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秦始皇吐槽历史直播课》 1. 千古一帝是谁 家里开着空调,丝丝的冷气将夏日的炎热,隔绝在外。 夏安夷原本半靠在软椅上,她正拿着手机下载一款橙光游戏。 这款游戏是她的同桌,好姐妹苏雯强烈推荐给她的。对方将链接发给她时,还特意强调了句:“安安啊,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于是,夏安夷便带着兴趣下载了。 然而可能是因为内存不够,手机屏幕上几番跳跃出了,“数据加载错误”的提示。她正打算问苏雯如何解决,就见放在书桌上的电脑,突然有了动静。 下午一点半,恰好是历史网课的时间点。 方才是网课的中途休息时间,夏安夷见电脑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便放下手机,重新进入了老师给的会议直播号。 她放在一旁的手机,本该此时熄灭进入黑屏。 然而,却弹跳出了新的提示框【已下载好安装包,是否进入?】 【倒计时3、2、1——已为您进行跳转连接】 夏安夷的注意力不在这边,她指尖微动,按了几下鼠标。终于成功进入了直播。看到了电脑屏幕上,历史课的PPT出现了画面。 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继续上网课:“同学们请再次签到,能听到声音的扣1。那么没问题的话,下面我们将继续上节课的内容——” “请各位同学将选修五,也就是人物史的书本打开。翻到第2页,我们开始讲秦始皇。” 夏安夷签完到,余光瞥了眼放在旁边的手机。 只见有了新的提示框【加载进度条97、98、99……加载完毕,已接通】 夏安夷喃喃自语:“咦,成功了吗?可惜已经上课了。” 她听着老师的提示,将书本打开。 人物史跟之前的必修课本比起来,不再是一个大主题之下,各种时间线混在一起,各种历史大事的大杂烩。 往往像走马观花般,稍纵即逝。只讲一个历史事件的始末和影响,里边的细节不值一提。 人物史作为选修课本,是高中选修历史后需要学的。它挑选了古今中外最有名、历史影响力最大的十几位历史人物,按照他们的生平事迹,逐一展开。 老师的声音响起:“人物史跟必修三本课本比起来,更着重于客观题,而大题比较少。所以我们先讲人物的生平,考点大纲已经在大家的参考书上了。” 夏安夷顿时来了兴致。 高中以前,她还是很喜欢历史课的。尤其是讲到一些野史八卦,她听得比谁都起劲,现在也能如数家珍出来一些。 可惜等高二选课分流以后,她发现历史课一天比一天无聊。那些曾经有趣的人物与故事,都变成了大纲上的一个个考点。 不再鲜活生动,而像历史成败的符号。 现在老师讲到人物史,反而放下了之前所追求的,应试的速度和效率。 开始较为细致地讲起,人物的生平始末来:“大家对于他的印象,应当就是之前必修讲到的,他是为中华民族奠定大版图的千古一帝。” “统一六国,征岭南,北伐匈奴,修筑长城。” 虽说老师只是在唠嗑般,夏安夷也不敢懈怠。 长久的教育环境下,她已经练就了随听速记的本领。将历史书放到一边,她拿出了笔记本,翻开后工整地写下刚刚的话。 空调在静静地吹,窗帘将夏日的炎热隔绝在外。 屋子里只有夏安夷一个人。 然而在她落笔的瞬间,就听到一道冷淡而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些是何物?客观题、考点大纲,又是何物?” 听着像是少年的声音,年纪应当不大。 夏安夷愣了愣,然后快速转头,在自己的房间里观察了一圈。然而没有见到什么人,她的影子就静静地映在地板上。 桌上的水杯,只倒了一半的饮料。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仿佛连风都没有经过。 夏安夷以为是自己,熬夜多了出现了幻觉。 她揉了下额角,拿着笔正准备继续写笔记,又骤然听到了那道声音响起:“中华民族,千古一帝,这又是哪个不知名的蛮夷之处?” 夏安夷:“??” 就算她幻听或者人格分裂了,应该也不会幻想出这么离谱的事吧。 她看不见对方,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具体的情况。便深呼吸了下,拿起笔面不改色地写着笔记,一边侧耳继续听着动静。 好在那道陌生的少年声音,短时间没有再度响起。 也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 公元前250年,赵国都城邯郸城内。 马匹经过时,惊起了狭窄道路上的滚滚黄沙。炽烈的白日悬挂于穹顶之上,炙烤着这片土地,路旁的树木耷拉着。 身着布衣的仆役打开马车,里边端坐着的少年起身,遥遥对着来人唤道:“义父。” 他身着黑衣,脸颊偏瘦,漆眉星眸。 明明生得俊美,却不见这个年纪,寻常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意气。行礼的时候,也仿佛一块未出鞘的墨玉长剑。 吕不韦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对着身后另一辆较华丽的马车,道了声:“赵政,你母亲也来了。” 这时赵姬也掀起帘子,拿着手绢掩面泣道:“阿政,你义父来接我们了。从此我们不必再屈居这邯郸城,能回秦国了。” 她脸上闪过欣喜的神色:“对了,你出生以来,还没见过你阿父吧?他也曾写信……问过你。” 赢异人在安国君的二十几个孩子中,并不出众。 他曾在赵国为质,如今能登基为秦王,离不开吕不韦的鼎力相助。 想到这里,少年漆黑的瞳孔微动,看向不远处自己方才唤作义父的人。他微微沉吟了下:“听闻义父为接我和母亲回秦国,散尽了不少财力。” 吕不韦听出弦外之音,淡淡回应:“从今往后,你就将是秦国的长公子政。王上如今身体不太好,也希望能早日与你们母子二人团圆。” 赵政,也是如今的少年嬴政。 他轻勾了下唇角:“善,一切皆听义父安排。” 几人即将启程。吕不韦想到什么后,若有所思看过来一眼:“听守夜的仆役说,你昨晚在驿站睡得并不安稳?” 嬴政的眼眸动了动。 他想到昨晚的景象,偌大的堂室内只他一人。当时,油灯明灭昏暗,他正手执竹简打发时间。 只见罗纱帷幔之后,隐约有光亮传来。 他蹙眉起身过去看,只见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块光亮,与他置身的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这块光亮里不仅有奇怪的图片和文字,还伴随着声音。听口音的起伏不像是赵国人,反而同秦国有些相似。 他静静地立着,好奇地听了一会儿。 内容他听得一知半解,似乎是类似一位讲师,在给她的学生们讲授一位人物的生平。听语气,那人物似乎还不简单。 但又关他什么事呢。 嬴政对这些装神弄鬼之事并不敢兴趣。他在邯郸城里长到十岁,因为质子的身份,不乏受到人刁难。 也许是又有人以此捉弄他而已。 他一边没搭理那块奇怪的光亮,一边又多听了几句话。很奇怪,那声音起初带着口音,他往下听后,便能将其中的意思听得八九不离十。 嬴政没忍住,问了出口:“所以,考点大纲是何物?” 全然陌生的词语,那块光亮里边的景象,同他这里也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完全不像一个世界。 那头继续着上课。没人给他回应。 嬴政坐在床榻上,眉眼间有烦躁闪过。他顿了顿,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再搭理,这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过了几秒,他抿了下唇,又开口问:“中华民族,千古一帝,这又是哪个不知名的蛮夷之处?” 在嬴政的认知里,东周于公元前256年已经灭亡,出兵攻打的正是秦国和他那义父。如今天下七国混战,西南有巴蜀、西北有月氏和匈奴,而南方有百越。 他没找到对方所说的地方。 至于“千古一帝”,想必就是那个不知名民族的首领或是君主。 嬴政轻嗤了声,见对面之人只顾着装神弄鬼,没有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 想必真是哪个不知名的蛮夷之地。 他得不到回应,便唤了守夜的仆役,将堂室内的油灯一并点上,便没再见到那块奇怪的光亮和声音。 一夜无梦,仿佛只是幻觉。 骤然听到吕不韦的问话,他漆黑的眼眸微眯了下,神色不变:“多谢义父关心,只是梦魇住了而已。” 对方颔首,也未继续追问。 马车缓缓驶着,一路直到天黑下榻城外旅居时,都无事发生。 亥时时分,嬴政和衣躺下,准备阖眼睡去。 只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他蓦地睁眼,又透过落下的朦胧帷幔,瞧见了昨晚那块奇怪的光亮。 他已不觉震惊,蹙眉之后,随即平静地起身。 嬴政挑了下眉,想知道那群蛮夷之人,今天又想耍怎样的花样,或是如何同他吹嘘那位“千古一帝”。 空调房里,夏安夷没听到那道奇怪的少年的声音后,又重新拿起笔,继续记着笔记。 PPT浮现了一张图片,老师还在侃侃而谈:“要说这位千古一帝的趣事,那就太多了。” “他年轻时英明有为,随着渐渐老去,便开始追求长生不老。历史上很多青史留名的君主都曾这样,比如唐玄宗。” 嬴政指尖搭在微凉的竹席上,慢条斯理地动着。 邯郸城虽在淮水以北,但夏日依旧炎热。他静息片刻,听着那块光亮里的话语,只觉得有些荒谬。 追求长生不老怎么了?都贵为一国君主或是首领了,调动人力易如反掌。 何况倘若真有不死药,那也能进行复刻,造福更多的民生。 他不仅轻嗤,看来这“千古一帝”所在的地方,不仅是落后的蛮夷,而且人们还思想保守顽固。 声音还在继续:“后来,一个叫徐福的方士告诉秦始皇,在渤海湾里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山上有仙人和长生不死药,还称自己曾经亲眼看到过这三座仙山。” “他听后非常高兴,于是就派徐福带领大部队远渡重洋,寻求长生不老药。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结果徐福却空手而归。” 嬴政轻扬了下眉。 结果在意料之中,长生不老药毕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面对始皇的愤怒,徐福声称自己已经找到了蓬莱仙山。不过山中仙人嫌弃他带去的礼物太少,不肯接见。最终他批准对方领数千能工巧匠和3000童男童女,再次出海。” 嬴政原本把玩着手边的腰带,听到这话后,没忍住开了口:“徐福此人,当为蒙拐坑骗的骗子。” 这个“千古一帝”,似乎听着还挺好骗啊。 就在他话音响起的一瞬间,另一道柔和清亮的女声也响起:“明明应该给秦始皇,下载一个反诈APP啊。” 两道声音隔着遥远的时空,骤然交叠在一起。 嬴政:“?” 正在写笔记,刚刚只是随口一吐槽的夏安夷:“??” 妈呀,大白天的见鬼了。 2. 大秦亡了? 夏安夷花费了半分钟,才接受了当下的事实。 她的房间里没人,她也看不到说话的人。但是对方显然能听到她的话,她也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夏安夷:“??” 那个,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背锅吗? 少年的声音冷淡而低沉,听起来语调接近如今的普通话。但咬字有些生硬,听起来与她不同(邯郸话与咸阳的口音不一样,秦国话则接近后世的普通话)。 夏安夷确定对方不能出现后,松了口气:“嗨哥们儿,你能听见我讲话啊?” 用她同桌苏雯的话来说,夏安夷本人生活中是带点社恐的。但是不当面聊的话,对于陌生人,她又能比较轻松地唠嗑。 显然对方并不自然熟。 嬴政也没想到他能听到第二道声音。少女的声音说的话语有些奇怪,夹杂着他听不懂的一些词汇。 他顿了下:“反诈APP又是何物?” 只是没等她回答他,少年带着嗤意的声音又响起:“罢了,想必皆是你们蛮夷之地,生产的奇怪之物。” 夏安夷:“??” 她放下手中的笔:“不是,你怎么还骂人呢?” 尤其骂人还挺文雅的。她迟疑了下,发觉自己顶多算个历史半吊子,诚恳地提问:“所以,蛮夷到底范围算哪里呢?” 是古代南方地区,又或者是包括了哪几个少数民族? 嬴政半边脸隐在一灯如豆的光影里,他同样目前也看不到夏安夷,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他没什么表情:“蛮夷,泛指一切未开化的民族。” 夏安夷:“……” 很好,堂堂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高中生,感觉有被冒犯到。 她喝了口杯子里的饮料,降了降火气,模仿对方的语气道:“那不知兄台,又在何处高就呢?” 嬴政微默。 他瞧了眼驿站略带简陋的布置,微弱摇曳的油灯。身为在赵国出生的秦国质子,他方启程回咸阳,去面对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和事。 吕不韦匆匆将他和赵姬接回,无非是因为嬴异人的身体每况愈下,而朝堂上韩夫人所在的长安君一派,对王座虎视眈眈。 这时候回去,对于他而言,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一趟。甚至在那群人眼里,他一个远离秦国朝堂中心的质子,即便有吕不韦支持,也不成气候。 见他许久没回话,夏安夷弯了下唇角:“害,你也没多厉害啊。” 嬴政:“……” 他的指尖紧了紧,最终忍住了拔出腰间长剑的举动。 罢了,他在赵国为质的日子里,受到的嘲讽更甚者多了去了。不过一个蛮夷之地的小丫头而已,与她计较做什么。 夏安夷见对方迟迟不语,注意力又放到了老师的网课上。 【那么讲到这里,我们先来插入一个考纲知识点。按照考纲的等级难度划分,这是个a级考点,一般会考选择题:秦始皇攻打六国的路线顺序,是韩、赵、魏、楚、燕、齐】 电脑屏幕呈现的PPT,正好是相对应的地图那一面。 夏安夷点了截屏键,随即用电容笔在连接的数位板上进行操作,将六国的顺序用红色的箭头标出来。 她只是不经意的举动,而在另一边的嬴政眼里,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眼前的光亮由最初的一团模糊,在他眼前放大后延展,随即变得更加清晰。 古人没有像素和清晰度的概念,嬴政无法形容所见的景象。那块光亮更加呈现了投屏的方式,同他身高差不多高。 没有厚度,图片里的景象显得更为立体,仿佛能让人身临其境。 嬴政微顿:“这是……” 方才老成而冷淡的少年似是怔住,改变原本端正跪坐的姿势,兀自起身到了前面。 只是哪怕距离得很近,投影下的光亮,似乎也遥不可及。他伸出指尖穿透过了光亮,最终什么也没握住。 嬴政沉默了片刻:“这是何地的地图?” 战国时代还没有发明出后世的纸,用于记录的还是繁重的竹简。需要在青皮表面先定初稿,把青皮刮去再誊抄到竹简上。 军队对于地图的描绘,则更加繁琐困难。 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地图,绘在平整的不知名的载体上。用不同的色块模拟出了高山与河流、沙丘与平原,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 夏安夷听了他的问题,有些懵:“什么地图?应该是老师网上随便搜的吧,有点简陋。” 嬴政:“……” 明明邯郸城里炎热,他却感觉有股凉气涌上来:“你管这个,叫简陋?” 他突然有些坐不住了。 看来即便是蛮夷之地,除了装神弄鬼,也有一定的高人和本事。若是以后能…… 嬴政的心里话还没想完,就见原本完美无瑕的地图,被夏安夷糟蹋一般,拿电容笔随意般地划上了几个圈。 她一边划箭头,一边小声念叨着:“韩赵魏楚燕齐,喊赵薇去演戏……口诀是这样的,韩赵魏楚燕齐。” “好的,顺序我记住了。” “再来一遍,韩赵魏楚燕齐。” 嬴政本想说点什么,蓦地被她这宛如碎碎念的话语,干扰了。连着听了好几遍“韩赵魏楚燕齐”后,他倏地身形微顿:“等等。” “韩赵魏楚燕齐,怎么没有秦?” 夏安夷好端端记着知识点,被他这么一打岔,有点不爽。她也不清楚这个看不见的少年,来历究竟如何。 只能按照他的反应和话语,初步判断他可能是个老古董。嗯,也就是古人。 她能听懂他□□成的口音,最后的一两成在平仄的语调上。再加上她作为南方人,也分不清前后音。 她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他的话:“清?” 面对有些出入的口音,嬴政默了默。他想到了周围四分五裂的疆土,应当没有相似的发音了:“是。” 夏安夷划完考纲重点,放下笔淡定道:“大清都亡多少年了。” 嬴政:“???” 他指尖搭在腰间佩戴的长剑上。对贵族而言,佩剑多为装饰之用,长度与腿长相当。由沉重的青铜或是玄铁所制,雕刻有古朴的花纹。 少年脸上闪过隐而不发的戾气,漆黑的眸压抑着神色:“你再说一遍?” 夏安夷看不到他,自然感觉不到他的戾气。她有些奇怪:“怎么了,你不会还是个光脑门的阿哥吧?这么激动?” 嬴政:“……不是。” 她点点头:“那不就好了,现代人的生活你少管。” 嬴政:“……” 他头一回这么憋屈。方才见到那栩栩如生的地图,他心里想的是,如何将这些蛮夷之地的妙用,用于秦国今后的军营。 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国力日渐强盛。曾经如日中天的楚、魏都暂避锋芒,富甲一方的齐也日渐衰落。他一直觉得秦国成为战国之首,甚至更高的位置,指日可待。 然而方才直播地图时的话语,却如冷水倾盆而下。 大秦,亡了? 甚至还没有吞并任何一个诸侯国,哪怕是最弱小的韩国都还在地图上,他堂堂秦王国居然消失不见了?这不科学。 嬴政罕见地出现了沉默。他望着眼前摇曳而模糊的油灯,在微凉的竹席上坐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当夏安夷以为他又不知何时掉线时,他蓦地开口:“为何,亡了?” 她琢磨着,对方说这话时,一字一顿像是咬牙般说出来的。 夏安夷一脸懵:“这有什么为什么?根本点不就是因为太弱了吗?” 嬴政:“!!” 他的脸色一时青白交错,随即执着地道了句:“等等。” 夏安夷正要翻页PPT:“啊?” 嬴政深呼吸了口气,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拿起桌面上的竹简和墨砚:“别把……地图拿走。” 他才不信这蛮夷人装神弄鬼的本事,也不会相信秦国灭亡这件事,他只相信人定胜天。 他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移动了烛台。每隔一会儿抬起头,开始复刻这副地图。毕竟……上面清楚地呈现了其余六国,具体的山脉地形走势,还有一些重要的关口。 用兵,需天时地利人和。 嬴政撩开宽袖,漠然地画着地图。他虽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每落一笔却愈发心惊。这地图何止是栩栩如生,画技卓绝。 里面精准的地势与城池分布,也极为具体。掌握这样一幅地图,能抵多少步兵团。 他一边想着,一边愈发怀疑这装神弄鬼的“蛮夷”,也许实力远超他所想。 而当今天下七雄并立,未听闻有这样的势力崛起。 嬴政眼里闪过锋利。 只是竹简绘图的工程繁琐,他只落笔了几分之一,外边守夜的仆役就传来了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豆形灯在黑夜里描摹出隐约的轮廓。 “长公子,您怎么了?” 嬴政淡淡开口:“有点小事,勿入。” 只是当他再度抬头去看时,方才投屏的光亮和那张精致的地图,已消失不见。 若非他手边绘到一半的竹简,嬴政只会觉得方才是黄粱一梦。砚台里的压墨丸还未磨尽,他的指尖微微一凝。 * 另一边,夏安夷压下心中的思绪,一到课间就赶紧联系自己的同桌兼好友:“雯雯,醒醒。” 她猜的不错,方才历史网课期间,对方正补着觉。 苏雯一惊:“安安你喊我做什么?历史老师开始抽背了?” 夏安夷有些无奈:“不是这个……我想问问你,之前发我是那个橙光游戏下载包。” 那么神奇的吗?还自带4D穿越功能的吗? 苏雯:“你玩了吗?是不是觉得贼丝滑,里面的小哥哥也非常斯哈斯哈……” 眼见着话题朝不对的方向发展,夏安夷开口:“打住,这真的是一款普通游戏吗?你……没有碰到什么灵异现象之类的……” 苏雯:“大姐,你历史课上糊涂了啊?来,跟我念,世界是唯物的世界,世界是物质的世界。” 夏安夷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放弃。 她重新打开手机加载了那个APP,只见画面依旧卡在那个“加载完毕”上。当她试图将卡顿的APP删除时,却不断跳出失败的提示。 夏安夷:“??” 见鬼了。 她不会以后一到历史课,就要听那个奇奇怪怪的声音吧,还是不知道从哪个古墓里爬出的老古董。 啥都不懂,只知道在那逼逼,呵。 3. 荆轲刺秦 邯郸城外的旅舍内。 天初亮,晨光微熹。四马齐驱的马车缓缓驶离,车内布置简单,吕不韦似在闭目小憩。 许久,他睁眼开口:“听闻长公子昨夜,又未睡好?” 嬴政轻倚着,端正而坐。 他漆黑的眼底没什么情绪,在对方提问后启唇答复:“可能又是梦魇了。” 吕不韦目光如炬,像是在透过什么打量他。车内的熏香飘出淡淡味道,烟雾缭绕间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听闻长公子梦魇之后,又向外边的仆役,要了二两竹简?” 面对他的探究,嬴政眼睫微动,掩住眸底的深思。 只是言简意赅地答:“深夜有感,随意写点而已。” 他淡淡道:“出门前,已扔火盆里烧了。” 前两夜的奇闻异象,不便让更多的人知道。 何况,嬴政通过昨晚的表现,已基本推断出,那片会展现图像和声音的光亮,只有他一人时,才会展现。 吕不韦探不出什么虚实,他若有所思地看对方一眼。 长公子政,出生于邯郸,自幼远离秦国朝堂。他之所以来接应对方,凭借的当然不止是同赵姬从前那一点关系。 这样毫无根基的公子,想必会更好掌控。只是如今看来……真是这样吗? 嬴政一脸漠然,任凭他有如实质的目光打量。 他将那幅描摹了其余六国地形和城池的地图,记在脑海里后便烧掉了。只是不知今晚,那块奇怪的光亮,又会对着他“直播”什么呢? 少年望着马车外,车轮滚滚向前时,掀起的黄沙飞扬。 他突然发现,可能是那个陌生的女声念多了。韩赵魏楚燕齐,顺序听起来还挺顺溜的。 当然,如果灭这六国的是秦,那就更好了。 * 夏安夷课间摸了会儿鱼,伸了下懒腰。 她又看了眼手机屏幕,只见那个新下载的APP,依然静静地在角落里,保持着“加载完毕”的状态。 她叹了口气,开始听老师继续上历史网课。 【那么下面呢,我们来讲讲荆轲刺秦。这个故事流传了几千年,想必大家也有所了解。】 下一秒,少年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刺秦?自我曾祖父昭襄王开始,妄图刺秦者不计其数。荆轲这种宵小,未曾听说他的名字。” 夏安夷:“……” 听着有点装逼啊。虽然她是个历史半吊子,但从小也听过荆轲的名字,尤其那句有名的“风萧萧兮易水寒”。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后,抓住了他话中的某个词。 曾祖父昭襄王,那是谁? 夏安夷隐约知道,除了春秋战国的那个秦国,还有五胡十六国时期氐族建立的前秦政权,也就是“淝水之战”苻坚所在的。然后就是前秦覆灭后,姚苌建立的后秦。 她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是哪个。 当然,他所处的也有可能,是架空的其它历史时代。 她随口问了句:“那昭襄王是谁?” 可能是她的语气太迟疑,少年原本冷淡的声音,夹杂了点不满:“你连秦昭襄王都不知道?昔有秦、赵两国于长平……” 夏安夷隐隐听到他提及了“长平”二字,但语调又不太一样,还来不及细想。 老师继续道【当时秦国灭赵后,进军北边。燕太子丹派荆轲等人前往刺秦。他们献上了樊於期的头颅,始皇帝设九宾之礼,在咸阳宫接见。 荆轲献礼时采用了“图穷匕见”的方式,而由于秦王不准人带兵器上殿,且所佩长剑来不及出鞘,便上演了荒唐的“抱柱而走”一幕】 嬴政听到这里,轻嗤着开口:“明知燕国不安好心,却还设九宾之礼觐见,这“千古一帝”的行事风格,也太过自我狂妄。” 燕国与秦国虽没结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将士那样的大仇。但毕竟唇亡齿寒,眼见着赵国国破,燕国一介弹丸之地,又怎能不给自己想退路。 听到这里,嬴政轻勾了下唇角。 若说昨日,他从夏安夷口中得知“秦亡”的事,还半是愤怒半是沉闷。如今听来,秦国想必比另六国之流要长久。 嬴政蓦地觉得心情,好上许多:“何况大殿之上,不准带兵器,有何不妥?” “任何之人觐见之时,离王百步之外即可。” 夏安夷:“??” 等等,总感觉这个形容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但没能想起来。 她啊了声,针对刚刚那话,发表了自己的评价:“会出现“抱柱而走”这样一幕,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剑太长拔不出吗?” 嬴政:“??” 几乎是下意识间,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佩剑。