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靠哭治天下》
1. 第 1 章
“是的,我正是要来杀你的。”
一柄骨制的利刃横在项上,阴冷的寒气从白骨尖刀上散开。
松松一睁开眼,对上的就是这一幕。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瓷白小脸抬起,看向前方。
架在她脖子上的骨制的大刀寒气凛洌,似乎是抽取什么生物的脊骨制成,荆突参差,连贯成岭,至第一根锥形骨节往上,则是它的刀柄。
刀柄被一只骨手握住。
握刀的男人面孔英武,身披厚重甲胄,面覆青灰之色,喋喋数落她的罪责,最后一声怒吼:“你简直无恶不作,落此下场,罪有应得!”
松松被他暴烈的声音吓得身体一抖,眼里蒙上层水雾,委屈地说:“你、你的声音能小点嘛,太大了,有点吵。”
“奥,”男人下意识地回:“不好意思,我下次——”
“不对!”
他再次怒吼:“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可恶,这次我必不可能被你蛊惑!”
骨刃又往前,完全贴在松松的脸颊,雪白如乳的肌肤被煞气烙上红痕,如同雪中红梅怒放。
松松眼睛圆圆,摸不清楚状态。
她吸了吸鼻子,双目泛红,眼泪要掉不掉,软软地说:“我没有耍花招啊,你为什么要把刀放在我的脖子上?”
“哼,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你简直无恶不作!”
松松又问:“那我做了什么恶事嘛?”
脸色铁青的男人大声道:“你做的恶事,说上三天三夜简直说不完!”
松松灵机一动,试探性地说:“那你跟我讲一讲,好让我做个明白鬼?”
“也对。”男人把骨刀一收,插在地上,准备开始再次数落她的罪状。
松松嘴角往上翘起,悄悄打量周围,心想,等他说个三天三夜,自己一定会找到机会逃出去的。她可太聪明了!
这个男人看起来凶巴巴的样子,却好像不太聪明。
她偏头,往左张望,目光突然凝住。
一张脸撞在她的面前。
那脸下颌瘦长,颧骨凸出,肤色青灰,大睁的眼睛只有眼白,细细血丝从眼睛流下。
这明明是张死人的脸!
更可怕的是,死人脸是从男人的身后伸出来的,脖子蛇一样伸长,居高临下打量松松。他们共用同一个身体,却有两个脑袋。
松松瞪大眼睛,双腿发软,逃跑都走不动道。
她和鬼脸大眼瞪小眼,陷入诡异沉默。而那男人手执着骨刃,一时指天,一时插地,在慷慨激昂地数落她的罪状。
“简而言之,你该死!”男人大声喝道。
松松心中一惊,不是说三天三夜嘛,他居然会用简而言之!
呸,卑鄙!
眼看骨刃就落劈在脑袋上,她瘫软在冰冷石座,动弹不得,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
“将军!”鬼脸嗓音尖细,喊道:“且慢!”
骨刃悬在松松的头顶,煞气刺得她眉目生疼,只好眯了眯眼。
鬼脸缩到男人身边,说道:“魔尊如此镇定,想必还有后招!”
将军将信将疑:“军师,真的吗?”
鬼军师点头,“她天性狡诈,何时做过束手就擒之事。那妖女让我们先动手,肯定是想害我们先与魔尊交锋!”
两张鬼面齐齐打量魔尊。
而松松还被煞气压得睁不开眼,半阖着眼睛,粉白一张俏面没什么表情,显得淡漠清冷。
鬼军师越发觉得自己猜测正确:“将军您看,她如此淡定!”
将军缓缓收回骨刃,“看来你说得是对的,军师果然很聪明,不愧是我的智囊。”
煞气如潮水褪去,松松睁开眼睛,看着一人两头转身离去,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这就过去了?
按照他们的对话,她似乎变成了魔尊。不知为何,她的记忆变得模糊,该有的认知却很清晰,比如,魔是坏蛋,魔中至尊,是坏蛋里的坏蛋。
我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松松撇撇嘴,有点委屈地想。
鬼修还没走到门口,一条红绸破开厚重的石门,玉壁砰地一声四处散落。
鬼修连忙退到一边,两个头同时在呛人的烟尘里咳嗽:“咳咳咳,臭女人,每次你都不能好好开门是吧?”
“哼。”一个色如桃李的大美人从烟尘里走出。
她手指轻弹,红绸有生命一般,飞到松松的脖子上,逐渐勒紧。
松松心里叫苦,这是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是嘛。
“骨惊飞,你真没用。”美人牵着红绸,声音娇脆,明明在骂人,却好似撒娇,“让你暗杀魔尊,你在干什么?我都说了,她突破失败,修为受损,正是最好下手的时候,要是让她恢复,你我还有翻身之日?”
糟糕!
松松心想,听她这语气,今日一定要杀了自己。
更糟的是,这个漂亮姐姐,看起来像个有脑子的。
骨惊飞怀抱骨刃,靠在墙边,冷笑:“合情,要上你先上,别想唬我先动手,你不是说魔尊毫无反抗之力吗?那你来嘛,我在旁边打下手,等尊主之位剩下,你来做魔尊,我只要救出我兄弟们的魂魄。我不稀罕那个位子。”
“没用的东西。”合情骂了一声,跃至松松身前,牵紧的红绸勒住少女白嫩的脖颈。她朝松松微笑,笑容摄魂夺目,“尊主,我可不像那个傻子一样好糊弄,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您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松松:“你叫合情。”
合情莞尔,低低笑道:“怎么突然喊人家的名字?”
松松问:“你有个叫合理的妹妹吗?”
死到临头,她真的很好奇,一个叫合情的人,会合情合理地,有个合理的妹妹嘛。
合情怔了片刻,掩唇低笑,她笑得花枝乱颤,笑声像雨打梨花。半晌,笑容止住,她弯着红唇看松松,说道:“没有。”
松松“啊”了声,抬起眼,轻轻问:“你一定要杀了我吗?”
女人笑得眉眼弯弯,眼神却是冰冷的。
松松感受到她的杀意,眼圈一点点红了,凤眼里蓄上层晶莹的泪水。她想,如果她真的变成坏蛋里的坏蛋,有人想杀她,也是正常的。
可是,好委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合情也静静打量着魔尊。
魔尊生得好看,雪肤红唇,美得夺目。
现在,那双漂亮的凤眼无辜睁着,眼尾一点一点,洇上红晕,好像谁用指尖,在她眼尾斜斜抹开一道胭脂。她的眼里,也没有过去的狠戾杀气,显得柔软澄澈,无辜极了。
合情心中一动,越凑越近,情不自禁双手捧住松松的脸颊,低下头,啪叽一口,亲在她红红的眼角。
松松呆住。
骨惊飞大吼:“你不是要杀她的吗?这就是你的刺杀?”
合情坐在松松腿上,搂住她的脖子,嘻嘻一笑,“尊主,我改变主意啦,你和我双修,我就不杀你,好不好?”
合情柔软无骨地贴在松松身上。
一双雪白大长腿勾起,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松松身体往后仰,想拉开距离。
合情很快追上,雪白脸颊蹭了蹭松松,红唇勾着笑,说道:“尊主不愿意吗?“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松松的嘴角,歪头问:“是我不够好看嘛。”
松松只好睁眼看她。
作为万里风月的主人,合情仅凭艳色就能杀人,一身天下无匹的魅惑之术。
她的桃花眼眼角勾起,魅术在瞳孔里绽开,又问了声:“我好看吗?”
若是一般修士,这时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兴高采烈地做被她玩弄的狗;若是能识破魅术的强者,早就一剑把她轰了出去,不容她如此放肆。
骨惊飞在台下感慨:“哎,真是有伤风化!”
鬼军师附和:“没错,有伤风化!哪比得上我们大晟朝,民风敦厚,返朴还淳!”
合情在等一个答案。
她用全力使着魅术,使劲到眼睛开始抽搐,心中不禁怀疑:尊主其实没有受伤,单纯在耍她吧?
这时,松松认真地看着她,说道:“你很好看,你的眼睛里有紫红色的颜色,像天空铺满的晚霞。”
合情微微一怔。
没有人这么夸过她,她眼里的晚霞颜色,不过是因为蛊惑人心的魅术幻化。
她痴了痴,看着魔尊,从来高不可攀的女人垂着眼眸,真诚地夸赞:“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
“嘻嘻。”合情捧住松松的脸颊,笑道:“您要是照一照镜子,就能看见比我还要绝色的美人啦。”
松松轻轻“啊”一声。
合情故意把衣衫往下拉了拉,高耸柔软的胸脯紧挨着松松,一颤一抖,笑着说:“尊主,我这么好看,你同我双修,好不好?奴家会伺候您满意的。”
她软着语调,容貌娇艳美丽,十指蔻丹,在松松眼前晃动。
松松被她压得动弹不得,垂着眼睛,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倒不是她不想说话,脖子上红绫缠绕流动,就怕一说错话,红绫马上会取走她的性命。
合情笑容愈发灿烂,“既然尊主不说话,我就当是答应啦。嘻嘻。”
她上下打量魔尊一圈,把松松如珍似宝地拢起来,就算用再挑剔的目光看,魔尊也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大美人,想必在床上,更加勾魂摄魄。
松松咬了下唇,心中暗叫糟糕。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这位姐姐又想把她拖到什么地方哦。
她就快被合情拖走时,一道幽冷的梅香清清浅浅漫开,其他几人闻见花香,忽然面色大变。
被合情用红绫轰开的缺口,有光洒了进来,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在朦胧光线里,不知什么时候,静静伫立一道人影。
松松微微眯起眼,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出她穿了一身白衣。
“尊主,仙门送上的美人已经放在朝夕渊入口,该去迎亲了。”
那人声音清冷飘渺,让人不禁恍惚。
松松一愣,仙门送上来的美人?
看来原身果然作恶多端,连欺男霸女抢美人这种事都做了出来,不愧是坏蛋里的至尊!‘
合情搂紧松松,不肯放手,娇嗔一声,说道:“刚刚尊主都答应和我双修啦,管她什么美人,让他们原路送回去吧。”
那人道:“只怕不行。”
合情又哼:“哪个美人面子这么大,竟然要我的尊主亲自去接。”
“宴浮光。”
2. 第 2 章
合情听后,咦了一声,“就是那个、那个……好吧。”
她不情不愿松开手,站起来看了松松一眼,忍不住又俯下身,在她脸颊亲了口,笑道:“尊主,记得答应我的话,我在万里风月等你哦。”
她的桃花眼弯弯,瞳孔紫红颜色逐渐褪去。
松松脸颊通红,心想,她要感谢宴浮光,让她免去被漂亮姐姐拖去双修。
现在她坐在一架敞开的马车上,八匹只有白骨的马拉着车辇,在旷野上狂奔。
天空颜色暗红,红日将落未落,夕阳铺满苍穹。
自从她从宫殿出来,太阳的位置一直没有变动过。
松松心神不宁,神情恍惚,盯着远处落日,不知自己又要面临什么磨难。她的记忆不甚清晰,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是魔尊。
她应该是个好人吧?
清清冷冷的香气飘了过来。
松松长吸一口气,觉得心中安宁不少,她偏了偏脸,悄悄看眼坐在身边的女人。
女人身披白衣,面容清冷,灰色的瞳孔毫无神采——
可惜了,是个瞎子。
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瞎子,反而让松松觉得安心。她可以稍微卸下伪装,放松靠在身后骨架拢成的椅背上,盯着天空的晚霞,思绪放空,露出一脸清澈的愚蠢。
嘤嘤嘤,她不想当魔尊!
她连原身的名字都不记得,迟早会被那几个如狼似虎的手下发现,把她生吞活剥的吧。
松松抱住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眼眶湿热,有点想哭。
“想哭就哭吧。”女人突然开口。
松松吓得一抖,惊恐地望着她,“你、你不是看不见吗?”
