 花芷看向产婆,“胎位可正?” 产婆一直来往于权贵之家,花家的好几位公子姑娘都是她接生的,也曾和这位花家大姑娘打过照面,可这次进府她才知道花家竟然是由她在当家,并且花家也远不像外面说的那样不好过,就她瞧着,内院和以往也没有太大区别。 她挺佩服花家大姑娘,回话也恭敬,“是,目前胎位是正的。” 花芷示意丫鬟把四婶扶起来,她接过面坐到床沿往她嘴里喂,神情淡定的好像这里根本不是姑娘家不能进的产房,“听到了?脉象安稳,胎位也正,没有任何问题,你只管使力气把孩子生下来,他迫不及待想来看看这个世界了。” 吴氏眼眶发热,大口吃面,连面带汤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你快出去,四婶领你的情。” 花芷也不逞强,领着芍药出去了。 朱氏赶紧迎了过来,“怎么样?你四婶还好吗?” “都好,林嬷嬷人呢?” “你说要拘束好屋里人,我就留她在屋里看着了。” “说到这个。”夏氏插话,“芷儿,不过是四弟妹生个孩子,怎么还需要如此?莫不是还担心我们会动什么手脚不成?” 当时春香大概是太着急了,嚷嚷的声音有点大,学堂两个班的孩子估计都听到了,好在春香只说祖母惊着了,没说昏倒,花芷也不打算捂着,说话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得上敞亮,“祖母和四婶都被雷惊着了,我担心生乱子干脆把人都拘起来,是我没有说明白,让婶婶们受惊了。” 老夫人惊着了?几个媳妇面面相觑,她们怎么没得到一点消息! “我已经带芍药去看过了,祖母无碍,既然祖母不想小题大做,你们且当作不知吧。” 朱氏犹疑道:“可我们已经知道了,又岂能装不知道。” “我过来的时候祖母才歇下,你们过去只会打扰她老人家。”花芷一锤定音,“娘,你派人去把林嬷嬷找来,让她进去帮四婶一把。” “哎,好。” 这一等就到了夜晚。 齐氏和夏氏早早就找好理由回去了,就是朱氏也被花芷劝了回去,外边就剩了她和芍药在等着,期间芍药又进去了两趟。 隔着门听着里边一声声闷哼声,芍药更用力地抓紧了花花的手臂。 花芷侧头看她,“害怕?” “不怕。”芍药摇头,怕是真的不怕,跟着世子早就什么都见过了,“听她这么叫我也觉得肚子疼了。” 花芷失笑,抬头看向点缀着点点星光的天空,白天闹了那么大动静,可狂风暴雨过后,天竟然又放晴了,看这夜色,显然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算算时间已经有将近十个小时了,花家的列祖列宗若有灵请一定要保重四婶平安诞下孩子,花家非常需要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血水一盆盆端出来,热水一盆盆送进去,又是一个时辰后,随着吴氏一声大叫,婴儿啼哭声随之传来。 花芷腾的站起来,“生了!” 不一会,林嬷嬷抱着包好的孩子出来报喜,“恭喜……大姑娘,弄璋之喜。” 这话不止林嬷嬷说得别扭,就是花芷听着也觉得怪异,若是花家未出事,应该说的是‘恭喜四老爷’,然后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四叔接过孩子。 可四叔不在,他回不来。 花芷看着丑丑的孩子,轻轻的将孩子接过来,“你父亲定会非常喜爱你,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林嬷嬷红了眼角,撇开头轻轻按了按,再转过头来时笑容满面,“大姑娘说得是,四老爷最是喜爱孩子。” 把孩子放回林嬷嬷怀里,花芷轻轻恩了一声。 “大……大姑娘!快,快来。”产婆尖锐的声音让花芷刚刚才落回去的心又高高的悬了起来,提着裙摆跑进去,看着那一滩血迹,不用产婆多说什么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血崩! 怎么可能会血崩! 芍药快步上前,捏住吴氏的手腕片刻,然后打开药箱取出一套金针来,取下帷帽丢到一边,“花花,我不擅长妇科,只能尽力。” 轻咬舌尖,花芷厉声吩咐产婆,“你接生多年经验足,快想办法止血!” 产婆捏了自己大腿一把让自己冷静下来,手按到肚子上轻轻按摩,她接生这么多年,还没有遇到大出血还能救过来的产妇,这是产妇最难过的生死关,现在的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花芷走到床头,附在四婶耳边道:“四婶,不要闭上眼睛,看着我。” 吴氏拼命拖住往下沉的意识,艰难的睁开眼睛,湿漉漉的下身和渐渐无力的身体让她知晓自己现在情况不妙。 “四婶,别放弃,芍药是医术非常好的大夫,有她在你一定不会有事。” 吴氏勉强扯了下嘴角当是回应,眼睛似合非合。 花芷把孩子抱了过来,心一狠拍了他屁股一下,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四婶,看看你的孩子,你又给四叔生了个儿子。” 吴氏挣扎着又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眉眼轮廓都像极了她的丈夫。 “四婶,自己的孩子只有你自己才会拼了命的去护着,这是母亲才能给予孩子的庇护,不要寄望于任何人!哪怕四叔都不行。” 吴氏胸膛起伏明显加快,芍药抬头看她一眼,继续下针。 “一个刚出生就害死了亲娘的孩子,你觉得柏君会待他好吗?” “四叔若知道你为了给他生下子嗣没了,他是该愧疚还是该恨?你能保证他不迁怒于孩子嘛?” “一个爹不喜兄长不护的孩子,他得吃多少苦头才能长大?” “四婶,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柏君的,是这个孩子的。” 吴氏突然就有了力气,用力睁大眼睛,咬嘴唇咬舌尖,想尽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怎么能! 她的丈夫还没有回来,她的长子不足三岁,她的幼子刚刚出生,她要是没了,她的孩子要指望谁?即便是有朝一日她的丈夫回来了,他也不会守着亡妻一辈子,她没有信心花平阳有这么痴心,花家也不会允许他孤家寡人。 她莫不是还要指望后母会待她的孩子好不成?! 她怎么能死! 强烈的求生意志从吴氏身上迸发出来,原本失去光彩的眼神重新透出神采,她看着花芷怀里挂着眼泪睡着的孩子,和阎王爷争命。 金针从上至下,芍药胡乱抹了把额上的汗,最后一针扎入关元穴。 血并没有止住。 产婆已经退到一边,完全无计可施。 芍药捏住脉搏片刻,从药箱里拿出两个瓶子,其中一个拨了塞子直接倒进吴氏嘴里,“吞下去,一滴都不能浪费。” 吴氏努力吞咽,因为太费力,脖子上青筋暴起,五官狰狞。 另一个瓶子里不知道是什么液体,芍药重新拿出一套针出来,每次下针之前都从瓶子里蘸一下,这一套针法走完芍药累到坐那就动不了了,如果这套保命的针法还是没用,那就只能说阎王不放人了。 “止了,止住了!”产婆声音大到尖锐,可这时候没一个人说她。 花芷把孩子往林嬷嬷怀里一放,走到床尾看了一眼,床单上黑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好在确实是止住了。 流了这么多血,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养得回来。 看芍药捏住了四婶的脉搏查探,花芷问,“怎么样?” “气血两虚,身体亏损得厉害,但总算是留住命了。”而且以后想要再怀孩子怕是不容易,不过这样的话还是单独和花花说好了,芍药抬头,可怜兮兮的模样,“我饿。” “辛苦你了。”花芷摸摸她的头,拿帕子给她擦掉额头上的汗,道:“回去就让拂冬给你做好吃的。” 芍药立刻笑开了,让本来对她有几分惧怕的产婆都多看了一眼,莫名的惧怕就散了大半。 见四婶还要死撑着,花芷走过去温声道:“四婶,没事了,好好休息一下,再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吴氏勉强扯了下嘴角,下一刻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芍药收了针,两人相携着出了屋。 第30章 第30章 没有料到外面有这么多人在等着,花芷瞬间将疲色都收敛起来。 朱氏连忙上前问,“无事了?” “无事了。” “辛苦你了。”朱氏拍拍她微凉的手,不期然想到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同样的年岁,她满心娇羞的待嫁,而她的女儿却已渐渐成了花家的主心骨。 齐氏和夏氏还不服气,可看着这一件件事,哪一件不是芷儿在拿主意在扛? 齐氏和夏氏也连声说辛苦,眼神直往芍药脸上瞟,怪不得常年戴着个帽子,原来脸毁了,也不知道大姑娘从哪认识的人,老夫人竟也不管,还让她们好生以礼相待! 花芷不喜她们的眼神,上前一步将芍药挡在身后,两人这才讪讪的收回视线。 吴氏身边的宋嬷嬷领着一众大小丫鬟上前深深下拜,花芷也没力气和她们客套,虚手扶了一把便道:“把屋里好好收拾收拾,想办法去了血腥气,明儿是个好天,只要风不大就把门窗开一会,不用怕敞了风,对四婶只有好处没坏处。” “是。” “等四婶醒来后你问问她要不要往娘家送信,如果要送你直接去便是,不用再来请示。” “是,奴婢代夫人谢过大姑娘大恩。” 花芷挥了挥手,看向陈嬷嬷,“祖母可好?” “和下午一样,一直就是断断续续的睡,但是睡不了多久又醒,知道四夫人生产便遣奴婢在等消息。” “告诉祖母,四婶无事了。” “是。” “我和草草先回去吃点东西换身衣裳再过去祖母那。” 得了准话,陈嬷嬷二话不说就行礼离开,虽然知晓大姑娘定是累得很了,可事关老夫人,她也只能装看不到她的疲惫。 花芷转向几位长辈,“娘,二婶,三婶,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朱氏拢了拢女儿沾着血腥气的衣裳,“最累的就是你,快回吧,不用挂心娘。” “好。” 在外还能挺着,进了自己院子花芷就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了,衣裳都是迎春和念秋扶着换的。 芍药本来也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一看到拂冬带着几个小丫鬟送上一桌子吃的就双眼放光什么力气都回来了,埋头就是一顿猛吃。 花芷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拂冬想要劝小姐再多吃些,迎春朝她微微摇头,奉上一盏参茶劝着喝了几口便将小姐想知道的事一一告知。 “下午陆先生给公子们加了半个时辰的武学课,所以回得比平日要晚一些,但是婢子瞧着精神都极好,并没有受影响,六公子询问您的去向,婢子没有瞒着,后来他去了老夫人院里,再出来就把几位公子都带到他院里去了,说是今晚他想和兄弟们说说夜话。” 花芷在心里叹气,环境逼人成长,柏林这段时间简直像是打了催熟剂,对花家来说这是好事,可身为姐姐,她却心疼他在这个过程中承受的那些煎熬。 陆先生的好意她也该记下,对花家真心维护才会主动去做那些事。 瞧着芍药吃得头都不抬的样子,花芷慢悠悠的吩咐,“拂冬,牛肉应该腌制好了吧?做出来后每周都给陆先生送一些。” “是。” 芍药含着满口吃的抬头,嘴被堵住了就指着鼻子恩恩恩。 “少不了你的份。” 花芷不想问芍药今天给四婶用的药有多珍贵,能让芍药宝贝一样收在药箱里的都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可再贵的东西对于芍药这个简单的姑娘来说都抵不上一份真心相待的交情,她了解芍药,所以也舍不得她失望。 “还有一件事。” 花芷看向迎春。 “二姑奶奶派人来了,不巧正好赶上了今儿四门皆落锁的情况,守门的下人不敢擅自做主就报到了婢子这里,婢子不好放人进来,便叫她明儿再来。” “总算是有点动静了,就不知这动静让不让人高兴。” “如果是大姑奶奶奴婢说不好,二姑奶奶的话奴婢瞧着应该不会太差。” 花家两位姑奶奶完全是两种性子,大姑奶奶是嫡长女,向来强势霸道,说难听点就是有点窝里横,出身庶女的二姑奶奶则软弱纯良,菟丝花一样的女人,要是花家一直强盛还好,她的日子总归不会太差,可如今花家一倒,也不知她夫家可还顾念旧情。 “可有把消息送到三姨奶奶那里去?” “婢子亲自去的。” 花芷也就放下不再说,她自己调教出来的丫鬟,有几分能力她再清楚不过。 此时老夫人也正听陈嬷嬷说着四媳妇的事。 “奴婢听得清清楚楚,四夫人确实是大出血,虽然不知道芍药姑娘是使了什么法子,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留住了四夫人的性命,这真是跟阎王爷抢回来的。” “朱氏她们几个当时都在做什么?” 陈嬷嬷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说。” “是。”陈嬷嬷低头,“大夫人身边的林嬷嬷进去帮忙了,大夫人则被大姑娘身边侍候的人送了回去,二夫人和三夫人大概是见大夫人离开了,她们便也都离开了,直到得知四夫人血崩才又过来。” 老夫人难掩失望,连芷儿这么个未嫁的姑娘都有勇气进产房,那几个都生过孩子的人却没想着进去帮上一把,这些年是她太放纵了,儿媳不知事,是她这个婆婆没当好。 苏嬷嬷示意陈嬷嬷离开,端着药茶送到老夫人嘴边,温声道:“您何必因为她们气着自个儿,想想大姑娘,哪家有这么能干的?” 老夫人神情好看了些,喝了两口茶便推开了,“再把之前她的安排和我说上一说。” 苏嬷嬷心下暗笑,老夫人可都听过两次了。 想归想,嘴里还是不怠慢的将打雷后花芷所做的所有安排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老夫人听着听着,心里那股因为媳妇不争气的郁气也都散了去,她自问,就是她来安排,也不会比芷儿做得更好更周全。 “奴婢最近就老忍不住想,大姑娘能干奴婢看不出来是奴婢眼拙了,可您看看她身边那几个大丫鬟,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可这么些年愣是没露出一丝半点来,怪道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婢,也就大姑娘能教出这样的婢女来。” 这话挠到了老夫人痒处,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成为花家妇后,更是早早就代表夫家出入权贵之家,什么样的下人没见过,宫中的她不敢拿来比,就是王府的,她瞧着都比不得迎春她们几个。 即便是藏拙,也少有人能做到十年如一日,可在她花家,不止她大孙女藏拙了,连她的丫鬟都没人瞧出什么来,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苏嬷嬷看老夫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话,便顺着老夫人又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说了出来,她虽然比不得那几个丫鬟能干,可对老夫人的忠心却自认可以比上一比。 “您总担心没人帮衬大姑娘,奴婢瞧着,大可不必担心,不说她那四个大丫鬟,就是她屋里那几个二等丫鬟都是有本事的,个个都帮得上大姑娘,更何况大姑娘这一手调教人的本事,也不是现在就用不上了,她现在用着的人,哪个不是干劲十足?依着奴婢看呐,其他人指望不上就不指望了,索性让她们都听大姑娘的便是,大姑娘总不会亏待了她们。” 老夫人心里渐渐通透,与其强行安个人在芷儿身边,让她受掣肘,还不如随芷儿去,就芷儿那个温厚性子,只要是家人,即便不喜她,也不会不管,她又何必自以为是的为花家好,为芷儿分忧去做那让芷儿为难的事。 外面传来请安声,苏嬷嬷赶紧把屋里稍做归整,又往老夫人身后垫了个枕头,脚步声就到了门外。 花芷和依旧戴着帷帽的芍药携手进来,“芷儿见过祖母。” 芍药也有模有样的跟着见礼。 “快起来,芍药姑娘的礼,老身可受不起。” 芷儿拉着芍药起身,“您不用把她捧得高高的,她是孙女的朋友,您就把她也当成晚辈便是。” 芍药戴着帷帽的脑袋都上下点出波浪来了。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那老身就不和芍药姑娘客套了,这花家只要你愿意来,我随时都欢迎,没人能拦你。” “谢谢老夫人。” 虽然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芍药看起来也应得乖,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亲近的心思,她唯一愿意亲近的外人只有花花。 “草草,去给祖母看看。” 芍药号脉片刻,道:“好些了,您不用强撑着,想睡便睡,睡好了身体就恢复得好。” “好,好。”老夫人看向孙女,“你们不用守着我,快回去休息吧,家里哪个都没你们累。” “等您歇了我们再走。” 两人并没有走,医术方面,花芷很相信芍药,她既然说祖母会做噩梦那就肯定就会,从道理上来说也是,受了惊吓,晚上是很难安宁,更何况祖母还是个身体孱弱的老人。 苏嬷嬷和迎春给两人在地上铺好床,芍药靠到花芷身边低声道:“花花你先睡一会,我来看着。” 花芷隐下一个呵欠,拍着她的背,道:“你比我累多了,你先睡,我们轮换。” “你别小看我,好歹我也练了这么多年武,身体好着呢,快点睡。” 两人鼓着眼睛对视了半晌,芍药先捂着嘴笑了,花芷眼里也浮起笑意,最后头抵着头都闭上了眼睛,她们不可能干熬一晚上,得抓紧时间睡。 床上有动静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芍药,她一动,让睡得警醒的花芷也跟着醒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奔到床边。 老夫人一脸痛苦的闭眼低低的喊着,“老爷……老爷,回来,快回来,不能去,不要去……我跟你去,老爷,老爷,宇儿,彦儿,阳儿,你们在哪,你们在哪,到娘这来,快到娘这来……” 芍药低声道:“花花,你来叫她。” 花芷点头,靠近祖母低低的喊,“祖母,祖母,你听到了吗?我是芷儿,我们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祖母,祖母……” 芍药往掌心倒入几滴液体,双手合十搓热,爬上床轻轻按揉她后颈,绵长的香气渐渐泛开,一会后,情绪激动的老夫人慢慢的平静下来,眉头虽然还皱着,却没有再喊叫出声。 芍药停下动作,“可以了。” “这就可以了?” “我是说这一次。”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芍药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晚上还会要反复几回,你也快点抓紧时间睡。” 花芷示意早就在屋里候着的苏嬷嬷打了水过来,拧了帕子给芍药擦手,“睡吧。” 一晚上老夫人梦魇了四回,最后一回折腾完,天已经快亮了。 “差不多行了。”芍药的神情有些萎靡,从药箱里拿出一块香来递给苏嬷嬷,“这块香可以用上三天,不用管它,等它自己烧完就行,安神用的。” 苏嬷嬷郑重接过,深深一礼,“奴婢谢过芍药姑娘。” “谢花花去。”芍药趴在花芷胸膛上不动了,“好饿。” “……你晚上吃的那顿比我一天吃的量还要多。” “就是饿。” 花芷揽着她,给猫顺毛似的摸摸她后颈,“这是假象,你其实是困了,回去睡吧,我一会就来。” “就在这睡,你也睡。” 花芷也确实累了,不再多说什么,和芍药一起躺回了地铺上。 她得等祖母真的无碍了,才能回去,一百步的路都走了九十八步了,不差最后两步。 老人浅眠,即便是折腾了一晚上,老夫人也在平时那个点醒了过来。 淡淡的陌生香味萦绕鼻端,非常好闻,屋里没有掌灯,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 没一会,就看到翠香端着盏小灯踮着脚走近,对上老夫人的视线也不吃惊,反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指了指地上。 老夫人撑起身子瞧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两个姑娘,互相倚靠着睡得正香。 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恼自己成了拖累,心里却也觉得暖和,她这大孙女真是什么都好,人品德行秉性,什么都没得挑。 