长而沉重,气势虽有长虹贯日之势,出鞘却不轻易。简单而言,便是观赏震慑大于实用。 嬴政若有所思。 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将这柄长剑取了下来,换了把更轻巧实用的三尺青锋,别在侧腰间。 随后,他发现了方才直播的那番话中,另一个重要点:“派荆轲宵小去刺杀的,是燕太子……丹?” 嬴政眯了下眼:“可是姬丹?” 这是他几日以来,自遇到这蛮夷的奇象后,听到的第一个熟悉的名字。 嬴政生于他国异乡,不是没有听过鬼神怪力之说。他怀疑过那块光亮,也许与自己不是一个时代。 就好比“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是他梦见了这奇怪的蛮夷,还是这奇怪的蛮夷梦里多了一个他? 现在,他听到了姬丹的名字,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姬丹为燕王喜之子,过去曾在赵国做人质。而嬴政在赵国出生,在年少时与太子丹交好,也算得上患难之交。 嬴政喃喃低语:“姬丹派人刺秦?” 两国相争,这倒也不算什么奇怪之事,各凭本事而已。他真正讶异的是,这块光亮所直播的内容,似乎像是知道后世之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胡言乱语。 嬴政眼底闪过冷冽,看来对方除了有“地图”这样的祥瑞之物,也许还有更甚的本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夏安夷:“呃,鸡蛋?” 她哦了声反应过来:“你说姬丹啊,他派人刺秦结果惹怒了对方,很快被灭了这事,大伙儿都知道啊。” 闻言,嬴政手执绢布,在“谶语”的字样之后,拿竹制兔毛笔,轻勾了下。 昨日拿竹简记事,险些被吕不韦发现不对。 只是兔毛笔并不好用。裹以麻丝,髹以漆汁,虽笔锋尖挺适用于竹简的抄写,在微皱的绢布上却较为生涩。 他先前不觉得,如今却隐隐觉得不当。 似乎是因为见到了那张“地图”之后,对于周围的事物和工具,有了奇怪的感受。仿佛在超过一次认知后,便难以回到原点。 直播的课堂还在继续【在这次的刺杀之后,始皇震怒,派王翦等人攻打燕国。燕王喜和太子丹逃到辽东郡首府,最终被俘虏灭国。】 嬴政语气淡淡地评价:“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看来那“千古一帝”虽面对刺客拔不出剑,但在用兵攻城方面,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夏安夷:“……” 这家伙真的是古人吗?听着年纪也不大,这么老成又带点狂妄,不会因为口祸被封建社会诛九族吗? 按照一般历史课的走向,唠完磕就该梳理考点了。 【好了,大家将参考书翻到相应部分。有关始皇的生平功与过,在最上方的表格里。】 【从他的功来看,首先是军事方面:他统一了六国,此后又派大将蒙恬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征伐岭南,奠定了中华民族后世的基本版图。】 PPT飞速地在电脑上翻页着,知识点排列之后,是插入的超链接和里边的视频。点开来后,是某部秦相关的经典电影的片段。 景象便是混战之中,秦军势如破竹的画面。士兵统一身着玄铁铠甲,整齐森严呈矩形状分布。里面步兵、车兵排列有序,显得训练有素。 擂鼓响天,旌旗摇晃。士兵的喊声和马蹄飞踏黄沙的响动,仿佛就在耳畔。 嬴政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昨晚是平面的地图投射,今日又是何物?和之前一样,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些光亮后,却感受不到实物。 但是马蹄、呐喊声却在耳畔徘徊着,仿佛是真的站立在战场上。就这么包围着他,不远不近动着的画面,却始终有着距离。 这战场之上,士兵们偏斜的发髻,黑色直裾的战袍都接近秦人的打扮。但有些细节又和真实情况有出入,比如秦没有的玄铁铠甲,没见过的更为复杂的军队排列。 嬴政站在昏暗的堂室内,黑色的长衣被风掀起边角。他被包围在奇异景象里,慢慢来回踱步走着,却与这些栩栩如生的士兵擦肩而过。 他漆黑的眼底闪过思索。 几日的经历下来,若再以蛮夷、鬼神怪力、装神弄鬼这样的解释,闭塞落后的人自然就成了他了。 但他亦不信对方是天人神仙这些,自上古至战国,虽有捕风捉影的玄乎记载,但从没有如此具体的景象。 嬴政没有再以轻嘲的口吻,平静地提出了疑问:“你口中的千古一帝,可是秦的后人?” “你们那,究竟又是何时代?” 4. 二世而亡 夏安夷正吃着薯片,冷不丁地听他这么一问,倏地顿了下。 她眨了眨眼:“你先说你是何时代的人,名讳如何,我再等价交换告诉你。” 嬴政对这样的回答,似也没有意外。 “无妨,我自会判断。” 夏安夷:“……” 【接着是在政治方面,始皇在中央实行三公九卿制,管理国家大事;地方上废除分封制,以郡县制代替。 这些做法,都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和君主□□,避免了西周以来中央与地方相互节制,最终四分五裂的局面】 长长的一段解读,嬴政注意到了“中央”“地方”“□□”的字眼。 战国后期局面混乱,七国都暗暗较劲开始争霸。 自魏国李悝开始,各种变法运动轰轰烈烈的开始,各式的新制和条例都在进行,包括他曾祖父孝文王在位时期的商君。 但还没有哪一项变法,能彻底平衡好中央与地方的关系。 他轻声评价道:“若真能结束四分五裂的局面……倒是千古卓绝的想法,不愧是我秦国的后人。” 夏安夷转着笔:“……” 她都还没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呢,他就敢肯定祖龙是他的亲戚了,还荣辱与共般骄傲上了。 咳,虽然说好像确实是。 夏安夷初步判断,对方可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秦人,也许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人间疾苦的贵族少年,或是王室的旁支。 但秦国及之前的史料少之又少,她对于秦统一前秦国的历史和君主名讳也不了解。而按照“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的级级分封制度,贵族数量众多,也无法推断对方更具体的身份。 不过等他说完后,她蓦地起了恶趣味。 故意戳穿道:“可惜并没有结束四分五裂呢,他死后不久,你们大秦帝国就灭亡了呢。” 嬴政:“!!” 连续两天,他是跟“秦亡”这个问题过不去了吗。 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森寒一片,剑眉紧锁:“放肆。” 然而不等夏安夷继续戳他心窝子,老师直播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里我们要注意的考点,在于地方的制度变化,也就是从分封制变为郡县制。大家把表格右边一栏的历史意义划出来,这一制度包括了积极和消极的历史影响。】 嬴政思索了下:“还有……消极影响?” 在他的认知里,周王朝从削弱实力到土崩瓦解,很大程度上与其宗室实行的分封制有关。 帝王与诸侯分而治之,既是分享利益的共同体,又互相牵掣。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更迭,后者的实力一旦上来,便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方才这个“郡县制”,听着似乎能杜绝诸侯这一权力的威胁。 【积极意义我们刚刚已经提到了,加强了中央集权。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郡县制的步子迈得过大,再加上六国遗留贵族的不满,后期起义和打仗时成了劣势】 【这种中央集权的制度,不能完全解决地方行政的弊端,同时集权于皇帝一人手上,若非明君便会导致决策不当】 夏安夷按照老师说的重点,认真地记着笔记。 她拿着电容笔,将积极意义和消极意义,分别用不同的颜色笔刷划上。 嬴政站立在原地。 眼前的光亮延展出同先前相似的画面。但又有些不同,似乎是有人在调试它,画面时而放大和缩小。 这些文字则排列齐整,横竖平直没有起伏。也不带任何的书写字体风格,仿佛并不是由人手写上去的。 通过见证这几日的奇象,嬴政基本能通过前后联系,或是从相似度来推断一二,有关上面有些奇怪的文字。 他发现,光亮里的文字恰好来源于“直播”的内容。所以能推测出这些奇象,极有可能并非她们世代相传的祥瑞神物,而是日常使用的工具。 譬如他所处的时代,出门驾驶马车,记录文字通常使用竹简,皆是寻常之物。 紧接着,他眼前那张文字图上,突然出现了不同的颜色色块。淡紫的,浅蓝的,虽然色调适宜并不突兀,但是他还是蹙眉后开口评价:“好丑。” 夏安夷:“??” 不是,她不是只划了个重点吗,怎么还和美丑搭上关系了? 她迟疑了下:“你……能看到我啊?” 夏安夷自认自己还是长得挺可爱和善的,而且多年来也没遇到什么奇葩,在她面前说这种冒犯的话。 她不满地开口:“你们古代不是崇尚君子之风吗?还搞外貌歧视啊?” 嬴政难得沉默:“……我看不见你,说的不是这个。” 他琢磨着对方方才的话语,漆黑的眼瞳有冷冽之色闪现:“君子之风,可是那些酸腐的儒生所称道的?” 堂室内油灯摇曳,冷寂的晚风骤然刺骨,从斜晃的窗棱缝隙里进来,将帷幔轻掀而起又落下。几道树影映在模糊的窗纸上,外面夜空高悬着一轮独月。 恰在此时,正在直播历史网课的声音继续。 【既然提到了秦灭亡的原因,那就在这里强调一下。当中的原因多而复杂,后世的史学界也颇有争议,未达成一致的说法。因此虽在考点内,我们一般不会考】 夏安夷听到那句“不会考”,舒了口气后放下笔,打算摸会儿鱼。 另一边的嬴政,眼见着眼前光亮里的图片文字(PPT),啪得一下闪退了。 嬴政:“?” 他冷淡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似颇为不满:“为何关闭?” 对于简体字,他只能看得一知半解,辨认之下阅读的速度也较慢。嬴政自觉已经忍耐了那花花绿绿的颜色块,没想到对方直接关闭了。 眼前的景象,又重新变回了一团模糊的光亮。 真是随心所欲……又身负绝活的蛮夷啊。 夏安夷奇怪:“老师说了这不是考点啊,只需要听一下就好了。” 嬴政:“……” 他至今也还不是很了解,对方口中的“考点”究竟是何物。听着像是对她们很重要的东西,但对他而言却是探究“谶语”的阻碍。 比如他其实很想细听秦亡的具体原因,而对方却不展开多说。 【秦亡的众多原因里,比较没有争议的,便是始皇多年的□□和繁重的徭役战争,引起了民众的不满,被六国贵族利用。以及秦二世,胡亥这个“败家子”的残暴行为。】 【始皇想必也没有想过,他的大秦帝国没有千秋万代,短短三年后二世而亡。】 【那么我们再回到考点上,始皇建立的秦朝政权如此短暂,为什么我们的课本为何将他放在第一个?……】 奇异的光亮里,直播的声音还在继续,偶尔闪现过几张栩栩如生的图。但嬴政没有继续听下去,他脑海只有刚刚那句话。 短短三年,二世而亡。 这个未曾听说的“大秦帝国”是“二世而亡”,无论真假,这对于任何一个朝代而言,得是多大的嘲讽和屈辱。 然而直播者的语气平淡,如同史官对于前朝之事,盖棺定论时的寥寥几笔。 对比前面对这一位“千古一帝”的吹捧,后面的结局显然如同嘲讽。 嬴政方才有多感慨那些奇思妙想,此刻就有多憋屈。 他的心情倘若放在现代,就好比在追一本小说。一开始被人强行安利,嗤之以鼻不是很想看。 后面吐槽着吐槽着,发现还是有点意思的。正打算打发时间瞧一下后面的发展,突然被创飞。 嬴政:“……” 统一六国,扩大版图,采用新的制度,防止四分五裂的局面。这是多少君王的梦想,可结局却是如此凄凉,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他出声评价:“真是废物一个。” 若是他…… 刚听到老师开始讲“为什么将秦始皇放在人物史的第一个”这个考点,夏安夷拿起笔准备继续划重点,蓦地又听到了对方的吐槽。 她本想翻下眼,当没听见。 但!是!他居然骂祖龙是废物。这能忍? 夏安夷握紧了手里的笔:“我在做笔记划考试重点哎,你能不能闭嘴?” 她膨胀了终于,把这个没事一边听历史课一边逼逼的老古董,给怼了! 嬴政:“……” 邯郸城外旅舍中,几个仆役原本守着夜灯,周身浸在寒露里昏昏欲睡。骤然听到一片寂静中,有什么响动,如同东西落地。 他们挑起油灯过去,听见向来沉默寡言的长公子政,隔着罗纱帷幔道了声:“无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颇有些咬牙切齿的。 5. 姬丹行刺 又是、这个、不知为何物的考点。 每次那类似“谶语”的直播讲到关键处,就会被这个“考点”进行打断,然后讲一些没有什么价值的废话。 嬴政:“……” 他对这个“千古一帝”为什么放在课本的第一个毫无兴趣,他只想听秦的后人,为何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二世而亡。 而且、这个蛮夷女子、居然怼他! 向来少年老成而淡漠的长公子政,在惊动外边的仆役,那奇异的光亮又消失后,在简约的竹编床榻躺下。 夜色如水,晚来风急。 寒凉的气萦绕在周身,他剑眉紧蹙,又双叒叕地失眠了。而且之后在梦里,还又匪夷所思地梦到了,那块奇异的会直播的光亮。 以及那个陌生女子嬉笑的话:“不到三年不到三年……二世而亡二世而亡……” 就这么短短八个字,在他的梦里循环了整整一个晚上。 如同梦魇随行而至,赶都赶不走。 嬴政:“……” 翌日清晨,晨露还在枝头摇摇欲坠。马车已经启程,嬴政轻阖着眼,眼底隐隐泛着青色。 察觉到吕不韦打量的目光,没等对方再度开口问。 他率先道:“昨晚,又梦魇着了。” 吕不韦:“……” 他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对方。 有蓝衣仆役对着他道了什么后,吕不韦开口:“前面有自称你的友人,可要一见?” 嬴政抬眉:“是何人?” 马车缓缓停下,他往外边望去,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来人正是姬丹,也就是燕太子丹,在赵国为质的这些年,算得上有一二交情的友人。 对方一袭白袍,头戴冠帽,宛如谦谦君子的模样:“阿政,听闻你要回秦国了?” “此去山高水远,也不知来日何时相逢。我做了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特意送来给你。” 姬丹喜欢做些木工手艺,向来对墨家、鲁班及偃师的机关之术感兴趣。 见到对方手里熟悉的木蜻蜓,嬴政缓和了原本漠然的神色:“许久不见。” 马车已经在小道的旁边停稳,他便掀起帘子下了车,朝对方踱步走去以告别。 姬丹含着笑意,神情同往常没什么区别。 嬴政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块奇异的光亮,曾经直播过的“荆轲刺秦”的故事。 在那个不知真假的故事里,姬丹派剑客前往秦国刺杀,最终惹怒了当时的秦王,被赶尽杀绝灭了国。 倘若是真的,按照时间和年龄推断,也许故事里的秦王是他的父王嬴异人? 嬴政若有所思着,但觉得按照嬴异人的性格和政治作风,远同那位“千古一帝”有区别。一个依靠吕不韦一介商贾之流,登基的傀儡君王会有哪样大的作为吗? 若非嬴异人不像勾践那样卧薪尝胆。 那么在他缠绵病榻离世之后…… 嬴政漆黑的眼瞳里闪现过什么。 他还来不及捕捉方才所想的细枝末节,就听姬丹含笑开口:“阿政?你在想些什么?” 嬴政只是淡淡微笑:“无碍。” 姬丹身着白袍,面如冠玉,看着就是斯文而无害的模样:“还记得这小蜻蜓吗?从前我们……” 他眼神怅然,提起这些追忆的往事,像是真的在怀念。 嬴政长身而立,在他几尺的距离时,伸手去接那木蜻蜓。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耳边蓦地响起了,前晚直播提到的历史片段【荆轲献上樊於期的头颅,秦王在大殿上接见。后“图穷匕见”,意图刺秦王。】 殿上明明皆是秦国的守卫,却无济于事只能看着。因为那位“千古一帝”不准他们带兵器上殿,结果上演了荒唐的“抱柱而走”的一幕。 听上去,还不知被哪个黑心的史官,记录下来变成了后世的笑谈。 嘲笑了多久?五世、十世,亦或是百世? 嬴政想到这里,定定看向面前的姬丹。对方瑞凤眼带笑,将木蜻蜓递过来,恍若未觉般念叨着:“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这种样式……” 于此同时,另一道来自陌生时空的女声,也在耳畔响起:“会出现“抱柱而走”这样一幕,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剑太长拔不出吗?” 嬴政眸色微动,指尖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所幸,原来位置上那把繁重而不实用的长剑,已经被他换成了轻巧而锋利的三尺青锋。 因此在姬丹对他出手的刹那间,他及时挑落了对方藏在宽袖里的剑。 与此同时,吕不韦带来赵国的护卫,也加入了混战,将姬丹身边的守卫打得节节后退。 嬴政漠然地收回了三尺青锋,看向姬丹的眼神带上轻嘲:“我不过一介小小归国的质子,看来也有人惦记啊。” 姬丹肩上添了伤,他咬牙道:“技不如人而已,我认输。何况……你不想知道是谁跟我串通的吗?” 嬴政不感兴趣:“秦国长安君的人?亦或是赵国朝堂上的人?他们许了你好处,仅此而已。” 姬丹捂着肩:“没错。同样都是质子,凭什么你有一位富可敌国的义父……凭什么你还能回去呢?” 嬴政推断道:“他们让你来刺杀我,条件可是,向赵王进谏放你回燕国?” 似是品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姬丹原本如玉的脸庞,有一瞬的凝滞扭曲:“我也知道,这难度极大。” 赵国能放他长公子政回去,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吕不韦所献的财物,也在忌惮着秦国日渐强盛的势力,但同时又明显不甘心。 而他燕国有什么呢?燕王喜性格懦弱,对他这个远在邯郸为质的儿子,也不闻不问。 姬丹只是不懑,同是受尽冷落和白眼的质子,凭什么嬴政能此时翻身,摇身一变成秦国的长公子? 而且嬴异人只有两个儿子,除了年幼的长安君,便只有嬴政了。谁能最后登上那个位置,不到最后也说不清。 姬丹冷静下来后,开口:“只是我有一事不知,为何你提前知道我行刺的机会?” 方才混乱的场面,慢慢得到控制。察觉到他说完后,吕不韦深邃而意味不明的打量,嬴政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镇定了。 他摩挲着短剑剑柄上回环的花纹,冷冽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一介质子,身边突然多了身手不低的守卫,情况有变,这是其一。” “你将地点选择在邯郸城外几里,我若身亡则牵扯不到赵国上,这是其二。” 他轻勾了下唇角:“你将木蜻蜓递给我,诉说从前情分以打消我的戒心。最终匕见,这是其三。” 当然还有最重要,让他确信姬丹会这么搞事的,便是那奇异的“直播”和“荆轲刺秦”的故事,这套路真是如出一辙。 以及他及时将笨重的长剑换了,咳。 嬴政任由吕不韦的视线打量,他眼睫低垂,掩住了眸底的深思。 远远的,姬丹不甘的声音还在继续:“为何你能回去,而我不能?” 嬴政不以为意地道:“除非等乌鸦变白,马匹生出犄角吧。” 眼见着姬丹被带走,马车重新启程,一路向西南。车轮滚滚在黄土道上,压下明显而狭长的痕迹。 嬴政的目光落在一旁,坐在吕不韦身边的少年。 对方年纪稍比他长些,却看着有些孩子心性。他方才在出手对付姬丹等人的护卫里,只是穿着打扮显然不一致。 他扯下了面巾,嬉笑着开口:“长公子,终于见面了。” 对方自报家门:“我叫蒙恬,是祖父派来赵国近身保护您的。” 他口中的祖父便是蒙骜,自秦昭襄王开始已历三代君王,蒙家也是秦国赫赫有名的将门。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向对方。 他想起了“直播”里评价那个“千古一帝”时,提到的一句话。 【在军事方面,始皇统一了六国,此后又派大将蒙恬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征伐岭南,奠定了中华民族后世的基本版图。】 寥寥几笔,可谓是惊心动魄。 后世的基本版图,这是怎样一个宏伟的概念。从夏禹到殷商,版图都仅是以中原的部落,延伸的一片疆土,在不断地变化着。 而周王朝虽扩大了疆域,却也是由松散的诸侯国组成,对于北方的匈奴和南方的百越,都未曾涉足。 嬴政缓缓抬眸,同蒙恬四目相对。 后者灿烂一笑,吊儿郎当的模样,像个会上墙揭瓦的顽劣少年:“长公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全然看不出日后的大将风采。 嬴政:“……” 他淡定回答:“随便看看。” 6. 掉马 夏安夷下了历史课,继续研究手机上那个奇怪的APP。 虽然还是卸载不了它,但当下一节地理课开始的时候,那陌生少年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夏安夷长舒一口气:“是这样的,应该就只是撞邪了而已。” 反正世上未解之谜有那么多,再多她这一个又何妨。 第二日轮到历史课时,她特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出声询问了下:“嗨哥们儿,你现在在不在?” “在不在啊?” 另一边的嬴政挑了下眉,兀自写着手里的东西,没有出声搭理。 夏安夷见没动静,一阵庆幸:“好耶,终于不在了。” 嬴政:“……” 无、妨。反正他只对这块奇异光亮里,直播的“谶语”感兴趣。 历史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接着昨天的人物史【那么昨天讲了,始皇在政治与军事上面的功,下面再补充一下,他在经济和其它方面的贡献】 【经济上他统一了货币和度量衡,大家需要把钱币秦半两的样子记一下;另外,他还推行“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及典章法制】 这些都是考点,夏安夷拿着电容笔,按不同颜色划好重点,并进行图文标注,整理在新的文档里。 伴随着她的操作,另一边的嬴政也同步瞧见了。 他能看到那块光亮里,平整简约的文字旁边,有张模糊的秦半两出土的图片。 隔着时空和岁月的痕迹,即便那出土的秦半两上,青铜的锈已经蔓延,遮盖住了篆文的字形。但嬴政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这是秦国流通的钱币。 七国的钱币形状不一,有铲币、刀币、环钱等,一般只能在各自统辖的范围内流通,这对于交易是极为不便的。 而秦国的钱币自秦惠文王以来,便是这样“外圆内方”的青铜币。 嬴政走近了几步,眼前的光亮更加清晰了些。他辨认着那青铜币带锈的字样,有点像秦流通的文字(秦小篆),但又不完全一样。 是“半两”二字。 写这字的人,应当是用笔刚中带柔,字迹较为清晰而易于辨认。 【大家注意一下,秦半两是外圆内方的样子,有时选择题会考到。上面的“半两”二字,是始皇统一度量衡时,令李斯用秦小篆书写的。】 夏安夷在秦半两的图片旁边,备注了“李斯”二字。 【李斯其人呢,大家应该也有了解。他是法家的代表人物,辅佐始皇统一六国后,被任为丞相。前文提到的郡县制,和方才统一度量衡,都是由他推动的。】 嬴政沉吟了下,拿出昨晚写有“谶语”的那张绢布。跟着夏安夷的举动,在下方分别写了“蒙恬”“李斯”。 听上去,这个李斯似乎同蒙恬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然而遗憾的是,李斯在始皇死后秘不发丧,并同宦官赵高勾结在一起。两人拟假旨令扶苏自杀,并扶持二世胡亥登基。】 嬴政握着笔的手指顿住,目光微凝。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前几晚的“直播”内容里,提到了大秦帝国最终葬送在了这个秦二世手里。 至于扶苏和胡亥,推断出似乎是“千古一帝”的儿子? 嬴政总觉得这两个人,听起来都不靠谱聪明的样子。不禁对自己之前得出,有关何人是“千古一帝”的猜想,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而且李斯是个高明而利己的政客,他向秦二世提出了“督责之术”,同赵高一起放任秦二世奢侈腐化,最终使大秦帝国分崩离析。】 夏安夷也多少知道这些历史,但是听到后还是唏嘘了下。 她瞧着屏幕PPT里李斯的画像,明明画师将他画得眉目端正,却越看越不行:“面相不好,老奸巨猾。” 出于恶趣味,她给李斯的画像打了个叉。 另一边,嬴政听着沉默不语,但是眉眼间有隐而不发的戾气闪现。 他眸底的墨色翻涌,压抑住听到后的情绪,手握着笔在绢布上,也跟着在李斯的名字之后画了个叉。 夏安夷还在念叨:“看他这面相,说不定还克人呢,啧啧,难怪他的同门师兄韩非子惨死狱中,传闻跟他有关……” 当然这些对于野史,太史公写史记的时候是不会写进去的。