女人依旧望着前方,双手握住骨马的缰绳,淡色唇角挑起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尊主,大喜之日,美人入怀,喜极而泣,也是寻常事。”
松松连忙擦了擦眼角,默默离女人远了点。
这女人看似目不能视,却似乎什么都能看见,比殿内那二人还要可怕些。
女人又说:“今日合情与骨惊飞又冒犯了尊主,您想要怎么处置他们?”
松松不知道怎么说,就以沉默应答。
于是女人自顾自说道:“合情掌管万里风月,那些风月道的修士都听她的话,不过,”她微微一笑,语气平静,“不过是会一些魅术,不足为道。”
“至于骨惊飞,鬼修嘛,”她脸上表情淡淡,“早就死过一回的人,若再不听话,就打散他的魂魄,让他再死一次罢了。尊主,要将他们两个投入十八狱么?”
松松眼睛圆圆,问道:“十八狱?”
女人道:“您仿十八地狱制成的刑罚之地,石磨刀锯、磔刑火山、蒸笼拔舌,天下种种酷刑皆在此地,就算再凶悍可怖、杀人如麻的魔修,也会在十八狱,变成……”
她笑了一下,“一条听话的小狗。”
松松听得心惊胆战,心想,那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说起十八狱,居然这么轻描淡写。
女人又说:“承蒙尊主信任,将十八狱交给我月同孤……”
松松忍不住抖了抖,又往车边上挪了挪。
月同孤不禁莞尔,“尊主,您抖得很厉害,是冷吗?”
松松:“不、没有……”
月同孤点头,“也对,您的修为超凡脱俗,法力深厚,自然寒暑不侵,怎么会冷呢?”她偏过头,无神双目定定望着松松,“毕竟,您是魔尊长青。”
松松攥紧手掌。
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同孤几句话看似无心,却点出她的处境姓名。她想,无论愿或不愿,自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当这位魔尊长青了。
******
残阳如血,一声凄厉的唢呐声刺破死寂,哀哀响起。
地上开满黑白的花,长青坐在骨马拉的车驾上,攥紧红色的袖子,去迎自己的新娘。
一队人吹拉弹唱,抬着红轿,朝她们走过来。
他们动作僵硬,颜色惨白,脸上却涂得很鲜艳。
等到他们靠近,长青才看出,这是一队纸人。纸人吹着的,也不是什么喜庆的音乐,而是死人的哀乐。
最前的纸人提着一个花篮,把里面装着的花往空中一洒——
漫天的雪白纸花纷纷扬扬落下。
这场景也太诡异了,简直像葬礼。
长青小声吐槽。
月同孤低声笑:“您不喜欢听喜庆的音乐,也讨厌喜庆的红色,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婚礼,只是去接一个麻烦,一个大麻烦。”
长青心想:原身可真是个大魔头,也癖好都这么魔头。
她想到什么,垂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衣。
金玉锦绣,富丽堂皇,双飞的凤凰在红裙共舞,长长翎羽从裙摆一直飞到胸前。
魔尊厌恶红色,身上穿的却是一件精致绝伦的嫁衣。
她越来越弄不懂原身在想什么了。
“尊主,”月同孤跳下马车,朝她伸出手,“去接你的新娘吧。”
长青咬了下唇,在月同孤的带领下,靠近诡异的纸人,恐怖的红轿。走近一点,她嗅嗅鼻子,闻见浓浓的血腥味。
纸人还在围着她们弹唱哀乐,惨白纸花纷飞如雪。
残阳依旧铺满天空,血腥气在鼻尖萦绕。
月同孤放开她的手,退到一边。
长青抿紧唇,唯一的温暖也从掌间消逝,她只好稳住心神,看向眼前的红轿。
轿子猩红,布帘厚重,她看不见里面的新娘是什么模样。
大概是她迟疑的时间太久,月同孤出声提醒:“尊主,请掀开花轿。”
长青抬起手,雪白的指尖微颤,触上冰凉轿帘。
帘子被缓慢勾起,坐在其中的美人也一点点露出全貌。
她的双手白得有些透明,指甲也毫无血色,两只手交叠,规整放在红色嫁衣上,再往上,血红交领拢住精致锁骨,锁骨中心有一点红痣。
新娘冰肌玉骨,头上珠帘垂落,只露出苍白下颚。
长青在浓重血腥气里,弯腰钻入花轿中,拂开她面上的珠帘。
一张苍白却美丽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
长青倒吸一口凉气。
新娘眼眶通红,眉目锋利,深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她。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应该早就被碎尸万段。
长青不知为何,也跟着眼睛一红,蓄在眸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不出自己落泪的缘由,思来想去,只好归结于——嘤,她的新娘好凶。
但美人似乎是因这一滴泪,逐渐卸下防备,纤长睫毛颤了几颤后,眼帘轻轻合上,身体无力软倒,冰凉脸颊贴在了长青的掌心。
长青盯着她垂下的眼帘,钻入轿中,揽住了自己的新娘。
她的手好像碰到什么湿润的液体,低头一看,一手皆是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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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被劈成两半,悬崖刃立,一座石碑立在深渊前。
石碑上刻【朝夕渊】三字,字迹锋锐,剑气纵横。
一个灰袍负剑的年轻女人拢着双手,仰头凝视石碑。
“百里师叔,你已经看了这块碑两个时辰了。”头发花白的老者掐指算了算,“纸人应该已经把人送了过去,我们也该撤了。”
百里眼神幽邃,低声说:“这三个字剑意逼人,只是杀伐过重,并非正途。”
“这可是魔尊留下的字,”老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魔尊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这么……”
他想起魔尊的累累杀孽,脸色白了白,又叹息说道:“若是没有踏入魔道,也该是像小师叔一样,惊才绝艳的仙人。”
百里:“她的本性极恶,这种人,最好不要习道,一开始就被按死在襁褓里。”
“是、是,”老者唯唯诺诺应是,“以前也没听过她的名号,不知道她的一身修为从哪里得来,也许她的师父早就被她杀了。”
欺师灭祖,放在其他人身上,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若放在魔尊身上,似乎平平无奇,只是一桩轻描淡写的小事。
百里冷笑:“她师父引虎狼入穴,早该料到如此下场。”
煞气从深渊卷来,风中铁锈味浓浓。
老者掩面,又道:“师叔,我们走吧。”
百里点头,忍不住又望了眼石碑上的三字,绝世剑修能从剑气里领悟到对方的剑意。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她心中有些惋惜,几度回首,忽然皱了皱眉。
一个人影坐在石碑上,血红裙摆下赤足勾着,轻轻摇晃。
见他们终于注意到自己,她像小兽一样歪了歪头,露出天真而残忍的笑容,轻轻问:“是你们伤了魔尊的新娘吗?”
“你是?”老者震惊问道。
百里突然出手,把他往后一拉。
“是你们弄伤了魔尊的新娘吗?”
红衣少女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纤纤玉指攥紧,抓住老头的手臂。
血雾飞溅,两人身影在血雾里遁去。
少女雪白的面颊溅上几点血,衬得眉眼秾丽。
她拿着流血的断臂,痴痴笑了起来,慢慢往煞气笼罩的魔渊走去,轻声呢喃:“谁也不能弄伤,魔尊的新娘。”
3. 第 3 章
寝宫昏暗,红烛垂泪,四周都披着红。
长青坐在床边,身上松松拢着嫁衣,娥眉微蹙。为了庆祝新婚,魔尊的寝殿到处都是艳艳的红,红得逼仄,让她想起了手上的血,一阵心慌意乱。
新娘躺在床上,一张美人面霜白如雪,好像一块易碎的琉璃。
长青不敢碰她。
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入洞房?
那是不可能的。
她也没有如此畜生。
她也不愿走出去,怕又碰上恐怖的属下,被察觉端倪,拖到十八狱割舌头。
长青抱住膝盖,垂眸看躺着的美人,与她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在这个可怖的地方,她对谁都有防备,只有昏迷不醒的女人,才让她感到安全。
毕竟,美人看上去比她更可怜。
美人气息微弱,呼吸轻浅,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精致玉偶。
长青凝视她许久,伸出手,悄悄碰了下她的手。垂在红绸上的手指冰凉,冷玉一般。
想了想,长青躺了下来,轻轻把手放在美人的腰侧,把她拢入自己温暖的怀中。
怀里的玉人冰冷,似乎已经不再流血,又或者血已流干。
长青悄悄拨开她血红的袖子,苍白纤细的手腕,一道剑痕微微渗血,显得触目惊心。她看得觉得自己也好像疼了起来,连忙重新用袖子盖好上伤口。
“我们也许要死在一块了。”长青抱住冰冷的美人,体温随之传了过去。
她紧盯着美人无知无觉的面容,轻声说:“你叫宴浮光吗?你好像很厉害,合情听见你的名字,都不再继续缠着我。唉,宴浮光啊宴浮光,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似乎能听见她的话,宴浮光深黑的眉轻蹙起,浓密睫毛颤了一颤。
长青心中一动,又喊了几声她的名字。
但她依旧没有醒来。
长青也觉疲惫,虚虚靠在她的肩上,在铁锈血香里合上了双目。
宴浮光一直在做噩梦。
梦中刀光血影,四海血染,漫天的红霞与血水相映,到处都是红,她在一片血色里夺路而逃,撞入一台灼灼的红轿中。
轿子摇摇晃晃。
纸人哭哭啼啼。
她坐在轿中,身披血红的嫁衣,要被送给世上最残忍、最嗜血、最可怕的女人。
厚重红帘突然被掀起,她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蓄满泪水的眼睛。
全世界的血红都在这一刻消散,变成纯粹至极的黑与白。
一滴晶莹泪珠从少女眼角滴下。
宴浮光猛地睁开眼睛,被满室旖旎的红尘灼得微微眯了眯眼。
她很快察觉到身侧有人,下意识想要拔剑,身体却一动不动。
是了。
她早已是个废人。
宴浮光神情惨淡,灰败的嘴唇微微抖了下,全身上下,只有头能往旁动一动。她偏过脸,看见的是长青恬静的睡颜。
魔尊睡得很香甜,水润的红唇微微张开。
她看着年纪不大,雪白的肌肤裹在血红嫁衣里,嫁衣上绣满的金玉明珠也不及她半分艳色,显出一种糜烂而天真的美丽。
不知盯了多久,魔尊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醒长青脑子还是懵懵的,抬手揉了揉眼睛。
她突然看见旁边人一眨不眨盯着自己,顿时无措起来,小声解释:“殿里太冷了,你也很冷,我怕你……”
不对,我可是魔尊哎。
魔尊怎么可能给人暖被窝呢?
长青拍拍脑袋,回忆坏蛋应该有的姿态,于是下巴稍抬,露出高傲的样子。
高傲没一会,她的脖子有点酸,悄悄垂下眼睛,发现对方早就阖上双目。
长青松了口气,靠在床栏上。
没过多久,宴浮光的伤势恶化,吐出一口血后,气息变得微弱。
长青喊了她几声:“宴浮光?浮光?光光?”
美人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
长青跳下床,在床边急得转圈。她不是原来的魔尊,不知道怎么替人疗伤,如果想救宴浮光,只能走出殿外,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可是,周围虎狼环伺,一个个恨不得她死,谁会帮她呢?
长青不想走出寝殿。
她的眼前出现骨惊飞青灰面孔,又是合情红绫缠颈,还有月同孤说起十八狱时,轻描淡写的语气。长青胆子很小,想到这些魔头,就轻轻抖了抖。
“我、我不出去,你死了会怪我吗?”长青趴在床边,喃喃说道:“他们好凶哦,我一出去,他们会杀了我的。”
宴浮光闭着眼睛,毫无生气。
长青撇了撇嘴,给自己状胆,小步走到殿门口。刚到门边,一阵阴风就吹了过来,把她冻得一激灵。她定住脚步,转身又跑回床榻前,看着无知无觉的女人,小声说:“我对你好,你以后也对我好,可以吗?”