示意翠香出去,老夫人闭目养神,她这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也不知还能熬多久,若是这么拖累芷儿,倒不如赶紧去了痛快,可是…… 不甘心啊,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孙子都还没有回来,她怎么能甘心! 花芷和依旧戴着帷帽的芍药携手进来,“芷儿见过祖母。” 芍药也有模有样的跟着见礼。 “快起来,芍药姑娘的礼,老身可受不起。” 芷儿拉着芍药起身,“您不用把她捧得高高的,她是孙女的朋友,您就把她也当成晚辈便是。” 芍药戴着帷帽的脑袋都上下点出波浪来了。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那老身就不和芍药姑娘客套了,这花家只要你愿意来,我随时都欢迎,没人能拦你。” “谢谢老夫人。” 虽然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芍药看起来也应得乖,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亲近的心思,她唯一愿意亲近的外人只有花花。 “草草,去给祖母看看。” 芍药号脉片刻,道:“好些了,您不用强撑着,想睡便睡,睡好了身体就恢复得好。” “好,好。老夫人看向孙女,“你们不用守着我,快回去休息吧,家里哪个都没你们累。” “等您歇了我们再走。” 两人并没有走,医术方面,花芷很相信芍药,她既然说祖母会做噩梦那就肯定就会,从道理上来说也是,受了惊吓,晚上是很难安宁,更何况祖母还是个身体孱弱的老人。 苏嬷嬷和迎春给两人在地上铺好床,芍药靠到花芷身边低声道:“花花你先睡一会,我来看着。” 花芷隐下一个呵欠,拍着她的背,道:“你比我累多了,你先睡,我们轮换。” “你别小看我,好歹我也练了这么多年武,身体好着呢,快点睡。” 两人鼓着眼睛对视了半晌,芍药先捂着嘴笑了,花芷眼里也浮起笑意,最后头抵着头都闭上了眼睛,她们不可能干熬一晚上,得抓紧时间睡。 床上有动静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芍药,她一动,让睡得警醒的花芷也跟着醒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奔到床边。 老夫人一脸痛苦的闭眼低低的喊着,“老爷……老爷,回来,快回来,不能去,不要去……我跟你去,老爷,老爷,宇儿,彦儿,阳儿,你们在哪,你们在哪,到娘这来,快到娘这来……” 芍药低声道:“花花,你来叫她。” 花芷点头,靠近祖母低低的喊,“祖母,祖母,你听到了吗?我是芷儿,我们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祖母,祖母……” 芍药往掌心倒入几滴液体,双手合十搓热,爬上床轻轻按揉她后颈,绵长的香气渐渐泛开,一会后,情绪激动的老夫人慢慢的平静下来,眉头虽然还皱着,却没有再喊叫出声。 芍药停下动作,“可以了。” “这就可以了?” “我是说这一次。”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芍药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晚上还会要反复几回,你也快点抓紧时间睡。” 花芷示意早就在屋里候着的苏嬷嬷打了水过来,拧了帕子给芍药擦手,“睡吧。” 一晚上老夫人梦魇了四回,最后一回折腾完,天已经快亮了。 “差不多行了。”芍药的神情有些萎靡,从药箱里拿出一块香来递给苏嬷嬷,“这块香可以用上三天,不用管它,等它自己烧完就行,安神用的。” 苏嬷嬷郑重接过,深深一礼,“奴婢谢过芍药姑娘。” “谢花花去。”芍药趴在花芷胸膛上不动了,“好饿。” “……你晚上吃的那顿比我一天吃的量还要多。” “就是饿。” 花芷揽着她,给猫顺毛似的摸摸她后颈,“这是假象,你其实是困了,回去睡吧,我一会就来。” “就在这睡,你也睡。” 花芷也确实累了,不再多说什么,和芍药一起躺回了地铺上。 她得等祖母真的无碍了,才能回去,一百步的路都走了九十八步了,不差最后两步。 老人浅眠,即便是折腾了一晚上,老夫人也在平时那个点醒了过来。 淡淡的陌生香味萦绕鼻端,非常好闻,屋里没有掌灯,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 没一会,就看到翠香端着盏小灯踮着脚走近,对上老夫人的视线也不吃惊,反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指了指地上。 老夫人撑起身子瞧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两个姑娘,互相倚靠着睡得正香。 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恼自己成了拖累,心里却也觉得暖和,她这大孙女真是什么都好,人品德行秉性,什么都没得挑。 示意翠香出去,老夫人闭目养神,她这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也不知还能熬多久,若是这么拖累芷儿,倒不如赶紧去了痛快,可是…… 不甘心啊,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孙子都还没有回来,她怎么能甘心! 花芷醒来时天也才刚亮,稍做了些安排她便领着芍药回了自己院子,吃了早饭把芍药按回床上躺下,自己又匆匆去了前院。 觉可以晚点补,课却不能停下。 顾晏惜一眼就看出她的疲累,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即使他昨晚不在花家也猜得出来她不轻松,花家是能干的太能干了,不能干的也是真的不能干,且人数相当不对等。 花芷看他瞧着自己,以为是疑惑为何芍药没来,便解释道:“昨儿晚上芍药累着了,我让她再睡一会。” 顾晏惜点点头,没好说自己刚才根本没想到她。 花芷朝着顾晏惜屈膝一礼,“谢过陆先生。” 为什么花芷没说,顾晏惜又怎会不知,虚扶了一下,道:“大姑娘不用如此,不过举手之劳。” 可你的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雪中送炭,花芷心说,从雨夜的救命之恩到现在,从陆先生到芍药再到他们的主子,仔细想来她已经不知承情多少回了,就算对方是坏人,真到了需要她偿还的时候只怕她都要助纣为虐,希望她的运气不要这么差。 目送花芷进了族学,顾晏惜掸了掸衣袖施施然离开。 花家好像和昨日并无不同,哪哪都透出一股风平浪静来,该念书的念书,该练把式的练把式,该梳妆的梳妆,只是四夫人院子里多了一道孩子的啼哭声。 吴氏扎着头巾看着奶娘怀里的孩子,她精神依旧不太好,死里逃生付出的代价并不小。 宋嬷嬷把凉得刚刚好的鸡汤端过来,喝了半碗吴氏就推开了,腻得慌。 “就是不好喝您也再多喝一些,月子里得把亏了的都好好补回来,不然您以后要吃大苦头的。” 吴氏勉强又喝了几口,“下次把浮油拨走一些,太油了实在吃不下。” 宋嬷嬷只得放下碗。 “芷儿在哪里?” “去族学了,奴婢打听了下,昨儿晚上大姑娘和芍药姑娘都睡在老夫人院里,天亮才出来,瞧着精神都不太好。” 吴氏自嘲,“连我都被雷惊成了这样,何况老太太,昨晚还不知道折腾成什么样。” “谁说不是呢,可也没人能帮得上忙,再累今儿还是一早就去了族学。” 吴氏叹了口气,花家繁盛时还看不出什么来,一门双翰林,整个京城也只有花家有此殊荣,风头无人能及,可一朝倒台弊端就显现出来了,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外强中干。 褪去所有光环,没了在前头挡住风霜雨雪的男人,花家夫人竟是这般软弱短视上不得台面。 不止是上面三个妯娌,也包括她自己在内,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嫁入花家后她们都过得太安逸,失去了面对风雨的能力,她不解的是,比她们更加缺少阅历和经验的芷儿这一身的能耐是打哪来的? 不过不管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待出了月子,家里的事她也需得搭上一把手才是,让一个晚辈撑着一个家自己却还想着占好处,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门被人推开时她没有在意,直到一声囡囡传来她才猛的看过去,眼眶顿时就红了。 “娘……” “快别哭快别哭,担心伤了眼睛。”虽然这么说,吴氏自己却也是眼泪直掉,“身体怎么样?来报信的说得含含糊糊,我也没好多问,还顺利吧?” “女儿差点就见不着您了。”吴氏扑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死里逃生的恐惧好像这时才发作出来,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从那样的难关中闯出来了。 “这是怎么的?怎么了?孩子呢?孩子好吧?” 宋嬷嬷在一边抹着眼泪把当时的情况说了,吴夫人听后不停的念阿弥陀佛,庆幸自己把那些个顾忌都丢开亲自过来了,当时也不知道她的囡囡有多怕。 “当时怎么不让人去通知我一声,别的忙帮不上,我还不能过来给你打个气?” 吴氏轻轻摇头,“既然和娘家断开关系就没有再去麻烦娘家人的道理,而且以昨天的情况来看,就算我真往外送信您怕是也进不来。” “怎么说?” “婆婆也病了,大姑娘命人将四张角门都落了锁,不许任何人出入。” 吴夫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先打听亲家生病的事还是先问问大姑娘是怎么回事。 吴氏擦了眼泪,轻声把花家这段时间的事说了说,包括她昨天被花芷救回来一条命。 吴夫人沉默半晌,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你那三个妯娌是什么性子我知道,原本还想着怕是这一摊子事得压到你头上来,可自古便是长幼有序,没有越过她们让你当家的道理,我之前还一直在担心你怀着个孩子日子不好过,哪想到事情却是如此。” 说着吴夫人又不确定似的问了一句,“真的全是由她在当家做主?” “再真不过了,不要说您,当时家里谁没被她吓着。”吴氏轻靠在母亲肩头,“这事您听听就算,别往外说,芷儿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她也不稀得外面那些个虚名。” “知道,连你嫂子我都不说。”吴夫人摸摸女儿的脸,“别怨你嫂子,她是吴家夫人,在她心里谁都没有她男人她孩子重要,不要说你一个出嫁的姑子,就是她娘家人在她心里都得往后排。” “没怨,她为吴家着想我也高兴,相比起其他几房娘家人的反应来嫂子已经算是很留情面了。” 吴夫人叹了口气,陪着女儿说了会话后又去看了看亲家母,没留饭就回了,她到底还是要顾着吴家的,坐着不起眼的马车来,走时也有意避开了人群。 花芷得了回报也只是嗯了一声,让拂冬做了些清爽又营养的吃食给四婶送去,她自己则抓紧时间补了个觉,实在困得慌。 上完下午的课出来,迎春就来禀报,“小姐,二姑奶奶的人来了,遵您的吩咐,直接将人带去了三姨太太屋里。” “三姨太太是哭着的还是笑着的?” “哭着的,奴婢瞧着恐怕二姑奶奶在夫家不太好过。” “意料之中,二姑母那个性子,没有娘家撑腰只有被欺负的份。”娘家是出嫁女的脊梁骨,可依赖到她二姑那个地步的还真少。 “不过二姑奶奶还是念着娘家的,让人带银子回来了,一部分给了三姨太太,却还带了一份给老夫人。” 花芷听着,想到了她那个掐尖要强的大姑,连不得看重的庶女都知道娘家的难处,受尽宠爱的她呢?打算彻底和花家划清界限吗? 这银子最后大部分都送到了花芷这里,花芷让念秋把三姨太太那一笔单独记上,她不在意钱多钱少,可她在意这份心意,以后也定当千百倍的偿还。 孩子出乎意料的提前到来,花芷打算把去北地的日子提前,越往后天气越冷,她也不想多受罪。 “抱夏,你替我去找一趟楚大夫,请他帮忙多做一些药,十日后去取。” “是。” “拂冬,那些人怎么样了?能出师了吗?” “大部分倒是可以了,还有几个婢子觉得还差一些火候。” “八天后不管是吉是凶,小吃街都要开业。”花芷看向最是内向的大丫鬟,“拂冬,小吃街虽然是交给陈良在管,但是你心里要有数,以后凡是和吃有关的东西都和你有关,你才是幕后那个掌管者,你可明白?” 拂冬把下唇咬得通红,低声道:“婢子,婢子会尽一切努力,可是,可是婢子并不擅经营……” “经营管理这些都不需要你,你要做的是带出足够多的徒弟,并对他们有所了解,而非除吃食外一问三不知。”看着眼睛湿漉漉一副可怜相的拂冬,花芷软了声调,“我知道你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厨房里,以后我定会让你如愿以偿,但是这一摊事只有你能管得了。” “……是,婢子会努力做好。” “抱夏。” “是,小姐。” “我从外祖母手里租了个铺子,在北阳街上,你带人去好好布置一番,门面功夫一定要做好,怎么高雅怎么来,要是不会就去请教四婶,她擅长这个,等天再冷一些,庄子上那些罐头就可以卖了。” 抱夏扑通一声跪得脆响,“小姐,请带上婢子一起。” 迎春也跪了下来,“小姐,无论如何都请带上一个,抱夏体力最好,您带上她婢子们也放心。” 屋里屋外的丫鬟齐齐跪倒,一时间屋里屋外跪了一片。 花芷有点头疼,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这些丫鬟带她们出门是拖累,她们身体底子再好,骑马长途奔袭也受不住。 “为什么是抱夏体力最好,明明是我啊。” 屋子里一静,好像连呼吸都停了一停,然后所有人都双眼放光的看向一手端碟一手往嘴巴里送糕点的芍药。 花芷心里也是一动,旋即又摇头,“如果出去个几天你要去跟着便是,可我这次出去往返一趟至少得二十天,你主子那里要是有事找不到你怎么办?” 这好办,芍药往外跑,“我去问他。” 芍药找到顾晏惜时他正无聊的坐在树下把玩树叶,离他不远的地方六个花家下人蹲马步蹲得直摇晃。 芍药可怜的看他们一眼,落在世子手里,真命苦! “来干什么?”捏走她碟子里一块点心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吃着,顾晏惜好像没看到芍药端着碟子往后藏的小动作。 想着自己不是世子对手,点心肯定藏不住,芍药干脆把最后两块点心每块都拿起来咬一口,这才放心的说话,“最近会有事吗?” “怎么?” 芍药老实交代,“花花要出远门,我想跟她去。” “去北地?不是要等十一月?”说完顾晏惜又自言自语的道:“是了,孩子也生了,提前也未尝不可。” “晏哥,我要去。” “没人拦你。” 芍药高兴的蹦了一下,“那我去和花花说了。” “等等。” 芍药警惕的看着他,“不能反悔的。” “什么时候动身?” “十天半个月吧,花花说十天后去拿药……等等,我也能做药啊,花花为什么不找我。”芍药撒腿就跑。 顾晏惜扬眉,再次觉得花芷对芍药是真好。 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卡的花芷哄着不高兴的芍药,“楚大夫在治冻疮这方面很有些办法,他做的冻疮药很好用,而且在他那里订药的时候还没认识你呢!” “那现在也可以叫我给你做。” “这些药不需要你动手。”花芷拿帕子给她擦掉手上的糕点碎屑,“你要是有时间就给我做一点滋养身体的药,我祖父年纪大了,北地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总担心他受不住。” 芍药这才高兴起来,喜滋滋的直说没问题。 “迎春,你去清一清家里都有些什么药材,拟个单子给草草,在这些药材的基础上做吧,暂时我们也没有余钱再去买珍贵药材来。” “是。” 芍药也笑着应下,心里却想,你没有我有啊,我有一园子的药材,仓库里还堆着好多呢,再不够还可以找世子,反正不会缺。 确定好出门的日子,花芷就去找了祖母。 老夫人看着她,“真决定要亲自去?做好准备了?” “是。” 在老夫人心里到底还是丈夫儿子占了上风,她点头道:“也好,早去才能早回,说不定还能避开风雪天,准备带几个人?” “六个,另外芍药也会跟我同去,旁支几家还请祖母和她们说一声,把要带去的东西准备好,不能太多,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拿不了太多东西。” “行,我有数。” 知道花芷要去北地,花家所有人都动起来了,虽然还是不相信一个在内宅长大的姑娘家能跑这么远,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花家各支也都渐渐对花芷有了些信任,没能找到地儿东西自然还是得回来,可万一要是真找到了呢? 正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准备的东西就远远超出了花芷能带走的量,老夫人一句只带走十分之一让各家又是一番折腾。 第31章 第31章 花芷不理会这些,倒是往坐月子的四婶屋里多去了几趟。 吴氏看到她就笑,“再往我这来大嫂可要泛酸了。” “刚从她那出来的。”花芷低头看着酣睡的孩子,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脸就长开了,白白嫩嫩的,哪还有半点才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 示意丫鬟把画架摆好,花芷道:“去把柏君叫来吧,我给你们娘仨画张像,让四叔解一解相思之苦。” 吴氏嘴皮子动了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宋嬷嬷不用她吩咐就赶紧出门去了。 “让人知道了可要说你偏心了。” “人心本就是偏的,谁的心脏还长在正中间了?”花芷边调摆画架边道:“如果我想为谁画幅画还要考虑是不是有人有意见,这家不当也罢。” 吴氏心里受用,也软乎,只觉得老爷没白疼这个侄女。 柏君快三岁了,见到花芷就脆生生的喊了声长姐,这些日子他跟着兄弟的时间多,没以前那么粘着娘了,看起来也懂事了些。 所以说啊,环境逼人成长。 “我下床来。” “不用,躺着吧,坐久了你难受。”花芷让丫鬟把孩子抱给四婶,“时间久,找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柏君,你倚着你娘,再过去一点,靠着她,放松一点,对,就这样,要坐久一点知道吗?” “是,长姐。” 活动了下手指,花芷拿起笔细细描起来,时不时抬眼看母子三人一眼。 “不用紧张,自然就好。”花芷作画的姿势很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还有空说话,“祖母的身体情况不好,我不在家的时候四婶你多留心着些。” “伺候婆婆本就是我的本分,我会上心的,就是三嫂有意见我也只当看不到。” “跳梁小丑,不用把她当一回事。” 吴氏嗔她一眼:“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要让她听了去还得了。” “我也就在这里说一说。” 吴氏因着她亲近的态度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她人不坏,心里那点念想是内宅妇人都有的,一辈子困在这一方天地,能争的也就那么点东西。” “四婶也想要吗?” “在娘家时也想过,和你四叔定亲后就没这想法了,他排行第四,是几兄弟里最没出息的,家里怎么都不可能轮到我这个四媳妇当家,花家风气正,少有阴私事,比起我娘家来都好了太多,这样就很好了,不能要求更多。” “四叔是他们那一辈里最有本事的,真要说起来他比我爹更适合官场,可惜他排行第四,花家不容许再出一个官身了。” “你错了。”吴氏语句悠悠,“就算你四叔年纪和大伯相当公公也不会选他,花家诗书传家,学问做得好的大伯更能接过花家传承,至于你四叔,他更适合过他之前的日子,有他在外走动,无形当中就拉近了和一些人家的关系,他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在为花家出力。” 花芷停笔片刻才又继续,“是我错了。” “我也是这些日子才看得这么明白,以前只认为他认识的那些都是酒肉朋友,没几个真心的,可后来出事,在我娘家还没有表态的时候他们就纷纷派人送来银两,可见你四叔这些年也没白喝那么多黄汤。” 虽然银子她没有收下,可人却都是记下了的,雪中送炭的人人品不会差。 “你见着你四叔有些事不要说。” 知道四婶说的是她生孩子大出血的事,花芷点头应下。 看她平淡的面容,吴氏突然就把没说出口的谢意说了出来,“那天谢谢你。” “该做的,在那种情况下谁不得尽力。” 可如果不是你正好认识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女大夫,不是你不顾那些忌讳进产房,不是你说那些话激励了她,她撑不过来的,那是女人的生死关,撑不过去的人不知凡几,她幸运才能挣回这条命。 可即便她说出这些芷儿大概也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带过去了吧,这个一夕之间就顶替男人撑起了花家天地的姑娘总让她忘了她才及笄。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尽全力,你让你的丫鬟只管来找我便是。” “我和她们就是这么交待的。”花芷轻描小婴儿的耳垂,这个孩子真是像极了四叔,连这个厚耳垂也是,“大多数事情她们都能处理好,可她们毕竟是奴婢,有些事即便有能力也无法做到,到时还得你出面,如果你也处理不了就让林嬷嬷去我外祖家求助,当然,但凡花家能处理的都不能这么做,再亲近的关系求得多了也会生分。” “我明白。” 十月十八,大吉。 一大早,封了好些日子的绿苔巷便去了所有遮掩,露出新颜来。 每间铺子外边都搭建了一个顶棚,一个挨一个相连形成一个长廊,即便是雨天也不用担心被淋着。 走入顶棚下,一抬头就能看到平时挂招牌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招牌,而是钉着几个长条形的木牌,上面写着诸如‘酸辣粉’这样的字样,下面标注着价钱,里面则是一水的玻璃柜,里面放着一份份原材料,红的白的看起来干干净净。 店铺内摆着几套桌椅,墙上糊了一层浅蓝色的棉布,怎么看怎么素雅干净。 花芷从巷头走到巷尾,又从巷尾走出去在内河边上转了转,深深吐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芍药不由得就笑了,本还想问一问感觉如何,可看她眼珠子都从那抽不出来的样子就知道对她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那些东西在家里不是都吃过了吗?”做得成功的不成功的明明都没少吃,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吃不腻。 “好吃。”芍药抱着花芷的手臂摇晃,“花花,我还想去吃。” 花芷捏捏她满是伤痕的脸,“这里买进卖出的东西都要做账,要给钱的,不如回去让拂冬做好吃的给你?” 芍药被捏得愣了愣,这张脸,除了她自己从没有人摸过,那种凹凸不平的触感没人喜欢,包括她自己,可花花刚刚却动作那么自然的摸了…… 花花是真的喜欢她的吧,芍药傻呼呼的笑,也不在乎那点吃的了,花花说回去吃那就回去吃! 小吃街的开业花芷没做任何宣传,不用那些个手段,她也相信这里会成为一个给她创造利润的地方。 虽然是小吃,可价钱定得并不廉价,比如一份酸辣粉需得两百文,她针对的本就不是穷苦大众,而是那些有点闲钱的人。 当量上来了,利润将非常可观。 当然,这点利润和那些金楼银楼的大买卖没得比,可这些小买卖却适合已被抄家并没有多少本钱的花家,只是在有些人看来,花家怕是要被染上铜臭味了。 可比起生存,这些又算什么。 花芷选了一家店进去坐了,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仿若没看到穿着干净青衫的下人脸上的不安。 “给我做一份。” 下人连忙动起来,他这个铺面暂时只做煎饼果子,看起来有点手忙脚乱,好在手艺也是实实在在的操练出来了,拂冬平时是个面人儿,教别人做吃的时却不是个好说话的,要从她手里出师不容易。 味道确实不错,花芷吃了一小份,大份进了芍药的肚子。 抱夏走过去给钱,下人哪里敢收,眼巴巴的瞧着候在一边的管事陈良。 “大姑娘向来公私分明,收下便是。”陈良过来给大姑娘续了茶,轻声解释:“大家都有点不安,怕辜负了大姑娘的期望。” “东西你是尝过的,味道如何?” 好吃!他跟着老爷办事的时候也沾光吃过一些东西,要说珍贵,这些小吃自是比不上的,可论味道,他却觉得那些珍贵的东西远比不上这些。 陈良明白过来,弯腰躬身,“小的明白了。” “打起精神来,别让其他人也跟着失了信心。” “是。” 陈良抬头挺胸,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心里那股焦躁褪去许多,“大姑娘慢坐,小的去外边看看。” 花芷点头,对陈良的办事能力很是认可,整条巷子从筹建到现在她只动动嘴,都是由陈良带着人落到实处,而且几乎都合了她的心意,非常不错。 顾晏惜站在巷口打量着这条脱胎换骨的巷子,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巷尾的马车。 “让人分批进去。”交待了一句,顾晏惜慢悠悠的晃了进去,目标明确。 陈情和另外几人对望一眼,心里再一次确定他家世子是真的看上了花家大姑娘。 顾晏惜一家家看过去,看到花芷的时候还装作讶异的挑了挑眉,非常自来熟的进了屋,“怪不得今日没见着大姑娘,原来是来了这,族学放假了?” “和穆先生打了个商量,让柏林去替了我。”花芷也不瞒着,执壶给顾晏惜倒了杯茶,“没想到陆先生会过来。” 顾晏惜早在几天前就从芍药那知道了今日是小吃街开张的日子,也料到了花芷会过来,所以今儿上完早课后就直接过来了,根本没留意竟是花柏林顶替花芷当起了先生。 真不知该说这两姐弟到底谁更胆大。 喝了口淡而无味的茶水,顾晏惜看了外头一眼,“听芍药说了一嘴就过来看看,很特别。” 芍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哪里是听她说了一嘴,分明是抓着她打听得仔仔细细。 “特别才让人记得住,陆先生可要尝尝这家的东西?” 在花家这段时间,顾晏惜没少吃拂冬做的吃食,知道这些人都是拂冬带出来的,心里是半点抵触都没有的就点了头,“正好饿了。” 不用吩咐,下人利落的动起来,有了之前的经验已经没那么紧张了,也没了之前的手忙脚乱,很快,一个热乎乎份量十足的煎饼果子就送了过来。 顾晏惜递了一两碎银子过去,“剩下的不用找了,都给我做成这个,我带走。” 下人看了一眼大姑娘,犹豫着道:“好叫这位公子知晓,这果子趁热才好吃,冷了就走了味了。” 顾晏惜多看了他一眼,眉眼方正,眼神清正,花芷挑人的眼光不错。 正好这时陈情装作无意的寻过来了,顾晏惜指着他道:“做成了给他便是,有的是人吃。” 下人也就不多说什么,转身就忙活去了。 陈情进来习惯性的要行礼,在世子的眼神压迫下才想起来世子之前交代的话,稍微一转方向就朝着花芷微微弯腰,“大姑娘。” “陈管事。”花芷起身回礼,她和陈情打过几回交道,很清楚这位能帮着打理冰块生意的管事在幕后那人身边的地位不低。 陈情哪敢受她的礼,不着痕迹就避开了去,“听芍药说这里的东西都是她吃过的,好吃得不得了,这不,我今儿就过来尝尝味。” 芍药又想翻白眼儿了,她这几天都没出花家,你从哪个芍药那听说的! 顾晏惜不满的看他一眼,“别杵在这。” 陈情不敢看双手抓着煎饼果子吃得慢条斯理的世子,目不斜视的走到旁边一桌坐下,他怕笑出声来,他家挑嘴得要命的世子什么时候这么没形象的吃过东西,就是在外面执行任务那也是要体体面面的。 等东西入了嘴他才发现味道确实好,料足足的,怪不得世子吃得下去,芍药更是连家都不回了,这么几天不见都胖了一圈。 “小姐,外面来了不少人买着吃。”抱夏兴奋的低语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一摊买卖好不好可关系着小姐在家里的地位,要是这次没成,以后小姐再要做点什么那些人肯定会有意见的,要是能成,哼,以后花家那就是小姐说了算! 相比起抱夏的没底,花芷却是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在她曾经那个世界都能让人喜爱的美食,没道理在这个食物匮乏吃法单调的地方反倒不受欢迎,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顾晏惜瞧着,心里再次感慨可惜花芷不是男儿身,如果她是花家男儿,再加上她教出来的花柏林以及如今正受她教育的花家子孙,花家这一代将是京中最出色的一代,也会是将花家推上顶峰的一代。 不过就算她是女儿身,花家这一代也差不了,这么一想花屹正的倒台对花家来说倒也不全是坏事,花芷能藏拙这么多年,若是花家无事她定然也很乐意继续藏下去,像每个大家姑娘一样成亲生子,然后看儿孙满堂…… 顾晏惜突然有点吃不下去了。 绿苔巷在京中名声响亮,当焕然一新的绿苔巷敞开迎客时,经过这里的人都不介意耽误一点时间进去转转。 陈情向来会办事,他也不让人一窝蜂的往里去,而是在看到有人在巷口徘徊的时候就让人带头往里走,从众心理之下,本来犹豫的人也就跟着走了。 等里面的人多起来也就形成了良性循环,不用他再安排人往里引也能让过客少了顾虑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到日头渐高时,巷子里已经人头攒动,有了繁荣之象。 如此,大势已成。 只要做的东西不是太难吃,以后这里就必将成为京城中人的一个去处,而这一点恰恰是花芷最不担心的。 站在内河边瞧着巷子里进进出出的人,花芷吩咐陈良:“关系要打点好,把架子放低一点没关系,花家本也没了之前的风光,但也无需低声下气,咱们只求和气生财,却不是要撕了花家的脸面在地上踩。” “是,小的明白。” “你办事我放心,以后吃食上的问题直接找拂冬。” “是。” 花芷上了马车,撩起窗口帘子看向外边长身而立的顾晏惜,“家中还有事,便先回了。” 顾晏惜拱手一礼,“大姑娘请自便。” 目送马车走远,顾晏惜一回头就对上陈情打量的眼神,一身温和的气息渐渐淡去,“有话就说。” 陈情哪里敢说自己是在看主子的热闹,好在他本就有事要禀报,连忙道:“王爷请您回府一趟。” “回府?” 陈情甩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王爷请您过府一趟,小的估计是为了王爷寿辰之事。” “没空。” “世子,这是否会落人口舌……” “那又如何。”顾晏惜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和煦模样,眉眼上挑,戾气翻滚,“莫非他还盼着我与他演上一出父慈子孝不成。” 陈情跟着世子一路走到现在,自是也不愿意世子再受半分委屈,想着反正什么事都有皇上兜着,还有太后护着,王爷翻不了天去,索性也就不再劝,谁要说世子半分不是,自有人替世子出头。 “王爷也提了芍药,说是……” “你去告诉顾晔延,他要是再敢打芍药半分主意,我立刻把他儿子送到南疆去。” “……是。” 顾晏惜看向生机勃勃的绿苔巷,想起雨夜那双眼睛,满腔戾气缓缓平息下来,这世上有顾晔延那样该死而不死之人,也有花芷那样活得清楚明白的人。 花芷回到家中直接去了族学,进入走廊就看到廊下听得连连点头的穆先生。 听到动静穆青回过头来,笑着对她点点头,两人站在廊下听了一会,柏林的声音清亮稳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他并不照本宣科,把死板的内容讲得非常活,虽然不够稳重,教六到八岁的孩子却极为合适,听孩子们的反应就知道。 两人互相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入抄手游廊。 “对大姑娘的建议原本我还觉得荒谬,哪有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当先生的,那不是办家家酒吗?现在看来是在下错了,柏林年纪小归小,做起先生来却是半点不含糊。” “也不过是实在没办法之下的权宜之计,就当是大哥哥带弟弟们玩了,柏林如今是家中长兄,带好弟弟本也是他的责任。” 穆青捋着短须,对之前名声半点不显的大姑娘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就这份敢作敢为的魄力,就足以把很多男人都比下去。 花芷忽然对着穆青屈膝一礼,“小女已经定下四天后出发,族学中的事情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穆青连连虚扶,“大姑娘切莫如此,在下拿着花家的束脩自然要尽一个先生的本分,更何况柏林还是在下唯一的弟子,就算是为了他在下也定当尽心尽力。” 花芷没再多说感谢的话,这种话说多了反倒显得生分。 “大姑娘这一路路途遥远,还望保重身体,遇事万不要逞强,留得青山在方不怕没柴烧。” “是,小女记下了。” 天近黑,赶在二门落锁之前,念秋从陈良那接过了账本,回来一合计,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也不管抱夏的催促,又抱着账本算了一遍,表情依旧有点呆。 抱夏着急的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说话啊,快急死我了。” 念秋结结巴巴的开口,“小,小姐,今天一共赚进来三百二十二两。” 不要说一屋子丫鬟,就是花芷都有些意外,“除去成本?” “是,除去成本,纯利。” 所以说不要小看这种小成本买卖啊,做好了会是个很来钱的买卖! 要知道她没有做任何宣传,知道这条巷子变成了小吃街的人还不多,待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生意才会真正好起来! 迎春眨巴着眼睛,“那咱们岂不是很快就能回本了?” 念秋抱着账本激动的点头,包括买铺子在内一共也只花了几千两,一个月都不要就能回本了! “婢子再去琢磨几样吃的。”拂冬兴奋得语无伦次,说完就跑,刘娟马上跟了出去。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纷纷捂着嘴笑了。 “迎春。” “是,婢子在。” “拢总一下我们所有能动用的银子,一半换成金条,一半换成金瓜子,除了我们路上要用的家里不留现银,有绿苔巷每天的进项不会有问题。” “绿苔巷这几天赚进来的银子可也要还了?” “对,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管好账,谁要看账本就让她等我回来。” 迎春有些迟疑,“如果四夫人想要沾手……” “她不会。”花芷说得肯定,对其他人她没把握,对四婶还是有信心,“防着点二婶和三婶,对了刘香,你去把林嬷嬷叫来。” “是。” 花芷扫过自己的几个贴身大丫鬟,“你们是我的人,代表的是我的脸面,谁要是对你们咄咄逼人也就是打我的脸,你们给我狠狠打回去便是,有什么事我兜着,什么都不需要顾忌,你们要记着,一旦你们软了一回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强硬起来,一硬到底别人反倒会怵你们,记住了?” 几人重重点头,迎春道:“是,小姐,婢子们会守好家等着您回来。” 林嬷嬷来得很快,花芷屏退其他人,只留了迎春在身边侍候。 “虽说没有做女儿的来安排娘亲生活的道理,可我娘的性子嬷嬷你也知道,不多管着些,只怕吃了亏她还高高兴兴的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林嬷嬷眉眼低垂,“夫人历来就是个不知计较的性子。” 花芷端着杯盏,一手揭了杯盖轻轻抹了一圈,把浮叶抹至另一边,浅浅喝了一口,抬起头来道:“嬷嬷是娘身边的老人,素来为娘着想,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嘱咐两句方能安心。” “请大姑娘示下。” “绿苔巷那边怕是家里的人都盯着了,我也无意瞒着,明儿就会报给祖母知晓,只是一个来钱的买卖吸引力不会小,定会有人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作妖,我娘耳根子软,又心性单纯,我担心她被人哄骗,所以希望林嬷嬷这段时间辛苦些,尽量不要离开我娘的身边,关键时候给她提个醒。” 花芷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黯淡的天空,“我不怕她做什么,但是她事后必定会难过,她那么个人,既然活到这把年纪还没有学会那些个手段,以后便也不需要学了,我总护得住她。” “夫人有您和六公子是她的福气。” 谁说不是呢,她娘就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不过这样的人也不让人讨厌就是。 迎春拿了件薄氅给她披上,花芷拢了拢,“不管谁去找我娘你都在旁边听着,不管他们是打绿苔巷的主意还是罐头买卖的主意你都当面给我顶回去,让他们去找祖母,或者等我回来找我谈,要是他们还不退却,你告诉他们,当时他们出了多少力,我愿意十倍退回给他们,从此以后花家的荣辱皆与他们无关。” “是,奴婢记住了。” “还有。”花芷转过身来看着她,“不到最后时刻不要去朱家求援,花家得靠自己立起来。” “是。” “要辛苦你了。” 林嬷嬷弯下腰去,“奴婢不敢言辛苦,大姑娘才是真正辛苦,还望大姑娘出门在外能好好照顾自己,万事当心。” “我会的。” 林嬷嬷见大姑娘没有其他吩咐,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迎春重新给小姐沏了茶,“奴婢瞧着您对林嬷嬷可真客气。” “这是觉得我待你们不够好?” 迎春捂着嘴笑,“您要真对婢子客气婢子才要慌。” 花芷瞥了她一眼,眼里也染上了笑意,她确实挺看得上林双十年如一日的忠心,她娘能这么大把年纪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单纯除了她爹护得好,还因为有个给她解决了所有琐事的林双。 这些年来她爹的妾室并非一点小动作都没有,可什么事都是她爹先知道,不等她那个傻白甜的娘知道事情就解决了,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林双的手笔。 有这么个人在她娘的身边,她很放心。 次日一早,花芷就带着账本去了祖母屋里。 老夫人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到来,叫她一起吃了早饭,才接过账本看起来,饶是她昨日派人去打听过,可真正见到白纸黑字的账目还是有些吃惊。 “竟然这么来钱?” 花芷笑,“这还是才开张,等消息渐渐传开了生意会更好。” 老夫人止不住笑,要真是这样,以后花家就不用为生活担忧了,就靠这些个小吃铺子就能过得下去,还能攒下笔银子给北地的亲人。 这么想着,老夫人示意苏嬷嬷把箱子里的匣子拿出来,拿出里面所有的银票和首饰,“这些你都带去。” “孙女已经做了些准备,铺子里这几天的银子也都会带走,这些首饰您留着,花家还未到要典当这些的时候。”花芷接过了银票,首饰推了回去,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藏下了这几样首饰,可见有多珍惜。 老夫人也不勉强,摩挲着款式老旧的金步摇语带怀念,“这还是我祖母的嫁妆,我成亲的时候又给了我,老物件了。” “所以更要好好留着。” 老夫人笑笑,重新收进匣子里,“祖母知道你这些日子做了不少安排,老四媳妇承你这么大情,你拜托的事情她会上心的,祖母也会好好看着家,不让她们坏你的事。” “有祖母在家坐镇孙女很放心。”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越加干枯的手显出老态,手背上也有了老年斑,花芷知道祖母是真的老了,老得猝不及防,无法阻挡。 下午花芷去医馆拿药,芍药死活要跟着去看看花芷口中的楚大夫有多厉害,花芷只得带上她。 楚大夫把准备好的一兜子药拿出来,从中挑出一瓶来给花芷看,“最后一次给花老大人看诊时老夫瞧着有心疾的迹象,给他准备了点这个药,每日一丸,我给准备了足够吃上一年的量,让花老大人千万要记得吃。” 芍药动作飞快的接过药瓶拔了塞子倒了一颗出来,嗅了嗅,眉头微皱。 楚大夫瞧着她的动作也有些讶异,看装扮是个女儿家,怎么瞧着像是懂药理? “姑娘可是对这药有疑问?” 芍药一点也不客气,真就问了,“为何这里边要放入大虫杖这味药?” “自是因为大虫杖有破淤、通经的作用,通即不痛,痛即不通,用在心疾的方子里再合适不过。”楚世堂看她闻一闻就闻出了这味药,心知是遇上了行家,解释了几句便问,“姑娘懂医理?” 