是真是假,也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话还没说完,嬴政眯了下眼:“你还懂面相识人术?” 夏安夷:“……” 她就是瞎逼逼的,能懂什么深奥的大道理啊。 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深呼吸一口气:“不是,你怎么还在啊?” 救命,她以为这个老古董已经离开了啊喂。看来由于这个奇怪的APP的存在,一到历史课他就会跑出来。 嬴政垂眸,分明的手指轻摩挲着有些粗粝的笔杆,若有所思:“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为何每晚这些奇怪的东西,会出现?” 夏安夷翻翻眼:“我怎么知道?” 她就随便下载了个游戏的安装包,哪知道还附带赠送古人一枚,还是那种没事就吐槽的。 嬴政拿着绢布,在之前写下的“天道玄机”后面划去了问号,打了个叉。 看来对方也不知具体的情况,那便暂时对他不会不利,他略微缓和了些神色。 【李斯行了不义之事,堂堂大秦丞相,最后的下场也不好。最终他被赵高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腰斩于世,株连三族。】 听到这个结局,嬴政原本微蹙的剑眉,又舒展开来。 他提起笔,在绢布写有李斯的那一栏,又补充了点什么。 【不过遗憾的是,李斯死的时候,没有亲眼见证大秦帝国的崩塌。他虽后期与赵高沆瀣一气,但最初也是秦律、秦小篆、郡县制的贡献者。】 【不知去了九泉之下,他是否有颜面去见始皇呢?】 夏安夷在李斯的头像旁边,用电容笔写着笔记,备注了老师方才提到的那几个点。 另一边,嬴政抬眸,瞧着那块光亮屏幕上的人物头像和备注文字。 他挑了下眉,也手执竹制兔毛笔,跟着落笔(写笔记)。 似是怕以后忘记细节,嬴政还瞧了眼人物的图片,在自己手中的绢布上,也跟着勾勒了寥寥几笔。 嬴政望着人物图像,轻眯了下眼。 可能是受了夏安夷的干扰,他也觉得对方看着,面相不像什么好人。 【而且始皇向来无情。昨天说到的燕太子丹,与他一起在邯郸长大。据史记载两人曾是好友。然而公元前232年,燕王喜派太子丹前往秦国作人质,已经成为秦王的嬴政对太子丹并不友好。】 虽说前两天通过时间线的推测,嬴政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听到话语“燕太子丹与他一起在邯郸长大”,排除还是稚儿的长安君,他心里的猜想已经得到了九成的证实。 但直到真正听到那句“成为秦王的嬴政”。连名带姓,终于真正证实。 刹那间,嬴政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他在赵国颠沛流离的这些年,尝尽了苦楚,也看尽了世人的眼色。此去随吕不韦归秦,原本也不知前路渺茫,他究竟能撑着走到何方。 帷幔被晚风掀起,连带着旁边油灯摇曳着晃。他的眉眼映在半明半昧中,眸色也跟随着翻涌沉浮。 想起这个“直播”连续几日来,围绕的“千古一帝”的各种故事。仿佛凌驾于其余蜉蝣之上,带着传奇的色彩。 但冥冥之中,好像有道声音在说,命运原本就该如此。 嬴政轻勾了下唇,提笔在绢布的最前端,写下了“千古一帝”四个字。 他的笔迹力透纸背,却落笔如云烟。兼具了笔走龙蛇的气势,又行云流水般洒脱。 这四个字写在最前端,有着力压一切的气势。偏偏他似乎是觉得不够,又额外添墨色加重了几笔,画上了圈(划重点)。 直播接着道【姬丹想凭借幼时情分,多次向始皇提出要求归国。然而秦王政回答他:“那就等乌鸦变白,马匹生出犄角。”】 夏安夷转着笔,轻啧着评价:“这不就是不可能的意思吗。” 【这两句话,后来在《风俗通》及《论衡》中,用来比喻不可能实现的事,以及历尽困境而苦熬出头。】 嬴政轻动了下眉。 他想起今日姬丹蹩脚的行刺,借物现匕的方式与“直播”里听到的一般无二。 而自己当时嘲讽他回不去燕国的话,随意采用的比喻,恰恰便是“等乌鸦变白,马匹生出犄角”这两句话。 若说其一是巧合,那其二呢? 嬴政分明的指尖,慢慢地摩挲过微皱的绢布,划过上面几日来所记载的内容。 他眼底闪过兴味,看向光亮的眸色深了些。 不管这样后世的东西,是出于何种原因呈现在了他面前。既然知道了历史的走向,他更不会重蹈覆辙。 【而始皇在这次刺杀后,攻打了燕国。代王嘉写信给燕王喜,若他能杀死太子丹,秦王政一定能谅解燕国。愚昧的燕王喜听后斩杀太子丹,将其首级献给秦国。】 夏安夷:“好腹黑啊。” 嬴政指尖搭在翻着凉意的青石桌上,轻敲了几下。对于这样的发展,他神情淡漠中带点微不可察的愉悦。 【秦国虽然得到太子丹的首级,但还是照样攻打燕国并将其灭亡。若是李斯面对的是这样的始皇,想必不仅仅是腰斩那么简单。】 夏安夷感慨:“这反应还挺祖龙的,记仇啊。” “要是祖龙还在或者气活了,可能会把李斯活埋、车裂、枭首等等。” 可能是被这个没事就逼逼的老古董影响了,她没有在狂记重点的时候,也开始了随意散漫的吐槽大会。 嬴政若有所思。 之前对方也提到过“祖龙”这个词,但他从未听闻过。 祖有国君承天下之大祚之意,而龙是东夷太昊伏羲氏在华夏第一次大结盟之后,集中九大部落的特色构成的新图腾。 地位之高可以窥见。 他出声询问:“祖龙又是何物?可是一种神鸟?” 夏安夷翻了下眼:“你不懂,是我偶像、男神,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老祖宗顶流。” 嬴政:“??” 看来古今相对比,语言词汇还是有所隔阂的。对方那连着的几个陌生的词,他一个也没听懂。 夏安夷像是察觉了,语气带点嫌弃:“像你这种老古董,是get不到他的魅力的。” 嬴政:“……” 他虽没听懂几个词,但联系前因后果,很快悟到了:“祖龙,就是你们这个……所谓的直播课一直在讲的,千古一帝?” 夏安夷不知是否是错觉,总感觉他这字里行间,并没有前两天的轻嗤。微不可察的,似乎还有点满意和愉悦感。 她有些奇怪:“怎么,你又要嘲讽他了?” 嬴政:“……” 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想起几日来,自己对着“千古一帝”所嘲过的话语。 “千古一帝,想必就是这蛮夷吹嘘的首领。” “明知燕国不安好心,却还设九宾之礼觐见,这“千古一帝”的行事风格,也太过自我狂妄。” “一手好牌,却二世而亡,真是废物一个。” 嬴政轻握着笔的手,迟迟未动,有一瞬整个人僵如雕像。 许久,他才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无碍,只是觉得这千古一帝极有本事,能成旁人之所不成。” “无比、佩服。” 7. 暴君 他的话语流畅,声音虽如先前的冷淡低沉,却语调微不可察带点上扬。 夏安夷:“??” 这是换了种方式,变成了更隐晦的嘲讽吗? 极有本事,能成旁人之所不成。 若是这话从哪个政哥的迷妹里嘴里说出来,那绝对是百分之百保真。但从这个老古董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哪里有说不出来的奇怪。 夏安夷真诚建议:“要不然,你还是别说话了。” 嬴政:“……” 他搭在绢布上的指尖顿住,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为何?” 夏安夷:“因为你太阴阳怪气了。” 嬴政:“……” 这个词听着,似乎不像是好话。 【那么有关秦始皇的功,就说到这里了。考点包括的分别是军事、政治、经济三个方面, 请大家牢记每一个点。同时还可以跟先前“为何将始皇放在人物史第一位”的问题联系,进行相应补充。】 那天听到这个考点时,嬴政只当是在吹捧“千古一帝”,兴致寥寥。 此刻他却有了兴趣:“为何将他放在第一位?” 斗转星移,朝代更迭变迁。 从上古的原始部落开始,再到从公天下到家天下的夏禹、殷商、周朝。每过几百年,旧的王朝没落,便有新的王朝兴起。 所有的君主在位时,皆恨不得亲自掌握史官的笔,将自己在位的功绩夸耀得天花乱坠。 可惜风光随着政斗逝去,后人会推翻史料进行重修,甚至新的君主在位时会进行抹黑。而历经多朝还能位居第一,想必有过人之处。 是因为之前提到的奠定版图,还是别的什么? 嬴政前两天,最初的恼怒褪去后,已经平静地接受了“秦二世而亡”这个事实。 未来的“谶语”对他而言,还没有发生,那就是未知数,一切皆可改变。 古人学史,向来试图以史为鉴。 夏安夷瞥了眼桌面上的课本和参考书,他提问的考点,自然在最显眼的地方。上面标了个大大的d,而d级考点往往以大题形式出现,是重中之重。 她闭眼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不过见对方只能看到电脑上的历史课件或者视频,暂时看不到自己房间里的其它,夏安夷舒了一口气。 她转着笔,有些得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师都说了,上课得认真听讲,考纲的重点她只讲一遍。你不是嫌这个无聊,不想听吗?” 嬴政:“……” 那个不知为何物的“考点”不是很重要的吗?居然只讲一遍。 但他又不是很想承认,自己、想、听。于是淡声道:“随便问问而已。” 心里却仿佛有那么一口气,卡得不上不下的。 夏安夷:“啧。” 她就知道这个老古董不安好心。拐着弯儿打听,想必是又想针对什么吐槽一二。 她要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政哥!不能让他得逞。 【此外,我们来说一说他的过错。这一块也是非重点,大家了解一下概括的点就好。】 闻言,嬴政原本隐在灯光里的眉眼,蓦地有些幽暗。 他指尖把玩了下,挂在腰间的三尺青锋。刀锋极为锐利,锻造的青铜火候恰到好处,有削铁无声、劚玉如泥之势。 指尖慢慢划过刀柄上的纹路后,他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的光亮,等着声音继续说下去。 【即刑罚残酷,徭役沉重,赋税过重,焚书坑儒,让始皇背上了“暴君”的骂名。】 【关于他的过错,通常会跟其它的帝王连在一起考,或者跟后面选修六世界遗产中的,秦始皇陵及兵马俑坑一起考。】 【大家需要注意的是,开放性的人物评说题,要做到一分为二。】 夏安夷记着笔记,奇怪地发现对面那个老古董,这一回似乎没出声嘲讽。 她轻啧了声:“你还听着吗?” 另一边,嬴政手里的三尺青锋,已经划破了近在咫尺的帷幔。罗纱随着刀刃而过,缓缓落下在了地上。 他侧脸隐在了黑暗里,神色冷漠如六月飞雪,还带点未消融的料峭感。 刑罚残酷……徭役沉重……赋税过重……还有焚书坑儒是吗。 他笑了下,握着三尺青锋的指尖缓缓收拢,回答道:“在、听、啊。” 夏安夷立即察觉到,他字里行间仿佛自带了杀气。若非有不同时空的隔阂在,他可能已经提刀砍了自己的电脑。 咦,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嬴政指尖轻敲桌面,沉着神色开口:“看来方才,我不该觉得后世的史官公正。” 夏安夷:“?” 这怎么又跟史官的公正性搭上关系了。 她沉思了下,想到目前有关秦始皇最权威的第一手史料,主要来自太史公司马迁笔下的《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 里边简洁地记载了这位千古一帝传奇的一生。 夏安夷初中学过《陈涉世家(节选)》,应老师的要求也粗略地浏览过,与之有着密切关系的《秦始皇本纪》。 作为编年体史书,太史公无论是历史的客观性还是毒辣的点评,都是在线的。但万物皆有时代的局限性,偶尔掺杂了些不可避免的主观性。 对方在写秦始皇时,明线是按照时间的顺序,记载他的生平大事。暗线则在探讨秦朝“成败兴坏之纪”的缘由。 她印象最深的便是,篇末中引述了贾谊《过秦论》的内容,并有了那句著名的“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后世对于秦朝灭亡的□□论,也基本自此盖棺定论。 但近来也有纷争,认为太史公是夹带私货,恶意抹黑秦始皇,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她顿了下,迟疑着开了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嬴政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除了焚书坑儒,其它的事众多的国君都做过,而当前只有桀、纣之流被称为暴君。” “夏桀修瑶台,荒淫无度。商纣则酒池肉林,有炮烙之刑。” 他显然对“暴君”这个称呼很不满,进行了强有力的辩驳。 “更何况连焚的是何书,为何下令坑儒,都未解释清楚。” “虎头蛇尾,何来史书的公正性?” 他拾起了方才刺下的帷幔,眉眼的冷意未能褪去,仿佛没有打消把她的电脑砍了的信念。 夏安夷:“……” 她顿了下,发现自己说不过对方:“那个啥,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就有点杠精了。” 焚的是除医药、占卜、种植之外的书,用最高的效率促进了大一统,但不能否认对文化的摧残。坑的是坑拐蒙骗的术士,但也被有心人编排,扰乱了本就没有彻底一统的民心。 当然,历史上的大一统皆是带着鲜血的。历史本身往往充满悖论,所以才有那么多争议。 但这些从不妨碍秦始皇本身的伟大功绩。 不然他也不会被写在人物史的第一页,也成不了史圈的传奇顶流。哪里有他的名字,哪里就能掀起腥风血雨。 她想到对方是个古人,听不懂一分为二、对立统一、朴素唯物辩证法这种词。 只能敷衍着道:“好了,老师开始布置作业了,你还是闭嘴吧。” 倘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室或是贵族子弟,不必拘泥于几千年后的事儿。他知道的再多,除了因为本身的认知鸿沟而苦恼,又如何改变历史洪流? 嬴政:“……”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刀,在寂静的夜里传来清晰的一声响动:“作业又是何物?” 先前有“考点”,如今又有“作业”。 每当他想听什么,一旦讲到关键之处就没了。如果他来到后世,就知道这个情况类比放了钩子后又卡文,或者追到一半突然停更的电视剧。 夏安夷想了想,尝试着给他打了下比方:“你们有科举制不?有书院不?就相当于……” 她脱口而出后,才想起对方是先秦人。别说科举了,他那地方可能连铁犁牛耕都还没普及,可能还吃不饱穿不暖的。 夏安夷呃了声:“那你们有门客这玩意儿的吧?” 从小到大的历史课,对于春秋战国或是先秦,并没有太多详细的解说。门客这个词,往往在相关的电影电视剧里会出现。 历史课上老师讲到,也只是一笔带过【门客是贵族地位和财富的象征,有名的战国四君子便是如此】 【而广纳贤良,也是秦得以“六世之余烈”的众多原因之一。】 她打比方道:“你们选拔门客的时候,会对他们某一个方面进行考察吧?会给他们布置不同的任务吧?” “有针对和轻重地考察,按任务完成的好坏来区分水平。” “考点和作业,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嬴政对这个解释,听得一知半解。 他动了下眉,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评价:“所以你是还未当上门客的那种?” “放弃吧,你应当不够格。” 十几世来,养客之风盛行。有的门客具有真才实学,能为主人出谋划策。有的则徒有虚名,纯粹是在乱世骗吃骗喝而已。 此女子看不出什么真才实学,没有谋士之狠辣。亦言辞不圆滑,难以成功骗吃骗喝。 嬴政觉得自己是在客观评价。 夏安夷:“??” 她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道:“大兄弟,你知道你们秦为什么后面能统一六国吗?原因之一就是政哥他,广纳贤良,发挥他们各自的长处。” “比如蒙恬、王翦、甘罗、李斯之流。” 夏安夷觉得自己说的,不要太有道理:“你看你就没人家那格局,怪不得只是一个闲散的落魄贵族。” 嬴政:“……” 他一边在绢布上写下“广纳贤良”四字,一边开口:“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也。” 8. 英文 【那么下面呢,是随堂练习。老师已经将练习的pdf上传,大家下载下来就可以开始答题了。】 嬴政见到光亮上的屏幕开始变幻,出现了一个个小图标。带着各种不同的颜色和奇怪的符号,随即有一个箭头点了下。 像是有人在认为地进行操控。 夏安夷点进了钉钉,将电子版的练习下载。 入目的先是选择题,她扫了几眼后开始选择选项,屏幕上选择题对应的表格里,紧接着浮现了一连串的ABCD。 嬴政看着那古怪的字母,微微沉吟着,似有迟疑:“这些也是后世的文字?” 但这些同他之前看到的简体字,似截然不同。 它们突兀地出现在屏幕上,没有汉字转承呼接、形离神聚的横纵精巧排列,更不谈能用于书法艺术的创造,美感匮乏。 闻言,夏安夷摇了下头:“这是英文啊。” 考虑到对方目前只能瞧见屏幕,她顺手打了串英文单词,好心地同他解释道:“这种语言来自海外,并不是我们本土诞生的。” 嬴政眸色漆黑,没什么温度:“不是本土的,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作业”上?” 他似是觉得有些荒谬:“你们居然推崇两种文字并行?” 夏安夷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并不是并行。”但是主修课之一。 嬴政淡淡道:“那也一定地位不低。” 夏安夷顿住:“……可以这么理解吧。” 对方发问:“为何?你们那的君主,能容忍此现象?” 夏安夷开口:“我们这里,没有君王。” 她对方不甚了解,也知道同古人争论“人人平等”是艰难而不现实的。 便避开了这个话题:“在你们秦之后,天下不同的朝代更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想到这段历史后,夏安夷明显顿了下:“最后是清王朝,其统治者来自北方的女真族。后期闭关锁国,而同时期海外的其它国家进行了工业革命。” 嬴政听到“北方的女真族”时,指尖一顿:“居然不是中原人?” 他听不懂什么是工业革命,但能根据“闭关锁国”,能大致推断这个王朝的处境:“愚昧之极。” 七国战乱但不代表没有任何的交流,哪怕秦国实力上来后,也未将他国的人才排斥在外。 夏安夷没想到,这个老古董还有这种觉悟。 她点了点鼠标,翻出老师之前录屏的历史课,里面剪辑了史料和视频,更为直观和详细。 “言简意赅点,就是我们打输了很多战争,割地赔款。” 她抿了下唇:“虽说学不同的语言可以更方便地交流,但是大部分人都学同一门外族语言,自然是因为它的背后强大。” 每一幕的介绍都带上了真实的图片。通过时空后变得更立体了些,栩栩如生的同时也带来更大的震撼力,4D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被烧毁的断梁残垣吞噬在了火里,巨大的海船像初生的婴儿般,被撞击后沉默于海中。还有扛着刀剑的普通民众,在大炮、枪口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见对方许久未回答,也许是生产力限制,看不懂这些。 夏安夷刻意轻松了语气:“落后就要挨打,不过被迫学英语比起他们的经历,已经好很多了。” 这些史料,还有考点上的三言两语,连那段屈辱史的冰山一角都不到。 嬴政垂眸,清冷的月光自窗棱外而来,铺陈在他眉眼间,将神情照得更分明了些。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他缓缓开了口:“你猜那日你说“秦二世而亡”后,我想了什么?” 夏安夷呃了声,开始猜想:“活久一点,撑到那时候去改变结局?” 嬴政冷冷道:“不,是看看哪个叫胡亥,一出生就掐死他。” 夏安夷:“……” 好残暴啊。而且听这口吻,像是半点不把胡亥他爹放在眼里。 不过想到对方也只是半大的少年,跟自己一样中二点也不是什么大事。有理想也是好事,万一真能把胡亥那狗玩意儿蝴蝶掉呢。 她委婉提问:“那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嬴政想了想,从善如流地答:“日后去拜访仙人,求取长生不老的仙药,活到你口中的大清。” 然后、干翻“直播”里的这群白蛮模样的人,不受这些窝囊气。 夏安夷:“??” 等等,好端端地讨论着,怎么还往封建迷信上靠了呢? 而且乍一听,总感觉这话有点耳熟。 明明他前两天还嘲讽政哥被徐福仙人跳,结果今儿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 她轻咳两声,知道跟古人纠结长生不老这个话题,肯定是争论不出所以然的,索性当没听见:“活到那时候做什么?” 嬴政想起方才那一幕,画面逼真得仿佛就在眼前。 身为战国时期的人,他其实还没有“大一统”的思想。而作为贵族也本不应该,对战场上的普通众生产生恸感。 但偏偏,他无形之中感受到了一种,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自然是改变一些事了。” “非我族类,有何资格在这里草菅人命,烧杀掠劫?” 夏安夷知道对方口中的“非我族类”,指的不是后世的中华民族。 但她还是有些惊讶,对方会如此想:“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短。”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嬴政就想到了自己先前,三番五次地嘲讽她是“蛮夷之人”。 而根据她们的史书推断,无论更迭几个朝代,至少也算得上七国或是秦的后人。 他侧了头,略微有些不自在:“你多虑了。” “不是什么护短,单纯因为它丑而已。” 夏安夷:“……什么丑?” 嬴政:“你写的“英文”,长短不一,高低不齐,歪歪扭扭,毫无美感。” “太丑了,怎么配在这片土地上成为主流?” 夏安夷:“……” 她听了这个解释,没忍住笑出来:“噗,有点道理。” 对于写字如练书法的古人来说,英文可不就是跟个狗爬样儿嘛。 数来数去就那么二十六个字母,简单的排列组合说是文字更像字符串。又怎么比得过象形字,在漫长的历史过后演变的沉淀感。 只是可惜,大部分的象形文字在传播中慢慢消散了。或是因为本身的局限性,或是近代后整个世界发展的剧变。 总之比起埃及的象形文字、赫梯象形文、苏美尔文,中国的文字能绵延至今,极其不容易。无数次它都有过消亡的险境,但却始终没有。 整个文化共同体兼收并蓄,最终抵抗住了文字的分裂和消亡。 夏安夷转着笔,又开始日常的吹彩虹屁环节:“我跟你说啊,多亏了政哥把文字统一了,不然我们这边就得跟欧洲一样了。” “四分五裂,文字语言不一样,时不时动荡一下。” 听她这么说,嬴政带上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瞥了眼光亮的屏幕上,对方方才随手打下的那串英文。他提笔蘸了点墨,模仿那鬼画符般的文字,在绢布上写了写。 然后在后面,利落地打了一连串的叉叉。 夏安夷吹完,发现他又不回应了。想起对方先前的惯有反应,不由翻了翻眼:“你是不是在那一边,偷偷吐槽?” 嬴政放下笔:“为何如此说?我觉得你的话语很有道理。” 夏安夷:“??” 见鬼了又。 9. 笔祖 翌日赶路时,嬴政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队伍末尾的蒙恬身上。 【大将蒙恬,北击匈奴,修筑长城】 他想起“直播”时听到的内容后,注视着对方。 队伍末尾的蒙恬似有察觉,抬起头后笑嘻嘻道:“长公子,您找我啊?” 他手里还有半只没吃完的野雉腿,像是自来熟而热情地招呼着道:“今早儿天还未亮时打的,吃吗?” 嬴政看着对方,陷入沉思。 蒙恬像是全然没察觉,神色带着遗憾:“您不吃啊……真是可惜了,我这一回掌握的火候还是很好的……” 他随即发表了一番这野雉有多鲜美,而这群人不懂品尝的感慨。 吕不韦看过来,淡淡道:“蒙恬为将门之后,自幼在外拜师学艺。他生性洒脱不羁,还望长公子多海涵。” 嬴政勾了下唇:“义父多虑了,蒙恬自然是极为、有才华的,我正同他一见如故呢。” 他面不改色地接过了,对方手里的野雉腿,轻咬了下去。 蒙恬:“??” 咦,怎么一个个都开始夸他了,明明他整天游手好闲的,怪不好意思的。 嬴政的神情有瞬间的僵硬。 战国时期,调味料还比较单一,只有粗盐和发酵过的肉酱可使用。而蒙恬在外,应当只是随身带了点粗盐。 火候虽掌握得不错,但肉质偏柴,味道也涩中带着苦意。 难怪旁边的人,都没有接受他这番“好意”。 他有些艰难地咀嚼了几下,缓缓咽下后,随即在蒙恬期待的神色里道:“不错。” 对方笑容灿烂,分为开心:“长公子好品味。” 嬴政:“……” 不过瞥到旁边神色微僵的吕不韦,他还是心情稍微愉悦了些。 等对方走远后,他同蒙恬闲聊了几句。 随即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在对方耳畔轻声问:“听闻家祖父蒙骜战功累累,不知蒙小公子是否也同样志在……” 眼前这个专注吃喝玩乐的蒙恬,似乎和“直播”里那个千古名将南辕北辙。 嬴政突然觉得压力山大,还要负责引导对方走上正确的道路。 然而他话没说完,蒙恬就疯狂摇头:“我根骨不行,没有天分。”