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双姝》 第1章 闺中密友 沉重落下的暮色将金碧辉煌的宫殿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卸下穿戴了一天的凤冠霞帔,沈茉冉手肘撑着下巴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浓稠的美人脸,美人纤长白嫩的手指把玩着一把刀鞘乌黑的匕首。 她的封后大典,司一珞就送她一把匕首,还是开过刃见过血的凶物。若她不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治她个大不敬的罪也不为过! 沈茉冉眼尾勾起笑意,就算她的丈夫大典结束就迫不及待去锦绣宫安抚她的庶妹又如何,她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晚风穿过长廊,掌灯宫女轻手轻脚地点燃琉璃盏,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落在身后。 “帝后大婚,按例当共饮合卺酒。” 沈茉冉回头,周裕那张尊贵冷艳的脸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内侍呈上斟满清酒的龙凤杯。 她捏起一枚,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手背时略一犹豫,酒液便顺着喉咙滑下去。 燃着的红烛淌着血红色的烛泪,华贵的金酒杯摔倒滚落。 周裕将酒倒在地上,冷眼看着灼烫的热血从她口鼻里溢出。 沈茉冉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踉跄着爬过去抱住他的膝盖。 “为什么?” 她知道他嫌弃她,所以从未阻止他娶妃纳妾,知道他艰难隐忍,所以拼尽全力助他登基。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恨恨地看着他。 “若不是我,你能登上帝位?” 周裕一脚将她踢开。 沈茉冉摔在地上,身体上的痛楚不及头顶盘旋的声音令人发寒。 “沈茉冉,仅凭婚前失贞这一条,你就做不了皇后!若你不是相府嫡女,朕当初又怎么会多看你一眼?与你同榻而眠这些年……朕只觉得恶心!” 耳边嗡嗡,他的声音似乎飘了很远。 “若不是还要利用你牵制司一珞,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你放心,朕很快就送你的好姐妹下去陪你……” 恶心……十年的陪伴谋划,最后只换来恶心两个字!沈茉冉疯狂笑着,眼前血红一片,紫金色的靴子无情地转身离去。 笑到最后没了力气,她爬到梳妆台前拔出匕首,刀刃卷起手心的血肉,森冷的刀身映衬着她因痛而扭曲的五官。 杀了周裕自保……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可惜她太蠢,辜负她的好意了…… 再睁开眼,身体上仍旧很疼,却不是那种撕心裂肺五脏翻滚移位的疼。 头顶的屋顶在晃动,在马车上?她没死吗? 碧桃在旁边抹眼泪。 “小姐,沈姨娘太过分了,您是嫡女,她竟然敢罚您去庙里,不就是仗着老夫人宠信,老爷偏爱,就在府上无法无天……” 沈姨娘?沈氏不是早就被她弄死了? 她难道重生了? 沈茉冉的眼神有些呆滞。 飘飞的记忆回笼。 想起年少时候的她无知轻狂,被沈姨娘找了个由头送去家庙。 她走之后,沈姨娘掌管后宅,用毒慢慢耗死了她的亲娘杜氏,等她想方设法搭上周裕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救了。 周裕…… 沈茉冉闭上眼睛,清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她不管走哪条路都是不归路。 马车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得人昏昏欲睡。 还没等她想起来更多回忆,正在行进的马车戛然停住,车外传来车夫惊恐的声音。 “各位好汉饶命,车里是沈丞相千金,您要劫财还是劫色都找她们……” “呦!今个儿还遇上了一条大鱼!名门贵女,咱们哥儿几个今天有福气了!” 沈茉冉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 上辈子的记忆泉涌出来,她被一群山匪掳去,经历了一场至今都不愿回想的噩梦。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她不甘心,强撑着一口气,从污泥里爬出来回京复仇。 这辈子要再经历一遍吗?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碧桃痛哭出声。 放空的眼神聚焦在眼前,沈茉冉才想起来,碧桃这个丫头,没能活过今日……她对这个小丫头已经没什么记忆了。 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股热血。 “我留下,放其他人走!” 沈茉冉从马车里钻出来,刺目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睛,视线扫过包围他们的山匪,一共十来个人,每个人背上都有大刀。 他们这边只有一个车夫,一个丫头,两个看守她的婆子,根本不是对手。 “你凭什么跟老子讲条件?” 为首的山匪一刀把企图逃跑的车夫砍了,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到马车底下。 两个婆子尖叫着吓晕过去,碧桃也吓得挪不动脚步,却挣扎着起身护在她面前。 “不准动我们家小姐!” 这个时候还能挡在她身前……沈茉冉想笑,泪却先一步涌出来。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护不住身边的人,那她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但她重生了,说明她是被眷顾的…… “各位好汉,你们若想劫财,十个丫头加起来也不比我一个人值钱,若想劫色……” 她略一停顿。 “有了钱,窑子里什么样的姐儿都有,温香软玉,红罗帐暖,不比这荒山野岭舒坦?” 山匪们有些意动。 两个丫头一看就没长开,两个婆子又太老,哪有窑子里的姐儿解风情! 为首的山匪横着眼睛看她。 “咱们探查过了,你这马车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是不是想让人去报官?你少糊弄咱们!” 能商量就好…… 沈茉冉继续道:“我之前被这两个婆子看管着行动不方便,我有一个闺中密友,就在前面的庄子上,我书信一封,你们派人去找她拿钱……” 突然想起司一珞说过,她发迹之前,一直在龙头镇的夏家庄给人做苦力,不知道这个时候去能不能找到她。 只能赌一把! 大汉指着碧桃。 “让她跟着一块儿去!要是敢作假,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山匪,哪里知道夏家庄在哪儿!他们就是一群亡命徒,贪婪好色,见利忘义,虽然那边给的报酬不少,但还是不想放过薅羊毛的机会。 早死晚死,都一样要死。大不了,拿了钱再把人杀了…… 碧桃从小跟着沈茉冉,夏家庄有没有自家小姐的闺中密友她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找到人…… 沈茉冉把头上的银簪拔了塞给她,交代道:“如果找不到司一珞,你就找机会把银簪子扎进山匪的喉咙里,杀了山匪逃命,听见没有……” 第2章 旧友重逢 碧桃满脸泪水。 “小姐,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傻碧桃,司一珞是我们最后的生机,你一定帮我找到她!” 被忽悠着出发前,碧桃还在想,或许自家小姐真有一个叫司一珞的闺中密友……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山匪拖着沈茉冉下车,将她拖离官道。嫌两个婆子碍事儿,直接砍了脑袋把尸体丢在斜坡下面。 两个山匪去捡柴火升火。 山林里光线漆黑,山匪头子明显没有耐心了,眼睛在沈茉冉身上上下打量。 沈茉冉紧张的手脚都是软的,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就算找不到司一珞,她也要给碧桃争取逃跑的时间! “小娘皮,老子等不了了!现在就把你办了!你若识相,就乖乖从了老子,老子多留你几天!” 男人突然扑上来将她按在地上,动手撕扯她的衣服。 夜晚的空气冷冽,沈茉冉胸前一凉,被遗忘的屈辱感涌上来,上辈子和这辈子的不甘心驱使着她突然张嘴咬在男人脖颈间的动脉上。 司一珞说过,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这里,野兽捕杀猎物时,总是先咬断对方的脖子! 男人喉咙里发出如野兽嘶吼般的痛呼,两只手抓住她的头发撕扯! 腥甜的血液涌进喉咙里让人几欲窒息。 沈茉冉不敢松口,余光瞥见其他山匪举着大刀扑过来,她在想,她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一定不会! 电光火石之间,刚赶到的司一珞甩了一句脏话,加快速度冲过来握住山匪的脖子,咔嚓一下。 林间顷刻间多了一具尸体。 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女宛若鬼魅,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山匪们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上,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就被她将性命夺去。 林间躺了一地尸体。 “小姐!”碧桃顾不上害怕,哭着冲上来,将沈茉冉从大汉身下扒拉出来,“小姐松口吧,人已经死了……” 死了吗—— 被血糊住视线的沈茉冉茫然地松口吐掉嘴里的酸肉,趴在地上吐了一会儿。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小姐!” 碧桃抱住她,大声号哭起来。 沈茉冉抬眸看见黑衣少女熟悉的眉眼,委屈劲儿涌上来,不管自己身上的血污,不管是不是隔着前世今生,扑上去抱着她的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吊起来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紧绷的那股劲儿松懈,碧桃只觉得浑身软成一滩水,瘫坐在地上抹眼泪。 她家小姐果然没骗人…… 司一珞准备了一肚子的开场白在主仆两人的痛哭流涕中化为泡影。 末了只剩一句叹息。 “我若不在夏家庄,你今天就没命了。” 沈茉冉哭声一顿,抬头看着她。 上辈子两人没有这么早遇见,但是她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当然是不好的名声。突然意识到什么。 司一珞瞧见她终于想起来,提醒道:“你记错时间了,十岁之后我就不在那里了。” 沈茉冉擦干脸上的泪痕,追问道:“那你怎么出现在这儿?” 怀里揣着兵部的调任文书,心情一直沉重的司一珞笑道:“或许这就是缘分,今生换我拉你出泥沼。” 司一珞从来不是花言巧语的人,她只是在感慨,若不是半路遇上碧桃,看穿山匪的身份,多管了一次闲事,被碧桃引着来救她,她都忘了上辈子的今天,好友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茉冉的泪再也止不住,委屈庆幸后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急需发泄。 司一珞最受不了她哭,一边帮她擦泪一边缓和气氛。 “行了,别哭了,说好了一起熬死皇帝当太后,最后你却先挂了……” 哭声一顿,然后是更加激烈的哭嚎。 司一珞想捂耳朵。 沈茉冉哭出了鼻涕泡泡,说话一顿一顿。 “什,什么叫,我先,挂了?” 提起往事,司一珞眼神下沉。 明灭的火光照出她还带着稚气的冷酷眉眼。 “你死后,周裕把你的尸体挂在城楼上逼我就范。” 提起周裕,沈茉冉成功止住哭声,拿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瞪她。 只要跟司一珞在一起,她关注的点就总是奇奇怪怪。 “那你就范了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吧!不该问她有没有事? “你觉得我该就范吗?” 沈茉冉不说话了,风将眼泪吹干。 火苗闪了闪。 她已经死了,尸体也不重要了,但还是觉得不忿。 “你给我匕首,是早猜到周裕这个王八羔子要对我动手了吗?也不提示地明显一点,我好早点剁了他!” 碧桃惊讶于自家礼仪教养极好的小姐竟然满嘴市井气的同时,更惊讶两人的对话她听懂了,但又好像没懂! 司一珞嫌地上的尸首碍事儿,把尸体踢到一旁,在火边坐下,长腿随意伸着。 还拍拍身边的位置。 沈茉冉狗腿地跑过去坐在她旁边。 “那是你男人,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匕首本来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他把我调走,又用封后大典迷惑我,我猜到他会有动作,但是没想到……” 司一珞叹了口气,总结道,“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 沈茉冉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那我若真把周裕砍了,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司一珞挑眉看她,说话大言不惭。 “你若真敢砍,我就真能帮你兜住。姓周的王子皇孙那么多,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带把的,大不了换个人做皇帝!” 沈茉冉肿成核桃的眼睛里又有热意涌出来,她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扑进司一珞怀里。 “司一珞,这辈子我不嫁人了,咱们俩回去把那帮贱人收拾了,然后一起去当游侠闯荡江湖吧!” 她不知道司一珞重生多长时间了,她是刚喝完毒酒醒过来的,到现在那种痛苦还残留在魂魄里,只要想起来就浑身战栗。 她不甘心! 司一珞明显比她平静,她很了解自己这个朋友,算无遗漏,狠辣果决,一定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但是她的仇,她这辈子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司一珞淡淡看着她,轻嘲道:“就这点志向吗?不想年纪轻轻守寡做太后,养满屋子面首弄权潇洒?” 沈茉冉沉默了会儿,退让道:“那我这辈子找个命短的夫君。” 还有心情跟她插科打诨……看来是没什么事情,司一珞唇角轻微上扬。 沈茉冉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重生?有什么打算?” 第3章 回京 司一珞一直都是沉默的,只有在她面前话才多点。 印象中她总是穿着一身标志性黑衣,上辈子做锦衣卫指挥使,穿上大红色的飞鱼服,她才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长相有多惊艳。 黑衣少女拿棍子戳着火苗,却是避开她第一个问题,平淡回答着。 “没什么打算,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想回京看看。” 寂静的山林间传来野兽的嘶吼,身后的草丛里突然有动物的脚步声靠近。 “什么动静?” 碧桃害怕地抱紧沈茉冉,沈茉冉抱紧司一珞,三个人挤在一起。 司一珞扔掉棍子,起身说道:“回头再叙旧,山间野兽闻见腥味儿找过来了,走吧,我送你们回京。” 月光皎洁,繁星如瀑。 沈茉冉和碧桃再也撑不住困意,靠在车厢里打盹。 司一珞赶着马车走在寂静的官道上。 带着青草气息的凉风迎面扑来,远远一座城像雄伟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上,将每一个进去的人吞没。 上辈子的她死于万箭穿心,就在这座城门口。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魏赫言一跃变成韩王,静静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她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名头死于乱箭之下。 那张脸,让她失神,那凉薄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遥远的天边镶着一道白边,淡淡的鱼肚白衬得头顶的天空似一座穹庐。 看山跑死马,尽管已经看见盛京城坐落在不远处,赶车还是走了好久。 临近城门前,古朴高大的城门从里打开,几个穿着青绿色锦绣服的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从城中涌出来。 “锦衣卫办案,速速让开!” 来不及躲闪的百姓被撞到路旁,引起一阵骚乱。 司一珞从容地将马车赶到路边等他们过去。 马蹄扬起尘土。 沈茉冉掀开帘子钻出来,遥望着鲜衣怒马的锦衣卫大人们,不解地问道:“一大早就出城,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一珞盯着他们的背影。 “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也搜集情报,多半是城外出了什么事情吧。” 锦衣卫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刚才那一群人里,有一个百户两个总旗,要办的差使跟大臣结党谋反比起来应该不值一提。 她收回视线。 “进城吧。” 她身上穿着黑衣,血迹早就干了看不明显,车内是女眷,亮出丞相府的身份之后,倒也没有过分盘查。 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一道人影倏地窜进马车底下,车内的人毫无察觉。 司一珞神情不变,径直将马车赶到丞相府门口,回头对着沈茉冉说道:“你们先进去,我有件事情要办,马车借我用一下。” 沈茉冉下车站在宽敞干净的街上,抬头看着相府的大门,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冷色。 “好,有空来相府找我。”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会一直陪着她,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目送他们敲开丞相府的大门,司一珞赶着马车离开,大街上人来人往,人群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锦衣卫的眼线,好像在找什么人。 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又很快移开。 司一珞赶车在街上随意逛着,眼睛看向大街上的繁华热闹,余光记住各处岗哨暗桩的位置。 京城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了她的锦衣卫也依旧和从前一样有条不紊。 行至一处茶楼门口,从二楼雅间打开的窗子里飘出男人随口哼唱小曲的低沉声音。这道声音……司一珞心念一动,勒马停车,抬手敲了敲木板。 “兄台,还不打算出来吗?” 绕来绕去,马车还在这条街上,车底的人本就暗自着急。 她这一声扎在那人紧绷的心弦上,刺得对方心中惊骇,从车底下翻上来。 冷光一闪,匕首直直地朝着她的脖颈刺去。 司一珞早有防备,后仰避开的同时手肘撑着身体,抬脚踢向对方面门。 男人不得不收回招式,一击不成,也不恋战,迅速转身要逃。 街上的暗线察觉这边的动静,前后左右从四面涌来。 司一珞趁机袭向那人后心,截断对方退路。 眼看着要落入锦衣卫布下的大网,男人抬头瞧见二楼雅间窗子开着,瞬间做出决断,足尖在马车上轻点,一跃跳进去。 “快,将那人捉住!”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混在百姓中的暗线们齐刷刷亮出了兵刃,不远处的屋顶上,有穿着官服的锦衣卫提刀向这边靠近。 原本热闹的大街瞬间如水入油锅般沸腾起来,四散的人群阻挠着锦衣卫的动作,竟是让他们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 黑衣少女唇角微勾,追着男人跳入窗子。 “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雅间里弥散着淡淡的梨花香,男人手中劫持了一个带着面具的孱弱公子,匕首搭在对方脆弱的脖颈上。 茶楼木质的楼梯有脚步涌上来的动静,急促的脚步声让男人神态癫狂。 “放我走!” 司一珞不为所动,以掌为刃,直直地对着人质挥去,男人下意识带着人质向后退。 雅间空间狭小,男人脚下绊到凳子,心神分散。 司一珞追上去,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惊慌地看着她,在她掀开面具之前,脚步声停在门口。司一珞迅速化掌为钩,勾住男人的手腕,夺了对方的匕首,又将人反手压倒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两息功夫,孱弱公子似是吓傻了,他的随从反应过来将他层层护在身后。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两排锦衣卫涌进来,拔刀控场。 被打乱节奏的梨花香中掺杂着灰尘的味道,慌乱的寂静中,一人脚下踩着轻风迈过门槛踏进来。 司一珞沉寂多年的心突然变得慌张起来。 是他吗? 黑色靴子停在面前。 缓缓抬头,最先看到的是妆花罗料的鲜红色裙摆,膝盖处是金银丝线绣制的繁复图案,细腰上系着鸾带,漆黑的刀鞘横在胸前,入目…… 是一双握着刀的骨节分明的手,手背凉白的皮肤下,男人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这双手好看极了,司一珞见过他杀人的样子,杀人的时候更好看。 视线在对方胸口的蟒纹上停了半瞬,抬眸看到来人,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句诗。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男人细长的瑞凤眼冷漠地轻扫她一眼,锦衣华服热闹的颜色也盖不住他眸子里的寒意。 司一珞突然发现,就算重来一世,她还是忍不住第一眼就在他的眸子里沦陷。 幻想过无数次的见面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自然而然地发生,肩膀上搭着的兵刃散发的寒意让她清醒意识到这辈子不一样了。 第4章 陷阱 轻颤的身体提醒着她上辈子的痛楚,他太多疑敏感,怕被看出端倪,司一珞急忙收回视线。 魏赫言看向带着面具的孱弱公子,语气和他的人一样张扬不羁。 “下属抓捕人犯,冒犯了韩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对上魏赫言毫无半点恭敬的道歉,韩王回过神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低声下气地拱手说道:“幸好没有耽误督主抓捕人犯……本王不碍事。” 司一珞余光打量韩王。 这辈子的韩王和上辈子一样懦弱,无能。 放眼京城,已经无人记得这位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幼弟韩王。以至于一个阉人也能毫不顾忌韩王的脸面。 也或许,面具下的人根本就不是韩王。 魏赫言轻笑一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多疑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 嘴角的笑意冷凝。 “全部带回去!” …… 囚室建在地下,常年不见阳光,刚一走进就能闻到阴杂霉潮的空气里弥漫着腐臭味,明明没有风,火盆里的火苗却猎猎响着偏向一旁。 司一珞视线扫过挂在墙上的刑具和人犯,被带到了最里间挂在刑架上。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砰砰的心跳声提醒她,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又回来了。 只是从审讯犯人的锦衣卫变成了被审讯的犯人,她没有多害怕,只是心情有点复杂。 隔壁的痛呼求饶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那边刚一消停,她的牢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狱卒搬来一张圈椅,魏赫言拿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脚踩碎一条冒头的小蛇,在圈椅上坐定,邪魅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进了诏狱还能这般悠闲自在的,你是第一个。”他手指抬了抬,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自己交代吧。” 司一珞不自觉地用目光打量他,他托着下巴的手指细白嫩长,好似女人的手。 “该交代的,标下都已经交代清楚了。标下的任职文书,督主想必已经找兵部核查过了。” 魏赫言伸手,下属将文书递给他。他只打开看了一眼,就随手将其丢在火盆里。 邪魅狷狂的脸上尽是兴味。 “什么时候女人也能进京营了?凉州卫千户?呵,只要本督想,现在就能治你的死罪!” 女人不能从军,如果要计较,不止是她,就连驻守凉州卫的西平侯也要受到牵连。 这一点,司一珞早就知晓。 司家是军户,重生后,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轨迹,冒用已故兄长的身份应征从军。 边境连年不太平,新招募的兵丁来不及训练就被拉到战场上,她的功劳,是她浴血奋战得来的。 能以女子身份被封为千户,也是经过层层上报,被圣上批准的,这是她面对他的底气。 “魏督主,标下是圣上亲封的千户,就算你统领东西两厂,也不该这般羞辱标下!” 面对她的指责,魏赫言八风不动,薄唇微勾。 “看来你是不打算招了,来人,动刑!” 司一珞面色一变,上辈子她官居锦衣卫指挥使,没人比她更清楚诏狱的刑罚有多可怕。 “魏赫言,你滥用私刑!” 沾了盐水的鞭子每抽一下,身上就是钻心的疼,魏赫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冷声道:“说,你是不是北辽埋在军中的暗线?” 司一珞口腔里溢出血腥味,咬紧牙关说道:“欲加之罪,北辽的暗线明明是我擒住的,大庭广众之下,魏督主就要血口喷人吗?” 见她不招,魏赫言拿起烧红的烙铁邪笑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弃车保帅釜底抽薪的做法?司千户骨头硬,看来一般的法子撬不开你的嘴,不如试试梅花烙?” 明灭的火光照亮他半边脸颊。 “在司姑娘嫩白的肌肤上烙上一千朵梅花,肯定很好看……” 疯子! 哪怕重生一世,司一珞对他仍旧只有这一个评价。 他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烧红的烙铁贴在皮肤上,剧痛疼让她额上青筋暴起,迷蒙的光线中,他俊美的脸上五官张扬,殷红的唇如艳鬼般勾人心魂。 “已经逃出城的北辽暗线躲在马车底下被你带进城,司千户真的无知无觉?” “带着贼人在京城的街上绕了一圈,故意挑在人多的地方停下,致使贼人趁机劫持韩王殿下,我们的人来不及赶到,才有了司千户救人擒贼的那一幕……” “真的只是巧合吗?司千户在谋划什么?故意接近韩王,还是……故意接近本督?” 司一珞疼得浑身冒汗。她知道他敏感多疑,但是没想到他竟一眼看穿她所有心思! 她毫不怀疑魏赫言会杀了她,在她打韩王面具的主意时,他就已经盯上她了。 司一珞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思。 “标下不知……” 魏赫言冷笑一声,再次将烧红的烙铁对准她的胸口。 牢房里充斥着焦臭味,少女痛得浑身抽搐,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丝贴着额头,面色苍白隐忍,破碎的美感让人心动。 少女的语气仍旧倔强。 “魏督主滥用私刑,不怕百官弹劾吗?” 魏赫言将烙铁扔进炭火中,不屑道:“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本督掌管着他们的生死,谁敢多管闲事?” 他低沉的音色带着蛊惑,尾音上扬。 “司千户还不交代吗?诏狱里有一百零八种刑具,不知道你能撑到第几种?正好也让本督见识见识……” 牢房外有脚步声靠近。 “督主!”下属附在他耳边说道,“沈相来了。” 魏赫言抬头瞥她一眼,俊美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吩咐道:“看好人犯,等本督回来再审。” 司一珞轻咳一声,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冷汗直冒,她此时却想笑! 谁能想到恶名远扬的统管东西两厂的提督魏赫言就是韩王?谁又能联想到在京城毫无存在感的韩王竟然只是个傀儡,正主却顶着另一层身份在京中横行无忌? 司一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着去证明韩王的身份,可能只是为了城楼上那一个眼神,就值得她隔着时空,不远千里再次跳进他的陷阱! 可笑,真的可笑! 第5章 她是什么人 诏狱没有待客厅,沈茉冉站在通往地底牢狱门口,心中暗自焦急,面上却不敢表露,听到里面的脚步声,退到沈案兴身后。 “相爷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沈案兴对上魏赫言应付的客套话,心底不悦。 魏赫言瞥了沈茉冉一眼,勾唇笑道:“不知道相爷来此有何指教?” 沈案兴压下心中的情绪,朝他拱手。 “小女昨日出城遭遇贼人,幸得凉州卫司千户相救,听闻司千户被督主带到诏狱,还请督主放了司千户,本相愿用官职担保她不是细作!” “哦?”魏赫言饶有兴致地看向躲在他身后的沈茉冉,笑道,“今日本督接到密报,城外八里坡有十几具男尸和两具女尸,原来此事与令嫒有关……正好,让令嫒留下来配合本督调查……” “你!”魏赫言对谁都是这幅狂妄模样,沈案兴眼睑抽动,倒也不怕他,“魏督主说笑了,司千户对小女有恩,督主今日若是不放人的话,明日早朝,本相就递个折子请皇上决断!” 沈案兴不是圣人,又怎么会多管闲事?不过是被落了面子,心里不忿。 沈茉冉太了解他了,对他的维护心中只有一片冷意。 “督主若要调查,小女愿意配合,但是司千户真的是无辜的,还请督主放了司千户。” 少女身形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魏赫言眼睑下垂,笑道:“相爷不必动怒,既然有相爷作保,司千户又确无嫌疑,本督这就放人,不过,还得沈大小姐一起下去对个口供。” “沈小姐敢不敢下去?” 惑人的声音语调拖长,沈茉冉咽了口唾沫,应道:“敢。” 司一珞耳边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沈茉冉焦急地冲进来,饶是她有两辈子的记忆,也被墙上那些刑具吓得够呛,更不用说碧桃了。 碧桃一路上摇摇欲坠,若不是还扶着沈茉冉,早就吓晕过去了。 “司一珞!”牢房的味道令人作呕,沈茉冉脸色煞白,语气急切,“劳烦魏督主赶紧放人吧。” 魏赫言轻笑道:“放人。” 司一珞被人从架子上摘下来,她脚下一软没站稳,砸在沈茉冉身上,两人都摔在地上。 “沈小姐怎么来了?” 司一珞不欲让旁人知道她们两个的关系,沈茉冉只从一个称呼中就明白她的意思。 扶着她站起来。 “司大人救我于水火,又是因为我才受到牵连,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你在京中可有住处?不如随我回府养伤……” 看见她,司一珞就什么都明白了,定然是她说动沈相作保,否则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想到她自己在相府还没有站稳脚跟,还不知道因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司一珞不想给她添麻烦,摇头道:“多谢沈小姐好意,我这点伤不碍事……” 沈茉冉不知道她在谋算什么,但是看到她身上的伤,哪怕知道她从小到大吃苦无数,这点伤跟她以前经历过的比起来不算什么,也还是忍不住心疼。 “司大人,你就跟我回去吧,因为我受这么重的伤,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泪珠砸在地上,沈茉冉的泪一半是被她的伤吓的,一半是心疼,碧桃也跟着抽泣。 魏赫言看着她们,若有所思。 “既然是本督冤枉了司千户,司千户不如去本督府上养伤?” 司一珞眉梢微动,沈茉冉反应过来她要算计魏赫言,背对着魏赫言的脸上尽是不赞同,拼命给她使眼色。 “司千户,你跟我回去!” 魏赫言不等她说完,强势说道:“就这么定了。来人,送司千户去我府上,顺便去请个女医官来。” “这么处理,沈小姐可还满意?” 沈茉冉觉得他话中有话,但是她装傻充愣的技艺早已经炉火纯青,尽管不赞同,却表现出不敢有异议的样子,而且她本来也不敢有异议。 “既然沈小姐没有异议的话,就先这么着吧。时候不早了,本督还有别的案子要审,就不奉陪了。” 沈茉冉和司一珞对视一眼,将不甘心藏在眼底。 “父亲在外面等我,司大人若还有其他难处,只管来相府找我!” 魏赫言眼神一扫,下属立刻上前候着。 司一珞道了声谢,起身在沈茉冉的搀扶下走出去。 魏赫言看不见两人的眉眼官司,但是直觉两人关系不一般。把烧红的烙铁按在水里,滋啦升起一阵白雾,他手指一勾,吩咐道:“去查查沈大小姐和司千户是否熟识。” 这件事情到处都透露着诡异和不合理,但是巧了,明面上看每一步又都在情理之中。 魏赫言手指扣在腰带上,垂眸看着烙铁回想当时的情景,突然冒出来的黑衣少女并不在意韩王的生死,她的目标是……韩王的面具! 她是什么人? 囚牢里暗无天日不知今夕何夕,出来才发现天还没黑,亮黄色的夕阳斜斜地从墙头照下来,暮色的味道,充满生机。 沈案兴正站在不远处打量她。 司一珞上前见礼。 “多谢相爷直言相救,标下感激不尽。” 一个小小的千户而已,沈案兴还不放在眼里,对着沈茉冉的语气无波无澜。 “回府吧。” 沈茉冉不放心司一珞,司一珞后退一步再次拱手行礼,目送两人上了马车。 身后是魏赫言的人。 “司大人请吧。” 魏赫言宫外的府邸宽敞,花园内一片翠绿的荷叶飘在湖面上,湖畔一株雪白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女医已经入府候着了,司一珞脱下衣裳,配合着清洗伤口上药。她胸口的皮肤鲜血淋漓,溃烂可怖,女医不忍心,包扎好后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她。 “司大人,等伤口好些,你将这些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可以不留疤痕。姑娘家身上留了疤,将来还怎么嫁人……” 女医也是好心,虽然司一珞不认为自己会嫁人,但是谢过之后还是接了药膏。 “司大人伤得重,夜里恐会发热,奴婢再开一副汤药给大人备着。大人要好好休息。” 司一珞应了一声,女医刚一出门,她就把将药方放下,转身出了房间。 第6章 欲擒故纵 夜幕降临,魏赫言回到府中,香汤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味,看着下属搜集来的资料。 没查出司一珞和沈茉冉之前的生活有交集,倒是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沈家当家主母杜氏每日用的药中掺了马钱子,沈大小姐在府上也是水深火热,因为一点错处竟然被罚到家庙……但是上一刻还朝不保夕,下一瞬,却能说动沈案兴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头担保? 这位沈大小姐也有点意思。 再看司一珞,她的祖父在军中最高不过做到总旗,父亲只是个小旗,她一个姑娘家,十岁就敢出关做斥候,不过十五岁年纪,军功竟然已经累计到千户! 这还是用一部分军功抵了她身份造假,欺上瞒下罪名的结果,若他是男人,至少也能封个宣武将军了。 十五岁的宣武将军,大周朝开国至今,屈指可数。 魏赫言啧了一声,将资料烧了,唤人问道:“司千户在做什么?” 下人恭敬回道:“回督主,司大人在湖边钓鱼。” “钓鱼?” 魏赫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意想不到,是的,其他情绪都被这四个字压了下去。 他起身往外走。 水面上跨湖修建着一条长廊,红灯笼喧宾夺主,夺了荷叶的嫩绿色。 灯火下,少女笔挺坐着看湖面,垂在湖中的鱼竿一动不动。鱼儿聚在不远处嬉戏玩闹,她身边的水桶里却是空的。 等了会儿,少女将鱼线拉出来,鱼饵还在,却没有一条鱼上钩。她不气馁,换个地方,继续将鱼线甩出去。 魏赫言瞧着有意思。 “司大人挺有闲情逸致。” 他一来,原本围在灯下嬉戏的鱼群瞬间四散,司一珞知道自己今天的鱼肯定钓不上了。收回鱼竿,将鱼饵取下来随手扔进湖里。 “督主身上杀气太重,鱼都被吓跑了。” 少女反而将钓不上鱼的原因推到他身上?有生以来第一次…… 魏赫言失笑道:“司大人真会说笑。” 司一珞从傍晚一直坐到现在,疑惑解开了,她在想自己这辈子想要什么,还没想出名堂。 魏赫言一身简单的黑衣上绣着繁复的花纹,高高束起的长发垂在腰间,更显得他身形颀长,英姿伟岸。 司一珞抬头,他迎着光的侧脸轮廓分明,眉眼略显阴柔,攻击性却十足。 想起市井间对他的形容:锦衣夜行,锋芒毕露。 “督主用过晚膳了吗?” 少女语气自然,不等他回答。 “吃鱼怎么样?” 魏赫言视线落在空空如也的木桶。 少女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将鱼线取下来,握着鱼竿试探两下,将鱼竿直直的刺进水中再提起来,一条肥硕的鲤鱼扎在鱼竿上,挣扎扑腾出的水花四处飞溅。 魏赫言看着来回扑腾却始终挣扎不出桎梏的鱼,突然没了胃口。 司一珞弯着眼睛笑着,用熟稔的语气说道,“我亲自下厨,督主尝尝我的手艺。” 少女面色仍旧苍白,魏赫言从她柔顺的外表下,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他。 “你在勾引本督?” 司一珞一愣,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只是感激督主不杀之恩而已,督主还请自重。” 手中细腻的触感消失,魏赫言盯着她提鱼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手指很烫。 欲擒故纵? 呵! “来人,跟兵部打声招呼,撤了她的调令!” 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黑暗处有人应了一声。 魏赫言低头看着湖面,抓了一把饵料扔进湖里,四散逃开的鱼群围在远处不敢过来。他觉得没意思,负手回到书房,展开最新送来的密信。 “沈相动了朝廷送往辽东的军粮?” 他久久不出声,下属请示道:“消息要递进宫里吗?” 魏赫言手指扣着桌面,半晌。 “先瞒下来,继续盯着。” 各部的消息繁杂,不能一股脑都递上去,需要他先斟酌,该怎么报送,什么时机报送最合适。 他灌了一杯浓茶,拿起其他的密信,一封一封审阅。 直到侍女端上饭菜。 “督主,这是司大人亲手为您准备的饭菜。” 常年待在囚牢,闻多了腐臭味的人胃口都不怎么好,魏赫言也不例外,但是为了不被人看出破绽,餐桌上总会有一两道荤菜,但他总会发脾气。 厨房摸不准他的喜好,每日做饭都战战兢兢,司一珞愿意冒头,厨房的下人只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侍女掀开汤盅,奶白色的鱼汤看起来和白肉一般颜色,魏赫言瞥了一眼,忍着胃里的翻滚,冷声道:“端走!” 侍女急忙上前将鱼汤撤下。 “慢着。”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咸香味,他手指敲着桌子吩咐道,“放下吧。” 侍女停下动作,连同其他菜点一起摆在桌子上。 魏赫言走过去,今日的菜与往日不同,一碟清淡的小黄瓜,一碟嫩黄的油爆菜心,一碗包好看不见馅儿的清蒸小馄饨,一碟绿豆酥,以及鱼汤。 分量都不大,他在桌前坐下,先夹起一枚馄饨放在嘴里,玉米和豌豆的清甜味道将肉味掩盖住,竟然难得的可口! 小黄瓜脆爽,菜心滋味十足,绿豆酥不甜不腻,入口即化。 他最后将勺子伸向鱼汤。 侍女犹豫着小声提醒道:“司大人说,晚上不宜吃太饱,否则难受会睡不好。” 魏赫言动作一顿,侍女以为自己说错话,急忙跪下告饶。 “奴婢多嘴,督主饶命!” 盛菜的碗碟精致小巧,饭菜却略显粗糙,魏赫言魇食知足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你说这些都是司千户准备的……她才来了多久你们就都听她的了?” 侍女磕头请罪,眼前的珠帘晃动,再抬头,桌前已经空无一人了,侍女冷汗涔涔地瘫坐在地上…… 司一珞洗漱之后还没睡下,身上的伤口发炎,她这会儿有点发烧。 但是她却睡不着,强撑着起身出了门。 沈茉冉睡到半夜被一条黑影吓醒,若不是感受到对方手上的老茧,她差点以为沈氏又找人谋害她。 “司一珞?你怎么来了?伤怎么样?身上怎么这么烫?” 司一珞坐在床头不吭声,沈茉冉从床上爬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黑夜里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少女沉默了会儿,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沈茉冉,去救我,你答应了沈案兴什么条件?” 第7章 为什么要杀我 就为了这事儿? 沈茉冉松了口气,抱着被子坐下。 “没什么,帮他想了个主意应付巡检司的检查而已。今年雨水多,城外粮仓里的陈米发霉了大半,朝廷突然要检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凑不出来那么多粮食填补。” “这还是上辈子周裕想出来的法子,我只是拿来用用,我主动开口,断了周裕的后路,这辈子也省得再跟他扯上关系。” 司一珞嗯了一声说道:“谢谢你。” 沈茉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你发什么神经?大半夜跑过来说谢谢?” 司一珞再次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你知道我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春日的夜里还是挺冷的,沈茉冉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冒出了生理性泪花。 “这我哪知道!连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魏赫言你都杀了,周裕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沈茉冉突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兮兮地问道,“喂,你不会是做了女帝,宠幸太多妃子,死在床榻上吧……” 满腹心事的司一珞突然没了想跟她倾诉的欲望,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我开玩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真生气吧!” 沈茉冉挠挠后脑勺,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话说一半就走了,她心里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她后面的话啊! 跟来的魏赫言听到两人的对话,心中诧异。 上辈子?重生?最新的戏本吗? 少女从相府出来独自一人沿大街走着,魏赫言抱臂跟在她后面。 司一珞回想着上辈子,十岁被魏赫言捡回去,每天练功念书,后来帮着他做事,抓人,缉捕审查犯人。 再后来接掌锦衣卫,她不知道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背负了多少条人命。 世人皆言魏赫言死在她手,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生出过害他的心思,更没有杀他,所谓的盛名,不过是别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没想到就连沈茉冉也这么想。 一直以为是周裕暗中杀了他。 后来她控制了周裕,韩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她一夕之间众叛亲离,好不容易突围出城。可能是命运捉弄,逃出生天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看到了早就死了的魏赫言站在城楼上冷漠地看着她。 那一眼让她浑身冰冷,隔着前世今生,到现在仍旧刻骨铭心。 恍然发现他对她的提拔,对她的培养和悉心教导,原来都是骗她的。 她为了给他报仇,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一个奸臣贼子该做的所有事情,到最后,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指节握得发白。 救她和利用她……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这辈子,她用了五年时间让自己沉淀下来,远走凉州卫,打定主意不再遇见他。 但是午夜梦回时心口的悸动和朝廷突然的调令,相遇来得猝不及防,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心里恨着,却忍不住想对他好。 脚下越来越软,眼前模糊着,突然迎面撞上一个人,撞得她一个踉跄。 模糊的世界里,那人的脸却变得清晰,和她梦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漆黑的长发从他肩头散下来扫在她脸上,有淡淡的茉莉清香。 在做梦吗? 司一珞伸手抚在他脸上,喃喃道:“魏赫言,我从来没想过害你。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少女眼中突然溢满水光,泪珠含着月光的清辉从她光滑的侧脸滑落,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魏赫言抱着她的腰身不让她摔倒,她却突然占他便宜,摸他的脸就算了,还伸手抓住他的领口? “你打我骂我,我都不在意,可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 他们今天才刚认识,除了公事,他什么时候打她骂她了? 魏赫言不确定她和沈茉冉刚才的对话是故意让她听到,现在的一切都是在做戏,还是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一切太匪夷所思,他宁愿相信是前者。 但是眼前少女无声的哭泣似在控诉他是个负心汉一般,潜藏在周围的下属一个个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还从来没有女子对他投怀送抱,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魏赫言轻咳一声,将人从他怀里拉出来。 “司大人误会了,本督只是公事公办,没有要杀你。” 少女瞪着眼睛看他,无辜地问道:“殊一,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魏赫言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人拖到暗处。 殊一是韩王的表字,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韩王的这个名字,更无人知晓他和韩王的关系! 她从何处得知? 心思百转,他眸中杀意闪过,伸手掐在她脖子上。少女无知无觉,脖颈的动脉突突跳着,突然脑袋一歪。 魏赫言手掌临时转了方向,改为扶着她的脑袋,手心触碰到的皮肤滚烫。 竟然撑着他的手睡着了…… 他此时的心情有点微妙。 竟对他这么不设防吗? 少女脸颊通红,睡着的样子像一只迷路的小兽,让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杀她。 打更的梆子隔着一条街传过来。 他心思一动,对着暗处吩咐道:“派人盯着沈茉冉和裕王。” 司一珞睡得很沉,半梦半醒间觉得冷。睁开眼睛,青砖灰瓦的街上银白一片,月亮挂在正中。 她竟然靠在墙角睡着了吗? 扶着墙站起来,身上虽然仍旧没力气,脑袋却清醒了许多,熟门熟路地回到上辈子她生活过的府邸,湖畔的那株海棠花树一年比一年繁盛,静静地迎接着她。 一条黑影趁着夜色来到魏赫言的卧室。 “督主,司千户回来了。” 纱帐后的人翻了个身,声音慵懒。 “知道了。” 室内寂静半晌。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掀开纱帐。 魏赫言从床上坐起来,雪白的寝衣半敞着,露出他瘦却精壮的上身,朦胧的光线中,美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十分勾人。 “伺候本督更衣。” 身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宦官头子,魏赫言一路疾行,早朝前还需到皇帝的寝宫伺候。 宫内各处护卫林立,庄严肃杀。 香炉里飘出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内侍宫人轻手轻脚地捧着温水候着。 明黄的帷帐被内侍掀开,魏赫言上前帮曜帝穿鞋,又递上漱口水。 第8章 怕不是傻的 “赫言不必每日都亲自来侍奉,朕身边有那么多宫女内侍,有他们伺候就够了。你帮朕看着前朝,那帮大臣仗着聪明,比朕多读几本书,就总想欺瞒朕,算计朕。” 他将盥洗杯递给身后的内侍。 “不妨事,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 魏赫言腾开手,先行试过水温之后,拿了布巾候在一旁等曜帝净面。 “巡检司今日开始查城外的粮仓,京中有什么动静?” 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同时负责情报搜集,也互相监督,但是锦衣卫上一任指挥使贺蔚因为手段过于残酷,犯了众怒,被曜帝下令砍了。 目前三个衙门都握在魏赫言手中,可谓权柄独握,权势滔天。 他却不敢掉以轻心,斟酌答道:“回皇上,沈相昨天入夜,召了兵部侍郎孙恩入府。” 递上布巾,他又拿起龙袍。 手下动作不停,系好扣子,蹲下整理衣摆。 “他是想打辽东粮草的主意。” 