宴浮光依旧没有回答。
长青叹息一声,走出了满室红尘的寝殿。
回头望了眼,宫殿上空刻字【黄泉殿】。
不愧是魔尊的寝殿,哪哪都透着坏人的气息,长青暗暗在心里想。
一扭头,她吓得轻“啊”了一声,瞪大眼睛,望向前方。
月同孤站在台阶下,身形清瘦笔直,像只孤独的鹤。夕阳洒在她身上,白衣似乎染上层洗不净的鲜血。
长青记得,月同孤前夜送她就送到这里,都过两天了,她不会一直站在这吧。
不会是在听墙角吧!
少女眼睛瞪圆,心想,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啦。
月同孤听见她的脚步声,微微笑道:“尊主,这么快吗?我还以为您会缠绵七天七夜。”
长青面颊泛红。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红着脸,扭捏片刻,强自镇定心神,说道:“美人伤更重了,我,咳咳,本座要救她!”
听听这句“本座要救她”,不是“本座想救她”,也不是“本座可以救她吗”,单单一个要字,就显得她多么霸气侧漏,多么说一不二,多么符合她魔尊的身份。
长青简直想给自己鼓掌。
她说得这么霸气,月同孤应该会同意的吧?
月同孤果然被她“霸气”摄住,微微一怔后,说道:“那就救吧。”
长青看着她。
月同孤也看着她。
长青:……
糟糕,她要怎么在稳住自己人设的同时,说出自己完全不懂疗伤啊!
月同孤的瞳孔是灰色的,疏离冷淡,又洞悉万物。
在这双盲眼前,长青觉得自己好像赤条条被人家看着,无所遁形,无处躲藏。
半晌,月同孤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地说:“尊主,既然您要救她,和我说做什么?”
长青继续沉默,看似表情沉静,内心慌张无比。
月同孤突然道:“我明白了。”
长青:她明白啥啦?
月同孤转身,“十八狱有一血池,可以治好宴浮光的伤,尊主,请随我来。”
长青抱住宴浮光,跟在月同孤之后。怀里的美人柔若无骨,腰肢柔软,美丽的头颅无力靠在她的肩膀,额头时不时碰一碰长青雪白的脖颈,冻得她一激灵。
“宴浮光曾是天才,天赋卓绝,惊才绝艳。”月同孤淡淡说道:“可惜现在灵根被毁,经脉已断,就算医谷医仙过来,只怕也无力回天。”
长青垂眸,看着怀中毫无血色的面容,不由心生怜惜。
这么漂亮又优秀的人,为何会落到现在的结局?
幸好她过来了,要是魔尊还是以前那个坏蛋,大美人只怕早就香消玉殒。
“她如果这么死了,也太可惜啦。”长青感叹。
月同孤道:“不错。确实可惜。”
长青松口气,看来至少月同孤会保住大美人的命了。
月同孤又说:“与其让她就这么死去,不如让她为我所用,鞭笞她、奴隶她、控制她。”
长青:“啊……?”
月同孤问:“她可以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剑,一扫浮云,为我们荡平整个仙门!”
长青:???
她怎么就脑补这么多了!
作为一名忠诚的属下,月同孤提出美好畅想后,还不忘把功劳归结于魔尊:“尊主果然深谋远虑,不愧是我辈楷模。”
长青干咳:“咳咳,还好吧。”
月同孤怅然:“在修魔一事上,看来我还有很多像魔尊学习的地方。”
长青艰难道:“你已经,挺优秀了。”
这样的脑回路,谁能不说一声秀儿?
她们很快就到十八狱。
十八狱是魔域的刑堂,每一狱都有一位狱主,而掌管整座刑堂的月同孤,则是魔修们眼里不折不扣的【阎罗】。不管是多可怕的大魔头,只要从十八狱前经过,最轻也要被剥掉一层皮。
“啊——”
凄厉惨叫从幽黯的洞穴传来,接着,惨叫一声接一声,鬼哭狼嚎般渗人。
长青把宴浮光抱得更紧一点,在惨叫声里瑟瑟发抖。
月同孤停下脚步,问:“尊主想去看看吗?”
长青连忙摇头,“不用了。”
月同孤语气明显有些失落,“好吧。”
长青又问:“十八狱……平时都是这样吗?”
血雨腥风,鬼哭狼嚎,比地狱还可怖。
“不全是这样,”月同孤笑笑,说道:“今日狱主们见尊主来访,便更使劲了一些。”
长青:“哦——”
倒也不用如此使劲!
血池狱在第六层,血红液体翻滚若沸,一张又一张鬼面浮现,发出痛苦的惨叫后,又迅速被血水淹没。
所以在长青看来,这个池子又痛又聒噪,一直在:“啊——啊——啊——”
月同孤拂袖,语气冰冷,“噤声。”
池子瞬间安静下来。
月同孤回头,朝她说道:“尊主,请将宴浮光放入血池里。”
长青有些迟疑,“这真能治好她?”
怎么看都很不靠谱嘛。
月同孤:“嗯,十有一二吧。”
长青瞪圆凤眼,震惊地问:“十有一二?”
正常人说有把握,不是十有八九嘛,怎么她十成里只有一二成把握能成功,还一副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八、九成是什么?”
月同孤垂眸看着池水,“被血水融化,被血池吸收,成为里面的一张鬼面,滋养我的血池。”
长青把怀里美人抱紧,轻轻说:“要不去找其他办法?一二成把握太低,万一她死了呢?”
月同孤似是不解,问:“死了便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干系?反正就算我们不救她,她也是会死的。”
长青有些犹豫:“但……”
“我愿意。”
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她低头,发现宴浮光不知何时醒来,极黑的眼睛盯着沸腾血池,脸上没什么表情。
宴浮光抬起如画眉眼,望着长青,黑眸沉沉,平静地重复:“我愿意。”
4. 第 4 章
“你痛不痛?”
“不痛。”
“……真的不痛吗?”
“不痛。”
宴浮光阖了阖眸子。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数遍。少女趴在血池边,小脸靠在手臂上,歪头专注地盯着她。
长青看宴浮光合上眼睛,连忙出声提醒:“月同孤说,你不能睡的。”
把宴浮光放入血池后,月同孤便离开了。临走前,她难得发好心,提醒到,要是想在血池里活下去,最好保持神智清醒,不然一闭上眼,下一瞬就会被这个凶残的池水吞噬。
血池蠢蠢欲动,池面鬼面涌现,发出凄厉声音。
“啊——啊——啊——”
长青:“……你好吵哦。”
血池池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倒是听话地不吵了。
宴浮光睁开了眼,“你放心,我不会死。”
长青红唇微抿,心想,月同孤还说,十有八九你会死呢。她百无聊赖,只好垂着凤目,看向血池里的女人。
宴浮光全身都浸在血红液体里,只露出张苍白面孔。
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衬得眉眼越发黑,黑沉沉眸子如同暗夜。黑极的眼睛也只是半张着,平静而深邃,看不出什么情绪。
长青心想,她太安静了,静得让人发慌。
“真的不疼吗?”问出来后,少女扁了扁嘴,也觉得自己话好多,便伸出手指,试探性地点了点血池的池水。
剧痛蹿了上来,长青瞪大眼睛,痛得嘴唇颤抖,一时无法发出声音。
好半晌,她终于缓过来,眼眶通红,豆大眼珠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垂落,坠入池水里。
“好痛——”长青扁了扁唇,抽抽搭搭,“你骗我。”
宴浮光微怔,气息虚弱,“我以为你不会……”
她的声音很轻,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只是看着长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沸腾的血海因这一笑,开满溶溶春情。
长青泪珠挂在长长睫毛上,见她浅淡笑意一瞬即逝,久久回不过神。
但一想到,对方好像是被自己愚蠢的行为给蠢笑的,心情顿时没那么美妙。
“很痛呀,”长青皱着眉,小脸鼓成包子,“你真的不觉得痛吗?”
宴浮光:“不疼的。”
血红液体挤进她的伤口,蚕食她的血肉,身体似乎要被煮沸融化在池水里。液体挤入皮囊,代替原来的血肉,重塑断裂无力的筋骨。
脱胎换骨,重铸肉身。
她除了脸色略略苍白一些,看不出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宴浮光瞥了眼眼圈红红的少女,心中好笑,明明在血池里泡着的是她,少女却像在替她受这份疼般,眼尾发红,泪光盈盈,啪嗒落泪。
真是……不像个魔尊。
魔尊像只小鹦鹉一样重复原来的问题。
宴浮光耐心很好,回道:“不疼。”
这次,她多说了一点,“比起……”她的瞳孔缩了缩,眼里的光似乎全部消失,暗沉沉的,低声说:“不算疼了。”
“比起什么?”长青好奇问。
但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答案。
等着等着,长青便困了起来,打个哈欠,歪在池边,头枕着小臂,视线越来越模糊。她醒了好几次,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几次朦胧醒来时,血池里的人一直用那双深黑幽邃的眼睛,静静望着她。
血池剧烈翻滚,再度发生惨叫。
“啊——啊——啊——”
宴浮光眉头一皱,扫了眼睡在池边的少女。华贵嫁衣流水淌开,她睡在其中,容颜恬静像一朵睡莲,鲜红裙摆下,露出一点雪白的足尖。
宴浮光看着那点白,恍惚片刻。
血池里伸出一双双红色的手,扯住她的身体,想把她一齐拉入地狱。
她深寒着眸,低声呵斥:“聒噪。”
一池沸水瞬间平息,血手不甘地化作液体,汇入池水里。
长青揉揉眼睛,朦胧醒来,问:“什么事?”
“哗啦——”
在水声中,宴浮光站了起来,一具雪白如玉的胴体出现她的眼前。
长青瞪圆了眼,看得呆住,在目光触及她锁骨中心的红痣后,意识到什么,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感觉脸热得快烧了起来。
“你、你的衣服!”
宴浮光垂眸看了看,“被血池融掉了。”
长青遮住了眼,只听见哗哗的水声,脸烧得更厉害,耳根到下巴雪白细腻的肌肤,已经染上一层绯红的云霞。过了一会,水声渐止,奇特幽香飘到她的鼻尖。
香气幽沉而不厚重,让她想到高山白雪、雾里莲花。
长青悄悄张开指缝,透过缝隙往外望去。
宴浮光不知道哪扯到一块红色布料,披在身上,勉强遮住身体。她察觉到长青的目光,偏过头看过来,一双黑眸沉静幽黯,乌发长发垂了下来,几缕半湿发丝松松散散半拢在胸前。
布料堪堪遮身,露出的如雪肌肤上,有一道又一道交错的血痕。
红得刺目,白得惊心。
她就像一块古朴苍白的美玉,千万摧折也不损其光。
但那些伤痕,还是显得很触目惊心。
长青放下手,愣愣问:“是谁让你变成这样?”
宴浮光:“多谢魔尊相救,我要走了。”
长青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走,你要走到哪里去?”
宴浮光默了片刻,目光微动,低声说:“去外面。”
长青问:“是外面的人把你弄成这样吗?”