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 嬴政:“……” 他深呼吸了下,不断在心里默念,眼前这个是日后为大秦帝国开拓疆土的功臣,要给他成长的机会。 他微笑了下,继续循循善诱:“听古籍和流走的商人说,北方的匈奴那边有不错的细盐和香料……” “同中原这边很不一样。想必若是拿来烤野雉,当别有风味。” 关于这些,嬴政自然也是道听途说后,随口胡诌的。 只是蒙恬很明显被忽悠成功了,眼眸微亮:“不错啊,以后可以去周游下匈奴那。” 下一秒,嬴政叹息:“可是匈奴与中原很少交易,且常常进犯中原地区,周游的话可能暂且需要搁置。” 蒙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确实,匈奴一族,性格残暴,真是可惜了。” 嬴政见在他心里播下有关打匈奴的种子后,没有急于一时并继续。 他笑了下回到马车里,深藏功与名。 蒙恬又一路跟着他,还同他挤在了同一辆马车上,不断聊着话题:“长公子,你不是在赵国长大吗?怎么还知道这个?” “虽说匈奴那边动荡,你可去过品尝一二?” 他将吃货属性演绎得彻底。 嬴政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道:“没有,我的外祖父在外行商。我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偶尔有接触过罢了。” 赵姬虽是吕不韦献给子楚的舞姬,但也是赵国富商之女。 当年秦赵二国爆发战争,赵王曾想灭了还为质的子楚一家。吕不韦带着嬴异人回了秦国,赵姬和嬴政则被抛下。 当时的处境艰难。最后是赵姬带着他藏匿在外祖家中,跟随乔装的商贾队伍,才逃过一劫。 蒙恬似乎也是想到了,啧了声:“这王上只顾着自己逃跑,还真不是个东西。” 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对方又洒脱不羁惯了,径直开始八卦:“而且他登基后,你那祖母……又把韩夫人推荐给了他,听说他们感情很好呢。” 他口中的祖母,并非如今的华阳太后,而是嬴异人的生母夏太后。 蒙恬顿了下:“对了长公子,你知道你有个叫成蟜的弟弟吧?” 嬴政淡淡地嗯了声,像是并不意外。 他的反应平静,与几日来刚得知消息、以泪洗面的赵姬截然不同。 蒙恬挠了挠头:“啊,原来你知道啊。” 他有点粗神经,说完了才想到对方就是八卦的本人,刚闭上嘴又感觉怪尴尬的。 蒙恬准备说点什么,试图转移话题。 他的目光落在嬴政放在面前的绢布上,眼里闪过好奇,随即凑了过去:“这是什么?歪歪扭扭的,是哪个落后原始部落的文字啊?” “跟没有进化过一样。” 嬴政端详着英文字符,不紧不慢地道:“你也觉得它很丑?” 蒙恬:“可不是嘛。” 嬴政打量着自己手里的竹制兔毛笔。一旁的青石砚上放置了压墨丸,绢布放置几天后已经微皱。 又写了几个如同鬼画符的英文字母后,绢布更皱了,原本参差干燥的笔尖也有点分叉,使用久了显得极为不便。 嬴政若有所思:“你有没有觉得,这笔写起来很费劲?” 蒙恬:“?” 他挠了挠头:“长公子,要不然嫌费劲的话,我给你找块竹简?” 当下竹简依然是主要的书写载体,但过于繁琐沉重。 嬴政瞥了眼不远处并驾的马车,隐约看到吕不韦在和他的门客聊什么。 他出声回绝:“不必。” 嬴政瞥向蒙恬,他隐约记得那日“直播”讲到,蒙恬北击匈奴、收复河套等功绩时。一晃而过的蒙恬画像下方,还有短小的一句话。 【蒙恬,又名笔祖。】 那幅画像虽在课本的左下角,像素极为清晰。是一张中年蒙恬穿着战甲的画像,但与实际的他,眉梢眼角没有一处是像的。 因着这不靠谱的画像,嬴政当时听他自报家门,还略带迟疑地看了几眼。 看来,那后世的“直播”,也不尽然是完全对的。 蒙恬察觉到他的视线,正拨弄着兔毛笔的手顿了下,发出疑问:“怎么了?” 嬴政视线定定瞧着他,缓缓露出点莫测的微笑来:“你可否有,将这笔改造一二的思路?” 都是笔祖了,单单就思路而言,应当不费吹灰之力吧。 蒙恬:“??” 他神情中带着茫然。这个长公子政,好像有点喜欢胡言乱语。 嬴政同他对视着,眼神带点期待:“你可否想想?” 想到对方是这群人里面,唯一欣赏他厨艺的人。蒙恬接过了笔,语气断续而迟疑:“那……我试试?” 他同手里的竹制兔毛笔,大眼瞪小眼地瞧着。 战国时期大部分人,书写时所用工具是竹简。竹简工序复杂,不易携带和书写。往往是采用以针刻字的方式,应需要上墨或是丹砂。 兔毛笔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但用途不大。绢布贵重,有些特殊的年份能代替货币流通,因此很少有人以它来书写。 片刻后,蒙恬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这笔用的是野兔的尾,毛质粗糙带油光,不便于吸墨和书写。” 存墨性低,跟刻画一会儿就要重新蘸墨的针或竹签,没有什么区别。 嬴政轻敲了几下指尖:“所以,得换新的材料是吗?” 蒙恬还是摇头:“这个竹制笔管也不行,笔头笔杆之间无法固定,书写的时候容易滑动,极为不便。” 他的回答分析得当,恰如嬴政初使用兔毛笔时的体验。可见蒙恬观察能力确实一流。 嬴政颔首,他也没有操之过急。想来等对方真正改良笔,应该要等中年往后了。 正要将笔收回来,就听蒙恬蓦地道:“等下,长公子。” 他以为对方是有了什么改良笔的想法。 结果蒙恬笑嘻嘻道:“我看您那也不止一支笔,这支送我呗。” 嬴政挑眉:“为何?” 蒙恬直言不讳:“它虽然不吸墨,但柔软啊。明日我要再抓到野雉的话,就拿这个涮一涮汁水,应该会更加好吃。” 嬴政:“??” 10. 抬杠 嬴政提醒对方:“此笔用来蘸过墨水,怕是不妥。你若想,让下人们去买或是制支新的便是。” 蒙恬挥了挥手:“不碍事的,洗洗就行。我幼时跟随我师父学艺周游,难免风餐露宿。” “我祖父说了,身为将门之后,不该拘泥那些享乐的细节。” 嬴政打量着他,对方只比他年长一些,也是个半大的少年。眉目端正飞扬,穿着打扮如同少年侠客,随手携带了青铜剑匣。 蒙骜放任他在外闯荡的同时,也将对方教导得不错。 只是不知道在“直播”的那段历史里,蒙恬以及蒙骜的结局究竟如何。 若是没有同李斯之流同流合污,对方必会忌惮蒙氏掌握大军的势力。大秦最后二世而亡,蒙恬的结局应当也不会太好。 等到夜晚重临,那熟悉的光亮屏幕亮起时。 嬴政已经形成了惯性,轻拢了下玄色的衣襟,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今日的内容。 对他来说已是一日过去,对另一边的夏安夷来说,只是课间摸了会儿鱼。 等她继续写历史课的练习题时,对方又再度上线了。 【请阅读下面的材料,结合课本知识进行分析……】 夏安夷写了那么多年的历史题,基本已经得心应手。 她先径直掠过了前边冗杂的材料和图片,目光直接落在题目上。轻扫了眼后,便拿笔圈出了关键词,刷刷地开始写起来。 嬴政才辨认了,最前面的几个简体字。 他微微蹙眉:“你竟看得如此快?” 难道这后世的发展,已经到了能在眼睛上动手脚,从而达到一目十行或是飞速浏览的地步? 夏安夷应了声:“没啊,先不看题,把对应的考点默了而已。” 她写完那一个个小的知识点后,才回过头去,从前面开始看起材料来。 她看材料的时候,速度也偏快。根据方才题目中的考点,只在材料里挑需要的句子,划出来后用自己的话,总结了一遍。 一一跟考点对应整合,这道题很快就结束了:“老师说了,这样能做到速度快而且正确率高。” 嬴政微眯了下眼,将光亮屏幕上她写题的总过程,瞧了个分明。 他拨弄了下手里的笔,语气微哂:“你们后世,便是如此筛选门客……人才的?” 夏安夷:“……” 又开始了。 她就知道,前几天对方顺着她的话夸政哥,肯定只是短暂性抽风。现在这种嘲讽的语气,才是人生的常态。 她怼回去:“没办法,我们这儿都是各凭本事的,能者居之。不像你们那儿,贵族世袭,普通人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 战国时期,文字和知识几乎都是被垄断的。哪怕变法最先进的秦国,底层人上升的渠道也是军功制,而且天花板很低。 嬴政沉默,将“能者居之”四个字在心里琢磨了几番。 他淡淡道:“听上去倒是很美好。” 语气虽收敛了些,但怎么听还是有点阴阳怪气的:“夏禹由公天下变为家天下,战国七雄都想成为第二个周文王。” “后世的人,当真有如此大的格局?” 夏安夷考虑到对方是古人,没跟他探讨讲述,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起.义史。 她单单就刚刚提到的高考,开口道:“我们这里,适龄孩子都要免费入学,去一个叫作学校的地方,类似稷下学宫吧。” 稷下学宫,诞生自齐桓公时期。当时诸子百家都汇聚于此,进行各自思想的交流和争论。 但同时里面也包含了,结合政治和游说的能手门客,被封为“上大夫”并给予爵位和俸养。故“稷下学宫”一定程度上壮大了齐国的势力。 直至今日,它依然存在着。 夏安夷眨了下眼,有些迟疑:“不过历史学着学着,我就再没听到过稷下学宫了,可能它后面就消亡了?” 直到汉代,才有“鸿都门学”的类似存在出现。极大的可能,就是稷下学宫在秦灭齐后,渐渐地没落了。 嬴政轻敲指尖,回答了这个疑问:“稷下学宫能兴起,无非乱世思想混乱,上至君主下至卿大夫都在招揽贤才。” “一旦有国君能一统,就会对它严加管理,或是、铲除。” 夏安夷:“……” 难道这就是祖龙家世代相传的基因吗?虽不知对方是哪一支的,但口气同样狂妄得跟二百五似的。 但人家那是真有王座,他在这逼逼什么? 要是当着诸子百家说这话,那些之乎者也的儒生第一个口诛笔伐他,让他的大名挂在史书上被骂几千年。 她绷起脸:“我就不该跟你聊这个,多写几道题它不香吗?” 嬴政拽完,又仿佛不经意地问了句:“继续说啊,你们那里适龄孩子都免费入学,之后呢?” 其实这短短几个字,他知道其中的分量。 哪怕是秦国一统,或是七国任何一位过往的贤君上位,都不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何况,单国库和税收,远远不能支撑这样的开销。 夏安夷:“然后就是各种学科都有,类似你们那儿的贵族,自幼学习礼射御书数的小六艺。” 嬴政漠然:“这些不过技巧之流,在政斗面前无大用。” 夏安夷:“……” 她简直受不了了:“你非要这么来一句杠一句的话,干嘛让我继续说啊。” 嬴政语气带点愉悦:“闲着也是闲着,好奇后世的具体情形不行吗?” 夏安夷:“……” 不,我怀疑你就是喜欢这种杠人的感觉。 她索性一口气说完:“入学后有不同的阶段,直到数年后进行统一的测验,范围就是不同科目规定的考点,按成绩高低之选拔。” “听上去,是不是比你们那儿先进多了?” 嬴政挑眉,揪住她话语中的词不放:“我们那儿?” “四舍五入的话,我们这里应该算你们的、老、祖宗。” 闻言,夏安夷翻眼:“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我是蛮夷女子,没有开化的那种吗?怎么敢让您当我们的老祖宗呢?” 嬴政:“……” 好像似乎有那么一茬。 他神色未变地道:“你不是才学了千古一帝统一六国、奠定版图的历史吗?道一声老祖宗,也不过分吧。” 夏安夷:“你还挺擅长学以致用。” 嬴政只当她这话是在夸赞了,他动了下眉梢道:“确实比起你,要更擅长一些。” 他似在针对她刚刚答题的过程:“仅仅凭借所谓的考点,看到任意的题目就开始生搬硬套,这就是你刚刚吹捧的,高考制度?” 夏安夷:“……” 嬴政嘲讽:“也不过如此。” “门客筛选虽没你们后世公正,但看得也是真才实学。若门客一个个只知道将《诗三百》《尚书》背出来,根本不可予以重用。” 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可不只是纸上谈兵。 夏安夷:“……” 说的不错啊,有当代周树人之言语毒辣的风格。 她托着下巴,用鼠标翻了下页,示意他瞧:“题目是分等级的,为了区分不同学生的水平。我刚刚写的这道题,属于是材料引申出的知识点。” 她划到最下方:“后面则难度系数增加,题目比较开放,需要考察个人的历史素养了。” 是时候该让你个老古董,瞧一瞧压轴题的威力了! 嬴政注视着光亮里的屏幕,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 【近年来,有专家提出秦代□□摧残百姓,秦始皇应该被移出教科书,你怎么看?】 【有人认为君主□□导致了几千年的封建制度难以瓦解,你认为他究竟是“千古一帝”还是历史的阻挡者?】 因为这些练习题是老师当堂出的,跟真正的历史高考题有点出入。 不如说是课后思考题,用来思辨一下。 嬴政站在晚风凉如水的夜里,看完后脸色前所未有的黑:“简直放肆。” 这一回夏安夷跟他,统一了战线没有掐起来:“是吧,我也觉得这些每天乱建议的专家,不是一般的放肆。” 每天不是淘埋这些,就是什么把鲁迅之流移出课本,心思不在正道上。 嬴政脸色如冰:“他们应该庆幸自己在后世,不然就被、砍、了。” 夏安夷:“对对对,听说政哥的剑就有一米六,砍了。” 嬴政低头瞧了眼,自己腰间的剑上回早已换了。 他若有所思,将实用的三尺青锋放进了袖中,然后又将那把繁重古朴的长剑,重新别在了腰间。 他问了句:“一米六是多长?” 夏安夷算了算:“一尺在古代是23.1厘米……大概七尺不到?政哥身高八尺六寸。” 那可是1米98啊! 嬴政比划了下,微微沉吟。 以后他居然能长那么高? 11. 谣言 对方虽然喜欢抬杠,但夏安夷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前面只考察考点的大题她写得很丝滑,但到了后边开放性的大题,她就开始对手指,绞尽脑汁想怎么编了。 另一边,嬴政开口:“为何不写了?” 他倒是想看看,关于“要不要把秦始皇移出教科书”“是不是历史的阻挡者”,对方究竟会怎么答。 夏安夷:“……” 救命,他阴恻恻的语调,好像在督促她写题的感觉。 她敲了几下键盘,先写了几个相关的考点,然后沉吟着继续编下去。 嬴政轻嗤了声:“果然没什么真才实学。” 夏安夷:“……闭嘴,我正在找灵感呢,虽然是开放性大题但是写点考点,也是能捞到些分数的好不好。” 她完美地诠释了咸鱼的心态。 嬴政注意到屏幕上,她开始给一张配图添了几笔,开始画点什么。 他带着轻嘲的语气:“这就是你口中的找灵感?” “文人踏遍山河,侠客周游列国,方得灵感。你给一幅画像画两笔胡子……” 他话还没说完,看到那张附在史料旁边的人物画像,微微停顿住了。 底下清晰的小字【人教版本《始皇画像》】 这幅画像较为模糊,里边的帝王身着黄黑相间的龙袍,头戴沉重的冠冕。仔细看的话,相貌却带点凶狠的感觉。 材料三还引用了史记对其的外貌描写。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意思是他长着高鼻梁、大鼻头,眼型细长,声音像豹狼一样。】 【这与古代对他的暴君形象相契合,符合了后世百姓对他的评价。】 嬴政:“……” 简直、放肆。 他望向昏暗的室内的一面铜镜。青铜镜面打磨得极为光滑,被月光笼罩着,他隐约能瞧出自己的眉眼轮廓。 嬴政自觉遗传了赵姬的柔美和异人的英气,现在后世的史书却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他怎么可能长得如此丑! 夏安夷见他不满,翻了下参考书:“有问题吗?” 书上的人物画像基本没几个好看的,古代帝王如同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都是这样飞起的粗眉、吊稍压迫的长眼还有鹰钩鼻。 她感叹:“我还以为你们古人,审美都是如此。” 嬴政冷哼了声:“古代女子的画像可有如此尖嘴猴腮?” 夏安夷:“那自然是没有。” 美女们各个都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的。眉如柳叶,朱唇粉面,衣袂飘扬。 嬴政声音冷淡而低沉:“那不就得了,这些画像一定是后世刻意抹黑形象。” 真是岂有此理。 夏安夷正在看参考书,目光瞥到边角的资料页卡片。 【郭沫若曾考据分析,认为秦始皇“挚鸟膺”指的应当是鸡胸和软骨症,而“豺声”则是他患有支气管炎。】 【他判断,对方可能是幼时在赵国为质,颠沛流离,遭受了生理和心理上的挫折。】 嬴政:“……” 夏安夷已经先他一步,模仿着他的语调说了句:“放肆。” 她若有所思,对他先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开始有了怀疑:“你不会真是秦始皇的哪个亲戚吧?直系的那种?” 嬴政才不想那么快就掉马。 他倒要瞧瞧,这群后世之人,是究竟如何淘埋他的。 他镇定地微笑:“我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秦国、向来、无丑人。” 字里行间隐约带着,熟悉的咬牙切齿的感觉。 夏安夷呃了声:“其实吧,我也觉得他应该不长这样。赵姬多美啊,嬴异人能被吕不韦一眼相中,想必相貌也不俗。” “还有扶苏……” 爹妈和儿子都是美人,想必祖龙也不差。 对方游会稽和咸阳时,项羽还说“彼可取而代也”,而刘邦也说了“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想必至少气度不凡,不可能是个得软骨病的丑人。 她八卦起来津津有味的:“你有没有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嬴政自然觉得她这话很扯。 但是考虑到对方是在夸他,他难得没有唱反调。虽没表态,唇角带了点愉悦的弧度。 夏安夷话说到一半,又打了个转:“不过吧,也不一定。” 她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你是先秦哪一支的,会不会活到那时候。不过啊,你可别说出去。” “传闻说秦始皇是赵姬和吕不韦之子,吕不韦把赵姬献给嬴异人的时候,她已经有身孕了。” 夏安夷其实一直觉得这个说法很扯。 虽然司马迁暗戳戳在吕不韦那篇里提了这个,但是他在书写秦始皇本纪时,又强调了对方出身正统,模棱两可之下偏向那一方也很明显了。 而另外认为“始皇为吕不韦之子”的班固、司马光等人,也皆出自儒家学派,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夹带私货。 现代也有史学家认为,这样的流言意在“虎狼之秦先亡于六国”,论证秦始皇得天下不公而已。 吕不韦那时只是一介商人罢了。当嬴异人、华阳太后和朝堂百官是摆设吗? 但这些不妨碍她八卦起来:“如果是这样,他长得像吕不韦的话,说不定确实其貌不扬了。” 嬴政:“……” 后世真是每一天,都在、刷新他的认知。 他利落地拔了剑,片刻后几片帷幔碎片落下。嬴政居高临下地瞧着面前的光亮,知道自己捅不到对方,指尖收拢而紧握。 夏安夷:“hello?你又掉线了啊?” 她只当信号不好,开始打字继续写刚刚的题,没想到自己险些小命不保。 另一边,嬴政神色幽幽。他连续砍了好几下帷幔,折了好几支笔后,才勉强平复下来。 这群后世人,太过放肆了! 但是他又砍不着。嬴政想到这里,缓缓对着光亮道:“你最好祈祷,此直播只能保持目前的状态。” 不然—— 夏安夷脑海里浮现那种自带系统,穿越古代后的小说。 她眨眨眼:“那个,要是直播能升级的话,你给我寄点值钱的古董呗?我也给你寄点现代高科技。” 嬴政指尖抵在锋利的刀刃上,似笑非笑而咬牙切齿:“可。” 寄什么古董,直接寄把三尺青锋给她。 每日目睹这光亮和直播的时间有限,等到黑暗重临,嬴政才发现他今日什么都没学到,还受了一肚子气。 当然,收获也不是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提笔写下了“稷下学宫”四字,手腕顿了几秒,没打勾也没打叉,只是在后边画了个问号。 夜凉如水,白日里炽热的大地,此刻凉意阵阵袭来。 嬴政正打算就寝,倏地听到外边一声响动,似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 带着哭腔的女声隐约传来:“秦国如今哪有我和阿政的容身之地……” 他听出这是赵姬的声音,脸色微变。 对方继续着道:“当时是你和父亲轮流劝说我……谁知异人如此无情,抛下我们母子逃回秦国,不管我们死活。” “如今他已有了别的妻子和孩子……” 嬴政已经习惯了几日来,赵姬以泪洗面的状态。他蹙了下眉,正打算出门安慰一二。 隐约听到吕不韦,压低了的声音传来:“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 嬴政脚步顿在门边。 月光将外面的两道身影照亮,他不由微眯了下眼,乌黑的剑眉紧蹙。 12. 改笔 门缝之外,对话还在继续。 片刻的寂静后,吕不韦接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赵政能被封为太子,你他日就是太后,区区异人的宠爱算什么。” 他顿了下,像是长吁了口气:“你父亲也是善于门道的聪明人,当年想办法替你寻了个好前程,你怎就如此蠢笨?” 赵姬还在哭:“那我这些年的苦就白受了吗?为何我才是子楚夫人,那韩夫人却能……” 她拿起绢巾,拭了下面颊:“我不服。” 吕不韦见说不通:“……” 晚来风急,穿堂而过时吹开了门缝,吱呀一声响动。外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嬴政正打算踱步而出。 下一秒,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见赵姬扯住了吕不韦的衣袖,黛眉蹙起,含着轻泪:“其实当日父亲劝我去见异人,我是不愿的。” “异人若是心里有我,也不会多年来,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 “他把我们母子遗忘在了赵国,但是你没有。” 嬴政:“……” 他指尖顿住,面无表情。 漆黑的眼瞳带着冷意,抬起眼皮瞧过去,看着这颇为戏剧的一幕。 方才那句“传闻说秦始皇是赵姬和吕不韦之子”,隐约又在他耳畔响起循环,女声轻快像是不断挑衅。 哦,对方说这话时的语调,上扬着带点调侃。 显然也没相信这种流言,但还是无所知觉地蹦跳到他面前,反复试探他的底线。 看来不止是她们那时的后世兴起之说,这种流言应当延续了很久。那么多后世人,居然都在、看这荒谬的笑话。 嬴政深呼吸了下。 好像自从那块奇怪的光亮出现后,他试图拔剑的次数就变多了。 嬴政没兴趣继续窥探,或是试探人性,看看吕不韦这般明明图谋不小的人,是否也会被赵姬的美色或是泫然的姿态打动,一时沉湎。 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 下一刻,他利落地伸手推开了门,外面二人皆看过来。 赵姬的神色惊慌,她有些语文伦次地解释:“阿政,你还没歇下啊。我这是……有事找你义父商量。” 吕不韦依然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神色,任他打量没有开口。 嬴政指尖在剑柄的花纹处,浅浅勾勒了几番。 他沉住了气:“原来如此。” 顿了下后,嬴政慢条斯理地道:“阿娘这几日来日夜兼程,也有些水土不服。夜晚风大,还是早些歇息吧。” 赵姬收回了手,下意识地去看吕不韦。 对方神情依旧没有波澜,淡淡的眼神看向嬴政:“既如此,长公子也早点歇下吧。” 嬴政方才开口时,视线自始至终落在吕不韦身上,漆黑中带了点冷意。 后世传闻、他为吕不韦之子,而且那么津津乐道地、流传多世。 除了吕不韦日后真的有几率跟赵姬生出瓜葛来,一定还有别的方面的原因。 或是他并非什么无名小卒,也不单单止步于如今嬴异人给予他的相国封号。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让人确信“赵政”为他所出,是在步步铺路。 才能推测出他得位不顺,给了有心之人推波助澜的机会。 嬴政的眼神刹那沉寂。 从对方在赵国投资嬴异人开始,就展示了不小的野心。倘若今日之后,甚至异人死后,他更是同赵姬有了首尾…… 古往今来,这样的走向还是很熟悉的。 嬴政唇角带上弧度,似笑非笑地接过对方的话:“义父也是。” 一时间,寂静的夜,无言间对峙着仿佛有暗流在汹涌。 正当他转身想离开,而吕不韦和赵姬的神色各异时。 一道飞扬肆意的少年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平静:“长公子长公子长公子……” 是蒙恬的声音。 对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远远地在高喊,只传来只言片语:“我发现了!那个笔!” 嬴政停住了脚步,有些诧异对方深夜了还没睡。 蒙恬出现时,发髻散乱着,也没披外衣。 他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手里轻握的,正是白日里从嬴政地方拿走的竹制兔毛笔。 蒙恬伸出了手,他的手掌上还沾有烟灰,模样像是半夜去不远处的后山,又打了野雉或是别是什么的模样。 “方才我烧水准备下锅时,不小心将不少烟灰掉落到了沸水里。” 蒙恬挠了下头,示意他瞧自己手里的笔:“然后我想先在水里涮两下,将锅热好了再下吃的。” “后面这笔,就变得如此了。” 用来制笔的兔毛原本带着油光,松散而不易吸墨。 眼下浸泡过带有烟灰石末的水后,竟看上去光滑无比,连带着柔顺了不少。笔尖自上而下,形成了偏圆的锥形。 蒙恬接着道:“我刚刚顺手沾水在地上写了几个字,结果发现行云流水如有神助,此感觉真是……” 嬴政接过他手里的笔。 对方一路上飞奔而来,水分已经被风带走了不少。但浸泡过后的笔肚子,却仿佛储存了一定的水分,依然能不断续地写上几个字。 