曜帝语气算不上好,却没揪着不放,话题一转。 “朕听闻,昨日抓北辽的暗探时,你把朕亲封的凉州卫女千户抓了?” 曜帝不信任朝中的大臣,设立了锦衣卫监管,不信任锦衣卫,又设置了东西两厂,如今三处都握在他手里,曜帝自然也不会信任他。 魏赫言恭敬回道:“皇上恕罪,奴才只是公事公办,司千户当时有嫌疑,奴才例行审问,洗清嫌疑后已经放人了,司千户目前在奴才府上养伤。” “听闻是沈相作保你才放的人?” 潜台词是问沈案兴和司一珞的关系。 魏赫言调整了腰带的松紧,抚平龙袍上的褶皱,动作十分娴熟。 “回皇上,昨日城外发现了十几具尸体,下属顺着探查发现原来是沈大小姐外出遇到山匪,司千户回京途中恰巧救了沈大小姐。” “北辽的暗探奴才也审了,他在城门口听到是沈相府的马车,才潜伏在车底,躲避搜查,并意图混进相府打探情报。” “奴才怀疑司千户察觉车底有人却没及时抓捕,将人带到闹市区,才会连累到韩王殿下,所以才把人抓了。” 韩王也牵扯进来了? 这套说辞,倒是和下面递上来的情形对上了。 曜帝面上不显,吩咐道:“回头将人带进宫让朕瞧瞧,大周朝百年来还没有出过女将军。” 魏赫言恭敬应是。 …… 天一亮,沈茉冉就带着碧桃杀到提督府,她昨天辗转一夜没睡着,今天早上借着探望恩公的名义来看望司一珞。 司一珞正靠在床头喝药,被她堵了个正着。 “司大人!” 司一珞将空碗递给侍女,被她肉麻的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头看到她关切的面容时,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美人未语泪先流,娇娇弱弱地凑过来,夺过侍女手中的水杯递给她。 她要演,她也得奉陪,毕竟此处是魏赫言的府邸,到处都是眼线。 “沈小姐怎么来了?” 沈茉冉拿帕子遮面擦泪。 “我来探望你,你今日好些了吗?” 司一珞将水杯递给侍女,淡然道:“多谢沈小姐关心,司某无碍。” “外面天气很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盛,多出去走走,也有利于伤口愈合!” 沈茉冉亲自动手给她穿鞋,司一珞哪儿敢接受,急忙夺过来自己穿上。又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 沈茉冉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摆明了是有话问她。 “沈小姐既然有空,不如陪我钓鱼吧。” “钓鱼?” 沈茉冉想问她什么时候喜欢上钓鱼了,话到嘴边没问出口,改为浅笑着应道,“好啊,可是我不会……” 司一珞淡淡地看她一眼,勾起唇角,带着她在花园里找了处泥土松软潮湿的地方,挽起袖子,拿锄头开始干活。 “司大人,不是去钓鱼吗?为什么要挖土?” 司一珞从泥土里提起一条蚯蚓。 “啊——” 丫鬟侍女外加沈茉冉一阵尖叫。 碧桃吓得都快哭了,司一珞瞥了吓得花容失色的沈茉冉一眼,碧桃年纪还小,害怕蚯蚓就算了,沈茉冉可不是什么小白花。 装! 挖了一堆蚯蚓,司一珞在钩子上装上鱼饵,递给沈茉冉,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沈茉冉狐疑地接过鱼竿,挪过去坐下,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 心里闷得慌,两人距离这么远,别说悄悄话了,正常说话都会把鱼吓跑。 司一珞安静坐下,看着湖面发呆。 然而,今天她注定不会平静。不一会儿,碧桃指着湖面,激动道:“小姐小姐!快拉鱼竿,您是不是钓上了!” 正在偷看司一珞的沈茉冉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鱼竿提上来,一条巴掌大小的鲫鱼咬在钩子上正急速摆着鱼尾。 “碧桃,快帮我取下来!” 司一珞那边一派平静到现在也没动静,沈茉冉心中的郁气散去不少,在碧桃的帮助下装上鱼饵重新扔进水中。 过了会儿。 “快,碧桃!” “小姐太厉害了!”碧桃把鱼取下来,感叹道,“小姐,这些鱼怕不都是傻的吧,给鱼饵就咬!” 提督府的侍女不敢吭声,谁敢在阎王爷府上钓鱼啊!嫌命长了! 半上午过去了,沈茉冉的水桶里已经钓上来满满一桶鱼,司一珞一条也没钓上来,每次将鱼线提起来,鱼饵都还在。 她再淡定地把鱼线扔回去。 沈茉冉没弄明白她的操作,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再也坐不住了,凑过来央求道:“司大人,坐着钓鱼多没意思,湖心有个小岛,咱们划船上去看看吧!” 俨然把提督府当成自己家一般随意自然了。 侍女想开口提醒一下,但是想到督主也没有限制司千户的自由,更没有说过不准在府上划船。 司一珞抬头看着湖心的小岛,岛上种的有桃树,远远看去,粉红色的花瓣落了一地,特别好看。 她收了鱼竿,应道:“好。” 侍女找来一条小船,司一珞跳到船头,沈茉冉在碧桃的搀扶下上到船尾。 她回头对着准备上船的侍女说道:“船太小了,你们都在岸上等着吧。碧桃,你也在岸上等着。” 消息传到魏赫言耳中的时候,午朝刚刚结束。 “司一珞和沈茉冉两个人在船上单独呆了两刻钟?” 魏赫言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帕子擦手,走到空旷处问道,“两人说了什么?” 第9章 全鱼宴 “湖面空旷,距离岸边太远,属下没听到交谈的内容,但是沈大小姐从船上下来之后就回府了,属下已经交代过相府的弟兄,让他们密切关注沈大小姐的动向。” “司千户面色无常,一直在湖边。” 想到昨天晚上,魏赫言眼神沉了沉,吩咐道:“继续盯着。另外,让韩王府那边的眼线注意点,韩王身边的人一有动静立刻上报!” 盯着韩王身边的人?莫不是韩王有不臣之心? 下属满心疑惑也不敢问,规矩应是之后退下去。 魏赫言转身回到御书房。 曜帝抬头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有事情就去忙,你身上的担子不比朕轻松。” “奴才不敢跟皇上比。”魏赫言告罪道,“皇上恕罪,确实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奴才就先行退下了。” 曜帝摆了摆手。 从提督府出来,沈茉冉沉默了一路,琢磨着司一珞的话。如果上辈子,她们两个都是失败者的话,谁才是走到最后的人? 车底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马车狂奔起来,她没坐稳,转弯时被从车厢里甩出去。 正在她想着自己这场血光之灾注定不可避免时,忽然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对方托着她的腰身转了两圈卸去力道,踩着台阶稳稳停下。 戏剧化的一幕,若不是人为,就是两个人太有缘分。 沈茉冉没来得及后怕。 “姑娘,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让她呼吸一滞,浑身血液冷凝。 抬头,少年人身着一件简单的烟灰色圆领长袍,细窄的腰身被一条黑色皮带束起,与记忆中深沉冷酷的眉眼不同,此时他身上还散发着朝气,少年感十足。 贴在一起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距离她这么近。 周围爆发出喝彩声。 毒药腐烂肺腑的疼犹在昨天。就算他依旧耀眼,她的目光也不敢在他身上过多停留,急忙挣脱开来。 “我无事!” 惊马被控制住,碧桃也受了惊吓,却第一时间跑过来。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小姐,你吓死我了!” 周裕抬头看了一眼她们乘坐的马车,问道:“姑娘是丞相府的?” 见她不回答,他自在地接了一句,“沈小姐受惊了,本王亲自护送沈小姐回相府吧。” 沈茉冉面色一变,侧过脸去寻那个放鞭炮的人,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是唯独不见罪魁祸首。 收起狐疑,又将心事压下,沈茉冉露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笑容拒绝道:“多谢殿下,殿下金尊玉贵,莫要因为小女子耽搁了殿下的正事。” 她拒绝得很明显,周裕感受到她的抗拒,抿了抿唇,儒雅笑道:“沈小姐脸色很不好,本王觉得还是送沈小姐回府,亲自向沈相解释一下今日的唐突比较好。若不然沈相怕是会迁怒本王,沈小姐觉得呢?” 一句话将沈茉冉的后路堵死,沈茉冉有理由怀疑,这场惊马就是他精心谋划的。 毕竟上辈子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连她这个枕边人都没看明白。 受惊的马匹还在来回踏着蹄子,后路又被他堵死,沈茉冉无法,只得应道:“如此,多谢殿下了。” 沈茉冉重新上了车,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这辈子的她好好地从山匪手中逃出来了,沈案兴还会答应他的求娶吗? 上辈子那些山匪…… 想到什么,她脸上的血色突然褪去,掀开车帘看向骑在马上的周裕。 她的面色太像受过惊吓的模样,周裕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沈茉冉吓得立刻放下帘子。 周裕皱眉,她的动作,可以理解为少女娇羞? 看着帘子上来回轻晃的睡莲图案,他收起笑容。 下人已经提前一步回府报备,沈案兴亲自迎到门口,客套几句将周裕请到客厅。 沈茉冉则脚步匆匆地往主院去。停了药之后的杜氏气色看起来好了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惊马的消息,急忙派了身边的嬷嬷过去接她。 “娘!” 沈茉冉扑过来,上辈子,她回来的时候杜氏已起不了床了,她明知道药里有问题,却也没有办法救她。 还好这辈子不晚。 杜氏很瘦,沈茉冉也不舍得将重量压在她身上,只虚靠在她肩膀上,将心中翻滚的恨意压下去。 “娘的乖女儿!”晒了太阳,杜氏身上的郁气散了不少,伸手揽住她,“外面如果危险的话,你就在府里待着,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再伤害你!”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杜氏脸上露出狠绝,药有问题,她早就知晓。 但她以为沈案兴是怕杜家连累他,只要她没了,他会善待他们的女儿。 没想到他竟然心狠手辣至此! “娘,我没事。”沈茉冉不想让她担心,“娘,这辈子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看那些魑魅魍魉得到应有的报应!” “娘,你陪我一起!” 杜氏眸中含着水光,失神地看着她,短短几天,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儿长大了,开始知道人心险恶,开始懂世道艰难了。 她应了声好,伸手抚在她头发上,像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安抚自己。 消息传到提督府。 “裕王留在相府用膳之后,与沈相在书房密谈两刻钟?”魏赫言勾着唇角,喃喃道,“盯着他果然有惊喜。” “我们的线人隐约听到婚事、大小姐等字眼,这是火盆里未烧尽的纸条。” 魏赫言接过来,纸条只剩下几个零散字眼,看不出来什么。 “天子堂……” 想一步登天吗? “这件事本督知道了,些许小事不用上报天听,归档吧。” 提督府的午膳比正常时辰晚,因为他忙起来谁也不敢打搅。 厨房等他忙完,将午膳呈上。 第一道菜是春卷,第二道菜是鱼丸,第三道、第四道…… 魏赫言无语道:“都不想活了?全鱼宴?” 他摔了筷子,下人跪了一地,传膳的侍女抖如筛糠,壮着胆子回道:“回,回督主,今日的饭菜,都是司大人准备的!” 魏赫言忍着怒气问道:“她在做什么?” 侍女答道:“在湖边钓鱼。” 头顶沉默半晌,魏赫言在桌边坐下,伸手。 侍从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递上一双新筷子。 第10章 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将筷子伸向春卷,春卷入口弹润酥脆,能看出打鱼浆的人功夫很足,淡淡的药香味将肉味盖住,若不知道里面的馅料是鱼肉,根本分辨不出食材原本的味道。 鱼丸的味道很淡,里面包了馅料,饱满的汤汁预留出了足够回味的空间。新鲜熬制的鲫鱼汤里只有豆腐块儿,看不见一点肉末和鱼骨,入口只有豆腐鲜嫩的味道。 全鱼宴,竟然没让他尝出来一点鱼肉的味道。 而且每道菜准备的分量计算好了,正好达到让他满意的临界值,多一分少一分都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如此了解他! 魏赫言没忍住怀疑她之前和沈茉冉的话都是真的!也没忍住怀疑,她上辈子跟自己的关系…… 司一珞放空心神,仍旧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执着什么。 准备换个地方再试试,一手提着水桶握着鱼竿,另一只手搬着小凳子。起身正好撞上魏赫言的视线。 魏赫言目光落在她的空水桶上,勾唇道:“何必那么麻烦呢?只要能捉到猎物,过程并不重要。” 他指的是钓上来的活鱼和昨天晚上她捞起来的死鱼并无差别。 司一珞却内心苦涩,是啊,过程不重要,他只要那个位置,踩着谁的尸骨都不重要! 上辈子他救她一命,她还他一命,应该算两清了。这辈子想说服自己原谅他,鱼儿却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不咬她的饵。 压下心中的悸动和悲凉。 “多谢督主收留,明天标下准备去京营报道,怕来不及跟督主当面道别,趁着今日提前跟督主打个招呼。” 午后的阳光不错,花瓣落在少女的头顶和肩膀上,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衣,身上更没有一件装饰,却莫名有一种人比花娇的感觉。 如果穿上女装,倒也是个美人。 魏赫言将心里冒出来的烦躁情绪压下去。 “皇上召见,明天早上随我进宫。” “督主。” 下属递上一张纸条,魏赫言不见外地当着司一珞的面打开。 阳光洒在照在他身上,给他跳跃的手指染上一层光晕,这个场景让司一珞有些失神,好像回到上辈子,每日都能看到他做这个动作。 他突然抬头看她,将纸条递过来。 她下意识接过来才察觉到这个动作的含义。司一珞顶着他饱含深意的目光将纸条打开。 “沈相有意和裕王殿下联姻。”魏赫言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司千户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司一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将纸条还给他,哪怕心中慌张,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这是她跟着他学的第一课。 “督主,标下只是个武将,对朝堂之事并不了解。” 魏赫言逼近一步,他的气势太过强大,司一珞本能想往后退,但她忍住了,此刻只要表现出一点心虚就能被他看出端倪。 他身上从不熏香,但是独属于他的带有攻击性的气息将她包围。 “是吗?” 魏赫言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看着她,就在她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时,他伸手从她头顶捏起一枚花瓣。 “司千户心跳得很快……”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司一珞急忙后退。 “督主凤翥龙翔,气势非凡,标下不敢直视。” 魏赫言不给她后退的机会,伸手揽在她腰上往前一带,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轻抚。 他的体温心跳轻而易举地被她捕获。 司一珞浑身僵硬,两只手挡在身前用力一推,她的力道并没有对魏赫言造成影响,反而让她自己向后跌倒在地上。 撞上花枝,簌簌落下的白色花瓣将她淹没。 魏赫言看着她,冷峻的脸上有一丝不悦。 “司千户殷勤为本督准备饭菜,不就是想要本督的垂青吗?怎么,耍本督玩儿?还是说,你看不起本督是个太监?” 司一珞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潜意识里没把他当成正常男人,但是他若还有另一层身份,他如果就是韩王的话,那他…… 视线下行。 魏赫言本来只是佯装发怒,想试探一下她跟自己的关系,以及她来他身边的目的。 但是,她竟然毫不知羞耻地盯着他那个地方看! “司一珞!” 他的音调提高了两个度,尾音里带着浓郁的怒气。 下属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督主发过这么大脾气,同情地看了一眼怔怔坐在地上的少女,好像已经看到对方身首异处的惨状…… 然而…… 面对他的怒火,少女只是一怔,便脱口而出道:“没有,我想对你好跟你是不是男人无关。” 司一珞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够准确,又补充了一句,“跟你是不是权倾朝野也无关。” 她只是习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的表情太过真诚,声音太过清透,让人情不自禁就信服了。 魏赫言觉得自己窜起来的火气突然偃旗息鼓,无影无踪了。 但是他却更加烦躁了。 这种别人了解他,他却对别人一无所知的感觉太让他恐慌——一个人知道你全部的秘密,却还能表现得这般无害。 不对,他不知道她了解他多少,知道他多少秘密。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杀了她。 但他最后只是拂袖离开。 肃杀的空气瞬间解冻。司一珞愣了会儿,她刚才说了什么?再在他身边待下去,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他一层一层剥开伪装! 少女从地上爬起来,拂落身上的花瓣。 “司千户,奴才姒海,以后您有什么跑腿的活儿只管吩咐奴才!” 司一珞抬头看着一直把自己当透明人的小太监,小太监对她狗腿一笑。 “督主待司千户与别人不同,以后您若是发达了,多提携提携奴才……奴才先告退了。” 小太监追着魏赫言的脚步离开,司一珞对着他的背影,是姒海啊,上辈子护着她出城,跟她一起被骂为奸佞阉狗,同样死无全尸的姒海啊! 除了她,其他人这辈子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很早就追随魏赫言了。 这辈子,一切都不同了,但是一切又都还在原来的轨道上。 司一珞叹了口气。 入夜之后潜进相府。 第11章 情分 沈茉冉正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身后突然一声轻咳。 白天周裕跟沈案兴关在书房里密谋半晌,他们密谋了什么她一无所知,手中能用的人本就不多,书房那边又似铁桶一般插不进去人手。 沈茉冉看到司一珞跟看到救星一般。 “白天你跟我说上辈子你死的时候,周裕还活着,那韩王呢?这辈子我干脆嫁给韩王,咱们直接扶持韩王上位如何?” “不如何。” 司一珞抿了抿唇,在床上坐下,向后仰躺在她柔软的床榻上。 “你脱了鞋再上床。”沈茉冉凑过来问道,“为什么?说说理由。” 司一珞上辈子没怎么跟韩王打过交道,这辈子也就在茶楼见了一次。 先不说登上大位之前魏赫言会不会恢复身份,现在嫁过去,嫁的只是个傀儡,就算他恢复身份,他又岂是好掌控的? 不过这些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就算对沈茉冉,她也不会透露。 “韩王虽然跟当今皇上一母同胞,但是当今这位膝下有九个皇子,长子,嫡子都不缺,皇位又怎么能轮上一个皇叔?” “天家多疑,先帝的十个儿子里,长到成年的皇子只有七个,其中病死了三个,意外死了一个,除了当今皇上和韩王外,还有一个缠绵病榻也快咽气了。” “就连皇上一母同胞的幼弟韩王也是一副窝囊性子,据说是小时候热水烫了脸,终日藏在面具下面不敢见人。” “你仔细品品。” 皇家的这些事儿别人不清楚,锦衣卫的档案库里记录得清清楚楚,而她上辈子除了审讯之外,也帮皇室做过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沈茉冉情绪有些低落。 “周裕今日上门,他城府太深,我担心沈案兴会答应联姻。几位皇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皇上又迟迟不立太子,朝中各家都在押宝。” 司一珞淡定道:“沈案兴是丞相,手握权势,想要跟相府联姻的皇子不在少数。除去上辈子我们已知失败的那几个之外,你挑一个顺眼的不就行了。” “那我还怎么报仇?”沈茉冉不服气道,“周裕鸟尽弓藏过河拆桥,这笔账还没清算!” 室内寂静片刻,沈茉冉瞧见司一珞闭着眼睛不动,以为她睡着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点发烧,便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还有十年时间。”司一珞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有犹豫和挣扎,“上辈子我们活得都辛苦,这辈子为什么不能选一种轻松的方式活着?” “不想后果,不去算计,不带着偏见,把自己当做普通人……” 话落之后,没有得到沈茉冉的回应,她自己倒先苦笑起来。 她若不回京城,无非就是继续在凉州卫戍边杀敌,做一个将军,或者是死在北辽的铁蹄之下,刀光剑影一辈子。 沈茉冉仍旧逃不开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要么在后宅里靠着男人的恩宠浮沉,要么破而后立,自己掌权。 她们都没有做普通人的资本。 沈茉冉在她身边躺下,伸手揽住她的腰,跟她咬着耳朵说道:“你就没想过嫁人吗?” 司一珞耳朵一痒,想到下午的事,伸手把她的爪子拂开。 “我嫁给谁?” 她上下两辈子都没想过这事儿! 沈茉冉又把胳膊搭在她腰上,半开玩笑地说道:“上辈子你跟魏赫言那个阉人搅在一起我就不说什么了,趁着这辈子,你还没跟他的臭名声绑在一起,赶紧找个人嫁了,省得被他霍霍了!” 说正经事情的时候,她总能扯到不相关的事,司一珞闭上眼睛不理她。 沈茉冉就在旁边玩她的头发,拿她的头发在她脸上轻扫。 “要不然我帮你留意着京中的公子们?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司一珞觉得她的床舒服,翻了个身。 跟着她的尾巴将消息传回提督府。 魏赫言手里正拿着今天一天捉拿到的北辽暗线的名单,诧异道:“同榻而眠?” 下属禀道:“回督主,两人说话声音太小,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是属下在床前看到了两双鞋子,一双绣花鞋,一双军靴,确实是司千户无疑!” “这倒是有意思了……” 两人聊得太晚,不知不觉睡过去。 司一珞夜半从梦里惊醒,刚抚平心悸的感觉,侧脸看到旁边的沈茉冉虽然闭着眼睛,神情却痛苦,手脚不住挣扎,应该是陷入梦魇了。 “醒醒。” 司一珞刚一碰她,她就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 “司一珞?”看清眼前的人,沈茉冉狠吐了口气,一头撞在她肩头,“这辈子我不嫁人了吧,太痛苦了。” 司一珞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说,她梦里又何尝不是痛彻心扉。 “我这辈子要做掌权的人!”沈茉冉握着拳头,“我要掀了大周朝的天!司一珞,你会帮我的吧!” 少女的声线娇柔,语调却坚定。 魏赫言也想要那个位置,上辈子,司一珞虽然护着沈茉冉,但是在魏赫言这个身份消失之前,她从来没有站在她这边过。 这辈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好,我帮你。” 月上中天,魏赫言就要起床进宫。 司一珞穿上常服候在魏赫言房外,看着他的房间亮起了灯,看着伺候的下人端着洗漱用品进去。 他早上的脾气不太好,若前一天睡得太晚,早上起来总要发作几个下人。 果然,房间里响起水盆落地的碰撞声。 “你想烫死本督吗?拖出去!” 不一会儿,姒海就架着一个小丫头的胳膊将人连拖带拽弄出房间。小丫鬟已经吓傻了,手脚瘫软,连哭都哭不出来。 魏赫言脾气不好,恶名也早就远扬四海,但他并不会真的处置这些下人,只是他身上煞气太重,伺候的人都害怕。 姒海看见司一珞跟看见救星一般。 “司大人,您就帮帮忙……” 其他侍女重新打了一盆水端来,却不敢往房间里进,姒海也吓得够呛,昨天连夜抓北辽的暗线,魏赫言几乎一晚上没睡,刚闭上眼睛就被叫起来,他脑袋上也挨了一下,茶叶还在头上挂着。 姒海跟她一样,都是被魏赫言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命硬,不过就是伺候他起床洗漱,不至于要命。 但是想到上辈子的情分,司一珞接过水盆。 第12章 接任 抬脚迈进去。 魏赫言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的长相太过艳丽,比之女人多一分美艳,比之男人多一分凌厉,黑发挡了他半边脸,和着房间内暗黑的纱帐和昏暗的光线,有种雌雄莫辨的勾人美感。 司一珞将帕子打湿,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细细擦拭,他没反抗。 擦完之后,她将帕子过了温水,如过往无数次一样伸向他的脸颊。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魏赫言睁开眼,凌厉的视线跟她对上,看着她手里的帕子,问道:“司千户这又是何意?讨好本督还是勾引本督?” 衣领滑落,美人香肩半露,不管是男是女,这一刻都不会心如止水。 司一珞抿了抿唇,挣脱开他的钳制后退道:“督主既然醒了,就起床洗漱吧。” 魏赫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上还有微微的湿意,却不黏腻,她用湿帕子擦拭之后又用干帕子吸干水分,伺候人伺候得竟然十分周到。 抬眸,少女穿着青色的圆领官服,胸前的补子是熊罴的图案,腰系银钑花腰带,脚蹬黑色官靴,头戴乌纱帽。 威武的官服穿在少女身上,却给她冷峻的眉眼添上一抹柔色,气质里多了些文气,俏生英气。 若她穿成这样站在男人堆里,男人们的视线估计不会落在别处。 魏赫言重新闭上眼睛,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抬头看了看天色,司一珞将凉透了的帕子重新打湿,上前帮他净面。他的皮肤很白,透着不正常的白,衬得眼下的青影很深,一看就是睡眠不好。 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下面,将他眼中的锋利挡住,司一珞触碰到他的时候,他的睫毛轻轻煽动,乖巧地配合着她。 见过他这一面,曾经的司一珞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不同的。 如今,却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她端着水盆出去,魏赫言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唤道:“司千户,给本督更衣。” 司一珞将水盆递给姒海,又在对方丰富的哀求表情中败下阵来。 折身回去,打开衣柜,取出他要穿的暗红色蟒服,熟练地帮他穿上,熟练地扣扣子系腰带,熟练地抚平褶皱。 司一珞在女子中身高已经算拔尖了,但是在魏赫言面前仍旧比他矮了大半头,魏赫言看着她的头顶,对这个场景莫名有种熟悉感。 她也给他造成了一种两人认识了很久的假象。 究竟是她段位太高,还是她真的对他非常熟悉? “要标下帮您梳头吗?” 魏赫言上前在妆台前坐下。 司一珞拿起梳子从上往下一点点梳理,铜镜里看到少女专注认真的表情,魏赫言手指点着膝盖。 帮他将头发扎好,戴上帽子。 “督主还有吩咐吗?” 司一珞后退跟他拉开距离,魏赫言觉得自己刚被理顺的脾气又暴躁起来。 少女却是清冷开口。 “时辰不早了,该进宫了。” 魏赫言看她半晌,最后眸光下沉甩袖离去,他人高腿长走在前面,司一珞扶着乌纱帽小跑着才能跟上。 门口姒海只准备了一辆马车,并未给她单独准备坐骑,她犹豫的功夫,姒海已经掀开车帘示意她上车。 透过车帘看到车内魏赫言已经靠坐在里侧闭目养神,她只好脚下一点,轻巧地跳上马车,钻进车厢坐在下首位置。 提督府距离宫门很近,此时已经有大臣在午门外候着了,姒海赶着马车过午门,从右掖门直入皇宫。 司一珞急忙开口说道:“我在此处下车即可。” 朝中文武上朝自有定例,武将在右掖门前按照官职高低排成一队,待鸣钟后,才能依次进宫。 姒海勒马减速,马车还未停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魏赫言却开口说道:“直接进去。” 已经起身的司一珞被马车加速的惯性冲击,失去平衡猛扑上前。好在她武将出身,反应速度和对身体的掌控非一般人能比,及时稳住身形。饶是如此,她跟魏赫言的距离也只剩下一拳之隔。 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魏赫言睁开眼睛,眼底勾出一分意味深长。 “司大人要投怀送抱吗?” 司一珞急忙向后退开,礼数周全的拱手抱歉。 态度不软不硬。 魏赫言只斜睨她一眼,并未纠缠不放。司一珞觉得他的脾气跟从前多少有点不同,在他面前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莫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 司一珞有些心虚。 两人都不再说话,过第二道门的时候,姒海停了车。 司一珞跟着他下车直奔曜帝寝宫。 这个时辰,曜帝已经起身正在洗漱,魏赫言顿了顿,上前从内侍手中接过布巾。 “昨日抓捕的北辽暗线审得如何了?” 司一珞在屏风外站定,隔着轻纱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听到魏赫言的回答。 “昨天连夜审了个通宵,有些骨头硬不肯招,等早朝结束,奴才再去一趟。” 曜帝嗯了一声,伸手套进龙袍,看到屏风外的司一珞,开口问道:“可是把朕的女将军带来了?” 司一珞忙绕过屏风上前行礼。 “臣凉州卫千户司一珞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她没想明白兵部好端端的,怎么会将她从凉州卫调到京营,调任后的官职仍旧是千户,虽然是平调,但是京营地位比之关城的戍卒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京城。 视线里魏赫言蹲下帮曜帝整理衣摆,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头顶一道打量的视线。 “这么年轻……”曜帝淡淡开口,“平身吧,家里还有什么人?” 司一珞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在一旁。 “回皇上,臣家里已经没人了,祖父和父亲死在战场上,兄长和母亲都是病死的,只剩臣一个。” 曜帝淡淡问了句:“会审案吗?” 司一珞心中一突,诚实答道:“会。” 青烟从三足鼎立的双龙香炉里弥散开来,在空气里留下了龙涎香的味道。 “赫言,把你手里的案子给她,东西两厂已经够忙活了,如今有合适的人,锦衣卫这一块儿的差使你也该卸下了。” 魏赫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压下因这句话而动乱的心思,规矩应了声是。 曜帝又看向司一珞。 “朕跨级封你为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赐金带飞鱼服,你可敢接任?” 司一珞心中同样惊讶,导致她面上的从容淡定被撕碎。 曜帝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表情收归眼底,轻笑了一声。 “给她找一身飞鱼服,随朕上朝。” 司一珞应了声是,面上的神色恢复。 “臣叩谢皇恩!” 内心波涛翻滚。 她惊讶的并不是曜帝封她为锦衣卫指挥使,而是这辈子她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轨迹,却还是被命运推着走到台前。 在几乎一模一样的时间,被推到同样的高度。 第13章 什么来头 大殿之上,司一珞与魏赫言分别侍立两侧。大红色飞鱼服穿在少女身上更衬得她容貌昳丽,英武非常。 魏赫言仍旧同往常一样,暗红色的蟒纹朝服一丝不苟,稠丽的脸和冰冷的神色,让他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 两人争奇斗艳般不动声色地将朝臣的目光吸引过去。 周裕的视线从司一珞身穿的飞鱼服落到她手中的绣春刀上,殿前佩刀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而能跟魏赫言并肩站着……父皇这个的举动很耐人寻味。 侧脸看几位皇兄的神色,每个人的神色都相似,震惊之外,还有一抹欲色,环肥燕瘦的女人他们都见过,却没见过穿着飞鱼服的女人。 沈案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没想到几天前还深陷诏狱的人,如今竟然穿上了锦衣卫的衣服,昨日还只是个落魄千户,今日就登堂入室,成为天子近臣了。 而且看样子,殿前佩刀,颇得曜帝信任。 空缺的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后继有人,对所有人来说都不算好事。 这个女人什么来头? 底下众臣各怀心思,司一珞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目不斜视。 早朝结束之后,陪着皇帝用完早膳,司礼监将各部奏折呈上。 魏赫言从容不迫地将奏折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摆放在曜帝的案头,司一珞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上辈子他也经常做这些事情。 “诏狱的事儿先放一放,坐下来帮朕一起批红。”曜帝抬头扫了司一珞一眼,“你也来。” 按照惯例,锦衣卫虽然直接听命于皇帝,但他们是外臣,不得插手朝政,更不能批阅奏章。 但是司一珞是女人,女人为官本就在惯例之外,她批阅奏折,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内侍准备好桌案,魏赫言上前坐下。 “司卿不必拘谨,此处只有咱们君臣三人,只要你自己不往外说,就没人弹劾你。你只需在票拟上批复即可。” 天大的殊荣降在身上,司一珞应了声是,走过去在魏赫言身边坐下。 她面前的奏折是魏赫言批复过的,还要给她看一遍再做批复。 皇上这是要分他的权。 同时也是试探她。 司一珞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打开的第一道奏折就是周裕请旨求娶沈茉冉的折子,天子无家事,皇子府中的婚丧嫁娶一应事宜都要请旨上奏,要当成国事处理。 司一珞仔细看了一遍,黑色字体中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各占一半,底下是魏赫言红色的笔迹。他不赞成。 司一珞提起笔,微微顿了下,在他狷狂的字迹旁边写了个准字递上去。 第二道是河南府送上来的请旨减免赋税的折子。今春雨水多,河南府多地麦子扬花时下雨,可能会导致粮食减产。这一次,她跟魏赫言的意见一致。 等奏折呈到曜帝的桌案上,他饶有兴致地一本一本比对之后,将有争议的捡出来。 “裕王和沈相长女的婚事,赫言为什么不同意?” 被点名的魏赫言起身答道:“回皇上,沈相统管六部与内阁,权利太盛,若任其长女与裕王殿下联姻,国本未立,这桩婚事对裕王殿下来说恐不是好事。” 曜帝将目光转向司一珞。 “司卿又为什么赞成?” 司一珞抱拳道:“回皇上,臣在回京途中曾路遇被山匪抢劫的沈大小姐,因此也算有几分交情,听沈大小姐说,昨日相府的马车当街惊马,幸得裕王殿下相救,可能只是小儿女心思也未可知。” “哦?还有这等事?” 曜帝手指扣着奏折,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行礼坐下,批完奏折之后是午朝,各部的官员和内阁大臣聚在御书房商议朝政。 魏赫言和司一珞退出来,司一珞对着他抱拳行礼。 “日后还请督主多加照拂。” 魏赫言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勾唇道:“好说。” 司一珞再次抱拳。 “属下刚接任指挥使的差使,还需多做些准备,先行告退了。” 从凉州卫千户跳到指挥使,天大的殊荣背后也有天大的麻烦。 锦衣卫属于军籍,最初选人便是从军中挑选孔武有力之人担任,后来,改为从将士遗孤中挑选漂亮好看的培养,世代继承下来,内里关系盘根复杂。 如今的锦衣卫分了南北镇抚司,合计一万一千二百人,共有十个千户,一百个百户。 大家职责不同,但是心情估计是相同的。 这几年被魏赫言压着,不服气魏赫言这个“阉党”,当然也不会服气一个女人做指挥使。 她若是镇不住下面的人,身上这身飞鱼服估计也保不住! 大红的背影消失在汉白玉台阶前。 魏赫言再次扬眉轻笑。 “有意思,本督倒是小瞧她了……” 夜幕降临。 司一珞换了身便装轻巧地潜进沈茉冉的房间。 “你说周裕请旨赐婚的折子被留中了?” 沈茉冉十分欢快的跑过去给她捏肩捶腿。 “先不管他,还没恭喜你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呢!从此以后我就抱准你的金大腿了。” 司一珞嘶了一声,拂开她的手。 沈茉冉顿了下,拉开她的领口,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几乎都是青紫。 “你怎么受伤了?” 司一珞淡定地把衣领拉上。 “你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是谁都能做的?底下那帮人不服,我今天一个人挑了十个千户,几十个百户,受这点伤还算轻的。那帮千户估计不在床上躺十天下不来床!” 沈茉冉更加狗腿了。 “司一珞,咱们两个是好姐妹,你以后一定得罩着我!” 司一珞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放心吧,上辈子都替你收尸了,这辈子罩着你也没什么……” 将话题重新拉回来,周裕今日敢上书请旨赐婚,恐怕已经得到沈案兴的首肯了。 她今天那一番看似赞同,实则给周裕挖坑的言论虽然能暂时打消曜帝赐婚的念头,但是谁也说不准后面不会产生变数。 毕竟留中和驳回有很大差距。 “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看法?不可能真的不嫁。” 沈茉冉也知道她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叹道:“反正不能嫁给周裕,我自己暂时还没有头绪。我听你的,你帮我挑一个。” 她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司一珞本就没打算让她自己来。 “先说说条件,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总不能闭着眼给你找。” 她上辈子的标准只有周裕一个,没有参考意义。 沈茉冉跪坐在软榻上,笑得见眉不见眼,笑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只喜欢好看的。” 司一珞嗤道:“好看的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窗外的魏赫言刚站定就听见她这番言论,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决定先听会儿墙角。 屋子里两人毫无察觉。 在沈茉冉面前,司一珞活泼许多,也会开玩笑。 “不如找个体弱多病的,熬死他你就出头了。到时候养十几二十个面首,让他们怎么伺候你都行。” 沈茉冉大方道:“到时候我送你一半,你家魏督主不行,身为好姐妹,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屋子里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 魏赫言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司一珞打了个冷颤,似有感知般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只有挂在天上的弯月和几只偶然经过的飞鸟。 她正色道:“这段日子会有些不太平,你小心一些,我会让下属盯着丞相府的动静。” 沈茉冉也收起玩闹的心态,谨慎问道:“皇上准备动沈案兴?” 司一珞摇头。 今天早上,她见到了好几封弹劾沈相的折子,曜帝一概留中,上辈子也是如此,曜帝早就动了打压权贵的心思,但是因为边境不平,朝中一直风平浪静。 圣心难测,小心些总是对的。 “我不能多待,先走了。” 第14章 审讯 司一珞从窗子翻出去,沿路走着并揣测着曜帝的用意。 上辈子她的指挥使差使是魏赫言一力促成的,她本就一直跟着他做事,两个又在同一条战线上,所以指挥使做得还算顺利。 这辈子,跟魏赫言站在对立面不说,她又是从边军横插一杠,锦衣卫内部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大多了。 今天下午从武力上碾压了底下的人,但若想稳当妥帖,还得拿出查案审案的本事。 于是她脚下调转方向,去了诏狱。 姒海瞧着自家督主越来越沉的脸色,为自己早上的鲁莽深感后悔。 亏他还以为司一珞是来讨好督主的,谁知道她竟然玩儿了一招仙人跳,一下子就从他们手里分走一半权势! “督主,司大人她这是跟您抢功劳!人是咱们抓的,也是咱们审的,她直接捡现成的,也太不要脸了些!皇上怎么会让她做指挥使?” 曜帝的心思谁也猜不准,魏赫言琢磨了一天,现在才回过味儿来。 勾唇笑道:“锦衣卫里卧虎藏龙,那帮人明面上顺从,背地里没少搞小动作,我们当初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他们收拾服帖,但也只是表面上服帖。” “他们仗着世代军功积累,又有越过本督面圣的权利,本督不能真的拿他们怎么样!” “哼,如今皇上找了位军功卓越的指挥使,要论军功,一帮没出过京城的兵怎么跟在战场杀出来的千户比?” “今天下午,十个锦衣卫千户都没能让她吃亏,几十个百户同时出手也没占到便宜,司一珞是个硬茬子。” 姒海张了张嘴,他是真的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个姑娘家动起手来会那么狠,消息传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今天下午在锦衣卫衙门,那可是真刀真枪的过招啊!擅长外科的太医几乎都被请去了,平日里最嚣张的陈千户和崔千户直接被抬回家,血流了一地,能不能养过来,多长时间能养过来,太医也说不准。 “督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姒海不甘心,眼看着吃到嘴里的肥肉被人抢去,他气得肝儿疼。 “要不要我们……做点什么?” 魏赫言站在诏狱门口,司一珞的任职文书已经下来了,明面上他不能做什么,但是暗地里使些绊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手指敲着手肘,淡淡吩咐道:“不用,前几天抓的那条鱼是个硬骨头,牢房的刑具扛了一遍都没招,让她啃吧。” 就算侥幸啃下来一个案子,也未必能让底下那些千户百户信服。 姒海应了声是,见自家督主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也站在原地陪着。 魏赫言还在想他听见的那句话。 好看的都是绣花枕头…… 你家魏督主不行…… 所以,她是他的枕边人? 魏赫言嘶了一声,抬脚迈向诏狱。 阴暗的牢房内,明灭的火光照在架子上挂着的血人身上,已经看不出犯人的原貌了。负责审讯的千户苗聪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上前请示。 “大人,犯人还是不肯招,已经喂了保心丸,人暂时死不了,但是也不能再动刑了。” 司一珞看他一眼,若不是下午的那顿揍,他也不会对自己如此恭敬。 她轻嗯了一声说道:“去替我找一套仵作验尸的工具,再把他弄醒。” 冷水泼在那人脸上,那人睁开眼看见司一珞,嘶哑的嗓音虚弱道:“是你……” 这人正是司一珞当着韩王的面抓捕回来的北辽暗线,埋在盛京城里二十年都没有暴露,可见他的心性与手段。 这两天魏赫言顺着线索抓了不少人进来,但是他一个人都没有指认。 司一珞舀了一瓢清水浇在他肚子上,将血迹冲散些,露出他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肤。 “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离开草原二十年,想必很怀念故乡。” “不管你招不招,只要能抗住我最后一道刑罚,我就请太医院最好的外科圣手来给你治伤,并且禀明圣上,等你痊愈之后,派人送你回北辽。” 少女声音清冷无波,却给这死气沉沉的牢房内添上一抹希冀。 男人喉结滚动半晌,吐出来两个字:“当真?” 少女面容干净,看起来单纯无害。苗聪张嘴想劝,但是牵扯到脸上的伤口,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怕也不是个小白兔。 司一珞笑道:“我与你们北辽打了五年交道,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她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抵在他肚子上,“在前线打仗时,我有个兄弟被你们北辽人划破了肚子,当时他的肠子流出来,拖了一地,却没有立刻死去。” “后来我用淡盐水将肠子洗干净再塞回去,拿羊肠线将他的肚子一层一层又缝起来,你猜怎么着?” 刀尖的皮肤传来战栗,少女抬头笑道,“他高烧了三天,竟然没死,后来还活了过来。你要不要也试试?” 阎罗! 眼前的少女就是阎罗王! 刀尖的触感无限放大,男人后脊梁绷紧,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你杀了我吧!” 黑夜寂寂,苗聪也被这种闻所未闻的刑罚惊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想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自己被开膛破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肯定希望自己立刻死去! 但是进了诏狱,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女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淡淡地看着犯人说道:“你若招了,便不用受这种刑罚,我一样可以请太医院最好的外科圣手,用最好的药,治好你的伤,再送你回北辽,给你自由。” 或许是死寂的心重新被勾起了希望,也或许是他受不了这种折磨,男人沉默半晌,缓缓低下了头。 “我招……” 司一珞踢了一脚发呆的苗聪,眼神扫过去。 “苗千户,还不抓紧记录?” 苗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准备好纸笔,坐下记录。 男人名叫萧臣,是北辽平川王麾下暗月阁的副手,负责联系盛京城的暗线,搜集情报。 之所以暴露身份,是他手底下的暗线偷兵部右侍郎孙恩的边线布防图,恰被盯着孙恩的锦衣卫察觉。 魏赫言顺藤摸瓜找到他。 上辈子萧臣逃出京城,就如泥牛入海再不见踪迹。埋在京城的北辽暗线虽然被揪出来了不少,但是仍旧没有伤到根本。 这辈子若不是他野心太大,想借机潜入相府,也不会被她撞上。 所以他招认的是司一珞不知道的事情。 她双手环胸听着他的供词,突然一条消息让她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第15章 流言 兵部侍郎孙恩竟然是天武三年买来的官爵! 萧臣之所以能够成功地拿到边军布防图,就是以此要挟。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合理。 但是,买卖官爵的罪名顶多就是抄家流放,而通敌罪可不是简单的抄家灭族了,严重点的诛三族! 能爬到兵部侍郎位置的孙恩,应该不是个蠢人。 司一珞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半个时辰之后,苗聪将供词递上来,司一珞大概翻看一遍,他交代了几十个人,名单中的人上至相府,各位皇子府,下至京中五品官员府上皆有分布。 能提前把这些人揪出来,算是个意外之喜。 司一珞勾着唇角,苗聪在一旁紧张道:“大人,此事牵扯太广,咱们要不要等明天禀明皇上再做定夺?” 魏赫言在抓捕萧臣的时候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城门早就戒严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也同时散在各处监管京城,外松内紧,有异常的人早就被魏赫言抓进来了。 那些人可没有萧臣有骨气,连萝卜带坑,已经挖出了不少人。 “等明天让人都跑了吗?”司一珞冷哼一声,吩咐道,“拿我的腰牌去五城兵马司调人,按照各自的划区,跟我们配合抓人!” 苗聪停了一瞬,问道:“陈千户和崔千户现在下不来床,其他几个千户伤势也有轻有重,您看是不是需要暂时先提拔几个百户,免得底下没有约束,出了岔子……” 苗聪啊苗聪,可真是聪明!这么快就向她投诚了! 司一珞笑看着他,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欣赏。 “此事交给你去办吧。” 苗聪心中一喜,急忙应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从诏狱出来,魏赫言正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看她,司一珞看向他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姒海不见踪影。 “督主。”她打了个招呼,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下来,“不早了,督主不如早些休息。” 她只是下意识地关心,但是落在别人耳里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本督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一朝得势,就翻脸不认人了吗?” 司一珞抱拳道:“下官不敢。” 魏赫言压低眼尾。 “不敢?昨夜还是本督在里面审问犯人,今日,里面就变成司指挥使的地盘了。你不敢吗?” 司一珞再次拱手抱拳。 “督主,下官还要去捉拿细作,改日再登门拜访。” “司大人真是好手段!”魏赫言对着擦肩而过的司一珞说道,“指挥使做得驾轻就熟,看来不需要本督操心指导了。本督提前恭贺司指挥使旗开得胜!” 他的语气越平淡,就越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司一珞收敛心神,加快脚步离开。 