宴浮光点头。
长青倒抽一口凉气,“那里好危险。”
说完她就意识到什么,捂住嘴,心想,世上最危险的恶地,不正是在这儿吗?按理来说,她是魔尊,她自己就是世上最危险的女人。
外面那些人把宴浮光送过来,是想让她这个魔尊来折磨她、杀死她的吧。
长青紧张地望着宴浮光,怕她以为,自己和外面的人一样恶毒。
宴浮光静静与她对视片刻,嘴角往上翘了下,勾住极小的幅度。
长青愣住。
宴浮光淡淡收回目光。
魔尊总是喜欢像小兽一样歪头,眼睛圆圆,眼尾还有点红,眸中水润,似蓄满了泪,看着纯良无害,颇有一副等会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应该是她的伪装吧。
宴浮光垂眸,目光不自觉落在少女雪白的脚尖上,声音虚弱而坚决,“虽然不知你在想什么,但今日之恩,我会报答。日后若我不死,杀完该杀之人,便会回来,将身上血肉还你。”
长青扁嘴,“我要你的血肉干什么哦。”
她红着眼圈,手指尖的疼还没褪去,颇感一阵头疼,对方伤好了,就起身就走,这不就跟上完床翻脸不认人差不多嘛。
真是太过分啦。
“你是我的新娘。”长青努力让自己学着魔尊的口吻要求,但她的声音软糯,听着像在撒娇,“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宴浮光长眉微微皱了一下,朝她走过来。
长青心虚地往后缩,可身后就是沸腾的血池。
宴浮光明明重伤至此,身上却有股说不出的风华与气度,如青山巍峨,江河广阔。她的影子斜斜投下来,遮住长青的身体。
长青攥了攥掌心,抬起脸,努力让自己变得有气势,撞上宴浮光的锋芒。但她强撑起来的气势,在宴浮光面前,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她心里有点害怕,宴浮光只要伸手一推,把她推进血池里,她会活活痛死的。
如果那几个属下在,肯定会把她毫不犹豫地推下去。
长青突然警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在宴浮光面前露出了自己的弱点。如果她是普通人,这并没有什么,可她穿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大魔头,周围都是凶狠之辈,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她想要离血池远一点,然而宴浮光的影子好似青山,沉沉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宴浮光垂眸,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长青微微一怔,抬眼看她,女人气势凛冽,眼眸清冷。
她忍不住,往后又退了退。
宴浮光又启唇,声音如碎冰:“作为魔尊的新娘,你想要我做什么?”
长青攥攥掌心。
这个女人好凶QVQ
她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宴浮光:“侍寝?双修?还是把我变成你的禁脔。我现在修为全失,就算你想要采补,我也无法助你。”
长青脸烧得更厉害,不敢抬头看她。
宴浮光低着眉眼,冷漠地问:“还是,你喜欢我这幅皮囊?”
长青抬眸望了眼她的脸,马上移开目光,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
身后骤然一空,她失去重心,跌了下去。
血池瞬间沸腾,伸出千万双手,想要抓住少女鲜红的袍角。
长青花容失色,在跌下去的时候,脑子里空白,那股指尖的疼痛迅速蹿上,像烈火燎原,在她的肌肤上烧灼漫开。她的脸色霜白如雪,想到可能的痛楚,就吓得身体僵硬。
但想象中的痛楚并未到来。
一只玉白的手扣住她的手腕。
宴浮光拉住了她,直接把她拉了上来。
长青瘫坐在地,回过神后,后怕的眼泪才如珍珠般一颗一颗滚落。她擦了擦通红的眼角,心想,幸好站在对面的是宴浮光。
宴浮光是个好人。
刚刚手指相触,她能感受到宴浮光的身体在颤抖。女人受伤颇重,又在血池里泡过一遭,血肉重塑,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只是在强撑而已。
但看见有人落难,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出手,不需要任何条件。
长青悄悄看她,在那张惨白美丽的面孔上,偷贴一个标签——
【是个好人】。
在这么凶险的恶地,一个品性高洁的好人,简直像滚滚乌云里的明月,皎皎而罕见。
宴浮光身体的颤抖越发明显,刚才的动作耗尽她全部力气。她强撑着脊背挺直,陷入泥淖也头颅高昂,锐气不减。
只在看见长青通红眼角时,她脸上的冷漠微微松动,似乎想笑,轻勾下嘴角,又扯到身上哪里的痛处,“嘶——”了一声,才低声说:“你怎么这么……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5. 第 5 章
长青心想,你本来就在欺负我!
你把我当成魔尊,可我才不是那个大坏蛋。
但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她只好红着眼看宴浮光,眼神幽幽怨怨,仿佛对方是什么负心人。
宴浮光垂眸,再次说:“魔尊,我要走了,若有机会,再来报恩。”
她朝长青抬手一揖,拜别之后,义无反顾地转身。
魔尊扁嘴。
魔尊想哭。
“一……”
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长青惊恐回头,发现月同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血池狱里,盲眼半睁,面无表情数数,“二、三……”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四。”
“待很久了吗?”
“五、六……”
长青扁嘴,她这个魔尊,当得也太没有尊严了。
数到“十”的时候,宴浮光身体一晃,应声而倒。
她下意识抬了抬手,做出用剑撑地的手势,可手中无剑,只能虚软倒在冰冷的地上。
长青皱了下眉,心想,怎么有这样倔强的人?
“尊主,”月同孤转身,轻声问道:“我有事要禀告,一件是坏事,一件是好事,您想先听哪一个?”
长青目光难以从宴浮光倒地的身影移开,回道:“那先说好事吧。”
月同孤点头,“合情和骨惊飞等在十八狱之外,想要刺杀您。”
长青瞪大眼睛,“你说这是好事?”
月同孤振振有词,有理有据地说:“他们来到十八狱,正好是自投罗网,免得我去费力抓他们。”
长青松了口气,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这样。”
看来她这个属下,非常忠心且可靠,可以把那两个大魔头抓起来呢。
“咦,”她想起另外一个消息,好奇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月同孤笑:“坏消息是,这次对面有备而来,报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若两个联手的话,我恐怕打不过。”
长青脸色白了白。
月同孤镇静地说:“不过,幸好您在这里,只要您一出手,他们的伎俩也不算什么了。”
长青:我不是我没有我是个废物。
她憋着一筐的泪,泪珠在眼里盈盈打滚,但不敢哭。
“走吧。”月同孤语气兴奋,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颇为期待,“好久没有见过您出手,这次剥了他们的皮,抽他们的骨,做一把漂亮的鼓。”
长青被她的凶残吓到,默默打了个寒颤。她不能露出怯意,只好先走过去,把宴浮光抱了起来,搂在怀中。
把宴浮光拢在怀里,她垂眸,指尖慢慢抹去女人唇角的血线。
血红在苍白嘴唇抹开,添上几分艳丽颜色。
如果她暴露了,宴浮光落在这几个魔头手里,也会生不如死吧。她毫无修为,只剩一张美丽脆弱的面孔,和过分柔软的身段,肯定也会被合情拖去双修的。
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美人,品性高洁,意志刚强,不应该落到如此下场。
就算是为了宴浮光,她也不能被发现。
长青把人抱起时,脸上恢复沉静。
她回想宴浮光刚才的表现——血池里面泡澡,魔尊面前装逼,
这是多么强的心理素质啊!
这魔尊应该给她做才对!
长青深吸一口气,鼻尖被血气包围,十八狱里惨叫此起彼伏。铁锈血气里,始终有沉郁好闻的幽香飘来,让她变得安心而放松。
“这里很暗。”长青说:“你平日都待在这里吗?”
月同孤:“是,这儿很好,我很喜欢。”
长青皱了下眉,说道:“可是未免暗了点。”
“尊主,我是个瞎子。”
长青被她朴实的话怼得脚步一顿,“奥,但他们一直惨叫,血池也跟着附和,难道不会觉得吵吗?”
月同孤侧耳细听一会后,露出微笑,“多么美妙的声音,您不觉得吗?”
长青扶了扶额头,挣扎着说:“血腥味……是不是不太好?”
太浓的血味,她一闻着就觉得恶心。
月同孤静思片刻,终于同意她的话,说道:“尊主果然明察秋毫。”
长青弯了弯嘴角,“你也觉得是吗?要不在这里栽一点花,闻闻花香……”
话还没说完,旁边女人脸色一变,微颤着声,问:“尊主,属下最近,可有做错什么事?”
长青:“啊?”
月同孤脸色惨白,“尊主为何如此惩罚我!”
长青:……
她沉默了。
她就不该试图理解变态的脑回路!
拉关系失败,长青继续沉默,一步一步走在路上。十八狱建在地底,十分昏暗,洞窟顶一片菌类吐出荧光点点的菌丝,勉强可以照明。
菌丝连成一片,发着淡淡的幽光,有蓝有紫,如梦如幻,像片瑰丽的星海。
长青仰头看了看,星光落下,她雪白的脸上错落着瑰绮的光。
她突然想把宴浮光喊醒,让她一起看星星,不要错过这样的美景。
也许,这是她们生命里,最后一片星海。
******
十八狱外血雨腥风。
合情捂住鼻子,蹙着眉头,声音娇脆,“好臭啊好臭啊。”
她躺在一架红木软塌上,上面有两个美貌少女在帮她扇风,下面有两个美貌少年在帮她按脚,旁边则是四位少女手里拿着香薰香包,不停在烧靡靡的香。
骨惊飞皱眉,“你这香飘了十八里地,尊主不用走出十八狱,就能闻见了。”
合情捂住脸,“啊不行,太臭了,不熏香我马上就会死的!”
骨惊飞:“哼,娇气。”
合情瞋了他一眼,眼波柔媚,“大将军,这次我们再不成功,可要被尊主丢到十八狱泡血池啦,你一个死人自然不怕,我细皮嫩肉的,哎呀,要真是进了血池可怎么办呀?”
骨惊飞不为所动,握紧手中骨刃,“那就死。”
合情做作一抖,“哎呀,好可怕呀——”
骨惊飞面容坚毅,低声道:“这次一定要成功,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合情手指点在唇边,嘻嘻笑:“还是老条件,你要的东西归你,尊主归我。”
骨惊飞白她一眼,“是尊主之位归你。”
合情莞尔,“尊主之位归我了,尊主也就归我了嘛。”她撑着下巴,眼睛弯着,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的尊主,这般可爱?”
“可爱?”骨惊飞嗤一声,本想反驳,但脑子里出现少女瞪圆眼睛的模样。
好像、似乎、仿佛……
确实有点可爱。
“可爱有什么用!也和你一样,是个蛇蝎美人!”
合情笑容更加灿烂,“真是的,夸得人家都不好意思啦。”
“恬不知耻!”
合情打个响指,美人十指纤纤,给她送上剥好的葡萄。
她懒散躺在软塌上,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说道:“你的小家伙呢,派出去呗,查探一下消息。”
骨惊飞点头,一弹指,一只灵鬼化作流光,蹿入血雨飘零的地狱。
以魔尊的修为,肯定能察觉到灵鬼的存在,所以他并不打算让灵鬼靠近魔尊,只远远地跟着她们就好。
“她们似乎在第六狱待着,待了很久了。第六狱,”骨惊飞紧紧皱眉,“血池狱?待在那儿做什么,难道她想审讯新娘?”
不愧是魔尊,刚到手的美人,就丢进血池里,很符合她血腥暴戾的性格!
合情倒是想到了别的什么,捂住脸,笑道:“嘻嘻,血池里那个嘛,尊主好会玩,我好喜欢。”
但两个人同时忽略了给宴浮光治伤的可能性。
血池可是十八狱一个重点项目,进去一遭的修士,十个有九个在剧痛里化作白骨。
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人去血池里疗伤啊!
两个人在外面等,等了很久,骨惊飞越等脸色越灰暗,而合情则是越等越兴奋。
“我们的尊主真是,”合情舔了舔猩红的唇,“如此强大,居然能和美人在血池里戏水十天十夜,真刺激啊。”
骨惊飞:……
他怅然:“魔尊果然很强大。”
“但是没有关系,”合情嘴角翘起,“十天十夜,就算她是真神,也该耗尽了灵力。正是我们刺杀的好时机啊!”