嬴政先前使用这种竹制兔毛笔时,往往只在松散的笔尖沾一点墨。写一两个比划就会干涸,与竹签或是针类,并无区别。 他自然也发现了这一改变,轻轻扬眉。 蒙恬还在继续念叨:“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说不定我打的那只野雉就是神鸟……要不然我不吃了。” “回去把它贡上吧。” 他的反应还挺迷信。 嬴政似笑非笑地提醒:“若它是神鸟,那你恐怕这辈子是吃不了,任何一只野雉了。” 蒙恬:“……” 吸溜,这好像不太行啊。 他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 嬴政淡淡道:“所以不必觉得是什么神赐,这是你发现的,同别的有何相干?” 他也只是看到了后世的书后,随口同对方提了一句,不管是冥冥之中也好,还是歪打正着也罢。 这笔的改良,实打实是蒙恬自己做到的,与任何外力无关。 蒙恬挠头,回神过来:“也对哦,要是从此不能吃野雉的话,还不如贡我自己。” 嬴政:“……” 他轻弯了下唇角。 虽然对方可能看不到,但他已经看到过了。 千年后或是更遥远的后世,他还真的被当作“笔祖”贡了起来,被立了石像。还在那所谓的“教科书”上留下了一笔,也算是满足了这一心愿。 蒙恬像是被激发了兴致,斗志昂扬:“今日我改善了这笔尖,再给我一日,肯定能解决这笔尖和笔杆不牢固的问题。” 嬴政微笑,以示最简单朴实的鼓励。 冷静下来后,蒙恬环顾了四周,像是后知后觉般才看到了赵姬和吕不韦的存在。 方才的一番闹剧落幕,他面对年龄大一轮的长辈,流露了赧然的神情。 随后轻咳了下,开始打圆场活跃气氛,充分演绎着气氛担当:“夫人,长信侯,你们也在这啊。” 他眨眨眼,视线从一旁神色不明的嬴政身上划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们是在商讨秦国朝堂上的大事吧?” 他抱拳,神情诚恳:“深夜商讨,如此尽职,佩服佩服。” 赵姬:“……” 吕不韦:“……” 嬴政挑了下眉梢,看着这傻孩子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全然没看到赵姬和吕不韦微僵的神色。 13. 四大发明 嬴政发现,自从昨晚他撞破两人的见面后。 第二日吕不韦,便有意同赵姬保持了距离。 他单独坐的那辆马车,行使在了最前方。而赵姬同嬴政坐在了后面的马车上,她看上去神情恹恹,似乎没有歇息好。 见到他后,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阿政。” 嬴政微微颔首。 赵姬的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瞧见端倪。 相比之下,吕不韦就不显山不露水很多。远远地能瞧见,他同三两的门客商讨着事,像是没受什么影响。 嬴政若有所思。 旁边的蒙恬还在端详,手中的那支兔毛笔。他大眼瞪小眼着的,望着笔有点沮丧地道:“怎么过了一夜,它又变得毛躁了呢?” 兔毛笔的笔尖虽比最初柔顺了不少,但不复昨晚那般丝滑,写起字来能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若是没有昨晚那般体验,可能他便满足了。 但是体验过了更佳的,又怎会止步不前? 蒙恬拿指尖戳了戳笔尖,自言自语般念叨:“不会是昨晚那只野雉真的显灵了吧。” 他苦着脸:“长公子,我早说了不能吃它了。” 嬴政:“……” 他正在看书,冰凉的竹简掂量着有些重。这些都是吕不韦带来的,让他闲暇之余可以打发时间。 只是三言两语看下来,都是些老生常谈,没什么波澜和意思。 听到蒙恬的吐槽,他动了下眉显然是不信:“就算它真的会显灵,你能捱着不吃?” 蒙恬:“……” 他也就是感慨下,要不要这么拆台啊。 嬴政目光落在那笔上:“你昨晚是将它在,洒了烟灰石末的热水里涮过?” “以往单单在热水里涮,可有如此效果?” 蒙恬摇头:“没有。” 嬴政撑着下巴:“那便是了,问题就在这烟灰石末上。” 蒙恬露出微懵的神色,然后行动极为迅速地跃下马车,趁架着马的车夫都还没回神,就薅了把地上的石末上来:“再试试。” 嬴政:“??” 这小子还是个行动派。 所幸当下的马车速度并不快,而蒙恬身手也较为矫健。 只见他坐回马车后,聚精会神地将石末碾碎了些,然后盖在了兔尾所制的笔尖上。 嬴政前倾看过去,同他一起盯着。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笔尖没有丝毫的变化。蒙恬唔了声:“其实还是有些变化的。” 嬴政不解,然后听他语气上扬着道:“笔变脏了。” 嬴政:“……” 没想到光是改良笔这一环节,前后便需费不少波折。但细想又觉得合理,若是一帆风顺,前人早已解决了。 旁边赵姬目睹了全过程,细弯的蛾眉蹙了下:“阿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嬴政淡淡道:“闲着打发时间而已。” 刹那后,赵姬笑了下:“难得见你如此孩子心性,看来蒙小将军倒是同你兴趣相投。” 她面带一丝怅然:“昔日你在邯郸长大……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没能和寻常孩子一样……” 似乎是间接提到了那段寄人篱下、时刻担忧性命的日子。想起两人相依为命,以及赵姬先前实实在在对他的好。 嬴政的面色缓和了些:“阿娘不必担忧,日后回秦国,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了。” 吕不韦目前避嫌的态度很明晰,若是赵姬之后没同他搭在一起,或是中意的人无足轻重,是不是就算改变未来的走向了呢? 他恍神了下,抱着如此理想的态度思忖着。 只见折腾了许久后,笔尖没有丝毫的动静变化。 嬴政抬眸:“不如你今晚做宵夜的时候,顺手按照昨天的步骤,再试一试?” 蒙恬挠头:“啊,也行。” 嬴政若有所思地提议:“不如多加点石末,将笔在热水中久置一些?” 这边他与蒙恬不断尝试着,等晚上到了“直播”的时间点后。 嬴政眯眼瞧着眼前的光亮,轻咳声后,像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口:“你们后世可知。” “烟灰石末加入热水,到底是何物?” 夏安夷:“?” 她迟疑着看了眼桌面上的课本,还有网课开始后的屏幕:“我不是在上历史课吗?怎么还跳频到化学了?” 嬴政头一回主动提问,语气微滞:“你要是不懂就罢了。” 后世看模样虽工具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这样的变化也是世代积累,厚积薄发的。 何况,对方看着也不像个聪明的,指望她不如指望蒙恬。 夏安夷:“??” 居然质疑她拥有义务制教育知识的水平。 她作为偏文的学生,晃了晃自己本就半桶水的脑袋:“这个嘛,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看你那石末是生石灰还是熟石灰了。” “要是放沙子,那想进行反应也不可能。” 嬴政听得一知半解,又听她道:“哦对了,氢氧化钙的溶解度随温度升高而降低。” 夏安夷迟疑了下:“那个,要不然,你们别用热水,换凉一点的?” 嬴政轻拈着笔,将她的话记在了绢布上。 随后又听她顿了下,产生了神奇的脑回路:“你们弄这个做什么?不会是……拿来喝的吧?” 在夏安夷的认知里,古代的生产力底下,遇到蝗灾或是大旱的年份,还有啃树皮和易子而食的故事。 将烟灰石末倒入沸水里,总不可能是在开拓现代化学吧? 虽然常被这个老古董怼,但她还是犹豫了下,劝道:“那个,要不然,你还是啃树皮吧。” 树皮虽然不好吃,但是碱性溶液喝多了,可是会伤胃黏膜的啊。 嬴政:“……” 他面无表情:“我们只是生得比你早,不代表比你蠢。” 时代限制的是客观生产力,又不是人的脑子。 “不过拿来制笔而已。” 夏安夷愣了下,想起对方所处的先秦时代,不止是没有手机电脑、空调wifi这些。 他们连系统的笔墨纸砚都没有,还没有书同文、车同轨、行同轮,甚至连年都是战争与灾荒,大秦帝国刚建立时,只有两千万人口。 她沉默了下,很轻地问了句:“喂,老古董。” “我这有四大发明的网课,有兴趣看看吗?”虽然是回放。 嬴政挑了下眉,像是来了兴致:“四大发明,又为何物?” 夏安夷:“……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有关四大发明的课属于必修三的历史课本,前不久刚上过。于是她很顺利地找到了,老师放在群公共文件夹里的回放录屏。 【那么下面呢,我们就进入四大发明——】 【相信大家不上这堂历史课,也知道著名的四大发明是造纸术、印刷术、火药和指南针。那么下面,我们就从时间线,来分别看看它们的发展。】 嬴政看向眼前光亮里的屏幕,只见最开始讲的是造纸术。 视频动画里有模拟的小人,看模样像是各自分工,有的在采草木,有的拿着木棍不知在搅拌什么。 同先前他看到的4D真人动画有点不一样,这些小人头大身体小,由简单勾勒几笔而成,审美显得有些怪异。 嬴政没忍住:“真丑。” 夏安夷:“……Q版小人没有招惹你。” 【其实早在西汉马王堆出土的文物中,就已有绘有地图的“麻纸”,但其粗糙而不便推广。】 【直到东汉末年,蔡伦创造了以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为原料的造纸术,史称“蔡侯纸”。 其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工艺步骤,即用蒸煮的方式分离原料、用捶捣的方法打浆、用篾席捞出纸浆抄造以及将薄纸晒干。】 嬴政虽口中吐槽,但依然提笔,将听到的关键词写了下来。 若是蒙恬之后将笔的改良完成了,那么作为书写的载体,这个叫做“纸”的物品自然也能安排上了。 竹简繁重,绢布昂贵。若是有书写材料既轻便又易得,岂非妙哉? 嬴政抬眸看了眼动画。 可能是网课的“直播”为了凸显生动清晰,Q版小人上演了制造“蔡侯纸”的几道工序。 他们头大身子小,穿着有些不伦不类的古装。 有一个还发出了语调微怪的声音:“这些平日里没什么大用的材料,真的能变成最后的“纸”吗?” 另一个点点头:“当然可以啦,通过打浆将植物纤维脱胶后,纸浆就诞生了,这些都是我们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呢。” “此外,后世也不断进行了改进,比如唐代造纸将嫩竹作为原料……” 嬴政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见先前那个不伦不类的小人,又突然道:“造纸术真是方便呀,相比之前的朝代,真是划时代的发明。” “据说秦始皇每日批阅的奏折,都是竹简做的,能有数十斤之重。” 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的:“那搬起来一定很不方便吧。” 嬴政:“……” 这帮后世人,不好好科普四大发明,没事拉踩他、做什么? 14. 墨家 听到对方轻嗤的一声,夏安夷实在不知,又是哪惹这老古董不开心了。 她翻了翻眼:“你要是不想听就算了。” 嬴政一字一顿:“想、听。” 有关动画的对话终于过去,那个蹦跶着讨人嫌的Q版小人,终于下线没继续碍眼了。 【那么作为四大发明,造纸术的影响有哪些呢?】 嬴政搭在笔杆上的指尖微动,一脸了然:“你们常说的那个考点,似乎来了。” 夏安夷:“??” 不是,对方这么快就摸清套路了吗?要是放现代,这不妥妥的成绩吊着她打吗? 虽然心情很复杂,但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能力和智商似乎太强了些:“你随便猜的?” 嬴政听她声音闷闷的,知道这是猜对了。 他莫名心情愉悦了些,语气不明:“不过易如反掌罢了。” 夏安夷:“……” 很好,她成功被对方装到了。 果不其然,老师顿了下后道【大家把考纲打开,把表格对应的考点划出来。这是d级考点,经常会考大题。】 【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一点影响是,它传入欧洲后促进了文艺复兴的发展,资本主义萌芽的诞生,对整个世界人类史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不会单独考大家“造纸术的影响是什么”,但在背景是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的大题里,所给的材料往往不会涉及这个点。】 【这里考察的是贯通的能力,大家需要进行结合适当补充。】 几番话快速入耳,嬴政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欧洲又是何地?以及为何造纸术如此精湛绝伦,却不会单独考?” 这话听上去,“造纸术”像只是一件附属品,在他朝的盛世里进行装点。 可明明是华夏之人发明的,不是吗? 夏安夷:“欧洲是,呃对你们来说是很遥远的地方。隔着很多座高山和辽阔的海洋,那里的人几乎都是白色人种。” “之所以会这么考,是因为把它们视作了全球现代史的起点……” 夏安夷正耐心地尝试同对方解释,而嬴政听得一知半解。 什么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什么又是资本主义萌芽,他当下并不关心。 他微眯起眼,像是有些不敢置信:“所以后世的人,发明了如此精湛的书写之物,却助长了他朝的威力?” “你们那死板的考点,还将它们凌驾于自己之上?” 夏安夷:“……” “也不算,因为对比它在华夏古代的影响,确实没有大到瓦解整个……” 夏安夷发觉说到一半,她客观上作为后世之人,站立在人类史的角度可以理解这些。 但感情上她同对方一样,也颇为恨铁不成钢。 更不用说比起造纸术,火药和指南针对于西方快速地进入工业社会,更有着神一般的助攻。 在那位人类导师口中,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而印刷术则变成了新教的工具,这些都快速使东西方拉开了差距。 然后,间接有了那段屈辱的近代史。 她带着附和的语气:“说的好,这四大发明明明都是我们的,要夸也是夸我们自己人啊。” 不管是客观还是主观原因,至少无论是四大发明,还是别的古代数学、科学技术,都没能真正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多么遗憾。 嬴政写着笔记,继续吐槽:“也不知秦之后的那些个朝代,是有多无能,才会使这样的精湛之物流落他朝。” 夏安夷难得没唱反调,跟着口嗨:“就是,这东西要是给政哥多好。再给他一点长生不老药,说不定能征服整个地球。” 怕对方听不懂,她还特地解释了下:“地球呢就是我们所在的星球,是球状物,你所在的大秦其实不过弹丸之地。” 嬴政:“……” 倒不必如此夸张。 对方态度良好,他也没抬杠,难得谦虚了下:“征服整个……球倒不至于,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想必没问题。” 而且听起来,那所谓的西方等到开窍,似乎也是很久之后了。 嬴政若有所思。 另外,他有些惊讶。先人常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没想到七国所在的土地之外,还有连绵的高山与广阔的海洋,以及别的人种。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和接受。 通过对方三言两语的描述,他的眼前仿佛浮现了类似的球状物。 陆地间隔着海洋,而作为旁观者望着这样的球体,上面具体的人仿佛只是沧海一粟。但也因为海洋的阻隔,不同陆地上的人目前不知彼此的存在。 他的话音落下后,夏安夷虽然知道只是口嗨,但乐呵着道:“虽然不知是你到底哪支的,但四舍五入也算是秦人……就当是政哥答应征服地球了。” 中二病完,她正继续认真听课。 而另一边的嬴政,本想继续听除了“造纸术”之外,另外的三个发明是何物。但是每日的“直播”时间不过短短一瞬。 只见面前光亮褪去,里面的屏幕也逐渐消失。他轻叹了声后,放下手里的笔。 和衣而卧后,随着窗棱外稀落的星光虫鸣,他便进入了梦乡。 只是梦里,那有些审美怪异的Q版小人,嬉笑着闯入了他的梦境之中。一个个头大身小,如同下锅的白面团般,咋呼着讨人嫌。 “听说秦二世而亡了呢。” “可不是嘛,连四大发明都捣鼓不出来,也太差劲了吧。” “怪不得他批阅奏章也只能用竹简呢,重达几十斤哈哈哈,也太重了吧……” 嬴政惊醒时:“……” 他怎么、会做、如此稀奇古怪的梦! 就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方才见到了“直播”里的新鲜事物,难道不是应该梦到自己打下那个……什么球吗? 少年嬴政在卧榻之上,连续翻了好几个身。然后长吁出一口气,带点烦躁地重新入睡。 翌日蒙恬见着他时,略带迟疑地撑着下巴。 嬴政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有些不解:“何事?” 对方仔细打量着他,语出惊人:“你可是昨日,同哪家女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 嬴政面无表情地瞧他:“这方圆十里,几乎荒无人烟。还是说,你莫非见着女鬼了?” 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看来只给他改良笔的任务,还是太轻了。 蒙恬:“……” 他挠了下头,笑容灿烂:“我开个玩笑嘛,长公子你别生气。” “既早早歇下了,你怎会这番眼下带青黑,有些疲惫的模样?” 嬴政手里拿着的绢布不是带人名的那张,也没提防着对方:“有点事而已。” 蒙恬闻言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咦,这不是上回,你勾画那奇怪字符的绢布吗?” 只见对方写了“四大发明”几个字。 蒙恬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四大发明啊,这说的是哪四大发明呢?可是墨家、鲁班之流的机关?” “攻城所用的云梯之术一定在里边吧?” 云梯作为战争中用以攀登城墙的攻城器械,最初出现于夏朝。据说春秋末年,公输班也就是鲁班,对其进行了改进而变得更为精良,是各国都看重之物。 嬴政否认:“并非。” 蒙恬继续追问:“那连弩车总有吧?其能同时放出大小弩箭千余支。或者籍车?传闻其可埋于地下发射碳火。” 墨家一脉的机关术确实绝伦。嬴政沉吟着,隐约有什么念头闪过。 蒙恬凑过来,看完了他写的笔记:“造纸术?印刷术?火药?指南针?这些都是何物?” 这些他还从来没有听闻过。 而嬴政单单只是记录了名字,还有部分的造纸术步骤。出于对Q版小人的嫌弃,他没有画具体的图,因此蒙恬觉得疑惑很正常。 他看过来的神色带点纠结:“长公子,这些都是何人教与你的?不会是……” 似乎是顾忌点了什么,蒙恬说的隐晦了些:“不会是有人故弄玄虚、招摇撞骗吧?” 嬴政的脸色瞬间不好看。 蒙恬怕戳穿了使对方尴尬,笑而露齿着安慰道:“长公子,为小人所蒙骗是很正常的。上古不是还有不少君主,迷信长生不老的吗?” “你又不像他们一样。” 被后世嘲讽过迷信长生不老、被剧透过自己晚年受骗的嬴政:“……” 他并没有、被安慰、到。 棉花 昨晚短短的网课回放,嬴政也只听了有关“造纸术”的一个片段。 他在心里默念,蒙恬未来是为大秦帝国开拓疆土、戍守北疆的功臣,年轻时傻一点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不知者无罪。 连续默念了好几遍。 这才忍了揍对方一顿的冲动。 嬴政随即又想到,自蒙骜到蒙恬,似乎都是如此的直肠子,想必在朝堂上易吃亏于那些明枪暗箭。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是难得的人才。 蒙恬对他微幽的神色变化,一无所知地继续着道:“也不知是哪个可恨的江湖骗子,竟敢糊弄长公子你!真是胆大包天。” 嬴政:“……” “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他抬手按了下眉心,顿了顿提笔勾画几下,打算将那造纸术的步骤画给他看:“所谓的“纸”,实为一种类似竹简、绢布的书写载体。” “但其可轻如绢布,价格贱同竹简,相当于兼具二者之长。” 蒙恬听着这个形容,总感觉神奇而缥缈。 他不由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真能制出如此神奇之物?若当真轻如绢布,又怎么会价贱如竹简?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绢布以桑蚕为原料,通过抽茧、缫丝等道道精湛的工序而成。寻常人家用不起此物,因此穿绢、丝还是穿麻、葛,也是区分贵族与平民的标志之一。 相比之下,竹简虽沉重,但原料易得而价廉,因此成了书写的首选之物。 嬴政回想了昨晚的直播课,近八成地进行了简单的复述:“据说其是由以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为原料制成。” 他一边写下这些时,在“破布”的字样上打了个圈。 树皮、麻头随处可见,而旧渔网自伏羲氏发明,在沿河一带的平原可见。唯独这“破布”,他只能推测出是一种未知的材料。 蒙恬唔了声:“破布是什么?以及这些东西合在一起,真能变出神奇之物?” 嬴政淡淡道:“等我问问吧。” 他想起夏安夷那不靠谱的学识,又对于这条路持怀疑态度。也许,找上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家,都比找她靠谱? 闻言,蒙恬顿了下:“找谁问啊?” 嬴政也不由顿住。 他不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开挂,但能通过“直播”的方式知晓后世的事,还是不轻易泄露为好,以免横生枝节。 于是,他敷衍地答:“此人你未见过,日后有机会的话,再介绍你认识。” 蒙恬神色古怪:“长公子,不会又是先前那个,骗你……” 嬴政听着他喋喋不休地劝告:“……” 讲真,他看上去真的像那种沉迷修仙、容易糊弄的昏聩之人吗? 少年嬴政当下的心境,放在现代,就好比突然有人剧透你会在老年后,被保健品割韭菜。 正常的反应都是:胡说八道,谁会干这种蠢事。 他索性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引开了话题:“对了,你昨日可有再重新,研究那竹制兔毛笔?” 蒙恬很快转移了注意:“笔吗?昨日我多加了不少烟灰石末进热水,结果反而没有消融其中,沉在了底下。” 他神色惋惜:“白费了我一锅好汤。” 嬴政听着他的话语,蓦地想起昨晚夏安夷所说的话:“氢氧化钙的溶解度随温度升高而降低。” 他不了解何为氢氧化钙和溶解度,但能通过她的话,抓住“温度”这个词。 似乎是在说水温? 他放下手里的笔,对着蒙恬道:“不如试试将水冷却后,再倒入烟灰石末?或者……等过段路程,可以打凉井水一试。” 蒙恬几番折腾下来,虽自带灵感buff,但也有些怀疑了:“长公子,咱……真能成吗?” 嬴政直视着对方,同他四目相对,漆黑的眼眸炯炯:“为何觉得不成?” “你祖父曾攻打韩国并为秦设立三川郡,带领将士上战场时,可有觉得不成?” “你自幼拜师学艺,游行多地,可有觉得不成?” 不得不说,对方极有口舌之才。 三言两语下来,蒙恬同他对视着,蓦地又觉得已经熄灭的希望小火苗,蹭的一下又熊熊燃烧起来了:“说的好!我今晚继续研究!” 嬴政微微一笑,对他重燃斗志,极为满意。 带着对“破布”这一不明事物的疑问,晚上重新上线那“直播”时,嬴政缓缓问了出口。 夏安夷正有些睡眼惺忪的:“什么破布?” 她顿了下反应过来:“你是说,用于造纸术的原料之一?” “破布不是很常见吗,穿过的衣服啊破了的被子啊不都……” 话说到一半,她才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和自己所处的时代不同。 破布大多是棉花纺的,但先秦之时哪有棉花呢?等到棉花真正作为一种衣服原料传播开来,已经是元明之后。 而史料里记载的造纸术所用的破布,应当是汉代绢、麻一类的,“蔡侯纸”想比今天而言,应该是较粗纤维的质感。 夏安夷起初打开有关四大发明的网课视频,除了想用这些科技炫对方一脸外,也是自认为可以帮助到对方。 但现在蓦地发现,只把造纸术的配料告诉对方,跟未来的人把穿越虫洞的技术剧透给她,有什么区别呢? 她上哪去寻找降维打击的材料,还有精通此道的人才呢? 日常摸鱼、平平无奇的高中生夏安夷:这金手指换作给她,肯定是暴殄天物。 不过对面那老古董,却看着比她锲而不舍些。 嬴政思忖道:“破布是由何制成的?可有替代之物?” 夏安夷迟疑:“应该有吧……刚刚网课里提到的,唐代将竹子浆液用作纸的原料,不如你们试试?” 竹林作为竹简的原料,在咸阳城外也有所广布,自然触手可得。 嬴政提笔一一记下。 不过夏安夷想到棉布后,眼眸微亮地安利:“你听说过棉花吗?或者木棉也可以,它们非常有用。” 自夏朝以来衣物的材料都是按照等级划分的,以“裘-丝-麻”为例,若遇上极端寒冷的天气,对贫民来说很难捱过。 “此物若用于衣物,既价廉又保暖,有益于民生。” 夏安夷话音刚落下,就听对面那老古董轻嗤了声:“不过是保暖的程度区别而已,没必要颇费一番周折,来获得此物。” 在嬴政看来,跟纸笔还有四大发明带来的巨大影响相比,衣物的好坏反而是其次。 