芍药手一伸就要把帷帽撩起来,花芷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让楚大夫笑话了,我这朋友痴迷医术,无礼之处您莫怪。” “会痴迷医术的人可不多。”楚世堂也不多打听,转过身去伏到案前提笔写了片刻,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过来递给芍药,“这是这味药的方子,你要是感兴趣可研究一番。” 在这个世界打听别人的药方就是砸人饭碗,花芷想要阻止,可隔着帷帽都能感受到的闪亮眼神让她又实在不忍心阻止,正要出言花钱买下,就看到芍药也伏到案前提笔片刻,同样给了楚世堂一张方子,“这张方子是我新研究出来的,请楚大夫参详。” 花芷想捂脸,一张方子换一张方子,还真是芍药干得出的事。 等花芷拉着芍药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楚世堂一直送下台阶,“若是芍药姑娘有闲,欢迎你随时过来找老夫。” 听着这话好像有些歧义,他忙又加了一句,“过来找老夫参详药方。” 头一次和师傅之外的人参详药方,芍药全身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忙不迭的点头,“以后一定还会来的,楚大夫不要嫌我。” “自是不会。” 两人上了马车,芍药扔了帷帽抱着花芷的手臂高兴的直嚷嚷,“楚大夫医术好,人品也好,以后我还要来找他。” “这么高兴?” 芍药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花芷本来还想叮嘱她过来记得带个人避嫌,看她这神情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想着自己以后记着点便是,“等我们从北地回来我带你去楚大夫家认认门,要好好和楚夫人打个招呼才行。” 芍药笑眯眯的点头,“听花花的。” 花芷越来越有一种自己养了个便宜女儿的感觉…… 走的这天,整个花家比平时更早有了动静。 几个大丫鬟进进出出的把东西一遍遍收拾清点,生怕遗漏了什么,要是可以,她们真恨不得替小姐跑这一趟。 花芷着一身上衣下裤的骑装,脚踩革靴,头发全部束起包在头顶,看起来很是雌雄莫辨。 朱氏心里舍不得女儿,可又因为记挂丈夫说不出让女儿不去的话,无头苍蝇似的围着女儿转。 花芷也不说什么,在梳妆台前坐下对镜描起来,不过片刻就将太过出色的容貌隐去,看起来像个略显清秀的少年人。 左右看看,觉得差不多了花芷就放下眉笔,从梳妆台上拣了几样放到一边,示意刘香给她收起来,这都是一路上要用到的。 “芷儿……” “您别哭啊。”花芷无奈,她向来拿这个软乎乎的娘没办法,“我这又不是一去不回……”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朱氏瞪她一眼,出门之前讲这种话多不吉利。 花芷拉着娘亲坐下,“去把柏林叫来,我们一家人吃顿饭。” 花柏林就在院子外边杵着仰着头看天空,好像这样仰着头,难过就会少一些,眼泪也不会不听话的往下掉。 作为家里的长兄,弟弟们的先生,他已经没了哭的资格。 花芷多了解他,也不拆穿要强的小男人,对他招手道:“过来陪娘和长姐一起吃饭。” 一顿饭几人都没有吃多少,花芷本想多吃几口,一旦出了门在外边吃喝都只能将就,可看那两人食不下咽的样子,她再好的胃口也打了折扣,索性放下筷子道:“娘,你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让林嬷嬷作主便是,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你让她们等我回来和我说。” 朱氏眼巴巴的点头,“我知道,我不给你惹麻烦。” 花芷也不和她掰扯麻不麻烦的事,转头看向弟弟,“花家如今最大的男人就是你了,柏林。” “我会带好弟弟们,也会照顾好家里人。”花柏林红着眼眶,“长姐,我会做好,你不要挂心家里,到了外边一定要注意安全,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才十岁啊,花芷走近他轻轻抱了抱,掩住自己的心疼,“遇上应付不了的事情就关紧门户,不要管外面那些买卖,等我回来。” 花柏林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袖,死死把眼泪逼了回去,想要变强的心在这一刻达到最顶点,他想如姐姐庇护他一般给予姐姐庇护,想替姐姐扛下所有困苦,想让姐姐过回以前安稳的日子,他想成为那个撑起花家庇护花家的人! 最后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花芷去向祖母道别。 老夫人把一封信递给她,“这个给你祖父,平平安安的去,也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花家离不得你。” “是,我会量力而为。”花芷跪下磕头道别,“祖母请千万保重身体,您才是花家安稳的根基。” 老夫人示意苏嬷嬷将人扶起来,还想交代几句却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交代的,这个孙女能干,并不需要她来安排她如何行事,反而已将家中所有事情安排好。 “定要平安。” “是。”花芷抬头看向老态毕显的祖母,“孙女这就走了。” 花芷刚走,一直没露面的芍药不知从哪钻出来进了老夫人院子,其实她心里可不愿意来这一趟了,哼,世子总是为难她! 花家东角门外巷子,数匹骏马踢着步子打着响鼻,只一眼就知道这些马不是那些车马行的马可比,这是芍药找来的。 花芷身边跟着芍药,身后是六个花家忠仆,再后面是来送行的家人,有本家的,也有旁支的。 穆先生带着族学的所有孩子也都来了,他想让这些学生记着,是谁在花家最难的时候撑起了这个家,以后当他们长大,当他们翅膀硬了,当他们生出私心时也不该忘了大姑娘对花家的贡献。 花芷什么话都没说,环视一圈,福了一福身就往门外走去。 花柏林追出去,看到长姐利落的翻身上马,打马离开时也不曾回头。 朱氏哭得不能自已,引得其他人也都红了眼眶,不管她们有多少自己的盘算,可这一刻,她们心里是感念花芷的。 出门得早,一行人到达城门时正好城门开,顺着人流出了门,花芷正打算打马加速就看到一骑慢悠悠的朝她行来,马上的人她再眼熟不过。 “陆先生,你……” “芍药说你是第一次出远门,求我一起走一趟,反正我最近也闲着就应了她。” 芍药恨不得摇着花花的肩膀告诉她不要信,这些话半个字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压根没有求晏哥!她哪里敢求世子当护卫! 可她不敢,在花花看过来的时候还恹恹的点头附和,“有晏哥一起安全些。” 花芷还是觉得不妥,她可以和芍药不见外,可陆先生并不是她可以不见外的人,不好明着拒绝,只得道:“陆先生若走了,家里……” “大姑娘不用担心,我让一个同伴去替我一段时间。” “我祖母怕是不会同意陌生外男进门……” 芍药低声自首,“我去和老夫人说过了。” 花芷瞪她一眼,这种事怎么瞒着她。 芍药心里冤得不行还无处喊冤,世子威胁她要是她不帮忙就不许她去了啊! 第32章 第32章 大路朝天,花芷也没有拦着别人不让走的道理,更何况还是芍药求来的,她只得捏着鼻子认下来。 “那就麻烦陆先生了。” 顾晏惜眉眼飞扬,明明大庆朝都走遍了,心里竟也生出一种因为出行而欢喜的感觉来。 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城墙,花芷看向前方一望无垠的天空,心中豪气顿生,不就是两千里吗?对她来说这算什么! 鞭子一挥,花芷夹住马腹,身体微微下沉,“驾!” 顾晏惜拍拍马背,早就按捺不住的黑色骏马人立而起,长鸣一声,哒哒哒的跟了上去,在快要超过花芷时顾晏惜拉住马缰,和花芷并肩前行,本来和花芷同行的芍药被挤到了后面。 仗着自己戴着帷帽没人看得见,芍药给了世子一个大白眼。 出来之前花芷就做足了功课,随身还带了份舆图,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就把舆图拿出来计算路程。 芍药把烤热的饼拿在手里颠了颠,刚站起来要给花花送去,眼前一花,手里的饼没了,眼睁睁的看着世子拿着饼朝花花走去! 芍药愤怒了,世子这是要抢她的朋友! 顾晏惜回头看她一眼,“多烤几个。” 芍药顿时泄了气,扁着嘴蹲下去拿起饼继续烤起来,心里想,真是讨厌,世子为什么要跟来! 顾晏惜走到花芷身边坐下,将夹着肉干的饼递过去,“趁热吃。” “多谢。”花芷把舆图折了折放到一边,接过饼吃起来。 顾晏惜拿起舆图打开,看到从京城往北地的这条官道上做了不少备注,他对这条道熟得很,一眼就看明白了,虽然早知道花芷不是冲动逞强的人,可看过这些才知道她有多深思熟虑。 “今晚要去到这个驿站吗?” 花芷倾身看了看,点头,咽下嘴里的饼才道:“对,太阳落山之前要赶到那里,我计算了下,以我们上午的速度应该没有问题。” “确实没问题。” 花芷心头一动,“陆先生去过那里?” “来往多次,熟得很。”顾晏惜又指着另外一处,“这处驿站已经弃了,改到了这个地方,如果要赶到那里去得更早出发才行。” 花芷听他一说忙看了过去,“幸亏有陆先生提醒,不然就要赶夜路了,这舆图还是我小的时候从祖父那里要来的,出来之前我就一直担心这些年有了变动,果然如此。” 这套舆图顾晏惜全部都有,一共有八幅,花芷这幅正是京中到北地这一方,以花芷的缜密心性,只怕在那时候她就有了去往北地的打算。 顾晏惜深深的看了花芷一眼,“不止这里,四年前圣上将维山县辖下的三个镇划到了双回县,官道也改了道,驿站迁到了新官道上,在这个位置。” 花芷也顾不得吃东西了,一只手拿着饼一只手去解包裹,几下没解得开正考虑是不是先吃了再说,饼就被人拿了去,“我给你拿着。” 顾晏惜的身体没挨近,只手伸出来了,花芷也没多想,道了声谢就去解开包裹,拿出眉笔在舆图上新做了两处备注,然后抬头问,“还有其他地方吗?” “没有了,小的改动不影响。” 花芷低着头,在家的时候她就把县与县之间的距离做了个计算,再合以他们一行人每天能走的路程,在哪里停留歇脚她都做到了心中有数,如今的改动虽然会让其中一天的路程变得紧张,早点出发也就解决问题了。 “不能全部这么算。” 花芷抬头,清亮的眼神落在顾晏惜身上,让他莫名心里就是一紧,面色却不显半分,指着一处道:“越往北越冷,今年又比往年冷得早,陈平县现在应该已经下雪了,后面更不用说。” 到陈平县才算走完一半的路程,如果下雪,每天能走的路程估计要缩短四分之一左右,这样的话只怕就不是每次都能住驿站了。 花芷把目光落在几处县城,也不是不能在其他地方歇息,只是驿站让她更有安全感一些。 “要是大姑娘信得过我,不如就让我来安排后面的路程?” 芍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这次倒是站到了世子一边,“对啊花花,这事就听世……晏哥的,他常往这边跑,对这条路熟得很。” “你当我还要逞个能不成,这一路就要拜托陆先生了。” 顾晏惜赏了芍药一个眼神,“跟来了自然要有点用处,放心,定不会带错路。” 花芷把舆图折好,笑着抬头,看到芍药一脸猫胡子笑意更深,“这是上台演丑角了?” 芍药眼神茫然,花芷只得起身拉着她去到溪边给她擦脸。 顾晏惜在身后看着两人,伸长了腿舒坦的坐着,撕了一块饼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突的又停下,往手上看去,这是……花芷吃过的。 花芷给芍药洗了脸回来从顾晏惜手里接了饼继续吃,也没发现自己的饼失了一块。 顾晏惜看着她腮帮子鼓动,不自觉的也跟着嚼巴,把嘴里那一口饼吞了下去,还挺好吃。 “芍药,给我拿个饼来。” 芍药刚烤好一个正准备往自己嘴里送就听到了这句,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词:虎口夺食! 花芷看着她不甘不愿的样子失笑,起身道:“给陆先生吧,我给你烤。” 芍药立刻什么不满都没有了,飞快的跑过去往世子手里一塞,又殷勤的拿了一个冷硬的饼递给花芷,眼巴巴的看着。 花芷把饼叉到叉子上,让一个下人把装着调味品的包裹找出来,翻着面的烤热后撒了点盐巴孜然辣子粉,等饼软下来后就将饼从中撕开,夹了肉干进去后再撒了些调料夹住烤了会,不一会就香气四溢。 芍药咽着口水催促,“很香啦,花花,可以吃了。” “久烤一会肉味渗到饼里了更好吃,拿油纸来包着,烫。” “我不怕烫。”芍药说着直接上手去拿,烫得左手颠到右手,又从右手颠到左手,也不怕烫得嘴巴起泡的送嘴里咬了一口,嗷嗷叫着好吃好吃。 顾晏惜顿时觉得手里的饼没滋没味起来,忍着没上手去抢,索性撇开头不去看她。 没多会,脚步声响起,“陆先生,吃点热的,饼凉了太硬。” 香味萦绕鼻端,顾晏惜转头看去,阳光下,花芷鼻子冒着汗,盈盈笑着双手伸到他面前。 顾晏惜反应比平日里慢了半拍,接过饼道:“多谢。” 大片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下,城门的士兵队长看了看天空,正要招呼兄弟们准备关城门,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抬眼望去,数骑直奔城门而来。 “头儿,要拦吗?” 队长按着刀柄,眯着眼睛看着风雪中的那一行人,“拦什么,咱们陈平县不给进?” 虽然这么说,队长还是又紧了紧按着的刀柄,这刀都多少年没出过鞘了,也不知道还拔不拔得出来。 一行人到了近前就缓了速度,花芷推了推兜帽,看着城门还开着顿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幸好赶上了。 顾晏惜打马上前,取出一块令牌往他们面前一伸,队长心下一惊,差点就直接跪下了。 顾晏惜沉声道:“带路,去县里最好的客栈。” 队长赶紧带着人退到一边。 顾晏惜又哒哒哒的回到花芷身边,“走吧,天越来越冷了。” 花芷手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火辣辣的疼,一冷一热交替着让她只能咬着牙闭紧嘴,免得一开口就是痛呼声。 这会也只是点点头,夹了下马腹打马进城。 她不问顾晏惜刚刚拿出来的是什么,无外乎是证明身份的东西,她并不想打探他们身后那人真正的身份。 队长将一行人带到县城最大的客栈,等其他人先进了门,顾晏惜丢给他一块银子,“嘴巴闭紧点。” “是是是,大人。” 花芷强行撑着进了屋,在桌边坐了好一会才觉得身体不那么僵着了,起身脱了大氅,不小心扯着火烧火辣的大腿,疼得她直吸气。 门被人敲了敲,芍药的声音传来,“花花,我进来啦?” “进来吧。” 芍药探进头来瞧了瞧,让至一边示意花家的下人抬着热水进屋,然后迫不及待的将人赶出去,砰一声关上门后跑回来,“花花,快来洗洗暖和一下。” 明天还要赶路,花芷也不逞强,慢吞吞的脱了衣服踩着小几进了木桶,热水的刺激之下,伤口更疼了。 芍药看到她大腿伤得那么厉害眉头就皱了起来,“花花你不能久泡,伤口会溃烂。” 花芷闭着眼睛恩了一声,连着五日的疾驰,身体也实在是累到了一定程度,这样的风雪天,全靠意志力支撑,一想到接下来的路程都将是这样的天气她就腿发软。 芍药还想说什么,看着这样的花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箱捡拾起来,得给花花调个药,伤成这样明天可怎么上路。 “芍药。” 是陆先生的声音,花芷睁开眼站起身来,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木桶快速穿上衣服,然后自己避开一些,示意芍药出去。 芍药拉开一条门缝,“晏哥,什么事。” 顾晏惜撇她一眼,对她那一脸警惕唾弃得很,他还能推开门进去不成。 手掌在芍药眼前摊开,顾晏惜道:“给大姑娘用。” 芍药拿过来闻了闻,眼前一亮,宫里的秘药! 宫里要说其他药没啥好的,就这个药好用得很,谁让宫里贵人娘娘难免也有犯错的时候,各朝太医琢磨得多了,到大庆朝时已经到了抹了即消肿的地步,最重要是还不留印,花花正好用上。 砰一声关上门,芍药跑回去拉着花花推倒在床上,边去脱她裤子边道:“花花,我给你抹药,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好大半。” 花芷习惯了她的莽莽撞撞,配合着动作脱去裤子,从她手里拿了药道:“我自己来,陆先生的药?” “对,他手里好东西多着呢,你别和他客气。” 自己人才能不客气,她和陆先生哪里就有那个交情了,花芷在心里记下这份人情,低头给自己上药,清清凉凉的药抹上去灼热感立刻就没了,先不说药效如何,冲着这点花芷就挺感谢的。 芍药一脸得瑟,“舒服了吧,药是不是很好用?” “好多了。”这药干得快,花芷摸了摸觉得干了便穿上裤子,下床走动了一下,身上轻松了何止一点半点。 打开门正要问问下人饭菜备得如何,就看到顾晏惜带着两个下人端着两个大盘过来,盘里的每个碗都捂着盖子。 “吃点热食。” 花芷敞开门请他进来,下人摆好饭菜,掀了盖子后每个碗都是热气腾腾的。 花芷邀请道:“出门在外没那些个讲究,陆先生一起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顾晏惜半点不客气的当先坐下,饭菜份量十足,本也不是两个姑娘能吃得下的。 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饭,泡了壶从家里带出来的茶,花芷端起杯,“以茶代酒,谢陆先生一路相帮,也谢过陆先生的药,很好用。” “大姑娘客气,就冲着我家这个在花家吃白饭的我也该回报一二。” 吃白饭的抬头看他一眼,不拆穿他。 花芷笑着摸了摸芍药的后脑勺,顺毛一般的动作让芍药舒服极了,更加不屑和世子计较,花花会这样待她,可不会这样待世子! 顾晏惜撇她一眼,说起花芷目前最关心的事,“陈平县是个分界线,陈平县以南尚好,一般得再过十来天才会下雪,一旦往北走雪只会越来越大,而且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雪下得比往年早了不少,而且都是大雪,恐怕行程会有所耽误。” 花芷皱眉,“会遇上没地方投宿的情况吗?” “会,你把舆图拿来。” 花芷把舆图打开,顾晏惜指着后边路程的一段,“北地荒凉,这条路上一共只有两处驿站,要是天好一般不会有问题,不过这种天气赶急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速度也要慢上不少,怎么都是不可能赶到的。” 花芷摇头,“不能露宿在外,这种天气在外边一宿会冻死人,可有民宿?” “也有,不过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还是不要和他们接近的好,大姑娘要是信得过我,我倒有个去处。” “陆先生都愿意跟我奔赴千里受这么一遭罪,我又岂会连基本的信任都不给陆先生,陆先生只管带路便是。” 顾晏惜眼里隐隐带着笑意,嘴角往上翘着,芍药只觉得他们家世子这会温和得都不像他了。 一夜歇息过后,大腿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不碰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可连日奔波的疲惫还是让她的精神不太好。 大概是她的倦怠太明显,芍药都安静了许多,早饭送上来后都先紧着好的先夹到花花碗里。 花芷胃口不太好,但也强迫自己多吃了些,天太冷,不多吃点增加热量会撑不住的。 天色渐明,花芷紧了紧大氅正要问问芍药陆先生的去向,就见一早上不见人影的顾晏惜提着个大包裹着一身风雪进来了,“雪又大了。” 花芷已经知道后边的路不会轻松,闻言便笑,“那就风雪兼程吧。” 顾晏惜深深的看她一眼,打开包裹,火红的皮毛格外打眼。 花芷脑子转得多快,顿时讶异的看向顾晏惜。 “找了个朋友。” 顾晏惜看了芍药一眼,芍药瞬间领悟了这个眼神的意思,立刻上前解了花花的大氅,把厚实了不知道多少的皮毛大氅披到花花肩头,然后绕到前面给系上,全程都是强硬的,不给花芷半点拒绝的余地。 花芷摸摸软呼呼的领子,感受着暖和的温度,接受了这片好意,“谢谢。” 顾晏惜看着火红的毛领中花芷过分白皙的小脸,又一次想到了那个雨夜中明明脆弱却倔强的那张脸和那个不认输的眼神,现在她的脸色也不比那时候好看多少。 门外风雪更甚,花芷深吸一口凉气,戴上帽子翻身上马,夹了夹马腹,马渐渐跑了起来。 