骨惊飞突然振奋:“你说得对。”
合情继续吐出虎狼之词,“等尊主是我的了,我也要和她在血池玩。”
骨惊飞:……尊重、祝福。
合情脸颊红润,兴奋地心脏砰砰跳动,手捂住脸,“哎呀呀,真害羞呀。”
骨惊飞精神一震,“她抱着新娘出来了。”
合情疑惑歪头,“哎,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抱人走出来?”
难道判断有误,魔尊现在还是很厉害?
骨惊飞面无波澜,握紧手里骨刃,身上玉石俱焚的孤绝越发沉重。他沉着脸,低声复述灵鬼所见:“她看上去并无异样;她把新娘抱得紧了紧;她停下来,看了下头顶的菌群;她低头,看了眼新娘;她又看了眼新娘;她悄悄摸了摸新娘的手,啊……灵鬼被发现了,她注意到灵鬼,她走过来了。”
合情没有意外,又咬了一颗冰镇葡萄。
毕竟,小灵鬼怎么能逃得掉魔尊的法眼呢?可怜的小家伙,要被碾碎魂魄了吧。
骨惊飞身体僵硬,脸上表情很复杂,“她、她、她对灵鬼……”
合情:“她怎么了?”
又用什么凶残的手段?
骨惊飞脸有点红,“她摸了摸灵鬼的脑袋,说,好可爱的狗狗!”
两个人情不自禁一抖。
魔尊真是太可怕啦!
6. 第 6 章
灵鬼生前是一只军犬,叼着军令在纷飞战火里来去。
它有着圆圆的黑眼睛,和一身淡黄的皮毛。
长青很早就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东西了。她假装漫不经心往前走,突然一转身,黄狗马上躲到一块石头下面。
嶙峋的山石后面,翘起一根淡黄的狗尾巴。
长青忍不住笑了笑。
她悄悄走过去,“哇”地一声,把黄狗吓得眼睛瞪圆,呆在石头后。
“狗狗?”
灵鬼身体紧绷,紧张地“汪”了一声。
长青试探性地唤:“大黄?”
灵鬼一下子蹿出来,尾巴甩得飞快,围着她打转,“汪汪汪!”
长青笑了,“原来你叫大黄呀,”她摸摸大黄的脑袋,“你好可爱。”
大黄似乎知道自己被夸奖了,尾巴甩得更快,仿佛要飞起来,黑亮的狗狗眼里溢满了欢喜,咧开的嘴角仿佛在对她微笑。
长青又夸几句,大黄被她夸得陶陶然,忘记自己的任务,高兴地跟在她身边打转。
骨惊飞和合情表情复杂,不明白魔尊这是想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骨惊飞松了口气,“她没有杀大黄。”
大黄也能继续跟踪监听魔尊。
合情眯了眯眼,“或许,她根本不在乎。她把灵鬼带在身边,就是向我们表示,她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小动作。”
要得多强大,才能如此自信?
难道尊主没有失败,而是已经突破成功了?
两魔神色一凛,顿时忍不住感慨:魔尊真是太厉害了。
长青抱着宴浮光,脚畔跟着大黄狗,走在铺满星光流萤闪烁的昏暗洞穴里。她想到外面的两个可怕大魔头,就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快要到尽头时,月同孤突然开口,问道:“尊主,前几日合情骨惊飞如此大胆僭越,敢对您那样无礼,您为何不直接动手处置他们?”
长青想了想,语气淡淡:“本座不想同他们动手。”
“为何?”
长青沉默。
她总不能说,本座都不知道该怎么出手吧!
她面无表情,装作高深状,冷哼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需要理由么?”
也亏这些魔头言传身教,长青感觉,现在她已经在学习如何做一个魔尊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她邪魅一笑,“呵。”
两个监听她的魔头听见这声冷笑,不约而同一抖。
他们惊恐发现,无论他们怎么猜,也猜不出这位年轻又残忍的魔尊心里到底想什么。
而这样,反而给了他们更强的压迫感,和更深的恐惧。
合情:“要不这次……算了吧?”
自从她的目标变成和魔尊双修后,突然觉得造反也没那么有意思了。反正成为魔尊,和成为魔尊夫人,差别并没有很大。
骨惊飞目眦尽裂,恶狠狠地说:“我说过,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不可能在这时放弃,就算、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和她拼个鱼死网破。”
合情勾起红唇,为他的斗志鼓掌,“好棒棒,加油油。”
而长青浑然不知自己的谈话被窃听,兵不血刃就瓦解了他们的联盟,还在想该怎么应付外面两个大魔头。
月同孤听她语焉不详的话后,沉默片刻,突然振声道:“我懂了。”
长青一怔。
你怎么又懂了?
我都不懂呢!
月同孤双手抱拳,朝她一拜,说道:“恭喜尊主,突破成功,修为大涨。”
长青面无表情,十脸懵逼。
啊哈?
月同孤非常自信地说:“尊主现在修为如此高深,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的杀招,所以才不屑和他们对打,是不是?“
长青: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当她们走出十八狱后,两个魔头果然站在外面。
八目相对,气氛剑拔弩张,简直一触即发。
长青都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想象到接下来自己的惨状。她抿了抿唇角,想说句话来缓和下气氛。
“哎呀,”合情笑了起来,扭着腰走过来,“尊主,奴家来迎接您啦,恭喜尊主突破成功,修为大涨。”
长青淡淡“嗯”了声。
心中却在想,她这是又要搞什么?
合情作为一个脑袋好转的魔头,早就在听见月同孤的话后,就改变了心意,选择狠狠背刺自己盟友一下。反正这在他们魔修之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本来只是图新鲜,想做魔尊的位置,才和骨惊飞联手,现在发现,魔尊本人比魔尊位子更诱人,自然马上变心。
她眼波脉脉,望了长青一眼,笑道:“尊主现在有了新人,可不要忘记旧人,你可是答应过要同我双修的。”
长青心想,我才没有答应过!
合情瞥了眼她怀里的宴浮光,目光掠过那张苍白面孔时,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长青把宴浮光抱得更紧。
合情朝她抛个媚眼,笑靥如花,表了自己的忠心。而另外一个魔头早就按捺不住,不顾身后鬼军师的阻拦,手执骨刃冲了出来。
骨惊飞把骨刃指向长青,表情惨淡而灰败,宁可螳臂当车,玉石俱焚,也要和她来一场决斗。
他嘴唇微颤:“尊主,拔剑吧。”
长青没有动。
魔尊看上去非常稳重、自信,且不屑。
她甚至没有拔出她的剑。
骨惊飞心想,这次自己一定是会死了,他神情更加惨淡,握紧骨刃,“那属下先出手了。”
魔尊冷冷看着他,突然开口:“你的理由?”
骨惊飞一怔,“啊?”
长青下意识握紧了宴浮光的手,害怕让她掌心全是滑腻的冷汗。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稳住骨惊飞,不然,要是一动手,几个魔头都知道她不是以前那个坏蛋,肯定会达成一致,冲上来把她撕成碎片。
宴浮光轻轻握了她一下。
长青垂眸看她一眼,发现美人依旧闭着眼睛,这一握,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因为这一握,心中多了些勇气,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问道:“你这么执着,理由是什么?”
骨惊飞面孔笼上浓浓死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尊主,您……忘啦?”
骨惊飞生前是一个大将军,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守护边境安宁,但一着不慎,误入敌军埋伏,导致自己与三千亲卫兵葬身深谷,尸骨无存。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对自己马革裹尸的结局并无不满,可没想到在死后,遇到了一个大魔头。
骨惊飞还记得和长青初见的那天。
日落西山,如血残阳铺满天空。
少女盘坐在崖边一块山石上,手撑着脸,白衣被夕阳染红。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眉目稚嫩天真,美貌非常。
骨惊飞浑浑噩噩,只记得自己生前为将军,忠心为国,报国而死,死时身边三千兄弟相陪。却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前尘种种。他展目望去,夕阳笼罩的古战场,尸骸遍地,白骨如山鸟惊飞。
只有崖上坐着的美貌少女,明艳天真,是死寂之地唯一一抹亮色。
少女脚边有一具白骨,身上披着的重甲破烂,每一根骨头上都有刀劈剑砍的痕迹,好几根骨头折断,被重新拼好,可见当时战况激烈。
也许是骨惊飞盯得太入神,少女回过头,看了眼这只新生的鬼。
她弯了弯嘴角,如画眉眼舒展,似乎在笑,眼神却显得寥落,说道:“我来迟了。”
骨惊飞问:“姑娘,我认识你吗?”
少女摇头,指了指地上的骨架,“你和你军师的尸体被巨石砸成了饼,我费好久才拼好,也不知道有没有拼错骨头。”她甩了甩手,一副拼骨架好累的样子,漂亮的眉皱起,“真是的。好麻烦。”
骨惊飞沉默。
朴素的生死观告诉他,人死后应该入土为安,至少不应该这样……
他艰难开口:“你拼错了好多骨头。”
少女皱眉,“拼错了就拼错了吧,谁让你们两块饼贴一起了,反正你都出来了,”她拿起一根肋骨在手中晃,边看着骨惊飞笑,眉眼弯弯,说道:“哎呀,果然是个修鬼道的好苗子呀,正好可以为我效力。”
骨惊飞:“啊?”
少女挥挥骨头,笑容甜美而恶毒,“我叫长青,是你以后要效忠的人。”
骨惊飞心头一滞,没想到自己活着的时候辛苦一生效忠帝王,死了居然还要给人干活!
牛马也不能这样被驱使啊!
他问:“若我不愿意呢?”
长青好笑一般,嘴角翘起的弧度越大,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开心地笑起来,说:“你不能不愿意。”
“你三千士兵的魂魄都在我的手里,啧,他们可真弱小啊,”她挑了下眉毛,弯起的眼美丽又充满了恶意,“但是好在人多,是炼丹药的好材料。”
骨惊飞目眦尽裂,可毫无办法。
于是就这样,他被魔尊驱使,变成她手底下一名重将,开始死后辛苦打工之路。
最开始魔尊说是他只要干三年,然而三年复三年、三年复三年、三年复三年……
无休无薪,痛苦打工。
终于,骨惊飞忍不了了,他兄弟的魂魄被魔尊丢炼丹炉里这么多年,他再不反抗,兄弟们魂都被炼没了。
说到过去,骨惊飞眼眶酸涩,一把心酸血泪从眼角细细流下。
真的,都说人间牛马辛苦,他还不如牛马呢!
长青也听得心中酸涩,心想,周扒皮也不过如此啊。
7. 第 7 章
长青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如果她不是穿成魔尊,她都想为骨惊飞拍手鼓掌,夸赞他替天行道,一腔忠义孤勇,真是个大英雄啊!
但是骨惊飞要杀的大魔头是她。
连鬼都剥削的周扒皮,也是她。
长青努力憋住眼里打转的泪,很想问一问原来的魔尊,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连鬼都剥削啊!她没有心的嘛!
骨惊飞叹了口气,“所以,我不能再等了。”
如果今日魔尊打散他的魂魄,让他陪昔日战友们死去,于他也是一种解脱。
“尊主,请战。”骨惊飞忘记生前事,但还保持着大将军的威仪与礼节,客气又坚决地请战。
长青:“慢着,”她琢磨着问道:“你的那些战友,丢在哪啦?”
骨惊飞很伤心,“您真忘了?”
长青面无表情地说:“呵,本座事务繁忙。”
骨惊飞顿时非常心塞,这么重要的事情,魔尊居然忘了?居然忘了?居然忘了?