夏安夷:“……” 她正转着笔的指尖一顿。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不仅是个古人,还是属于阶级最顶端那一层的。 就跟她从小接受的是“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一样。对方的思想,是受环境和时代局限的。 或者说秦国自商鞅变法后,他们眼里“苛民”、严刑峻法的做法,才是有利于维持统治的。 夏安夷无意引出了这个话题,知道跟古人谈这个,没有必要。 但听到对方那风轻云淡、不屑一顾的语气,她还是有种心里不舒服的感觉。 她顿了顿,换了个角度:“但是你们秦军在外打仗,不会遇上大风大雪天吗?” “大军浩浩荡荡有不少人吧,御寒措施没做好的话,打胜仗的几率就下降了哦~” 淮河以北往往极冬之时会下雪,战国几国应当都避免不了。 而作为参照,历史上欧洲那边险些统一的两次,便是败了御寒和极端气候之下。与其说是因为气候,不如说是领兵者的自负。 她最后那个哦字,刻意扬起而拉长。 比先前同他抬杠互怼的语气,阴阳怪气多了。 嬴政:“……” 他微眯了下眼,眼中有冷冽之色闪现:“你这是何意?” 闻言,夏安夷语气无辜:“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陈述事实而已。你们贵族自己穿得那么好,能顾得上士兵吗?” “打仗的可不止是你们啊,而且军粮、后方补给来自于百姓……” 嬴政掀了下眼皮,眸中神色不定,如明灭的烛火摇曳:“你这是在进谏?” 夏安夷:“??” 进谏是什么,好高级啊。一般只有在电视剧里听到过,而且干这个的人,一般下场好像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实话实说:“没有,我只是在杠你而已。” 嬴政面色隐在半明半昧中,没有什么神情:“你的道理不通,语句不顺,也妄想学人进谏?军队的开支来自国库,所穿衣物自然也是好的。” “不必替他们担忧。” 夏安夷:“……” 她还真不知道这个,一时杠不回去了。 然而顿了顿后,嬴政又若无其事般开口:“罢了,不跟你一个蛮……女子计较。所以,那棉花究竟为何物?又……长于何方?” Q版小人 闻言,夏安夷迟疑了下:“应该在南方?我也不知道有没有。” 虽有人提出棉花是随着海上丝绸之路引进的,但历史课上老师提到时,还是倾向于认为,棉花是本土的作物。 既符合雨带气候的分布,又有相应的古籍证明。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有梧桐木华, 绩以为布, 幅广五尺, 洁白不受垢污,织成文章如绫锦。”】 秦汉早期可能南方有少量分布,但她也不那么确定,立即推脱责任:“没有的话,也不能怪我啊。” 嬴政:“……” 他还是高看她了,方才据理力争的那一番话,可能只是她咸鱼日子里的灵光一现。 他蘸了些墨:“南方又是从何地开始算?” 现代以淮河-秦岭分南北,但在古代是较为模糊的概念。 而且棉花的种植有严格的水热要求,范围要更小一些。 夏安夷在翻地理书,她隐约记得跟教科书配备的地图册里,气候分布图上应当涉及了棉花的种植范围:“你等一下啊。” 另一边,嬴政听到她刷刷的翻书声,知道她这是又不靠谱了。 他索性轻吁了口气,进入下一个问题:“那它又是何样?” 夏安夷想了想,便开始形容棉花的样子:“它比较白也有点软,长在树上,可以摘下来……” 嬴政:“……” 他的沉默让夏安夷意识到,自己形容的跟没有形容一样。 若非现在他是在有求于人,虚心询问,她猜他肯定又要开始各种吐槽嘲讽。 罢了,遇事不决找百度。 夏安夷点开了网址,打字之后按下了搜索键。一时间棉花的图片和各种不同的讨论,便一条条浮现在了屏幕上。 另一边,嬴政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变化。 同先前只有PPT或是立体视频的直播页面不同,他最开始看到了一个长条形的搜索框。 对方在里边打入“棉花”二字后,那个会移动的箭头,移到蓝色的“搜索”按键后按下。 下一秒,页面瞬间发生了快速的变化。只见眼前的屏幕,一条条有关“棉花”的信息涌入,整个过程从静态输出变成了动态。 【棉花.百度图片.点击可看】 【棉花喜欢在怎样的环境里生长?一分钟视频带您观看全过程。】 【农家有机无污染棉花,清仓低价出售,订购请拨打268798……】 夏安夷拿着鼠标滚动百度页面:“有广告误入哈,别管这个。这里是棉花的图片……你有见过吗?” 嬴政到如今,只待过赵国的方寸之地:“未曾。” 他目光还停留在对方的屏幕上,望着这一条条庞杂冗余的信息群落,露出点好奇的神色:“这些又是如何得到的?” 他能初步判断,上边不同的信息,都是围绕输入的“棉花”展开的。 应当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所展示的内容也都形形色色,良莠不齐。 夏安夷眨眨眼:“你说百度搜索啊,就是把你需要的东西输入……它存储了全人类目前知道的知识,能回应各种不同的回答。” “筛选出来后,更加便利和高效。” 怕对方又像别的一样追问,她言简意赅地道:“不过别想了,你们连四大发明都还没搞定,这些就当是神仙显灵吧。” “过过眼瘾就行。” 嬴政:“……” 他唇角绷紧,冷嗤了声:“不说就不说。” “连考点也琢磨不透,想必你对这些也无从下手。” 夏安夷:“……” 互相伤害是吧,专门挑各自的短处戳,不过她还真不能像讲造纸术一样,把百度的原理解释出来。 她每次被对面那个不知名字的老古董气到,又因为对方说的对,而无法反驳。 夏安夷按亮手机屏幕,点开那个天降大坑的APP,不断地进行了刷新。 哦,还是一如既往地卡顿,点开后只有进度条没有反应。 看来只能继续忍受对方一到历史课,就会跑出来了。 夏安夷悻悻地放下手机:“不跟你一个老古董计较。” 对方一如既往地轻嗤一声,像是在嘲讽她除了强行挽尊,啥也干不了。 * 翌日,嬴政坐在马车上,面前案几上铺陈了张新的绢布。 旁边的蒙恬拨弄了几下兔毛笔的笔尖,只见其经过一夜的浸泡后,兔毛的油脂已经被滤去。 在经过短暂的晾晒后,笔尖不湿不干恰到好处。他将砚中的压墨丸碾碎成墨后,又加了点水,将笔肚子蘸了蘸。 粗略地写了几笔后,蒙恬带着笑容道:“长公子你看,用凉井水后效果不错。” 嬴政以手支颐,打量着他手里的笔,循循善诱般继续着道:“那你可否想想,如何解决这笔头的问题?” 笔尖经过处理后,已经易于更流畅的书写。但笔头和笔杆的连接依然不稳,容易晃动或是脱胶。 蒙恬:“……” 他挠了挠头,迟疑了下:“啊,是吗?” 嬴政颔首,语气真诚:“确为如此,做人不能半途而废。” 蒙恬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也只是种隐隐的感觉,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 但他的思路很快被带跑了,注意力又凝聚在了那笔上:“有道理。” 而另一边,嬴政则不断回忆着前两晚,所听到的有关“造纸术”的细节。虽然当时他提笔记了要点,但“直播”的语调较快,记下的不过是寥寥几笔。 若日后想尝试此物,还需要些扩充细节。 他指间拈过改良后的笔,在“造纸术”下面洋洋洒洒的字里行间,圈出了“步骤”后,神色带上若有所思。 蒙恬研究笔的期间瞥了眼,见对方还在研究这个,看着不太靠谱的“造纸术”。 他顿了顿,刚想缺心眼地再说点什么:“这个……” 对上嬴政似笑非笑的眼神后,他蓦地心领神会,又默默低头继续研究手中的笔了。 非要形容的话,他当下的心情,就好比面对非要抢保健品的老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谏。 罢了,不劝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蒙恬很小声又很迅速地道了句:“长公子你开心就好。” 嬴政目光注视着自己备注的文字,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当时直播时的画面。 但当他想将“造纸术”的具体步骤画出来时,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群白团子小人、嘲讽他的画面。 一个接一个,穿着长相不伦不类,声音还像夹出来的一样。 嬴政:“……” 他就算从这辆马车上跳下去,也绝不、画那讨人嫌的白团子! 片刻之后,他按照当下绘画的技法,尝试着画出那“造纸术”的步骤。只是战国时,绘画多侧重于线条的表现,单摹而追求细腻,绘起人物来有些麻烦。 但嬴政没什么艺术细胞,对绘画也向来不感兴趣。 许久,他看着自己画的东西,不由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蒙恬,正同手里的笔杆大眼瞪小眼着。 虽然嬴政很快地收起、揉皱绢布、放到一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的。但蒙恬抬眸的刹那,还是将他画的东西瞧了个分明。 该怎么形容呢? 蒙恬忍住笑,语气认真地同对方道:“长公子,你不必担忧这些。等回了秦国,吕相自会找人教你六艺这些……” 嬴政握着笔的手顿住:“……不必。” 被蒙恬嘲笑了画技后,他若无其事地换了张新的绢布,提笔顿在半空的瞬间,漆黑的眼眸像是在思索。 蒙恬注意到他唇角压成笔直的线,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然后落笔、提笔,一气呵成地先画了个圆。 蒙恬:“??” 他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嬴政抿了下唇,随即又落下几笔。虽然那视频里的白团子很讨人嫌,但不得不说画出来时,还是极为简洁直观又方便。 而且,对于他这种画技几近为零的人,比较、友好。 他画完一个完整的小人,然后又添上几笔,画了同样圆圆的一口锅。表明这是“造纸术”的第一步,即用蒸煮的方式分离原料。 听到疑问后,嬴政施施然解释:“这是一口锅,这里画的是一个人拿着木棍在……” 蒙恬又看了看,恍然大悟:“是一个人在下圆圆的面团吧?瞧这锅热腾腾的,快开饭了。” 嬴政:“……” 一定不是因为他画技不好。 一定是因为后世之人审美的怪异,将人画成如此浑圆、又头大身小的,蒙恬才辨识不出来。 落井下石 马车原本驶在凹凸泥泞的路上,有些起伏和颠簸。 偶尔车夫不小心或是没驾驭住马匹,车轱辘撞上辙道里的石子后,会发出清晰的碰撞声响。 旁边的赵姬单独坐了辆马车,看面色似有些受不了颠簸。 她拿着手绢捂住口鼻,脸色有些苍白。 嬴政握着笔的手一顿,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过去,漆黑如浓夜的眼眸中,神色难辨。 最终解了行囊上的水壶,抬手递了过去:“阿娘若是难受得紧的话,先喝一口吧。” 自上回被他撞见同吕不韦一起后,赵姬在面对嬴政时,始终有些别扭而不安。 对方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看过来的眼神,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赵姬恍惚着,想起母子两人曾经在赵国颠沛流离的日子。那时因长平之战的四十万冤魂,秦、赵两国关系对立到极致。 在路上行走的时候,赵人随时会对他们怒目而视。 幼时的嬴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不悲不喜,替她挡了下路人投掷而来的菜叶子。十余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他比同龄人老成得多。 赵姬柔和了神色:“阿娘不渴,你喝吧。” 嬴政见对方拒绝,也没坚持,盖上水壶后放回了随身携带的行囊里。 他放下帘子之前,顿了下手腕,淡淡出声道:“阿娘若是身子不适,不如让仆役去告知义父一声。” “他那边……” 话还未说完,便被赵姬匆匆打断:“无碍,缓一缓就是了。” 一段小插曲到这里便结束。 嬴政放下马车的帘子后,半边眼窝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蒙恬好奇:“夫人这是怎么了?” 对方还没来得及没有回答,蓦地听到了外边有一声急促的马蹄,随即马车突然刹住,他和蒙恬出于惯性磕在了车壁上。 外边传来赵姬的惊呼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吕不韦从秦国带来的,守卫拔剑的剑鸣声。 嬴政眼底森寒,闪过隐而不发的戾气。 他的指尖握住藏在衣袖里的三尺青锋,同蒙恬一前一后地踏出了马车。 后者露出苦大仇深的神色:“都快到秦国了,怎么这时候又来刺杀了?” 嬴政语气没什么起伏:“还有十余里便是秦、赵边境。若不葬送在这里,怎么嫁祸于赵国呢?且回了秦国后,难度也上升了。” 是韩夫人和长安君,还是别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国朝堂上不少人,都不希望他这位长公子回去。 嬴政的眼底冰冷一片。 他虽比不上出生将门的蒙恬,但也能自保和对付敌人。嫌腰间那柄装饰用的长剑太过笨重,他便扔在了马车里。 嬴政不由庆幸,那“直播”里的内容虽有时放肆了些,但那次“荆轲刺秦”之后他换了装备,接连躲过了两次危险。 他同蒙恬这边没什么压力,而守卫大多在吕不韦那边,另一边落单的赵姬便危险了些。 再加上她胆小,时不时地发出惊叫声,便吸引了刺客们的注意。 蒙恬替他挡着进攻的刺客,嬴政握住手里的泠泠三尺青锋,顿了顿向赵姬的方向走去。 对方有些狼狈,发钗断成两半落在了地上,眼中倒映着惊恐。 眼见着刺客的刀就要落下,嬴政反手接下了对方那一剑。手腕处传来钝痛感,清脆的一声响动后,对面那刺客应声倒下。 赵姬缓缓长舒出一口气,有些乏力地扶住身旁的马车。 她方才以为自己已是命悬一线了,而昔日的老情人吕不韦,只是在护卫的庇护下离开,没往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一眼。 赵姬面色复杂。 她抬眸看向嬴政,记忆里稚嫩的少年,几日来似乎又沉淀了许多,轮廓在逐渐成熟。 赵姬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突然看到什么后,面色微变:“阿政小心……” 嬴政也看到了身后的阴影移动,他正要接过那刺客的突袭,但旁边的赵姬方才没有回神,一直惊悸有余地扯着他的衣袖。 他施展不开,下意识地抵住对方突袭而来的剑刃,生生后退了几步。 嬴政眼中冷冽之色闪现而过,掌握住时机后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只是他也没讨着好,先前视线被马车挡住了,回头才见陡峭的山坡,黄沙滚滚看不清山坡底下的状况。 嬴政坠下山坡时,尝试反手用剑勾住石缝。奈何三尺青锋太薄太轻,无法支撑他整个人的重量。 嬴政:“……” 一边掉下山坡,一边砍着盘错的树枝减少缓冲时,他有些怅然地想起了,那柄笨重的、被他扔掉的长剑。 虽然一时不拔出、不够锋利。但是能承受重量啊! 果然命运还是公平的,该来的迟早会来,剧透这种东西不是万能的。 好在山坡并不深,经过缓冲后便能落地,除了先前肩上的一道伤口,嬴政也没受什么伤。 马车已赶了一天的路,夕阳渐渐西沉。树影在拉长,眼看不久后夜色可能会重新降临。 嬴政瞧不见山坡上的具体情形,只能希望蒙恬等人能顺利脱险。 他初步判断了下所处丛林的地形,视线越过茫茫的林子,打算先在此歇下,明日再尝试寻路,同蒙恬他们进行回合。 袖袋里有两块不大的点火石,嬴政拈了块,点燃后用于取暖。然而很快天公不作美,下了场短暂的淅沥的小雨。 嬴政眯眼看着自己手里,剩下的另一块点火石,考虑到可能在林子里遇上猛兽,最终没有用。 随着天边最后一抹日色褪去,便到了古人日落而息的时辰。 嬴政察觉到了冷意,在树荫之下找了片干燥之地,随即席地而坐。 大抵到了前几晚的同一时间,他感觉到时候差不多了,便再度看到眼前浮现了,熟悉的“直播”的画面。 此刻偌大而寂静的林子里,骤然浮现半透明的光亮。 配合风过林子的沙沙声,还有些渗人。 另一边,夏安夷喂了声:“你又上线了吧?快听老师继续上课了。” 嬴政嫌冷,轻扯了下衣袖:“为何不继续放四大发明了?” 他才听了个有关造纸术的开头,刚被勾起了兴趣。 结果对方放了个钩子就跑,卡住要紧的后便绝口不提了。 夏安夷不知该怎么解释,对方那里的时间进度,似乎和她这边不一样这件事。 比如他那边刚刚经历了一天的路程,和有惊无险的刺杀。而她这边只是中途休息了会儿。 偶尔跟他互怼下,放个四大发明的视频,不代表她就不听课了啊! 夏安夷刚翻了下眼,又感觉他的声音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有点哑,也带了点微不可察的鼻音。 她迟疑了下:“你感冒了?” 顿了顿,浮现了自动切换为古代模式的用词:“你染上……风寒了?” 对于这种落井下石的语气,嬴政自然没搭理。 夏安夷点点头,表示了然:“也是,你们那边连棉袄都没有,怪可惜的~” 嬴政:“……” 他冷哼了声,慢条斯理地道:“你不会以为这种激将法有用吧。” “别说那棉花种子连在何地,都不能确认。单单你一句缥缈的有益民生,凭什么动用力气去寻找?” 夏安夷诚恳着道:“没有激将啊,我就是嘲讽你一下。” “这大晚上的,你不会在户外,还下雨了吧?” 见对方没反驳,她贴心地叹了口气,像极了在感同身受:“那一定很冷吧。” 说完觉得有点可惜,对方看不见她现在在夏天的空调房里,快乐地喝着汽水的样子。 嬴政:“……” 他习惯性地去拔自己的剑,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坠下山坡时,那把三尺青锋已经……断裂了。 编排 【老师看了上节课大家的作业,都掌握得比较扎实,基础题没有太大的问题。】 【那么我们来讨论一下后面的开放性大题。这几道是老师从九校联考上面找的,一般高考不会考这样争议性的大题。】 【主要希望能拓展一下大家的思考,培养辩证的历史观。】 夏安夷点开了电子版的作业,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分数。 因为她这几道大题答得中规中矩,涉及了相关的考点,但没有拓展太多。 嬴政靠在树干旁,微眯了下眼,瞧清了眼前光幕里,几日前看到的那些问题。 哦,再不提这茬,他都要忘了。 这群后世之人,是如何大逆不道地、编排他。 【近年来,有专家提出秦代□□摧残百姓,秦始皇应该被移出教科书,你怎么看?】 【有人认为君主□□导致了几千年的封建制度难以瓦解,你认为他究竟是“千古一帝”还是历史的阻挡者?】 嬴政重温了下问题后:“……” 他视线定定望着断裂的短剑,有点可惜其断裂成了好几块碎片。 夏安夷小声道:“原来出题的老师,也知道这种问题,不能放高考啊。” 就像她先前做过的模拟卷,当中有“xx在正史里的评价跟教科书不完全一致,如何看待”一样,都是属于标新立异的问题。 与其说是从全新的切入点探讨,不如说是拿着放大镜在挑刺。 何况有时候,这刺本来就是自历史积极的一面诞生的。 单独拎出来探讨,除非是对史学体系构建认知得完整的专家,不然容易剑走偏锋,直接颠倒一段历史最初的评价。 嬴政难得没拆她台,轻嗤一声没开口。 【两个问题可以放在一起思考。下面就请得分比较高的同学,给大家展示一下自己的思路。答案没有对错之分,大家就当作课后讨论就好了。】 网课接通后,便有同学开了麦克风,进行自主发言。 最开始是一个语调比较激昂的男生【我认为这两个想法很有道理。】 夏安夷、嬴政两人同时抬眸,难得保持了一致的动作,盯着屏幕不语。 而对方一气呵成,像是能说的点有很多。 【首先,我们学了秦始皇的过错。比如他大兴土木修建阿房宫、皇陵,还有严刑峻法、繁重的苛税和徭役,这些都使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秦始皇去世不久后,便有陈胜、吴广起义,六国贵族也纷纷按捺不住……】 嬴政听着陌生的声音侃侃而谈,字里行间像是充满了极大的不满,恨不得把他从千年前扒拉出来鞭尸一顿。 他微眯了下眼:“说得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夏安夷抿了下唇,以为对方要反驳:“所以你有什么高见?” 嬴政掀了下眼皮,出声纠正道:“几世来秦国律法严苛,不仅是百姓,贵族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夏安夷:“……” 嗯,听上去还挺公平的,各打五十大板。 虽然用词激烈了点,但这男生也说的没问题。秦国的苛政连续几世埋下了隐患,始皇一死,再加上六国贵族的挑事,便压不住涣散的民心了。 嬴政顿了顿,又道:“阿房宫可是某处宫殿?至于皇陵,哪个国君没有修过这些?” 淅沥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他的眉眼间隐约沾了点湿意:“怎么,反应如此过激,不会是想挖……人家的坟没挖成功吧。” 夏安夷:“……” 虽然这个脑回路很绝,但好像他的坟还真挖不了。 她好不容易忍住笑后,语气严肃地告知对方:“你还是别说话了,影响我的三观,到时考试写偏题就找你算账。” 嬴政自然不会听她的。 他微微一笑:“你考试不行,与我何干?” 夏安夷:“……” 方才那个男生回答完后,紧接着又有不同的学生进行补充。 于是,嬴政面无表情地听这些人,里里外外将他抨击了个彻底。 几番话下来,“暴君”这个词左耳进右耳出,但是颠来倒去也没能听他们骂出新花样来,只能揪住这一个点。 嬴政都有点犯困了:“真是无趣。” 他的语气几乎是几日来,最不满的了:“不如看四大发明。” 夏安夷转着笔,语气不明:“合着是把我这当点播电台了啊。” 听听这老古董的语气,颐指气使的,一点抱金大腿的自觉都没有,完全把她当个工具人使。 她露出微笑,将方才的不满予以反击:“就、不、给你看。” 嬴政:“……” 他换了个坐姿,折下一簇较为宽大的树叶挡雨,深呼吸后没同她继续抬杠。 直播里的老师,在听了一番激烈的讨论后,进行了收尾总结。 【大家都有着自己的见解,能针对一定的史料和专家观点,提出相应的观点。这样严谨的思考方式和学习态度,值得表扬。】 嬴政轻嗤了声,似乎对“表扬”这个词极为不满。 【但是大家不要忘记,无论多开放性的大题,最终都要回归考点和正统的史观本身。】 【我们为何学习秦始皇?又为何将他放在人物史的第一位?】 夏安夷慢慢停下了转笔的动作。 而原本眸光不明的嬴政,同样以手支颐,缓缓看向浮在雨夜里的光幕。 【从我们的必修一开始,我们就反复学习中华民族的历史。历史不是琐碎的片段,不是一个个具体生动的人物。】 夏安夷微微有恍然的感觉。 好像确实是这样,透过课本或是史书的寥寥几笔。只能看清一个人物的模糊生平,最终像符号存在于时间长流里。 那秦始皇嬴政呢? 他中年统一版图时的气势磅礴,写在了史书里。那他的幼年、他的少年时期又是如何,好像没什么人去关心。 人们用“千古一帝”和“暴君”替代他,或是有些他的历史粉和历史黑各种掰头,讲来讲去也就后人史书里的寥寥几件大事。 【所以课本虽在讲秦始皇、李世民等几位帝王,但真正讲的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起承转合的发展脉络。重点在于他算不算“暴君”,而在于他是多民族国家的奠基者。】 德兼三皇,功过五帝。 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也是为后人承认的评价。 所以无论辗转多少个时代,或是歌颂或是抹黑,都没有人公开站出来一一抹杀,这些他对历史的贡献。 【我们常常说人物史不会单独考,与其它考点一起融会贯通,不是要求你硬生生地扯过来。而是将帝王所做之事,作为这段历史的切入点。】 嬴政淡淡出声:“虽起初制造噱头,但先抑后扬,善于对学生进行教诲。” 夏安夷:“……” 总感觉他这评价语气怪怪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有种,算你小子给面子的感觉。 【所以这两道题老师更倾向于,没必要、以及不是,因为我们的历史是动态的,不断发展的……】 夏安夷认真记着笔记,然后发出了中二的感慨:“好想穿越啊。” 嬴政不解:“穿越是何物?” 夏安夷托着下巴:“就是能时光回溯,回到过去。不过当下的技术,还不能实现这个。” 嬴政不置可否:“这倒是新鲜。” 夏安夷已经思维开始发散了,继续感慨:“回到过去后,给小嬴政送点吃的。哎,他好像是作为质子长大的,小时候肯定日子不好过。” 嬴政没什么表情:“……” 他又不是蒙恬那个吃货。 夏安夷顿了下,一时脑海里没及时想起来:“咦,他是在哪国当质子的来着?” 嬴政:“……” 连他在哪国当质子都记不明白。 说好的她对千古一帝很是崇拜,先前他冷嘲两句,她就要据理力争的呢? 下一秒她想起来了:“哦,应该是赵国吧?” 不过语气也没听出多肯定来。 APP 嬴政不想说话,也不想搭理对方。 他漆黑的眼瞳盯着天空,只想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过去,何时能与蒙恬等人回合。 而另一边的夏安夷,在说完这些话后没听到回应,就当是时间到了他又下线了。 她正犯困着,瞥了眼自己的手机后,视线顿住。 只见那个奇怪的APP,右上角不知何时,浮现了一个未读消息的小红点。 夏安夷带着好奇心点开了它。 原本卡顿在进度条的页面,跳转进了APP的主页,紧接着消息框弹跳了出来。 