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冰冷的气息从鼻子进入身体,感觉身体从内而外的冷起来,花芷紧紧握住马缰对自己说,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 顾晏惜的马时不时跑到了最前面,每当回头时看到花芷亮的灼人眼神都有种被烫到的感觉,他就像一个发现巨大宝藏的人,一个人偷偷的挖掘这个宝藏,守财奴似的一点也不想被别人发现,并且在心中窃喜着。 他无法形容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只知道自己无比喜欢这种状态。 也正因为这种关注,当花芷差点从马上摔下去的时候他第一个发现了,想也没想就从马上飞身而起落到花芷的马上,圈着人坐稳将她护在怀里。 “花花!”芍药赶紧打马上前,“没事吧?怎么了?” 花芷苦笑,“手脚冻僵了。” “真要摔下去了你可就完了。”芍药吓得不行,“晏哥,你勒住马,我来……” 顾晏惜的眼神太恐怖,芍药下意识的吞下‘带花花’几个字,吞了口口水改了口,“我来看看花花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花芷安慰芍药,不过这么被人带着也不是个事,她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可这个时代人在乎,“陆先生,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我跑动一下活动开了应该就会好了。” “如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下马活动,今天会赶不到目的地,就这么走吧。” 花芷一想也是,今天的行程本来就远,要是每跑一阵就要歇一会,能走完一半的路程就不错了,不过也有别的解决方法,“不敢劳烦陆先生,草草你来带我。” “你们骑的都是普通马,带不了两个人。” 这是大实话,芍药也没法辩驳,对看过来的花花点头道:“我们的马没法和晏哥的比。” 那可是马中之王,世子亲自驯服的! 顾晏惜压根不给花芷反应的时间,圈住花芷的腰飞身而起,从这匹马跃到了自己的马上,那马极有灵性,主动放慢了速度配合主人行事。 花芷的心先是一起,然后重重的落下,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着,轻功的方便她感受到了,只是滋味不太好受。 顾晏惜的大氅扬起,将花芷拢在其中,原本圈牢她的手臂也改成了虚虚的护着她,身体更是拉开了距离,让花芷感受不到一点点被冒犯的感觉。 “坐稳,要加速了。” 花芷点点头,下意识去抓缰绳,却忘了这不是她之前骑的那匹马,这匹马的缰绳是在顾晏惜手里的,她一握就握到了男人的手,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抱歉。” 花芷看不到的地方,顾晏惜嘴角上扬,“无事,脚踩我脚上,踩实一些,不用怕踩疼我。” 可不管再怎么踩实,手没地方着力的情况下,颠簸着颠簸着花芷的身体就往后靠了,一开始她还会努力坐正了,可时间久了她干脆放弃了,反正被占便宜的也是她,她都不计较了,想来陆先生也不会太计较。 顾晏惜当然不介意,他还暗暗抖了抖缰绳,让马跑得更快了些。 虽然天气恶劣,可这却是一路行来,花芷最轻松的一天,并且到驿站的时间也比预计得早。 吃完饭回到房间的时候,一大桶热水热气腾腾的摆在那,花芷迫不及待的脱干净了泡进去,大腿上的伤本来结了痂,一天下来磨得又破了皮,看起来还有点红肿,她没敢久泡,从里到外的暖和了就起了身。 芍药在外听着动静,花芷一穿好衣衫她就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药。 看着芍药的后脑勺,花芷突然问,“陆先生可有家室?” 芍药动作一顿,抬头看了花花一眼才又继续,“怎么问这个?莫不是……” “想哪去了。”花芷失笑,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共乘一骑总归于礼不合,若是陆先生已有妻室,明儿我就得想点办法,不能再麻烦陆先生了,你还当我有了非分之想不成。” 芍药心里一颤,哼哼出声,“怎么就是非分之想了,要有那也是他有,不过花花你不要多想,他没家室,如果他有家室还敢带你骑马我肯定不会同意的,就是走慢一点也不能让你被人占了便宜。” 花芷笑眯眯的看着胳膊肘完全拐到她这边的好友,又摸了摸她后脑勺。 “花花,我问你哦。”芍药小心的给瓷瓶塞好塞子,“你对晏哥怎么想的啊?” “不怎么想,我这辈子没打算嫁人了,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就找个精致的小宅子住着,看日升日落,悠悠闲闲地过日子。” 她不想去猜陆先生是什么意思,只希望这话出她嘴,能入他耳。 第33章 第33章 旁边的一间客房内窗户大开着,风夹着雪呼呼的刮进来,坐在窗台上的男人任衣摆飞岿然不动,仿佛感觉不到一点寒意。 顾晏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可不管想什么,到最后定格的一定是那双眼睛,或冷静或疑惑,或凌厉或坚定,泄露了主人欲藏起来的真正心思。 他见过太多女人,大多数人充满算计,而善良的那些总是活不到最后,她们或被动或主动的染黑自己,想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他总忍不住想,如果是花芷处在那样的环境下会怎么做呢?是同化以自保,还是比那些人更聪明的成为站在最顶端的人? 可这一路的相处让他觉得自己错了,如果是花芷,她大概根本不屑于那些,而是早早就想计策脱身了吧,即便是高墙大院也是困不住她的,除非她心甘情愿,就像之前她甘愿居于花家内宅一样。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欣赏一个女人的一天,而这份欣赏还在与日俱增。 他也很清楚对一个女人这么感兴趣意味着什么,这种感觉多新鲜啊,活了二十四载,头一次觉得女人竟也能这么让人佩服,怎么看怎么顺眼,要是错过了这一个,鬼知道他这辈子是不是还有那个运气碰上下一个,他的运气向来不好。 顾晏惜哑然一笑,指尖接住一朵雪花,看它化为雪水湿润了手指,看样子他的运气好像变好了一点,能遇上一个不怕他的女人多不容易,更何况,她还能和芍药处得那般好。 门被人敲了敲,光听这节奏就知道是谁,顾晏惜头也不回的道:“进来。” 芍药先是探进来一个脑袋,眼珠子转了一圈找到人后关上门蹭过去,抠抠这里摸摸那里,一脸的欲言又止。 “花芷说什么了?” 芍药一惊,“世……晏哥你偷听!” “我偷听就不用问你她说了什么。”顾晏惜看着养胖了些的芍药,眼神始终淡淡的。 面对这样的世子芍药反倒是心安的,她知道的世子从来就不是在花花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好说话。 想到花花,芍药的心沉了沉,顺着墙根坐下来,“晏哥,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顾晏惜低头看着她。 “有时候晚上会梦到一些事,我知道那是很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发生过的,我才这么点高。”芍药比划了一下,“扎着包包头,喜欢追着一个小哥哥跑,小哥哥对我很好,会抱我,会给我好吃的,梦里常常还有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女人,她对我笑,给我梳头,说等我长大了要把我嫁得近一点,夫家要是敢欺负我就让小哥哥打上门去。” 芍药抬头对上顾晏惜的视线,笑容纯粹,“我知道小哥哥是晏哥,那个女人是我们的娘,是不是?” 顾晏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那些过往太沉重,有他记着就够了,芍药既然选择了遗忘,那就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芍药也不在意,反正她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陈情是跟着晏哥多年的人,她看得出来他待自己和待其他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她不想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定然是不愉快的,看她这张脸就知道,她只要知道晏哥是她哥就行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花花能成为我嫂嫂,她那么好,肯定连听别人说我一句不是,都是听不得的,可是晏哥,那不是花花想要过的生活,对她来说,什么世子妃都不如自在的生活合她心意。” 芍药靠着墙仰起头,看着这并不怎么样的客栈,“刚才花花问我你有没有妻室,我还以为她对你有想法,可她只是担心你如果已有妻室再带她共乘一骑于礼不合,她说她已经绝了嫁人之心,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找个精致的小宅子住着,看日升日落,悠悠闲闲过日子,晏哥,她是说给你听的。” 顾晏惜听着,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做得过了界,那么聪慧的女子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既不装迷糊,也完全没想过要给自己寻个靠山,是自信靠着自己也能把花家担起来吧。 就像这一趟北地之行,如果没有他跟着她也是能行的,最多就是累一点,多吃一点苦头。 没人知道她究竟能有多坚韧。 没有等来世子的反应,芍药按捺不住挑明了,“晏哥,你喜欢花花吗?” 顾晏惜一副你这是在说废话的表情看着芍药。 芍药也觉得自己说了废话,不要说对一个女子,世子就是对皇上都没这么殷勤过,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那,“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顾晏惜认真的想了想,“想把花家人弄回来,不让她寒冬酷暑的跑北地,这是到了什么程度?” 芍药想了会也没想明白这是到了什么程度,索性又问,“那你想娶她吗?” “花家之忧不解,你觉得她会嫁人?你以为花家离了她会如何?” 土崩瓦解!芍药一脸明白的点头,可是以她对花花的了解,花花说不嫁人也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晏哥,你不会强迫她吧?” “我是想娶个妻子,不是想结仇。”顾晏惜又想起了那个雨夜,嘴角牵起笑意,“真要是逼迫了她,我还能睡个安心觉?” 芍药深以为然,“花花肯定会和你同归于尽的。” 顾晏惜看向窗外,风裹着雪呼啸飞舞,他欣赏的,看中的是现在这般不屈的有担当的带着几个人就敢跑到极北之地的花芷,就连她偶尔展露出来的凶狠也觉得可爱,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成为她展露凶性的对象。 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想忧她所忧,做她所做,想她所想,护她想护,想和她肩并肩,想看她对自己笑,想为她遮风挡雨,希望成为她遇到困难时最先想到的人…… 这是什么程度呢? 大概,是想要成为她心里唯一的那个人的程度吧。 “今天你骑我的马带着她。” 芍药眨了眨眼,“晏哥,你忘了我被你的马踢过一个大马趴吗?” “今天不会。” 芍药明白了,以前会踢她,是被晏哥允许的! 花芷走出客栈大门就看到大雪纷飞中顾晏惜拍着黑色骏马的头,好像在轻声耳语着什么。 看到她男人笑了笑,牵着马走到她面前,“今日让芍药带你。” 花芷屈膝福了一福,“多谢陆先生。” 不管是男人的退让还是对她的体谅,都多谢。 顾晏惜勾起唇角,并不多说什么,把缰绳递了过去。 芍药在一边看得提心吊胆,上次她只是靠近了一点就被踢了,花花可没她经……是…… 为什么面对她的时候就是踢!到了花花那就是撒娇的蹭!马王的威风呢? 花芷抓着缰绳,抵不住心中的喜爱轻轻的摸了上去,油光水滑的皮毛手感非常好,她的马术并不是在这里学的,曾经有个合伙人经营着一家马场,她买了一匹马养在那里,烦了累了就去骑着跑上一圈,再大的烦心事都没了。 可她见过的所有马都和眼前这匹没法比,不用说哪里哪里比不上,实际真是哪里都没得比。 “喜欢?” “这样的神骏大概没人会不喜欢,它有名字吗?” “临影,随意取的。” 若真是随意取的不应该是踏云追月吗?临影,如果是出自‘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那便说明陆先生此人心中有侠义,这样的人愿意追随的主子应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看来她倒是不用担心以后要助纣为虐了。 顾晏惜将她的喜爱看在眼里,眼中浮起浅浅笑意,喜爱骏马的女子可不多,能得临影喜爱的人更少,临影这个脾气,他最多能说服它被他人所骑,可没本事让它表现出这般姿态。 回头看了心中忐忑又满眼喜爱的芍药一眼,就是当时踢她一个大马趴那也是临影脚下留情了的,临影的凶性在马王里都少见。 “上马吧,今天的路程比昨天要远,且风雪更大,不能耽误了。” 芍药试探的摸了临影一般,临影打了个响鼻,却并没有踢芍药,芍药顿时心安了,嘿嘿笑着又摸了几把。 “花花你先上。” 花芷踩着马蹬上去才发现马鞍和昨日有些不同,触手软呼,比起昨日的硬朗不知舒服了多少,而马蹬也加了两个,可供两个人踩住,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做的,花芷在马上对着陆先生倾了倾身。 顾晏惜扬眉,牵过花芷之前骑的那匹马翻身上去,“走吧。” 越往后走得越艰难,便是雪停了寒意却也丝毫未降,花芷始终撑着,再疲惫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可从花家带出来的六个下人已经形容狼狈。 驿站内,花芷捧着热茶看着舆图出神,还有三百里,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 敲门声三下,沉稳有力,是陆先生。 花芷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请进。” 顾晏惜进来一眼看到桌子上的舆图,回过身去将两扇门都打开,边问,“担心后面的路不好走,还是怕我明天会带错路?” 花芷摇摇头,请陆先生坐下,道:“怎会不信陆先生,只是这天越发不好了,怕带出来的人会受不住,京中何时下过这么大的雪,他们又非是惯于在外奔波的人,这一路下来怕是也累到极点了。” 这才是让人最吃惊的地方,花家下人再弱能有花家大姑娘弱?可分明连那些下人都撑不住了,偏偏养在深闺的大姑娘此时还能坐在这里忧心他人。 顾晏惜如是想着,却也不挑破,顺着她的话道:“大姑娘可有了想法?” “后面也只得两三日的路程了,我便想着不如明日便在这里多留上一日,大家都好好歇一歇,恢复恢复再上路,陆先生觉得呢?” “大姑娘体恤下人,可有想过一旦紧绷着的弦松了后果会如何?” 会后继乏力,花芷轻咬嘴唇,她不是不知道这点,可是,“弦要是一直绷着,会断。” 这话太有理,顾晏惜也反驳不了,点点头道:“不如大姑娘去问问大伙,看他们是要歇一天还是继续。” 花芷想了想,真就去敲了隔壁房间的门,而打开的却是旁边另一间。 “大姑娘。” 看着使劲扒拉头发想把头发拉顺了的下人,花芷记得他叫冬子,“大家都在那屋?” “是,大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小的把大家都叫出来……” “进屋说吧,外头冷。” 已经走到门边的其他人对望一眼,又都退了回去,不知刚刚去了哪的芍药窜出来攀着花芷的手臂进了屋,顾晏惜双手抱胸在门口站着,从那些人的神态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会做出何种决定。 花家调·教下人的本事,整个京中也少有家族比得上。 “出来之前我也没料到会赶上这么大的雪,大家都还受得住吗?” “连大姑娘都受得住,小的岂会比大姑娘更尊贵。”终于把头发扒顺了的冬子代表几人开口,“其实这几天下来已经适应许多了,大姑娘不用担心小的们。” 芍药拉着花花坐下,下人都规矩的退开两步。 花芷环眼一圈,“这些天大家都累了,我想着不如在这里歇上一日,你们觉得如何?” 冬子他们哪里想到大姑娘会来问他们的意见,心跳都快了几分,呐呐而言,“一切听从大姑娘的决定。” 花芷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歇上一歇,陆先生的意思是歇了就会泄了这口气,后边反倒更加辛苦,所以我就来问问你们的意思,你们只管明言便是。” 几人都看向冬子,这个问题他们刚刚还讨论过。 冬子刚扒顺的头发差点又炸了,怎么就非得由他来和大姑娘说了,他也紧张啊,这一路下来他们都佩服死大姑娘了,谁家的姑娘能和他们家大姑娘一样风雪天里千里疾驰的,不是看不起她们,不用这么多天,她们能撑上一天都是本事! 花芷顺着他们的视线也瞧向冬子,“冬子你说。” “是,小的们之前正好说到了这事,一致觉得不如憋着这口气跑到底,要是泄了气,小的怕是要爬不起来了。” “那便少数服从多数,好好歇息,明日继续赶路。” “是。” ps:飞机上码字差点码吐了,摇晃得太厉害!然后在车上修改,用手机热点上传,空空也是拼命给了姑娘们一个双更。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当撑过了最难的时候便会发现自己还能承受更多。 雪已经积了很厚了,可依旧没有一丁点要停的迹象,今儿更是起了风,裹着雪打着呼啸儿,吹得人从里至外都透着凉意。 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一行人却除了前行没有其他选择。 花芷也不容许自己退却。 顾晏惜牵着马来到她身边,“今儿在下要冒犯了。” 芍药在一边帮腔,“花花,天气太坏了,我骑术不够好,怕带不住。” 花芷毫不矫情的点头,率先上了马。 顾晏惜随后跟上,展开自己的厚实大氅将花芷护在其中,两人温度相融,便是在这冰天雪地当中也让花芷感觉到了从身后传来的热气。 “驾!” 马渐渐跑起来,越跑越快。 马鞍就那么大,两人坐在上边即便不是紧挨着也并没有多少余地,时不时的就碰触到了,花芷一开始还能坐得板正,可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想着反正对方也没有家室,她索性就放任了,反正吃亏的也是她,只要她不计较就行。 这一放任两人几乎就是紧紧靠在一起,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有了依靠的花芷轻松了许多。 顾晏惜不着痕迹的动了动好让花芷靠得更舒服,然后再没有任何其他动作,他把这当作是一种修行,也深知他这时候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他在花芷心中的形象,要想得到花芷的信任,这一路他的表现至关重要。 两人心中各有思量,配合却越来越默契,花芷会在半途接掌缰绳,好让顾晏惜歇息恢复,如此轮换着,一天下来倒是轻松了不少。 今天这段路程赶不上驿站的那段,顾晏惜带着一行人来到一个小村庄。 马蹄声惊动了村子里的人,一阵狗吠鸡鸣后陆续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或拿着扁担或拿着砍柴刀,眼神警惕。 花芷想起了顾晏惜之前说的话,亲眼见着才真正信了北地民风彪悍这句话。 “不要下马,我去一趟。” 花芷下意识的按住他抓着缰绳的手,回头看他。 顾晏惜心里一暖,温声安慰,“不用担心,我有认识的人。” 花芷看那边一眼,“我让冬子带两个人跟你一起去。” 顾晏惜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下马后看向芍药。 芍药微微点头,顾晏惜也就放了心,医毒向来不分家,真要说起来芍药的毒术可比医术还要玩得溜。 目送几人进了村子,芍药靠近花花和她并肩,“晏哥厉害着呢,谁要是打他主意我才同情他……临影你太区别对待了!” 芍药赶紧打马走开一些,看着花花拍拍头就听话了的临影心里不平极了,这是连别的马靠近一点都不行吗?