今夜的京城注定不太平,街上的脚步声和哭喊让睡梦中的人被惊醒。 孙恩刚穿上衣服,房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 看着身穿红衣的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孙恩稳住心神,拱手问道:“司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司一珞打量着他的房间,开口说道:“边军布防图失窃一案,还得请大人随我走一趟,将此事解释清楚为好。” “原来是此事……” 孙恩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心中九曲十八弯,但是他料定一个女人再强硬,手段肯定也比不上魏赫言那个阉人,虽说不知道对方到底查出来什么,但是他面上还是非常自信的。 “好,那本官就跟司大人走一趟吧。” 他着实没想到司一珞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拿他开刀,但是此事确实事关重大,早点解释清楚也好。 一路忐忑着来到诏狱,待他看到墙上挂着的刑具和架子上血淋淋的人时,回过头来再看面不改色的司一珞,恍然发觉他错得离谱! “天武三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请孙大人仔细交代,否则他就是下场!” …… 第二天一大早,弹劾司一珞的折子装了满满三筐被抬进御书房。 魏赫言进来时,少女正笔挺跪在案前。 曜帝将北辽暗线名单放下,拿起另一封密奏,是天武三年买官卖官案牵扯到的官员以及背后主使。 魏赫言不知道密奏上的内容,但是看曜帝的脸色也知道非同小可。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在司一珞身上。 “审问孙恩时都有谁在场?” 曜帝目光直视过来,司一珞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皇上,只有臣一人,口供记录也只此一份。” 魏赫言从内侍手中接过茶杯放在龙案上,扫了一眼密奏的封面。 “事关重大,此事暂且先放一放。捉住那些北辽暗线,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算立起来了,做事不要过激,昨夜抓捕动静太大,你瞅瞅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折子,你可比赫言当初招仇恨多了……” 后半句是开玩笑的语气,司一珞余光瞥了魏赫言一眼,叩首道:“请皇上责罚。” 曜帝挥手让内侍将弹劾她的奏折搬走,转过头来笑道:“你帮朕办事,又没有做错事,朕罚你做什么?那些人无非就是看不惯一个女人骑在他们头上,你要做到更好,才不枉朕对你的提拔。” “是,臣谨遵教诲!” 锦衣卫就是帝王手中的枪,天下官员无不惧怕,做锦衣卫指挥使就要做好做孤臣的准备,帝王不需要一个人缘很好的指挥使。 也不需要一个无能的指挥使。 “边军布防图若是找回来了,就把孙恩敲打一番放了吧,他暂时还有用。朕记得赫言的提督府对门还有一座空宅子,原本是珉王的宅院,如今空出来了就赏给你吧。” 司一珞再次应了声是,叩谢之后从御书房退出来。 她昨晚搞出的动静不小,朝中官员大多心虚,早就料到有人要弹劾她。 但是,弹劾的奏折被原封不动退回来,也让上奏的人产生了更深的恐惧。 旨意很快就由司礼监的太监传到珉王府上,等她过去之后,府里的下人已经做好了迎接新主子的准备。 她躺下补了个觉,再睁开眼,苗聪就派人递上了好几版关于她的传言。 有人说她心狠手辣残害同袍上位,具体指她昨天下午打伤的几个千户和百户。 有人翻出兵部的调令,说她原本是要去京营报到,就因为攀上魏赫言,得了进宫面圣的机会才被改为锦衣卫指挥使。 说她不知廉耻,不择手段,利用魏赫言上位,甚至还隐晦地提了她可能以色侍君…… 更恶毒的扒出来她当时获封千户的认罪书,暗指替她说话的西平侯跟她之间的关系,还说她的军功都是靠卖肉挣来的…… 这些流言,司一珞上辈子已经听腻了,只除了最后一条。 她起身找来笔墨,提笔给西平侯世子项骁写了封信,一是道歉,二是让他宽慰侯爷别因此事动怒,第三……也算是向好友报个平安吧。 第16章 无事献殷勤 沈茉冉听着碧桃打探来的消息,气得绞着帕子骂道:“那帮人满嘴喷粪,自己立身不正怕被人查,偏偏把脏水都往司一珞身上泼!” “编排是非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君子了?” 司一珞刚一脚跨进窗户,就听见她气呼呼的声音,不由得好笑。 “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你那个姨娘还是妹妹?” 碧桃已经习惯了司一珞半夜爬窗户,见她进来,赶忙上前应道:“司大人,您不知道那些编排您的谣言说得有多难听,奴婢都替您委屈,何况是小姐呢!” 司一珞在小丫头肉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靠在圈椅上笑道:“任他们说去,他们是怕我又拿我没辙,才只能过过嘴瘾,你家大人我厉害着呢!” 此时她脱下了飞鱼服,仍旧穿着标志性的黑色劲装,高挑的身材和出色的长相,再配上潇洒的举止风度,就算明知道她是个女人,也还是会令人脸红。 碧桃嘟着嘴。 “司大人,奴婢去给您沏茶!” 屋子里只剩下她跟沈茉冉。 沈茉冉瞪她一眼。 “跟魏赫言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碧桃只是找个理由出去,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司一珞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抿着茶说道:“也没什么坏处,他的名声也是一把保护伞,谣言传着传着,就有人真信了,要想动我就得掂量了。” “你倒是想得开。” 沈茉冉在她旁边坐下。 “托你的福,应该是沈案兴敲打过了,沈氏跟沈明姝现在躲着我都来不及,哪儿还敢往我跟前凑。没有她们作妖,日子平淡得有些无聊,我打算明天去城外径山寺给我娘求个平安符。” 司一珞点头。 “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我忙着可能陪不了你,你自己小心,多带点人,别再中了圈套。” “我知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昨天收拾那些人的时候伤口裂了,晚上又忙了一宿,还没来得及上药。 司一珞起身道:“没事,我回去上药,你早点休息。” 锦衣卫有专供的特制金疮药,司一珞回到府上,让下人准备了温水,坐在床前清理伤口。 魏赫言隔着屏风看着少女隐忍的模样,等她处理完,抬手敲了敲旁边的柜子。 “谁?” 司一珞穿上衣服,看到魏赫言隐在暗处的脸。 “督主怎么来了?” 魏赫言绕过满荷屏风,看她拢衣襟的动作,透过领口看她雪白的脖颈和精巧的锁骨…… “你对本督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 他出现在这里,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也可能自从她进京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毕竟,他最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事情。 她和沈茉冉…… “督主……” 司一珞想起身,却被他先一步挡在前面。 眼前他腰间的玉质腰带放大靠近,余光看到金线绣制的流云靴踩在床上,魏赫言手肘撑住膝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司一珞被他捏着强制抬头。 强烈的气势攻城略地,下巴上的疼痛让她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不知督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魏赫言视线下移,她身上除了在诏狱受的伤,还有很多青紫,那么重的伤都能忍,他不过只捏了她的下巴,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说不是勾引他? “这就疼了?” 司一珞的心跳的很快,每次他靠近,她就只能强装镇定,脑子里乱得很。 “督主请自重……” 魏赫言眯眼看着她的倔强,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他又是在做什么? “边军布防图呢?本督要向皇上复命。” 魏赫言放开她向后退了两步,司一珞暗舒口气。 “稍后下官差苗聪送到督主府上。” 晚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烛火闪了几下灭了。 黑暗中,男人孤高的背影从房间里消失。 司一珞对着烛影坐了很久,向后仰躺,将身体埋在被子里,胸腔里一颗心很久才平复下来。 夜风中夹杂着泥土的潮润气息,细细密密的春雨将花瓣打落,早上起来,院里的春花铺了一地。 “今天下雨了,改天再去径山寺也不迟。”杜氏给沈茉冉系披风的带子,没忍住劝道,“娘的身体不打紧了,太医也说了,好好调养兴许能养过来。” 沈茉冉抱住杜氏,在她怀里撒娇。 “娘,没事,下了雨山上肯定没有那么多香客,菩萨说不准能将女儿的心愿听得更清楚些。” 杜氏眼睛里晕满笑意。 “好,那你小心些。” 帘子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紫绿色袄裙的妇人。 “夫人,二小姐在外求见,说要跟大小姐一起去上香。” 杜氏观察着沈茉冉的神色,轻嗤道:“她要做什么何必跟我汇报?沈氏掌管中馈,让她去找沈姨娘安排车马。” 这些年杜氏虽然不当家,但是嫁妆却一直牢牢抓在手里,祸不及出嫁女,杜家当年被抄家流放,杜氏并没有受到牵连。 是以沈案兴虽然将掌家权交给沈氏,对她和沈茉冉也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依含,以后那边的人再过来,不用跟我汇报,直接赶出去!” 魏氏应了声是。 沈茉冉握住杜氏的手说道:“这才对嘛,娘,就算为了我,您也别让自己受气,更别喝沈案兴端来的毒药,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杜氏喉咙哽住,嗯了一声吩咐道:“依含,多派几个人跟着小姐,可千万不能再出意外了。” 妇人应了一声。 “娘,那我走了!” 出了屋门,春雨过后的新色里,身穿鹅黄色纱裙的少女在门口站着。 “姐姐,母亲不肯见我……” 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俏皮可爱,头上别着一个淡白色的珍珠发饰,一点也不显老气,反而更衬得少女气质清纯。 “我只是想来探望母亲,姐姐帮我说说好话。” 沈明姝自在地挽上沈茉冉的手臂,她们两个同年出生,沈茉冉生在元月,她生在五月。 两人的关系,说成势同水火也不过分,但是沈明姝却能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沈茉冉也是佩服的。 “沈明姝,此处没有外人……”沈茉冉将她的手拂开,懒得同她演戏,“你就收起来这副娇柔做派。” “姐姐,我也是真心为母亲好,想去寺里给母亲祈福。” 沈茉冉没理她,走到门口,看到两辆马车并排停放,回头瞥了沈明姝一眼。 沈明姝抿唇笑道:“姨娘早就准备好了,姐姐我们一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茉冉上车之后吩咐碧桃。 “派人去打听打听,今日都有谁去径山寺上香。” 第17章 解签 早上雨停了,但是天仍旧阴沉沉的,山顶隐在雾气中,衬得此处更像是仙境,正应了这座山的名字。径山寺就坐落在雾山之中,通往寺庙的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 到山脚下就必须步行上山。 深山藏古寺,寺前的一千九百三十余级陡峭台阶被称为诚意梯。 要想求经拜佛,必须先爬上去。 径山寺因在京郊,故而来烧香的大多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寺庙香火很旺,哪怕雨天,山脚下也停放着不少马车。 沈茉冉和沈明姝爬的气喘吁吁,沈茉冉心里想着,回头一定要找司一珞学几招,这具身体太弱了。 沈明姝咬牙跟着,一行人往山顶走。 碧桃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刚才跟山门前的小沙弥打听了,今天来上香的并无特别之人,身份比较高的,除了护国公府郑二公子和夫人之外,还有裕王和湛王殿下。” “裕王?” 沈茉冉心中感慨,还真是阴魂不散,不知道这次是有意还是赶巧。 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沈明姝,沈茉冉轻笑一声,周裕若再出幺蛾子,不如她出手帮他一把? “我们走快些。” “姐姐等等我!” 沈明姝加快脚步想追她,却一不小心踩到裙子摔了一跤,裙子上沾了泥不说,脚也崴了。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换……” 伺候她的丫鬟红丹还没开口劝就被她赏了一巴掌。 “废物,今天裕王殿下也在山上,还不赶紧扶我起来!绝对不能让沈茉冉抢了先!” 大周朝的女子轻易不能出门,能接触到的外男不多,周裕上次上门,沈明姝对他一见倾心,便让下人出去打听消息,恰好得知他今天陪着湛王来径山寺上香。 她心中窃喜,本来打算制造一场偶遇,谁知道沈茉冉也选在今天,不免让人怀疑两人是不是约好的。 而且听姨娘说,父亲有意跟裕王联姻。 “叫一顶轿子来。” 来上香的既然都是达官显贵,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爬上去,便有人投机在山脚下做了轿夫,生意还挺好。 今天因着下雨,香客比平常少了大半,红丹很快就喊了两个人来。 重生之前,沈茉冉不信佛也不信命,所以很少来寺庙道观,重生之后,因为对寺庙多了份敬畏,拜佛的时候便格外虔诚。 “施主,求个签吧。” 沈茉冉接过小沙弥递来的签筒,摇晃几下,一支竹签掉在地上。 碧桃将竹签捡起来拿给她。 解签的师父看到竹签上缠绕的红线,惊诧道:“施主运气真好,了无大师今天出关,凡是摇到带有红线签的施主,可以去后山寻大师解签。” 沈茉冉眉头拧了拧。 了无大师是得道高僧,扬名百余年,传闻他讲经时身披金光,金光普照之处污秽荡涤,被称为在世佛公,亦传闻他能窥破天机,看透人心。 但是他三十年没有消息,世人皆以为他已经…… 解签的师父抿唇一笑。 “阿弥陀佛,佛度有缘人,大师特意交代贫僧不许声张,还请施主屏退左右只身前去,方显诚意。” “小姐……”碧桃第一反应此人莫不是骗子,“夫人叮嘱过小姐要注意安全,后山那么远,万一再出点意外,咱们还是不去了吧!大师,您就说我们家小姐抽到的签是好是坏?” 碧桃根本没听说过了无大师,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寺里抽签,解签还得去后山,本能联想到城外那些山匪,小脸瞬间煞白。 不会是沈氏跟沈明姝又想害她家小姐吧…… 师父双手合十。 “万中无一,自然是上上签。” 此时有其他香客进门,师父便坐回位置上不再多说,沈茉冉回头看着其他人抽的签,确实没有特别之处,师父也没有推辞解签。 看来要想解签,还真得去后山一趟了。 “姐姐!”宝殿外面,沈明姝在红丹的搀扶下迎上来,“姐姐已经抽过签了吗?呀,姐姐的签上怎么有根红线?” 她自顾自地说着,伸手抱住她的胳膊,装作亲昵,沈茉冉却一眼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周裕。 少年今日一袭月白长袍,乌发玉冠,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见她看过来,对着她微笑抱拳。 “为了追赶姐姐,我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子扭了脚,幸好遇上裕王殿下,殿下见我不方便,才陪我一起过来的,你别生气。” 少女有神的眼睛湿润,“姐姐,你不会怪我拖你的后腿吧……” 沈茉冉收回视线,暂时没有表情。 沈明姝几句话就在周裕面前状告她几桩罪,她也懒得解释,将胳膊从沈明姝手中挣脱开,提了提被她扯落到肩膀处的外袍。 “径山寺的签极准,妹妹不妨去试试,不管是求姻缘还是求平安,定能事事顺遂。” “真的吗?”沈明姝回头对着周裕粲然一笑,“殿下要不要一起试试?” 周裕上书请求赐婚这件事情旁人还不知晓,但是他看沈茉冉的眼神与别人不同,沈明姝故意挡在两人之间,将周裕的视线拉过去。 姐妹两人站在一起,沈茉冉清冷明艳,沈明姝活泼娇俏。周裕唇角勾了勾,走上前来,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好,二小姐先请吧。” 沈明姝上前抱起签筒,摇出一支之后,将签筒递给他。 周裕掀起衣袍跪在蒲团上也摇出一支,两人一同拿给解签的师父。 “姑娘求什么?” 沈明姝害羞地看了周裕一眼回道:“姻缘。” “殿下求什么?” 周裕余光打量沈茉冉一眼,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轻笑道:“也求姻缘吧。” 解签的师父将两人的竹签一同插在面前的竹筒里说道:“佳偶天成,皆为上上签。” 沈明姝眼神蓦然明亮起来,见周裕的视线黏在沈茉冉身上,将嫉妒的情绪压下去,走过去抱住沈茉冉的胳膊摇晃道:“姐姐,你还没说你求的什么?是不是也是姻缘?不知道姐姐心仪哪家公子啊……” 周裕抿唇轻笑,目光中含着深情,沈茉冉将竹签藏在袖子里,冷淡说道:“我问的是运势,求的是平安,婚姻大事求之无用,不如求家人平安,妹妹觉得呢?” 气氛一时冷下来。 她的态度不咸不淡,沈明姝有多想营造出姐妹情深的气氛,她就有多拆台。 沈明姝委屈地看了一眼周裕,低头将眸子里潋滟的水光挡住。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的……” 周裕敲着折扇,带着审视的眸底深处藏着厌恶,开口却仍旧是温润公子的模样。 “大小姐怕是对本王有些误解,本王想求娶之人,一直都是大小姐,所以才会照拂令妹……” 第18章 体弱 他将姐妹两人的针锋相对理解成了吃醋,理解成了沈茉冉看到他跟沈明姝亲近,心里不高兴。 沈茉冉气笑了。 “裕王殿下,上次确实要谢过殿下搭救,但是,仅此而已。至于殿下的求娶……多谢殿下垂青,父亲并未提起,小女子对殿下也没有其他心思。” “至于妹妹的心思,我就更不知晓了,我们姐妹两人平日里并不亲近,所以妹妹才不知道该怎么讨我欢心吧……” 周裕拧眉看着她,沈明姝面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惊愕。 沈茉冉笑笑,不留情面地拆穿两人之后扬长而去,心里只觉得舒爽。 周裕心思细腻气量狭窄,估计要气炸了吧,正好让她善解人意的庶妹好好安抚……别太感谢她! “小姐,您这么得罪裕王殿下不太好吧。”碧桃小脸纠结,“毕竟裕王殿下也曾救过您,您这不是……” 沈茉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你想说我恩将仇报?” 碧桃撞在她身上,急忙后退一步摇头。 “奴婢不敢。” 沈茉冉轻嗤一声。 “若我说,那场惊马就是他安排的呢?我们在城外遇到的山匪也跟他有关呢?” “小姐!”碧桃惊讶得瞪大眼睛,“我们跟裕王殿下无冤无仇……小姐你怎么知道的?司大人告诉您的吗?还是……” 她想起来自家小姐在城外说过的话,急忙捂住嘴巴。 沈茉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顶。 “你没想错,我本来跟他就有仇,早晚要跟他对上,所以早一步得罪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上辈子,他喜欢沈明姝,沈明姝也喜欢他,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让他们碍我的眼?” “碧桃你记住了,管他是裕王还是沈氏,只要能帮你家小姐我出气,谁的面子都不用看!知道吗?” 碧桃点头如捣蒜。 “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府还是去找了无大师解签?” 沈茉冉本来不想冒险去后山的,但是这会儿突然改了主意,她想知道自己重生之后的命运,迫切想把周裕踩在脚底。 “我去后山找了无大师,你们找个地方等我。”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吧,那个什么大师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 小丫头十分不放心她一个人行动,沈茉冉再次拍拍她的头顶。 “放心吧,万中无一的上上签,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一直低迷!” 沈茉冉折返回去的时候,周裕和沈明姝已经不在大殿里了,顺着小沙弥的指引,她抬脚踏上了通往后山的狭窄小路。 山里气温低,山下已经开败的桃花在这里才刚冒出花苞,小路两旁的杂草也才刚刚抽出嫩芽,嫩绿色被蒙上了一层灰,反倒有一种别样的生机感。 只是山路泥泞有些不好走。 越走越偏僻,前面还有石板修成的小路,走到后面连路都没了,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 了无大师成名时已经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了,他成名已经近百年了,现在最少得一百五十岁了吧! 沈茉冉嘟囔着,一百多岁的人腿脚还这么好使吗?能爬这么高? 她第一百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坑了。 正埋头向上爬,面前突然出现一双穿着草鞋的男人的脚,抬头。 “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吗?陪我们哥儿几个玩儿玩儿怎么样?” 她这才看见两边的树上有好几个人,穿着打扮像是山里的猎户,不过看他们身后背着的大刀…… 沈茉冉心里骂娘,果然是被人坑了。 周裕这个王八蛋,同样的招数用了两遍! “大师,您怎么来了?” 少女的声音让几个男人后背发麻,回头看了一眼。 沈茉冉抓住机会,快速向山下跑。 “往哪儿跑!” 男人的声音里有被戏耍的恼怒,抛出大刀扎在沈茉冉脚边。 沈茉冉受了惊吓,摔向旁边的树丛里,身后的男人紧追不舍,她赶忙爬起来往林子里钻,远远看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背对着她,心中一喜,向对方跑过去。 粉嫩的花苞被血色染红,血珠顺着树枝往下滴,周湛背靠树干支撑着身体,沉着脸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杀手。 “既然要死了,让我做个明白鬼,谁派你们来的?” 地上倒着三具尸体,其中两个是周湛的护卫,此处偏僻,不可能有人来救他,杀手冷哼一声,拉下自己的面罩。 “湛王殿下不妨猜一猜。” 杀手的脸十分陌生,周湛心中一冷,看来这些人是不会说了。 丹府真气提不上来,他先回想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中的软筋散……他今天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处吗?到底是谁伙同径山寺的和尚害他? 沈茉冉拼尽力气跑过来,气还没来得及喘就看见地上的尸体,再看黑衣蒙面的人怎么也不像护卫! 她是从一个必死局跳到了另一个必死局! 狗屁的上上签! 靠在树上的锦衣公子似乎比她更惊讶,两人对视一眼,沈茉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我的人在后面……” 说话的功夫,身后追兵气势汹汹地追过来,黑衣杀手彼此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提剑就砍。 双方一见面就厮打在一处,沈茉冉喘了口气,见锦衣公子还愣着,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 她本来以为对方是个男人,应该很重,谁知道轻轻一扯就将人扯了过来,并且因为用力过大,对方的重量压将过来将她扑倒。 此处又是下坡,两人身体交缠顺着陡坡滚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沈茉冉觉得自己浑身疼,腰被石头硌得快要吐血,胃里翻滚难受,身上还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 睁开眼看到锦衣公子的脸,她在心里嫌弃,一个大男人还得靠她救,虽然长得是真好看…… 但是她身上疼啊,疼得她眼睛里泛起泪花。 周湛刚才为了护着她,胳膊和手上都受了伤,软筋散让他浑身提不起来力气,撑着想从她身上爬起来,胳膊却软得像面条一样,试了两次也没成功。 “姑娘,对不住,我手上没力气,你推我一把。” 不明就里的沈茉冉听到他这番话,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停留在体弱两个字上。 手脚并用将他推开,沈茉冉揉着腰从地上坐起来,回头看着仰躺在地上的周湛。 “公子,你没事吧,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两拨人马,不管谁赢了,他们两个都跑不了。 难兄难弟此时当然要相携相扶! “我没事。” 黑衣杀手将追着沈茉冉的几个男人抹了脖子,提着淌血的长剑追过来。 沈茉冉急道:“还能走吗?” 第19章 敬服 两人形容狼狈,锦衣上沾满污泥。 沈茉冉本想丢下他一走了之。待看到他为了护着她,胳膊上被乱石刮破的伤口,叹了口气,上前费力的将他架起来。 “若能活着回去,我此生再也不信神佛!”少女一边嘀咕一边辨别方向,伸手揽在周湛腰上,带着他往前走,“这边!” 林密幽深,又刚下了雨,地上湿滑不说,所经之处必然留下痕迹,黑衣杀手很快就顺着痕迹追上来。 白晃晃的兵刃散发着寒光,沈茉冉伸手摸进怀中,自从回到相府,她就日日带着匕首。 黑衣杀手不再客气,挥剑砍下来。 沈茉冉迎着剑光送出匕首,匕首稳稳扎入杀手小腹,预料中的剑光却没砍下来。一滴热血滴在鼻子上,紧接着她被身边的人推出去。 周湛一只手握住她的匕首,在杀手的小腹上狠狠一划,另一只手鲜血淋漓,夺过杀手的剑将她护在身后。 “此事与你无关,你先走!” “谁也走不了!” 其余杀手一拥而上,沈茉冉捡起石头扔过去,她的力道和准头,不过是徒劳而已。 沈茉冉抱住头,余光看到周湛又挨了一剑,半跪在地上任人宰割。明明是生死关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害怕。 缠着红线的竹签从周湛怀里掉出来,沈茉冉将自己那根也拿出来扔掉,心想不是只有她一个蠢人,但是人家至少还知道带两个护卫,她就真的自己一个人往后山跑。 她要是死了,就是被自己蠢死的。 “司一珞,快来救我!” 剑光将至,沈茉冉听见耳边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蹲下!” 破空声从头顶飞过砸在杀手的剑上,发出咣的声响。一条黑影从身后跃起,凌空挥出一刀,杀手喉间热血喷涌如注,抽搐着倒下。 周湛身上压力一松,余下杀手几招间被司一珞制服,少女凌厉的眼神扫过,朱唇轻启。 “谁给你们的胆量刺杀湛王?” 问话间,林中又有窸窣的脚步声靠近,十几个身着锦绣服的锦衣卫将杀手包围起来。杀手欲咬破嘴里暗藏的毒药自杀。 司一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杀手的下巴已经被她卸了。 “带回诏狱好好审审。” 少女如天神降临。 沈茉冉忍住扑进她怀里的冲动,只是控制不住眼泪,沾了泥土的脸上被泪珠冲出数道沟壑,像个小花猫。 司一珞瞥她一眼,对着周湛抱拳道:“不知湛王殿下伤势如何?” 周湛打量着神情冷硬的少女,余光看到沈茉冉哭得不能自已,全然没了刚才的沉着冷静,不由觉得好笑。 “多谢司大人及时赶到,本王暂时死不了。” 他身上几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司一珞动手封了他几处穴道止血,又安排下属上山搜查。 “下官这就安排人送殿下下山。” 司一珞招招手,苗聪新提拔上来的百户陈旺上前蹲下。 “下官背您下山。” 周湛也没推辞,淡淡说了句有劳,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司一珞。只见黑衣少女走到沈茉冉旁边,两人凑近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司一珞动手将人扛起来向山下走。 收到消息的周裕半路迎了上来。 “七弟你没事儿吧!怎么会这样?” 他的表情是真的惊讶,司一珞收回视线,将沈茉冉放下来。 “姐姐你怎么也……” 沈明姝跟在周裕后面,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中,碧桃挤出来。 “小姐!” 各自慌乱了一阵,周裕将视线投在司一珞身上。 “七弟遇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司大人尽心追查凶手。” 司一珞抱拳应道:“裕王殿下放心,刺客已经捉拿,想必不久就能查到幕后指使之人。只是此次刺杀湛王殿下的可能有两拨人……” 司一珞意有所指,周裕心中一咯噔。 “不过另一拨人已经被杀手灭了口,死无对证,不知道能查出些什么。” 不远处的沈明姝脊背僵硬,双手搅着帕子,竭力掩盖心虚。 司一珞后退半步抱拳道,“下官还要回山上勘察现场,失陪。” 周裕追上去。 “本王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刺杀七弟。” 司一珞但笑不语,沈茉冉远远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回头发现周湛正在看她。 想到司一珞刚才跟她说的话,跟眼前的人对上,身份尊贵,有机会荣登大宝,关键是体弱多病,她想找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恍然记起,上辈子的周湛就是死在这场刺杀之中,曜帝的所有皇子中,她唯独没有见过周湛,只隐约听说过他生母身份尊贵,他也生的风光霁月,只是可惜了…… 因为她和司一珞,周湛的命运轨迹也被改变了。 所以,拨开云雾,即将看见月明! 沈茉冉回他一个微笑。 周湛低头吩咐背着自己的侍卫。 “稍后派人去跟进一下案子,再查查沈大小姐为何恰好出现,再有……查查沈大小姐和司一珞之间的关系。” 当时她情急之下喊了司一珞的名字,然后司一珞就横空出现,他不信这是巧合。 他不是恩将仇报,只是不得不防。 抬头见对方还在看他,他再次点头示意。 沈茉冉眼睛眯起来,笑得单纯。 勘察完尸体,司一珞已经基本将当时的情形还原,黑衣杀手是早就布置在后山的,经过一晚上的雨水冲刷,痕迹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但是追杀沈茉冉的大汉身份很好确认,都是山上抬轿子的轿夫,其中还有两个上了通缉榜的江洋大盗。 司一珞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荷包用料上乘,其上绣着桃花,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谁找人刺杀沈茉冉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周裕还在低头看着尸体。 司一珞上前问道:“殿下看出什么了吗?” “一刀封喉,司大人好功夫!” 周裕直起身子让开位置,陈旺带着人将尸体抬下山,新鲜的血迹渗进泥土里,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一滴雨击在额头,像是一个信号一般,紧接着细细密密的春雨砸在林间,很快就将花苞上的血迹冲散。 司一珞抱臂笑道:“战场上瞬息万变,若不对敌人狠一些,死的就是自己的兄弟。下官这些微末功夫,不值一提。” “司大人无需妄自菲薄,放眼大周朝,百年来从未出现过似司大人这般的奇女子。进可上前线杀敌保家卫国,退可掌控锦衣卫,深得父皇信任,能力又如此出众,本王是真心敬服。” 第20章 造化 “裕王殿下谬赞了。”司一珞捡起地上的竹签,“下官还要审讯犯人,失陪了。” 一切都要从这两根竹签说起。 径山寺共有僧人百余名,负责解签的是觉字辈弟子觉明和他的小徒弟空云,陈旺带人来径山寺抓人,惊动了院内的方丈主持,此时人都在大雄宝殿。 因着湛王遇刺,径山寺临时关门谢客,还在寺内的香客也要配合着调查。 司一珞从殿外穿过人群走进来,将两根缠着红线的竹签拿出来,对着径山寺的主持问道:“湛王殿下是因为这根竹签才会去后山,主持师父不如好好解释解释。” 签子十分普通,但是径山寺的竹签选材是佛肚竹,这种竹子竹节很短,一根签子上能看到两三个节痕。 京城附近,只有径山寺用这种竹签。 “确实是鄙寺的竹签。”主持接过签子仔细看了看,抬头对负责解签的觉明问道,“觉明师弟,湛王殿下为何会将竹签带出大雄宝殿?” 坐堂的解签师父一般当场解签之后,会将香客抽到的竹签收回来。 觉明惊诧道:“不是主持师兄今早通知我,让我在签筒里放上两只缠着红线的签子,让抽到特制竹签的香客到后山寻了无大师?” 主持更惊讶。 “师弟,了无师叔祖闭关多年,我怎么会让你去打搅他老人家?谁来通知你的?” 觉明视线在众弟子中搜寻一圈,问道:“空云呢?” 那个小沙弥? 司一珞看一眼陈旺,陈旺会意,立刻带人去搜查。 径山寺后院布置的有供香客歇脚的禅房,周湛刚处理完伤口,靠坐在床头。 护卫进门禀报道:“主子,大雄宝殿负责抽签的小沙弥死了,司大人正在录口供。” 周湛回想着当时后山的场景,问道:“那些杀手呢?” “人已经押送回诏狱,苗千户来接的人,另外,皇上得到消息,派了魏督主来接您回京。” 司一珞拿着签筒来找周湛,在院子外面见到负手而立的魏赫言。 “督主。” 雨丝顺着他光滑的绸衣打在地上,司一珞走过去将雨伞罩在他头顶。 “春雨寒凉,督主注意身体。” 魏赫言低头,少女的衣服沾了雨水使得颜色更深,垂下来的发丝也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反倒来关心他? “湛王殿下遇刺,皇上龙颜大怒,司大人还是赶紧抓出幕后主使为好。” 湛王遇刺,他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今天若没有她及时赶到,湛王殿下这会儿可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眼前的少女有些本事。 司一珞将伞塞给他,笑道:“多谢督主关心,案子已经有些眉目了,下官正打算去找湛王殿下了解情况,督主可能还要再等上一刻钟。” 前殿的情形魏赫言也密切关注着,目前看来案件并不明朗,除了抓到的几个刺客之外,其他线索几乎全断了。 她却说已经有眉目了? “那本督就等司大人的好消息了。” 司一珞推门走进院子,扬声道:“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求见湛王殿下!” 护卫得了示意,从房间里出来对司一珞行礼之后,侧身让开位置。 “殿下有请。” 司一珞抬脚跨过门槛,禅房的布置简单,正对门口摆着一张软榻,榻上一方矮桌,矮桌之上置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并一枚香炉。 水墨色的屏风将房间隔开,周湛在护卫的搀扶下在软榻上落坐。 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她手中的签筒。 “看样子,司大人已经找到线索了。” 司一珞将两枚缠着红线的竹签放进去,然后用力摇晃签筒,试了几次,每次掉出来的签子上都有红线。 护卫不服气,接过签筒试了几次,然后将所有竹签一起倒出来,只见竹签底部缠着几根几不可见的透明丝线。 “殿下。” 护卫将丝线取下来递给周湛,迎着光线看到丝线上反射出浅淡的绿色。 “天蚕丝?” 司一珞开口道:“天蚕丝产量极低,不需要染色便能保持淡绿色的色泽,天蚕丝韧性极强,且又是贡品,也是制作护身软甲的材料。” “有机会接触到天蚕丝的人不多,殿下不如好好想想幕后之人可能是谁。” 这个签筒,是在大殿中搜到的,应该是香客络绎,还没来得及处理。 “本王一向足不出户,实在想不到会有谁想要本王的性命。” 此事事关重大,司一珞只是试探周湛的态度。护卫将丝线递还,司一珞接过之后抱拳道:“如此,下官就先告退了。” “下官还有一个疑问。”司一珞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又折返回来,“殿下为何要去后山找了无大师?对方又为何笃定殿下会中计呢?” 周湛面色发红,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护卫急忙倒了茶水,却被他不小心打翻茶盏。 “慕名去拜访大师而已,没想到却遭人所害,司大人定要替本王抓住凶手!” 司一珞抱拳应道:“殿下保重身体,下官定竭尽所能。” 从湛王的房间退出来,司一珞捏着荷包去了隔壁沈茉冉的房间。 沈明姝也在,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司一珞进门之后将荷包扔在桌子上,银子砸得桌面一颤。 沈明姝吓了一跳,抬头看过来。 “行刺当朝王爷是砍头的大罪,这枚荷包就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有没有人站出来认领?” 沈明姝瞥了一眼靠在床头的沈茉冉一眼,稳住心神。 “司大人这是何意?我们姐妹今日来为母亲求平安符,姐姐也是受害者,刺杀湛王殿下的杀手怎么可能跟我们有关系?” 司一珞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红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下次再买凶杀人记得把尾巴处理干净,像这枚荷包的材料质地绣功在京城权贵人家虽然很常见,但是今日出现在径山寺的达官贵人却也不多。” 沈茉冉狐疑地看向沈明姝,眸光下沉。 “只要我想查,就连死人也得开口说话,没人承认也无所谓,诏狱里一审便知,到时候,恐怕就连沈相也担不起刺杀皇子的罪名!” 沈明姝吓得心跳骤停,红丹更是抖如筛糠,跪倒在地上求饶。 “大人,此事跟奴婢没关系!都是小姐,是小姐让奴婢雇佣轿夫去刺杀大小姐,奴婢没想着刺杀湛王!大人饶命啊!” “你胡说什么?”沈明姝指甲抠进手心,“谁给你的胆子污蔑主子?你自己偷盗主子的财物出去养姘头被姐姐发现,竟然让你的姘头刺杀姐姐!现在还要倒打一耙,你良心被狗吃了!你爹娘真是白养你了!” 原本还告饶的红丹听她提起父母,眼眶瞬间变红,决然的泪珠扑簌着往下掉。 “奴婢不敢,都是奴婢一个人做的,奴婢鬼迷了心窍,奴婢……” 司一珞盯着沈明姝,抱臂道:“湛王遇刺,可不是推出来一个丫鬟就能顶罪的。而且,一个丫鬟随身携带几十两银子,不惜重金谋害相府嫡出小姐?是早就猜到会暴露吗?” “二小姐若是承认自己嫉妒大小姐,设计雇人谋害,就算上报天听,也不过是相府的家事而已。” “二小姐若是不愿意承认,本官就只能据实上报,至于皇上信不信沈相是清白的,那就看二小姐的造化了!” 第21章 惊天大秘密 房间里没有外人,沈明姝收起惊惧的表情,眼睛瞪着司一珞。 “你威胁我?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司一珞嗤笑一声,摇头道:“看在沈相的面子上,机会我已经给了,二小姐若是不领情的话,那就跟本官去诏狱走一趟吧,来人,带走!” 沈明姝没想到她真的敢抓她,待到被人反剪双手押送出去,见到径山寺德高望重的主持围上来低声下气地替觉明师父求情,看到早上还帮她捡竹签的空云小师父的尸体时才知道害怕。 她若是进了诏狱,就算她是清白的又能如何,这辈子就算毁了!而且她本来就不清白,这件事情确实是她干的! 她也顾不上形象,冲着周裕喊道:“裕王殿下救我!我是清白的!我没有刺杀湛王殿下!” 周裕对沈明姝感官很好,此时瞧见美人被粗鄙的锦衣卫推搡的一个踉跄,心中不忍。 “司大人,或许只是个误会呢,沈二小姐一介弱质女流,怎么会……” 沈茉冉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让他接下来的话没办法说出口。 少女脸上的轻嗤让他心脏刺痛,那种表情,是不屑一顾,是高高在上。 凭心而论,他更喜欢庶女出身的沈明姝,因为他们相似,有着令人艳羡的身份,却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而被人看轻…… 但是他需要沈相的支持,需要迎娶相府嫡女来向世人证明沈相对他的看重。 司一珞抿唇笑道:“裕王殿下此言差矣,下官在杀手身上搜到了二小姐的荷包,二小姐是不是无辜,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殿下有功夫怜香惜玉,不如问问二小姐,她的荷包为何会出现在杀手身上!” “或许是杀手偷盗呢?” 周裕还不死心,司一珞审视着他,淡淡开口:“裕王殿下难道不关心湛王殿下的伤势吗?还是说,裕王殿下对这场刺杀有别的看法?” 凉意瞬间顺着四肢弥散开来,周裕猛地反应过来,这番话也可以有另一层含义,司一珞怀疑幕后主使是他? 但是对方却没有明说,也可以理解为只是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 这么说,对方收到自己的示好了? 少女面色无波,看不出内心所想,周裕心思百转,终于明白她能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原因了。 “本王与七弟情谊深厚,七弟遇刺,本王甚是忧心,还请司大人尽快破案。” 司一珞淡笑着点头。 “好说。” 沈明姝见周裕不再为她开口说情,情急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哭喊道:“我没有刺杀湛王,我只是嫉妒姐姐,想找几个人去教训姐姐而已,我不要去诏狱!” “姐姐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求求你跟司大人求情,饶了我吧!” 沈明姝挣脱开锦衣卫的钳制,扑上前抱住沈茉冉的腿。 “姐姐,你打我骂我都行,求求你跟司大人求情,放了我吧!我鬼迷了心窍,我蛇蝎心肠,我活该千刀万剐!但是姐姐,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们是一家人,只有你能救我!” “姐姐,我知道错了!” 沈茉冉冷眼看着她跪在面前,想到上辈子,哪怕她嫁给周裕做了正妻,也没少被她算计,没少受气。 周裕护着她,她便有恃无恐,日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如今从一开始就跪在地上求饶,周裕认清楚她的真面目之后,还会如上辈子那般护着她吗? 周裕面上看不出表情,但是在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面上表情变了,变成……那讨人厌的神情眼神,看得她想吐。 或许他上辈子不是没看清沈茉冉的真实面目,只是他喜欢的就是柔弱又阴狠的沈明姝吧。 他们两个真的很像,自卑到泥土里的高傲,披着华丽的外衣,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就这么让她死了太便宜她了,沈茉冉看向司一珞。 “司大人,家丑不可外扬,不知大人能否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司一珞默然片刻,挥手,下属放开沈明姝。 “既是相府的私事,本官就不掺和了,告辞。” “多谢大人。” 沈茉冉看也不看淋湿的沈明姝,转身回房关上房门。 沈明姝跌坐在泥水里,恨恨地看了一眼房门,失望无助的情绪将她吞噬,弑姐的名声传出去,她这一辈子也毁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出生就比不上沈茉冉?就因为她是嫡女吗? 为什么她可以高高在上,可以轻易地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她恨,她不甘心! 头顶一把雨伞替她将风雨挡住,抬头看到周裕的脸。 “殿下……”沈明姝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衣摆,“殿下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一个恶毒的人吧!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沈明姝沾满泥污的手在他月白的衣摆上留下指印。 “殿下,我对殿下一见倾心,但是殿下的目光却从来没在我身上停留过。姐姐对殿下那么冷淡,我替殿下难过,我心疼殿下,殿下多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也是相府千金,殿下可不可以选我?” 周裕没有回应,掰开她的手指,将伞留下转身投入雨幕。 “殿下!” 沈明姝心里升起希冀,他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夜晚的京城暗波汹涌,诏狱中的惨叫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苗聪将杀手的供词呈上来。 司一珞翻看着,若有所思地问道:“觉明师父上刑了吗?” 苗聪一顿,犹豫道:“大人,觉明师父毕竟是佛门中人,咱们的刑罚用在他身上是不是有损阴德……” 司一珞抬头看他一眼,她的眼神太过犀利,杀气比之魏赫言不相上下,只一眼就看得人心里发毛。 苗聪将要说的话咽下去,闭上嘴不敢吭声。 “大雄宝殿里除了香客,便只剩下觉明和空云两人,一个人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签筒换掉?” “大人的意思是……觉明师父也知情?” 若真是如此的话,空云小师父的死或许和觉明师父脱不了干系! 苗聪咽了口唾沫。 司一珞挑眉道:“我若是能窥探天机,还要你做什么?真相是什么,就看你的本事了!” 诏狱里的阴气太重,干这一行的太损阴德,苗聪本能地不想对佛门中人用刑,但是司一珞都发话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审。 没想到一审竟然被他审出了惊天大秘密。 第22章 功不可没 司一珞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苗聪被觉明供述的内容惊起了一身冷汗,顾不上许多,小跑着上前唤道:“大人,出大事儿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情况?” 明灭的火光下,苗聪一脑门的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司一珞随他一起赶到大牢,被上了刑的觉明浑身是血,看见司一珞不仅没有害怕,神态模样反而还多了几分疯狂。 “贫僧没想到,司大人竟敢真的对贫僧上刑,也没想到,诏狱的刑罚如此可怖,连我都扛不住!” 苗聪搬了把椅子来,司一珞坐下看着他。 “大人,这是供词。” 司一珞一目十行看完,面上波澜不惊。 “那些杀手是你安排的,空云小和尚也是你推出来的挡箭牌。” “嗯,你出家前的身份竟然是采花贼?被你糟蹋过的女子……”司一珞在名单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常家瑜?已故护国公常智之女,已故的嘉妃娘娘,湛王爷的母妃?” 原来如此。 司一珞嗤笑一声,抬头看着挂在刑架上的人。 “你是怕自己死得太痛快了吗?” 觉明和尚吐了口血水,大笑几声。 “老子就是为了躲护国公府的人才不得不出家做了和尚!这些年憋死老子了!老子就算交代了又能怎么样?这可是皇家隐秘,你敢报上去吗?” “老子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怀疑到老子头上?” 司一珞放下供词,冷静道:“你又为什么刺杀湛王?” 觉明笑声顿住。 只听少女清冷的声音在牢房里荡起回声。 “让我猜猜,肯定是有人知道你的秘密,答应帮你躲避仇家追杀,答应帮你还俗,保你全身而退,代价就是让你借着私仇杀了湛王。” “杀手是你找的,空云是你杀的,只要你一口咬死自己是被空云蒙骗,你不知情,这个案子就变成了无头悬案,根本查不出来幕后主使。我说得对吗?” 觉明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再猜猜,你找的那些杀手都是跟护国公府有仇的人,他们并没有见过你,所以你也不怕他们招供。” “采花贼,应该极其擅长伪装,我猜他们供述的幕后主使从样貌体型上看,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苗聪把还没来得及呈上的供词翻看一遍,瞠目结舌。 “大人您怎么知晓?确实如此!” 司一珞伸手,苗聪急忙将杀手的供词递过来,她翻看两眼。 “所以,在我将他们抓回诏狱的时候,你才不急着杀人灭口。正好也可以通过他们将案子引到其他方向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说得对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觉明目光阴狠地瞪着她,“你怎么怀疑到我头上?” 司一珞勾唇道:“很简单,我问过负责招待客人的师父,湛王殿下是巳时求得竹签,湛王殿下离开之后,陆续又有十数名香客拜佛求签,根据各个香客以及寺中师父的口供串起来一条时间线。” “这个时候,竹签一直是正常的,直到沈大小姐进去之后,签筒就又被换成了绑有丝线的那枚,而你也告诉了沈大小姐要想解签,就必须去后山。” “在那之后,等着解签的香客一直在大雄宝殿等你,你离开了一段时间,所以才没有机会将尾巴处理干净。” “空云小师父根本不知道你的计划,所以签筒才一直在桌案底下放着。你本来打算亲眼看着任务完成,再做回老本行,对沈大小姐用强。” “只是你没想到会出现变故,有人要害沈大小姐,并且沈大小姐误打误撞救了湛王。” “而我出现之后,你立刻逃跑,你没有走大路,所以脚上沾了不少泥,也在山上留下了痕迹。” 苗聪的视线落在他的鞋子上,鞋子上干干净净,并没有泥土。 “你穿的是空云的鞋,怕事情败露,你回来之后仓促将空云小师父诱骗至房中杀死,再出现在大殿里的时候,我的人已经将大殿围起来了,空云一直在大殿里,鞋子上却沾满了泥,并且鞋子不太合脚,这是一处漏洞。” “你勒死空云,又将其悬挂在房梁上,伪造畏罪自杀的假象,但是你漏了一点,两者勒痕的位置不一样,挣扎的动作也不一样。这是第二处漏洞。” 司一珞比画着,觉明已经面如死灰。 世人皆知魏赫言手段狠毒,心思缜密。 没想到刚上任两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也不遑多让。 “你这些谋划看似缜密,实则经不起推敲,就算空云死了,也一样能怀疑到你头上。” “我认栽。”觉明颓然说道,“只求给我个痛快。” 司一珞淡笑道:“还没结束呢,告诉我,那截天蚕丝你从何处得来?谁在背后指使你刺杀湛王?对方又是怎么知道你出家前的身份?” …… 寅时,魏赫言在姒海的服侍下起床洗漱。 “督主,下面传来消息,司大人已经抓到幕后主使了。” 魏赫言擦脸的动作一顿,水珠顺着脖子淌进领口。 “主使是谁?” 姒海摇头道:“不知,当时牢里只有苗聪和司大人两人,觉明和尚被上了三十六种刑罚,最后没受住,刚咽了气。” “人死了?” 魏赫言觉得自从司一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就总能收到惊喜。 