【用户你好~欢迎进入历史直播APP,目前你绑定的对象和时空状态稳定,如有任何疑问可以联系客小服~】 还自带语音播报,夏安夷微微沉吟了下,尝试着同它对话:“就是你,每天一到历史课,就把那个老古董弄出来?” APP客服回话【亲亲你好,是的呢。】 夏安夷:“……” 居然还能互动,看着有点高级啊。 她想了想,尝试同对方沟通和商量:“你们不能选个谦逊点脾气好点的古人吗?现在更换绑定对象还来得及吗?” APP客小服语气诚恳【……不可以哟,本款APP是针对特定的对象进行设计的。不过我们能更换你,不能更换他~】 夏安夷:“……” 实锤了,她果然就是个陪那老古董听历史课、偶尔换台找点他喜欢的四大发明、的工具人。 夏安夷生无可恋:“要不然,你们还是把我换了吧。” APP客小服明明是类似电子音合成的质感,语调间却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不行哦,除非宿主你在时空由于不可控力消失了,才能重新筛选。” 夏安夷:“……” 她拳头硬了,机灵地举一反三:“那要是他由于不可控力消失了呢?” APP客小服【不会哟~请宿主放心。另外客小服其实是由你召唤出来的,因为触发了相关的关键词。】 夏安夷:“??” 她回忆了刚刚的情形,依稀只能想起自己,同往常一样随着历史课吐槽了几句。好像还怼了那个老古董几句,和前面几天没什么区别。 所以为什么能召唤出来? 她露出困惑迷茫的神色,没想通怎么原本像死机了一样的APP,突然就触发升级了。 APP客小服还在语气贴心地继续【另外,历史直播APP会随着,宿主和绑定对象的事业线,进行不断的升级和新功能的推出,后续还请多加努力~】 夏安夷:“……” 她就一平平无奇摸鱼躺平的高中生,能有什么事业线好拓展。看来压力只能,给到老古董那边了。 夏安夷抓住了对方话中的关键词,眼眸一亮:“所以还有新功能?” “你是不是类似小说里的系统,有金手指的那种?” 【没有金手指哟】 夏安夷不死心:“那有没有成功值的计算,比如他的事业线进展了,然后我……可以用来兑换什么礼品的吗?” APP客小服【……】 【不可以哟,本APP不带这些功能。而且宿主你为什么不想着,凭借自己努力来换取成功值呢?】 被指责想不劳而获的夏安夷:“……” 行吧。这APP既没有金手指,又没有兑换的功能,纯纯就一个鸡肋的玩意儿。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不满和嫌弃,APP客小服顿了顿,径直道【历史直播APP设计的初衷,是为了弥补历史的遗憾,修正错误】 【而不是用金手指这种外挂,凌驾于……】 夏安夷打了个哈欠,表示了然:“行了,知道你们这个APP除了画大饼,什么都干不了了。” 【……】 【既然宿主目前没有别的问题,那客小服就先下线了哈~】 夏安夷看到,伴随着消息框的退出,APP的主页面上,出现了一个Q版小人。 只见对方是卡通的白团子造型,穿着玄色的古装,墨发挽起,年纪应该并不大。还别说,挺可爱的。 夏安夷露出微笑,然后视线向上,顿在卡通小人头顶的那行字上:【绑定对象】 哦,是那个老古董啊,那没事了。 她的笑容凝滞了,指尖戳了戳那小人的脸,开始睁眼说瞎话:“长得可真难看。” 另一边的嬴政掀了下眼。 哦,那个蛮夷女子,不好好听课又不知在干嘛了。不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考点,也学不出什么水平来。 夏安夷戳了几下后,试探地问:“疼吗?” 屏幕上的卡通小人虽画成了包子脸,但神态与现实中的嬴政相似。带着比真实年纪更沉寂的老成,漆黑的眼瞳看过来时带点冷意。 嬴政:“??” 然而夏安夷看到,下一秒屏幕上的卡通小人仰起了脸,头顶浮现了几个问号。看来虽能看到对方的Q版样子,但感官并不是相通的。 他在屏幕上虽是包子脸豆豆眼,但一番微懵的神色,还是演绎得挺生动的。瞬间化解了方才那副冷漠的样子。 啧,好想继续rua。 夏安夷又打量了几眼,发现屏幕上对他的刻画还挺细节。比如隐约能瞧见他身后的背景,一片黑夜里,偶尔被月色照亮,显出几抹树丛的轮廓来。 此外,卡通小人还折了一簇较为宽大的树叶,看模样似在户外躲雨。 夏安夷:“……” 好家伙,还被她乌鸦嘴说中了,难怪当时对方不想理她。 她眨眨眼,没忍住又用指尖戳了戳对方:“你还真的在淋雨啊?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棉袄的日子一定很冷吧?唉,真是太不幸了。” 嬴政听着她的笑声,盯着自己的断剑不语。 刹那意识到了什么后,他蓦地抬眸,剑眉紧蹙了下:“你,现在,能看见我?” 嬴政的目光如炬,里边神色不明,如同幽冷的寒江水,暗流涌动地瞧着面前的光幕。 夏安夷天生迟钝,没有听出他平静语调里,起伏着的杀气。 她还以为对方也是在好奇,便打开电脑的画图软件,仿照着APP里的卡通小人画了出来。 画面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包子脸和豆豆眼,她自认画得极有神韵:“怎么样。” “是不是,跟你长的挺像的?” 嬴政望着眼前的光幕:“……” 他怎么可能长这样?上回对方引用《史记》里的病秧子长相,他已经忍了。 现在、居然把他画种白团子的、蠢样。 他手里原本握着挡雨的树枝,稍一用力后,那不粗不细的枝桠就被折断了。 夏安夷眼睁睁地看着面前APP的画面,里边的包子脸小人面无表情。 下一秒,他手里的树枝断了,挡雨的树叶散了一地。 APP似乎是还有夸张式的画技特效,水滴状的雨掉落下来,砸落在他的头上。 重新淋了雨的嬴政:“!!” 他的手指用力收紧、成拳。然后深呼吸出一口气,沉默着站起来,重新折了一簇树叶下来挡雨。 夏安夷看着卡通小人,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看样子是生气了。 她可不背这锅:“不是我故意把你画成这样的,是那个APP自动把你识别成了这样来着……” 嬴政语气冷淡:“APP,是何物?” 虽然看到那愚蠢的小人后,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被冒犯。但嬴政在听到对方的话后,警觉地抓住了关键的字眼。 对方似乎能看见Q版的他的一举一动,是因为那个古怪的“APP”。 嬴政转过身,轻轻地微笑了下。 夏安夷看到屏幕上,重新面对着她的卡通小人。对方笑了下,配上这个画风,笑容似乎充满了欺骗性。 她听了对方的问题,下意识地便答了:“就是一个软件载体……不过我下载它的时候哪知道,还会发生联通古人这种事。” “刚刚它能打开了,我就看到你Q版的样子了。” 嬴政听得一知半解,但能推测出这APP,便是近日来联通他与后世的媒介。 至于夏安夷本人,知道的应当不比他多。 他眼里的冷冽褪去了些,漫不经心地问对方:“那你可会毁掉……这个APP?” 闻言,夏安夷痛苦着道:“大哥,你以为我想每天听你各种逼逼吗?” “我试了,这APP目前卸不了。而且功能和升级的话,跟你的事业线相关联。” 嬴政若有所思:“事业线?” 他还没来得及问,夏安夷想起什么后,语气带点迟疑:“你一个先秦贵族,为什么大半夜的在外面躲雨?” 嬴政坦然:“哦,刚刚经历了场刺杀。” “掉下山坡了。” 夏安夷:“……” 合着她碰见的还是个落魄贵族啊,一开始听他对着四大发明侃侃而谈的,她还以为他本人很牛逼,要当公元前世纪的牛顿呢。 这事业线攻略,看来是遥遥无期了。 惊险 到了时间点后,眼前的光幕慢慢淡褪而去,整个林子重归于黑暗和寂静之中。 每晚似乎约有一刻钟。 先前嬴政总觉得不耐烦,如今被那四大发明勾起了兴致,对方却又迟迟没再继续。 真是卡得一手好直播。 嬴政拿出了袖袋里,随身携带的绢布和笔。写下“事业线”三字后,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究竟又是何物? 尤其是他提到自己刚经历了场刺杀,对方的语气便变得有些奇怪,且陷入了沉默之中。 似是觉得他对此、不太行。 嬴政:“……” 参悟透对方沉默里的深意后,他有些怒极反笑。 类似于作为报复,他提笔也画了个丑丑的团子小人。为了区别这是夏安夷,他将头发加长了些。 似乎是怕不够明显,他又给对方手上画了本书,上面写了“考点”两个字。团子小人耷拉着眉眼,一脸苦相,显然是被“考点”所困扰着。 嬴政满意地放下了笔,将挡雨的叶子移了下,确保不会淋到自己。 深夜之后雨声渐弱,他阖眼靠在树干旁,进入了浅眠。第一次在林间过夜,他保持着警惕,睡眠质量并不好。 等到天边微白,启明星自东方升起。林间有鸟鸣声传来,似乎还有不同动物,发出了各种动静声响。 嬴政缓缓从地上起身,开始判断方向。 昨晚“直播”结束前,夏安夷嘲笑够了之后,听到他经历了刺杀,最后还是好心地补充了句:“你掉下山坡了啊?” “不会迷路吧?看模样你在树林里。树林里不会有大型猛兽吧?” 嬴政淡淡道:“你很关心?” 夏安夷:“不不,我就是好奇两下。” 她目光落在了手机屏幕里的卡通小人上,在心里感慨了句,对方Q版冷脸的样子挺奶酷的。 以致她动了恻隐之心:“你要是迷路的话呢,就……晚上观察星星,白天看太阳的位置,或者树桩的年轮……” 嬴政回想起了这些,脚步顿了顿,原本不想听从。 但半个时辰后,望着与最初出发地相似的环境,他微微沉吟了下。 周围茂密的树荫、参差的草地,都长得有些像。不远处有光秃秃的树桩,浅色回环的纹路,被日光照亮。 嬴政:他绝不会听从那半吊子的方法。 下一秒,他径直向树桩走去,半俯身看向上面的年轮,看了后自言自语:“还真疏密程度不一样。” 昨晚夏安夷的声音,似还在耳畔:“年轮稀疏的一面是南,密集的一面是北。这是因为年轮的疏密程度跟光照有关。” “因为朝南的方位阳光充足,树木获得的养分较多,生长会更加粗壮。” 夏安夷侃侃而谈完,有些小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我们有地理课?” 听上去,地理课应该同先前的历史课一样,也是后世之人所学的一门科目,讲的是类似的自然常识。 只是对方的语气太欠。 嬴政反击:“若是你一脸痛苦复习考点的时候,也能有如此觉悟,就更好了。” 夏安夷被怼得无言:“……” 按照年轮寻到大致方向后,嬴政在经过的地方,一一作了标识,一边在绢布的背面勾勒了下地形。 随着面前茂密狭窄的丛林,慢慢变得豁然而光亮。 嬴政踱步走着,蓦地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他微眯了下眼,注意到不远处树冠上有团细小的黑影在动。 看清是不知品种的蛇后,他漆黑的眼瞳微缩。 在先秦时期,蛇是被世人所崇拜的动物,神话里的女娲伏羲便是人身蛇尾,很少有人去动手伤它。 嬴政掀了掀眼皮。 他虽不信这些,但也不想惹上什么祸端。本想绕道走,但它却轻慢着吐着信子,缓缓沿着树干爬了下来。 原本他以为只有一条。伴随着细长的蛇身,首尾交替缠绕着而出,看模样是捅了蛇窝。 嬴政脚步微顿。 他被挡住了去路,垂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肩上的伤口。昨晚碍于条件不足,他仅是简单地包扎了下。 不由怀疑是淡淡的血腥味,吸引了这群蛇。 嬴政眼底翻涌的墨色中,夹杂了丝戾气。随即指尖在袖袋里,翻出了昨晚没用的点火石。 他原本是留着对付大型猛兽的,如今望着这一窝黑蛇,也无法判断对方是否有毒。 嬴政点火的刹那,思绪难得出神了下。可能是近来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有点想知道后世那边,夏安夷上的课里面,可有此类内容? 若是秦军在户外行进时,也能有此类知识储备,想必能走不少弯路。 火星子四溅着,被点燃的黑蛇群纠缠扭曲成一团,发出惨叫和噼里啪啦的声响。 有几条只烧着了尾巴,叫嚣着露出了尖牙,似乎是在寻找他所在的方位,准备伺机反扑。 嬴政随身携带的短剑,昨日掉落山坡时,已经断裂了。 他拾起了其中锋利的一段带着,指尖捏着,等着给对方最后一击。 嬴政无论是面对何人何物,都习惯了如此的作风。他眉眼沉着冷寂,耐心地等待着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却不是如此。 眼看着那在火苗中逃过一劫的黑蛇,跃身露出尖牙,吐出的信子近在咫尺。 嬴政的指尖微动。 下一秒,有一支箭矢的速度更快,突兀地划过静寂凝滞的空气。箭身里边似有机关,在半空时旋转半圈,释放出众多小箭矢。 射箭之人的准头虽并没有太准,但胜在机关设计的精湛。众多的小箭矢里,有几支射中了那蛇足矣,很快将其毙命。 嬴政的目光落在箭矢上,眸底划过深思和意味不明。 他转身看过去,只见视线范围里出现了两个少年,比他看着年长些,十六七的模样。 拿着弓弩的少年缓缓收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天生性子淡漠无波。 他旁边的另一个少年,语气有些刻薄张扬:“公输,你看,那小孩好像是吓着了。” “看不出来,还挺胆小的。” 嬴政目光从对方的弓弩上移开,想起了先前同蒙恬聊“四大发明”时,对方间接提到的话语。 “墨家、鲁班后人的机关之术可在其中?可有弩车?据传其能同时放出大小弩箭千余支……” 鲁班,又名公输班。 其后人同墨家一样,在战国后期争霸时,或是遭各国君主驱逐打压,或是与时代格格不入,当下已经逐渐销声匿迹。 听到对方的姓氏后,嬴政打量着对方。 拿着弓弩,天生没有表情的少年,听了对方的话看过来:“郑国,不得无礼。” 名叫郑国的少年觑来一眼,看模样显然不把嬴政放在眼里:“不过一小小稚子而已,方才阿逊你救了他,也不知道上前道谢。” “没礼貌。” 嬴政:“……多谢。” 那郑国又觑他一眼,嘲笑:“瞧这小身板,难怪方才见了蛇都不敢动了。” 嬴政自幼在赵国寄人篱下,日子也不会有多舒坦,个头确实要比同龄人矮一些,脸颊也偏瘦。 莫非是因为如此,对方才觉得他、好欺负吗? 公输逊看过来,语气平淡:“举手之劳而已,那黑蛇带有毒性,常常祸害这一带的农田和过路人。” 嬴政有些意外,多看了对方一眼。 鲁班其人,据说虽技艺卓绝,但性子张扬而好胜。 正如庄子和惠子这两冤家一样,鲁班在民间的故事里,也一直被墨子碾压着,形象一直不如对方超脱磊落。 鲁班为楚国的水军发明了“钩”和“拒”,被墨子用“义钩”怼了。他做云梯助楚国攻宋,又被墨子阻拦,最终楚王放弃了这场不义之战。 鲁班的形象虽没有墨子这些侠客来得正面,但所发明的机关工具,却是实打实的。除了攻城的云梯、水战的钩拒,还有石磨、打井、锁钥之流。 名叫公输逊的少年,始终一副淡漠超脱的模样,收了弓弩,对着一旁的郑国道:“走吧。” 郑国看过来,非常执着:“那小子道歉那么敷衍……” 嬴政对上他不满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旁边,始终没有任何神情的公输逊。 只是下一秒,对方似是见到了什么,长长的眼睫动了下后,从地上捡起了东西。 嬴政眸色微动。 对方捡的是,他刚刚烧蛇前夕,不小心掉落的绢布。 正是前几日他绘有“造纸术”的图。 间谍 嬴政见重要之物被拾起,再加上对方还是精于机关的公输后人。顿了顿后,漆黑的眼眸定定注视对方。 “造纸术”虽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宛如横空出世。但绢布上他只记了寥寥几笔,且重点在于画其中的步骤。 白团子意识流的画风,对方看了也不一定能发现什么。 倒是旁边还备注了一些小字,若是对方联系起来…… 嬴政神色镇定。 聪慧如蒙恬,不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公输逊的神色,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不远不近地似能瞧见,他捏着绢布的指尖微微一凝。 旁边的郑国凑近,语气带点不屑:“这是何物?一个圈两个圈,画技真是……啧啧。” “不会就是这小孩儿画的吧?真丑。” 嬴政:“……” 他微眯着眼瞧对方,眼底有杀气浮现。 同样都是嘲讽和挑衅,他突然觉得夏安夷那种都顺眼了不少,好歹她在不知道他马甲的时候,还会偶尔吹捧两下。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出来,就听旁边的公输逊开了口:“这圆圈,应当是代指人。” 嬴政抬眼。 郑国虽起初张扬刻薄,但能跟公输逊走在一路,自然也能被点拨通一二:“那……这小人手里拿的又是何物?” 公输逊的语气无甚起伏:“第一幅图应当是将什么置于锅中,有人拿着竹竿之物,进行搅拌……” “第二幅图是对其进行分离,再将其置铺陈、晾晒……” 公输逊将他画图时的用意,基本猜对了七八分。 郑国的声音中带点疑惑:“你不是看不懂秦国文字吗,为何能说得如此头头是道?” 公输逊道:“此图画风简洁而不繁琐,不是一看即懂吗?” 嬴政听他这么说,眼底的暗色褪去,眉梢轻动。 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的画技。 虽然白团子的画风不是他首创,来自于后世之人奇异的审美,他只是出于便捷才使用一二。 但嬴政很愉悦地接受了这声夸奖。 郑国负手而立,斜斜地瞧过来一眼:“阿逊,你是不是多想了,我瞧这小孩儿呆愣呆愣的。” 他扬了扬下巴:“哎,这东西是不是你的?” 嬴政面无表情,像瞧二傻子一般瞧着他。 公输逊瞥了眼他,直白地询问:“你是秦人?这绢布上画的又是何物?” 离得近一些后,嬴政才发觉对方并非是气质淡漠超脱,而是真的没有一丝表情,面部肌肉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知是何种奇症。 但公输逊看向绢布上的“造纸术”时,分明是眼眸发亮,隐约闪烁着好奇和惊讶的光芒,显然是被吸引住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打量的目光,郑国上前一步。他挡住了公输逊,语气护短:“小孩儿,你瞅啥呢?” 嬴政视线微凝。 郑国语气加重似想警告,但一不小心就把对方的底给透了:“虽然因为此病,阿逊不受那些人待见,但他好歹也是公输家……” 他顿了顿:“再乱看,把你打一顿。” 嬴政:“……” 他径直忽略了对方,看向始终没有神情的公输逊。 回答了方才的问题:“上面画的是名为“造纸术”的技艺过程,而“纸”据说是一种兼具易于书写、价廉易得等特点的载体。” 嬴政放下钩子:“这仅是草稿,还未尝试成功。” 郑国又扫了几眼那图纸,显然是不信:“这书写之物,要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怎会如此具体地告知我们二人?” 嬴政微笑。 自然是因为关于造纸术原料和细节,他写在了另一张绢布上啊。狡兔三窟,即便是其中一张被人看到了,他也不惧对方能窃走技术。 果不其然,即便是公输家的后人,公输逊也顿了下。 “你没有将它的原料,一并写在一起?” 嬴政面不改色:“我也是偶然道听途说所知的,对于原料也并不了解,正在摸索之中。” 郑国下了定论:“满嘴胡言乱语的谎话,这小孩想必是沿途哪家揭不开锅,出来坑拐蒙骗的。” 嬴政:“……” 很好,他已经从被骗的蠢货,变成了骗人的家伙。 这样的经历多了几次后,嬴政如今已心情平静,懒得搭理对方的抬杠。 只不过,面对这叫郑国的少年句句挑刺时,他心里不耐间,隐约闪现过一个念头。 不会在那后世女子的眼里,他也是如此抬杠之人吧? 明明是如此浅显的道理,非要纠缠不清。 几乎是刹那之后,嬴政又自我否认了这个念头。 毕竟像夏安夷那般连区区“考点”都记不住的人,才应该是抬杠的那一个。他是被杠的。 嬴政内心一番圆满的逻辑,印证完毕后,心里舒坦了。 他轻掀眼皮看了眼,自遇见以来,就仗着比自己高一个头,鼻孔问候人的郑国:“是啊,我们这一带的流民。” “最喜欢骗、你这种的了。” 短短一句,怼人的实力依旧。 郑国:“……” 他转头对着公输逊道:“这小子果然是秦人,秦赵边界的流民。秦国为虎狼之辈,没什么好人,阿逊你方才就不应该救他。” 嬴政:“??” 郑国像是蓦地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带着愤懑的语气,侃侃而谈:“昔年长平之战,秦国将四十万冤魂坑杀,其称霸之心日渐高涨。” “秦法自商鞅后更为严苛,多少黎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嬴政听着这形容,总觉得分外耳熟。 哦,想起来了。 昨日“直播”历史课上,探讨那些阴间问题时,那群后世的学生颠来倒去用“暴君”,讨伐了他一节课,何其相似。 他都已经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 “流民”嬴政颔首:“是啊,我们确实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郑国虽然像个愤世嫉恶的古代愤青,但也并非没有头脑。 他瞥了眼嬴政的衣着,冷嗤了声:“你这小孩儿,身上所穿的是宽袖曲裾深衣,可没有哪个普通流民会这么穿。” 为了平安无虞地归秦,吕不韦所备的衣物,低调而衣襟处未纹贵族的样式。虽样子普通,但材质款式皆非平民的麻葛素衣。 大概属于不偏不倚的中间水准。 嬴政挑眉:“不过是因家中商贾,怕路途引起不便,才穿成如此而已。” 郑国继续抬杠:“那你衣袍的材质,怕是只有秦国贵……” 嬴政神色镇定,睁眼说瞎话:“哦,它虽是看着像丝,但其实是由一种名叫棉花的材质制成的。” 他回想了下夏安夷吹嘘时的内容,忽悠起人来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移花接木着道:“其更为保暖,也价格低廉。” 跟先前嫌弃棉花的模样,判若两人。 所幸她听不到他当下的发言。 因此学以致用起来,嬴政没有丝毫的压力,或是打脸的尴尬:“想必郑兄,先前应该不曾见过。” 被内涵见识少的郑国:“……” 他目光中露出微微疑惑的神色。 开始自我怀疑,难道是他的眼神不好,那真的不是丝质长衣? 嬴政趁着他怀疑自我、没有继续回杠输出,继续戳人心肺:“对了,郑兄名叫郑国,可是出身郑国?” “家中父母定是极为、忠于郑国吧。” 郑国:“??” 嬴政像是突然才想起什么,又露出点惋惜的神色来:“不过听闻,郑康公年间,郑国便已为韩国所灭……所以郑兄可是其后人?” 天生没有神情的公输逊,似是对情绪感知也迟缓。 他对当下气氛一无所知,开口一板一眼地纠正:“郑兄是韩人。” 郑国对上眼前小孩的目光,对方虽比他矮上不少,四目相对间却有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嬴政听了,适当地露出点恍然的神色:“原来如此。” “郑兄生为韩人,却心在已亡故的郑国……此番真情实意,着实是令人感慨。” 被内涵是间谍的郑国:“!!” 这小子一眨眼,果然就吐不出什么好话。 项羽 嬴政眼见着郑国被自己戳心窝子,就要跳起来。 他挑了下眉,看向郑国身侧的公输逊。据方才的观察来看,郑国虽生性张扬刻薄,但对于公输逊却护短,应是交情不浅。 而公输逊视线顿在造纸术上,指尖没有要松开绢布的意思。 嬴政看在眼里,唇角弧度未变:“公输兄可否将东西还我?多谢。” 公输逊手腕顿了顿,将绢布递还给他。眼睫垂落时,微动几下:“你方才说,这神奇的造纸之术,是他人所教?” “连同这保暖的棉花一起?” 公输逊的目光顿在他的衣袖处,显然有从期间看出端倪,觉得与丝相似。 偏偏有造纸术这一神奇之物在前,他顿了顿后,最终没有怀疑对方是在忽悠人。 嬴政面不改色:“是。” 公输逊追问:“那人如今在何处?” 自然是每晚一到时间,就会突兀地出现,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杠,偶尔直播点硬核知识了。 嬴政暗自腹诽。 但是面上不显:“其人行踪不定,应当是游走四方,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回秦国。” 公输逊抓住了后半句话的重点:“他是秦人?” 嬴政想起夏安夷那声,略显狗腿的“老祖宗”。 虽然有点嫌弃,但他还是勉强承认了:“是。” 公输逊还在看他手里的绢布,眼底的亮光始终未灭。在嬴政即将转身离开的刹那,他出声:“你要回秦国?” 嬴政颔首,然后听对方打直球道:“我同你一道。” 旁边的郑国:“??” 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事情的发展,原本正准备好好教训,眼前方才内涵他的这小子。 然后,下一秒。 他亲爱的好友、倒戈了。 郑国露出惊诧的神色,像是不敢置信:“你不是要去周游列国吗,怎么打算跟着这小子走?” 公输逊淡淡道:“从秦开始周游,也未尝不可。” “若是秦国真有如此高人,应当去拜访一二。” 嬴政见状,也未拒绝。不显山不露水地笑了下,在郑国眼里,这像极了挑衅和看好戏的模样。 对方拔出腰间的佩剑,有点中二地吹了吹上边,根本不存在的尘埃:“既如此,我陪你一起去。” 斜斜地睨嬴政一眼:“阿逊你生性单纯,难免防不住居心叵测之人,拿些坑拐蒙骗的玩意儿欺骗你。” 被内涵回来的嬴政:“……” 虽然他颇为看不上,这张扬刻薄的郑国。但旁边的公输逊,若是着实有几分本事。 买一送一的捆绑,也不是不可以。 嬴政对上郑国挑衅的笑容,移开视线没有搭理。 罢了,比这人更嚣张抬杠的,他也不是没见过。 只见走出山坡下的树林后,眼前的道路更为豁然。路旁驰道外,偶然有挑着担子的人路过,或是遥远地能听见,马蹄踏过的响声。 嬴政初步推断着可能的路线,走了几步后,见路旁的树桩上刻有符号。 是一只烤野雉腿,一看便是蒙恬留下的。 周围留下的箭头较为混乱,各种方向都有。看模样应当是,一行人还停留在此处寻找他。 