太霸道了! 想想芍药又有点心酸,为什么就连马都要和她抢花花呢? “调皮。”花芷给马儿顺顺毛,临影分明就是因为喜欢芍药在和她玩,偏偏还玩儿得跟真的一样总能吓着芍药。 前边传来动静,花芷连忙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顾晏惜看过来的眼神,两人对视片刻,顾晏惜眼里浮起笑意,微微点头。 花芷心落了下来。 “这是陈图,认识多年的人,陈图你叫她大姑娘便是。” “大姑娘。”陈图叫得异常利落,就冲着世子待她的这态度,要他叫世子妃他都毫不犹豫。 花芷下马朝着他屈膝一礼,“打扰了。” 陈图赶紧避开,“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风雪大,咱们快进屋吧。” 陈图的房子就在村口,没走几步就到了,花芷眼神扫了一圈,发现之前冒头的人都退了回去,各家又都关紧了门户。 屋里屋外两个世界,一杯热水下肚,又有火灶烧着大氅很快就穿不住了,花芷去里间脱了大氅,用热水洗了手脸,出来时桌子上已经摆着烙好的饼,香喷喷的让中午就啃了干粮的几人肚如鼓擂。 陈图端着一个大陶罐大步进来,便热情的招呼,“快来吃点热的东西暖和暖和,这天儿实在是冷。” 顾晏惜不甚熟练的拿碗装汤,陈图哪敢让世子做事,忙伸手要去接过来,顾晏惜把汤勺往他手里一放,将装了大半碗的汤放到花芷面前,“饼硬,就着汤吃。” “多谢。” 鸡蛋汤的味道算不得好,可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全身都暖了,味道好不好已经不重要。 花芷吃出了一身汗,搬着凳子离火远了些。 顾晏惜把最后一口饼送入嘴里,提醒道:“坐近一些,出出汗有好处。” 花芷只得又搬近一些,放松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顾晏惜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子的花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坐到她身边时更是找了个特别堂皇的理由,“把舆图拿出来看看。” 芍药特别有眼色的去里间将舆图拿来递给世子。 顾晏惜放在腿上铺开了,看了看,道:“还要跑两天。” 花芷倾身过来瞧,顾晏惜再自然不过的把凳子往她身边移了移。 “后天就能到还是要到大后天?” “大后天,越靠近北地越冷,为了马着想也不能太赶了。”顾晏惜折好舆图,“大后天中午就能到。” 两天半啊,花芷看着火花跳跃,大概是太暖太饱,脑子都比平时转得慢一些。 “大姑娘打算在那边待多久?” “两三天吧,我需要好好歇上两天才有勇气返程。”花芷托着腮,觉得自己这会骨头缝里都泛着懒,“回程的路怕是会更不好走。” 顾晏惜没说更打击士气的话,只是道:“说不定我们运气好,返程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但愿吧。”花芷笑了笑,只装不知道化雪的时候更冷,“今晚我想睡在这火边上。” 陈图忙道:“屋里的炕我都烧热了,比这还要暖和,大姑娘要是累了不如进屋歇着去。” “没有抢主人家床的道理……” “可不敢,我平时住在西屋,那屋子乱得很,就不请大姑娘进了。” 花芷立刻明白过来,也就不再推诿,拉着芍药起身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就无需客气,大姑娘请自便。” 陈图把世子领进西屋,房间里远不如他说的那般乱,炕上收拾得齐齐整整。 陈图郑重见礼,“属下参见世子。” “免。”顾晏惜往炕上一坐,眼神落在始终恭敬的陈图身上,“北地可有异常?” “回世子话,属下前不久才往北边去了一趟,看起来一切正常,可属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具体又说不上来。”陈图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世子责罚。” “关内还是关外?” “关外,关内是流放之地,除了今年流放的人比往年多了些,并无其他异常。” 流放的人比往年多就已经是大问题了,顾晏惜垂下视线,皇上渐老,猜疑之心日重,便是常被皇上夸赞为皇室千里驹的他,也不免为被猜疑划花了自己的脸吗? 大庆朝对官员要求甚严,其中一条便是容貌有损者不得入朝,更不用说坐上那个位置,自从他毁了脸几位皇子对他就没了之前的提防,拉拢他的手段花样百出。 这两年皇子之间的争斗日益严重,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于大庆朝来说这绝不是好现象,皇上未必不清楚,只是无力制止罢了。 想到那些事顾晏惜心中一阵厌烦,可再厌烦他都得忍着,他们不斗,他怎么把他的好父亲给推进去呢? 忍了这么多年,早就够了。 “我会派人北上,你把关外的事和他做个交接。” 陈图心中一惊,“敢问世子,属下可是做错了什么?” “你给我盯紧了关内,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传消息给我。” 陈图心下稍安,“世子可是担心会有人内外勾结?” “不止。”顾晏惜眉目越发冷凝,这两年往北地放流的官员不少,仔细想来竟以武将居多,若是他们联合起来被谁所用,又或者他们起了外心…… 就不知这其中有哪位皇子的手笔,野心昭然若揭,皇上真的老了。 “每隔五个月左右你必须留在这里,另外,北地的花家人你多留意,若是北地那边的人解决不了你帮一把手。” “是,属下记住了。”陈图抬头看了世子一眼,迅速又低下头去,“世子可要见见大家?” “几天后我会返回这里,到时候再说。”顾晏惜屈指敲了敲炕沿,“送个消息给北地的人,我到了要见到他们。” “是。”看世子没有其他吩咐,陈图行礼退了出去,很快又端了热水进来侍候顾晏惜洗漱。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风雪竟然止了,可花芷却分明觉得今日比昨日还要冷一些。 陈图给几人做了一顿热乎乎的早餐,又给准备了一些干粮,送几人出了村子后回头就看到之前紧闭门户的人都出来了,眼神灼灼的看着陈图。 陈图摸摸鼻子,“世子说几天后会返回这里。” 一人迫不及待的问,“世子有说要见我们吗?” “未说,不过世子对我们重新有了安排。” 本来还有点丧气的人一听连忙竖起双耳。 “关内恐怕有变,以后我们只需要管好关内的事即可,关外的事会有人接手。” “是。” 后边的路花芷始终和顾晏惜共乘一骑,她已经很习惯了,甚至对身后的体温都生出些许眷恋来,不过也只是些许。 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一点,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广阔的地界,因为高大的城墙有了内外之分,它既像个靶子,又像一盏明灯,告诉归来的人只要到了这里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这一道关口,曾无数次阻住了想要入关的敌人,即便大庆朝建国后战事歇了百余年这里也并没有破败,流放于此的人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加固这一道关口。 花芷见惯繁华,头一次来这般荒芜苍凉的地方,原本即将见到亲人的激动都淡去了几分,这是一个冷兵器时代,这座城由鲜血筑成,当号令声响起,这里便是一片尸山血海。 无论胜败,都是踩着尸体成就。 她希望这辈子都不会有亲眼见识的一天,也更加迫切的希望花家人能远离这里。 顾晏惜低头看她一眼,打马进城。 因这里是重要关隘,进出查得极严,出来更是需要凭条,好在队伍排得并不长,很快就轮到了一行人,几人都下了马。 守城队长看了顾晏惜好几眼,这人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他下意识的就提防起来。 花芷看陆先生并没有如之前一样出示令牌,心下一动站到了他前边。 队长显然也更愿意面对她,“你们是一起的?面生得很,来此做甚?” “有亲人在此,来给他们送点东西。”花芷回头指着马上大大小小的包裹,“大都是棉袄之类的御寒衣物,官爷只管检查。” 队长示意另外两人去检查,等搜到装着药品的那个包裹时花芷主动拿出来两瓶递过去,“这是冻疮药,药效极好,官爷不妨试试,若是用着好下次我过来多带几瓶。” 要说北地什么毛病最普遍,冻疮排得上第一,这东西只要长了就很容易复发,很难有真正好的时候,少有人不受此困扰。 这些士兵日日守着城门情况更是严重,手背高高肿起且呈黑色,即便是习惯了这种难受也无人不想祛除了它。 队长把药瓶往怀里一塞,让开身子挥手让他们进城。 等一行人走远了,就有士兵小声问,“头儿,你就不担心那是细作?” “谁挑细作会挑这么个打眼的人?”士兵头儿倒了点药在手背上抹开了,把瓶子递给身边的人,“都抹点,就冲着这些药我相信他们真是来给亲人送东西的,只有亲人才会有这份心惦记,我就盼着这药真有用。” “可不就是,痒得我晚上都睡不安稳。” 进城后顾晏惜让花芷上马后牵着马前行,花芷想说什么,可她总不好邀请人来和自己共乘,索性便坦然接受了,她现在颇有一种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心态。 “这里陆先生可有来过?” “来过。”顾晏惜回头看她一眼,“流放之人一般生活在南城,我们可以直接过去那里。” 花芷哪里有不同意的,到了这里便是以她的心性都生出一股迫不及待的劲来。 北地是这边的统称,大家习惯了这般称呼,说起阴山关,怕是不少人都要想一想才能反应过来这才是此地真正的地名。 阴山关自古以来便是重要战地,比一般的城池要大上许多,城中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就是百姓也都个个打扮利落,衬着他们高大的个头彪悍不已。 花芷高坐马上一路打量,心底的忐忑担忧真到了地头后反倒平复了许多。 即便这里是处流放之地,也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只有监工和苦力两种人,打眼一看,这里和其他地方也并无多大差别,不同的,大概也就是不得那般自由罢了。 只要是银钱能使上力的地方便好,她也不敢要求更多。 从东门进城,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到南城,比起东城,这里明显要杂乱些,人流也多上许多,相对的巡逻的士兵也更多了。 花芷一行人大包小包的背着,一眼就知是外来的,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生欺生的情况,有的人还对他们善意的笑了笑,其中一个抄着手的男人指着远处一个客栈介绍道:“去那里投宿,房间打扫得干净,价钱也公道。” 花芷一愣,立刻道谢,真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那人看着她好说话便凑了上来,自我介绍道:“我叫胡瓜,你们这是来送东西的吧,可是有些日子没见外人来了。” 花芷原本只是心里隐隐有所猜测,再听他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南城情况特殊,外来人过来这边干什么的大概无人不知。 大庆律中只规定流放之人不得擅离,却并没有规定家中之人不得探望,谁没个亲朋好友,可真正来这流放之地看望的寥寥无几,久而久之这里倒成了个测试人心的地方,来的人不需要有多出色,即便是个下人也会被这些因为各种原因生活在这里的人高看一眼。 所以她们进入南城后才会被这般善意对待,花芷心下很有些不是滋味,提防心瞬间散了大半,“北地苦寒,怕家人受罪,送些厚衣裳过来。” “有心了有心了,这边的冬天确实难熬。”男人走起来有点跛,但是并不影响速度,他看花芷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待他如平常人一般,心里对她更多了几分好感,对他来说这份平常才最难得。 “不知道小公子要找谁?我对这儿熟悉得很,说不定认得。” 花芷脑子转得飞快,转瞬之间做出决定,“我要找的是花家人,他们应当是九月才到这里,不知道这位大哥认不认得?” “花家人啊,知道知道,他们住得离这不远,我还认得他家的一个下人,快到饭点了,我们得快点。” 得来全不费工夫,花芷轻轻吐出一口气,诚心道谢,“多谢大哥。” “嗨,客气什么,就冲着你这小身板却愿意往这跑一遭我也愿意给你带个路。”说着话胡瓜还打算拍拍花芷的肩膀,却被顾晏惜眼疾手快的错身插到两人之间,顺势将她的兜帽往上一戴。 胡瓜本来还有些错愕,看到他的动作便笑,“是得戴上,这边可不比别地儿,冷得很。” 花芷感激的看了顾晏惜一眼,对胡瓜笑着点点头,“不到这儿都不知道天还可以这么冷。” “可不是。”胡瓜说着话,突然朝着前边一指,“那个人,你认不认识?” 一个穿着棉袄短打的年轻男人抱了一满怀的东西快步从西面走来,花芷还真认得他,这是跟着父亲过来的人,叫陈山。 她回头看了一眼,冬子会意,快步跑了过去。 当陈山看到冬子的时候就愣了,再一听说大姑娘来了,差点将满怀的东西给扔了出去,冬子赶紧伸手接了。 腾出手来的陈山跑过来倒头就拜,“陈山见过……” 冬子踢他一脚,他抬头一见大姑娘此时的装扮立刻改了口,“陈山见过大公子。” “快起来,这是去给父亲送饭?” “是给大老爷和三老爷送饭,现在几位老爷分开了,我便顾着大老爷和三老爷,其他几位老爷另有人照顾着。” 花芷点点头,回头示意冬子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瓷瓶递给胡瓜,“这是一个老大夫配的冻疮药,据说效果非常好,胡大哥不妨试试。” 要是给银子,胡瓜还能摆个臭脸,可这好用的冻疮药他却是拒绝不了的,咧着嘴接过去直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在这城中呆了许多年,小兄弟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来找我,陈山知道我住哪。” “是,一定会有麻烦胡大哥的时候。” 胡瓜一走,强忍着的陈山立刻红了眼眶,“大姑娘,没想到您会来。” “边走边说,饭菜要凉了。” “是。”陈山一抹眼睛,从冬子那接过包得严严实实的大饭盒往怀里抱着。 “祖父身体还好吗?其他人呢?现在都在做些什么事?适不适应得了?” “老太爷在路上就有些咳嗽,看了大夫也一直没好,四老爷打点活动后给老太爷找了个抄录的轻省活,不过这里轻省的活本就不多,我们花家又是后来的,银子花出去不少,也只给老太爷和旁枝的几位太爷安排好了,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吃了点苦头,尤其是公子们,这些日子都病了好几个了。” 陈山说着眼眶又红了,不过双手都不得闲,只好在肩膀上蹭了蹭。 花芷神情不变,年轻人吃点苦头,捱一捱就过去了,只要祖父和父亲他们能轻松一些就行,可就算再轻松也只是相对于苦力活来说吧。 “可有遇上什么麻烦事?” “才来的时候有欺生的,四老爷都应付过去了,这些日子四老爷和上边的关系打点得更好了些,再加上花家人数不少,轻易没人会来招惹。” “对外的事全是由四老爷在应对?” “是。” 果然如她所料,这些庶务还得依靠四叔,凭她爹那股文人劲怕是一开口就把人给得罪了,二叔和三叔都不行。 第34章 第34章 走一路,花芷便问了一路的话,陈山也是尽他所能的详尽回答,在见到大姑娘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姑娘将是他们的依靠。 “陈山,今儿来得可迟了些啊,你家主子等了有一会了,花大,陈山来了。” 花平宇从大门内出来,一眼看到陈山身边的人惊得瞪大了双眼,这不是……这不是…… 花芷一直以为自己和父亲感情并不深,不过是一层血缘关系牵系着罢了,可这会她深刻的体会到了血脉里与生俱来的亲近。 她飞快跑上前几步,倒头便拜,“父亲……” 花平宇赶紧将人扶起来,嘴巴动了几下,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女儿的到来实在是太出乎他预料,让他措手不及。 倒是旁边的人一脸惊讶的开了口,“花大,这是你儿子?不对啊,你家不是十岁以上都流放了?这可是欺君!” 花平宇如何愿意背负欺君这样的罪名,冷了眉眼就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我的长女,花家女眷可没有被判流放!” 这话让旁边一众人都笑开了,花家的女儿从京中跑这阴山关来了?骗谁呢? “花大,你可劲儿编,到时候看看将军会不会信你。” 花芷转过身来将兜帽缓缓放下,露出清秀的眉眼,泛着冷意的眼神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诸位莫不是以为花家的闺女就好欺负?” 语调虽然清冷,可大家都不是聋子,自是听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女声,再细看那相貌,便是做小生打扮也遮掩不住女人特有的妩媚! 竟然真是一个姑娘家从京师跑来了阴山关!? 这下没人笑了,他们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花平宇脸上透出身为人父的矜持笑容,“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为父去向上峰告个假。” 花芷乖顺的应了,并不质疑父亲是否能请到假,父亲虽有文人的清高,但为官多年,该会的他都会。 “陈山,照顾好芷儿。” “是。” 花平宇匆匆回转,花芷重新戴回兜帽,不再看那边越聚越多的人。 顾晏惜沉了脸,牵着临影往前边一站,将一众的视线隔绝开来。 芍药蹭到花芷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抱怨,“这些人好讨厌。” 握着她的手,花芷并不接话,她视他们如蝼蚁,又岂会被他们所影响。 很快门内传来动静,花芷瞧过去,对上父亲无奈但又隐隐透出骄傲的眼神。 花平宇不喜自己的女儿被这般围观,可心里又实在欢喜她的到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态度来。 花芷从马后走出来,对着门内众人福了一福,她心知这些人便是以后父亲要相处的同僚,或者他们连个吏都算不上,可他们要是给父亲小鞋穿,父亲也必定将不得安生,礼多总不会有错。 喧哗声瞬间变成静默,听得再多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谁没个亲人,来探望的也并非没有,可一个闺阁女子奔波千里来此却还是头一次见。 不少人心里原本或因为羡慕或因为嫉妒有些不舒服,这会也都心生感慨,其中一人拍拍花大的肩膀道:“来一趟不容易,下午放你休沐了。” 花平宇原本只请到一个时辰的假,闻言顿时大喜,转身深深一揖。 花芷也听到了这话,朝着说话的男人又是一福,男人虚扶了一把,背着双手离开,花家教出来的好女儿啊,这胆识瞧着竟不比男儿逊色! 花平宇一扫往日的郁色,抬头挺胸的领着女儿往父亲所在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不停的询问家里的情况,越打听越是明白自己以前有多忽略这个女儿。 眼角余光扫到走在女儿身边带着帷帽的女子和另一个看起来气势非凡的男子,他虽然好奇两人身份却也没有多问,发生这么多事后,如今他对女儿空前信任。 小屋内,花屹正轻咳声不断,握笔的手却始终稳着,字迹没有丝毫错乱。 屋内光线一暗,他抬头见是小儿子抱着饭盒进来便搁了笔,走到一边净手。 有一间独立的屋子办差,烧的炭虽然比不得以前花家用的却也没缺过,吃的穿的都还算过得去,流放的日子比预料的要好了太多,要做到这些却是花了大代价的,芷儿备下的银两已经花出去大半,可即便如此花屹正也没有阻止小儿子做这些。 他得活着回去,活着回到老妻身边,他们难捱,在京中提心吊胆的女眷又岂会好过。 “他们情况怎么样?” 知道父亲问的是谁,花平阳也没有瞒着,“还在昏睡,小四儿还没退烧。” 花屹正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尽量想想办法吧,咱们花家不能减员。” “是,儿子知道。”花平阳笑着应下,掩下满心苦涩,手里的银子已经不多了,可要花用的地方实在是太多,紧着一头另一头就得硬撑。 