以苗聪审问犯人的本事,若是存心折磨人,在犯人身上将一百零八种刑罚全用一遍,也能给人犯留一口气。 才三十六种刑罚就让人死了…… 不对,她一点忌讳都没有,佛门弟子也毫不留情面地上刑? 她到底查出来了什么? 魏赫言十分好奇。 司一珞亲自动手将案情的详细情况写了封密奏,临出发去上朝前,想起来兵部尚书孙恩还在牢里关着。 于是捎带手将人提出来。 孙恩睁开眼睛看见司一珞就跟看见鬼一样,挣扎着向后退,却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恭喜孙大人,皇上暂时不追究大人的罪责,不过,这几天,大人最好还是闭门谢客,谁也不要见最好,免得连累了其他人。” 她意有所指,孙恩也是人精,知道皇上这是在敲打他,虽然不知道皇上轻拿轻放有什么寓意,但是他买官一事已经在皇上面前备案了,以后便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先不想以后如何。 孙恩激动的两眼泪光。 自朝廷大兴诏狱以来,全须全尾从诏狱出来的人屈指可数,他以为自己也要折在这儿了,谁承想,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多谢司大人!” “不必谢我,该谢大人自己命大。” 早朝之后,司一珞单独留下,将密奏呈上,曜帝看完密奏之后,再次沉默。 御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魏赫言看着少女跪得笔挺的身体,对这一幕异常熟悉。 “审问觉明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曜帝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司一珞恭敬道:“臣和苗聪。” 觉明已经死了,曜帝深深地看了司一珞一眼,无甚表情说地说道:“起来吧,这一次你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奖赏?” 第23章 拍马屁 司一珞一头磕到底。 “皇上,臣没办好差事,不敢居功,觉明临死之前并未交代谋害湛王殿下的主使,敌暗我明,臣担心已经打草惊蛇,恳请皇上允许臣派人护卫湛王殿下,也好将功折罪……” 御书房的地板很凉,司一珞却冒了一身汗。 来自帝王的无声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在试探,在赌,为自己赌一个未来! 湛王或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单纯,圣心却依旧难测。 御书房内久久的沉默。 杯子里的茶凉了,魏赫言添了新茶轻摆在桌案上,曜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准了,你先退下吧。” 司一珞恭敬退下,一直到走出皇宫,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才啪的一声断了。 知晓了皇家密辛,她这条小命保住了,苗聪那条命能不能保住就说不准了。 锦衣卫衙门内,苗聪正心焦地走来走去,看见她便急忙迎出来。 “大人,我这条小命就交付给大人了!大人可一定得救我!” 苗聪这个人人如其名,肚子里弯弯绕绕不少,最会见风使舵,司一珞敢用他,当然也能驾驭他。 两人来到无人处。 “从今以后谨言慎行,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跟谁都不能提,知道吗?” 苗聪当然不敢提,这可不是一般的掉脑袋的事情。想他审讯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哪一桩能跟现在这桩比! “从今以后,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身为锦衣卫衙门里跟司一珞接触最多的人,苗聪当然看出了她是有不少本事在身上,审讯犯人时的那股狠劲儿让他都怕。 先不说那股狠劲儿,就说这份敏锐的嗅觉和果敢,察觉到事情不对,亲自动手结果了觉明这个害人精,生生将线索掐断,这份魄力又有几人能做到? 司一珞开口问道:“觉明的尸首呢?” “丢在城外乱葬岗了。” 司一珞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在衙门里随便找个地方躺下补觉。 及至天黑,她先回府换了身衣裳,又换上夜行衣,踩着积水奔向城门口。身后几条尾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在街上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尾巴们三两个碰头,一个折返回去,另外几个散开搜寻。 司一珞从腰间解下一条细绳,寻到偏僻处,在细绳上绑了飞爪,抛到城楼上,身体轻盈地顺着城墙爬上去。 今晚夜色很黑,少女又身着黑衣,摸准城楼上换防的规律,轻巧地翻过去。 “跟丢了?” 魏赫言放下筷子,下属跪在地上请罪。 “督主,对方好像早就察觉到我们,在城里绕了个圈,人是在北城区不见的。” 想到前几次的跟梢,难道说她一直都知道? 她的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魏赫言眸光下沉。 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城府竟然深到连他都糊弄过去! “派人去找!”魏赫言心中窜起一股邪火,看着面前半点食欲都勾不起来的饭菜,猛然起身,“本督亲自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司一珞在乱葬岗翻了十来具尸体,终于找到觉明。 伸手在他胸前的穴位上点了几下,已经“死了”的觉明悠悠转醒,看到漆黑的环境,本能惊坐起来。 “我没死?” 司一珞轻笑一声。 “我早说过,就算一百零八种刑罚在你身上用个遍,只要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少女的声音在寂静中太过突兀,觉明从尾椎骨窜起来一股凉意,让他头皮发麻,直接对司一珞跪下了。 “大人,求您饶小人一命,从今往后您让小人做什么小人都在所不辞!” 司一珞音色很冷,她来这里只是证实一下心中所想。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行刺湛王,天蚕丝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我就饶了你。” 觉明太过害怕,茫然地环顾四周,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臭的味道,阵阵阴风从四面吹来,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我招!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记得那人年纪大概四十五六岁,面白无须,说话捏着嗓子,穿着虽然普通,但是身上气势很足。” “那人功夫很好,小人见他一个人,曾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结果却被对方一招制服。” “对了,那人身上有一股尿骚味,就算用了熏香,也依旧盖不住那股味道!” 司一珞心脏狂跳,面白无须的男人,太监! 能知道这个秘密的,四十五六岁的,功夫高深的太监,答案呼之欲出。 “那人来过两次,头一次告诉了我方法,我用尽各种丝线,都没办法掩人耳目,第二次那人来的时候,便给了我一捆淡绿色的丝线,就是大人说的天蚕丝……” 这件事情真的超出了预期,司一珞将人打晕,找了处破庙,堵住嘴绑在石像后面,顺着原路翻墙进城。 脚刚一落地,迎面一股劲风袭来。 司一珞后退半步,被城墙挡住了退路,不得不拔出腰间的匕首迎上去。 对方动作很快,掌风不退,竟是贴着匕首去夺她的手腕。 司一珞右手松开,左手接住匕首,不由分说朝着对方腹部攻去,在对方攻势欲退之时反客为主,缠上对方手臂。 有两下子! 魏赫言用力将她甩出去,少女的借着他的力道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手上动作不停,匕首换了方向,朝着他的面门攻去。 单论招式,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谁也伤不了谁,魏赫言内力震开司一珞缠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变掌为钩,气势压迫过来。 “督主?” 他的招式堪堪在她面前一寸停住,若是收不住,她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为什么不躲?” 魏赫言收回招式,暗夜中看着少女的轮廓,似乎看到少女脸上扬起一抹笑,连她的语气都轻快不少。 “天太黑了,刚才没认出来督主,现在认出来了,便不敢跟督主动手了。” 魏赫言嗤笑一声。 “司大人怕不是靠拍马屁走到今天的吧?” 少女却跟他装糊涂。 “有可能吧,毕竟从一个五品千户升到三品指挥使,多少人一辈子也爬不到这个高度。” 这话却让魏赫言不知道该怎么接。 “督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司一珞明知故问道,“难道是在等下官?” 第24章 破庙佛像后 “司大人又为何夜半出城?” 本来该是她心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态度越坦荡,魏赫言却越觉得心虚。 黑暗中感知到少女似乎又笑了笑。 “下官出城自然是为了办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这也是锦衣卫的职责,督主为何这般关心下官?” 做锦衣卫指挥使的这几天,司一珞也想明白了,她跟魏赫言这段孽缘既然逃不掉,不如由她掌握主导。 反正上辈子,欠他的已经还清,这辈子凭心行事吧。 这么想着,她面对魏赫言时便少了份拘谨和仰望,多了份淡然从容。 魏赫言嗤了一声,美眸看她半晌。 “本督想吃全鱼宴。”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司一珞一愣,他一向挑食,荤腥的食物能不沾就绝对不沾,上次她只是为了处理沈茉冉钓上来那些鱼,倒是没想到对他口味。 “好,不过要劳烦督主亲自抓鱼了。” 魏赫言一梗,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心里想扒开她的伪装,想知道她身上的秘密,想更深层次地了解她,想……杀了她! 嘴上的话却暧昧。 少女无知无觉般与他并肩走在街上,微凉的春风迎面吹拂,天色暗淡的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 魏赫言身上的压迫感若有若无地将她包围着。 司一珞思绪飘飞,想上辈子,想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地一起散步,一起吃饭。她距离他很近,但却从来没有走进他心里。 这辈子,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上,她与他不会成为朋友,所以,在彻底撕破脸之前,对他好点就算是报答他教给她的让她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她这辈子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能稳坐锦衣卫指挥使,他功不可没。 两人各怀心思,魏赫言不可能自己去抓鱼,司一珞也没指望他动手抓鱼,回到提督府熟悉的小厨房准备食材,不一会儿功夫,姒海就抱着一小筐鱼进来。 看见她手里拿的药草,惊诧道:“这是益母草?” 他的声音又高了两个度。 “你给督主吃益母草?”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益母草。 司一珞动手将鱼拿出来开膛破肚,动作十分优雅。 “谁说益母草只有女人能吃?益母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你家督主胃火太旺,所以才会食欲不振,用益母草打鱼浆,既能去腥味,又能清火去热!” 姒海张了张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见自己也帮不上忙,干脆蹲下烧火。 一边用余光打量她。 他内心也十分纠结,她若是踩着他们家督主做跳板,她现在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手中的权势比之他们家督主不相上下,从权势上说甚至还隐高一筹。 洗手作羹汤这样的事情,定然是不屑于去做,而且也没有巴结他家督主的必要。 但若说她跟他们是一条心,说出去傻子都不信。 她进京才几天功夫,先是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锦衣卫内部铲除异己,抓细作,救湛王。 异军突起,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大周朝还有这么一号厉害的人物! 但是她做菜的时候,确实很认真,而且,他竟然不反感,甚至还觉得本就应该如此。 压下心头的疑惑,姒海低头专心烧火。 油炸的春卷太腻,司一珞将卷好的春卷放进炉子里烘烤。 又做了鱼面,清淡的汤汁浇上去,放上一片薄荷叶和两粒枸杞,颜色看上去很好看。 姒海摸不准她的心思,见她将做好的饭菜放进托盘,起身说道:“司大人,我来吧。” 司一珞摘下围裙。 “跟你家督主说一声,我回府了。” 她的府邸就在魏赫言对门,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意让他们两个做对家,从这边出门到那边进门,不过几十步距离。 司一珞却没回府,身形隐匿在黑夜里。 诸位皇子府邸坐落在皇城根,深更半夜,没睡下的大有人在。 一条黑影溜进周湛的书房。 “殿下,司一珞刚上任,下面人心浮动,属下趁乱收买了几个人,将这次刺杀案的卷宗誊写了一遍。” 他昨天遇刺,今天早上就结案,官方定义是仇杀,刺杀他的刺客确实是当年护国公府的仇家,但是直觉不会如此简单。 结案卷宗被放在锦衣卫的案牍库中,只有百户以上才能进入案牍库查阅卷宗。 卷宗中包含现场调查记录,口供,以及一些其他的细节。 周湛看得很仔细,卷宗中没有提到天蚕丝。 “殿下,您让属下查司一珞和沈大小姐的关系,属下也打听到了。之前沈大小姐在城外遇刺,刚回京的司一珞就曾碰巧救过她一次。” 周湛看着卷宗,如此说来,沈茉冉当时那句话倒也不出格。 但是为什么他遇刺,司一珞能及时赶到?难道她早就察觉到有人要刺杀他? “谁?” 窗外一条人影闪过,护卫护在周湛跟前。 银光一闪,周湛手中多了一把飞刀。 飞刀上绑着一张字条。 “殿下!属下去追!” 周湛取下字条,字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只有一行字。 “北城破庙佛像后?” 周湛开口道,“不用追了,隐月,你去一趟北城,看看破庙的佛像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护卫抱拳应道:“是,属下多安排几个暗卫值守,保证王爷的安全!” 做完这些,司一珞熟门熟路地潜进相府,她还欠沈茉冉一个解释。 沈茉冉早猜到她晚上会来,还贴心地给她留了窗户,桌上摆着几碟子点心。但是她不确定你她什么时候会来,熬到实在撑不住就睡下了,这会儿睡得正香。 折腾一晚上,司一珞确实有点饿,先在桌前坐下吃了几块点心,理清思路。 沈茉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房间里有人,从床上坐起来。 “司一珞?” 司一珞嗯了一声,沈茉冉披上衣服起床,凑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这两天太忙了,顾不上过来。” “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跟我说的……上辈子周湛很早就死了,难道说其中有什么隐秘不成?” “刺杀我的人真的跟周裕没关系吗?” “打住!”司一珞怕了她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我一件一件跟你说。” “先说湛王遇刺,是有人买通径山寺的觉明师父,通过竹签和了无大师的诱惑,将他诱骗至后山,意图行刺。” “觉明出家前是一个采花贼,你应该是倒霉被他看上了,他就用同样的招数将你骗至后山,原本以为你一个弱女子应该掀不起风浪,没想到沈明姝也掺和进来,追杀你的人和追杀周湛的人对上,才给了你们逃跑的时间。” “否则,就算我赶到也是给你和湛王收尸。” 司一珞抿了口茶水,沈茉冉继续追问:“那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 第25章 捧她 这个问题,不是只有沈茉冉想不明白。 魏赫言听着姒海的禀报,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回去了?” “奴才亲自看着她进门的。” 魏赫言放下筷子,勾唇道:“恐怕未必吧。” …… “若我说,我突然想起来上辈子看过的一个案子的卷宗,京中一个商户夫人数年不孕,到径山寺求子,三年抱了两个大胖小子,在夫家地位水涨船高。” “后来被人揭穿,那位夫人其实是跟寺中一个和尚有染。” “京兆府尹在审案时发现那个和尚竟然是个采花贼,不仅与商户夫人有染,还暗中谋害了许多妙龄少女。” “和尚看中商户夫人是因为想谋夺商户的家产,案子当时就移交给大理寺,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我担心你吃亏,才带着人赶过去。没想到恰好碰到了湛王被刺杀!” 司一珞叹道:“这或许就是命运吧……对了,我提的建议如何?” 沈茉冉想到周湛的特点,貌美、体弱,关键是周湛有一个强有力的外家,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荣登大宝。 “我再考虑考虑。”沈茉冉对男人还有惧怕,“谁知道他跟周裕是不是一丘之貉!” 京中传言,裕王和湛王殿下关系最好,上辈子湛王早夭,她没听周裕提起过,对他了解太少,不敢贸然下注。 “司一珞,你现在掌管锦衣卫,再帮我查查其他几个皇子。沈案兴的野心不小,就算不是周裕,我肯定也要跟其他皇子联姻的。” 司一珞挑眉问道:“你那个庶妹呢?她也是相府千金。” 沈茉冉嗤道:“得罪了锦衣卫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她差点连累相府,被沈案兴关在柴房了,不过沈案兴一向偏宠沈明姝,就算她名声毁了,谁知道会不会有转机。” “碍事的人,何必留着?我帮你杀了不是两全其美?” 两人处事方式不同,司一珞心狠手辣,对比起来沈茉冉就温和许多。 但她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杀了多可惜!她跟周裕是绝配,这辈子,我要将他们最想要的权利地位通通夺走!让他们生不如死地活到最后!” 司一珞按在她肩膀上以示安抚。 “我走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再自己一个人行动了。” 沈茉冉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拍拍她的手背应道:“知道了,你也小心。” 司一珞从相府出来,回到府上,珉王府很大,奴仆也不少,装饰布局更是数一数二的豪华奢侈,但是府上空荡荡的,对她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一点也不像是家。 反倒还没有她在凉州卫住帐篷时舒心。 想到凉州卫,就想到了凉州卫的那帮兄弟们,虽然每日都有可能丧命,每日都活在刀光剑影中,但是大家心肠直,不会暗箭伤人,没有勾心斗角。 上辈子她只有魏赫言,这辈子倒是交了不少好友。 算了算,信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从京城到凉州卫,快马只需三天功夫,不知道项骁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白天睡过了,晚上也不困,夜深人静时,头脑最清晰。 司一珞将锦衣卫百户以上的名单捏在手里,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在上面勾勾画画,圈出了几个能用的人。 魏赫言瞧着她的书房亮着灯,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便折返回去。 若说她审问北辽细作让她在锦衣卫中站住脚,救了湛王,一天之内揪出幕后真凶就让朝中那些怀疑她能力的人闭上了嘴巴。 同时她的手段,也足够让那些人忌惮。 等着瞧吧,明天的早朝肯定很热闹,不知道她会怎么应对呢? 司一珞将陈宇和崔干的名字划掉,这两个人虽然做着锦衣卫千户,管着巡查和缉捕的差使,但是两人心肠狠毒,为了功劳恶意捏造证据,陷害大臣,恶毒的事情干了不少。 把他们两个人撤掉,能空出来两个千户的位置,有什么样的主子,底下就有什么样的喽喽,他们手底下的百户跟他们差不多一个德行。 不过要想大换血必须徐徐图之,过犹不及。 忙活完,司一珞放下手上的资料,靠在书房的软榻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该起床上朝了。 卯时上朝,寅时末,司一珞赶到右掖门,早就等在右掖门前的武将们自觉给她让开一条路。有人向后退,自然就有人往前凑。 官场就是如此,清流不屑于她做的事情,不屑于跟她打交道,但总有一些人想讨好她巴结她。 但是她以女子身份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更多人还在观望,她若坐不稳这个位置,巴结了也是无用,还会被旁人嘲笑。 “司大人早。” 司一珞对跟她打招呼的官员抱拳示意。 “司大人,您也需要跟我等一起排队进宫吗?魏督主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进宫了。” 说着话的官员没憋着好屁,一副幸灾乐祸的看戏表情。 司一珞冷冷瞥他一眼,那人立刻缩回去不再冒头。 “吴大人这是何意?司大人虽是女子,却是正儿八经的朝臣,既是朝臣,自然要跟我等一起等鸣钟方可进宫!” 两人一唱一和,将她高高捧起来,顺便还拿她跟魏赫言比对。 言下之意,她若是不遵守规矩,就跟魏赫言那个阉人无异!她若是不跟魏赫言对上,就对不起她的身份! 真是有趣! 司一珞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他们。 那些人吃了没趣,自然也不往前凑了。 三声钟鸣响过之后,右掖门自里大开,司一珞只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前面还有超品的侯爵,一品二品的大员,论地位,她站在中间位置。 想上辈子也是如此,诸位官员对她阴阳怪气的态度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进门之后,百官跪下三呼万岁,曜帝在人群里瞄了一圈,问道:“司指挥使来了吗?” 司一珞立刻出列上前。 魏赫言站在曜帝右后方,曜帝指指身边的位置说道:“以后你就跟赫言一道进宫,在朕左右随侍,朕允你带刀上朝。” 这已经不是恩宠了,而是独宠,东西两厂的太监头子魏赫言也只是随侍左右,她竟然允许带刀上朝! 皇上要捧她。 司一珞宠辱不惊,叩谢皇恩之后缓步上前,在魏赫言旁边站好。 底下朝臣各有各的想法,有人袖子里揣着弹劾司一珞的折子,这会儿如烫手的山芋一般不知道该不该呈上。 第26章 登门 “皇上,臣有本奏!” 站在高台之上,俯看群臣。司一珞的视线随着看过去,一位穿着青色文官朝服的年轻人站出来。 “臣督察院留京监察御史顾学健,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司一珞残害同袍、独断专权、滥用私刑、包庇嫌犯、排除异己、借着抓捕北辽暗线的名义残害朝中大臣,并伙同阉党,祸乱朝纲七宗罪!” 最后一条竟是连魏赫言都一起弹劾了,这番话,司一珞也听腻了,她倒是佩服这位敢于仗义执言的好汉。 得罪她不打紧,得罪魏赫言,他是有多想不开? 同时心里也觉得好笑,她才上任几天,就已经有七宗罪了。 曜帝身旁贴身伺候的万忠走下高台,将顾学健弹劾的奏折接过。 “还有谁弹劾司一珞的,一并把折子呈上来吧。” 有人开头,万忠很快就抱了厚厚一摞。曜帝随手看了两本就放下了,点了几个人。 “户部,河南府麦子扬花时遭遇大雨,遭灾范围多大,粮食预计减产多少有具体的数据呈上吗?” “工部,今年雨水多,两河地区的大堤是否需要加固?具体的章程拟定了吗?” “兵部,前线战事吃紧,运河清淤工程完成了多少?南方的粮草是否能及时足量运送?” 一连三问,底下哑口无声。 曜帝目光扫视一眼。 “十三道监察御史可尽到职责?巡盐御史、巡漕御史、巡农御史、巡关御史、巡江、巡田、巡仓各处御史,可都有本启奏啊?” 不少人抹着额上的汗水,沈案兴悄悄看了司一珞一眼,站出来请罪。 “皇上,臣统管六部,是臣没尽到督促的本分,还请皇上息怒。” 底下大臣呼啦啦跪了一地。 “臣等有罪!” 曜帝将怒气压下去,冷淡道:“你们自己的本分做不好,还敢怪朕让人监察你们?为臣的本分是什么,不用朕多说了吧?一天到晚盯着朕,盯着朕身边的人,不如为百姓多办两件实事儿!” “退朝吧!” 曜帝甩手离开,万忠领着司礼监的内侍上前将诸位大人其他折子收进筐里。 沈案兴趁机给万忠塞了一个翡翠把件,打听道:“万公公,皇上因何事心情不好?” 曜帝有中兴之能,但是朝廷积弊已久,他虽然重用锦衣卫,重用东西厂,但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火气。 万忠收了把件,却也没明说,只小声提醒道:“湛王遇刺,皇上估计是想到已故的护国公以及嘉妃娘娘了吧……” 湛王殿下身子不好,轻易不出王府,好不容易出城上香,却被宵小行刺。 天家无父子,曜帝膝下九个皇子,就连中宫皇后娘娘膝下的三皇子也没有多受宠。 皇上竟然为了七皇子遇刺发脾气? 沈案兴暗中琢磨。 但是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上当着百官的面维护司一珞,无疑又给她造了声势。 她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天的少女有这个本事,竟然能让皇上回护,这样的人宜结交,不宜得罪。 说来,他跟司一珞和湛王都能扯上点关系…… 御书房内,魏赫言将整理好的奏折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放好。 曜帝吩咐道:“赫言,今日你早些回去吧,朕累了,今日不午朝,休息一天。” 魏赫言应了声是,出门通知等在外面的各位大人散了。 他前脚走出御书房,后脚曜帝就对着万忠说道:“你是不是疑惑朕今日为什么给司一珞出头?” 万忠急忙回道:“奴才不敢。” 曜帝身体放松,向后靠在椅背上。 “有什么不敢的,朕想同你说。” “朝中那帮大臣,别看他们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一个个暗地里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心思,赫言手握权势太久了,哪怕朕现在让司一珞分他的权,他也仍旧能使唤朕的三品大员去给他洗菜做饭……” 准确点说,万忠也归魏赫言管,但是他忠于曜帝。 可是在曜帝面前,旁人可以说魏赫言的坏话,他却是不能的。 “皇上,魏督主掌管诏狱那几年审了不少犯人,胃口差些也是正常的,或许司大人手艺不错,皇上改天可以试试……” 这么说倒是谁也不得罪。 曜帝被勾起了兴致。 “那就抽个时间,让她试试?” 司一珞从宫里出来,到锦衣卫衙门视察一圈,打道回府。 她猜到群臣对她的态度,猜到有人会弹劾她,但是没想到曜帝竟会出言维护她。 其实换个思路便想明白了,曜帝不是维护她,而是维护锦衣卫,维护他自己的权威。 “大人,您回来了。”她才刚一脚踏进大门,管家就迎上来,“大人,今天有客人上门。” 司一珞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谁?” 从大门口到待客厅距离不远,司一珞一眼就看到在厅外张望的碧桃。 “相府来人,说是为了答谢大人两次营救沈大小姐,邀请大人过府赴宴。” 碧桃冲她笑了笑,回头对着里面喊道:“小姐,司大人回来了。” 沈茉冉迎出来,今日的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纱裙,外罩一件碧青色团花褙子,发饰用的也是一套淡蓝色的水晶珠花。 长长的流苏从侧耳垂下来,更显得她俏皮可爱。 “见过司大人。” 沈茉冉和碧桃对着她福身,司一珞唇角挂着淡笑,走到上手的位置坐下来。 “沈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桌上还放着几盒礼品。 “这是何意?” 下人重新泡了茶端上来,司一珞抿了一口,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沈茉冉笑道:“司大人两次救我,本该早日上门感谢。又赶上大人乔迁新居,正好谢礼和贺礼一同送来。” “有两套母亲亲手做的常服,两套碧桃做的里衣,还有娘陪嫁的一把长刀,是当年外祖父用过的佩刀。” “没有太值钱的东西,司大人不要嫌弃。” 桌上的礼盒数量看起来不止这些东西。 沈茉冉话锋一转。 “还有沈姨娘准备的胭脂水粉和金玉如意摆件。父亲今天中午想请大人过府赴宴,亲自感谢大人。” 作为好友,司一珞太清楚相府的情况,当家主母还活着就让姨娘当家,估计满京城也就相府独一份了。 “父亲让我一定把话带到,我要是请不动司大人,父亲该责罚我怠慢大人了……” 沈茉冉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让人觉得好像拒绝她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司一珞压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点想不通当年周裕为什么放着这么一个尤物不喜欢,偏要去喜欢沈明姝! 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她撒娇。 “好。”司一珞应了一声,“不过要将这几件礼物带回去,胭脂水粉我用不着,金玉如意太贵重,我受不起。” 她发了话,管家立刻安排人将她指定的这几件礼物带上。 沈茉冉压住笑意,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大人请移步。” 第27章 宴无好宴 沈茉冉邀请司一珞同乘马车,她也没客套,顺势上了她的马车,碧桃放下帘子坐在外面。 司一珞问道:“伯母亲手做了常服,碧桃做了里衣,你做了什么?” 沈茉冉早猜到她会有此一问,俏皮笑着说道:“我给你做了两双袜子,就在那些衣服里面!” 司一珞扬眉。 “沈案兴这只老狐狸无利不起早,他请我赴宴,只怕是宴无好宴吧。” 沈茉冉瘪嘴道:“他今天态度一改从前,摆明了要拉拢你。等会儿你见机行事吧。” 司一珞的身份不宜结交朝臣,但是沈案兴身为丞相,邀请她过府赴宴,她也不能拒绝。只是两人的谈话会面必须置在明面上。 否则御史一道弹劾的奏折上去,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扣下来,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沈案兴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宴席就摆在偏厅。 “下官见过丞相大人。” 司一珞抱拳行礼,沈案兴面上挂笑,对沈茉冉使眼色。 “司大人不必多礼,快快入座,今日宴请大人是为了感谢大人对小女的搭救之恩,茉冉,给司大人奉茶!” 沈茉冉动手将茶水呈上,司一珞受宠若惊道:“相爷言重了,下官分内之事,相爷不必客气。” 沈案兴一脸老父亲的慈祥,看着两人感叹道:“司大人年少有为,与小女年龄相当,可惜大人不是男子,否则,与小女倒是般配。” 司一珞庆幸自己不是男子,她要是男子,做了他的女婿,还不得被他这只老狐狸榨干了! 上辈子周裕杀了沈茉冉,却也没摆脱掉他,哪怕周裕早就动了除掉他的心思,却依旧只能用宠幸沈明姝来安抚他。 沈案兴上次见面还对她不屑一顾,这次却客气得让她脊背发毛。 锦衣卫再张狂,却也不敢对上丞相,司一珞又是后辈,他完全没必要如此。 无利不起早,司一珞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老爷,饭菜都准备好了。”浓妆艳抹的妇人迈着小碎步跨过门槛,眼神看了一眼司一珞,惊叹道,“这位就是司大人啊!长得可真俊俏!” 来人故作端庄姿态,开口却是小家子气,不用想就知道来人身份,正是沈案兴的宠妾沈姨娘。 司一珞轻咳一声说道:“魏督主比司某俊俏百倍。” 但是天下没有一个人敢亵渎魏赫言,甚至连一句赞美他容貌的话都不敢讲。 因为他不靠美貌吃饭。 司一珞也不是靠美貌走到今天。 她话中已经表露出不悦,偏偏沈氏还没有半点觉悟,顺着她的话说道:“可惜小妇人身份低微,倒是没见过魏督主。” 沈案兴将茶杯重重一放,喝道:“魏督主也是你能议论的?退下!” 沈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沈案兴不快,脸上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嘴上却顺从。 “是,老爷,妾这就去厨房吩咐传膳。” 以往她犯了错,只要装柔弱扮可怜,沈案兴就会心疼,就不会跟她计较,今天不过是招待一个小丫头,她便没了顾忌,将这一套狐媚手段当场摆出来。 司一珞借着喝茶掩盖看戏的神情,沈案兴脸色当场沉下来。 “这位可是沈夫人?” 司一珞觉得还不够,还可以再添一把火。 沈茉冉知道好友是在给自己出气,沈案兴没开口之前,她也没有说话,毕竟沈氏是沈案兴的妾,丢人的事儿得让他自己说。 沈案兴极不想介绍她的身份,沈氏却以为自己表现出来的仪态风度有当家主母的风范,面上一喜,福身之后大方说道:“妾身沈氏,乃是府上姨娘。” 介绍完之后发现司一珞的面色怪异,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司一珞将茶杯放下,挥了挥手,下人立刻将礼盒拿出来放在桌上。 “这些礼物都是姨娘准备的吧,姨娘恕罪,司某不是寻常女子,胭脂水粉司某用不着,这些胭脂水粉皆出自大家之手,珍贵异常,怕明珠放在司某这儿蒙尘,不如借此机会转赠给沈二小姐。” “还有这柄金玉如意,市价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司某如今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御史弹劾了七宗罪,要是今天收了这柄如意,明天估计又要多加一条罪过了。” 礼物被退回来还不算打脸,打脸的是这两样礼物,沈氏究竟是怎么送出手的? 沈案兴盯着沈氏的目光似要杀人,沈氏也着急了,被人当场打脸之后不思悔过,竟然还想着找补。 “司大人见谅,妾身想着,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胭脂水粉,俗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 “滚出去!” 沈案兴将茶杯砸在沈氏头上,滚烫的茶水从头浇下来,烫得她仪态全无,脸上的脂粉被冲出了一道道沟壑,看起来模样可怖。 “你让司大人用这些劳什子玩意儿去讨好谁?蠢货,别在这儿碍眼!” “妾身知错!” 沈氏惊愣不知所措,抬头看见沈案兴黑沉的脸色,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沈茉冉淡声吩咐道:“都愣着做什么?带姨娘回去换身衣裳,收拾仪容。” 下人急忙将她从偏厅请出去,沈案兴回头对着司一珞拱手道:“下人不懂规矩,让司大人见笑了。” 司一珞举了举茶杯赞道:“这茶不错,淳厚甘甜,回味绵长,下官见识浅薄,还要请教相爷这是什么茶?” 沈案兴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抿唇笑道:“这是皇上赏赐的庐山云雾,本相统共得了两斤,司大人既然喜欢,本相就匀出来一斤给大人带回去尝尝。” 司一珞笑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句话将刚才的不愉快揭过去,喜怒不形于色,为人圆滑,沈案兴对司一珞的评价上升了两个档次。 下人鱼贯将菜肴摆上,沈案兴礼让司一珞入席。 “司大人从前既然在凉州卫效力,又是北方人,必然不喜欢滋味浅淡的江南菜,府上请的是山东厨子,不知道司大人能否吃得惯!” 司一珞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赞道:“下官一介武夫,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菜点,多谢相爷让下官今日长了见识。” 餐桌上两人互相客套,沈茉冉取了葡萄酒杯给两人斟酒,水晶杯里酒红色的酒液引人注目,沈案兴得意道:“这些果酒是自家庄子上酿的,口感绵甜,不知道合不合司大人口味。” 上辈子司一珞最喜欢喝的就是沈茉冉酿的葡萄酒,沈茉冉知道她好这一口,才提议用葡萄酒代替白酒。 酒过三巡,沈茉冉继续帮她满上。 “在关城喝惯了烧刀子,竟然还不知道果酒也能醉人!相爷,下官有些头晕……” 司一珞脸上没有一点反应,但是那双黑眸漆黑得吓人。 听说有一种人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让人判断不出是否喝醉了。 沈案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探道:“司大人?” 司一珞嗯了一声,音调和清醒时不大一样。 沈案兴心思一动,趁机问道:“司大人,本相有个疑惑,刑部侍郎孙恩为何会抓了又放?他犯了什么事儿?” 第28章 管家 司一珞好似没听到他的问话,目光迷离的抓住沈茉冉继续倒酒的手,开口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相爷会不会生气。” “什么事?” 沈案兴眼神黏在她抓着沈茉冉的手上,心中咯噔一声,她这副做派,若是换成男子,一点问题都没有,色字头上一把刀,男人酒后大多会乱一下性。 至于是真的还是装的并没什么区别。 将她的性别换换,将沈茉冉嫡女的身份也换一换,今日或许能成一桩美事。 但是如今……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司一珞腼腆一笑。 “相爷肯定调查过下官的家世了,下官祖上世代军户,出身寒微。下官从小就羡慕名流世家的底蕴,更羡慕家中子女从小便能读圣贤书,学管家处事。” “下官从草根一跃成天子近臣,朝中之事只要忠君便能应对,可这后宅之事却一窍不通。下官想着,下官和沈大小姐难得有缘,可不可以跟相爷借用沈大小姐帮忙理理我那乱糟糟的后院?” 曜帝将珉王府赐给她,府中封存的摆件装饰都堆在库房里,还有赏赐和下人,王府留下来的下人要用,但是后宅之中更要培养亲信,以免奴大欺主。 司一珞相信下面的奴仆不敢欺她,但是跟她也必定不是一条心,万一被外人钻了空子,在她后院里放上些敏感的东西,摆她一道,到时候她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这点她没跟沈茉冉商量,但是她猜测沈茉冉不会拒绝,以她的手段,朝堂上尚且能翻云覆雨,更何况后宅里的那点事儿! 正好也借此机会,将两人的关系转到明面上,顺便将沈案兴拖下水,她府上若是出事,沈案兴也跑不了,这场鸿门宴不能白赴。 司一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羞窘的神色,让人想拒绝也找不到理由。 沈案兴本来是想借机从司一珞这儿套消息,没想到被她摆了一道,沈茉冉在心里憋笑。 “些许小事,司大人看中小女,是小女的福气,只是怕茉冉没有经验,误了大人的事儿!” 沈案兴心中算计着,让沈茉冉接近司一珞,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以后可以借机常走动,并且跟朝局撇开关系,两家的交情变成小女儿家的交情。 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既然司大人不嫌弃小女粗笨,茉冉,日后司大人府上的事情你就尽心尽力办好,若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你娘。” 沈茉冉颔首应是,姿态落落大方。 有了刚才沈氏那一出,沈案兴这会儿看沈茉冉觉得无比欣慰自豪。 又想到沈明姝。 “司大人,径山寺的事儿还没谢过,本相再敬你一杯。” 一番打岔,把他刚才的问题岔过去了,再提起也不合适,沈案兴再次对她高看一眼,处事滴水不漏,竟似个官场老手。 “相爷,下官以后再也不敢轻看果酒了,真的醉了……下官也该告辞了。” “既然如此,本相也不留司大人了,茉冉,替我送司大人回府。” 沈茉冉上前搀扶着司一珞,装模作样地将她扶上了马车,她才没忍住笑出声。 “你这一招用得好。”沈茉冉端着下巴看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演技这么好?连沈案兴那个老狐狸都能骗过去。” 司一珞拿帕子擦着手,抬眸瞥她一眼。 “刚进京的时候,我一时大意,让魏赫言抓住了尾巴,他应该是知道我们两个关系匪浅。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制造个机会,将我们的交情放在阳光底下。” “还有一点,我总不能一直爬你的窗户吧?万一日后你成亲了……有诸多不便,还是这样光明正大最好。” “我成亲你也不打算放过我啊……”沈茉冉砸吧着嘴,“感觉自己上了贼船,恐怕你打的主意还不止这一个吧!” “当然不止这一个了……” 司一珞心情舒畅。 “锦衣卫盯着百官,百官也盯着我们,处在风口浪尖上,想看我倒霉的大有人在。” “朝堂上的明刀暗枪我不怕,后宅才是窟窿眼最多的地方,旁人信不过,我总不能娶个男人回去替我打理内务,所以,就只能辛苦你了。” “也不是不行。”沈茉冉兴致十足,“娶个男人回去打理后宅,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试试。” 沈茉冉越琢磨越觉得有趣,凑过来笑道,“你刚才的表现,十足的浪荡子作派,给你配个阴柔乖巧的,你主外,他主内,也算是相得益彰的绝配!” “你身上硬邦邦的,真像个汉子!” “滚。” 司一珞拍开她上下其手的爪子,等马车停稳,没等她,直接从车上跳下去,动作利落潇洒,哪里有半点醉态。 沈茉冉在碧桃的搀扶下踩着上马凳下车,抬头看着气派的珉王府大门,提出建议。 “大门上的牌匾要先换一换,司大人,您看牌匾上是用官名还是用姓氏?” 沈府的牌匾是丞相府,对门的牌匾是魏提督府。 “你看着办吧。” “院子里的花太富贵了,不好养不说,看护也要花不少功夫,司大人,要不把这些花都卖了,换上一些四季开花的好养活的品种,到时候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花,景致更好……” “可以。” “屋子里的摆设太复杂了,大人,您适合简雅风格,那株红珊瑚颜色太艳,不如换成一盆罗汉松?” “招待客人的茶太粗,回头再采买一些,男客和女客口味不同,若是招待女客,还需备上一些茶点……” 司一珞让管家把府上下人召到前院,当着众人的面介绍道:“这位是相府千金,以后府上的大小内务,都需请示过沈小姐才能执行。” “在西跨院给沈小姐腾出来一间屋子,库房的钥匙以及府上的账单开销回头一并送去。” 沈茉冉小声提醒:“司大人,府上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整顿,人手可能不够。” 珉王府作为空置府邸,不过留了十几个人看护打理,司一珞搬进来,也只是把前院收拾了出来,后院的房子几乎全部闲置。 这点人手连打扫卫生都不够。 “该采买什么,回头你列个单子,直接到账上支钱就是。” 以前的她很穷,现在不说多富裕吧,身为千户,每次打了胜仗都能领到一笔丰厚的赏银。 吃喝嫖赌抽她一样不沾,自己一个人也没地方花,就都存在钱庄里了。 还有她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宫里给的赏赐也不少。 并且很快,就开始有人用各种名目,通过各种途径给她送钱了。 第29章 送礼 送礼这种事情门道太多,司一珞又是女人,所以,到时候上门的可能还有后宅夫人,要拐多少个弯,她懒得应付。 干脆都甩给沈茉冉,也让她提前在夫人圈子里露露脸。 一举好几得。 司一珞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十分英明。 一路之隔的提督府里,魏赫言却不这么认为。 听着姒海的汇报,魏赫言将手里的密信放下,轻呵一声。 “一边撩拨着本督,另一边跟相府千金过上日子了?咱们这位司大人的口味真够特别的!” 魏赫言手指在桌上叩了半晌,吩咐道,“备上礼物,咱们走一趟!” 管家带着沈茉冉去了库房,偷得浮生半日闲,司一珞坐在客厅喝茶,心里琢磨着事情,不知道周湛从觉明嘴里得知要杀他的人是自己的父皇时会是什么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 “大人,湛王府派了管家来给您送乔迁贺礼。” 下人禀了一声,得到首肯后,便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 “小人湛王府管家周福,拜见司大人。小人奉我家主子之命,特送上锦缎三十匹,青花璎珞海马纹花瓶一对,青花异兽图碗一套,鲜红釉盘一对,云锦刺绣屏风一架,龙井茶六斤、桂花酿十坛……” 周福念了一长串,司一珞没等他念完,示意他将礼单递过来。 礼单上的东西中规中矩,周福又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小匣子放在桌子上。 “司大人,这里面是王爷的谢礼。” 司一珞接过来还没打开看,就见姒海小跑着跟在魏赫言身后自门外进来。 “礼物我收下了,回头等府上收拾完毕,再请王爷赴宴。” 周福行礼之后退下。 “司大人有客人?” 周福后退让开位置,对着魏赫言行礼,他身份低微,魏赫言连眼神都不屑于施舍,进门之后径直在司一珞左手边坐下。 姒海手中抱着一个一尺长,宽高都是五寸的小木箱,放在桌上沉甸甸的。 “司大人,这是我们督主的贺礼。” 打开,里面装了半箱金豆子,半箱银锞子。 这手笔……着实令司一珞惊讶了半瞬。 “督主的礼物太过贵重,下官不敢收!” 魏赫言阴阳怪气地说道:“湛王的礼物你都敢收,本督的礼物有何不敢收?还是说你看不上本督的礼物,觉得这黄白之物太过庸俗?” “督主误会了。” 司一珞知道他私库里藏着不少珍宝,但是没想到他会拿出来送给她。毕竟上辈子,他用这些钱养了很多人,例如后来随着韩王起兵的那些人马…… 魏赫言美眸看着她,司一珞浅笑一声,他敢送,她有什么不敢收的! 她本来就穷,靠着锦衣卫那点俸禄,估计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养不起。这样的黄白之物,自然是越多越好。 “如此,多谢督主了。” 礼物送了,魏赫言却也不说走。 丫鬟战战兢兢地给他奉了茶,很快门外下人来报,又有人来送礼。 沈相今天上午的敲门砖敲得好,敲在不少人的心坎上,也有人盯着魏赫言,见他都送了礼,便扎堆往前凑。 周湛送了礼,周裕自然跟风也派了人来,接下来各位已经分府的皇子王爷掀起了第一轮送礼。 明面上的礼品都是中规中矩,至于私底下如何,还得让沈茉冉去库房查查。 司一珞不过是个三品指挥使,放在京城中不值一提,但是她披着锦衣卫的皮,手握生杀大权,就连沈案兴也不敢跟她撕破脸正面对上,更何况其他人。 每来一个人,姒海就拿着小本子在一旁记一个,司一珞瞥他一眼,挑了挑眉。 “司大人莫要见怪,锦衣卫稽查百官,咱们东厂也有稽查之责,司大人身份尊贵,本督自然要亲自监察,没想到司大人脸面挺大,沈相之下内阁之中五位阁老来了三个,六部官员几乎来了一半……” “照这个势头,估摸着过两天,来送礼的更要络绎不绝了。” 司一珞抿唇笑笑,看了眼天色,笑道:“督主,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寒舍简陋,怕督主吃不惯下人做的菜,这样吧,下官亲自下厨做几个时令菜,还望督主莫要嫌弃。” 顾左右而言他。 魏赫言轻笑一声,观她的处世之道颇有意思。 有权势的,哪怕只是派个管家前来,她也会亲自接见,没权势的,本人亲自来了,也要在院外候着,先把礼单呈上来给她过目,她满意了,心情好了就见一见,心情不好,就派个丫鬟出去将人打发。 这幅做派,跟他倒是同道中人。 “还请督主稍等片刻。” 坐了半天,坐的司一珞浑身不自在,偏偏魏赫言那个妖孽还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以为自己的马甲捂不住了,又回到了上辈子她替他打理后宅的时候了。 沈茉冉自从魏赫言上门之后就一直待在库房没出来过,各家送来的礼物要对照单子,分门别类整理归置,礼物里的夹带也需要她点清。 从这家的花瓶里找出来几打银票,那家的字画里搜出来几张地契,盛装点心的食盒里全是银锭,诸如此类。 这些事情必须找一个心腹来做。 但是司一珞家底薄,身边连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找不出来,沈茉冉只好自己亲自来了。 魏赫言手指扣着桌面,若不是知道司一珞和沈茉冉的关系不一般,她让相府千金来府上管理内务的举动倒还真能骗过世人。 还真能让世人以为她的确公正无私。 “督主久等了。” 司一珞换了一身常服,头发湿漉漉地刚洗过,拢在脑后还往下滴水。下人将饭菜端上来,没有太复杂的菜,几个小炒加一个鸡蛋汤,配大米饭。 “去库房看看沈小姐忙完了吗?请她过来一道用饭。” 姒海拿出银针一个一个验过毒,在司一珞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拿出一副干净的筷子给魏赫言布菜。 “司大人莫要见怪,出门在外,自然要谨慎一点。” 司一珞笑笑,等沈茉冉进门,起身招呼道:“粗茶淡饭,今天晚上,就委屈沈小姐了。” 沈茉冉福身道:“督主都不嫌委屈,我又怎么敢嫌弃。”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沈茉冉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魏赫言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魏赫言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莫名的敌意,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格外诡异。 第30章 深思 “沈小姐尝尝这道竹笋炒肉。” 司一珞怕沈茉冉拘谨,动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沈茉冉想到上辈子司一珞只要有时间,就亲自下厨给魏赫言做饭,魏赫言连皇宫御厨都嫌弃,唯独喜欢吃她做的菜。 想来她的手艺肯定不错。 “好吃,司大人若是不做官,在京中开一家酒楼生意肯定很好。” 沈茉冉只尝了一口就得出结论,也是真心赞扬。 司一珞又给她抄了一筷子素三鲜。 “好吃就多吃点,沈小姐太瘦了,多吃点好。” “司大人你也吃。” 两人有来有往,魏赫言端着筷子,看着碗里冒尖的菜,突然没了胃口。 姒海在一旁心焦。 “督主,今日的菜不合胃口吗?奴才这就回府吩咐厨房重新准备。” 