天色将暗,周围不见蒙恬等人的动静,三人正将于此地歇下。 嬴政踱步走到那刻画的树桩前,在野雉腿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不远处的客栈。 他用的是先前那把断裂的三尺青锋,碎片一直握于袖间。 郑国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阿逊,你看这小子明明有武器,当时还等着你去救,啧。” 嬴政:“……”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对方嘴缝上。 有了郑国这愤青作为强烈的对比,夜晚有关那后世的历史“直播”重临时,嬴政的心情都轻松了几分。 夏安夷正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下面的内容是d级考点,今天不看四大发明哈,我要好好听课。” 嬴政嗯了声,破天荒地没反对。 手机屏幕上的Q版小人,鼓鼓的包子脸抬起,仿佛看了过来,神情也没什么不对。 这态度显然有些过于平淡了,她转着笔,若有所思:“你不怼我两句?这不应该啊,你不会是……在暗戳戳搞大事吧?” 连带着,她看向屏幕上的Q版小人,可爱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带点欺骗性。 嬴政:“……” 有些人,不去怼她,反而闲得慌了,也不知是何等的癖好。 他轻嗤了声:“你想多了。” 【那么昨天讲了人物史中,秦始皇这一节课的内容,今天我们就趁热打铁,讲一讲有关他的其它内容】 【大家把选修六的书拿出来,今天上世界文化遗产这本书,里面的秦始皇陵这一部分。】 嬴政的笔微微一顿。 任何一个人突然听到后世之人,开始讲自己的陵墓,都会心情略微复杂。 但他还是带了点好奇。 都是“千古一帝”了,陵墓修得宏伟壮观一点,应该不过分吧?何况都能作为“考点”了,必须是海内外独一份吧。 夏安夷转着笔,已经下意识地习惯同对方唠嗑了:“老古董我跟你说啊,小时候我去过西安,逛过秦始皇陵。” 嬴政蹙眉:“西安?” 这又是哪个偏僻的鬼地方? 他想起先前提到的“秦二世而亡”,心里涌上来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夏安夷啊了声:“我当时还小,那陵墓一片光秃秃的草,没什么好看的,就在外边转了圈。” 她有些遗憾。 没什么、好看的。 嬴政:“……” 他听着这个形容,莫名觉得心梗。冷哼了声后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还要去那边?” 夏安夷后知后觉地补充:“因为有兵马俑可以看呀,那里可是比较著名的旅游景点。” 嬴政顿了顿。 兵马俑,听着像是秦人陪葬所用的秦俑?这都是些寻常之物,有什么好看的? 【首先,我们来说说题外话。兵马俑当年出土时,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轰动,是因为这一类的技术,在先秦属于断代的水平。】 【秦始皇陵的兵马俑都惟妙惟肖,与汉俑及之后的水平对比鲜明。】 【有传闻说,这些工艺的没落和项羽火烧阿房宫、屠城有关。但是真是假,我们也无从得知。】 听到这里,嬴政动了下眉:“之后的朝代,如此拉胯?” 屏幕上的汉代俑人显得粗制滥造,远远不及一旁的秦兵马俑。连这些精湛的技艺,竟都那么快地失传没落了。 “还有,项羽又是何人?火烧阿房宫,还有屠城……” 尤其是后者,轻飘飘的两个字念出来后,仿佛有千钧之重:“这种人,怎么不被称为暴君?” 嬴政极为不满。 春秋战国时期,即便战争连绵而残酷。但生死皆定于两军之交锋,从不会有哪位国君或是将军作战时,会连城池里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连被骂了很多年的长平之战,坑杀士兵的本质也是杀降,而非无差别地屠杀无辜的百姓稚子。 这是令人不耻的行径。 夏安夷眨眨眼:“项羽啊,西楚霸王,是楚国项燕的侄子。” 听到“项燕”这个名字,他似是觉得有些耳熟,但没想起是在哪里听过。 但见日后反秦的力量中,有楚国人,嬴政不由眸色深了深。 秦、楚世代为姻亲,如今威信较高、扶持嬴异人上位的华阳太后便是楚人,而秦国朝堂上的亲楚势力也不少。 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 嬴政一一记下,眸色漆黑而出神:“继续。” 初中的课文涉及过不少,夏安夷想了想,便还能说出一二来:“项羽是历史上第一个被记载屠城的人……不过你放心,最终项羽兵败垓下,自刎乌江。” 听到这个结局,嬴政感觉终于心平气和了些:“报应不爽。应该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列为桀纣之流。” 那些骂他暴君的人,能不能睁大眼看看! 这种头脑简单、一言不合就以屠杀无辜百姓立威的人,才该被讨伐。 夏安夷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白团子小人,原本端坐在案几前,面色冷若冰霜。 然后形象地,头顶升起了一簇火苗,差点把头发烧了。 夏安夷:“??” 哇哦,这APP上的直播系统虽不靠谱,连个金手指都整饬不出来。 但搞事的绝活,倒是掌握得一手好戏。 考虑到对方是秦人,夏安夷比较委婉地,戳着对方心窝子:“并没有。可能是因为项羽其人,在文学家们的笔下……” “比较有英雄的豪迈,还有悲凉的色彩。” 一首四面楚歌下的《垓下歌》,一段与虞姬生死离别的绝唱。从此项羽在后世的笔下,都成了正面的悲壮英雄形象。 嬴政:“……” 他感受到了后世的双标。 秦始皇陵 【那么下面呢给大家看一段,有关秦始皇陵及兵马俑的介绍视频。秦始皇陵的建造历时39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规模庞大,设计完善的帝王陵寝。】 【1987年,它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是我国第一批录入的文化遗产。】 夏安夷将课本上的重点划出,然后听对面那老古董问:“历时39年?” 嬴政若有所思着。 虽然“第一座规模庞大”这些词,听起来让人倍感愉悦。但是39年听着不像是圆满的数字,像是到一半后戛然而止。 下一秒,老师的声音传来,恰好解答了这个困惑。 【陵墓在秦始皇登基后便开始修建,他在位共计37年多,五十岁的时候去世,而陵墓的修建在秦二世期间依然进行。】 嬴政:“……” 多少?他最终居然只活了五十岁?而且去世的时候,连陵墓都没修好? 嬴政神色微冷,漠然地想起自己的剑不在身边:“既如此,他……是如何下葬的?” 夏安夷停顿了下。 这好像又涉及了她的知识盲区。她正打算用下百度,电脑上的页面还在旋转刷新。 另一边,嬴政瞥见那搜索框,瞬间了然。 他轻嗤了声:“你果然、又不知道。” 夏安夷:“……” 身为一个不那么称职的假粉,她好像又被明着嘲讽了。不由顿了顿:“谁说我不知道啊,政哥去世的时候……” 夏安夷压低了声音:“他身边有个叫赵高的宦官,就是假诏扶持胡亥、赐死扶苏的那个。” “为了压下政哥去世的消息,秘不发丧……” 听到那著名的用咸鱼掩盖尸臭的故事,嬴政的脸色黑了,简直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夏安夷看到手机屏幕上,Q版小人拿着笔,不知在写什么的模样。 她有点好奇:“你干嘛呢?” 在黑名单中又着重记下人后,嬴政轻掀了下眼皮,想到对方似乎能看到,白团子状态下的自己。 他漆眉黑眸,神色一动:“你觉得,我的画作如何?” 夏安夷一开始以为他在写字。 听对方这么说,带点好奇地凑近看了屏幕。但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抽象地看到他在涂涂画画:“我看不清,你在画什么啊?” 见她跟自己不一样,并不能清晰地看到具体的景象。 嬴政敛眉,开始忽悠:“咸鱼。” 夏安夷:“啊?” 嬴政不显山不露水地笑着。 听了这个如此一波三折、耐人寻味的故事,他自然是要好好将此记录下来,尤其是这个叫赵高的宦官。 嬴政言简意赅地总结:“从今日开始,我最讨厌的食物,就是咸鱼。” 以及要从根源上,杜绝他的周围出现咸鱼这种东西。一个讨厌咸鱼的人,若是在他的寝殿附近嗅到了咸鱼味,他人自然会生疑。 夏安夷恍然:“不好意思啊。” “听了咸鱼掩盖尸臭,确实容易倒胃口,但是吧其实它还挺好吃的……” 嬴政微顿:“之后呢?赵高、秘不发丧,然后呢?” 他话题转变得有些快,夏安夷有些茫然:“什么然后?然后不就是胡亥那个猪脑子上台了吗?” 嬴政已经多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在后世之人口中,对方应该是他的孩子。这对如今还年少的嬴政来说,始终感觉很别扭。更何况,这个胡亥各种骚操作,有种不顾死活的愚蠢。 嬴政重复了下:“胡亥、是吗?” 听声音有点冷,像是颇为咬牙切齿。 夏安夷适当补充:“据说是因为他的母亲是胡姬,亥是小猪的意思。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政哥肯定对他不上心啊,结果最后……捡漏皇位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胡亥很好地诠释了这句话,最后直接把大秦帝国败没了。 嬴政冷冷道:“着实辱猪了。” 夏安夷附和:“对对对,猪都比他像话。” 老师的声音还在继续,寥寥几句带过这段,对于课本并不重要的历史。 【直至陈胜、吴广起义,一直打到了陵园附近。大秦帝国危在旦夕,胡亥派章邯率领修陵大军回击起义军,尚未完全竣工的陵园工程不得不草草完工。】 【目前整个陵园分为陵园区和从葬区两部分。】 【那么下面呢,大家就来看看秦始皇陵的大概介绍吧。】 随着话音落下后,屏幕上的视频开始播放。 入眼是蔚蓝的晴空,漂浮的白云被按下多倍速般移动。耀眼的日光照拂在山脉的脊峰上,蓊郁的树林绵延在两侧。 远远地能瞧见整齐排列的田地,还有淙淙蜿蜒的溪流。 拍摄的镜头角度是俯瞰。 嬴政望着眼前的3D景象,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高台之上睥睨,或是这高度远远不止。 原本地面上巍峨的树木和宽阔的河流,在这个角度看上去,一切山川河流竟变得渺小,仿佛尽收于指掌之间。 底下的行人,似已缩小成看不见的黑点。 嬴政最初欣赏后世直播的视频,大抵能推测出,后世人的技术已经达到,可以使用工具将实时画面录刻下来的水平。 从而能复原其场面、声音,堪称栩栩如生。 他若有所思:“你们后世,居然能到达如此高度的高空?” 夏安夷托着下巴:“你说这个啊,这是无人机拍的一般……不过我们确实已经做到了,能在天上飞哦。” “羡慕吗?” 嬴政觉得她这炫耀的语气分外幼稚,懒得搭理。手中的笔却打了个转,在绢布上记下寥寥几笔。 然后在之前画的夏安夷,也就是那个愁眉苦脸地,抱着一本“考点”的丑团子小人背上,不太确定地画了双翅膀。 后世之人居然能飞于高空之上,嬴政微微沉吟着。 【hello大家好,在你们面前的这座山,就是著名的秦始皇陵及兵马俑所在地。 首先,大家也能看到,秦始皇陵南有骊山,北有渭河,是“背倚山峰,面临平原”的风水之地。】 【陵园按照“事死如生”的原则,仿照秦国都城咸阳的布局建造。】 嬴政顿了下,发出灵魂的疑问:“你不是方才说,秦……始皇的陵墓,建在一个叫西安的穷乡僻壤之地吗?” 夏安夷:“??” 她微愣了下,随即没忍住笑出声:“西安就是你们秦国都城咸阳啊。” 嬴政极为不满:“你们后世之人,怎可随意改名字?而且西安听起来,远不及咸阳来得古朴雅致。” 闻言,夏安夷抬杠:“咸阳哪里好听了,我觉得西安挺好听啊,长安也好听。” 嬴政带着嗤意:“你们后世之人,真是文化造诣远不及从前。” 被内涵没文化的夏安夷:“……” 算了,这种普普通通的吐槽,已经是日常的平均水准了。问就是她在对方的捶打下,已经习惯了。 而且,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Q版小人,她这气很快就消了。 谁让这家伙,开了八百层滤镜后,还挺可爱的呢。 骊山 【骊山此地呢,是个很传奇的景点。周幽王在这里上演过“烽火戏诸侯”,盛唐时期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以及近代著名的“西安之变”。】 【可以说,这些都为它笼罩上了或浪漫或神秘的色彩。】 夏安夷捧场地哇哦了声。 这些故事她都知道,但是没想到居然都发生在骊山……所以四舍五入后面的几个,是在老祖宗坟头蹦迪? 咳咳,由于这话不尊重政哥,她当然明智地没有说出口。 嬴政淡淡评价道:“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是假的,周朝作战很少以烽火台的方式传讯。” 实际上,等烽燧作为军事中的传讯工具应用,至少是汉代以后的事了。 那时秦长城与汉长城的构建,已形成了较为完备的军事防御体系。 “周的王畿位于版图的西侧,且烽火受天气影响很大。可能诸侯还没瞧见,关外的西戎便看见了。” “等诸侯的军队赶来,仗差不多就打完了。” 说到这里,嬴政的语气带点戏谑和嘲讽:“还以为你们后世之人有多聪慧,如此不可思议的故事,也会轻易相信。” 夏安夷啧了声:“其实大家当然都知道的,这种桃色故事一听,就经不起推敲。” 盛世美人来妆点,乱世美人来背锅。几千年了,花样都没换一个。 她托着下巴:“可能大家都无聊,一听这种假故事就脑补很多。越脑补越兴奋,谁会在乎最开始的真假呢。” 人性便是如此。 嬴政轻嗤:“所以你们后世之人,不过是在技艺上有所长进罢了。” 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应该就是你们后世这群人,除了生产力发展以外,脑子也不见得比他这个老古董来的好。 夏安夷:“……” 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日常吐槽时,字里行间听起来确实比她有水平。这要是来现代,肯定嘎嘎乱杀。 嬴政继续道:“不过,唐玄宗和杨贵妃又是谁?” 夏安夷:“这个嘛,在你们秦之后有很多朝代。而唐朝就是一个比较包容开放的朝代……” 这同样吹捧基调的话语,听着就像是她口中的“考点”里摘选的。和起初吹捧“千古一帝”一样,先扬后抑,站在后世的时间高度上指点。 嬴政面无表情:“我对后面的朝代不感兴趣。” 他又不想听唐朝,只是想知道两个人在骊山……他未来的坟头旁边,做了什么,还能流传那么久。 夏安夷顿了下:“就是个糟老头子皇帝,半路瞧上他年轻冒昧的儿媳妇……” 想到对方虽经常说话老成,但声音多少还带点稚嫩的感觉,应当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夏安夷立即改了委婉的说法:“就封她为贵妃,还各种盛宠……结果安史之乱的逃跑路中,直接把人给赐死马嵬坡了。” 就这,还有人吹神仙凄美爱情。 谁家比翼鸟和连理枝,大难临头各自飞不算,还反过来赐死对方的。 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嬴政原本好整以暇地坐在案几前,手中原本握着的笔一顿,滴落的墨在绢布上晕染开来:“荒唐。” 他面色凝滞。 这都是些什么牛马鬼神啊,千年之后还要在他的坟头隔壁,打扰清闲。 【骊宫的后身就是著名的华清宫,有关杨贵妃的凄美爱情故事就是在这里发生……】 【说到华清宫,就不得不提骊宫在秦始皇期间,曾被他改名骊山汤。这远不如华清宫来得优美雅致,可见始皇的文学造诣……】 【难怪有那句著名的,昔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夏安夷没忍住笑出声:“这么冒犯,不太好吧。” 虽然这骊山汤这名字有点直白而抓马。但是,这可是政哥亲自取的啊! 夏安夷表示:一定是后人解读不出其中的雅致内涵,上升不到那个境界。 嬴政:“……” 视频里出镜介绍的虚拟人物,也就是白团子小人,看模样应该跟之前的四大发明是同一个系列,所以调侃的语气也是同款的。 更别提它们介绍这些时,在画面中央、他的坟头蹦跳着。 另一边的嬴政显然也辨认出来了,微眯了下眼,略带点不爽。 尤其他想到,自己刚刚轻嘲过后世之人没文化,把咸阳的名字改动了。结果下一秒,得知“自己”也干了同样的事。 嬴政:“……” 真是打脸来得太快。 他指尖在案几上轻敲几下,不以为意:“骊山汤,怎么了?不是还挺好听的吗?” 夏安夷讶异:“你居然反驳,跟着嘲讽一二?” 似乎最近历史课上讲到政哥,对面那老古董很少再吐槽,总是顺势着听,时不时还暗戳戳地夸。 她若有所思。 好像有什么碎片般的念头一闪而现,但她最终没有在脑海中抓住。 嬴政声音镇定如常:“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只见屏幕上的团子小人蹦跳着,引入后便进入了正题。 【那么下面呢,就带大家近距离走近,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秦始皇陵吧——】 镜头骤然由俯瞰直冲而下,让人觉得仿佛身临其境,一下子从高空而下。嬴政指尖搭在笔杆上,分明的指骨微屈。 他发觉,后世虽未达到绝对的理想,但其中的“高科技”确实令人心向往之,总是在出其不意间展示新的一面。 下一秒,就听夏安夷轻轻地哇了声,似在感叹。 嬴政抬眸。 只见视频中央,画面划过近在咫尺的草木山脉,掠过后加了时空穿梭的炸裂特效。 整个画面的颜色发生了变幻,原本荒芜的山脉上,由星点亮光模拟出了想象中,咸阳行宫的样子。 虽然和真实历史上的相去甚远,但布局和规模上显得相似,都营造出了宏伟的氛围。 【传闻最开始,秦始皇陵分为地面和地下两部分建筑。由城墙、行宫、山川河流以及陪葬坑共同构成,从此引领了帝王厚葬之风。】 嬴政漆黑的眼眸微凝。 他想起自方才开始介绍“秦始皇陵”后,骊山附近都是树木杂草一片,略显得单薄而荒芜。 而上面虚构的行宫模样,像是后世之人揣度的。 嬴政心里蓦地涌上,不太好的预感。 所以,他那么大一个、宏伟壮观的地面坟头去哪里了? 屏幕上的白团子小人蹦跳着,指着那虚构的地面行宫道:【据《史记》和《汉书》记载,项羽入关后,将其地面建筑毁于一旦。】 【哎,真是太可惜了。要是秦始皇陵能保存完整,说不定就不止是“世界第八大奇迹”了。】 Q版小人摇头晃脑地感慨着,一副在坟头蹦迪的模样。 夏安夷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起哄着道:“就是啊,凭什么政哥只能排第八啊。都怪项羽这头脑发达的小子,好端端地把人家坟头给烧了。” 嬴政:“……” 她不说他还没注意到,方才提及秦始皇陵时,除了“中国第一座规模完整的帝王陵园”外,还有个按照排序来的“世界第八大奇迹”。 竟然、只排到、第八。 嬴政:“!!” 他眉眼映在幽暗晃动的烛光里,盯着窗外如泼墨暗沉一片的天,指间正在写的笔一顿。 坟头、被烧。 从今天开始,他跟那个叫项羽的小子、还有楚国人不共戴天! 嘲笑 【秦始皇陵作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结构内容最丰富的帝王陵墓之一,充分表现了两千多年前劳动人民的智慧才能。】 镜头进行了切换,映入眼帘的是玻璃大厅。纷扰的游客攒动着上前,喧嚣声一片的同时,闪光灯发出一下下亮光。 这是嬴政第一次看到后世的场景。 画面中的人穿着有些奇异的服装,手里拿着同样奇怪的方盒子。他们驻足着交头接耳,像是看到了什么后,难掩有些激动的神色。 即便他们面前呈现的,对于古人来说,不过是些寻常之物。 这些后世之人,却仿佛见到了稀世珍宝一般,簇拥在人海里,不断发出惊呼的声音。 【那么展现在大家面前的,就是目前已经开掘的、能够进行游览的一号坑。再往前走一些,就是著名的铜车马展厅。】 夏安夷有点兴奋地出声:“我小时候好像还去过。” 镜头切换的瞬间,嬴政抬眸,便看到了两辆青铜车马。 一辆舆中竖立独杆圆形伞盖,伞圆车方,其中有御官手执六辔,身佩长剑。另一辆则略低矮些,后室有篷盖,由四马拉车。 仿佛是隔着千年的光阴,上边的彩绘痕迹已经褪去,只留有青铜本色,在微黄的灯光下略显斑驳。 捱过千年的动荡和天灾后,它依然完整地伫立在那里。 嬴政微怔。 夏安夷想指给他看,蓦地又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及时地解读道:“快看,右边那辆是安车,据说政哥出巡天下的时候,坐的便是这种车。” 只见微锈而斑驳的车门紧闭着。由于每一处细节都逼真细腻,刻有菱形花纹的镂空窗,半遮半掩。 光线摇曳,仿佛隔着光阴,真的有人坐在里面。 嬴政神色略微复杂,还带点古怪:“你们连他……坐哪辆车、都知道?” 不是他凭空怀疑,而是眼前的这辆车,不仅看起来体型偏小,且样式简单而朴素。 虽前有四马并驾,能彰显其主人身份的尊贵性,但后边的车厢怎么看怎么普通。而且、只有一个车夫陶俑。 嬴政语气委婉地提醒:“都是千古一帝了,排场、应当再大一些吧?” 想到什么后,他又意味不明地补充:“况且你们这群后世之人,不是天天嘲讽他是暴君吗?哪有暴君,如此朴素节俭?” 夏安夷:“……” 这个老古董。 真是几分钟内又打回原形,依旧是阴阳怪气、那熟悉的语调。 她一脸警惕:“我警告你啊,话不能乱说。” “政哥才没有那么铺张浪费,他、咳咳还是很朴素的。” 想到阿房宫和那些大兴土木的事迹,她回怼的话语打了个转。即使滤镜开到最大,她也没法睁眼说瞎话。 说一个手办爱好者朴素,这就不大合适,咳。 “……不过像微服私访这种事,他就不像清朝那种六下江南的皇帝,花钱如流水。” 纠结了半天,她总算在本就有些贫瘠的记忆里,挖掘到了仅有的例子,能反驳对面那个抬杠的老古董。 “政哥有一回微服私访,在咸阳自己的地盘,被抢劫了呢。” 另一边的嬴政,原本听到她不满的语气,眉梢微动了下。 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笔,正好整以暇地想听听,对方究竟能辩驳出如何的花样来。 最终听到,她用兴奋的语气,说了“抢劫”两个字。 嬴政:“……” 他似笑非笑:“你很幸灾乐祸?” 夏安夷:“不不不,我就是想从这个例子出发,说明他出门排场确实没那么大,不然也不会被抢劫的盯上了。” 事后还在关中搜捕那群盗贼二十几天,肯定不止是记仇那么简单。 嬴政淡淡道:“你笑得很大声。” 隔着一道模糊的直播光幕,他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对方的笑声径直掩盖过了,视频的介绍背景音。 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片刻后蘸了些墨,在绢布上记了几笔。 堂堂咸阳都城,居然都能被抢劫。日后一定牢记、要好好整顿。 嬴政抬眼又想了想,补充几笔:另,出门需多备仆役与守卫,排场需大。 被对方指责,夏安夷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没有,我是高兴地笑。” “只要证明那青铜马车是他的,四舍五入我小时候也跟政哥合过照了。” 嬴政掀了下眼,并不是很想同对方扯上关系。 “南辕北辙、买椟还珠之人,恐怕都不及你半分能扯。” 夏安夷翻了翻书本:“但考古的结果确实是这样……毕竟这是迄今为止,最为宏大的古代青铜器。” 她灵光一现,眨眨眼:“而且打着政哥的名号,何愁门票不好卖呢?” “一般文物都带点历史人物的神秘色彩,大家才会被吸引呢。” 玩笑归玩笑,秦兵马俑四个字放在那里,肯定便能吸引不少游客,但政哥本人的buff加成也不小啊! 嬴政没什么神情,语气平淡:“哦?” 他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丝兴味:“你们除了在那所谓的考点上……还在别处听说过他?” 除了课本上冰冷的文字,这是他第一次见后世之人的态度。似乎除了“千古一帝”和“暴君”的说法,他不止是一个简单的符号。 夏安夷啧啧两声:“那可太多了,比如最近很流行的。我那身高一米九的迷人老祖宗,不就是想要长生不老之药……” 嬴政:“……” 总感觉她的重点,在于、一米九。 她正说着,突然见老师将视频点了暂停键,似要补充相关的知识点。 【大家将历史书的图册翻开来,相信刚刚大家通过视频,已经了解了秦始皇陵的基本布局。】 【那么在右上方,有简化版的陵园布局图。我们将它笼统地分为四部分,考试的时候会结合着考……】 夏安夷还沉浸在方才的事中,听到时还稍稍有些走神。 她心不在焉地拿荧光笔划了划,一边继续跟对面那老古董唠嗑:“话说你不也是先秦贵族吗,到底是哪个年代的啊……” 万一对方真认识政哥呢? 、 下一秒,老师的声音顿了顿【那么接下来的这道例题,我就请位同学来说说。】 【如图,陵园被划分为四个部分,请问哪个部分同时有步兵、弩兵和车兵?】 屏幕上开始了直播的抽签功能,最终熟悉的三个字,缓缓浮现在屏幕上。 被喊到名字后,夏安夷回了神。 不是,她就是偶尔走个神,是对面那老古董先挑起的话题啊! 【三班的夏安夷,在吗?把麦克风开一下,讲一下这道题吧。】 夏安夷:“……” 她默默地看了眼不太会的题,默默地点开对话框,最终决定假装自己的麦克风坏了。 想法很美好,她打的字还没发出去,蓦地听对面那老古董轻咳了声。 发出了丁点的响动,但是在一片寂静中,就显得格外突兀。 【好的,既然在的话,那就开始吧。】 夏安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