都是曾经养得身娇肉贵的主儿,如今才进入十一月就病了好几个,越往后越冷,这个寒冬,不知如何才能撑过去。 父子俩沉默着相对而坐,都觉得有些食不下咽。 门外传来动静时花平阳顺势放下碗起身去瞧,这一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了! “爹,爹,你快来……” 花屹正心里一惊,小儿子的能耐他清楚,能让他变脸的事…… 花屹正忙不迭放了碗提着下摆大步过去,待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他才明白为何儿子会这般失态,他想都不曾想过,应该远在京中主持大局的孙女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虽然衣着得体却明显苍老了的祖父,花芷红着眼眶拜了下去,“孙女代花家子孙向祖父问安。” 饶是经历无数风雨的花屹正此时也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胡子悉悉索索的抖着,哑着声音上前将人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旁边大大小小的屋里都有人走出来,沉默的瞧着这一幕,本来还在咀嚼饭菜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腮帮子鼓着看起来有些滑稽,这时候却也没人笑话。 在这里的人谁也不是真就罪无可赦,可君命之下他们半辈子都耗在了这里,即便是一开始有不愤不甘,磨到后边也只剩麻木,他们也曾对家族对亲人抱有期望,然而年复一年,还惦记着的能有几人。 花家因何获罪他们都知晓,也都知道花家家中只剩女眷稚儿,在京中那吃人的地方能自保就已经是万幸,可现在,一个女人却千里迢迢的出现在这里,对他们的震撼可想而知。 花平阳紧紧的握了握侄女的肩膀,转身去了大屋,今天这样的日子,就是冒犯上锋也得给父亲请下假来。 花芷解下大氅披到祖父肩上,并强势的系上,火红的领子衬着一张老了的脸看起来有点违和,可所有人都好像被点了哑穴一样,没人多说一个字。 顾晏惜沉默着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到花芷的身上,他的个子比花芷要高上许多,下摆拖到了地上。 不等花芷拒绝,芍药已经上前给她系上了,就如她之前强势的给祖父系上一般,并将兜帽戴上。 摸了摸颈间纯白的毛领,花芷没有拒绝。 花屹正眯起眼打量顾晏惜,这么一个看起来就不像是居于人下的人物怎么和芷儿扯上关系的? 花芷注意到祖父的视线,拉着芍药的手低声介绍,“祖父,这是我的好友芍药,草草,给祖父看看。” 芍药听话的朝着花屹正撩起帽帘,露出里面疤痕交错的脸,她也傻,不知道给人看了就立刻放下,花芷抬手将她的手拉下来。 花屹正立刻明白了孙女的意思,“我知道了,不会让人失礼。” 顾晏惜听着越加觉得花芷对芍药好,连这些都考虑到了,倒是比他这个做兄长的更加尽责。 花芷侧开身子,“这位是陆先生,如今负责教导弟弟们强身健体,家中的护院也都跟着他学些把式。” 顾晏惜神情镇定的看向花屹正,行的是江湖礼节,“在下陆晏惜,见过老太爷。” 花家的武学先生吗?花屹正对他点点头,“麻烦陆先生了。” “不敢,大姑娘付给在下的束脩不低。” 目光还算清正,应不是奸邪之人,只是不知芷儿从哪招来的人。 花平阳快步从大屋里出来,脸上尽是笑意,“爹,咱们回去。” 花屹正点点头,朝着大屋方向拱手一揖。 花芷也朝着那个方向福了一福身,然后才扶着祖父往外走去。 自大庆朝建国以来,阴山关就是流放之地,这里已经有一套很完整的规则,银子在这里尤其好使。 安置罪人的住处自然不是什么好地儿,花平阳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通关系赁了个宅子将一家老小安置进去,挤是挤了一些,环境却好了许多,而且家人也都在一起。 花芷自出生就在富贵窝,即便后来搬到城南的宅子也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眼前所见的宅子就是和庄子上那座被她作为作坊的宅子都没得比,也不知道她那个讲究的祖父是怎么适应过来的。 忍着心中酸涩,扶着祖父在简陋的堂屋坐下,花芷向祖父、父亲以及四叔重新见礼,每一个头都磕得实在。 轮到花平阳时只磕了一个,他就忙将人给拉了起来,“好了好了,意思到了就行。” 冬子等人又齐齐下拜,花屹正老怀大慰的捋着胡子,这时候连没完没了的咳嗽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花芷却忍不了,等冬子等人起了就忙不迭地问,“听陈山说祖父一直咳嗽,大夫怎么说的?” 花屹正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要说话的花平阳,“没适应这边的气候罢了,算不得什么事。” 花芷却是不信的,从另一个时空过来的她深知咳嗽拖久了会拖出大病来,比如在这个时代无药可治的肺痨。 “草草,给祖父瞧瞧。”拜托了芍药,花芷又转头看向惊讶的几人,“芍药是大夫,医术很好。” 花屹正爽快的把左手搁到椅子扶手上,“那就麻烦了。” 芍药灿然一笑,花花的祖父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她有点喜欢。 细细诊过脉后,芍药微微皱眉,“老太爷可曾发热?” 花平阳看出来这大夫虽然是姑娘,可能得芷儿信任自是真有本事的,不顾父亲的眼色,抢在父亲开口之前道:“断断续续一直有些发热,吃上几剂药能降下来一些,但是一直也没有好全,大夫可知道这是为何?” “咳嗽时可有痰?” “有痰。” “痰中可有血?” 花平阳看向父亲,仔细回忆后摇头,“应是没有的。” 芍药语气严肃,“请老太爷张嘴让我瞧瞧。” 花屹正这会也确定了这姑娘确实有两把刷子,便也上心配合起来,他也不想拖着个病歪歪的身体,让儿孙跟着受累。 一番望闻问切后,屋里几人都眼神灼灼的盯着芍药,盼着她能说个准话,这段时间他们已经从大夫那听了太多似是而非的话。 “肺阴不足,虚热内生,久咳伤气,要是再拖得久一些怕是会成为难以根治的毛病。” 花芷心下一松,“现在还来得及是不是?” “当然,花花你要相信我。” 听声音就知道芍药在笑,花芷右手按压住左手的虎口,缓缓吸气慢慢吐气,不着痕迹的安抚跳得过急的心跳。 花平宇兄弟两人也都松了口气,老父亲的病一直是压在他们心里的一座大山,现在这座大山总算搬开了一些。 花平阳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爹,可要通知二哥和三哥回来?” “无需,花家的人全歇了未免太打眼。” 花平阳点头,便不再说话。 沉默许久的顾晏惜此时站了出来,“大姑娘,在下先去找地方安顿。” 花芷起身要将大氅解下,顾晏惜哪里会肯,这屋里连火盆都没一个,不穿厚实点指定得病倒,他招呼了芍药一声,芍药只得跟了出去。 等两人走远,花屹正问得漫不经心,“陆先生和大夫是相识的?” “是,孙女是先认识了芍药,后来芍药知晓我想要寻个武先生她便举荐了陆先生,芍药心性单纯,她举荐的人孙女也能多信两分。” 原来如此,花屹正阅人无数,对芍药也看得透,连带的对顾晏惜的印象也好了些。 “你祖母身体可还好?” 花芷把贴身收着的几封信拿出来,把最上面那封递过去,神情不变的说着假话,“很好,只是挂念您,这是祖母给您的手书。” 又把另外两封递给父亲和四叔,“娘和四婶的,对了,还有这个。” 花芷打开包裹,把用油纸包着的两幅画一人手里递了一卷,两人迫不及待的打开,四叔惊呼出声,“这是……怎么会,算着日子应该在最近才对。” 花屹正也很是欢喜,“老四媳妇生了?弄璋还是弄瓦?” “是,弄璋之喜。” “好,好,好,是件大喜事。” 花平阳的眼神根本舍不得从画上移开,一脸的喜不自禁,“我原本还盼着是个女儿,想着等她长大一点就扔给你去带,不求再养一个柏林出来,能像你几分也是好的。” “出息,真到那时候芷儿都嫁人了,你还要扔到她婆家去给她带不成。” 说到这个,几人脸上的笑意都渐渐淡去,是啊,要是花家还好好的,芷儿该准备嫁人了。 “我退亲了。” 语出石惊,花屹正怒目圆睁,一拍桌子腾的站起来,“沈追他敢!” 说完了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花芷忙上前顺着祖父的背,花平宇捧着茶在一边等着,因为生气手发着抖,直接把沈家给恨上了。 花平阳轻轻抚平画卷上刚刚抓皱的地方,“芷儿,我们不会一直困在这里的,咱们花家的姑娘不愁嫁。” “我何时怕过。”花芷语声淡淡,“是我求祖母主动去沈家退的亲。” 花屹正抬眼看她,心里已经明白过来,正因为明白心里越加苦涩难言。 “您想哪去了,但凡我有一点点不乐意,我还不能等着沈家来退亲?” “沈家未必敢退亲。” 花芷笑着摇摇头,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得规规矩矩,话却怎么听都有些大胆,“即便沈家不退亲我嫁过去了就能如意?门不当户不对,随便谁都能踩我一头,说不得夫君还要怨我挡了他的富贵荣华,与其闹到那个地步还不如花家先退一步,既保住了脸面,又让沈家欠花家一份人情,怎么说也算是保住了沈家的名声不是,要是沈家主动退亲好人家定也是不愿意往他家嫁了的。” 花平阳语句艰涩,“于眼下而言,那是你最好的归宿,以你的性子也定不会嫁了人就不管娘家死活,芷儿,你冲动了。” “若是花家还是以前的花家,我会嫁,为什么不呢?”花芷轻笑,“他是沈家嫡长子,我是花家嫡长女,多么门当户对,再般配不过,既然总逃不过要嫁人,嫁个这样的人家也不错,可如今已不是当初,明知道嫁过去要吃苦头,有别的选择我为什么不选?” “你可有想过以后……” “哪里用得着想,四叔觉得我以后会过不下去?还是说柏林敢待我不好?” 花平阳搓了把脸,笑了,“再借他个胆他也不敢。” “那不就是了,只要他给我庇护花家总能有我一席之地。” “我还没死。”花平宇硬声道:“他要是待你不好我打断他的腿。” 花芷一愣,笑得春暖花开,“恩,我还有爹呢!” 花平宇突然起身抱着画卷书信往外走去,“我去看看陈山在干什么。” 花平阳跟着起身,用力按了按侄女的肩膀,跟了出去。 只剩祖孙俩的屋内沉默了片刻,花芷坐到祖父下首温声开口,“祖父,其实我一直就不那么想嫁人,现在这样不过是合了我心意,我并不觉得委屈,您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什么。” “你不觉得委屈,我却觉得委屈了你。”花屹正依旧气难平,沈家的沈棋素来上进,也没有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事,和平宇还有半师的情份,是他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孙女婿,想着如果是他说不定能和芷儿琴瑟和鸣,便是在那深宅大院,只要夫妻感情好芷儿也定是能过得好的,谁知道他竟看走了眼。 “你爹怕是要难过好一阵了。” 花芷也没料到父亲会那么大反应,想着心里便觉得软和。 “现在这样挺好的。” 怕是只有她一个觉着好吧,花屹正想来想去心里都不是滋味,索性转开话题,“在路上走了多少日子?正好赶上下雪了吧?你要惦记我们也不用自己过来,安排人过来一趟便是,你没有出过远门,太危险了。” “做足了安排才出的门,不亲自过来我心里总也不安稳,听别人说哪有自己亲眼见着来得放心,这点苦头我吃得下。” 花屹正岂会听不出她的避重就轻,他也不说破,附和着道:“你藏拙惯了,我也不知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家里有你,我总归要安心些。” “您可别放心得太早,等您回去花家百年清誉恐怕已经沾满了铜臭味。” “清誉也不能让你们填饱肚子,要来何用。”花屹正拢了拢厚实的大氅,他不想问芷儿撑起诺大一个家吃了多少苦,也不想打听家里其他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眼皮子长大也依然让他捉摸不透的孙女究竟有多大本事,知道她不嫁人他其实是安心的,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才更加过不去。 多糟糕,得靠着孙女撑起一个家,这是他的失败,所以他更应该活着回去,只有他活着,花家才没人敢负了芷儿!只有他活着把所有人都带回去,才能让芷儿的付出不白费。 看出祖父情绪不高,花芷心知她的安慰开解不了祖父,干脆把昨晚收拾好的包裹打开,看着里边超出原有数目的金条她先是一愣,旋即若无其事的道:“我在家里做了些买卖,每日都有收入,出来的时候就把能带上的银钱都带上了,大部分换成了金条,剩下的有银票有银子,方便取用,祖父,银钱是最不需要担心的,我能挣来,你们不要苦着自己。” 看着那一包的金条,花屹正勉强笑了笑,也不询问她在做什么买卖,只是道:“你行事向来稳妥,我放心。” “是,我会守好花家等你们归来。” 屋里,花芷和家人诉着别情,屋外,顾晏惜也不打算歇着。 “芍药,寸步不离的跟好了。” 芍药忙不迭的点头,“晏哥你要去哪?花花会问的。” “见个人,天黑前定会回来,叫她不要担心。” “是。” 芍药虽然向来不管事,可她也并非不知事,事实上一起出任务的时候遇上难以抉择的情况还会借助她敏锐的直觉,那个陈图她见过,有一次他重伤差点没命,是她守了两个晚上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世子把他安排在那个小村子里定然是有所图,且干系重大,而现在世子甚至连歇息都不曾就离开去见人,只可能是陈图汇报了什么重要的事,这事还与阴山关有关。 有些人还真是讨厌呐,芍药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边想。 顾晏惜并没有立刻去见谁,而是在城中先走了一圈,然后换了张脸才打马往目的地走去。 阴山关衙门各科中,户科是众所周知最有油水也最难进的,在那里头的哪个都各有各的后台,走出去那都是鼻子朝天的,一般人看不上。 此时当值的几人正说着花家姑娘从京中远道而来的事,话里话外的都有几分佩服之意。 花家可不是一般的家族,就是在京中那都是鼎鼎有名的,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有多娇纵他们一来就病了好几个就看得出来,可偏偏一个姑娘家却敢跑到这里来,不说别的,就说这滴水成冰的天气恐怕就让她吃足了苦头。 “我家要是有个这样的闺女就是没有儿子摔盆我都认了。” “谁说不是呢,太难得了。” “据说那姑娘长得还非常不错,以后也不知道哪家有那个福气。” 靠里一张桌子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男人嗤笑一声,“快得了吧,就京中那些人哪看得上这样往外跑的姑娘家,他们要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抛头露面的,更何况花家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谁敢要。” 这话听着让人不爽却又无可辩驳,有权有势的大家族要的是大家闺秀,花家姑娘这样的怕还真是没人敢要。 他们倒是想替家中子侄求上一求,可他们也有自知之明,花家的闺女,就算落难了也轮不着他们。 衙役掀起厚重的帘子,夹带着一股寒意进来,渴望的看了眼屋中的火盆,他却也不敢走近,挨着门禀报道:“徐大人,衙门外边有位姓顾的公子找您。” 之前才泼了同僚冷水的男人眼神微闪,冷言冷语道:“我不认识什么姓顾的公子,不见。” “是,小的这就去回了他。” 整个衙门都知道户科的徐贵不好打交道,也不是没人给他穿过小鞋,可他自打坐上那个位置就没挪动过,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明白这是个后台硬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后来处久了也就知道他也就嘴里没好话,比起那些背地里阴人的却要好上许多,莫名其妙的反倒人缘不错。 见他回绝得这么干脆,便有同僚劝道:“说不得是什么要紧的人要紧的事,这会也不忙,见见无妨。” “就是,快去见见,要不是有什么重要事谁会这么大冷的天出门。” 徐贵这才放下手里的笔,理了理桌上的东西才不急不缓的穿上棉袍出了门。 看到门外的人,徐贵神情不变的走近,“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受徐家所托来给你送点东西。” 徐贵神情也就好了些,捏了一小块碎银扔到衙役怀里,“去和户科于主事说一声,我家中来人,下午请休。” 衙役应得极为响亮,腿脚生风的往里跑去。 徐贵带着人回了自己的住处,他住的是个独户的小宅子,地方不大,但是清静。 关上门,徐贵利落的跪了下去,“属下见过世子。” “起来说话。” 徐贵这会哪里还有半分在衙门时那神憎鬼厌的模样,除了长相,气质完全变了一个人。 “阴山关可有异常?” 徐贵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觉,“从明面上来说阴山关一切正常,可属下总觉得有些不对,从去年年初开始到现在,贬到此处的武将已达九人,往前数五年加起来都只贬过来四人,属下不知道京中情况如何,但是阴山关乃是边关重地,武将集中贬来此地,属下觉得不是好事。” 顿了顿,徐贵继续道:“属下统计过,每个武将带来的家仆超过四十人,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不过具体数目属下没有查到,那些家仆也并非寻常下人,属下瞧着个个都身手不差。” 顾晏惜心里暗暗点头,将细心的徐贵放到这里果然没错,“来见你之前我去城中转了转,发现异族数目比我上次来要多了不少,可阴山关分明已经禁市,他们来此做甚?吴永可有何说道?” 徐贵突的又跪了下去,“属下办事不力,最近才查明吴将军病了有三个月了,消息三天前才送回去。” 顾晏惜皱眉,“什么病?” “这事捂得极严,属下从知道此事后一直在查,目前还是没有查到,他并没有召请外面的大夫,平时也会露面,看起来和以往并无异常,要不是证据确凿,属下都要怀疑他其实根本没病,可吴将军对城中的掌控大不如前是事实。” 顾晏惜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如果只是一般的病症吴永不会这么遮遮掩掩,他越是如此越说明此事不会小。 吴家世代镇守阴山关,阴山关对他们来说不只是一道重要关口,更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根基,他们期望阴山关安稳的心思可以说比圣上更迫切。 他们也深知作为边关守将武力值代表一切,所以吴家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未学步先骑马,一身实打实的好功夫,可总有些事是人力不可决定的,吴永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男丁,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一旦吴永有个三长两短…… “把那些武将盯紧了,很快会有人手过来听你调遣。” “是。” “还有。”顾晏惜看向他,“如果阴山关生变尽量护好花家人,并且向花老大人问计,不管他说的你们认不认可都必须立刻执行。” “是,属下谨记。” 花芷出来没看到陆先生并没有多作打听,她从来都没把陆先生当成花家下属,私心里,她给陆先生的定位是因芍药而来的外援。 既是外援她就只需记下情份就好,轮不到她多管。 “晏哥订好客栈了,就是之前那人指的那家。” 这个宅子里住着的全是男人,虽说是家人却也不太方便,住客栈是最合适的,花芷点点头,回头问陈山,“这里宵禁是什么时候?” “回大姑娘话,是酉时正。” 也就是五点,这种天气五点恐怕天就已经黑透了,花芷拿出一张银票给他,“你当知道哪里的饭菜好吃,去置办几桌好的来。” “是,小的这就去。” 花屹正从屋里出来,见他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顿时笑道:“倒是精乖,知道现在你说的话管用。” “若是这点眼色都没有倒不如跟着回去京中的好。”花芷回过身,看祖父披着她的大氅短了一截,她身上的又长了一截,索性替换了过来。 