司一珞跟沈茉冉同时停下筷子看他,魏赫言心里梗得吃不下,他也不清楚因为什么,只是看着两人亲近觉得碍眼。 “回府。” 魏赫言扔下筷子,起身大步离去,姒海小跑着追上去,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 沈茉冉叹道:“你家督主的脾气还真是喜怒无常,上辈子你怎么伺候他那么长时间?” 司一珞神色如常,又动手给她抄了一筷子素菜。 “习惯了就好。” “那你这辈子还打算跟他纠缠着?真不考虑娶个男人回来?”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吃完饭,沈茉冉神秘兮兮的带着司一珞来到库房,偌大的库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沈茉冉举着烛台,带她来到库房最深处的架子前面,架子上摆着十几个一尺见方的木箱。 “司一珞,你发达了。” 司一珞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装了满满一箱金条。 第二口箱子里装满了银锭。 第三口箱子里是银票和房产铺子的地契。 第四口、第五口,里面装满小件的玉器首饰。 “大件的我没收,京官有钱,盛京城里的官员十个有九个贪,他们随便一出手,你的库房就盛不下了。” “这还只是一半的官员偷偷塞给你的,等另一半也来送贺礼,底下每年的孝敬银子送来,你的库房就得扩建,幸好我今天先让下人把库房收拾了出来。” “这些金银财宝你打算怎么处置?” 今天之前,珉王府的库房只堆着些碍事儿的花瓶瓷器等没什么用处的东西,还有一大半地方是空的,晚上就快下不去脚了。 司一珞的心情有点沉重。 很多死在战场上的兄弟的抚恤银子到手也不过才七八两银子,百姓们一年到头攒不了几个铜板,这些当官的,却能成箱成箱地给她送礼。 “名单给我。” 凡是送钱的,都心虚。 怕得罪她,被锦衣卫抄家。 沈茉冉将名单找出来,司一珞大概翻看一眼,除了沈相和内阁那几位,就连各部的尚书都暗地里给她塞钱。 一长串名单,最少的也给她送了五十两银子。 “你怎么了?”沈茉冉看出她脸色不好,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司一珞抿唇,停顿片刻沉声说道:“沈茉冉,你知道上辈子我为什么会成为魏赫言的爪牙?” 这一点沈茉冉还真不清楚。 “我十岁那年春天大水,到了该收成时又赶上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母亲和兄长为了给我省一口口粮把身体拖垮,最后双双病死。” “也是那一年,北辽大举进攻凉州卫,父亲战死,抚恤银子只有二两,官家见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弱质女流,连这二两银子也不愿意发。” “我去县衙理论,误伤了一个差役,被安了个罪名乱棍处死时,魏赫言救了我,替我要回了银子,帮我安葬了母亲和兄长。我感念他的大恩大德,才自愿跟着他。” “上辈子我们都在漩涡的中心,每日只想着该怎么争权,怎么夺利,用什么理由铲除异己,用什么手段让敌人颤栗。却都忘了一点,我们这么做值不值得?” 面对司一珞的质问,沈茉冉突然觉得自己对周裕的那点仇恨太肤浅了。 她从小锦衣玉食,在那件事之前被杜氏保护得很好,之后,她虽然穷尽算计,但是至少衣食无忧。 跟司一珞比,她要幸福太多。 “你想怎么做?” 司一珞看着堆在地上的金银珠宝,摇头道:“不知道,当今皇上虽有中兴的野心,却太过敏感多疑,我需要一个英明的君主,肃清朝纲,我愿意做先驱,前提是我要死得有价值有意义。” 听她一番话,沈茉冉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豪气。 “司一珞,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司一珞收起严肃,抿唇笑道,“不着急,慢慢来吧,以后若是有人来送礼,你看着收,反正都是民脂民膏,大不了我们再用之于民就是了。” “太晚了,你今天就留在这边吧,我派人回相府说一声。” 司一珞将箱子重新合上放回去,两人从库房里出来。 沈茉冉考虑之后说道:“我还是回去吧,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再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带过来,明天早上我再过来。” “也好,我送你回去吧。” 这会儿时间还早,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外面的街上正热闹,沈茉冉掀开车帘,看着街上摆起来的夜市。 “司一珞,我想下车逛逛。” 司一珞下马陪着她逛了会儿,见到有卖面具的,便买了个罗刹面具戴上躲在她后面。 沈茉冉回头被她吓了一跳,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去捶打她。 这一幕恰好落在二楼雅间与韩王相对而坐的周裕眼里,韩王的视线也随着看过来。 司一珞抬头,正好跟韩王的视线撞上。 她放下面具,瞧见韩王回头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从茶楼里出来一个护卫,对着司一珞抱拳道:“我家主子请司大人上楼一叙。” 沈茉冉也看见周裕了,今天之前,她还不太想看见他。听了司一珞说的那番话之后,她心里虽然还想着报仇,却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周裕也有野心,现在想想他既然能那般对她,就说明他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宠幸沈明姝,或许也有其他深意。 他能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除了她和相府的助力,他自己也攻于算计。 第31章 投名状 两人对视一眼,司一珞应道:“好。” “司大人请,沈小姐请。” 护卫侧身一让,走在左前方带路,沈茉冉跟在司一珞身后踏上木质的楼梯。 茶楼大堂的说书人正在讲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故事,讲到精彩处,引来底下一阵喝彩声。 大堂里吵吵嚷嚷,楼上的雅间却清净,抱着琵琶的歌女从雅间里退出来,司一珞对两人抱拳道:“下官见过两位王爷。” 韩王盯着她手中的罗刹面具说道:“司大人这个面具别致,能给本王看看吗?” 周裕吩咐小厮给两人看茶,开口解释道:“王叔喜欢收藏面具,司大人手中的罗刹面具看起来颇有新意。” 司一珞和沈茉冉落座,将手上的面具递给韩王。 “路边随手买的小玩意,比不上韩王殿下收藏的那些面具珍贵。” 面具挡着看不见韩王的表情,只隐约听到他轻笑一声,将面具递还给她。 “还没谢过司大人上次搭救,本王以茶代酒,敬司大人一杯。” “不敢当。” 司一珞举杯相和。 周裕看向沈茉冉,沈茉冉也举起手中茶杯对着他说道:“小女子也要感谢裕王殿下上次的搭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周裕浅笑一声说道:“沈小姐不必客气。” “司大人上次救了七弟,七弟身子不适,本王代替七弟先行谢过司大人。” “本王也要谢过司大人救了本王的侄子。” 敬茶敬了一圈,司一珞灌了不少茶水,开口打断道:“两位王爷饶了下官吧,茶水喝多了,晚上要睡不着了。” 气氛到这里才开始轻松起来。 韩王兴致颇高,提议道:“最近楼里来了几个江南的乐姬,唱的评弹不错,不知道司大人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韩王整日泡在茶楼里,活得也没有太大追求,无非就是听听说书,听听小曲儿。 司一珞却没有多大兴趣。 起身抱拳道:“王爷,天色不早了,下官要先送沈小姐回相府,诏狱那边,还有些差使没办好。” 韩王剥了瓜子放在小碟子里,见状也不为难。 “司大人的差使要紧,不像本王这般清闲,赶紧去忙吧!” 周裕起身道:“王叔,侄儿送送司大人。” 韩王摆了摆手。 三人一同从楼上下来,周裕看着沈茉冉,对着司一珞开口道:“司大人,本王有几句话想跟沈大小姐说,不知方便不方便回避一下。” 沈茉冉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司一珞抱臂往旁边挪了挪。 茶楼门口人来人往,两人就站在马车旁边,周裕先开口。 “之前是本王唐突了,若是给沈小姐造成困扰,本王先给沈小姐赔个不是。但是本王求娶的心意一直没有变过,希望沈小姐明白。” “我对你一见倾心,二小姐的事情……本王实在没想到竟然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回头,我会去相府跟相爷和二小姐说清楚。” 当日在径山寺的香客不多,司一珞虽然逼着沈明姝当众承认她谋害长姐,但是她还是好心地封锁了消息。 是以这件事情知情的人不多,再加上湛王遇刺是大事儿,锦衣卫连径山寺的和尚都抓回诏狱了,她发了话,也没人敢乱嚼舌根。 若不然,湛王遇刺案牵扯就大了,裕王和相府也会牵扯进来,平白多许多麻烦事。 周裕领司一珞的情。 他说得真诚,沈茉冉心里却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想到司一珞的抱负,她没有立刻回绝,忍着恶心说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的婚事,你我都做不了主!” “时间不早了,殿下保重。” 沈茉冉转身上了马车,司一珞隐约听见两人的谈话,等两人说完,抱臂走过来。 “多谢司大人。” 周裕对她抱拳,司一珞回之一笑,纵身上马。 前期的周裕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礼贤下士,仪表堂堂,风光霁月。 将沈茉冉送回相府之后,司一珞回到书房,打开周湛让管家递给她的小木匣。 木匣中叠放着几张银票,翻开银票,里面夹杂着几根微不可见的天蚕丝。 看来周湛已经找到觉明和尚,也猜到给他送信的人是自己了。 她的投名状已经送出去了,接下来就看湛王殿下有没有那个意思,有没有那份能力了。 寂静中响起了敲门声。 “大人,有凉州卫的来信。” 司一珞将小木匣放好,管家进门将密封好的信放在桌子上,见桌边的茶杯空了。 “大人,老奴给您再泡杯茶吧。” 司一珞嗯了一声。 将信拿过来拆开,项骁的字龙飞凤舞,一点没变,但是却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边关大捷,这一战俘虏了北辽平川王世子萧元锦及其家眷,还有北辽王的破云公主。 军报先一步送回京,他随后会押送萧元锦进京献俘。 她这边收到项骁的信,第二天锦衣卫的消息才传到京城,可见项骁给她的信是跟着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起送回来的。 魏赫言上朝前也收到消息,这是大事,大喜事。 早朝时,曜帝的心情大好,朝堂上一派喜气洋洋,有人袖子里揣着弹劾司一珞敞开大门收礼的折子,见曜帝心情好,便识趣地将折子揣好没往外拿。 昨日皇上才发了脾气,今日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谁要是敢去触碰皇上的霉头,那就等着吃挂落吧! “军报上说北辽平川王世子由项骁押送进京,人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再有五六日功夫就能到京城。” “京中好久没有热闹了,正好又赶上百花节,宫中的牡丹花到时候齐齐绽放,正适合大办宴席。事关两国邦交,此事就由鸿胪寺和光禄寺一起负责。” 堂下站出来两个负责的大人叩首应是。 曜帝又对着司一珞和魏赫言吩咐道:“在宫里举办宴会是大事,到时候宫里的安全守卫,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司一珞和魏赫言齐声应是。 “派谁出城迎接,礼部和鸿胪寺一道拟个章程出来。” 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 曜帝目光在堂下一扫,扫到几个皇子身上,几个皇子也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与其让他们私下联姻,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办了。 “这次宴会,朕要与民同乐,在民间办些活动,让大家都热闹热闹,尤其是平川王世子进京那天,朕要让他们看看我大周朝的繁荣昌盛!这事儿也归礼部。” 礼部尚书卓闻站出来应是。 “还有一件事,要皇后去办,万忠,你去跟皇后说一声。”曜帝招招手,万忠上前附耳靠近,“几位皇子也到了适婚年龄,让皇后统计一下京中三品以上朝臣府上的适龄小姐,百花宴嘛,人多了才热闹。” 第32章 信号 司一珞离得近,大殿之上又静悄悄的,她想听不见都难。 魏赫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皇子妃要从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府上的适龄小姐中选拔,不知道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算不算预备人选。 司一珞没往这方面想,她准备尽快摸底,沈茉冉在相府再不受宠,身份摆出来也足够吸引人。 这一次她跟沈茉冉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再被动接受安排。 散朝之后,魏赫言需要留在宫里帮曜帝看奏折批红。 司一珞不需要,曜帝有事情留她,她就留下来等一会儿,若是无事,她就可以正常去锦衣卫衙门坐班。 正好,昨天给她送礼的那些大人们的案底她得好好看看。 锦衣卫衙门有几处密室,以天地玄黄命名。 天字密室存档京官的资料,资料详细到每个官员从坐班衙门的言行到府上小妾的来历家世,日常人情往来等。 地字密室存档军中将领的资料。 玄字密室存档外任官员的资料。 黄字密室存档各地世家贵族的资料。 除了这四大密室之外,还有案牍库。每一个存放资料的密室出入必须凭借腰牌,除了锦衣卫指挥使能自由出入之外,百户以上进出都需要报备。 经过地字密室的时候,司一珞一时兴起,进去找到自己的资料。 展开卷轴,她的资料很少,大多有关凉州卫时的记载,寥寥几语,就将她从一个小兵卒拼杀到千户的过程记下。 最后一句:天武十七年三月初接任锦衣卫指挥使。 天武十七年……上辈子,她死在盛文元年,换成这辈子,还有十一年时间。 司一珞将卷轴放下,转身进了天字密室,手边正好是池承素的资料,她顺手拿起来。 最近的一条消息:左都御史池承素弹劾太常寺协律郎崔晋独子崔旭眠花宿柳,声名有污,致崔旭投湖,崔晋夫妇亦亡。 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弹劾名不见经传的协律郎独子? 司一珞翻出两家的资料。 明面上两家毫无关系。 池承素吃饱了撑的跟一个协律郎过不去? 将两家的资料摆出来,司一珞一目十行,又看到一个名字。 崔家跟工部右侍郎姬宏殿定了儿女亲家,而池承素有意跟姬家结亲,姬家却以时机不合适暂时没有应下。 推演出联系。 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左都御史池承素为了儿子与工部右侍郎府三小姐的联姻,逼死了太常寺协律郎一家。 手段也光明得很,太常寺掌管的是礼乐,难免跟一些乐姬有来往,暗中做个局,就让协律郎家风华正茂的公子身上多了一道污名。 读书人名声不正不能参加科考,池承素一道弹劾的奏折就让协律郎家的公子断送了前程。 年轻人受不了打击,自杀身亡。 失去独子的协律郎夫妇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而工部右侍郎姬宏殿本就想毁了与协律郎家的婚约另攀高枝,池承素出手,他自然乐见其成。 但是他还没答应池承素的提亲,毕竟皇子们还没娶妻,以他的身份,女儿做正妃不够资格,若是能嫁给皇长子荣王做侧妃,或者是三皇子宸王做侧妃,都是极好的选择。 从一个人的密档上就能牵出来一串人,司一珞又找出工部右侍郎姬宏殿的密档,贪污受贿,克扣修河堤的银子,克扣修路银,甚至连修皇陵的银子都敢动。 司一珞啧了一声,顺着银子的去向又找到工部尚书,找到内阁。 密室里存放着大周朝两万多名官员的档案,一天两天只能挖出来一小部分。 但是几乎没有一个人身上干净,朝廷积弊很深,贪污贿赂已经成为官场常态,以权欺人也是常态。 一上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司一珞出了密室,中午打算回府用膳,沿路琢磨着上午看的资料,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 街上车水马龙,她步行都差点没挤进去。 “怎么回事?” 岷王府沉寂许久,小丫鬟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候在门口。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咱们府上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各家夫人带着小姐上门拜访,现在人都在里面呢!” 沈茉冉成功入驻锦衣卫指挥使府,这是另一个信号。 司一珞毕竟是个女人,要是让自家女儿跟她成了手帕交,也算是另一种巴结方式,关键是,让女儿来结交司一珞不会被言官骂。 言官就算闲得没事儿也不会管女子间的交情如何,他们要是弹劾就是嚼舌根子,跟市井妇人没什么区别。 昨天来送礼的朝臣后悔了,今日又让自家夫人准备一份礼物,再次上门拜访。 昨天没来过的,今天直接让夫人带着女儿杀上门来。 司一珞没想到这一层,被眼下的情形弄得有点懵。 幸好沈茉冉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都赖着不走,她又不是主人,也不能开口撵人。 便让下人去外面茶楼里租用了一些桌椅,租用茶楼的人手,用茶楼的点心和茶水,招待这群意图跟她“争宠”的夫人小姐们。 茶楼的桌椅形制都是一样的,免得下人各处凑桌椅,凑出来形制不一让人笑话。 茶水点心茶楼全包,府上的下人只用候场招呼客人即可,所以上门的客人虽然多,丫鬟仆妇们穿插其中却不显慌乱。 茶会摆在后花园,司一珞刚跨过连接前后院的角门,就看见满院子莺莺燕燕,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搞得跟选妃一样。 沈茉冉淡然地喝着茶水,含笑的目光看向她。 对她来说,应付这些得心应手,她的表情在说这些都是小场面。 穿着官服的司一珞往人群中一站,闹哄哄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好奇的打量着她,但是她身上的气场太强,面色太过阴冷,手中的绣春刀太过寒气逼人。 原先还跃跃欲试的千金小姐们一下子就怂了。 能站在朝堂上让男人们都惧怕的人会是什么善茬? 沈茉冉将众人的表情收归眼底,起身笑道:“诸位稍安勿躁,让司大人去换一身衣裳。” 她上前挎上司一珞的手臂,小声道:“你这副样子比魏赫言那厮看起来都阴狠,今日来的都是后宅妇人,你小心吓着人家!” 司一珞扫视一眼,果然瞧见大家面上都有惧色,不过几位比较稳重的夫人还算从容,身份应该不一般。 “衙门里事多,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夫人恕罪。” 按理说,上门拜访需要先送请帖,像这般直接上门的才算失礼,各位夫人急忙回礼。 司一珞随沈茉冉回到房间,沈茉冉打开她的衣柜,柜子里一共也没有几件衣服,还是清一色的黑色劲装。 “我的司大人啊,你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吗?” 沈茉冉吩咐碧桃,“去把我那件紫灰色的齐胸襦裙拿来,配着我那件宝蓝色宽袖长衫一起,再把我的首饰箱子搬来。” 碧桃一个人拿不过来,又喊了两个小丫鬟一起过去。 “我先帮你梳头。” 沈茉冉将她的头发解开,司一珞头发很黑,只是因为她长期不护理,发梢有些毛燥。 “不是我说,女人要对自己好点,你嫌麻烦,以后就让下人伺候,你当年不就是这么伺候魏赫言的么……” “我是朝廷命官,不就是见几个后宅妇人,不用这么麻烦吧。” 司一珞觉得官服就挺好。 “你穿着官服在后花园不是显得格格不入?” 沈茉冉帮她把头发理顺。 “不要小看那帮女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假,堂前坐着的几位夫人身份高贵,她们久居后宅,听过锦衣卫的恶名,却不见得有多怕你,因为她们觉得诏狱里那些刑罚用不到自己身上。” “一叶障目,会让她们做出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而这些人,最看重面子,最喜欢恭维,最讲究礼数,周到些总归没错。” 司一珞任她摆弄着头发。 第33章 冲突 碧桃拿来衣裳和首饰,沈茉冉帮她换上,又在她头上挽了个髻,戴上一顶金丝掐成的莲纹发冠。 宝蓝色衬得司一珞皮肤很白,也衬得她的气质很冷,却不是冷酷的冷,而是冷艳。 整个人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美,也令人沉沦。 沈茉冉挑了一件最适合她的裙子。 “第一次看你穿裙子。”沈茉冉对照着铜镜里的人赞道,“你就是穿着这一身衣服上朝也没人敢惹你,这一身气势遮不住。” “你不喜欢脂粉,我就不给你上妆了,走吧。” 司一珞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也没什么区别,她还是她,不会因为换了一身衣裳,就改变性格。 重新回到后花园。 仍旧是满院寂静。 大家脑海里跳出了一个人,观她周身萦绕的煞气,莫名觉得好像看见魏赫言。 司一珞目不斜视,走到上手位置坐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起来很唬人。 沈茉冉心中感叹着,真是白瞎了她一副好皮囊,明明是仙女模样,偏要做地狱的修罗。 “司大人,给您介绍一下。”沈茉冉站出来暖场,“这位夫人是伯阁老的夫人计氏,出身济南府计家。” 计氏年纪不小了,面相看起来很和善,久居高位,气势沉稳。 司一珞起身抱拳行礼,计氏只颔首示意,她身后三个跟司一珞年龄相仿的女孩起身回礼。 “这三个都是我孙女,听说女子也能为官,她们好奇的紧,一直缠着我,要来拜会司大人。大人莫要见怪。” 上辈子的司一珞办案狠决归狠决,礼数一向很足。 “伯夫人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是司某的荣幸。” “这位是包阁老的夫人万氏,出身河东名族。” “这位是工部尚书夫人陈氏……” 与身份比较高的几位夫人挨个见礼之后,余下的人皆是主动来拜见司一珞。 少女穿了裙子,不能跟平常一样大马金刀地坐着,便翘了个二郎腿,身子斜靠在椅子上,伸手随意拨弄着茶杯里的茶叶梗。 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慵懒。 简短的介绍见礼,司一珞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众位夫人小姐胆子也大了些,开始找话题聊天。 夫人们聚在一起好说家常,小姐们聚在一起有说诗书的,有说衣裳首饰的,有说容貌才情的。 司一珞冷冷地往那儿一坐,旁人说十句她才接一句,大部分时候都是沈茉冉帮她回话,她抽空附和一声。 于是有人嫉妒了,将矛头对准沈茉冉。 “听闻沈大小姐前些日子犯了些错,被相爷罚到家庙,这么快就回来了?” 能跟沈茉冉呛声的身份自然不低。 司一珞抬头看去,只见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套薄柿色的重工刺绣纱裙,头上的朱钗用的是珠圆玉润的珍珠镶嵌,耳环也是两颗一模一样的小指肚大小的奶白色珍珠,脖子上挂着一个赤金项圈,坠着长长的金锁流苏,漂亮又富贵。 美人就算吃醋看起来也十分养眼。 司一珞略有些烦躁的心情得到了些许慰藉。 “这位是……”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出身伯阁老府,刚才计氏介绍是她的孙女,却没介绍名姓,可见并不是真心看得起她。 “我叫伯晚屏,家父在翰林院做编修,祖父是伯阁老。” 伯晚屏心里虽然看不起她,但是也钦佩她能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司一珞哦了一声,伯阁老有三个儿子,长子外放,在荆州府做同知,次子在翰林院做七品编修,三子在礼部僧录司任左善世,六品官衔。 伯晚屏想来就是阁老府二房的嫡小姐了。 一家四人在朝为官,她父亲又在翰林院,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编修,但是能进翰林院就代表着前途不可限量,难怪她敢出声呛沈茉冉。 “沈茉冉,你在相府不受宠,就跑来司大人的府上当家,我今日就拆穿你的真面目,让司大人看清。” “司大人,她根本没管过家,你可别被她骗了!” 沈茉冉好笑地看着她,捏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 她都快忘了她跟伯晚屏不对付了,伯晚屏一直嫉妒她,嫉妒她长得比她好看,嫉妒自己父亲年纪轻轻就凌驾在她祖父之上。 沈相还能再做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但是伯阁老顶多再撑十年就该荣退了,到时候她们家在京城的地位就会急转直下。 只要伯阁老不退,他的几个儿子的官职就无法再上升。 当今这位最忌讳朋党勾结,朋党不好定义,一家父子几个却是逃不了被猜忌。 可伯阁老一旦荣退,他们在朝中没了提携之人,再往上爬也不容易。 司一珞笑了笑没接话,又有其他人站出来。 “我舅舅在五城兵马司当差,听说沈大小姐当时出城,遇到了山匪,清白差点丢了。名声对女子来说至关重要,沈大小姐不在府上待着避风头,反而跑出来抛头露面……” 伯晚屏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没有扭曲事实,更没有嘲笑的成分,后面说话这位可就有点恶毒了。 并且戳到了沈茉冉的痛处,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正欲发作。 司一珞手掌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抬眸对着说话的人。 “不知道令舅是哪位?本官记得没错的话,当时魏督主领头,盛京城上下都在全力抓捕北辽的暗线,五城兵马司负责把控京城内各处城门,筛选混入人群的暗线。” “令舅却有功夫管他人的闲事,说他人的闲话,可见是当时偷了懒,才导致暗线逃脱。本官现在追究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也是可以的,还是说……令舅故意玩忽职守,给北辽暗线拖延时间逃跑?” “令舅是不是通敌?” 她的声音陡然凌厉,吓得旁边一位夫人急忙拉着她跪下请罪。 “司大人,小女年幼不懂事,她也是瞎说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吧!” 一顶通敌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锦衣卫都是不讲理的主,才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有嫌疑,抓到诏狱里审一审就知道了。 如果是真的,向上请功封赏,如果是假的,不过是多一条人命少一条人命的小事,后果你自己承担! 冤死在诏狱里的人数,恐怕比真正犯事儿的人都多! 四周噤若寒蝉,在这诡异的寂静中,跪在地上的少女这才知道害怕。 “我,我瞎说的……” 司一珞勾唇笑了笑没说话。 那位夫人也是个人精,见她不说话,便把目光对准沈茉冉。 “沈小姐,小女不是有意抹黑小姐的名声,妾身现在这里给您道个歉,您要怎么惩罚她都行,求求您别跟她计较!” 眼前的人沈茉冉也认识,说起来都是孽缘,这位夫人是沈氏早就出了五服的表姐孙氏,机缘巧合之下跟沈氏勾搭上。 孙氏的丈夫崔剩靠着沈案兴的提携,一路从一个从九品的太仆寺监副,做到了如今的正六品刑部主事。 说话的是崔剩长女崔婷婷。 她跟沈明姝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现在是在为她出头? 第34章 受教了 “司大人何必跟一个小女子计较。” 司一珞给沈茉冉出头,伯晚屏脸色也不好,伯老夫人护短道,“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吵嘴,何况这位崔家小姐也没说错。” 沈相和伯阁老一向面和心不和,今日早朝皇上的意思,各家也都猜得明白。 皇子们要选妃了,伯家三位小姐都是嫡小姐,相府就只有沈茉冉是嫡出身份,怎么看,都是伯家赢面大一些。 如果能借机踩沈茉冉两脚,他们家赢面就更大。 伯夫人自恃出身名门,伯安又是超品的阁老,自然不将司一珞放在眼里。 今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是临行前自家夫君叮嘱,让她不要得罪司一珞,二嘛,她自己想给后辈撑腰,三来,她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胜任锦衣卫指挥使! 小姑娘确实心狠手辣,几句话就给对方扣上了通敌的罪名,人若是进了诏狱还有活路? 她最不屑这种阴险做派! 司一珞看着她笑了。 “伯夫人,下官也是个小女子,是不是就也可以口无遮拦了?” “那本官说济南府计家强占民田,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旁人是信还是不信?” “本官说伯阁老贪污受贿,买卖官爵,旁人信不信?” 计氏心头一突,只有她自己知道司一珞用玩笑的语气说的却都是真话,她娘家在济南府确实侵占了不少百姓的地,她侄儿年前也真的干过强抢的事儿来。 若说没有贪污受贿……计氏眼睛看向伯晚屏,她今日穿的衣裳,头上戴的头面,脖子里戴的项圈,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 大周朝的律法规定,官不与民争利,当官的就只能当官,不准做生意。仅凭阁老的俸禄,一家人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有闲钱置办这些!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大家都是如此…… 但是若真较起真来,谁经得起查? 计氏慌了。 司一珞却话锋一转。 “生而为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下官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空口白牙污蔑伯阁老,伯夫人觉得呢?” 计氏见识到厉害,脸上挤出一抹笑。 “老身受教了。” 三两句话的交锋,司一珞就让心高气傲的阁老夫人吃了亏,底下的夫人们个个都是人精,谁还敢有轻视的心思? 崔夫人和崔小姐两人更是惊恐。 司一珞端起茶杯说道:“本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但是想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的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几斤重再说。” 端茶送客,计氏率先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司大人,我们就先告退了。” 万氏也跟着起身告退。 “我去送两位夫人。”沈茉冉对着司一珞说了一声,面上含笑的对着两人说道,“本来应该留夫人用膳的,但是您也瞧见了,府上条件简陋,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既然如此,我们也告退了!” “给司大人添麻烦了。” 司一珞坐在椅子上没动,沈茉冉招呼着将人送出府,折返回来瞧见崔夫人和崔小姐还在地上跪着,不免意外。 “两位难道打算在司大人府上用膳吗?” 崔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谢司大人,谢沈小姐!婷婷,咱们回家!” 崔夫人浑身瘫软,但是还有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崔婷婷被崔夫人连拉带拽,爬都爬不起来,她是真的吓傻了。 两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沈茉冉叹道:“司一珞,你这下子算是把京城的夫人们都得罪光了。” 司一珞不甚在意。 “得罪就得罪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后宅的那些手段又算得了什么?我捏着她们家族的把柄,谁还敢拿家族冒险不成?” “再说了,你在我这儿受委屈,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借机敲打敲打这些夫人小姐们也好,免得以后他们一个一个来我面前找不痛快。” 沈茉冉在她旁边坐下。 “她们倒是不敢找你的不痛快了,估计以后一个个暗搓搓地想着怎么整我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脸上却没有害怕的神色,反而还充满兴奋。 “今天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罩着的人,以后谁敢欺负你,我替你出气。” “别,我还想磨磨刀呢,刀子不磨就变成钝刀子了,到时候还怎么杀人!” “沈氏跟沈明姝一蹶不振,跟她们斗没意思。” 司一珞毫不客气的拆台道:“你就是轻敌才有了径山寺那一出。” 面对司一珞的拆台,沈茉冉撒娇道:“哎呀,我那不是觉得自己是受老天眷顾的,死不了嘛……” 司一珞抖抖鸡皮疙瘩,问道:“厨房准备午膳了吗?” 沈茉冉灌了一肚子茶水点心,倒是不饿。 “今天上午的阵仗你也看到了,哪儿有功夫准备午膳,咱们出去吃吧,你请客。” 去哪儿吃,吃什么司一珞都没有意见,只要吃饱就行。 “等我换身衣服。” 沈茉冉阻止道:“别,你穿这一身就挺好看,咱们现在就出发,去探春楼!” 圣心湖坐落在盛京城中心位置,湖中引的是城外护城河里的水。皇城内各家后宅的假山流水,引的也都是圣心湖的水。 湖畔酒楼林立,秦楼楚馆也有不少。 探春楼就坐落在圣心湖畔。 不过此时是中午,来圣心湖畔的,大多是来吃饭的。 “客官,咱们探春楼的包厢要提前预定……” 司一珞拿出锦衣卫腰牌,小伙计的话立刻憋回去,掌柜的赶忙迎上来。 “楼上还有雅间,两位姑娘楼上请!” 小伙计半晌才回过神来。听说锦衣卫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个女人,乖乖,刚才那位可太漂亮了! “掌柜的,给我们督主也准备一个雅间!” 探春楼门口又出现一队人马,小太监尖细的嗓音让掌柜头皮发麻。 “魏督主也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只是这雅间就还剩下一间……” “那就带我们过去吧!” 小太监趾高气扬,掌柜的回头看了一眼司一珞,硬着头皮喊住说话的小太监。 “公公,可是这最后一间雅间,已经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司大人了,您看……” 小太监眼一横,瞪得掌柜冷汗直冒。 “你的意思是,不接我们东厂的生意了?” “小人不敢!” 正说着话,门外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雅间备好了吗?” 姒海从外面进来,见掌柜一脸为难,侧脸看向说话的小太监。 “怎么办的差?” 魏赫言迈着长腿跨过门槛,小太监急忙道:“督主,奴才来定雅间,可是掌柜的说,最后一间给了锦衣卫司大人,明显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哦?是吗?” 魏赫言抬眸,正看到木质的楼梯上站着的司一珞,眸中闪过惊艳。 司一珞也在看他,心想可真是太巧了,吃顿饭都能遇上。 雅间之争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就变成了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争斗了。 私下里怎么都好说,但是眼下司一珞不能退让。 她一退,就变成了锦衣卫向东西厂低头,这个结果,锦衣卫的兄弟们不愿意看到,曜帝更不愿意看到。 “先来后到,魏督主身份尊贵,莫要为难店家。” 司一珞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 魏赫言正堵在门口,外面的人不敢进来,里面的人也不敢出去,这个时候又正是饭点,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 “若本督偏要为难呢?” 第35章 较量 司一珞知道他不喜欢讲理。 “督主既然喜欢恃强凌弱……”司一珞抿唇一笑,对着掌柜的吩咐道,“去将你们探春楼最好的雅间腾出来给督主。” 酒楼茶馆往往都会预留出一两间雅间以备不时之需,预留出来的雅间规格与酒楼最好的雅间相差不多。 两人既然都不退让的话,就只能委屈第三个人了。 正巧,在凌烟阁用餐的左都御史池承素和工部右侍郎姬宏殿被殃及了池鱼。 掌柜犹豫再三,选择得罪御史大人,毕竟御史大人高风亮节,也不会弹劾他一个小老百姓,但是另外两位可不管你是谁,人家连当官的都能抓…… 两害相较取其轻。 掌柜的安排伙计去凌烟阁赔罪,小伙计蹬蹬蹬跑上三楼,紧接着三楼传来怒喝声。 “你知道本官是谁,就敢……” 池承素的话在看到楼梯口的司一珞和大门口的魏赫言时戛然而止。 他是御史,一向以刚正不阿著称,哪怕昨天晚上才偷偷让人给司一珞送了礼,哪怕他面对这两人的时候十分心虚。 面上依旧维持着身为御史的高冷,说话阴阳怪气。 “原来是给司大人和魏督主腾位置,倒是本官的荣幸了。” 司一珞开玩笑道:“池大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连一个小小的八品协律郎都弹劾,下官又怎么敢抢大人的雅间?” 她的眼神扫过姬宏殿,池承素心中咯噔一下。 “魏督主喜欢凌烟阁,只好麻烦两位大人换个雅间。” 魏赫言抱臂看着她当着自己的面败坏自己的名声,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虽然他确实豪橫,但是光明正大地算计他? “司大人不如一起?”魏赫言上前几步,踏上楼梯与她并肩站着,勾唇轻笑,“免得明日收到池大人弹劾你我的奏折,惹皇上不快!” 探春楼的掌柜见两人有和解的倾向,暗中抹了把汗,眼前这几位哪一个他也得罪不起,赶忙上前说道:“督主,司大人,楼上青云阁已经备好。” 魏赫言邪魅一笑,偏着身子看司一珞。 “去凌烟阁,本督喜欢凌烟阁的字画,池大人和姬大人不介意换个雅间吧?” 他强抢还要拉上司一珞,算是回报她刚才败坏他名声的举动。 睚眦必报。 两人这一手操作把池承素弄得下不来台。 姬宏殿拱手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司大人和魏督主既然喜欢凌烟阁,下官和池大人让出来也无妨,两位请。” 魏赫言伸手做请状,司一珞拉着沈茉冉顺着楼梯先行一步。 事情解决的还算完美,掌柜的在前面领路,伙计急忙招呼着池承素和姬宏殿换雅间。 眼看着一场冲突顺利避开,暗中关注着这边的人心中失望。 多少人盼着司一珞和魏赫言掐起来,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热闹还没开始看就结束了。 分别落座。 雅间里,池承素和姬宏殿的话题也从儿女亲事转移到两人身上。 池承素试探道:“姬大人,你说魏赫言真能甘心将手中权势拱手让人?让给男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女人!” “听说司一珞上任第一天,就借着切磋的名义,把魏督主留下的人收拾了,两人刚才的火药味儿比神机营的都大,他们能和平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姬宏殿瞥了一眼雅间的大门,确定门外无人偷听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说不准就因为让给一个女人,他才没那么生气。” 池承素的声音也压低。 “你是说……” 两人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让女人压在男人头上,估计比被太监压在上面更让人心里梗得慌。别人心里梗得慌了,他就舒坦了。 一个太监要那么多权势做什么,反正又没有子孙后代,挣下再多家业,也是给他人做嫁衣。 最后两人得出共识。 “两人相斗,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魏赫言聪明,司一珞也未必差到哪儿去。” “皇上要让他们相互制衡,他们两人再加上沈相和伯阁老等人,朝堂就不会成为谁的一言堂。对皇上来说,这是好事。” “但是司一珞让沈相千金上门张罗内务,会不会代表着司一珞和沈相……站在一起了?” “这就看出高明了,明面上关系越有可能就越不可能,相反,更能看出司一珞不是蠢人……” 池承素猜到姬宏殿心中的打的算盘,话题一转,“今天早朝,皇上的意思是准备为几位皇子选妃。伯阁老夫人今天上午带着三个孙女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贤妃娘娘也在。” 姬宏殿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自大周朝建国至今,储君人选无非从嫡长中选择,大皇子周荣占了个长字,三皇子周宸占了个嫡字。 荣王的母妃贤妃娘娘乃是国子监司业俞世博之女,自幼饱读诗书,端庄恭谨,荣王的性子随其母,处事沉稳,礼贤下士,在朝中呼声很高。 宸王乃是中宫嫡出,背靠宋国公,宋家乃百年旺族,名流世家。 三年前皇帝赐婚,大皇子周荣和二皇子周昌都定了正妃,荣王妃是礼部尚书之女,昌王因其生母出身低微,正妃的出身就大差不差,乃是太常寺卿宋朗之女。 唯有三皇子周宸只定了侧妃,刑部左侍郎高净繁之女。 刑部左侍郎与太常寺卿同为正三品官职,但是一为正妃一为侧妃,就说明了皇上的态度。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虽然对诸位皇子都不管不问,但是相对而言更宠爱周宸。 “与皇家联姻,一旦押错了宝,可就万劫不复了……” 姬宏殿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给池承素倒了杯酒说道:“在下晓得,多谢大人提醒,只是崔家的事情才刚过去不久,你我又都是要名声的人,咱们再等等。不过,大人要去皇陵监工只管上折子请旨就是……” 说到底,儿女婚事不过是利益纠缠,池承素举起酒杯。 “那就祝我们共事愉快!” …… 魏赫言对吃食很挑,满满一桌子精致的菜点,他只在蒸菜上动了几筷子,就起身坐在窗边喝茶。 司一珞不想浪费,就着米饭吃了两碗。 魏赫言看不惯她的好胃口。 “司大人之前在战场上杀敌,不知道前线的尸体都是怎么处理的?天气渐热,不知道那些断肢残骸会不会生虫……” 沈茉冉放下筷子。 “过了谷雨就是立夏,牢里的犯人很多人熬不过夏天就死了,底下的人怠懒,有些犯人虽然还活着,但是身上腐烂生蛆,司大人可要及时清理。” 他清冷的声音描述得很有画面感。 “司一珞,我先走了!” 沈茉冉胃里恶心,怕她再待下去就要忍不住吐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司一珞起身把她送到门口,折返回来看了魏赫言一眼,坐下来继续吃菜。 桌上的菜还剩下大半,对于挨过饿的人来说,浪费是件可耻的事情。 “司大人胃口很好。” 魏赫言的脸色有点白,邪魅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 司一珞回道:“督主觉得胃口不好,是因为督主没有挨过饿,没有见过易子而食的百姓,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第36章 保前程 少女吃饭的动作算不上优雅,但是却莫名的好看。 魏赫言看着她不自觉地出了神。 直到雅间外有道人影停住,姒海开门出去,跟那人说了几句话,回来凑在魏赫言耳边耳语几句,魏赫言看着司一珞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 “司大人,你的下属把礼送到本督这里来了。” 习武之人习惯只吃八分饱,吃得太饱容易丢命。 司一珞放下筷子,对此见怪不怪,她甚至能猜出来给魏赫言送礼的是谁。 “不奇怪,水往高处流,觉得跟着我没有前途,想另谋出路,攀上魏督主这棵高枝也在情理之中。” 魏赫言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少女年纪虽小,行事却颇为老练,这份稳如泰山的心态也让他钦佩。 “不如一起去看看对方送了什么礼物?” 魏赫言半点不觉得自己这个邀请离谱,司一珞反正也无事,车夫去送沈茉冉了。两人住对门,她正好可以坐魏赫言的马车回府。 “那就多谢督主好意了。” 魏赫言对她的不拒绝不客气已经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了,总之,跟她在一起就有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明明不熟悉,明明是对家,却偏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哪怕他动了杀意,她也能一瞬间化解。 但是在外人看来,就不那么和谐了…… 雅间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两个,魏赫言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被解读为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司一珞的面无表情被解读成城府极深,面不和心也不和。 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顿饭,两人不欢而散。 从三楼走下台阶到同上一辆马车之间的几十步,探春楼掌柜盯着两人的脚步数着步数,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才长舒口气。 姒海将上马凳收起来,也抹了把汗。 刚才有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杀气,让他呼吸都觉得压抑。 看到两人同上一辆马车,盯着他们的人又得出一个结论,两人是面和心不和。 对他们丰富的内心活动,毫不知情的司一珞想说他们想多了,魏赫言是什么心理她摸不准,但是她真的什么也没想,脑子就是放空状态。 外面太阳很大,马车里,魏赫言闭目养神,司一珞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圣心湖中央有一座小岛,远远能看到岛上树木郁郁葱葱散发着生机。湖面飘着许多画舫,也有小船,隐隐有乐声传来,晚上的圣心湖更热闹。 “司大人似乎对京城很熟悉。” 魏赫言早就把她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她除了在凉州卫的资料多一些,之前十年的资料都很普通。 从资料上看,她并没有来过京城。 “下官对京城并不熟悉,不过听人说过,京城最出名的就是这圣心湖的画舫,以及湖中心小岛上每年春夏举行的花魁大赛。” “湖边停放着这许多画舫,可见京城各大青楼已经准备就绪了,不知道大赛何时举行。” 魏赫言语调上扬。 “司大人也对青楼花魁感兴趣?不如今天晚上,本督请司大人同游圣心湖如何?” 司一珞眼神在他身上轻扫,没忍住勾唇浅笑。 太监和女人一起上青楼,估计要给朝野添上不少笑料。 魏赫言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看到她唇边的笑意,顿时气恼,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正打算收回提议。 孰料,少女却一口应下了。 “难得督主请客,下官若是不去岂不是下了督主的面子?咱们约个时辰,下官一定准时到!” 魏赫言失声了两个呼吸,对着车外吩咐一声。 “姒海,你去安排!” 姒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息才赶忙回道:“是,督主。” 马车回到提督府,司一珞整理整理衣服在门口下车。 “容下官先回去换一身衣服。” 既然是见下属,穿裙子就不太合适了,司一珞回到府上换了飞鱼服,带上佩刀。 让下人去锦衣卫衙门通知陈旺,带人去将陈宇和崔干的府邸围起来,等抓到两人再动手抄家,又派人去喊了苗聪,让他带人来提督府。 安排好后动身去了对门魏赫言的宅子。 陈宇和崔干是魏赫言一手提拔上来的,不是说他们多有能力,而是他们够听话,手腕够阴狠。 这两个人为他掌控锦衣卫立下过汗马功劳。 但是自从司一珞强势接管锦衣卫之后,他们两人就成了废弃的棋子。 前任手底下养的狗不知道对着新主人摇尾乞怜,反而一上来就拆台,把人得罪死了。跟着司一珞自然没前途。 于是伤好之后,便急忙备了礼物,来求魏赫言。 提督府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另一只箱子里,一件碗口大小的翡翠玉佛。 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督主,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望您莫要嫌弃。” 魏赫言靠在上手的椅子上,神情玩味。 “说说吧,求什么?” 陈宇和崔干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道:“求督主保一个前程……” “求保前程应该去拜文昌菩萨,本督不是神仙,除非你们两个愿意来东厂,净身做太监,本督倒是能给你们保一个前程。” 两人神色大变,又怕惹恼他,急忙解释道:“小人不是那个意思。” 魏赫言之前只是暂代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曜帝发话,权利交了出去。现在锦衣卫当家的人是司一珞。 “你们两个拜错菩萨了,礼物也一并带回去吧。” 魏赫言端茶送客。 陈宇和崔干慌了,扑通一声跪下。 “督主,我们兄弟两人跟着督主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督主,您不能过河拆桥……” 他们两个之前一个是总旗,一个是试百户,被魏赫言提拔上来做千户,那些年得罪的人不少,魏赫言一旦放手,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魏赫言半点不在意地拿杯盖刮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梗。 “本督当时也说了,你们帮本督办事儿,本督给你们荣华富贵,给你们权势。从试百户,从总旗升到千户,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到你们今天这一步。” “怎么,嫌本督给的少了?本督这个督主让给你们,你们要吗?” “督主息怒!” 两人脑袋磕在地上,磕破了皮。 魏赫言眼底有不耐烦,姒海捏着嗓子说道:“两位大人请起吧,别弄脏了督主的地方。