也没看她事务有多繁忙呀。
但这么冷漠又不在乎,倒也很符合她的性格。
他颤巍巍指向长青身后,“就在十八狱。”
长青:“巧了嘛这不是。”
于是她让骨惊飞带路,重新回到十八狱前,来到第十八狱。这狱的狱主正是月同孤。
好在月同孤虽然凶残,虽然变态,虽然爱脑补,但对魔尊非常忠诚,且深信不疑魔尊是个比她更变态的大变态,所有的奇怪行为一定有更加变态的目的。
所以,她不会对长青的话有所质疑。
月同孤抬手一招,黑暗深处,飞出一面旗帜。
黑色大旗烈烈,上面绘有一只天狼。
骨惊飞心情激荡,认出来,这是他的战旗。战旗阴气极重,被浓浓黑雾包裹。
月同孤把战旗丢给了他。
战旗摔在地上,哐当一声重响。
长青在一边看得很慌张,难不成原来的魔尊把那些魂魄都炼成了法器。
这也太不是人了!骨惊飞不得找她拼命。
但骨惊飞并未暴怒,只是踌躇一会,俯身捡起地上沉重战旗。
他抚摸冰冷长柄,眼里血泪闪烁,仿佛在抚摸前生的荣光与信仰。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请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昔日的豪情与热血在冷却的心头激荡,他好似回到当年,还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戎马半生,战无不胜。
骨惊飞伸手一晃,战旗摇晃中,阴气翻飞,一个士兵蹦了出来。
他一看见骨惊飞,就惊喜地跪在地上,大喊:“将军!”
骨惊飞震惊地问:“小六!你怎么……”
他记得自己刚醒时,士兵们的魂魄还非常虚弱,一晃就要飘散,就像风雨里的幽微烛火,但现在,小六的魂已经非常瓷实,能走能跳,能说能唱,和自己无异。
他愣愣问:“你也修了鬼道?”
你也在给魔尊打工?
小六挠头,“将军,你在说什么?我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咦,发生什么了吗?”
骨惊飞又反向晃了晃,小六回到了旗帜里。
他试验几次,发现大家都无恙,并且变得强大很多,不像以前一副快要消散的样子。他震惊地望着长青,“尊主,你……”
魔尊一直用战友们的魂魄威胁他,说要把他们丢进炼丹炉炼丹,其实她在默默滋养他们的魂魄,使其变得更加强大?
过去她所做,只是在鞭策他,让他更加勤勉?
骨惊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愣在原地,心中热血激荡。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魔尊残忍又狡诈,一肚子坏水,一身上下,只有一张脸是美好的。
可现实就摆在这里,他的士兵们还在,魂魄瓷实,更加强大。
长青轻描淡写:“这面旗子给你了。”
骨惊飞怔了几息,突然跪下,捧着旗子,大声说:“多谢尊主,属下愿意永远效忠尊主,为尊主效犬马之劳!”
长青呼出口气,云淡风轻走了出去。
月同孤跟在她之后,走出一段距离后,说道:“尊主真是好计谋。”
长青:哎?
月同孤夸赞:“这样就能让骨惊飞对您死心塌地,他的鬼兵力量再强大,不也是尊主您的兵吗?”
看似是让他们团聚,实则是让打工团队扩招。
从此骨惊飞从无休无薪痛苦打工,变成无休无薪,快乐打工了。
月同孤:“尊主真是,每次都让属下刮目相看。”
长青:哦~
原来我是这样想的哦!
在魔尊离开后,骨惊飞失魂落魄待在第十八狱,战旗插在地面,无风自动。他神情恍惚,低声喃喃:“原来尊主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她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我过去还想着刺杀他,我真、真……”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我真不是个人啊!”
军师的脑袋从他身后伸出,提醒道:“将军,你不要被她蛊惑,我总觉得,魔尊另有目的。”
骨惊飞一巴掌又扇过去,“你也不是个人啊!”
军师默默退回去,忍不住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人了啊。”
骨惊飞:“呜呜我也太不是个人了,我要报答她!”
******
长青回到黄泉殿,把宴浮光放在床榻上,担忧地望着她。
宴浮光睁开眼睛,依旧是那双极黑又极平静的眼眸。
长青高兴道:“你果然早就醒了。”
宴浮光声音低弱,“魔尊,我身体虚弱,让你见笑了。”
长青扁了扁嘴,坐在她身侧,“你可以不叫我魔尊嘛?”
宴浮光静静看了她一会,开口问:“那该唤你什么,长青?”
长青手指绞动,悄悄瞥了瞥她烛光下如玉的容颜,声音轻了轻,忐忑地说:“你可以叫我松松。”
“松松?”
宴浮光诧异地挑了下眉,沉静如古井的眸,总算生了几分波澜。
她低笑了一声,“是你的小名吗?”
长青听她低哑的笑,恍惚片刻,才说:“算是吧。”
宴浮光:“松柏长青,日月长明,你的名字很好。”
长青垂眸看她,问:“那你有小名吗?”
宴浮光想了想,说道:“没有。”
浮光幻影,须臾而已。
为她取名的人,并未对她报以“日月长明”之类的期待。
长青忍不住小声说:“那我不是亏了嘛。”
她把两个名字告诉了她,可是宴浮光只有一个名字可以喊。好亏,好懊恼。
她见宴浮光久久不出声,又悄悄看她。
宴浮光躺在榻上,脸色极为苍白,黑眸微涣散,盯着窗边摇曳的烛火,似乎在出神。她的身上总有种沉郁而清冷的气质,静影沉璧,霞姿月韵,美而不俗。
长青的目光逐渐放肆,在她脸色扫了扫,从她修长脖颈,转到胸口红痣,再不由自主被一道血痕吸引。
“是谁弄伤了你?”长青皱眉,“怎么伤口还没有愈合,不是在血池里泡过了嘛。”
宴浮光回神,语气淡然,“是神兵弄伤的,治不好。”
长青微微一怔,眼里又有泪水积蓄,糯着声问:“永远治不好吗?”
又要哭了——
宴浮光心头浮上一丝无奈,不明白世人口里残忍嗜血的魔头,怎么这么……
她心里叹息,冷漠面具松动几分,只好撒谎:“能治好的。”
长青的泪憋着,追问:“怎么才能治好呀?”
宴浮光沉默了。
长青吸鼻子,“你是不是又要骗我,跟在血池狱一样,你骗我把手伸进去。”
说着,她的指尖又疼了起来,低头一看,被血池水碰过的指尖,已经烫出一片红。她的肌肤雪白,那块红尤为明显。
“你看,”她伸出自己的手,委委屈屈地说:“都红了,好疼。”
宴浮光盯着纤纤玉指上那点红,心想,魔尊的身体也太娇嫩了。
被血池触碰,虽然疼痛难忍,却也没有到这份上。她发现,魔尊对疼痛极为敏感,也不知道怎么,才坐到魔尊这个位置上的。
但那双凤眼已经蓄上泪,盈盈望着她,似乎下一瞬,泪珠又要滚落香腮。
宴浮光觉得,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少女一定又会哭出来。
她想了想,温和问道:“有药吗?”
这话不知道又触及到娇弱的魔尊哪尊心事。
长青从床边滑落,坐在冰冷地板上,下巴靠在膝盖上,没有说话。
有药吗?
长青也不知道,应该是有的,也或许没有。她对原来的魔尊一无所知,又想起自己莫名来到这个凶恶的险地,周围被群狼环伺,受伤连一瓶药都拿不出来,不能给自己疗伤,也不能给宴浮光疗伤,突然悲从心来,泪珠滚落,异常难过。
她自问应该不是个坏人,怎么就倒大霉,来到这个鬼地方了呢?
只是血池咬一口,就这么疼、这么疼,如果被发现,那得有多惨?
宴浮光靠在床上,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少女的肩膀微微耸动。
唉——
她忍不住又在心中叹息。
长青想到自己悲惨的境遇,啪嗒落泪时,突然感觉指尖被清风轻轻拂过,滚疼灼烧的痛楚似乎轻了许多。她闻见一股幽冷香气,抬起婆娑泪眼。
泪水氤氲视线,一切模糊而朦胧。
宴浮光撑着重伤的身体,半蹲在她面前,如画的眉眼低着,给她的伤口吹气。察觉到她的目光,她也抬起黑眸,沉静温柔地望着少女。
宴浮光心想,这个娇嫩又爱哭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当上魔尊的呀?
8. 第 8 章
长青扁了扁嘴,眼泪掉得更凶。
过了一会,她堪堪止住泪,把小脸埋在臂弯里,偷偷擦干脸上的泪珠,才抬起脸,偏头看宴浮光。
宴浮光坐在地上,锁骨红痣灼灼。
她靠着床,呼吸轻浅,脸色苍白,眼睛半阖着,羽睫微微颤动,在眼下拓下淡淡阴影,像一块易碎的琉璃,脆弱又美丽。
长青不敢碰她,轻轻问:“你还好吗?”
宴浮光睁开眼,眼神平淡,“还好。不哭了?”
长青脸一热,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颊。
宴浮光身上只裹着一片薄薄红绸,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关节被朝夕渊的寒气冻得青白,肌肤上一道道交错的剑痕还在微微渗血。但她的脸上表情平静,一副很能忍疼的模样。
长青:“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好在衣物很容易就找到,她选了件白色绣云纹的衣袍,放在了宴浮光的旁边。
“你把衣服穿上,别着凉啦,我不会偷看你的。”长青说完,就飞快跑到屏风后面,听到后面安静一会后,有衣物摩擦的簌簌声。
她五感异常灵敏,或许是由于原身的关系。
长青闭上眼睛,尝试去寻找属于魔尊的力量。
如果想要以魔尊的身份生存下去,她必须要获得长青的全部。
魔尊的属下、魔尊的力量,还有,魔尊的新娘。
聚精会神后,她的身体内有一股气息在流动,仿佛水流在河床流淌,朦胧雾气在大海里升起,自然而然,又无比广阔。
水流般的气息在身体内流淌,最后百川纳海,汇聚在一起。
广阔海面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漩涡缓慢转动,在最中心的位置,一颗莹白色的内丹散发莹润的光芒。
长青猛地睁开眼睛。
宴浮光坐在她的身边,垂眸在沏茶,看见她睁眼,把泡好的热茶往她前面推了推。
长青怔怔看着宴浮光。
女人换上身白衣,黑发未束,半垂在胸前,半披至身后。云衣流水般垂在地上,被烛光照耀,好似闪耀淡淡星光。她本就生得美丽,现在越发神姿高彻,如九天仙人。
长青看呆了,突然想,自己曾经幻想过的仙人,应该也是这般如珠如玉的模样。
她发现一件事,高兴地说:“好合身!”
宴浮光微微一笑,“流云宝衣,穿着总是合身的。”
长青托着下巴,痴痴望她,说道:“流云吗?好适合你。”
淡若流云,云里疏星。
长青心中忍不住又叹:魔尊这么凶恶,眼光却极好,抢来的新娘如此美貌。
宴浮光轻轻笑了一笑,垂下眸,避开长青清亮的眸光。朝夕渊寒气逼人,她掩唇低低咳嗽,苍白脸上浮现病态潮红。
长青跑过去,关上窗户,又拖出一件黑色大氅,披在女人瘦削双肩。
她担忧地望着宴浮光,想起她执意要走,劝道:“你说你修为全失,身上又带着伤,现在跑出去,也没有办法报仇吧,要不你在这边待着养伤?”
又或者……
带她一起走吧。
长青隐去第二种想法,努力扮演魔尊,“不然你欠我的可怎么还呢?我好不容易把你拼好一点,你出去又把自己弄碎了可怎么办?”
宴浮光:“你的比喻很有意思。”
长青“哎”了声,眨了眨眼睛。
宴浮光微笑,“你把我当成什么,和骨惊飞一样的骨头架子,碎了就重新拼好?”
“你和他当然不一样!”长青脱口而出:“他哪能和你比!”
宴浮光“哦”了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黑眸沉得像深邃夜空。
长青支吾一会,才说:“你比他好看多了。”
这个回答倒也很符合魔尊的人设,听后,宴浮光只是极轻勾了下嘴角,想说什么,又蹙了下眉头,掩唇低低咳嗽起来,咳得眼尾发红,黑眸生了层粼粼水光。
但她面色依旧平静而隐忍,似乎身上的伤痛不足为道。
长青担忧地蹙起眉,轻轻问:“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的病好一些吗?要不再去血池泡泡?”