花屹正是识货的人,看着的时候就知道是好东西,真正摸到手里哪还不明白这大氅价值千金,“不用还回去?” “我向他买下来,这里太冷了,没件好点的大氅不行。” “祖父没有那么不经事。” “您现在身体不好却也是事实。” “……”花屹正失笑摇头,不和她争辩,这样的孙女让他觉得新鲜得紧,以前不要说争辩,就是想要听她多说几句话都不容易,闷葫芦似的也不怕闷坏了。 天近黑时花家的人陆续回来了,看到花芷都惊掉了下巴,然后又满身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即便往日里有些龃龉的旁枝这会也都个个眉开眼笑,恨不得从花芷脸上就看到家人的近况。 花芷连见礼都省了,这会没人在乎那些个礼节,眼光灼灼的盯着她,就盼着她能多说一点家里的事。 花芷好像忘了晚上会回不去客栈,对着每一个人说出他所关心的家人的情况,也都告诉大家花家现在族学重开,花家该入学的一个没少。 兴奋之余,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些先生总算没白吃了我们花家这么多年饭,一个个倒也对得起我们花家。” 花芷说得喉干舌苦,借着低头喝茶的机会避开了这个话题,可花家能在京中屹立这么多年,年长的那些人又岂会连她这点闪避都看不出来。 屋子里一时间静默下来。 花屹正代所有人问,“族学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既被问起花芷也就不瞒着,“族学的先生目前只有我和穆先生。” “竟然……竟然只有穆青来了?”花平宇难掩愤怒,“可向所有人下了帖?” “是,以祖母的名义下的帖,有人寻了由头拒了,有人则没有理会,穆先生在接到名帖后立刻回帖应了,并且他也找我借人把家眷接来京中,不管如何,这个先生没跑了。” 花家一众男人却并没有被她逗笑,他们不约而同的在想,当时那么个场面,留在京中的亲人是怎么过来的,而眼前这个在这么多人视线下依旧神情镇定的姑娘在其中又起了怎样的作用。 有人想说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当族学先生,可当看着她满身风霜的模样这样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看到她之前他们想都不敢想会有家人过来,女人安于内宅是常情,没有下人跟着就是在京中转上一圈都怕迷了路,可花芷却来了千里之外的阴山关,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么远的路都跑了,当个族学先生算得了什么,翰林院掌院学士亲自教出来的人不比一般的文人学士更有资格当一个先生? 陈山顺着门边进来,欲言又止。 花芷起身,“饭菜要凉了,先用饭吧,我还会在这里呆上几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祖父,我需得去客栈了,马上宵禁了。” 花屹正看了下漏刻,忙道:“已经到点了,让你四叔送你过去,他认识的人多。” 花平阳当下站了起来走到侄女身边,花芷也不拒绝,团团福了一礼,平辈忙避开了去,其他人也是连连虚扶。 从屋里出来,花芷就看到陆先生和芍药在说着什么。 芍药跑过来拽住她手臂,“花花,要去客栈了吗?” “嗯,天黑了,我们快过去。” 冬子等人被陈山带到下人住的宅子休息去了,去客栈住的只有花芷他们三人,以及顾晏惜那匹谁靠近就踢谁的马。 来时还人来人往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道路两边门户紧闭,衬着屋顶上堆得厚厚的雪,花芷恍如有种进入童话世界的感觉。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应是看到了一行几人,一支小队直直往他们走来,并将他们团团围住。 “尔等何人,不知此时已宵禁?” 花平阳连忙挡到几人面前,不卑不亢的道:“在下花家花平阳,护送从京中而来的侄女去往前边的客栈投宿,非是侄女不守规矩,只是花家众人都关心家人难免打听的就多了,这才误了时辰,还请这位官爷通融一二。” 马上的人忽然下了马,顾晏惜不着痕迹的往左边上前一步,芍药则往右边上前一步,随时准备出手。 “摘了帽子。” 花平阳自然不干,花家的姑娘岂是别人想看就能看的,更不用说这还是他看着长大的侄女,即便如今花家落了难,可也不会任人骑到头上来。 花芷一把拉住眼看就要爆发的四叔,从容的把兜帽取下,且福了一福,“花家女犯禁,请官爷看在小女初来乍到的份上通融一二。” 顾晏惜眉头微皱,他看不得花芷如此,虽然还算不上被轻贱,可花芷不该被这般对待,她可以隔岸观火,可以不理不睬,可以事不关己,却不该这样。 意料之中的刁难并没有到来,那人看了花芷一眼,确认她真是个女眷就示意其他人退下,翻身上马后道:“尽快过去,不可在外逗留。” 花平阳愣了一下立刻应下,像是怕生变似的拉着侄女快步往客栈走去。 看着他们被黑暗笼罩,副官打马上前,“头儿,这就是花家那姑娘?瞧着那相貌可不止是清秀,白天那些人眼睛都瞎了?” “奔赴千里,她还能不耍点自保的手段?”头领调转马头带着人马继续巡逻,想到花芷身边那个男人他眉头微皱,那么危险的眼神,一般人不会有,刚才他要是真有不轨之心恐怕已经被收拾了。 第35章 第35章 他杀戮之心在蠢蠢欲动,叫嚣着把所有有威胁的人都杀死。 但是他止步于前。 如果是师尊,他会怎么做? 师尊会怎么想?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沈真夜,随后走上前去,把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师尊,对不起,是沉曦没保护好你。” 而另外一边,沈若翡急得不行,看到天雷滚滚,他便坐不住了,要前去协助。 那些受了伤的道友们没了张庸他们消息,也是心中打鼓,顾不得伤势一起去了。 临走的时候,许乘风看着那传送法阵,敛着双眸,没吭声。 客栈里极为暖和,花芷在门口适应了一下才往里走。 小二已经迎了过来,看到顾晏惜立刻记起了人来,领着人往楼上走,“按客人您的吩咐都重新打理过了,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您看看合不合心意,饭菜也都准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就送上来还是稍后再送?” 花平阳不由得多看了顾晏惜一眼,他是过来人,总觉得这小子不安好心。 “先送点热水上来,大概一刻钟后再送饭菜。” “好嘞,滚烫的水一会就给几位送来。” 小二生就一张好笑脸,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花芷看着,有点想将人挖到自己的铺子里去。 “对了小二,在旁边再开一间房,四老爷,为免麻烦您也别回了。” 花平阳二话不说就应了,不止今天,侄女在这几天他就打算在这住几天! “好嘞,小的这就下去给您拿钥匙。” 热水确实极烫,旁边有半桶凉水,可花芷不想加,用指尖拈着帕子慢慢拧干,摊开来捂在脸上,舒服的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仗着帕子下的脸无人看到,她放松片刻,泄露出满脸倦意。 “花花,这家客栈的菜好好吃!”芍药蹦跳着进来,那精力无限的样子让花芷看着恨不得自己会吸星大法,从她身上吸一点过来。 “饭菜送上来了?” “对,在四老爷屋里。” 重新拧了帕子直接盖到芍药脸上,花芷笑话她,“知道什么叫偷吃不擦嘴吗?你就是典型。” “嘿嘿。”芍药胡乱揉了揉,正要把帕子扔到架子上去,眼角余光瞟到花花看着自己,只得乖乖的走过去洗了洗帕子再挂起来。 “走吧。” 左右两边的门同时打开,花芷这会的反应有点慢,愣了一愣才向顾晏惜点点头。 顾晏惜走过来,指着她右手边的房间道:“四老爷住这间。” 门没关,花平阳坐在桌边等着他们,桌子上摆着几个大盆,上面都扣着盖子。 “快进来。”花平阳站起来一一把盖子揭了,浓厚的香味扑鼻而来,大块的肉大块的骨头,就连肉里配着的菜都是切成大块的。 “别看这里的菜糙得和京中精细的饭菜完全没得比,可口味却不差,这家店掌勺的是掌柜自己,据说是祖传的手艺,好得很。” 不用四叔多说,吃了两辈子的花芷闻着香味就知道味道错不了,可大概是太累了,明明已经过了饭点她也没觉出饿来,倒是倦意快有些遮掩不住了。 勉强吃完一碗饭,一抬头就发现几人都望着自己,花芷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并没有饭粒菜渣。 芍药放下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伸了个懒腰,“好困,花花,我们回屋睡吧。” “……” 真是装得半点都不像,花芷接受了她的好意,让四叔认为她困总好过让他知道她累,她不想家人觉得亏欠了她,总归做什么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要是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她。 花平阳和顾晏惜相对而坐,两人沉默的吃着饭,不一会芍药过来了,“沾床就睡着了,我号了下脉,就是累的,终于赶到了这里见着了想见的人就绷不住了。” 花平阳越发觉得味同嚼蜡,再香的菜都觉得食不下咽,勉强扯了下嘴角,道:“你快坐下吃,要凉了。” 芍药吃得香极了,比两个男人吃得都香。 饭后两人去了顾晏惜的房间,芍药自觉地回去看着花花。 “这一路上多亏陆先生照料,花某感激不尽。” 顾晏惜是知道花平阳此人的,在认识花芷之前。 一门双翰林于花家来说确实是荣耀,可对于花平阳个人来说却是阻碍,花老太爷未必不知道幼子是他那一辈中最出色的,可因为前头已经出了个翰林,他不得不断了花平阳的青云路。 这事放别人身上可能会怨会恨,花平阳却没有,他以自己的方式为花家尽心尽力,哪怕他做的那些花家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也不能理解。 当时知道这么个人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并且有着极豁达的心胸,可惜生得迟了些,如果他是花家老大,应该会比花平宇做得更好。 所以被他看出什么,他一点都不惊讶。 “拿花家薪俸,自当尽职尽责。” “只是如此?” 顾晏惜抬起的眼里有着笑意,“陆某一般人雇不起,自荐于花府自是有所图,不过时机未到,说这些都是多余。” 花平阳没料到他会这么坦率,心里倒是对他看高了两分,不过他依旧觉得他家的芷儿没人配得上,之前会定给沈棋也是想着那小子是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知根知底,翻不了天去,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想到沈棋,花平阳暗暗磨牙,等他回去的!打断他的腿!第三条! “花家此时怕是牛鬼蛇神都避着走,你就敢沾手?”花平阳冷笑,“以芷儿的性子,真要嫁人也必是带着花家这个负担一起嫁,后果你承担得起?” “你留给花芷的东西她一样没动,在我帮过她一个忙后,她给了我一个制冰的方子,价值万金,花四爷,对花芷来说赚取银子从来不是问题,她有的是方法,她所思所想的从来就不是赚点银子养活一大家子,而是怎么把你们弄回去。” 两人视线相撞,皆是不避不退。 花平阳因为那些话心头发紧,终是忍不住哑声问,“你想说什么。” 顾晏惜不再收敛自己满身的傲气,“容貌、家世、才情等等这些我都不放在眼里,我喜欢的,是花芷对家人的那份维护之心,喜欢她那种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所有人前边的狠劲,我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把我当成家人护在身后,比起身手高强的人来说她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她的强大谁也摧毁不了,很多在别人看来或尊贵或不得了的东西,她根本就没看在眼里。” 顾晏惜把随身携带着的尖尖的钗子拿出来亮给花平阳看,“她就靠着这么个小东西和一个从我手底下逃脱的人缠斗,差点拼了个同归于尽,可就算丢了半条命她也没有退却半步,你说这样一个女子,谁人能及?” 花平阳看着那个钗子哆嗦着嘴唇,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芷儿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两人视线相撞,皆是不避不退。 花平阳因为那些话心头发紧,终是忍不住哑声问,“你想说什么。” 顾晏惜不再收敛自己满身的傲气,“容貌、家世、才情等等这些我都不放在眼里,我喜欢的,是花芷对家人的那份维护之心,喜欢她那种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所有人前边的狠劲,我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把我当成家人护在身后,比起身手高强的人来说她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她的强大谁也摧毁不了,很多在别人看来或尊贵或不得了的东西,她根本就没看在眼里。” 顾晏惜把随身携带着的尖尖的钗子拿出来亮给花平阳看,“她就靠着这么个小东西和一个从我手底下逃脱的人缠斗,差点拼了个同归于尽,可就算丢了半条命她也没有退却半步,你说这样一个女子,谁人能及?” 花平阳看着那个钗子哆嗦着嘴唇,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芷儿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顾晏惜不刺激他更多,银钗他也没准备给出去,攥在手心将手背到身后,“这些事她连家中的人都没告知,更不会说给你们听,可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不要以为她很容易,也不要那么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都是她该做的。” 花平阳苦笑,这本是花家事,轮不着别人来指手画脚,可刚得知的那些事对他的冲击太大,而眼前的男人又处处帮着芷儿,竟给他一种不管这个陆先生说什么都应该的感觉。 顾晏惜本就是个连京中那些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都没放在眼内的人,他可以因为花芷的缘故善待花家人,却并不会因此就将他们摆在高处,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得有那个本事。 他会和花平阳说这些并不是要炫耀一下自己多有本事,相反,正因为看得上花平阳他才会说,换成花平宇在这里他不会多说半个字。 “你也可以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担忧,自己看上的人我舍不得轻贱了去,在花芷点头应我之前我会发乎情止乎礼,这是我的承诺,芍药虽说是我的人,可她真心将花芷当朋友,有她跟着没人能欺负得了去。” 花平阳想要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承诺罢了,他相信这个男人能说到做到,虽然也许他连姓氏都是假的。 花平阳没有多说一个字,深深一揖开门离开,背影看起来有点萧瑟,任何言语都完全无法表达他心里的谢意,在他们这些家人顾不到的地方,这个男人已不知帮了多少,他不想打听芷儿可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想追问芷儿做什么打算,他该想的该做的,是如何让花家在不减员的情况下尽快回到京中去。 在这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顾晏惜把钗子仔细的擦了擦重新贴身收好,推开窗户让开一步,很快徐贵借力从窗口跃进来,看到世子在换衣裳忙过去侍候。 顾晏惜摊开双手,“你的身份不能暴露,留在这里守着,若有人敢夜闯旁边那屋,杀!” “是。”徐贵双眼亮得灼人,他来阴山关已经四年,也装模作样了四年,最怀念的就是跟着世子执行任务时那种痛快的感觉,此时不过一个裹着杀气的杀字就让他兴奋得浑身颤栗。 夜色深沉,两条人影无声的潜在将军府府邸的屋顶上,芍药心里嘟囔着‘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伏在雪上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动弹,仿佛感觉不到寒冷般。 顾晏惜打了个手势,芍药点头,两人默契的一个潜入一个放风。 顾晏惜对这样的府邸极为熟悉,直奔主卧潜去。 万籁俱静的夜晚,一点点声音都被无限扩大,在一个无意遮掩一个警惕的情况下,床上的人翻身而起执长剑在手,“谁!” 顾晏惜从暗处走出来,他没有遮面,也没有刻意换上夜行衣,只是着装利落些,就这么平平常常的走到屋中央,比床边之人更像主人的点燃了桌上的灯。 “吴将军,久违了。” 吴永看清来人心下一惊,同时又是一松,如果来的是别人他绝不可能信任,可来人是七宿司的人却反倒让他安下心来。 他会知道顾世子是七宿司的人还是因为两人曾一起合作办了个案子,想到他的为人和他身后的人,在黑暗中彷徨前行数月之久的吴永终于看到了些许希望。 顾晏惜细细打量走近的吴永,也就明白了徐贵那么细致的人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他生病,和四年前相比,他除了成熟些,全身上下看不出丝毫病气。 “您怎会来此?可是圣上有何旨意要传达?” “本是因私事前来,没想到这里倒是暗潮汹涌得很。” 吴永苦笑,他也觉得自己窝囊得很。 “听说你病了,看不出来。” “我也觉得我没病,可事实上我就是病了,且找不出病因。”吴永眼神炯炯的看向顾晏惜,“不知世子能否为我解惑,我这到底是挡了谁的道,吴家远在边关,从不介入朝中之事党派之争,不管谁坐那个位置我们也只守着这阴山关,是何人想要灭我吴家?” “你又怎知动手的不是关外?” “我查过,不会是他们,就算他们真打算犯边也不会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法,想让我慢慢死去还找不到病因的,只会是做了龌龊事还要扯张遮羞布的自己人。” 吴家传到这一代虽然只得一个男丁,可脑子却比前面几代都要好使,顾晏惜对吴永观感不错,也就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不能确定,若我此刻还在京中根本不会知道阴山关已经这般危机四伏,有这个本事的不外乎就那么几个人,而且,他对七宿司有一定的了解,并且在防着七宿司。” 顾晏惜唇角微勾,“你明明知道阴山关乱了却并不往朝中上折子,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都要我的命了,还不允许我自保?”吴永看他一眼,起身走到书桌边在几个地方碰了碰,书桌一分为二,中间竟是空心的。 他从里边拿出几样东西递给顾晏惜,“我手下有个擅于仿造笔迹的人,截获这些信后给他们使了点绊子。” 顾晏惜打开信一一看过,又将那个薄如蝉翼的绢帛打开,冷静如他瞳孔也不由得缩了缩,这竟是一幅精致的将整个北边地界都囊括进去的舆图。 真是好样的,好样的! 顾晏惜抬头,眼中满是冷然,“这些东西我要带走,如果你手头还有其他东西也都交给我。” “全在这,对方也不蠢,不会留下那么多把柄给我抓。” 慢慢的将东西折好收进怀中,顾晏惜神情淡淡的道:“吴家镇守阴山关乃是□□皇帝金口律令定下的,临终时交待只要吴家一日没有反心阴山关一日是吴家的,慢慢的将东西折好收进怀中,顾晏惜神情淡淡的道:“吴家镇守阴山关乃是□□皇帝金口律令定下的,临终时交待只要吴家一日没有反心阴山关一日是吴家的,你们吴家代代不曾逾越,历任圣上也从没有要伸手阴山关的心思,皇室对吴家的信任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吴永,不要将某一个人的账算到整个大庆朝身上,他没那个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