司大人的府邸就在对门,现在拿上东西去司大人府上说不准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少女清冷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司一珞踩着午后刺目的光线从外面走进来,鲜红色的裙摆出现在视线之中。陈宇和崔干跪爬过去拽住她的裙摆。 “司大人,除了一开始下官不服气您之外得罪您一次,之后下官从未跟您作对,从此以后我们兄弟二人为您马首是瞻,只求您放过我们兄弟二人吧!” 崔干补充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人总能用上我们兄弟两人……”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两人心里未必真的服气她,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司一珞现在在锦衣卫中能用的人,除了苗聪,就只剩下一个陈旺,大部分人还借着养伤在府上躺着观望。 就算曜帝看中司一珞又怎么样,她要想在锦衣卫中站稳脚跟,就必须杀鸡儆猴。眼前这两只,就是她最好的垫脚石。 把柄都是现成的,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司一珞轻笑道:“这是魏督主不收你们的礼,就把我这儿当成垃圾堆了?” 第37章 拿下 “是小人有眼无珠,只求司大人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姒海给魏赫言又添上一杯茶,他不看这边,只端着杯子喝茶。 司一珞朝他抱拳道:“督主,底下的人不懂事,多有打搅,下官这就带他们回去。” 她今天若是在魏赫言的府上抓人,那就是当众打他的脸,虽然魏赫言也想借她的手除掉他们两个废物,但是面上还是要顾及的。 “陈千户和崔千户病假请了几天了?伤好些了吗?你们不在,底下的那些受伤的百户们无人统管,该派人去跟他们说一声,销假回来坐班。” 陈宇和崔干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陈宇站起来说道:“司大人放心,咱们兄弟们皮糙肉厚,这么点小伤,早就歇好了!稍后下官就通知底下那帮兔崽子们回衙门销假。” 司一珞嗯了一声,开口道:“有什么事,别乱串门,咱们到衙门再说。” “魏督主,告辞了。” 司一珞礼数周全,陈宇和崔干看了一眼送出去的珊瑚树和翡翠玉佛,肉疼地跟着司一珞往外走。 朝堂上的事情,他们这几天待在家里也没处打听,只听底下的人说过几句他们这位新上司审问犯人的时候手段毒辣,比之魏赫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中虽有惊讶,却仍旧没有太把她当一回事儿。 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早就死在北辽的铁骑之下了。 她重用苗聪提拔的那几个人时,他们有点慌,尤其是陈旺,不过一个百户,就暂代了千户的位置。 有很多人怕丢了差使,已经偷偷回来了。 等了几天,又等来了司一珞一天破了湛王遇刺案。 这不是摆明了锦衣卫衙门有他们没他们一样嘛!想绕开他们两个? 两人这才坐不住了。 不过女人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一听说他们转身投靠魏督主就慌了,亲自上门迎他们回衙门…… 陈宇和崔干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美滋滋的,正畅想着未来。 哪料到一出门,司一珞就翻脸无情。 “将他们两人拿下!” 苗聪带人在提督府外候着,司一珞一发话,立刻有十来个力士上前将两人按在地上。 “司一珞,老子是正五品千户,你有什么资格拿老子?” 打脸来得太快,崔干侧脸着地,脸上的皮肤被粗糙的地面刮破,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 “老子要杀了你!” 陈宇反应快,几个力士没能制住他,被他挣脱。 能在锦衣卫中横的,都是狠人,陈宇就是因为争勇斗狠被魏赫言看上的。 “都别过来,谁过来我杀了谁!” 前后几十个力士将人团团围住,陈宇见逃不了,便夺了一把刀,朝着司一珞冲过来。 “让一个娘们儿压在头上,你们都服气?苗聪,你服气?” 司一珞的身手和狠劲儿,从她上任第一天大家就都领教了。外界怎么传言他们不知道,但是她一个人挑锦衣卫十个千户是实打实的,他们看见了的。 所以,也没什么不服气,无非就是贪心不足,认不清现实。 司一珞将挡在身前的苗聪推开。 陈宇生的高大,体型壮硕,一刀下来,将地面的石板都砍碎了。司一珞侧身让开,抬脚踹在他腰上。 陈宇纹丝不动,挥舞着长刀回身横砍。 “有种你别躲!” 司一珞再次躲开,苗聪示意力士上前被司一珞眼神制止。陈宇不服气她无非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的位置,上次自己胜他是借了巧劲儿。 “今天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司一珞拔出绣春刀,在他雷霆之势竖劈过来之前,迈步迎上。 众人只听锃的一声,司一珞接住了陈宇的攻势,刀身相撞擦出一串火花。 陈宇虎口一麻,长刀差点脱手,这种感觉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更激起了他的好胜欲。 苗聪看着场中,陈宇的身手他是知道的,仗着自己一身横练功夫,行事颇为嚣张,跟他比起来,司一珞就娇小得可怜,他生怕陈宇一不留神把司一珞砍了,他才刚跟了新上司,到时候再换个指挥使,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遭殃。 两人的打斗完全就是硬砍硬劈,面对陈宇,司一珞也不惧,小巧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用陈宇最引以为傲的力气,每一次都将他打退一步,直到他长刀脱手,再无可退。 陈宇的双手虎口崩裂,两条胳膊颤抖,被司一珞拿刀抵在脖子上。 “这怎么可能……” 司一珞吩咐道:“带回去吧!” 苗聪盯着她的两只手看,似要看出朵花来,最后他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大人,您的手没事儿吧?” 力士把陈宇和崔干绑起来带走,司一珞将刀收回刀鞘,斜瞥他一眼。 “我能有什么事儿?关外北辽军中的将领,比他力气大的人大有人在。我连北辽的将军都能斩杀马下,区区一个陈宇算得了什么?” 苗聪这才想起来她进京以前的身份,顿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司一珞递给他一份名单。 “通知所有百户以上的人到衙门里集合。陈旺那边抄家的结果如何?” “刚通知下去,估计还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将宅子搜查一遍。” 陈宇和崔干制造冤假错案的证据陈旺早就暗中拿到手了,现在查不过是查他们有没有收受贿赂。 单看两人送给魏赫言的珊瑚树和翡翠玉佛就知道两人的手也不干净。 但见苗聪的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看到陈宇和崔干的下场,怕自己的选择不正确。 司一珞开口说道:“行得正才能坐得直,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但我不会纵容下属做违法的事情。” 苗聪应了声是,开口问道:“大人,您之前不是说徐徐图之,为何今天就动手?” 时间有点仓促。 “北辽平川王世子以及破云公主很快就要进京了,到时候人心不齐,怕生事端。” 苗聪还有疑问。 “大人,咱们抓了魏督主提拔上来的人,是不是把魏督主得罪死了?” 司一珞顿住脚步,苗聪差点撞上她。 “下官不是故意的……大人恕罪!” “你今天问题有点多。” 司一珞侧身看他,苗聪是锦衣卫中难得的聪明人,从来不站队,行事低调,且审讯犯人很有一套,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若不是审问觉明时出了点问题,也不会跟她绑在一起。 “是下官多嘴,大人莫怪。” 要用他,司一珞已经把他的资料看了好几遍了,他家中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身体一直不好,他今年二十七岁也还没娶妻。 想培养他作为心腹,就要解决这两件事。 “苗千户今年多大了?” 话题转得有点突然,苗聪没多想,张嘴回道:“下官今年虚岁二十七。” “可有婚配?” “幼时订过一门亲事,不过我那妻子还没过门就突发急症去了,这些年一直单着。” “可有中意的姑娘?” 苗聪脑子里那根弦突然绷紧。 “大人……” 司一珞笑笑,问道:“可有中意的姑娘,我替你去保媒。” 苗聪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太寻常,不像是害羞,倒像是有难言之隐。 “多谢大人好意,不过下官的名声不好,估计不会有哪个姑娘敢嫁,算了,还是不祸害别人了。” 司一珞也觉得自己也不是做媒婆的料,这件事就先放下了。 第38章 游湖 陈旺将从陈宇和崔干府上查抄出来的财物搬到锦衣卫衙门,堆成两座山。 锦衣卫自有一套约束下属的法子,立身不正、收受贿赂、吃里扒外每一条都是死罪。不过既然杀鸡儆猴,就不会让他们两个死得太痛快。 先从小罪说起,一条一条清算。 当着所有千户百户的面,两人被扒了裤子按在场中,打得血肉模糊。 有想给他们两个求情的人看到堆成山的金银财宝,看到两人构陷他人的罪状,也生不出同情心来。 大周朝的律法中,贪污受贿这一条就能剥皮点天灯,他们两个点十次天灯都不够。 崔干身子瘦小,挨了两百杖咽了气,陈宇皮糙肉厚,也没撑过四百杖,行刑的人换了四批,一个个累得喘着粗气。 打到最后,血沫到处乱飞,一滩烂泥状的尸首深深地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高台之上,司一珞面若阎罗,始终不曾变过脸色。 “诸位莫要觉得我是在给你们下马威!这两人违背律法在前,不服管教在后,这才落了个杖毙的下场!” 少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咱们锦衣卫是旁人口中的鹰犬,是百姓口中的阎罗,但是我们立身正,便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我们端的是朝廷的饭碗,效忠的是大周朝的天子,谁若再有二心,再滥用职权以权谋私,这就是下场!” 一番话让众人头顶的阴霾散去,自从锦衣卫的指挥权落入阉宦之手,底下的人就分了阵营。 不善钻营之辈不求功劳前程,只求能保命养家。 擅长钻营的人,如陈宇和崔干之流聚在一起三两结党,弄得锦衣卫上下乌烟瘴气,大家敢怒不敢言。 这些人早该收拾了,不少人拍案叫绝。 司一珞有这个魄力,有这个决心,惩治这两人已经赢得了大部分人的拥戴了。 等众人安静下来,苗聪将锦衣卫的规矩重新宣读一遍,将抄没的财产再次清点之后充入锦衣卫的私库,作为奖赏有功之臣的资金。 司一珞当众提拔了两个勤勉踏实的副千户顶了两人的位置。又将他们手底下的鹰犬爪牙一股脑收拾了,将有能力的人品不错的人提上来。 从头到尾,她没有插一个自己的心腹。 这个举动,让大家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有时候,公平也是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 少女站在高台之上,神情冷漠却让人觉得有温度。 “吾等,愿誓死追随司大人,为朝廷效力,为国尽忠!” 高台下的齐声呼喝冲上云霄,至此,司一珞才算真正在锦衣卫站稳脚跟,比之上辈子似乎容易了一些,但又似乎不一样。 司一珞陷入回忆。 上辈子她靠着魏赫言才坐上这个位置,底下的人不服气,明里暗里给她穿小鞋使绊子。 大家是同一阵营,不能内斗消耗,她有再多手段也不能用在自己人身上,着实吃了许多大亏。 身为指挥使,却对下属没有多少掌控力,只能靠着狠辣的手段震慑下面的人。当魏赫言出事的消息传到京城,她第一时间被扣上了一顶戕害同袍的罪名。 东西厂那边揪着她不放,锦衣卫这边也是一副烂摊子。 人人都恨不得啖她的肉饮她的血。 魏赫言在,大家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他不在了,所有牛鬼蛇神便都冒了出来。 她的恶名,是在她认下了杀魏赫言这件事,并凭着一把刀,硬生生从那些恶鬼身上踏过来之后传出去的。 三分真,七分假,却被世人全部当真。 上辈子的名声可真是烂透了…… 回归现实。今天,锦衣卫衙门从上到下大换血,有许多琐碎杂事需要处理,但是天色已经朦胧,马上就到了跟魏赫言相约游湖的时辰了。 司一珞招招手,苗聪跑过来。 “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人员安顿好之后,记得帮我写一份奏折送到我府上。这边的变动,需要向皇上汇报一声。” 锦衣卫内部变动属于“家事”,她有权处置,但是该报备还需报备一声,否则被御史揪住辫子,弹劾起来没完没了。 苗聪应了声是。 锦衣卫力士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里面发生的事情,外面无人知晓。 哪怕是魏赫言,也只收到了司一珞整顿锦衣卫的消息,具体如何执行并不清楚。 他捏着纸条看了半晌,将纸条团成一团扔进湖水里,墨迹瞬间散了。 姒海早就包下了圣心湖面上最大的画舫,方圆十丈之内清了场子。司一珞刚到湖边就看见一身黑衣的魏赫言懒散地靠在栏杆上,长发被风吹起,落在栏杆外面,更衬得他的腰身纤细勾人。 她接掌锦衣卫以来,他还没有动作,或者说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魏赫言转身看了过来。 画舫距离岸边有两三丈远,岸边本来该停一艘小船接客人上船。 但是,岸边空荡荡的连一个筏子都没有,本该出现的小船也并没有出现。 姒海两只手呈喇叭状对着她喊道:“司大人,您迟到了,督主让您自己游过来!” 司一珞掐着时间过来的,这个点并不算迟到,但是魏赫言存心想整她根本不需要理由。 岸边的垂柳枝条落在水面,朦胧的天色中,弯月挂在天上,几颗星星挂在边上,在水面上留下倒影。 给湖面的灯火添上一道风景。 司一珞一身黑衣打扮,不刻意隐藏性别,却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气质,吸引了很多准备游湖的行人目光。 姒海的喊话,很多人都听到了。 大周朝敢自称督主的除了魏赫言还能有谁? 被称为司大人的…… 路人中不乏纨绔子弟,很快猜出司一珞的身份,再看看画舫上好整以暇的魏赫言。 “这是闹哪一出?”暗处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忽而笑道,“莫不是这两人之间,有某种秘不可宣的关系?” 太监和女人结伴上青楼,真是千古奇谈。 “走,咱们跟上去看看!” 画舫还在不断往湖中心飘,姒海再次喊话道:“司大人快点吧,画舫越走越远,司大人就多受点罪!” 司一珞提气纵身一跃跳向湖面,在身后的惊呼声中,脚尖在湖面轻轻一踩,身体便轻盈地向上抛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伸出双手扒住船身,再次借力,身体在半空中一个前翻,稳稳落在甲板上。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一个人却逆着人群后退,司一珞看着那道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第39章 寡淡 那道人影在不远处的岸边停下,租了艘船。 “司大人好功夫,不知师承何处?” 司一珞收回视线。 另一边,周昌坐进小乌篷船里,身边的护卫跟上来小声说道:“殿下,荣王殿下约了礼部几位大人在湖上议事,裕王殿下和湛王殿下也出门了。” 周昌提起手里的酒壶灌了一口。 “知道了,今天晚上有热闹看了。” 围绕着圣心湖,有大大小小三十六家青楼,湖面上有上百艘画舫,还有很多挂在这三十六家青楼之外的姑娘乘坐着小乌篷船游湖。 花魁选拔历年来都是由朝廷牵头,参加选拔的姑娘从外貌言谈身材,到才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需要样样精通。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项,那就是比金主的赏赐。 是以,从评花榜的前一个月,各大青楼就租了画舫,开始在圣心湖上招揽顾客。 若是赶上朝中举行科考,三月初刚放了榜,全国各地进京赶考的学子涌到圣心湖,还能传出不少佳话。 今年是天武十七年,明年才举行三年一次的科举大考,湖面上就已经能看见不少身着儒生服的年轻人。 小乌篷船头,歌女或抱着琵琶,或抚琴弄诗,当真是热闹。 文人墨客,最喜欢附庸风雅。 司一珞回头看着静悄悄的画舫,回道:“督主,此情此景,不该讨论这些。督主不觉得船上太过寡淡了些?” 甲板上摆着一张桌案,桌案上只有几碟点心和果子,还有一壶清酒。侍候的人清一色的东厂小太监。 对比其他船上飘来的乐声,浅唱声,确实寡淡。 魏赫言轻嗤一声,拍了拍手。 船舱打开,身形曼妙的女子薄纱掩面,抱着琵琶缓步走来,福身后在一旁的凳子上坐定,手指拨弄琴弦。 锃锃两声,另有一名打扮得英姿飒爽的女子提剑走来,随着乐声摆了个起势。 “司大人,请入座。” 琵琶声一上来就有金戈铁马的气势,舞剑的少女身姿轻巧,瞬间就将人的情绪带到战场之上。 司一珞眼前出现她在凉州卫与北辽铁骑追逐厮杀的画面,画面中她看不到自己,只能感受到满身的鲜血,和一具具被抛下的同伴的尸体。 每一战都是生死相搏,每一次身边都是不同的人,熟悉的战友倒下,新的面孔顶上来,让她生出一股悲愤,策马长刀一路砍杀过去…… 琵琶声中忽而有低沉的萧声闯入,更添了一份沉重和悲凉。 司一珞回过神来,视线追随着萧声看去,只见另一艘画舫之上,一位白衣公子凭栏而立,手中持着一根长箫,他身旁的同伴膝上放着一把二胡,试了音调之后也加入进来。 曲子的意境立刻就丰满了起来。 对方的画舫上立着一块儿巨大的牌子:伶音阁。 小倌楼?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舞剑的少女动作越来越快,乐声却突然戛然而止,对面的船上咚的一声,鼓声终结了战斗,双方配合得天衣无缝。 绝妙的乐声吸引了很多视线。 一曲之后,万籁俱寂。 如果不是事先排练好的,那就是对面船上的人有意结交。 司一珞举杯对着魏赫言说道:“督主今晚的安排很妙,下官敬督主一杯。” 魏赫言抬眸,姒海急忙说道:“督主,奴才这就去问明情况!” 船上的少女身型面容都差不多,应该是一对姐妹花。 从船舱里又涌出来几个穿着纱衣的妙龄女子,看看魏赫言,又看看司一珞,纠结犹豫一番,上前在两人身边围坐。 司一珞伸手捞酒壶,却被一只纤纤玉手先一步抢走。 “奴家伺候大人。” 少女两颊微红,额上一层薄汗,司一珞接了她倒的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出身筱雨楼,名唤芙越。” 芙越见她喝了酒,顺势凑近了些,见她没有反感,又伸手缠上她的胳膊。 司一珞眯眼看着在魏赫言身边坐立不安的琵琶少女,开口说道:“那位是你的姐姐?” 这两位姑娘无论是身形模样还是气度才艺,一看就是下了血本培养的,从小在风月场所长大的姑娘,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不至于不会伺候客人。 但是那位姑娘颤颤巍巍给魏赫言添上酒,还没递到嘴边,就被魏赫言一个眼神吓退了。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少女语气更加娇嗔。 “大人,她是我姐姐芙双,我们是双生姐妹。” 芙双跪坐着给她福了福身。 司一珞轻声笑道:“出水芙蓉,双越剪水,好名字。” “你们两个是扬州人?”司一珞打量着姐妹二人,对着芙越说道,“你本来不是练剑舞的,临时改了?” 芙越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惊讶。 “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 司一珞神秘一笑,捏起一枚果子啃了一口。 “大人您会算命?”其他女子一拥而上,“大人您给奴家也算算!好不好嘛……” 芙双偷偷打量魏赫言一眼,也悄悄挪了过来。 “大人,奴家给您剥个果子吧!” “大人,您先喝酒!” “大人……” 青楼女子最会见风使舵,见魏赫言撩不动,就立刻调转方向。 魏赫言捏着酒杯抿了口酒,有些无聊地甩了甩袖子,听她拉着芙越的手跟人家说: “扬州出美女,你的口音里带着点扬州味儿。”司一珞伸手搓了搓芙越的手指,“指肚位置的茧很薄,并且有红痕,如果从小练剑的话应该像我这样,指肚有茧,另外你做动作的时候手腕力度不够,是不是手腕疼?” 她用专业眼光审视着芙越漂亮的手,不解风情的模样比之魏赫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大人慧眼如炬……”芙越脸红道,“奴家学艺不精,让大人见笑了。” “芙双姑娘的琵琶弹得不错,我不太懂音律,就不多提意见了,但是芙越姑娘的几个招式太小家子气,改一改会更好……” 姐妹俩选这一首曲子和剑舞是为了夺魁的,芙越当即追问道:“大人可不可以教我?” 司一珞伸手示意,芙越把剑放在她手心,她掂了掂剑的重量,是真材实料,对小姑娘来说还挺沉的,不过跟她的刀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只演示一遍,看好了。” 司一珞的招式都是杀人的招式,看起来不怎么美观但是胜在实用。教小姑娘自然用不着杀人的招式,她先挽了个剑花示意。 “挽剑花的时候胳膊要打开,方显英姿飒爽。” 司一珞只看了一遍就把芙越的招式记住了,原样演示一遍,不过她的动作大开大合,收放自如,看起来如行云流水一般,确比之前多了几分飒气。 芙越起身跟着比画,芙双见状抱起琵琶弹奏助兴。 芙越是聪明人,司一珞一演示她就看出自己的问题所在了,如遇见知音一般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大人,日后芙越能不能多叨扰几次?或者,大人无事可以来奴家的画舫,奴家备上酒菜好好招待大人……” 司一珞将剑还给她,抿唇轻笑。 “督主,司大人。”姒海一脸欲言又止地回到船上,站在两人面前,“伶音阁的北书公子说仰慕督主和司大人,想上船拜会。” 第40章 捅了皇子窝 “奴才已经查问过船上管事儿的人了,北书公子与芙双姑娘合奏的确是意外,得知督主和司大人在船上,北书公子才临时起意。” 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谁又能说得准呢。 司一珞从来不信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魏赫言也不信。本以为他会拒绝。 魏赫言勾唇笑道:“既然佳人有意,不如请上船来一起热闹热闹。” 司一珞眼神一变,想起来前世他从不近女色,宫里很多小太监都会跟宫女结成对食,稍微有点权力地位的,更是以折磨女子为乐。 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除了她。 难道他喜欢男人? 司一珞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余光瞥见白衣公子施施然走近,她抬眸观察着魏赫言的神色。 魏赫言也在看她,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是……亮光吗? “小人岳北书,见过魏督主,见过司大人。” 火药味在空气里莫名蔓延。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立在甲板上的北书公子,岳北书后背一僵,硬着头皮扯出一抹笑。 “从来只有人躲着本督走,还没见过谁敢主动凑上来。北书公子是吧……” 魏赫言最后的一抹笑让人毛骨悚然,让岳北书觉得他搭讪的决定做错了。 目光求救般投向司一珞,却见少女看他的目光也不太友善。 岳北书心思翻转,他自认长相俊美,孤注一掷登船求见,目标自然是司一珞。若是能入了这位指挥使大人的眼,从此以后他就平步青云了。 “督主息怒!”岳北书掀起衣袍跪在地上,身板挺得笔直,眼神若有若无扫过司一珞,语气不卑不亢,“小人仰慕督主和司大人,这才鲁莽求见……” 魏赫言轻呵一声。 “既然仰慕,不如随本督回东厂净身做太监吧,本督瞧着你的面皮,也喜欢得紧。” 岳北书心里骂了句死变态,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做惶恐状伏在地上。 “小人怕没那个福分伺候督主,督主饶命!” 魏赫言一脸本督给你这个福分的表情让司一珞打消了顾虑。 他喜欢什么她可能不太清楚,但是他讨厌什么,司一珞清清楚楚。 “督主何必吓唬他。” 司一珞起身上前,半蹲在岳北书面前,岳北书心中一喜,半抬起头,一双水润的眸子深情的看着她。 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如炬的目光审视着他。 苍天对他很是眷顾,给了他一身吹弹可破的细嫩肌肤,又给了他一张柔弱俊逸的脸蛋,还给了他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这双眼睛跟魏赫言很像。 不过他比之魏赫言少了几分颜色,多了些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 司一珞伸手在他脸颊上抚了抚,勾唇笑道:“督主不介意的话,让他留下来伺候吧,正好,也帮芙双姑娘改一下参赛用的曲子,芙双和芙越两位姑娘若是能一举夺魁,今日这一段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魏赫言面上没有表情,但是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其实不太好。 司一珞回想了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好像没有哪里惹着他。 也不对,他今天答应请她游湖的举动本来就不太寻常。 “来人啊!快救人,裕王殿下和湛王殿下落水了!” 相隔不远的另一艘画舫上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司一珞跟魏赫言几乎同时起身奔到栏杆边上看过去。 只见两艘画舫撞在一起,好几个人在水里扑腾着往旁边的画舫上爬。 还有护卫从不远处的第三艘画舫上跳水游过去救人。 天色太暗,司一珞突然瞧见水面上一股暗色涌上来,隐约闻到血腥味。 “不好!” 她丢下两个字纵身一跃扎进水中。 魏赫言朝着另外几艘画舫看去,只见相撞的两艘画舫上已经没有人了,其中一艘画舫的帷幔被烛火点着,牵连另一艘也跟着燃起来。 靠近的第三艘画舫上坐着荣王殿下和礼部尚书卓闻,再远一些,宸王殿下和贤王殿下也在往这边赶。 周裕从水里钻出来被护卫拽上周荣的船。 “大哥,七弟还在水下!” 周荣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看见水面上的暗色,惊道:“有人刺杀!” 天上爆起一朵紫蓝色烟花,这是东厂的信号。 周荣顺着烟花升起的方向看到魏赫言,朝他拱了拱手以示感谢,魏赫言只颔首示意,态度应付。 周荣将心底的不适收起,一边安抚周裕,一边看向水下。 正混乱间,周昌摇着小乌篷船也凑过来。 得,今天捅了皇子窝了,一个两个的都赶着来游湖。 除了还在宫里住着的两位小殿下,以及四皇子周昀没来之外,其他六位皇子到齐了。 魏赫言在水中搜寻着司一珞的身影,没看见她,倒是看到水面浮上来了两具尸体。 其他看到这边情况的人没敢过来,不知道杀手的目标是谁,还在船上的护卫警惕地看着四周。 联想到上次针对湛王的刺杀,这次又是如此。 魏赫言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要刺杀皇子,曜帝当年顶着弑父弑兄的名声上位,最忌讳皇子掌权。 所以本朝几个本该被送往封地的皇子们全部被封了爵位留在京城,活在他眼皮子底下。锦衣卫和东西厂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暗中监视几位皇子,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 皇子们不掌权,身为长子的荣王手中的权势,还没有魏赫言大,出门也才带了几个护卫,关键时候能匀出几个下水救周湛,已经很难得了。 手中没有权势的皇子,也这么遭人嫉恨吗? 在看见魏赫言时,周荣心里确实在庆幸,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魏赫言不能得罪。 湖面上的暗色扩大,熊熊火光中,周裕看清水面上扩散的血迹,惊道:“大哥,快救救七弟!今天是我硬拉着七弟出来散心,七弟伤还没好……” 周裕痛苦地靠在周荣的腿上,周荣取下披风盖在他身上,轻拍着他的肩膀。 “五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底,两个杀手缠着周湛,只见他夺了一把匕首,丝滑地送进杀手的胸口,又转身对着另一个杀手胸口踹去。 水中阻力大,杀手被他踹一脚无关痛痒,很快和同伴又围上来。 司一珞上前,指指左边的杀手,朝他伸了三根手指头,意思是左边的三个归她,又指指右边的两个,让他自己解决。 周湛对她点了点头。 跳下水的护卫也有举着刀跟杀手混在一起的,水底的情形比上面的人想象中的复杂。 司一珞顺利解决了左边的三个,又将后面冲上来的护卫割了喉咙,这些护卫有荣王的人,也有宸王的人。 若不是亲眼看见,说出去估计不会有人相信。 一具具尸体从水底浮上来,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不一会儿,从水底冒出来两个人头。 司一珞架着“溺水”的湛王爷从游上来。 “七弟!” 周荣和周裕同时对着她呼喊,司一珞抬头看了魏赫言一眼,见他没有要接这个烫手山芋的意思,便朝着周荣的船游过去。 暗地里不管是谁想杀周湛,明面上都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周荣亲自将周湛拉上去,司一珞正准备上船,脚腕处猛然被一只手拉住,身体重新陷进水里。 “司大人——” 第41章 倒霉蛋 耳边是谁的惊呼声司一珞没听清,但她并不是柔弱不能自理,不管水下藏着什么危险,她都不惧。 憋住气,借着那人手上的力气,腰腹用力向前反客为主缠上去,匕首在那人手臂上划了一道并趁机摆脱开对方的钳制。 水底模糊视物不清,只看见一道黑影掉头逃跑,司一珞追了一阵,追出火光范围将人追丢了,怕孤身一人落入对方的陷阱,只好折返回去。 一来一回的功夫,湖面已经被东厂的人控制住了,陈旺晚来一步,船都被魏赫言的人征用了,他只能带人在岸边等着。 司一珞刚从水面冒头,身边就被扔了一条绳子。 姒海在画舫上喊道:“司大人,奴才拉您上来!” 司一珞抓住绳子,姒海用力一提,将她从水中提出来,她配合着双脚在船身上借力,很快就爬上去。 魏赫言凭栏站着,火光下他的脸上一派平静。 “督主,可看出什么了?” 水面上很多船聚拢撞在一处,人像下饺子一样往水里掉,这会儿看去,混乱一片。 魏赫言摇头道:“已经派人去查了,能用的线索恐怕只剩这些泡在水里的尸体了。” 司一珞低头看到他脚下润湿一片,他下水了? “督主,湖底有个杀手逃了,对方左臂被我刺了一刀。” 魏赫言闻声立刻吩咐道:“姒海,传令下去,立刻搜索刺客!” 晚上风很凉,浑身湿透的司一珞打了个喷嚏。 “此处有我在,司大人先回船舱换身衣服吧。” 司一珞看着他的湿衣服,张口想问他为什么下水? 不是因为她吧……随即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他或许只是下水查看线索。 画舫里,周荣和周裕围着“昏迷不醒”的周湛,其他几位皇子也都从各自的船上靠过去,只有周昌还在他的小乌篷船里坐着。 当时在人群中看到的背影就是他。 有能力有野心竞争皇位的皇子都在这儿了,勾起了司一珞的回忆。 上辈子荣王和宸王先后倒台,在周裕崛起的同时,他也迅速站上朝堂,开启了新一轮的竞争。 在他放荡潇洒的外表下,大家都没想到看起来不争的二皇子周昌,其实才是最疯的。 司一珞有理由怀疑,今天晚上的刺杀跟他逃不了关系,但是她没有证据。 周昌抬头迎上她的视线,对她一笑,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司大人信不过本督?” 魏赫言重新将她的视线拉回来。 司一珞转身进入船舱,魏赫言顺着她的背影看向坐在船头的周昌,眉头皱了皱。 “大人,船上只有这些衣服,您选一件……”芙越将自己的衣服抱来,“大人比奴家高一些,不知道奴家的衣服合不合身。” 司一珞挑了件黑色打底,袖衬和裙摆都是红色的舞裙。 舞裙修身,越发显得她腰细腿长身型挺拔。 只除了袖子有点长之外,其他地方还算合身。 “多谢。” 芙越呆呆地看着她,赞道:“这套衣服似乎更适合大人——大人真好看。” 司一珞重新回到甲板上。 姒海找来一件披风搭在魏赫言肩上,魏赫言眼尾瞥见从各处飘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之后,瞥了身边人一眼,兜头将披风扔在司一珞身上。 司一珞一愣,把披风扒下来准备还回去。 “若还想好好办差,就老实披上。” 皇子在皇城遇刺,这件事情好比在太岁头上动土,刑部和大理寺也派了人过来,五城兵马司派兵将圣心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旺搭乘大理寺的船挤进来,找到司一珞。 “大人,这个案子咱们能争过来吗?” 人来得越多越乱,并且大家不在同一个阵营,统筹起来有点麻烦。 司一珞不好再拒绝,裹了披风跟陈旺绕到船尾。 “湖面上的事情东厂掌握了先机,我们就算能抢过来,也需要魏督主的配合。不过水底下归咱们,最后不管谁把这个案子抢走,都绕不开咱们锦衣卫。天亮,让咱们的人下水看看。” 杀手藏在水里,水下肯定有线索。这个时候谁掌握的线索最多,谁才最有话语权。 司一珞的横空崛起,打破了朝中原本的局势,魏赫言被夺了权,肯定要想方设法找补回来,这个案子他不可能让步。 大理寺跟刑部本来就各自憋着劲儿,如今被司一珞横插一杠,肯定也不服气。 三法司只剩下督查院还没来人,不过估计也快了。 上次在城外,司一珞带人在其他部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风风火火地将人抓了扔进诏狱,别人就是想插手也插不进去。 这一次僧多肉少,一个个挤破头往前冲。 司一珞淡定地看着场下,等着他们折腾。 刚睡下的沈案兴被人叫起来,起身穿上衣服,裹了件披风仓促出门。 他前脚走出相府大门,沈茉冉花了大价钱在他身边埋了一颗棋子,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小姐。” 碧桃年纪虽小,但是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以后,心眼长了不少,还知道等着报信的小丫鬟回去之后才开始吐槽。 “湛王殿下怎么又遇刺了?依奴婢看,就湛王殿下那副身板,就是不刺杀也活不了多久的样子……” 都说湛王自小体弱多病,几乎足不出户。上一次出门去径山寺上香,遭遇了刺杀,这一次出门游湖,又遭到刺杀。 可见是个命途多舛的倒霉蛋。 沈茉冉将心中刚升起的念头压下去,觉得司一珞的眼光也未必有多好。 她上辈子连男人都没挑,挑了个太监不说,还落了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周湛明显是个自找死路的选择,她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碧桃,别瞎说,祸从口出,当心隔墙有耳。” 碧桃吓得用手捂住嘴巴,眼珠子滴流转了一圈,咕哝着问道:“小姐,司大人又该忙了吧,咱们明天还去不去司大人府上?” 沈茉冉重生以后发现,很多事情在当年就在掌控之外,只是她在局中看不真切。 周湛母家身份尊贵,他的亲舅舅常建掌管着边军几十万军权,与皇后娘娘的母家宋国公府一文一武并立朝堂,论身份尊卑,他和三皇子不相上下。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周宸在背后主导了这两次刺杀? 但是有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往往不是真相,还有个一直想拉拢周湛的周裕呢。两次出事儿,他都在场,并且上辈子周裕就是因为常家的支持才能胜出。 他落了实际好处,所以他的嫌疑也不小。 还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圣心湖边,大人物们一个个登场,刑部尚书贺邱明请来了沈相,大理寺卿温伯希请来了包帆包阁老。 督察院那边池承素则请了伯阁老来。 三方商讨半晌,各自派了代表来找司一珞和魏赫言。 湖面上东厂的人正在逐条船搜寻刺客,岸边,锦衣卫正配合着五城兵马司将游向岸边的人捞起来查验。 “魏督主,司大人,今天这个案子牵扯到皇子,具体交给哪个衙门查案需要先禀明圣上……” 伯安试图劝说魏赫言将案子让出来,哪料到魏赫言根本就不给他面子。 “本督在这里等伯阁老进宫请旨,不过等旨意下来,刺客早就逃之夭夭了,伯阁老到时候拿什么交差?” 他被堵了一口气,觉得心气儿不顺,不过魏赫言深受皇上宠信,为人处世多是这种态度。身为阁老的内在修养在,并没有让他多生气。 于是他调转方向,对着司一珞说道:“司大人,发生在京城地界里的案子归我们三法司管,此事牵扯到裕王殿下和湛王殿下,还请司大人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司一珞态度倒是好,拱手作礼,对方虽然趁机给她送了礼,但是她倒也没必要承他的情,因为对他们来说,那些不过是普通的人际来往而已。 只是买她不主动揭他老底的钱。 “杀手在水底行刺,行刺时不知道三法司的人在何处?可看见凶徒?可能破案?” 司一珞一连三问,让伯安面上挂不住。 包帆上前说道:“大理寺和刑部中有专业查案的人才,我们能不能破案就不劳你们锦衣卫操心了!” 刑部尚书也觉得憋屈,明明是他们该管的事情,大理寺要掺和一脚,督察院也来监察,他们都忍了,归根结底,三法司才是一家。 锦衣卫和东厂来凑什么热闹? 处处跟他们抢功劳不说,说不准背后还要告你一状…… 第42章 神仙打架 这群阁老们敢朝她发火,无非是觉得她年纪小,容易被唬住。 司一珞直接吩咐道:“陈旺,通知兄弟们收摊儿,湛王遇刺的案子,自有三法司呢,我等还是不要留下来添麻烦了。” “多谢督主今日的款待,下官先告退了。” 司一珞说走就走,礼数也十分周到。临走前对着沈案兴一抱拳,表面上看是承他的情。 实际上就不清楚了。 而且她走了,水下的情况找谁了解?湛王吗? 沈案兴去看湛王,荣王已经护送着昏迷不醒的湛王离开…… 包帆和伯安两人对她的行为十分有意见,但是心底也明白,她这一招叫祸水东引,毕竟沈案兴跟伯安不和是大家公认的,包帆是两头都不得罪。 “牝鸡司晨……” 不知道谁骂了一句。 司一珞不在意,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吩咐陈旺。 “留几个兄弟,等天亮下水看看,其他人沿着水道去搜,那人水性极好,仔细点。” 刚才那一瞬间陈旺真的以为她要退出这个案子,吓了一跳。 “是。” 他是她刚提拔上来的,迫切想立功,锦衣卫中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 “圣心湖神仙打架,咱们要另辟蹊径,这个案子,谁能破了才最本事,不必浪费口舌,徒增烦恼。” 陈旺虚心应道:“属下受教了!” 圣心湖上逐渐安静下来。 姒海凑近魏赫言耳边耳语几句,魏赫言也勾唇笑道:“既然如此,本督也告退了,希望三法司尽快破案,要不然宵小之辈藏匿京城,说不准哪一天威胁到皇上……” 东厂的人已经把湖面上能看见的这些人都搜了一遍,除了尸体,根本没有左臂受伤的人。 湖中心的小岛上,能找的地方也都地毯式搜查了很多遍,如果不是那个人善于伪装,还混在人群里,就是那个人已经逃出去了。 再找下去也没有意义。 她早就想到了吗? 魏赫言轻哼一声。 司一珞记得圣心湖跟护城河连接的地方有道铁闸门,身量窄瘦的人或许能从那边出城。 “沿着圣心湖的水道一路往城外追,另外……再安排些人,去各位王爷府外候着。” “大人,您是说……” 陈旺不敢往下说了。 司一珞嗯了一声,小声叮嘱道:“坐到这个位置就要敢想,除掉湛王殿下对谁最有好处,荣王、昌王、宸王、裕王,还有今天不在场的昀王,每个人都有嫌疑,说不准还有其他人……” 觊觎皇位的不仅仅只有曜帝的这几个皇子,还有隐在暗处的人,只要敢大胆想,盛京城中没有一个人内心干净。 她不也怀着心思吗? “属下这就去安排!” 在湖上折腾一夜,司一珞回到府上,把今天晚上的情况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稍微休息一阵就又该去上朝了。 去书房将陈旺写好的折子带上,换上官服,鼻子有点痒,她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虽然马上进入四月,但是晚上很凉,魏赫言把披风让给她,他会不会着凉? 她皮糙肉厚倒也没什么,他生来娇贵…… 司一珞捏着奏折想了很多。 昨天晚上看到荣王和宸王时,她突然想起来,论身份,韩王是他们的皇叔,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应该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本该有令人艳羡的生活。 却为何,沦为了伺候人的下贱身份? 她见过他在曜帝面前卑躬屈膝小心讨好的模样,也见过他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模样,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另一面。 这辈子只有她和那个假韩王知道他的秘密吗? 司一珞撑坐在书桌上,拿奏折抵住下巴。 “大人,该上朝了。” 门外管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司一珞开门出去,已经备好了马车。 司一珞看向对面的提督府,问道:“魏督主回府了吗?” 管家应道:“半个时辰前,魏督主回府换了身衣裳直接进宫了。” 下人放下车帘,将她沉稳看不出表情的面容挡住。 他又一晚上没睡? 伺候曜帝更衣的时候,魏赫言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朕听闻你跟司一珞昨天晚上同游圣心湖?昨天中午你们也在一起?” 曜帝多疑,周裕和周湛昨晚落水遇刺他不在意,倒更关心魏赫言和司一珞的行踪。 魏赫言忍着喉咙处的痒意,开口解释道:“昨日午时,奴才与司大人因为雅间闹了点不愉快,回去的时候,司大人见湖上热闹,奴才想着正好借机赔罪……” 他说得窘迫,曜帝拆穿道:“你是想赔罪?朕看你是想羞辱人还差不多,最后自己个儿吃了没趣吧!” 魏赫言脸上适时露出窘迫的神色。 曜帝心情很好。 “朕记得你也不大,才二十出头,年轻人还是活泼点好,有脾气好,看起来鲜活。” “司一珞脾气怎么样?” 魏赫言借着整理衣摆调整了呼吸,开口道:“沉稳有礼,护短,脾气……” 想到她一边抱拳行礼一边开口怼包帆的场景。 “脾气估摸着也不大好。” 司一珞候在寝殿外面,内侍进去禀报。 曜帝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走吧,去前殿。” 司一珞将锦衣卫内部变动名单递上,曜帝接过来看了两眼,乐了。 “赫言说你脾气不好,朕还没觉得。”曜帝举着名单,“眼里不揉沙子,很好。” 司一珞颔首道:“臣谢皇上赏识。” 今晨的天气阴得很重,早朝开始不久,外面开始下雨。 早朝议论的除了政事之外,还有昨天晚上裕王和湛王遇刺的事情。 曜帝发了一通脾气,最后把案子给了大理寺,命令都察院和刑部协助。 原因无他,项骁明天就要进京了,司一珞跟项骁是旧识,礼部定的方案是让她护从荣王和沈相出城迎接。 这辈子很多事情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司一珞不是毛头小子,也不急于表现, 但是下面的人蠢蠢欲动。 她刚踏进锦衣卫衙门,苗聪就凑上来说道:“大人,陈旺刚回来,下面的人说在城外找到线索,他又出城了,让下官跟您说一声。” 司一珞嗯了一声,不想打击下属的积极性,但是继续查下去只是为别人做嫁衣。 “你出城一趟,如果已经抓到人就把人带回来,如果没抓到就让大家撤回来吧,案子移交三法司,我们没必要做无用功。” “不过,盯着各个王府的人不用撤回来,我们暗地里查,咱们锦衣卫不做瞎子。” “是。” 司一珞回到值房眯了会儿,右眼皮一直跳,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大人,不好了,陈千户出事儿了!” 第43章 十三太保 苗聪派出去的人刚到城门口就迎上了陈旺的属下,几个下属用门板抬着他,早上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儿浑身裹满了血迹。 司一珞立刻安排人去请大夫。 “谁干的?” 她以为陈旺是在捉拿刺客时受了伤,扫视一圈,没见着人。 “刺客又跑了?” 陈旺的下属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刺客……是之前陈宇和崔干笼络的那些游侠,他们本不属于锦衣卫,但是却在锦衣卫里挂了名,您打杀了陈宇和崔干,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伺机报复……” 在旁人眼里,陈旺就是她的头号狗腿子。 一晚上没睡,司一珞的火气蹭的一下就窜上来了。 什么游侠,其实就是混江湖的地痞流氓,她的人也敢动? “他们有多少人?现在在哪儿?” 她的表情阴森,下属咽了口唾沫说道:“一共十三个人,都在城外的破庙。” 司一珞抄起佩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点十二个人跟我走,咱们去会会他们!” “大人!”苗聪急忙追出来劝道,“多带点人,下官担心有诈。而且这十三个人可不一般,在江湖上有十三太保的名号,狠勇非常,论单打独斗,咱们锦衣卫中能打得过他们的人几乎没有。” 他不提还好,提起十三太保反而勾起了司一珞上辈子的记忆,上辈子的十三太保仗着陈宇和崔干给他们撑腰,无恶不作,逼良为娼就算了,还直接明码标价买女童玩乐。 故意在她面前调戏民女,满口污言秽语…… 梁子上辈子就结下了。 突然发现重生可太好了,能提前一步为民除害! “不怕,有胆的跟我走!” 上辈子的司一珞可能打不过他们,但是多活这一辈子她也没有吃干饭,正好再杀几个人垫垫脚。 城门口排队进城的队伍被马蹄冲散,人群中有人看着鲜衣怒马的人影嘟囔道:“这些锦衣卫出城不知道又办什么案子……穿红衣服的是几品官?” “怎么还有女人当官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女人怎么不能当官了?”有热心人给大家解惑,“那位可是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官儿呢!” “人家原来女扮男装去凉州卫从军,后来立功太多,用军功抵了女子从军的罪过,才十五岁就被封了千户。这不,现在一步登天了!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先不说男女,你往上数数,十五岁就官居正三品的男人有几个?” “一个娘们儿,还能比男人更厉害了……” “我听说疏香楼新编了说书,讲的就是女扮男装从军的故事,咱们去茶楼听听……” “茶楼有什么意思,有些花楼整了新样式……” 几个男人之间眉毛乱飞,传递着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惹得从他们旁边经过的大娘的一顿骂。 这年头破庙,破院子,破道观,城外有很多,闹一次灾,就连京畿地区都能少两成人口,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 那群人也真的是艺高人胆大,自信加盲目自负,还在原地没有走。不仅没走,还不知道从谁家摸了两只鸡,放在火上烤着,火边却没有人。 司一珞从地上捡起一只女鞋,听到佛像后面有男人的哼哧声,没听到女人的声音,女人可能已经遇害了。 “赵霸,给我滚出来受死!” 赵霸是十三太保之首,长了一身跟陈宇相差无几的腱子肉,他脸上从左眼经过鼻梁,到右脸下方趴着一条骇人的刀疤,胸口裸露的皮肤上有不少鞭痕。 他本来提着裤子把作案工具往里面塞,看见司一珞之后,反而不塞了,还对着她晃了晃。 司一珞冷笑一声,以旁人还没来得及眨眼的速度抽刀将他的作案工具切了。 赵霸惨叫一声从供台上滚下来,一坨软肉正好落在残破的供奉盘上。 “举头三尺有神明,既然佛不渡你们,我今天就送你们下地狱。” “大哥!” 佛像后又涌出来四个人,司一珞脚尖一点跳上供台,这四个人化成灰司一珞都认识,长得贼眉鼠眼留了两撇小胡子的是地鼠,阴沟里的东西最擅长偷袭。 他手中握了一把螺旋镖,司一珞不等他抛出来就一脚踩在他手上,螺旋镖将他手掌扎透,疼得他尖声叫着。 剩下三个分别是张豹、秃鹫和穹鹰。 都不是他们原本的名字,是这几只畜生聚在一起之后自己给自己取的。 “今天你们就一起下去吧!” 司一珞将地鼠踹下高台,一脚把他踹得晕了过去。 跟来的兄弟们看着却觉得疼在了自己身上。 苗聪想到跟她的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揍飞出校场,当时觉得丢人,现在回过头来看也不丢人了。 十三太保说白了就是人多,力气大,招式够狠又会耍阴招,来来回回还是那几招,司一珞花了不到两刻钟就把几人都拿下了。 她绕到佛像后面,见到两具衣衫不整的女尸,用刀尖挑起旁边的衣服把尸体盖上,出来冷脸吩咐苗聪。 “把他们带回去阉了,留口气送去戍边!” “大人您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司一珞再次开口道:“舌头也割了。” 十三太保很少分开,除了出去觅食和找女人会分开。 庙里留了五个人,那剩下的八个人肯定就在附近。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破庙外面男人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中夹杂着女人的求饶。 破庙四周荒无人烟,女人的哭喊求饶并没有任何作用,院外哗哗下着大雨,男人在踏进破庙的一瞬间将肩上扛着的女人扔出去,转身就往外面跑。 司一珞将女人接住推给苗聪,抓了一把螺旋镖甩出去,雨滴打在刀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螺旋镖扎入肉里的声音,长刀迅速割破喉咙。 男人身体撞在门上倒了下去,将蔓延的血腥气关进院子里。 地上躺了八具尸体,司一珞心中的不安感却仍旧没有消失,她抬头看着虚掩的院门,门外似有雨打金属声在靠近。 “快退回去!” 随着她的一声呼喊,院门被打成筛子,两队人马破门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味儿。 “神机营?” 苗聪一把捞起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将其塞在佛像后面,其他人各自找了掩护。 神机营怎么会出现在此? 收到司一珞眼神示意,苗聪对着外面喊道:“我是锦衣卫千户苗聪,敢问外面是谁领队?” 而带人冲进来的神机营武官公西淳也在疑惑,他接到线报,有人冒充锦衣卫在村子里为非作歹抢掠民女,但是没想到贼人竟然是锦衣卫千户? 哪怕就此收手,他也已经把对方得罪死了,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满院子的尸首可以为他作证,对方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哪儿来的锦衣卫! 第44章 我能破局 外面没有回应。 紧接着第二波破空声响起,赵霸等人中了流弹眼看着直挺了,司一珞若还想不明白今天这一场是有人给她做的局她就白活一辈子了! 