宴浮光道:“血池只能帮我重塑经脉,已经很好了,松松。”
她声音低而悦耳,如同环佩轻摇,听得长青心神一晃,不知为何,宴浮光身上,有种让长青觉得安心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她是我的便宜新娘?
长青皱了下眉,心想,我有这么好色嘛?
宴浮光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长青轻轻“啊”了声,想起她在血池狱的恐怖三连问,连忙说:“我不是想把你当禁脔!也不是想和你双修,不是要你侍寝,你放心,以后你睡床,我睡、睡地上或者软椅上就好。”
她脸红了红,低头避开美人过分清醒的目光,没有说的是,她确实很喜欢这身无可挑剔的皮囊。
谁不喜欢美好的皮囊?
宴浮光静静看了她一会,开口问道:“那松松想让我做什么?”
长青主动把名字告诉她,可听她用碎玉般的声音喊“松松”,心中不由自主生出窘迫。宴浮光的声音好听,嗓音略低,带几分如梦如幻的朦胧与温柔。
一声“松松”,好像从长青心上烫过,烫得她心一颤,又麻又痒。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要你做什么。”
烛光下,宴浮光脸上笑意一掠而过。
她轻声问:“为什么呢?松松。”
长青歪头看她一会,说道:“我不能待你好吗?”
宴浮光只是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明显是不信的。
长青又说:“因为你是个好人。”
宴浮光眯了眯眼。
一个好人,或许不强大,也无法帮她打败合情等一众魔头,让她坐稳魔尊的位置。但是,一个好人,并不会伤害她。
长青在心里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连忙紧紧抓住。
在这个凶恶可怕的地狱里,只有宴浮光知道她的弱点,却不会伤害她,好人或许无法锦上添花,却绝对不会落井下石。所以,她才会在宴浮光面前如此安心,好像在风暴肆虐的大海上,找到一个可以靠岸的港。
一定是这样的!
但作为魔尊,她不能这么回答。
长青思忖片刻,手撑着脸,尝试练习邪魅一笑。
她翘了翘嘴角,眉眼弯弯,说道:“你是个好人,我没怎么见过好人,觉得很稀奇。”
宴浮光似乎被她这个理由逗笑,脸上又闪过浅淡笑意。
长青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很可靠,“物以稀为贵,人也是,好人太稀奇了,所以我要多看看你!”
宴浮光说道:“好人并不稀奇,世上有很多好人。”
长青理直气壮,“可对我来说很稀罕呀,我又没见过几个。”
“所以,”宴浮光问:“这就是你修魔的原因吗?”
长青愣住,眨了眨眼睛,被反将一军后,突然心虚。
好在有人解围。
“砰、砰。”
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户上。
长青回头,以为是风把什么吹上窗户,没有管,但没过多久,又有两声“砰砰”响起。她转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一个头骨骨碌碌朝她滚过来。
长青吓得花容失色,往后退了数步。
“砰——”
又一个头骨从窗外飞来,落在窗台上。
长青咬紧唇,想把窗户重新合上,这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窗外。
骨惊飞手里拎着两个“头”,高兴地和她打招呼:“尊主!”
长青皱眉,“你干嘛?”
骨惊飞:“我在代我的兄弟们报答尊主!”
长青:???
您所谓的报答,就是这么吓你们尊主,恨不得她去早点投胎吗?
魔尊可真难当啊!
骨惊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阴气滋养的鬼面果,吃了有利修行,还挺少见的,也不知道尊主您看不看得上。”
长青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丢过来的不是“头”,而是酷似骷髅头,长得怪模怪样的果子了。
她心中哀叹,果子啊果子,你已经尽力长了一副不能吃的样子了,怎么还是被挖出来了呢?
骨惊飞表情忐忑,在等尊主发话。
长青努力挤出微笑,“谢谢,不过下次不必了,我不想吃它。”
骨惊飞看上去有点失落,点了点头,把剩下两筐鬼面果扛起来,和她告别离开。
长青喊住他,“既然它吃了于修行有益,你把它们分给你的士兵们吧。”
窗户啪地一声合上。
骨惊飞怔怔看着窗棂,心中热血激荡,“尊主果然一直在帮小六他们凝聚魂魄,她是个好人!她心里一直有我的兵!”
军师从他脑后探出,依旧很疑惑。
好人?
世上谁是好人,魔尊也不可能是好人吧。
骨惊飞:“我要报答她!要不我再挖几筐鬼面果吧,还是找到那口传说里可以使肉身不腐的棺材,还是——”
“将军,”军师无情打断他,“我觉得,魔尊她可能,不是很需要这样的报答。”
骨惊飞一愣,“这些不是很珍贵吗?”
军师叹了口气,“可她是个活人啊!”
“对哦。奇怪,”骨惊飞挠了挠头,“死了太久,我都不记得活人喜欢什么了。”
……
重重关上窗户,长青扁嘴,心想,当魔尊可真不容易啊。
她知道骨惊飞是在“报恩”,可这报恩的方式也太诡异了,能直接把恩人送走吧。
宴浮光坐在桌前,微偏头,看着她,似乎对刚才的事挺感兴趣。
长青想起骨惊飞的话,问:“他说鬼面果对修行有益,可以帮助你修行吗?”
宴浮光摇头,“鬼面果长在阴气极重之地,只有对修鬼道的修士,它才异常珍贵,对于其他人,它只是长得吓人,味道也奇怪的果子而已。”
长青失落地叹息,“好吧。”
她意识到什么,瞪圆眼睛,“你吃过?”
宴浮光笑了笑,“是呀,松松没有尝过?”
长青扫眼脚边的鬼面果,嫌弃地皱了下秀丽的眉,绕开它往回走,嘟囔:“我才不吃,看上去也太、太不能下口啦。我、本座也很挑的。”
宴浮光点了点桌子,“这个呢?”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碟,碟子里装了一堆剥好的松子。
松子仁雪白,堆成一座小山的样子。
长青咽了口口水。
宴浮光垂眸剥松子,雪白十指灵活剥开硬壳,把果仁放入碟中,说道:“你调息时,我在屋内找到了一包糖炒松子,我想,既然是放在寝殿里,应该你是喜欢吃的。”
长青表情怔怔,“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剥……”
宴浮光眯了眯眼睛,嘴角微翘,似笑非笑模样,以长青的话反问:“我不能待你好吗?松松。”
长青瞪圆眼睛,脸色微赧。她肌肤雪白,一点羞意,很明显就在脸上漫开。
宴浮光扬了下眉,又说:“因为魔尊救我性命,帮我重塑经脉?”
虽然疼得要死。
“还是因为魔尊大发善心,想要助我修行?”
虽然只是在观察稀少的好人。
长青见她淡色的唇一启一合,脑子里晕乎乎的,她的声音若远若近,飘渺如梦。
宴浮光见少女待在原地,眼睛圆圆,懵懵的样子,心中好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那些理由都是假的。
她想得很简单。
若是一会,这位年少娇气的魔尊又要娇滴滴落泪,该怎么哄她不哭?
还是剥松子吧。
长青脸滚热,心脏砰砰跳动,仿佛有小鹿乱撞。
她害怕对上宴浮光的眼睛,于是转过身,来到窗前,想开窗透透气。
一开窗,又和两张青灰面孔对个正着。
长青:……
冷静了。
骨惊飞:“尊主!还有事吩咐属下吗?”
长青想了想,说道:“本座要治好美人身上的伤,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骨惊飞轻“啊”了一声,“尊主也治不好?”
长青神色淡然,“神兵所伤。”
骨惊飞认真思考地说:“哎呀,这可难办了,我只能想出一个办法。”
长青心中一喜,面上不显,问:“是什么?”
骨惊飞:“让美人自尽呗,她就能修鬼道了!”
长青震惊地望着他。
只要我杀了我自己,就没有人能杀得了我了是吧?
但从一个鬼修口里说出来,似乎又有点道理。
骨惊飞又挠了挠头,“尊主,你觉得这个建议不行吗?”
长青默不作声地瞪他,对他想怂恿自己新娘自尽这件事,非常生气。
似乎感受到她的冰冷怒意,军师从骨惊飞脑后伸出,笑眯眯打圆场:“尊主息怒,这不是,将军的脑子被石头砸扁了,不太好使了嘛。尊主,我们可以把其他几位长老召集起来,集思广益,大家总会想到办法的,您说好吗?”
魔尊想了片刻,高冷地从唇中蹦出一个字:“可。”
9. 第 9 章
朝夕渊灵气荒芜,常年森冷,黄泉殿里光线昏暗,几个魔头聚在一起,懒散聊天。
魔修们之间不守什么规矩,阴森的宫殿里也没摆什么美酒宴席。大家随便找个地坐着,大喇喇谈家常。
身着黑衣,手里拿着一条蛇的女人叫巫成鸦,是个蛊修,宽大的黑袍里,藏着一窝毒虫毒药,素日除了骨惊飞这个死人,没有人愿意靠近她。
巫成鸦站在空荡的角落,周围十尺之内无人凑近。
魔宫里自然也没有什么侍女服侍。
没有一点道行,哪敢接近这群魔头。
也只有合情在的地方,软椅熏香,美人如云。合情烧着三倍分量的熏香,被彩裙美人拥在中间,懒懒靠在榻上,一张嘴,就有纤纤素手为她递来樱桃、葡萄和果仁。
巫成鸦冷漠看了合情一眼,轻哼了声,“能把香掐掉吗?”
合情眼皮都没抬,“不行。”
巫成鸦威胁道:“要是我的宝贝被你熏死了,你就等着吧。”
合情扫眼她手上的小蛇,眼角抽了一下,突然笑了,柔声说:“你的宝贝这么容易死,你就别在这里混了,朝夕渊没你这么丢脸的魔修。”
她身边的少女们也跟着嘁嘁喳喳附和,清脆婉转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阴冷魔宫转瞬变得春意溶溶,红袖添香。
但大家不约而同,离翠袖红裙的美人远了一点。
风月道的修士可不好惹,别的修士要命,她们喜欢诛心。
巫成鸦把小蛇塞入袖子里,面无表情转身走到柱子后面,专心逗弄自己的小蛇小蝎。突然,一阵糜艳香风飘过,把小蛇小蝎熏得一抖,无力抽搐。
娇媚入骨的声音从耳畔飘来,“哎呀,我们的尊主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
巫成鸦手一抖。
毒蝎子掉在地上,在地上抽抽。
她柳眉皱起,问:“你又在发什么癫?”
合情捂住嘴角,笑道:“嘤,好无情。”
巫成鸦捡起小蝎,离她远一点,生怕她熏死自己的宝贝。
合情不依不饶,跟在她身后。
巫成鸦不耐烦地说:“你到底在发什么癫?”
合情靠在柱上,弯着嘴角,低声问:“你的蛊很厉害,有没有一种蛊,可以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情深似海,不可自拔?”
巫成鸦似乎不认识她似的,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想谁对你情深似海?用你的魅术不就好了?”
合情瞳孔漫上层霓霞般的紫红,定定望着她。
巫成鸦恍惚片刻,很快就回神,惊恐地说:“你对我用干嘛,你暗恋我?”
合情:“呸,你看,我的魅术只对心志不坚者有用,如果遇上意志坚定、修为胜我,或者你这般的奇葩,就没有用了。”
巫成鸦漫不经心逗弄小蝎,问道:“这三项都不容易,你到底想勾引谁?”
合情嘻嘻一笑:“我们的尊主呀。”
意志远胜于她、修为远胜于她的大变态,她的魅术还真搞不定。
巫成鸦手又一抖。
小蝎再次被她甩在地上,身残志坚地爬起来。
合情期待地望着她,“有没有那种蛊?”