只是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一轮之后有短暂的停顿,司一珞脚尖勾住一具尸体,作势准备抛出去突围,苗聪摸出一把飞刀朝她打手势。 司一珞对他点头。 “公西大人这是打算把皇上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打成渔网吗?” 魏赫言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司一珞的动作突然就顿住了,不是他? 雨线从破损的屋顶串成珠帘落下来,掺进尘灰里,司一珞的心情就像裹挟着灰尘的水珠一般混浊。她刚才猜测,设计杀她的人是魏赫言。 毕竟她的横空出现挡了他的路,也只有他才有动机杀她! 司一珞也想不到别人,她已经做好跟他成为敌人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突然出现了…… “司大人在里面?标下不知——”公西淳大惊失色,“放下武器!” 院外有脚步推后的声音。 司一珞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苗聪快一步挡在她身前。 “大人,小心有诈!” 他跟司一珞的想法一样,不过到现在,他还怀疑魏赫言,怀疑只是骗他们出去的手段。 “敢问外面是谁领队?可否入内相见?” 魏赫言看着紧闭的殿门,公西淳犹豫地看他一眼,冲里面说道:“标下神机营武官公西淳,接到线报,误以为大人是冒充锦衣卫的江洋大盗,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标下这就卸甲入内。” 他卸甲是为赔罪,推开门跟苗聪两人见面之后,苗聪才让开位置。 司一珞跟魏赫言的视线正对上,清晰地看到他眸中那令人沉沦的深色。 姒海替自家督主委屈。 “督主,您救了人家,人家不仅不领情,还怀疑您呢!” 苗聪瞪他一眼,他也高傲地回瞪过去,上个月这些人还都拍他的马屁呢,如今跟了新主子,倒是硬气了! 司一珞能比他家督主好多少? 窥一斑而知全貌,大家都能看出来东西厂和锦衣卫的矛盾,而太监和女人也是天敌。 对公西淳的赔罪,司一珞吩咐道:“苗聪,你去调查谁给公西大人报的信,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找出幕后主使,顺便将那位姑娘送回去。” “这边的善后工作,就交给公西大人吧,尸体好好处置一下。” 苗聪应了一声,十三太保尽数陨命,不过也不可惜。 “标下领命。” 姒海趁机往里面看了一眼,惊得他两条腿往里搓了搓。 “多谢督主。” 司一珞从大殿里走出来,少女站在雨幕里,耀目的红衣在破败的蒙着一层灰色的背景中荧着光。 哪怕是劫后余生,她也没有多少喜悦和脆弱,身板依旧挺拔,有一种能肩扛千斤重担的气势。 但是她的肩膀很瘦弱。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何须亲自冲锋陷阵,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他是在关心她吗? 司一珞从上辈子就知道一个道理,人必须靠自己,尤其是这辈子,她更明白这个道理。 “我能破局。” 魏赫言平静的心情因为她这四个字被搅乱成夏雨中的泡影,内心柔软处似被触动。他眼中映着少女孤寂的脸,不知道心里的情绪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心疼她,看着她的眼底十分复杂。 若她上辈子真是自己的枕边人,他难道没有护着她或是给她依靠吗? 怎么她面对自己时是这副样子? 还是说……她和沈相联手下了一步棋,要算计他? 魏赫言反思了一下自己,倘若他真的对哪个女人动心,是不会让他身陷险境的。虽然他觉得自己不会动心。 所以,他们的关系一定是后者! “项骁来信,平川王世子妃身体不适,皇上命我们出京畿迎接。”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出门,司一珞恍然,原来他不是特意来救她的。 她抬脚追他,脚下绊到一具尸体,是十三太保里的泥鳅。 想到什么,司一珞撕开他左臂的衣服。 “督主!” 魏赫言回头,一眼就看到尸体左臂上那道被泡发了的伤口。 十三太保跟裕王和湛王落水遇刺有关,但是现在人都死了,线索就断了。 司一珞更加肯定,这就是个局中局,若是能顺手将她除去,灭口,夺权,嫁祸,一举三得。 若是她命大,至少借着她跟公西淳的手,把线索掐断。 背后的人手段高明。 “姒海,你留下来配合查案。” “苗聪,你也留下。” 原本按照计划,项骁明天就能到京城,但是路上出了意外,平川王世子妃动了胎气,将养了两天,现在才刚到京城地界上。 平川王世子和破云公主的安危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和平,不能出错。 司一珞骑上马,让苗聪派人回京跟沈茉冉说一声,她要出一趟差,府上的事情让她自己拿主意。 报官的是附近的百姓,更深入查下去,线索又断了,因为找不到怂恿者。 苗聪跟姒海又互相看不顺眼,便带着各自搜集到的证据回了京城。 苗聪将司一珞的话带到时,沈茉冉正坐在账房里对账,只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他产生了一种面对当家主母的错觉。 他暗中打量了一眼沈茉冉,是真的觉得她安静坐在那里算账的模样跟自家大人很配。 他家大人武功高强,英武非凡,年少有为……可惜是个女子。 沈茉冉对完一本账单,抬头看到他还在这儿,先是惊讶,后是松了口气。 “苗千户还没走,正好,听司大人说你母亲身子不太好,库房里还有一只人参你带回去,陈千户受伤,我这边替你家大人准备了些补品你一并带去。” 苗聪本能地拒绝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收……” 沈茉冉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跟陈千户都是司大人的心腹,司大人交代过了,她太忙,怕顾不上,让我帮忙照看着你们。日后谁有难处,都可以来府上找我。” 苗聪心里是又感动又佩服,虽然知道这些是收买人心的小手段,他未必买不起人参,但是自己的情况他只说了一遍就被记住了,足可见对方的看重。 “替我多谢司大人!沈小姐,我先告辞了。” 他走之后,沈茉冉合上账本,心里感叹着,她答应来府上帮忙,本来是为了能跟司一珞随时见面,没想到几天见不到人影才是常态。 “碧桃,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碧桃把账本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前两天刚挑回来的小丫头二乔跑过来说道:“小姐,湛王府来人了,在前厅候着呢!” 湛王府? 沈茉冉脚下拐了个弯。 周福起身拱手道:“沈小姐,在下奉我家王爷之命,前来谢过司大人的救命之恩,这些礼物还请莫要嫌弃。” 沈茉冉替司一珞收了不少礼,湛王府的礼中规中矩,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桌上还有一个小木盒,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周福大方将木盒打开,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玉佩躺在里面。 “我家王爷的一点心意。” 沈茉冉颔首道:“我会替湛王殿下转达的。” 送走周福之后,沈茉冉将玉佩拿出来反复检查,上好的玉料,雕工也好,但是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二乔,回头跟你们家司大人说一声湛王来送谢礼的事儿,明天我就不过来了,你们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派人去跟我说一声。” 第45章 驱鬼 玉佩上雕刻的图案是钟馗驱鬼,辟邪消灾。 这位湛王爷还真有意思,自己体弱运气不好,反倒送别人驱鬼辟邪的东西,难道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倒霉透顶? 玉佩握在手里烫手,沈茉冉急忙将玉佩放回去,起身回府。 车轮轧在平整的石板路上,与周围涌动的人潮汇聚在一起。 因着迎接北辽平川王世子和破云公主,礼部牵头在民间搞了很多活动,圣心湖上的花魁选拔因为湛王殿下遇刺暂时搁浅,所以……就改为了上街游行。 毕竟一年一度捞钱的机会不能错过,各位姑娘也都有相熟的背景深厚的恩客。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坐在四面只有一层轻纱帷帐的马车里游街,将主街堵得死死的。 “珺姑娘,看我!” “香兰姑娘,啊,香兰姑娘看我了!” “让让,我要看岳公子……” 寻常花钱也不一定能见到的各位花魁娘子抛头露面上街游行,满京城的男人女人都挤在街上一睹芳容,让本就拥堵的街上更是人潮涌动,挤得连旁边的小路都过不去。 前后左右都是人,马车进退不得,眼看着太阳斜挂在墙头,即将下沉。 “咱们下车走回去。” 碧桃直觉不妥,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总不能与车队迎面碰上,谁给谁让路传出去名声都不好听。 “小姐,咱们沿湖边走。” 圣心湖从昨天晚上开始封控,湖边人比较少,湖面上飘着几只船,远远看去,有人从水下冒头出来爬到船上,然后换另一个人下水。 大理寺的人还在搜查证据。 昨天晚上的场景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看这个架势,刺杀周湛的人藏得很深。 “小姐,苗千户说司大人出城了,会不会跟这个案子有关啊?” 确实跟这个案子有关,但是苗聪不会跟沈茉冉多嘴,是以,碧桃只知道司一珞很忙,经常几天看不见人影。 “不管是不是跟这个案子有关,你记住,跟我们无关。” 圣心湖畔,船行也有好几家,烧毁的画舫被打捞上来摆在岸上,昨天晚上其他下水的大小船只都被勒令停成一排,船夫和昨晚在船上伺候的人正在挨个等着审问。 几个穿着刑部官服的官员正翻看着租船记录,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沈茉冉余光里突然窜出来一条人影快速向她奔来。 “小姐!” 碧桃拉着她后退一步,躲开那人。 “快追!” 那人没入人群中朝着游行经过的马车大喊道:“岳公子!”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岳北书的马车正好经过胡同口,马车上的俊俏公子冲这边笑了笑别开视线。 那人又被大理寺的人抓回去。 选花魁的还有男人? 沈茉冉长了见识。 避开了这边的冲突,另一边的酒楼里冲出来两个醉汉,瞧见沈茉冉和碧桃,伸手就要捞人。 “香兰姑娘,俺,俺稀罕你!” “瞎了你的狗眼了!” 沈茉冉每日往返,司一珞暗中叮嘱底下的弟兄们护卫,醉汉还没靠近,就被暗处冲出来的护卫一脚踢开。 “小姐,您没事吧?” 沈茉冉颔首道谢,余光瞥见不远处眼睛看着这边的周裕,面含讽刺。 一个招式要用多少遍? 周裕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递给身边的护卫,拿了一个竹编的蚂蚱走过来。 “沈小姐,这次真的是意外,我来给思琼和思敏买些小东西。” 曜帝得了九个儿子之后,才又得了两个公主,十公主周思琼和十一公主周思敏,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平常,与周裕的关系不错。 他身后护卫手里拿着风车、面人儿,小罗汉,竹编…… 他确实很细心,十公主和十一公主也都很喜欢他。 “所以,以前是故意的吗?”沈茉冉半开玩笑地看着他手中的小蚂蚱,问道,“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难得沈小姐喜欢。” 周裕很有风度地将竹编蚂蚱递给她,松了口气。 “沈小姐没有误会就好。” 蚂蚱栩栩如生,触碰到他指尖的温度时,沈茉冉的手下意识往后瑟缩,蚂蚱掉在地上。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蹲下去捡蚂蚱,沈茉冉握着蚂蚱的手被他趁机握在手里,他手心的潮湿感让沈茉冉陷入上辈子的回忆中。 “抱歉。” 周裕松手站起来向后退一步,维持着彬彬有礼的表象。 经过这些天的沉淀,沈茉冉以为自己可以逃离他给她编织的网,可以做到再见他时内心不起波澜。 但还是被他撩拨得心脏狂跳。 用感情欺骗她,如恶鬼般将她的灵魂吞噬,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是如此!还以为她会像飞蛾扑火般往他的坑里跳吗? 沈茉冉颔首福身道:“多谢殿下相赠,告辞。” 不管他怎么示好,美人始终面若寒霜对他不曾改观,周裕转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峰沉下去。 沈茉冉捏着蚂蚱,几乎快要将竹编捏碎了,回到府上将东西随手一扔,在被记忆淹没之前吩咐碧桃。 “把这个小玩意儿给沈明姝送去,就说是裕王相赠。” 既然要纠缠,那就干脆彻底一点,所有人都入局! 沈明姝在祠堂跪了三天,眼下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并没有特别的惩罚。 沈案兴打的什么主意她也一清二楚。 沈家家底单薄,往上数三代还在地里刨食,他年纪轻轻就爬到丞相的位置上,就是吃到了联姻的红利。 曜帝喜欢制衡,伯安和包帆两家底蕴深厚,又抱成一团,他需要给他们树一个公敌。 沈案兴既有才华,又有野心,正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权利依附皇权,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了保证自己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他又想到了用联姻绑定大周朝下一任继承人的法子。 沈茉冉和沈明姝就是他手中的棋子。 “小姐,老爷在夫人屋里,请您过去用晚膳。” 沈茉冉与司一珞关系日近之后,沈案兴倒是经常来杜氏屋里,一家人也经常一起用膳。 沈茉冉调整好表情,魏氏正好打帘迎出。 “小姐,快进来,夫人今日吩咐厨房做了您爱吃的菜……” “爹爹,娘亲。” 菜已经摆上桌,沈茉冉福身之后走过去坐下,杜氏慈爱地给她布菜。 “你爱吃的糯米香藕,糯米不好消化,少吃点。还有糖醋排骨……” “谢谢娘,娘跟爹爹也吃。” 给她布菜之后,杜氏才给沈案兴盛了碗汤。 “先喝一碗苦瓜鸡蛋汤吧,日日在外面应酬,解解腻。” 沈案兴不喜欢吃苦瓜。 沈茉冉怀疑她娘是故意整沈案兴,一桌子全是口味酸甜的菜,糖醋排骨,糖醋鲤鱼,糯米香藕……连下酒菜都是醋泡花生…… 唯有苦瓜鸡蛋汤看起来清淡些。 沈案兴没什么胃口,端着脸不说话。 “妾身不知道老爷今日过来,饭菜不合胃口的话,不如让厨房再做几道菜?” 杜氏象征性征求他的意见。 “不必麻烦了。”沈案兴瞧着杜氏气色越来越好的脸,“宋太医不愧是太医院院首,才几副药,夫人看着就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杜氏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稍一打扮,举手投足的风韵更胜从前。 沈案兴曾经十分满意自己这个妻子,如果不是定安伯府出事,他们如今也不会只得沈茉冉一个孩子。 过往的甜言蜜语全都化作砒霜,将杜氏心里仅存的那点眷恋消磨没了,她如今只为自己的女儿活着。 “这些年你病着,我才把管家权交给梦悠,如今你身子大好,明天我就让她把对牌跟账本送来。” 第46章 会不会反水 杜氏将筷子放下,推辞道:“老爷,不是妾身推诿,妾身的病伤了根本,太医说至少要将养两三年,偌大一个府邸,内务繁杂,妾身怕应付不来。” 猜到她会拒绝,沈案兴将目光投向沈茉冉,沈茉冉帮司一珞打理内务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比他这个丞相都忙。 沈茉冉默默将吃到嘴里的藕片咽下去,适时开口打断道:“爹爹,有句话女儿本不该说,娘的身子才刚好起来,爹爹舍得让娘劳累,女儿还不舍得呢!” 她语气俏皮亲近,一下子将略微僵硬的气氛拉回家长里短的温馨。 “你这孩子……”沈案兴抄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放在她碗里,“你娘是为父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发妻,我能不心疼吗?” “你马上该说亲了,爹是为你好。” 杜氏让厨房又做了两道沈案兴爱吃的菜,给沈茉冉使了个眼色。 “爹爹,女儿还不想嫁人呢……” “老爷怎么突然提起来亲事?可是有看中的后生了?” 杜氏暂时放下芥蒂,给沈案兴布菜。 沈案兴随便吃了两口,摇头道:“咱们家女儿的婚事恐怕咱们自己做不了主,夫人身子若是好些了,多进宫坐坐,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皇后娘娘……他选中的是三皇子周宸? 杜氏挤出一抹笑意伺候他吃饭,沈茉冉闷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菜,心思却不在上面。 一家人“和谐”地吃完晚膳,饭后上了茶,一家三口继续对坐着。 沈案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杜氏脸上的表情,明显抗拒他留下来过夜。 夫妻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和谐。 沈茉冉暗中打量沈案兴的神色,他从来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除非…… “爹爹,女儿有些事情想跟您请教,还请爹爹移步书房。” 沈案兴抬眸看了杜氏一眼,起身跨步离去。他这一眼饱含深意,印证了沈茉冉的猜测。 果然,一进书房,沈案兴就直奔主题。 “交代给你的事情打探清楚了吗?” 他从书架上随便捞了一本书翻着。 沈茉冉翻开桌上的杯子给他倒了杯白水端过去。 “爹爹恕罪,司一珞心思深沉,女儿还没有取得她的信任。女儿今天找您是想说另一件事情,也跟您交代的事情多少有点关系。” 沈茉冉顿了顿,观察着他的神色。 “孙大人曾派人送来两份礼物,一份是贺礼,另一份据说是谢礼,女儿将两份礼单誊抄了一遍,请您过目。” 孙恩买卖官爵一事司一珞就是不说,沈茉冉也猜到了。 她若想在短时间内取得曜帝的信任,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挖出最大,牵扯最广的案子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魄力,孙恩恰好就是突破口。 她不怀疑司一珞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毕竟会关注孙恩的人,除了他那些同谋,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贺礼和谢礼明面肯定挑不出毛病,但是沈茉冉誊抄的礼单上却清楚地写着黄金五千两。 沈案兴将礼单翻看了两遍,没忍住问道:“这些钱司一珞收了?” 五千两黄金这可不是小数目。 如果被检察院三位御史联名弹劾,只要能从司一珞府上搜出这些钱,她就是被扒皮抽筋都不为过。 盯着她的人这么多,她真敢收? 沈茉冉摇头道:“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这些钱没有入账而且不知去处。爹爹,女儿也想知道,什么样的把柄,才能让孙大人豁出去送五千两黄金……” 什么样的把柄……沈案兴腮帮子咬紧,孙恩算是他的得力干将,他一旦出事,他免不了被曜帝责罚。 多少人在背后盯着他,揪他的错处。 沈茉冉在试探他。 沈案兴答应让她去司一珞身边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就是打探消息,锦衣卫监察百官,锦衣卫衙门的几个密室里,藏着全天下有品级的官员的所有资料,只要漏出来一点,对他而言就是极大的助力。 第二个目的就是抓住司一珞的把柄,进不去锦衣卫的密室,只要能抓住她的把柄,或拉拢或威胁,将她拉到己方阵营,他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想办法打听这些钱的去处。” 沈案兴吩咐完才意识到他不是跟下属说话,顿了一瞬,语气更加柔和几分。 “爹爹知道这几年对不住你们母女,但是没办法,只有这样定安伯府的事情才牵连不到我们。当初送你出城,也是想让你暂避风头,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吗?” 沈案兴语气真诚,沈茉冉眼眶含着几分委屈垂下头。 “爹爹,女儿明白。” 沈案兴本以为要多花点功夫哄她,没想到她比想象中乖巧懂事。 准备好的说辞梗在胸口。 “明姝被沈氏养废了,你也别跟她计较,你的婚事,为父心中已有算计,到时候为父用明姝的婚事给你铺路,你千万不要让为父失望!” 沈茉冉心中冷意连连,她和沈明姝在沈案兴眼里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上辈子她婚前遭人算计,所以成了给沈明姝铺路的垫脚石。 他一开始并不看好周裕,所以才答应周裕的求娶。 而沈明姝则被他藏着捂着,一直到局势明朗。 她踩着一地尸首爬上来,到头来都是活该…… “是,爹爹。” 沈案兴满意地看着她乖巧的模样。 “你娘那边你也多劝劝,我知道她寒了心,但是夫妻之间哪里有隔夜仇,我辛苦谋划,还不是为了能给你们母女更好的生活……” 沈茉冉忍着恶心应了声是,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从书房里退出来。 走出院子,裴姨娘提着食盒迎面走来。 “大小姐。” 裴姨娘停下脚步,对着她福了福身,沈茉冉脚步不停,只在经过时给她使了个眼色。 裴氏心思通透,等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沈案兴早就隔着门窗听见院子外面的动静,裴氏进门只字不提刚才受到的委屈,将菜点摆在桌子上。 “老爷今晚去夫人那里用膳,妾身本不该打搅,但是听厨房说夫人今日准备的菜点怕不合老爷胃口,妾身就自己动手做了几样小菜。” 明晃晃的争宠手段。 裴氏模样身段都不差,只是之前被沈氏压着,一年到头伺候不了沈案兴几次,导致他都快忘了府里还有一位裴姨娘。 “老爷快来尝尝妾身的手艺。” 裴氏笑盈盈地唤他。 沈案兴不饿。 但是看她言谈举止中的大方得体,就连争宠,也没有沈氏惯用的狐媚手段。 突然想起来她家道中落以前,也是官家小姐,跟着他七八年,在府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沈梦悠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了多少心机? “小姐,老爷歇在裴姨娘院里了。” 黑暗中,沈案兴书房伺候的小厮长德跑来跟沈茉冉报信,碧桃从荷包里取出一枚五两重的银锞子塞给他。 “这些钱拿去给你娘治病,别再进赌坊了,否则被我抓到,我将你赶出府去!” 长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小姐,奴才是被猪油蒙了心,以后绝对不赌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起来吧……”沈茉冉安抚道,“回去吧,以后那边再有什么消息,及时跟我说一声,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小姐!” 等长德跑得不见踪影,碧桃才小声凑过来问道:“小姐,咱们这么算计他不太好吧……” “他输的钱可还都在您那儿,他光给您打欠条都打了二百多两银子,要是被他知道,会不会反水……” 第47章 被她看出来了 碧桃这个性子,可真是让沈茉冉头疼。 “兵不厌诈,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沈茉冉四下看了一圈,勾住碧桃的脖子,凑在她耳边说道,“小心隔墙有耳,本来这件事天衣无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一被人听见出了岔子呢?” “我不过就是用手段在自己亲爹身边安插一两枚棋子,很过分吗?” 碧桃想到之前的经历,坚定地摇头说道:“不过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司大人教我的!” 司一珞派来的躲在暗处保护她的大兄弟想说,他什么也没听见,转身就将两人的对话飞鸽传书给城外的司一珞。 信鸽落在敞开的窗棂上,司一珞走过去将鸽子腿上绑着的密信取下来。 信是苗聪送来的,去给公西淳报信的是当地的百姓。 他们知道神机营就驻扎在附近的山里,而且也知道神机营捉拿山匪的效率比官府高,所以村子里有人失踪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找到神机营的公西淳。 以往也有这种情况,反正练习时也有弹药消耗,顺便捉些山匪换点功劳,这也是惯例。 在当地百姓中来回筛查几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线索就这么生生被掐断了,从表面上看,好像真的只是巧合。 但是司一珞相信这绝对不是巧合。 与此同时,魏赫言也收到姒海同样内容的来信。 他端着下巴坐在客栈简陋的床头,听着屋顶上稀疏落下的雨声,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只要是人为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能同时瞒过锦衣卫和东厂所有人的眼睛,幕后之人恐怕已经手眼通天了。 就连曜帝都没这个本事瞒天过海。 想到白天司一珞眼中的怀疑,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真的没做,连他自己也差点信了这件事情是他设下的圈套。 隔壁房间又响起特殊的动静,魏赫言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看过去。 这次的信是从相府送来的,两指宽的纸条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司一珞眼花。 她庆幸自己视力不错,要不然还真看不清。 沈案兴看中的是周宸吗? 孙恩供述的买卖官爵案幕后主使是宋国公虞掣,这一点她虽然没有跟沈茉冉提,但是上辈子北边刚一稳定,后方曜帝就拿宋国公府开刀。 一连列了十几条罪状将宋国公府抄家没族,皇后娘娘和宸王也没有逃脱。 沈茉冉该知道周宸不是良配。 她心眼不少,只要派人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其他事情她能自己搞定。 司一珞不再想她的事情,她开始想项骁和平川王世子萧元锦,还有北辽公主萧破云,上辈子可没有他们被俘进京这一出。 上辈子,她是从凉州卫送进盛京城的奏折里看到项骁的名字的,与他一同出现在奏折里的还有这位萧世子。 同归于尽的打法让两人都出了名,项骁率领三千人出关被困,援军无法赶到,他凭着三千人与萧元锦周旋了半个多月,生生死战到只剩下他一个人…… 传奇的是他又折返回去混在辽人中,取走了萧元锦的头颅。 奔至城门下,力竭而死。 那一瞬间,司一珞大受震撼,为国捐躯,死的才有意义! 这辈子,项骁已经不是奏折上的那个陌生的名字,而是她的朋友,朝夕相处了五年的朋友。 萧元锦和萧破云于她而言也不再陌生,他们做了五年对手。 司一珞很了解他们,他们绝对不会甘心被俘,难道是有什么阴谋? 她坐在灯下用清酒擦拭着刀身。 视线有限,魏赫言只能看到她的影子,山里的空气比之京城要凉一些,他本就有些咳嗽,这会儿淋了雨又觉得脑袋有些胀。 伸手捂住嘴巴打了三个喷嚏。 司一珞清晰听到他的喷嚏声,思虑片刻,起身去客栈借了厨房,用葱头和老黄姜给他熬了一碗白糖姜茶。 魏赫言关了窗户,动手解了腰带,脱去外套,嫌头发揪地疼,刚把发髻拆了。 司一珞直接推门进来。 “下官给督主熬了一壶姜汤,督主趁热……” 眼前的魏赫言披头散发雌雄莫辨,眼睛里的冷光似自穹顶而落的山间微雨。 每一声都击打在司一珞脆弱的心房上。 她上辈子进他的房间进习惯了,忘记了敲门。 魏赫言听见脚步声,但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闯进来。 “下官不是故意的。” 司一珞手中端着托盘,生怕姜汤洒了,护着托盘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将姜茶放在桌子上。 “山雨寒凉,督主小心着凉。” 她说完话脚还扎在地上没动,魏赫言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上次她是不是也提醒他来着? “本督的身体关你什么事?还不赶紧滚出去?” 司一珞听出来他语气不好,脚下仍旧没挪步。 “督主喝了这碗姜汤我就走。” 魏赫言看着桌上那碗颜色怪异的姜汤,语气尖酸刻薄:“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本督。” 少女觉得他的怀疑很有道理,端起碗喝了一口,发觉背对着他,怕他看不清,便又转过身来喝了一口。 “放心吧,没毒,出门在外不比在京城讲究,老黄姜的味道是冲了点儿,但是一碗姜汤下肚,明天早上起来,感冒就好了。” “督主试试。” 魏赫言觉得司一珞对他过分热情了,他们两个从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太愉快,她来夺他的权,来制衡他,难道不应该跟他保持距离吗? 他有无数个理由杀她,她为什么不躲起来,或者是竖起棱角防备着他? 偏要往上凑,一次一次来讨好他! 她到底酝酿着什么阴谋? 少女很实诚,两口就喝了大半碗姜汤,只见她提起茶壶添满,直接把她用过的碗递过来。 魏赫言本想拒绝,但是看着她眼睛里由内而外散发的坦诚光芒,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那味道,差点把他送走。 比之诏狱里不见天日的腐臭味道还令人难以接受。 “小时候家里穷,感冒发烧我娘都会给我喝姜茶。我家里还好,爹爹会拿粮食回来,姜茶里偶尔还能放一勺糖。” “我的玩伴们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姜茶就是捏着鼻子往下灌。” 一番话让魏赫言将准备发作的念头压下去,他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他顶着的这个身份就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被逼无奈将小儿子卖进皇宫做太监! 在此之前,他从未掩饰过他的天生贵气,难道这也被她看出来了? 第48章 歪理 没有喝惯姜茶的人第一次喝胃里难免会翻滚,魏赫言忍着难受,将空碗丢在桌子上。 “司大人现在可以出去了?” 他不确定司一珞接近他的目的,但是那天晚上清晰地听到了从她口中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 殊一,韩王不为人知的表字。这个世界上,知道韩王这个表字的人不超过三个人。 她就是第三个。 若有似无的杀气将烛火击得跳跃起来,司一珞将碗收拾了,提着茶壶出去。 一直到她转身关门,魏赫言都没有动手。 她的身手不比他差,真动起手来,胜算对半开,在没有摸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之前,她还不能死。 魏赫言捂着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喉咙和胃里火烧一般难受。 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为什么怕被她发现? 她若真发现端倪…… 躺在床上的人喃喃说了句前后矛盾的话。 “杀了就是……” 雨下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赶路时,从山上淌下来的雨水将官道淹了。 勉强行至半路,河面的木桥被洪水冲垮,混浊的河水前仆后继般涌向下游。隔着河水能看到对面的队伍驻足不前。 领头的是个白衣银甲的小将,对方看着湍急的河流,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的嘴一张一合,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但是司一珞猜到他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娘的,老子仗都能打赢,回一趟京城被一道又一道绊子拦着,短短几天的路程老子走了快十天了!” “再不让老子进京,老子以后永远不来京城!” 项骁从马上跳下来,暴躁的踢了一脚石头。 司一珞冲他挥手。 项骁其实家教很好,只是他从小混在军营里,说话太斯文不顶用,慢慢就养成了说粗话的毛病。 张口闭口问候敌人十八代祖宗还算矜持的。 “世子,您看河对面穿着红衣那位,是不是咱家司千户?” 项骁眼神很好,老远就看见一队人马由远及近,待看到领头的是司一珞后,他从马上站起来,先挥两下手,又从马上跳下来站在石头上朝她喊话。 司一珞从他的口型中分析出他的原话是:“司一珞,你穿红衣裳真好看……” 她咧嘴笑着,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鲜活啊!一会儿功夫,换了七八个位置,怕她没听清,冲她喊的都是同一句话。 司一珞不想跟他一样傻,从山上砍了根树枝,将披风顶起来当旗子,跟他打旗语。 他像是找到乐趣了一般,也找来一面旗子,旗子挥舞起来没完没了。 魏赫言瞧着他们乱七八糟没什么规律的动作,沉着脸问道:“对方说了什么?” 跟项骁相处轻松,司一珞盖不住唇边的笑意,认真看了会儿项骁的动作,开口道:“他们遇到过两次山匪,平川王世子妃动了胎气,不过现在已经无碍了。” “河里的水看来要明天才能退下去,咱们两边各自安营扎寨,等明天汇合。” 打了那么多旗语只说这两句话? 平常这条河只是一条小溪,水深连小腿都没不过。 眼下雨水汇聚成一条宽阔的河面,河面上漂浮着被风吹断的树枝,到中心处被洪流卷入深处。 此时只能等,等河水褪去。 司一珞将披风收回来,见河面有鱼,就拿树枝伸进水里扎鱼,翻着肚皮的鱼被捞上岸。 “今天中午可以加餐了。” 鱼都是死的,魏赫言怕他一问就露馅,便忍着疑惑看她拿出把匕首蹲在河边处理那些鱼。 “这条河上游应该有水库,泥水浑浊,将水库里的鱼呛死了,死鱼飘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漂向下游。” “下游的百姓们用竹篮或者是渔网,能捞上来很多。我小时候最喜欢守着河边捞鱼。” 司一珞回眸一笑,魏赫言直觉她的解释是给他听的。 “指挥使这话倒让属下想起小时候了……” 在场的差不多都是穷人,尤其是东厂的太监,哪个不是被逼急了才被家人卖到宫里? 从小什么苦都吃过。 他们跃跃欲试,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便沿着河岸捡。此处河道宽,水流慢,有些鱼直接被冲到岸边,伸手就能捞住。 “我抓到了一条鲫鱼!野生鲫鱼刺儿多,不好吃,但是熬汤是真的很鲜!” “把吃剩下的鱼骨放在火上烤脆,嚼吧嚼吧也很香!”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加入捉鱼的队伍,有人干脆脱了鞋子跳到河里。 这一幕在魏赫言看来有伤风化。 他小时候礼仪教养十分严苛,如今又日日跟在曜帝面前伺候,规矩上不容出错。 “回去吧。” 既然对方过不来,他们也过不去,只能先回客栈暂时安顿。 魏赫言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 司一珞将穿成一串的鱼扔给下属。 “拿回去熬汤,鲫鱼熬汤时要用油煎至两面金黄,再捣碎加水,这样熬出来的汤呈奶白色,鲜而不腥。不过这些鱼是呛死的,泥腥味儿重,熬汤时可以放点儿黄酒,撇去浮沫放在火上熬半个时辰。” 司一珞提的要求苛刻,下属应了是之后,三两个凑在一起讨论,她也没管,偶尔还插嘴说上一两句。 魏赫言带来的人虽然板着脸跟在他后面,但是一个个耳朵支棱着,眼睛往那边看,听到好笑的地方,抿唇也跟着笑。 魏赫言视线扫过,他们立刻耷拉着脑袋看着眼前的泥泞,装出认真赶路的样子。 但是心早就不在队伍里了,难得出宫,就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司大人。” 司一珞纵马上前与他并行。 “督主有何吩咐?” 少女面对他时又换上一副端庄脸,半点不见刚才的活泼。 “本督本不该多嘴,但司大人身为锦衣卫的最高掌权者,与下属厮混在一起……似乎有些不成体统。” 平辈之间称兄道弟,身居高位者不怒自威。若是让底下的人摸准脾气,还不得翻了天? “本督这是为了司大人好。” 司一珞抿唇,他出现的地方,空间里永远充斥着满满的压迫感,他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断人生死。 世人都怕他。 从前的司一珞与他一样,靠着旁人的畏惧来收拢人心,最后墙倒众人推,除了和她一样的姒海之外,旁人都选择在她落魄时狠狠地踩她一脚。 失败的上辈子给了她血泪的教训。 “督主可听过一句话?” 司一珞目光远眺,山顶笼罩的云雾被太阳金黄的光线冲淡,批上了一层暖黄色的纱衣,实质的浓稠白雾渐渐消散。 “张弛有度,文武之道。” “法可用于约束行为,情则可收买人心。” 穿透云层的光线铺在少女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耀目。 “歪理。”魏赫言不认同,“世人皆淡薄,唯有名利权钱才能收买人心。” 第49章 心底发凉 山风迎面吹来,将魏赫言披散在脑后的发丝吹起,淡淡的茉莉香萦绕鼻尖。 司一珞试探道:“督主不相信真心?” 魏赫言偏头看着山顶的白雾,余光里少女复杂的视线中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极冷淡地瞥她一眼收回目光。 “本督从不相信真心。” 司一珞不死心地追问道:“若督主遇上不能被名利权钱收买的人呢?” 心跳乱了节奏,哪怕明知道答案。 “本督会杀了他!” 魏赫言抖弄缰绳,向前走了几步与她错开距离。 马儿受惊踩在泥里滑了一下,司一珞控住缰绳,胯下的骏马从泥泞里抽开身时,她已经落后了。 看着他的背影,司一珞低头苦笑。 他哪怕有一息的犹豫,她都可以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 但是他没有。 罢了,那便到此为止吧。 …… 相府。 裴氏将管家对牌和账本送到杜氏屋中,福身行礼道:“夫人,相爷将府上中馈交给妾身打理,妾身资历浅,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杜氏多年不管府上的琐碎事情,也不管沈案兴那些妾室通房,现如今还把她放在眼里的人不多了。 沈氏一倒台,盯着中馈大权的不知凡几。 比裴氏年轻貌美的也不少。 她却是姿态最低的。 “赐教谈不上,你若有不懂的,先自己琢磨,实在没有头绪再来找我。” 裴氏微微侧身,几个丫鬟便端着托盘上前一步。 “夫人,这些首饰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妾身不知道您跟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便各种款式都带来了些。” “库房那边找出来了一些今春新上的料子,妾身今日找了裁缝,为您和大小姐量体裁衣,做几套礼服,再做几套常服,花样款式,都在这边的册子上。” 裴氏趁说话的间隙将册子呈上,沈茉冉睡到自然醒,起床收拾停当,正赶上主院的热闹。 “大小姐来得正好……” 裴氏从绢布中挑出一匹浅色香云纱。 “这匹藕粉色的香云纱适合大小姐,正好做一套对襟纱裙。还有这匹云布,做内里柔软贴身……” “夫人,这匹青面碎花锦很衬肤色,还有这匹团纹云锦,您挑挑。” “阿冉,你过来帮娘看看。” 杜氏精神头足,沈茉冉陪着她挑了一上午的布料花样,又陪着用过午膳,她才犯了困,用了药后不停地打哈欠。 “妾身就先告退了。” 裴氏行礼退出院子,候在门口等沈茉冉出来。 “大小姐。” 沈茉冉等杜氏睡下,出门瞧见她,便知道她是有话要对她说。 “你们都退下。” 裴氏身边的仆妇丫鬟识相退开,沈茉冉身边也只剩碧桃伺候。 “妾身别无所求,但求裴家能翻案,还我父亲清白!只要能替父亲平反,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裴氏是罪臣之女,当初答应入相府为妾,便存着给父亲翻案的心思。 如今的大周朝,皇上亲封的巡盐御史奉命清查盐政,却把自己搭进去的例子不在少数,裴存勋就是其中一个。 “大小姐若能做到,妾身这条命就是大小姐的。” 上辈子沈茉冉帮周裕调查盐税,意外发现沈案兴的妾室牵扯其中。 裴氏在相府卧薪尝胆十数年,本以为靠上沈案兴就能给父亲翻案。但是到最后,蹉跎数年光阴,沈案兴连她是谁都忘了。 这辈子沈茉冉主动出击,提前将裴氏拉拢到己方阵营。 但是翻案……难如登天。 “此事需要徐徐图之,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 “妾身先谢过大小姐。” 沈茉冉的承诺于裴氏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她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裴氏不傻,要取得她的信任,沈茉冉就必须证明自己有那个能力。 掌管中馈只是第一步,帮她固宠是第二步。 好在她聪明,一点就透。 “妾身先告退了,老爷那边有什么消息,妾身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小姐。” “辛苦姨娘了。” 谋划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沈茉冉琢磨着裴家的案子,摇了摇头。 午后阳光炽烈,吩咐丫鬟摆上文房四宝。 一张帖子没临完,碧桃掀了帘子进来,一脸唏嘘地说道:“小姐,下人来报,微兰苑那边的红丹,没了……” 沈茉冉笔头顿住,径山寺那场刺杀,她没有赶尽杀绝,对沈明姝和沈氏,只要求了禁足。 相府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是后宅掌权者的变革。 沈明姝终于忍不住了? 她放下笔。 “走,去看看我那位好妹妹……” 对沈明姝和沈氏的惩罚当然不只是禁足那么简单,沈茉冉要求府上所有人不准跟她们说话。 母女两个分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的范围从卧室到正厅,比牢狱的地方大点儿,舒服点儿。 但是沈明姝快憋疯了,昨天她派人送来的蚂蚱被她一把火烧成了灰。 沈茉冉踏进微兰苑的时候,她正恶狠狠地瞪着红丹的尸体,骂道:“都是你害的!你手脚若是干净点,做得再隐秘点儿,我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你承认是你嫉妒,你买凶杀人,别把我供出来,就算是锦衣卫又能怎么样?我是相府千金,爹爹最宠爱的女儿,她能把我怎么样?” 最后一句声嘶力竭。 院中靠墙栽种着许多竹子,竹前的花池里一枝牡丹花并蒂开了两朵,一朵粉红,一朵玫红。 沈茉冉刚欣赏了不到两息功夫,沈明姝从屋子里跑出来,将玫红那朵一把扯下扔在地上,伸脚踩碎。 “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的丫鬟我想杀就杀!你管不着!” 沈明姝在外人面前有多温柔,在她面前就有多不讲理。 沈茉冉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我管不着你。”她淡淡地开口说道,“你若真喜欢周裕,我也不跟你抢,爹爹说有意跟宸王殿下联姻,宸王殿下乃中宫嫡子,我嫁过去就是正妃。” “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宫里定了百花宴的日子,到时候咱们姐妹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就行。” “虽然以你庶女的身份,嫁给周裕也只能做侧妃……” 沈茉冉故意挑衅。 她太了解沈明姝的性格了,她并不是喜欢周裕,而是喜欢抢她的东西,从一根簪子、一件衣裳,再到男人,她见不得她比她好。 沈案兴有意跟周宸联姻,而周宸明显就是个炮灰,她连应付都不想费神,任务交给沈明姝,说不准有意外惊喜。 “我会向爹爹求情,解了你的禁足,到时候随我一起去参加百花宴。姐妹一场,我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沈明姝的情绪很容易偏激。 她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想发脾气又竭力忍着,想讨好她又拉不下来脸,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 语气僵硬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多,多谢姐姐大度……” 这一招是司一珞审问犯人惯用的招数,看来很奏效。 沈茉冉大方的点了点头,吩咐道:“将红丹的尸体处理一下,对外就说人得了急症暴毙,家人妥善安置。” 红丹额角和后脑处都有明显的伤痕,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青紫,只看一眼就让沈茉冉心底发凉。 第50章 安排上 年纪不大,心肠却狠毒。 行至无人处。 “去跟裴氏说一声,沈氏不用留着了。” 蠢人,只留一个就够了。 碧桃愣了一下,小脸煞白。 沈茉冉只注视着她,碧桃顿了顿,最后做出决定。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小姑娘一下子就长大了,沈茉冉松了口气,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这些天,碧桃看似傻乎乎的,内心没少犹豫纠结,很多次都用玩笑的语气说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逼她做选择,也是迫不得已。 如果要跟着她,她不能一直单纯。 如果接受不了,她便只能弃了她,给她安稳,给她庇护。 未来的泥泞,她自己趟过去。 书房里没临摹完的墨迹已经干了,沈茉冉动手研墨,在干净的纸上写写画画,最后提笔将周湛的名字圈出来。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他或许真的是变数! 雨过天晴,河水还没有完全褪去,一大早起来,两边就运来石板重新修桥。 河面范围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二,简易的石板桥很快修好。 项骁派人试了试石板桥是不是结实,试过之后才护送着马车通过。 车帘掀开,身着红色裹身骑服的妙龄少女从马车里钻出来,年纪看着比司一珞大上两三岁,一双妙目在司一珞身上上下打量。 少女身量很长,双脚轻松落在地上。 “你就是大周朝的女千户?久仰!” 司一珞下马抱拳。 “在下也早听过破云公主的大名,久仰!” 司一珞也在看她,北辽人天生五官立体,眼神深邃,萧破云比司一珞高了半头,漆黑的皮带将身材完美勾勒,却不觉得艳俗,给人英姿飒爽的感觉。 “可惜你我没做过对手!”萧破云颇为大方地表达着自己的欣赏,“若有机会,本公主真想跟司千户痛痛快快打一场!” 与她比起来,司一珞美的含蓄,气势却不差。两人一见面空气里就充斥着火药味。 司一珞礼貌笑道:“公主既然来了盛京城,日后有的是机会,请。” “司大人,好久不见。”萧元锦下马见礼,“见过魏督主。” 魏赫言只颔首示意,萧破云脸上有隐忍之色,萧元锦暗中握住青筋绷起的手背,面上一派温润谦和。 “多谢司大人和魏督主出城相迎,内子身子不适,就不给两位见礼了。” 魏赫言高高在上,没有跟他寒暄的打算。 “不碍事。”司一珞看向晃动的车帘,淡声道,“来者是客,我带了太医,不知是否方便为世子妃诊脉。” 萧元锦默声没有拒绝,随行太医踱步到马车前,车内的侍女打帘,从里伸出来一只手臂。 “皇上听闻世子携夫人和破云公主一同进京,十分重视,世子不必拘谨,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 “如此,多谢司大人了。” 太医诊断之后禀道:“夫人与腹内胎儿都没有大碍,沿路奔波又受了惊吓才会动胎气,等到京城安顿好,将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既然夫人无碍,咱们就上路吧,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京城。” 对待俘虏没必要太客气,魏赫言将态度摆在明处,司一珞不好拆他的台,对着萧元锦和萧破云做出请的手势。 车轮滚动,队伍缓缓出发。 项骁从路边拽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打马上前凑在司一珞身边。 “喂,我刚才给你见礼你没看见我啊?亏我还惦记着你,我爹本来让钟叔来呢,我好不容易才争取过来……” “你穿这身飞鱼服可太好看了,英姿飒爽,说的就是咱们大周朝唯一的女将军司一珞是也!” “早就听说盛京城里青楼画舫多,茶楼酒肆多,我这次进京,你怎么着也得作东带我去长长见识!” 少年郎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司一珞嫌弃地说道:“不怕侯爷家法伺候你就尽管试试!” 项骁咧嘴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爹他管不着我!” “你当我是死的吗?信不信我立刻飞鸽传书给侯爷?” 司一珞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不知道锦衣卫衙门里养的鸽子飞得有多快是吧,不出三天,我保你能收到侯爷的家书。” “这就给你安排上……” 项骁急忙求饶,一把揽住司一珞的肩膀,勾住她的脖子将人勾过来。 “别,别呀!司一珞,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我从小到大一直待在凉州卫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怎么着你也得带我去见见世面吧!要不然等我回去,底下那帮人不得笑话死我!” “听说宫里到时候还举办百花宴迎接我们,那是不是京城的名门淑女都会去参加宴会?” “司一珞,你说我这样的青年才俊往人群里一站,不得收获一堆姑娘家的芳心啊!我要不要低调一点?” 他跟个话痨一样说起来没完,司一珞懒得搭理他,提起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扔回去。 “放心吧,你长得跟一块儿黑炭一样,京城的姑娘没人会喜欢你。” 一句话戳了马蜂窝,项骁不依不饶道:“黑怎么了?咱这是纯爷们儿的肤色,总比那些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强!” “好看的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这话还是你自己说的呢!才来京城几天就开始嫌弃本世子了……” “行,你真行!” 司一珞还没开口,就听他连珠炮似地接着说道,“早听说圣心湖畔有三十六家青楼,你要想赔罪也行,今天晚上就给本世子安排上!” 好看的都是绣花枕头?他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 魏赫言后背上长了眼睛,看见项骁重新搭上司一珞的肩膀,看见她脸上的嫌弃,也看见她唇角隐隐浮现的笑意。 比之跟他在一起时,多了一些……烟火气。 少女仍旧端着脸,大多数时候听不到她讲话,她很安静,却让人觉得这一刻的她才是真实的。 后方的马车里,萧破云将一切收归眼底,对萧元锦说道:“堂兄,我们要尽快跟萧臣留下的人接头,锦衣卫和东西厂的暗线无孔不入,再晚一步,咱们埋下的钉子就被拔干净了!父王和王叔二十年的心血不能白费。” 萧元锦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妻子,叹道:“我去不合适。” 萧破云咬牙道:“我去,司一珞也是女子,她能去青楼,我也能!周朝的女子注重名节,咱们北辽没那么多讲究!今晚,定要让她带上我!” 行进的车队被萧破云喊停。 “马车里太闷了,给我备一匹马。” 下属眼神请示司一珞,司一珞点头道:“给她。” 萧破云翻身上马跟司一珞并行,挑衅道:“敢不敢跟我比试骑马?” 道路泥泞,并不是最佳的赛马场地,而且,司一珞身上还有差使,她也并不是容易中激将法的人。 便开口拒绝道:“在下身担护卫公主和世子的重任,无法擅离职守,还请公主体谅。” 第51章 软硬不吃 萧破云瘪嘴道:“此处这么多人,又有魏督主坐镇,司大人还有何顾忌?还是说,司大人怕输给我……” 司一珞抿唇笑道:“公主不必用激将法激我,路上泥泞,马蹄容易打滑,公主金尊玉贵,是我大周朝的客人,万一出了差池,我担待不起。” 萧破云将目光投向魏赫言。 “魏督主可敢与本公主比试骑马?” 魏赫言一眼看破她的心思,冷淡开口道:“没有必要比,奉劝一句,公主若想借机羞辱本督,不如想办法多活几年,眼下你没有机会。” 两头碰壁,萧破云也不气馁。 “我曾听游商念过一句诗词,盛京九城路,戚里五侯家,说的是盛京城的繁华吧。也听过萧琴一曲意如何,浅浅轻舟漾水波。” “盛京城繁华,破云羡仰已久,不知司大人可否带破云一同长见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曜帝虽然让魏赫言和司一珞同时出城迎接,但是俘虏就是俘虏,高高在上的姿态并不符合他们如今的处境。 司一珞再次拒绝道:“破云公主,我与督主的任务只是迎你们进城,后面的步骤,自有礼部官员陪同安排。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 她的潜台词是,他们说不准要在盛京城呆一辈子,有的是时间领略大周朝的繁华。 萧破云礼貌笑着,内心用意念将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软硬不吃。 这是魏赫言第一次直面见识司一珞的厉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挑唆道:“破云公主是我朝贵客,司大人这般无情不是我朝待客之道。” “反正司大人也要请……” “督主热情好客,不如由督主带破云公主夜游盛京。” 司一珞打断他,视线与他正对上,空气里似有一道白光将两人的目光连成一条线。 魏赫言皱眉,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席卷两支队伍,魏赫言带来的孝子贤孙和司一珞带来的锦衣卫的下属暗中握住兵器,阵营分明。 项骁落在后面,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这两个人不太对付啊…… 气氛只一瞬就朝着不可抑制的方向发展,一时间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目光紧紧追随着为首的两人。 魏赫言顿了一瞬,嗤笑一声。 “恕本督有心无力……” 司一珞亦抿唇回道:“督主谦虚了。” 她意有所指,魏赫言本来已经转开的目光重新拉回来,刚舒展的气氛再次拉满。 魏赫言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稍一停顿,司一珞就跑到前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两人没打起来,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默默地将兵器收起来,与旁边的人互相使眼色。 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人完全没意识到下属们刚才经历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行至歇脚的驿站,司一珞动手先给魏赫言倒了杯茶水,第二杯才递给项骁。 东厂的太监们以为司一珞朝魏赫言低头了,得意的看了一眼锦衣卫的弟兄们。锦衣卫的弟兄们回瞪着他们,又指指项骁面前的茶水。 礼数,我们大人懂礼数,你们懂个屁! 暗戳戳的眉眼官司此起彼伏。 项骁悄悄将司一珞拉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儿?你跟他不对付?” 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们两个不对付才是天经地义。 “今天晚上说定了,你别反悔!我现在迫不及待想回京城了!” 魏赫言余光看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只觉得项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去跟破云公主说一声,今晚本督请她去筱雨楼听曲儿!” 两队人马再次合到一处,在暮光渐渐笼罩下来之前赶到京城,荣王率领礼部官员自城内迎出。 众人下马见礼,简单寒暄,司一珞与魏赫言顺利交接。 “本督还要回宫复命,先行告辞了。” 司一珞与荣王见礼。 “下官也告退了。” 带着项骁回府将身上的官服换下来。 项骁也换了一套宝蓝色的圆领长袍,衬得他也算仪表堂堂。 “大人,湛王府的管家来给您送了谢礼,沈小姐让我跟您说一声。” 二乔将周湛送来的玉佩取出来递给她,“对了,沈小姐还说您什么时候回来,派人去跟她说一声。” 司一珞打开盒子看着玉佩。 “还有别的事情吗?” 二乔怯怯的看她一眼,结巴道:“没,没了……还,还有苗千户也来找过您,没说什么事儿。” “沈小姐?”项骁眼神怪异,抓住重点问道,“这位沈小姐是谁?你的相好?” 司一珞抓起盘子里的果子当暗器扔过去,他接过来咬了一口,不仅不收敛,反而更来劲儿了。 “恼羞成怒了?司一珞,不是我说你,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女人了,你该不会真喜欢女人吧?”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了?” 司一珞瞪他一眼,将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在盒子里找了找,盒子里也没有夹层。 “你盯着一块儿破玉佩干什么?湛王为什么送你玉佩?” 司一珞不打算跟他解释,起身说道:“探春楼给你接风洗尘,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管家准备了马车,司一珞在马车上习惯性的闭目养神想事情,项骁掀开车帘一直在看外面,回过头来看见她老僧入定般的样子,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你准备羽化成仙啊?” “年纪轻轻,怎么比我爹还老成,我爹看我不顺眼还拿着鞭子满军营抽我呢,我说这么多话你不嫌烦啊?” “司一珞,你以前虽然也这样,但是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就没什么话想问我,或者是想跟我说点什么?咱们叙叙旧……” 司一珞哦了一声,开口问道:“侯爷和钟叔还好吗?” 项骁愣了一瞬,无语道:“这么敷衍吗?问他们两个老头子干什么……唉,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算了,我还是看风景吧。” 街上的灯火透过车帘的缝隙映入眼中,司一珞闭上眼睛,脑子里还在想着周湛那块儿玉。突然听见项骁压低的声音。 “司一珞,你在京城处境很难吧……” 司一珞睁眼看他,他话里有话啊。 “有事儿就说,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 “还得是我兄弟了解我……” 项骁面上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靠近说道:“其实我这一趟来京城,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上个月,朝廷下发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按照惯例,早就应该发下去了。” “但是这笔银子,从户部提出,却没送到凉州卫。” 第52章 有何目的 “我爹实在等不了了,上书问户部催,户部一查记录,才发现钱早就从库房提出去了,交给京营左掖军和外卫的运军连同工部新铸造的兵器弓箭一起送往边境。” “他们上个月月初出发,路上就算再耽搁,半个月时间也该到了。” “户部和工部层层推诿,左掖军继续推回去,没人管这件事。我让人去查,怪就怪在这里,整整三千人,从大周朝的土地上消失了。” “我爹上了两次折子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怀疑背后的主导是朝中重臣,所以才让我借着押送俘虏进京,暗中调查。” “京城是你的地盘,你们锦衣卫最擅长抽丝剥茧,你又是我亲兄弟,我只能找你帮忙……” 司一珞重新闭上眼睛,湛王遇刺案到现在还是个无头悬案,设局的幕后黑手还没揪出来,萧元锦和萧破云进京的目的也没摸清,现在他又来掺一脚,给她找事儿。 “大不了今天晚上我请你!我的事情你一定得帮忙!这笔抚恤金至关重要,一定要追回来!” 司一珞揉着突突跳跃的太阳穴,朝臣上奏,一向是直接交到朝廷,交给皇上,由魏赫言收集整理之后下发内阁。 内阁各位阁老各领职责,将处理意见附上重新上交给皇上。 皇上看过之后,同意处理意见的,再由司礼监披红盖印,发回内阁,由六部执行。 就连统管内阁的沈案兴都做不到在锦衣卫和东西厂的眼皮子底下扣下奏折。 这件事矛头直指魏赫言。 司一珞想到上辈子他私底下养的那些人,深吸了一口气,搞不好还真是他干的! “你写个折子给我,明天上朝我帮你递上去。今晚我要探春楼最贵的菜。” 项骁咧嘴笑道:“没问题,你就是包下圣心湖畔最红的头牌也没问题!” “对了,我这次进京,把项卫和陈婶子母子俩给你带来了。他们跟在后面,明天进城。” 司一珞意外道:“你舍得把项卫给我了?” “有什么不舍的!你救了他的命,他本来就念叨着想进京找你。还有陈卓这个小子,原本该应召从军的,咱们军营现在改了规矩,男子必须到十四岁之后才能从军,多出来的几年,他说想跟着你。” “怕你身边没有趁手的能信得过的人,我就把他们一道带来了。” 司一珞刚到凉州卫就是陈婶子照看的她,这次进京她怕前途不明,没敢让他们跟过来。 “谢了。” 项骁豪迈道:“咱们兄弟之间,谢什么!等会儿多喝几杯!” 探春楼人满为患,司一珞刷脸要到一件雅间,两人简单吃了饭,项骁借着酒劲儿非得去青楼。 “说了给你包头牌的,本世子说到做到!” 司一珞想,她若是帮他把折子递上去,可就彻底跟魏赫言撕破脸了,给自己惹这么大麻烦,项骁就是请她一百顿饭也不为过…… 两人勾肩搭背沿着湖畔走。 湛王遇刺过去两天,圣心湖上又重新恢复了热闹,湖边围得水泄不通,穿着清凉的舞女歌姬在门口揽客。 三日后花榜揭幕,真正的比赛是从今天晚上开始。 官府在各个显眼的路口摆了摊子,十两银子换一朵大红色的绢花。 各大青楼大厅里都搭了台子,参加评选的姑娘们轮流上台表演才艺,比谁收获的绢花最多。 前面进行的各项才艺品评项目都是虚的,银子才是实打实的。 礼部每年靠着评花榜收的钱是礼部每年几次大典所有开销的三倍,盈余部分,从上到下的官员们贪点儿,剩下的冲入曜帝的内库。 真正分给青楼的只有两成。 但是只要能评上花魁,青楼也不赔本。 这是笔双赢的买卖! 花榜排名就是根据所得绢花的数量往下排,绢花的布料和染色工艺出自宫中,旁人无法也不敢仿制。 赛制还算公平。 白花花的银子成箱成箱往马车上装,司一珞看得眼红。 沿路走来,瞧见最多有人捧了一大束花,粗略估计有百十来朵。 好家伙,一口气就是一千两银子! 跟他们比,司一珞发现自己是穷人。 项骁拿出银票,准备去兑换。 司一珞拉住他,冷着脸将他手里的一百两银票夺了塞进自己的腰包,又从荷包里拿出来几块银锞子,上前换了两朵。 在他头上插了一朵,另一朵别在自己腰上。 “我请客你还这么抠门?” 项骁头上戴着一朵花,看起来不仅不别扭,反而还给他添了几分文气。 少年觉得好玩儿。 “你也戴上!” 项骁将她腰间的绢花抽出来插在她头上,还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摘。 “挺好看的,司一珞,你戴上绢花看起来有点像女人了!不过咱们这么寒酸,进门不会被赶出来吗?” 话音刚落。 “滚滚滚,一朵绢花还想见我们珺姑娘?哪儿凉快儿哪儿呆着去!” 芙蓉阁门口,老鸨将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穷酸男人撵了出来,顺手还把他的绢花扔在地上。 司一珞看着进出的客人,手里十朵二十朵的,还没进门就被几个姑娘围起来了,像他们这样的,老鸨眼神扫过来,脚还没跨过门槛就被嫌弃了。 “司大人?” 身后响起一道男声,司一珞回头。 “北书公子?” 岳北书一身白衣胜雪,墨发披散,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支竹萧。 乌发上的白色飘带和裙摆被晚风吹起波浪,挺拔的身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类拔萃,飘逸出尘的面容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司一珞眼前一亮,赞道:“北书公子今日倒有些不同。” 少了些俗气和脂粉气,多了点俊逸出尘的味道。 岳北书顺势笑道:“不知小人可否能入得了司大人的眼?” 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这个人……有点意思。 司一珞转头问项骁:“伶音阁,京城三十六家青楼之中唯一的倌楼,你去不去?” 项骁正在看芙蓉阁的表演,闻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不是开玩笑吧?去倌楼,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司一珞眉毛一扬,指着芙蓉阁后的黑巷子。 “你以为我现在的名声就好了?你去里面转一圈出来再同我说名声。” 黑巷子里人头涌动,比圣心湖畔还热闹,项骁不懂深浅。 “去就去,老子还怕你不成。你在这儿等我!” 项骁抬脚迈进去,岳北书惊愕道:“原来司大人知道那些腌臜事儿……” 自从司一珞穿上这身官服,肮脏阴暗的脏水谣言就从没离开过,编排她的淫词艳曲不知凡几,茶楼酒肆和小巷子里的青楼妓院为了揽客,没少花力气。 但是那些人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不敢见光,不敢传到她耳朵里,怕被清算。 “司大人为何不阻止?” 岳北书靠近一些,在她跟前停步。 只见少女轻蔑一笑,开口说道:“阴沟里的臭虫很多,我不高兴了,可以踩死一两只,但是却无法赶尽杀绝,端了一窝,他们还可以再换个地方繁殖。” “杀不完的人,何必脏了我的手。” 司一珞眼神陡然锋利。 “不知道北书公子接近我有何目的?” 第54章 代笔 岳北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大人在看什么?” 司一珞将手抽回来,起身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岳北书从窗子里看着司一珞停在楼下,回头对身后靠近的人影说道:“跟公主接头了吗?” 隐在暗处的人点点头。 “公主让您想办法接近司一珞,尽快取得她的信任,以便搜集情报。”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子外面,司一珞对着身后隐在屋檐下的黑影吩咐道:“盯住岳北书,有异常之处,随时报给我。” 她抬头跟岳北书的视线对上,岳北书对她一笑。 她又问了句:“项骁在哪儿?” 整条街上都有锦衣卫的暗线,省了她费力一家一家去找。 “在筱雨楼。” “嗯,你回去吧。” 司一珞沿街看湖上的风景,身处京城,眼中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繁华的表象,平静而又热闹的夜里暗藏杀机。 将项骁从筱雨楼提出来,他叹了一句。 “怪不得人人都想来京城,与关城相比,京城就像天堂。” 他自小随着西平侯在凉州卫长大,虽然喜欢热闹,却不是膏粱子弟,对今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只有感慨,没有沉溺。 “你不知道,江南来的一个富商一次性给芙双和芙越姑娘一人打赏了一百朵绢花,合计两千两银子!两千两银子能买多少将士的性命……” 司一珞知道他心里难受,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抚道:“项骁,明天你随我一起进宫,你去皇上面前哭哭穷,趁着评花榜收的这些钱还没入库,先截走把将士们的抚恤金发了。” 原本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中的项骁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是习惯了一个钱掰成两半花,在关城他要是敢花五十两银子买绢花打赏歌姬,他爹得打断他的腿…… 他有点心虚。 两人眉眼一对上,项骁的那些个苦闷瞬间作鸟兽散,一把揽住她的肩膀。 “知我者,司一珞也!” 因为不从国库走账,曜帝那边好说服,最大的阻力就是礼部官员,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到西平侯手里,他们肯定要跳脚。 不过这个好办。 司一珞连夜赶到锦衣卫衙门天字号密室,将礼部几个主事官员的资料查了个底朝天。 这件事情她不能从明面上帮,却能给项骁找一个突破口。 几乎一晚上没睡,才从一堆资料里面选了一个人,张进。 这个人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但是要足够重要,重要到能令礼部一干人等皆有顾忌,又必须跟凉州卫扯上关系,还能被项骁看在眼里。 找来找去,也是巧了。 两年前礼部主办的科举考试出了一点问题,军户出身的张进参加科举后落榜了,但是同窗比不上他的都中了同进士。 对方默出来的文章他也看了,自觉不该落榜,榜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于是他将自己的文章默下来,去找了礼部尚书卓闻,卓闻看过他的文章,将人轰了出去,暗中却把当年考试的卷子重新审查了一遍。 卷宗上只记载了张进被轰出尚书府,也记载了卓闻重新审阅试卷,却没记载结果。 司一珞又从其他人的卷宗上抽丝剥茧将过程补齐。 张进不服气,将卷子送给几个大儒,几位大儒当场对他的卷子都是赞扬有佳,转身却又告诉他文章写的不行,挑了一堆毛病。 张进一怒之下书也不读了,接了父亲的差使,兜兜转转现在就在凉州卫军中效力。 司一珞文采不行,趁着还不到上朝时间,悄悄潜进相府,把正熟睡的沈茉冉喊醒。 “起来帮我写一份奏折!” 沈茉冉捂着受了惊吓的心脏。 “司一珞,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不行吗?你要吓死我!” “明天就晚了!”司一珞把她的被子掀了,拿披风给她兜上,将她按到桌子旁边,“帮我用西平侯的立场,写一份哭穷的折子,辞藻华丽丰富些,最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写奏折的人很有文化!” “你搞什么事情?” 沈茉冉揉揉眼睛,将困意压下去,骤然亮起的烛火让她眼睛眯了眯。 桌上已经铺好了纸。 “帮项骁问皇上要钱。”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还记得张进吗?” 沈茉冉迷糊的脑子用力的回忆了一下,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盛文元年的探花郎,你让我写奏折跟他有什么关系?” 司一珞一晚上没睡也不见疲惫,开口答道:“我打礼部评花榜收上来的钱的主意,就要找礼部藏着掖着的事情,张进两年前就该中进士,是礼部漏了他的卷子,事后又怕担责,将人羞辱一顿赶出京城。” “当今皇上忌讳朋党勾结,我出身凉州卫不假,但是曜帝未必希望看到我跟西平侯父子关系好,所以我帮项骁的事情不能牵扯到我。” 也就是说,记录在卷宗上的把柄不能用。 沈茉冉瞬间就明白了,捏着毛笔思索片刻,提笔在纸上打了个草稿。 “所以奏折就是你设的局,等着礼部那帮人往里跳?” 司一珞嗯了一声,一边帮她研墨,一边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天色。 “你得快点了!” “知道了!” 沈茉冉忍着困意帮她写完,打着哈欠扑在床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你看看怎么样,不行了我再改……” 纸上墨迹未干,司一珞粗略看了一眼,她对这些只在能看懂的程度,觉得她写的不错。 “可以,你睡吧,我得赶紧回去让项骁再誊写一遍!” 武将大多不怎么会写折子,项骁绞尽脑汁将凉州卫的情况写下来,刚躺下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被司一珞叫醒。 “敌袭……”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顺手拔出挂在床头的宝剑看向四周。 司一珞端着烛台看他一眼,将烛台放在桌子上。 桌上已经铺好了笔墨纸砚。 “把这个誊写在折子上,写完咱们就该进宫了。” “这是什么?” 没有敌袭,项骁松了一口气,把剑放回去,看着她手中折叠起来的纸张问道,“折子我都写好了。” 桌子上摆着一个摊开的奏折,司一珞过去看了一眼,跟沈茉冉写的比起来,他写的直接没眼看,好在他的字写的不错。 “让你多读点书,你不听,赶紧过来抄!” “说的跟你读过书一样!” 项骁将奏折誊写一遍。 “世方卧积心,敢独怨飘瓦……退惭一木微,安足支大厦!这是在奏折上写诗吧!这几句写的太好了!你找谁代笔的?这文采能去考进士了!” 他嘴上一刻不闲,司一珞无语道:“明天不管谁问,你就说是张进写的,千万不能把我扯进来……” “知道了!” 项骁性格虽然开朗外向,但是他也不傻,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知晓。 今天晚上他可以住在司一珞府上,旧友相见亲近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明天他要是还赖在这儿,传进宫里,那位就该怀疑了。 第55章 哭穷 项骁房间的灯火等同于亮了个通宵,前半夜他自己写奏折,后半夜司一珞逼着他腾写奏折。 从房间外面能看到两条人影,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两人秉烛夜谈。 上朝前司一珞照例去曜帝寝宫门口等着上朝。 魏赫言服侍曜帝出门,曜帝看见司一珞,先往她眼底下看。 “两眼青影很重,昨晚没睡好?” 似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司一珞不敢大意。 “回皇上,臣一晚上没睡。” 曜帝坐上软轿,轻松道:“旧友许久不见秉烛夜谈本也没什么,但朕的指挥使是女子,与男子终归不同,莫要传出去,惹人非议。” 司一珞恭敬应道:“是,臣以后会注意。” 她眼尾余光悄悄看向魏赫言,若不是他告的密,她名字倒过来写! 魏赫言没看她,在她目光收回去的时候,他又看过来。 “魏督主昨晚与破云公主可还尽兴?” 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这句话有歧义,乍一听让人心头一跳,魏赫言反将回去。 “不及司大人尽兴,还没恭喜司大人觅得知音,伶音阁的北书公子确实一表人才,跟司大人很相配。” 司一珞面不红心不跳。 “逢场作戏而已,督主肯定深有体会。” 曜帝将他们两个的较量收归眼底,心情不错。 “你们两个是朕的左膀右臂,莫要失了体面。” 司一珞跟魏赫言止住话头,齐声应是。不过两人一左一右,走出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架势。 “西平侯世子项骁今天来了吗?” 曜帝收到他进宫求见的消息,对他未经传召擅自进宫的行为不太满意,但是语气并没有表露。 司一珞猜测着他的心思,躬身道:“皇上恕罪,臣昨夜与项世子秉烛夜谈时,问及凉州卫的情况,他无意跟臣说了一句朝廷上个月下发的抚恤银,这个月还没送到,臣觉得事有蹊跷,便自作主张,带他进宫,正要跟您禀报。” 她说话的时候观察着魏赫言的表情,魏赫言恰也抬头看她,深沉的眸子看不出来什么。 “有这等事?”事关朝政,曜帝吩咐道,“让他上朝将此事说清楚。” 早朝上,三法司汇报了查案进度,内容很多,但是结论只有一个,所有线索都断了,查不出来幕后主使是谁。 最后将刺杀归结为北辽细作干的。 曜帝气得将奏折扔在台下。 “北辽公主萧破云和平川王世子昨日才刚进京,他们嫌命长了敢刺杀朕的皇子?” “发生在皇城之内的案子,推在北辽人身上?北辽细作要是有这个能耐,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刺皇子还全身而退……现在朕的龙椅上坐的就是北辽王了!” “皇上息怒!” 群臣呼啦啦跪下一片,“臣等无能……” 曜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躲在暗处的人今天可以刺杀朕的儿子,明天就可以杀朕!要是连三法司都破不了案,朕要你们何用?” 上次周湛遇刺,曜帝没发过这么大火气,司一珞心中暗自思忖,上次他是执棋人,掌管着棋子的生死。 这次的事件脱离掌控,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他心里不踏实。 大殿之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裕犹豫着抬脚向前一步,掀起衣袍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请命调查此案。此案涉及儿臣和七弟,若不查出背后真凶,儿臣和七弟日后就连睡觉也无法安枕,请父皇成全!” 皇子们在朝堂上就像背景板一样,就连周荣和周宸也只是听政,从来不参与朝政议论。 他敢迈出这一步,就足够吸引视线。 这辈子,周裕这么早就敢站出来? 曜帝略一思索便应允了。 “多谢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儿臣想请司大人配合儿臣调查案子,毕竟事发时,是司大人下水与杀手缠斗,才救了七弟。过后城外的杀手也是被司大人手刃,要想查清案子,非得经司大人的手不可!” 司一珞内心: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她现在有理由怀疑这场戏是周裕自导自演,为的就是借机上位! 毕竟人心难测,周裕无利不起早,行一步算计着三步。 但是他拿捏曜帝的心思拿捏得很准,曜帝为了自身安危,也不会放任幕后真凶逍遥自在。 而曜帝心里原本也打算让锦衣卫继续追查。 “准了。” 让司一珞配合查案,周裕结结实实的占了个大便宜! “谢父皇。” 司一珞出列拱手应是。 “臣定不辱使命!” 曜帝不欲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继续进行下一项议程。 “项世子何在?” 项骁出列叩拜。 “臣项骁参见皇上,臣父托臣将这封奏折递给皇上!” 万忠知道曜帝重视边境军务,便亲自走下高台将奏折呈上。 曜帝打开看了两眼,哭笑不得。 “你爹这是跟朕哭穷来了……朕记得上半年的抚恤金朕已经下发批文让户部拨给你们,军需也已经命工部加班加点赶制出来一道送去,朕可从未亏待过边军,怎么,你爹还哭穷?折子写的倒是挺有文采,找的谁捉笔?” 项骁记得司一珞交代过他先说张进,再说抚恤金的事情。 “回皇上,代笔之人是我爹手底下的一个亲卫,名叫张进,他天武十五年进京参加过春闱,不知道当年得罪谁被赶出京城。他本是军户,后来轮戍到凉州卫,我爹发现他文笔不错,就让他干一些写文书的活……” 司一珞借着地势之便,清楚的看到礼部一众官员在听到张进的生平之后变了脸色,几个人互相使眼色。 大殿正中,项骁还在继续。 “朝中规定,抚恤金要下发到户籍处,由各级县衙分发到阵亡将士家中。但是近年来常有阵亡将士家属上告,状告当地县衙克扣抚恤金,父亲便改了凉州卫的抚恤制度,一律从朝廷领了抚恤金之后,由属军下发给家属。” “以往的惯例是半年一结,每年三月结算去岁六月至十二月的抚恤金,九月结算上半年的抚恤金。” “如今已经四月份了,抚恤金迟迟没有到父亲手中,父亲写折子向户部讨要,户部却说银子早就发出去了,我们沿路追问,却并没有见到押送的队伍。” “父亲又两次写了密奏,至今仍旧没有回复。是以才有了父亲折子上的哭穷。” 项骁一叩到底。 “皇上,臣临行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臣见了皇上第一件事情,就是先要银子。父亲说他等得起,但是阵亡将士的家属们等不起!” 最后一句话打破朝堂的严肃,曜帝头疼道:“敢跟朕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你爹那个老匹夫了!江卿,回头查一下那笔抚恤金的去向。” 曜帝当面并没有多说,司一珞觉得哪里不对。 “西平侯折子里列的这几项,抚恤金,甲衣,马匹,枪械,江卿,你跟项世子折算一下,户部若能拿出来,就把银子拨下去吧。” 户部尚书江敏之应道:“臣领命,但是国库里如今没有多余的银子了,这几年收成不好,粮税收不上来,各处河道淤堵,征集民夫清淤又免了许多地方的赋税。” “今春雨水多,河南多地粮食减产,预估春季的税收也要少上三成。修皇陵、修水库等多项工程也都要钱,库房里的银子每一笔都有去处,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两银子都拿不出了!” 第56章 为质 朝中有钱的部门,除了户部之外还有太仆寺和礼部。 太仆寺统管全国的马场和百姓户家为朝廷养的马,朝廷规定,全国各地每十户分一户养马户,养马的人家能免税。 但是南北差异,南方养出来的马个头矮小,耐力还不如北方好,渐渐地,南方的百姓便不养马了,直接折算成银子交给朝廷,这个银子又叫马价银。 太仆寺专门设了长盈库来存放银子。 礼部之下各个衙门,管理着全国的歌舞伎坊,僧录司和道录司管着全天下的寺庙和道观,这几处进项颇丰,以往户部钱袋子瘪了的时候,就从这两处调用。 太仆寺卿秦靖也站出来推辞道:“皇上,近几年我朝与北辽边境摩擦不断,马匹的用量比往年多出数倍,长盈库的银子大多用来买马送往边境了。如果支出两三万两银子,太仆寺还拿得出,只是拿出来之后,繁殖马匹的经费就捉襟见肘了。” 各部门推来推去,就是不想拿钱,理由也都冠冕堂皇。 曜帝还没问礼部,项骁就先开口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昨天晚上司大人带臣去圣心湖畔的酒楼吃饭,臣瞧见各大青楼好像在评什么榜,银子一车一车拉走,看得臣眼红。” “不知道这些钱最后会送往哪个部门?臣想先借用一些……” 礼部尚书卓闻迟迟没有站出来,他身后的同僚悄悄戳戳他的后背。 这一笔款项牵扯到的不止是礼部官员的好处,上下都需要打点,打点剩下的银子八成进了曜帝的内库,两成分给各个青楼。 具体数额只有礼部的官员知道。 但是卓闻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一个张进就揪住了礼部上下官员的辫子,曜帝刚发了脾气,正在气头上,一旦科举错漏试卷事发,他作为牵头的官员最先吃挂落。 两相比较,不过只是些银钱,就当花钱买平安吧。 “不知项世子要借用多少?” 说是借用,但是百分之百的可能是有借无还,卓闻把“借用”两个字咬的很重,项骁只当听不到。 根据今天早上司一珞透给他的数字,开口道:“皇上,这几年财政吃紧,阵亡将士只发抚恤金,阵亡将士家属的行粮,以及伤兵残兵的抚恤银从来没有发过,臣粗略算了算,大概需要十万两。” “若是再加上破损甲衣的更换,枪械马匹等开销,至少要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 卓闻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打的不仅是京城评花榜的主意,这是连江南评花榜的钱也都算上了! 礼部上下忙活两个月,到最后一点好处没捞着,全都得填到边军…… 但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用十五万两银子,换皇上不追究过往过失,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不过不能轻易答应就是了。 “礼部可能凑出来这笔银子?” 听了一早上推诿说辞,曜帝加重语气,卓闻知道这笔钱他就是凑不出来也得凑出来。 “回皇上。”卓闻应道,“评花榜收的那些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僧录司和道录司的库房里还有些,一并凑给项世子。戍边将士保家卫国,我等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宽慰军心!” 礼部的反应在众人意料之外,大殿之上静了一瞬。被人抓住小辫子不得不低头,却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魏赫言唇边的笑意讽刺,朱唇轻启。 “卓大人高义。” 他这一声将众人的心神拉回来,项骁对着卓闻深深一拜。 “臣替凉州卫将士谢过卓大人!” “卓大人高义!” 赞扬声此起彼伏,卓闻心中苦涩,但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他收获了名声…… 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但这份名声,恐怕也是拖累,大周朝的边军可不止凉州卫,九边十三镇以后估计都得问他要钱了…… 面上礼貌笑着回复众位同僚,私底下看礼部其他下官笑容苦涩。 “退朝吧。” 下朝之后,曜帝将项骁留下,询问了边关的军政,项骁答得中规中矩。 曜帝突然问道:“项卿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魏赫言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司一珞,却见少女低眉敛目,并没有特殊的表情。 项骁腼腆道:“臣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婚配。” “男子汉大丈夫应先成家后立业,你爹为朕驻守边关,朕就不能让项家后继无人。朕在京营里给你安排个差使,你在京城安顿下来,有喜欢的姑娘就来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曜帝的话表面上是恩宠,实则,要留他在京城为质,这也是这么多年,西平侯不让他进京的原因。 这次的抚恤金和军需……项骁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了曜帝一眼,目光透过他看见司一珞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爹答应让他押送俘虏进京,恐怕也猜到了真相,为了边军不出乱子,只能把他送进京城,但是心中或许还存了侥幸。 “臣,叩谢皇恩。” 项骁额头贴着地面,面冷心冷,再抬头时,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 “皇上,是不是不管臣看上哪家闺秀您都给臣赐婚?臣早就想娶个名门淑女,光耀我项家门楣!” 他表现出没心眼的活泼性子,曜帝打消了顾虑。 “丑话说在前头,不能强抢。” 项骁高兴道:“臣谢皇上!” “替朕给你爹带句话,让他别怪朕越俎代庖,替他操心你的婚事。过几日百花宴,你也来,具体的流程回头让司卿跟你说说。” 御书房内“君臣和谐”。 “皇上,裕王殿下在外等着司大人呢。” 万忠适时出声提醒,司一珞与项骁闻言齐声告退。 曜帝瞧着两人的背影,问魏赫言:“赫言觉得项世子性情如何?” 魏赫言将紧要的奏折摆在案头曜帝随手能够到的地方,曜帝不急着看折子。 “活泼外向,更多的,奴才看不出来,毕竟接触的时日尚浅。” “赫言觉得以项骁的身份,京营中什么位置合适?” 在曜帝身边伺候久了,魏赫言知道他并不是拿不准主意,而是言语试探,试探身边的人的心思,是不是忠于他。 “奴才不敢妄言。” 曜帝很满意他的态度,哪怕在他身边伺候久了,在他的故意纵容下也没有失了分寸,对朝政指手画脚。 “河南、山东、大宁三都司班军进京操练,不如就封他个提督,让他操练营阵,到时候与五军营比比!” “看看是朕的京营厉害,还是西平侯的军阵厉害!” 曜帝来了兴致,魏赫言应道:“皇上英明。” …… 御书房外。 司一珞和项骁与周裕见礼。 “司大人,本王已经派人去三法司将案件资料调过来,这件案子,本王虽然接过来,但是还要仰仗司大人破案,请司大人务必尽心辅佐,咱们借一步说话。” 项骁憋了一肚子气,司一珞给了他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交代道:“项世子先回府休息,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再回去与你细说。” “裕王殿下请。” 第57章 河清海晏 三法司查出来的东西,司一珞知道,锦衣卫查出来的,旁人不知道。 案子她会查,但是却不会主动把功劳让给周裕。 “裕王殿下打算从何处入手?” 锦衣卫衙门里,周裕翻看着卷宗,良久。 “三法司查这些杀手的身份,查他们是怎么混入城中,跟谁接触过。方向没错,但却忽略了一点,民户、军户、匠户之外,还有贱籍,良民出行百里以外需持路引,贱籍则鱼龙混杂。” “如今的朝廷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滴水不漏了,伪造身份,伪造路引不是难事,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上面入手。” “但是这些人身份不明,不知姓名籍贯,从何查起?” 周裕本想借用司一珞手中权利,全面排查京城失踪人口,再对照死者身份进行比对。没想到又被她把皮球踢回来。 “我们需要户部的配合,由各里甲上报本甲人口,排查失踪人口,再对照城门校的进出记录簿,筛查外来失踪人口,比对杀手身份,顺藤摸瓜。” 这一项耗时费力,司一珞直接说道:“下官可以给殿下配两个副手,协助殿下完成此项工作。” 自堂下走来两人。 身穿黑色飞鱼服,腰挂绣春刀,抱拳行礼。 “下官宋业和,下官段来,拜见裕王殿下!” 周裕的表情有一瞬间裂开,锦衣卫百户以上凭着一块腰牌就能调动户部的户籍档案,也能调动五城兵马司的兵马,更不用说城门校的登记册。 这两人给他做副手,他就是去刑部大牢里提人也没人敢阻拦。 她竟然真的不打算插手这件案子吗? 他久久不语,司一珞挑着眉头问道:“殿下还有其他要求吗?” 她的厉害,他见识到了! 周裕起身道:“多谢司大人慷慨,足够了,本王告退!” 司一珞眼神示意宋业和跟段来跟上,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锦衣卫衙门,她向后靠坐在太师椅上,嗤笑一声。 周裕还是太年轻,涵养功夫不到家,这就觉得屈辱了?换成魏赫言,看他敢甩脸色? 历来锦衣卫指挥使只需要会用人,一双眼睛能看出真假就够了,不需要亲自查案。魏赫言当初就做的很好。 不过有件事情,确实需要她亲自去确认一下。 司一珞换了身便装,出了锦衣卫衙门。 …… “司大人稍等,小人去通报一声。” 湛王府的待客厅冷冷清清,伺候的下人是一个瘸了腿的老兵,司一珞端起茶杯,眼睛却落在老兵的腿上。 “小人腿脚不便,让大人见笑了。” 说是老兵,年龄也才三十多岁,除了一条腿不方便,其他动作干干净净,眼神坚毅。 上辈子的司一珞对硬汉没什么概念,对伤残老兵也没有概念,看见他们也没有特别的感触,这辈子她在凉州卫效力五年,明白最值得尊敬的其实是军中像老兵这样千千万万的无名之辈。 “阁下是护国公麾下将领?” 他身上的气势并不像寻常兵卒。 “司大人慧眼如炬,小人乃是征西将军亲卫,因伤了腿,从前线退了下来,承蒙王爷不弃,让小人来府上当差。” “多谢司大人两次救我家王爷,小人替将军谢过大人!” 老兵对她行了一个军礼,司一珞上前虚扶。 “不敢当。” 湛王府的下人皆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兵,司一珞对周湛的印象又好上两分。 暗处一双眼睛将客厅发生的一切传到后院,周湛靠在软榻上,问道:“隐月,你觉得司一珞的目的是什么?” 隐月一身黑衣立在榻前。 “主子,您问的是司大人这次上门的目的,还是其他……” “今天早朝,皇上将案子交给裕王殿下,裕王殿下点名让司一珞协同,她现在上门,可能是案子有了进展。” 周湛摇头闭目不言。 隐月将桌上的汤药倒进门口的花瓶里,房间里很快就溢满药香味。 “就说我病着,请她来卧室。” 隐月应了声是。 司一珞踏进房门时侧头看了一眼门口发黄的婆罗松盆景,屋里传来的咳嗽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周湛靠坐在软榻上,唇上毫无血色,脸色也发黄,衣裳松松垮垮,头发也随意散着,用衣衫不整这个词形容十分贴切。 魏赫言的衣衫不整给人一种妖艳的勾魂感,他的衣衫不整,则是羸弱,随时要咳血的状态。 司一珞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湛王殿下。” “本王病着,仪容散乱了些,司大人见谅。” 隐月退出去将门带上,对着屋外的人吩咐道:“王爷病着,不能见风,你们好生伺候。” 司一珞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周湛打量着司一珞的同时,司一珞也在看他。 “明人不说暗话。”周湛眼神犀利,“司大人为何对本王示好?” 他虽然尽力装作虚弱的样子,但是越靠近他,药味儿就越淡,脸色可以用药物遮掩,气势却遮掩不了。 司一珞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 两人之前两次见面,并没有深入接触,司一珞暗中将几个皇子查了几遍,唯有周湛,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要么他真的是个没有野心的病秧子,要么就是他足够谨慎。 “明人不说暗话,殿下早就预料到了这次刺杀,那么幕后黑手,想必殿下心中也有数了。” 话落,司一珞感知到四周出现了数道气息,更加确信自己的直觉,周湛看着她脸上的从容,手指抓着木制扶手,压低声音问道:“司大人想要什么?” 司一珞上辈子想要魏赫言。 这辈子刚重生时,想把北辽人打退赶走。 入京之后,想帮沈茉冉,也帮她自己安身立命。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支持周湛的理由,在看见他府上下人的一瞬间,她知道周湛就是她想要的明君。 于是她毫不掩饰的说道:“我想要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哪怕为此洒尽热血,背上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她经手的和听说的令人瞠目结舌的案子数不胜数,人总不能白活一辈子,用她一条命肃清朝堂,让天下少一些孤苦的人就是她的目的。 周湛面上有一瞬间的怔神,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太过认真,让他无法把她的话当成笑话。 虽然,这句话放在朝堂上是挺好笑的。 “可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曜帝弑君弑兄坐上皇位,对宗室中人的猜忌已经达到了变态的地步,他府上也养着宫里的细作,说话行事都需谨慎三思之后再谨慎三思。 第58章 也配 “殿下只需保全自己即可,剩下的交给我。”司一珞将他送到的玉佩拿出来放在桌上,“投石问路,殿下的路还长。” 钟馗捉鬼,他也有这份决心。 周湛看着司一珞的目光变得复杂,他的用意,她竟然全部都体会到了,并且孤注一掷,选择在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将宝压在他身上…… 既然如此,他也需要拿出点诚意来。 “幕后主使,是昌王,他挑唆宸王布局埋线,嫁祸荣王,你若顺着线索查下去,最多查到周荣身上,他们尾巴处理的很干净,我没有证据。” 与司一珞猜测的基本上没有出入。 交换信息只是两人确定默契的第一步,司一珞拱手道:“殿下保重,下官告退。” 周湛掩唇咳嗽道:“隐月,送司大人。” 隐月将司一珞送至后门。 “大人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您今天来过王府。” “多谢。” 司一珞一路避开人群回到府上,一条人影从照壁后扑上来。 “阿珞姐姐!” “小卓?”司一珞捏着来人的肩膀将人往后提了提,抬头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妇人从客厅走出来,“陈婶子。” 他旁边的人是项云,项云抱拳行礼:“司大人!” 项骁靠在门框上对着她笑。 “怎么样,我说了他们今天进京!” 司一珞不太习惯表达情绪,哪怕内心欣喜,面上也始终冷淡。 陈卓嘟着嘴撒娇道:“这么久不见,阿珞姐姐都不想我吗?” 司一珞的脸立刻就沉下来了,将他的身板掰正,教训道:“男子汉大丈夫,好好说话。” “我才十岁……”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项骁噗嗤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记吃不记打,你家阿珞姐姐对你严苛着呢,还不如在关城潇洒自在!” 陈婶子笑着开口:“阿珞对小卓严苛也是为了他好,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学点本事,也能多活几年!” “哪有这么说自己亲儿子的……” 陈卓扮了个鬼脸,趁司一珞没下死手之前赶紧跑到项云后面躲起来。 “今天中午给你们接风洗尘。” 她话音刚落。 “司一珞!” 沈茉冉半夜起来写奏折,吃了早饭又躺下补了个回笼觉。原本有一肚子话想问,在看见院里有客人时,往里迈的脚收住,姿态端庄的由远及近,眼神怯怯。 “你有客人啊,我来的不是时候……” 项骁歪在门框上的身子一下子就摆正了,双手抿抿头发,上前两步。 “不妨事不妨事,都是自己人,我跟司一珞是过命之交,你别拘谨。” 沈茉冉水润的眼珠子看向司一珞,司一珞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开口介绍道:“西平侯世子,项骁。” 又对着项骁介绍道,“相府嫡出大小姐,沈茉冉。” 两人一本正经的见礼。 项骁的身板从来没有挺得这么直过! 司一珞瞧不下去了,开口打断道:“行了,都是自己人,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吧。” 三人坐在客厅,茶喝了三盏,又转战到餐桌上。 陈卓跟陈婶子没上桌,项骁难得一本正经起来,沈茉冉也淑女了许多。司一珞吃了两大碗米饭刚放下筷子,沈茉冉跟项骁,一人抱住她的胳膊,一人拍在她肩膀上。 “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同时开口,互相看一眼又同时松了手。 沈茉冉看着项骁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司一珞虽然当面说了都是自己人,但却没有更深层次的介绍,是不是对他的自己人身份还存疑? 项骁也在想,司一珞毕竟是个女人,交一两个闺中密友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事儿反正已经定了,也不着急。 于是他退让了一步,沈茉冉将司一珞拖到书房。 “我昨天就是帮他写奏折呗?” 她的语气似有怨气。 司一珞嗯了一声说道:“西平侯为人正直,项骁也是如此,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不算他在内。” 沈茉冉哦了一声,问道:“我听苗聪说你遇上刺杀,你没事吧?” 她说的是城外那次,司一珞让人暗中调查,说公西淳没脑子被人利用吧,没脑子的人做不了神机营的武官,相反他很有头脑。借演习帮附近村民剿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民间口碑很好。 说他有脑子吧,他在听到苗聪自报家门时还敢开枪。狠心,魄力都不缺。他一口咬定是误会,但是实际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惊无险。”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周昌的人? “那就好。” 司一珞欲言又止的看着沈茉冉。 “项骁这个人虽然话多,但还是很靠谱的。” 沈茉冉没听懂她的话,抬眸看着她问道:“你想说什么?” 司一珞想到今日在御书房里,曜帝承诺项骁的话。 “趁着你还没入局,项骁能保你一辈子安稳,你的仇我帮你报。” 项骁在她府上对沈茉冉一见钟情,请求赐婚,既在情理之中,又免了猜忌。有时候越不可能的事情越有可能发生。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茉冉追问道,“司一珞,你嫌我拖累你了吗?” 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她脑子够用,知道司一珞恐怕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没有嫌弃你……” 沈茉冉不依不饶道:“这条荆棘之路你要抛开我一个人走?” “不是……” “司一珞我告诉你,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置身事外!你可以不帮我,但是别替我做决定!生死有命,哪怕这辈子我还是肠穿肚烂而死,我也不会退缩!你太小看我了!” 沈茉冉发了一通脾气,开门出去,看见项骁就在院子里,冷哼一声带着碧桃走了。 项骁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冲进书房,上来就问道:“司一珞,你们吵架了?” 司一珞搓搓鼻子,靠坐在书桌上。 “应该是吧,没事,不用管她。” 项骁眼神怪异。 “姑娘家要哄着,人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以为跟你一样粗糙?对了,你怎么把相府小姐拐到府上让人家帮你打理内务?” 沈茉冉既然对他无意,司一珞就不想跟他过多谈论。随便含糊着糊弄两句,然后切入正题。 “三日后的百花宴,朝中各部三品以上大员会携妻女参加。一是为了给北辽平川王世子夫妻俩和破云公主接风洗尘,二就是给各位皇子选妃。” “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让你留在京城。” 说起正事儿,项骁收起了玩闹心思,不确定道:“抚恤金的事情,真的是皇上自导自演吗?用这种下作手段逼迫臣子,他也配做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