巫成鸦冷笑:“想什么呢,要是真有,还轮得到你用?”
合情失落叹息,“我前段时间勾搭到上灵境一个医仙,从他那儿得到一本书,好像叫什么万象丹方,哎,既然你——”
巫成鸦手再一抖。
辛苦刚爬到她手背上的小蝎,又被她摔在了地上。
小蝎选择放弃,身体翻过来,直接开始躺尸。
“上灵境的东西?”巫成鸦生了几分兴致,“万象丹方,听起来也不错耶。”
他们这里是荒境,灵气稀少,不适合修炼,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而上灵境却不同,听说其中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灵气充沛,宝物遍地,宗门林立。
巫成鸦自己是散修出身,只喜欢逗弄饲养自己的“宝贝”,安心待在朝夕渊里,不爱出门。魔尊每次出去征伐,抢到什么毒物毒经毒草,就会丢给她,让她养着玩。
医毒同源,其实巫成鸦对医仙的东西也挺感兴趣,只是懒得出门去抢。
她掏出一个黑色石制的小盒,丢给女人。
“勾引做不到,但被咬一口后,能够让人有心跳加快,肢体酥软,身上发烫的感觉。”巫成鸦捡起小蝎,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说道:“我听人们说,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吧?”
合情虽是风月道的修士,却也没有尝过何为心动。
她收好石盒,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吧。我靠在那些人的胸口时,他们的心总是跳得很快,肌肤也很烫,真奇妙呀。”
巫成鸦点头赞同:“确实很奇妙。”
交易完成,巫成鸦拿到医术,迅速离开合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继续爱抚“宝贝”。
合情也回到自己的软椅,枕在温香软玉中。
刚落定,长青就走了进来。
合情歪头看去,嘴角勾起笑容。
长青脱下那身精致繁复的红袍,换上件白色长裙,外披紫纱长衫,头发梳了个简单发髻,碎发茸茸垂在额前,让她显得眉眼灵动,像人间宫殿里玉雪可爱的小公主。
合情眼里闪过惊艳,脸上笑意更甚。
要知道,魔尊以前从来不会打扮的,泼墨长发只是随意披着,嫌头发碍事,用剑把漂亮浓黑的长发砍得七零八落。
只是仗着自己的脸好看,为所欲为而已。
不过也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魔尊的脸上,比起贪慕她的容貌,他们更加畏惧她强大的实力,和恶劣的个性。
合情瞥向长青身后,想再看一眼仙门送来的美人。
美人一身流云宝衣,头戴帷帽,白纱遮住容颜,如在云雾中行走。
“尊主真小气。”合情小声说道。
长青被众多魔头审视,不禁紧张。她垂下眼睛,看见自己脚上穿着的精美绣鞋,和鞋背上绣着的小雀,心跳更快。
她仿佛听见胸腔的鼓声,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想起刚才,宴浮光为她扎好双髻,又提醒她穿好鞋,不要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
长青的脸有点烫,脚也发软,仿佛踩在绵软的云端。
一直到坐在高台,俯视底下的魔头们,心中那种奇怪的悸动也未曾消退。
倒不怎么害怕了。
她摸了摸滚烫脸颊,心中想。
宴浮光坐在她的身边,拿出一包糖炒松子,旁若无人地给魔尊剥松子。
底下的魔头都看得呆住了。
他们的尊主没骨头般坐在椅上,眼波流转,专注看着那双玉白十指灵活转动,为她剥开坚硬果壳,撬出雪白果芯。
等到松子剥好,她张开水润红唇,乖乖接住递来的果仁,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可爱又乖巧。
合情问自己的侍女,“有松子吗?”
侍女为她剥好,送入她的口中。
合情咀嚼两下,松子还是那个味道,翻不出什么花儿,可不知怎么,她却觉得,自己口里的松子比不上长青口中美味。
难道是玉手淸颜,温柔小意?
可她这边也有莺拥燕簇,美人比魔尊身边要多许多,为什么她口中松子越来越不是滋味。
合情不懂这个道理。
吃了几颗松子,长青心情平复,扫了眼底下的魔头,朝骨惊飞眨了眨眼。
军师看出她的意思,让骨惊飞走到中间,说出她的目的。
“治伤?”
这个问题一出,魔头们都沉默了。
他们擅长杀人劫宝、放火烧家,哪里懂什么治伤救人?
还是月同孤先开口。
她一身白衣,靠在石柱上,盲眼无光,低声说:“神兵所伤,无法治好吧,不过,若是仙君愿意,可以试试舍弃这幅皮囊,把自己埋在我们的养阴地里,等个百年千年,说不定就成鬼仙了呢。”
骨惊飞眼睛一亮,高声道:“知音啊!我也是这般想的!如果美人死了,我可以把两筐鬼面果给全让她吃!”
长青:……
宴浮光声音从帷帽中飘出,“倒是有趣。只是,我死了怕是做不了鬼仙。”
月同孤微微笑了笑,“就算失败了,以浮光仙骨,也是一具不错的傀儡,可以供我们炼尸。到时候我们带领你的尸体去打仙门,也算替你报仇。”
长青:……这群人真是够了!
她瞪圆眼睛,又想:为什么月同孤喊她浮光?
宴浮光剥了一把松子,喂到她的嘴边。
她下意识张嘴吃得两腮鼓鼓,都没空说话。
一个魔头说:“尊主,我也有一个办法!”
长青欣喜地望过去,期待看着她。
那人道:“我们可以让美人先死一下,然后把她的魂魄抽出来,找个合适的尸体附身,再不济……”
长青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她只是想让他们救人,他们是真心想把人给送走啊。
合情歪着头,笑道:“尊主,我也有一个办法。”
她用手指点着艳红的唇角,“我有一套秘法,可以使修为大进,也可疗伤,妙处颇多。”
长青欣喜道:“真的吗?是什么?”
合情眉眼弯起,柔声说:“啊呀,这可不好大庭广众下说,您和我去万里风月,我悄悄告诉您。”
长青刚想点头,就被一捧松子堵住了嘴。
宴浮光低声说:“采补之术,可治不好我的伤。”
长青顿时明白合情想干什么了,双颊发红,心想,她也太坏了!
合情眼中含笑,理直气壮地说:“虽于治伤无益,但能让你感受到风月的妙处。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长青冷哼:“什么歪理,她才不会死。”
合情捧胸,盯着长青冷下来的俏面,心想:啊呀,魔尊好护短、好霸气。
她好喜欢。
接下来,魔头们各自发表自己的建议。
有建议宴浮光转型体修,练出如山体型、大块肌肉和梆硬身体的,有让宴浮光试试再往自己身上捅几刀以毒攻毒的,还有让她喝口毒药早点死掉,早死早超生的。
总之,一个个的建议都相当离谱,致力于早点送宴浮光投胎。
治伤太麻烦,不如解决重伤的人。
长青无语凝噎,总算明白这群魔头们的脑回路了。
她艰难问道:“你们就没有,正常一些、缓和一些的办法吗?比如,寻个良医?”
骨惊飞乐呵了,“良医,我们这也有呀!”
长青:“哦?”
接着,她看到,一个她从未注意的角落,慢慢挪出来一位黑袍的女人。女人生得不错,却奇异地透着一股不引人注目的气质,往角落一蹲,仿佛隐形,谁也看不见她。
巫成鸦握着刚得到的医书,慢腾腾地说:“尊主,确实有个办法。”
10. 第 10 章
巫成鸦伸出两根手指,“有两个办法。”
长青:“哦?都说说?”
巫成鸦:“第一个办法,是用蛊术,让我的宝贝进入美人的身体,啃食伤口,促进新的血肉生长。”她从怀里拿出一方白玉盒,打开后,一盒蠕动的白虫子在里面打滚。
长青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身体往后退。
巫成鸦走了几步,高兴地炫耀:“这是我的心血之作,它的粘液可以使血肉复苏,可以在血脉里流动,顺着血液流到身体各个角落,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合情打断。
合情花容失色,声音颤抖,“这也太恶心了吧!”
巫成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恶心?它们不漂亮吗?”
合情忍不住尖叫:“啊!离我远一点!你这个恶心的女人!”
她周围的彩衣少女把她围起来,抽出春水软剑,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巫成鸦冷哼,蛇蝎毒虫从深黑宽大袖袍里掉了出来,窸窸窣窣在地面爬动。
长青身体僵硬,贴在冰冷的石椅上,手搭黑石垒成的王座。
她想要说话。
她不敢QVQ
长青心想,不愧是可怕的魔头,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她们真是太凶残了。
一捧松子递到她的嘴边,她下意识张开嘴,嚼了起来。
松子的香气在嘴中漫开,清冷幽香随之飘来,她偏头,朝宴浮光微微一笑。
底下的魔头见此,心想,马上就要打起来了,魔尊有美人相陪,还吃松子看戏,一副淡定的模样,看来她的修为一定大涨,又精进不少。
有想讨好魔尊者,大声鼓掌,喝道:“打!打得再响亮一些!”
那两个人却不打了。
合情哼了一声,“把你的虫子收起来,丑死啦,就算你的虫子能奏效,尊主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巫成鸦不解:“为何?”
合情矫揉造作地抖了下,“谁能受得了,自己枕边人身体里爬着一堆虫子?”
还是这种……蠕动的、雪白的、扭曲的虫子。
合情做了个呕的表情。
巫成鸦摸了摸自己的小虫,“身体里爬着虫儿,不是更美妙么?尊主,你觉得呢?”
长青咽下松子,说:“我觉得,下一个办法是什么?”
唉,她只想找个正常的办法,来场正常的疗伤,她的属下,为何一个接一个来折磨她。
“好吧。”
巫成鸦看着有些失落,“第二个办法,属下并无把握。属下刚才得到一本书,书上记载一枚仙丹,叫做乾元造化丹,集日月精华、天地造化,在恢复干涸灵脉上,大有裨益。”
长青眼睛亮了起来。
她偏头看宴浮光,想和她说,有办法治好你的伤了!
可惜白纱迷濛,她看不见宴浮光的脸,迫于魔尊的身份,也不好当众欢呼。
雪白轻纱微微摇动一下,似乎宴浮光知她心中所想,在回应她雀跃的目光。
也或者,只是冷风飘过,吹动白纱。
“只是,”巫成鸦又慢腾腾道:“材料比较麻烦。”
乾元造化丹如此神妙,所需要的仙草灵果,自然也不会简单。他们所在的地方,叫作荒境,灵气荒芜,天不垂青。
灵气干涸,也长不出什么灵草灵果,不适合修炼。
因此,荒境多的是一些无宗门庇佑、误入仙途的散修,又或是被贬出仙境的负罪之人。此方天地便是一座囚笼,修士们只能在尔虞我诈中,抢夺那点稀薄的资源,从意气少年,到白发苍苍。
不过,每年上灵境都会向下发出若干缉令,完成仙门缉令,便能获得相应奖励。有的奖励是灵丹妙药,法器丹方,在荒境表现优异的修士,才有可能获得上灵境邀请,逃脱囚笼,一拜登仙门。
长青心想,荒境如此艰苦,散修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月同孤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说道:“荒境和上灵境中隔着岐山和无尽海,山海之间迷阵无数,被称作天堑。强行登天者,最后不过是化作一捧白骨,与山海一同腐朽。”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
她的目光投向了年轻的魔尊。
长青点头,心道:原来如此。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半只脚踏入仙门的少年,穷极一生,茕茕奔走,也走不到山海的尽头,登不上高远的青天。
月同孤轻叹:“山海中白骨累累,谁不向往更进一步,登临云霄?”
巫成鸦摸了摸小虫子,面无表情地说:“还好吧,我就不想去上灵境,那边灵气太足,我的虫儿待着不舒服。”
骨惊飞也点头附和:“没错!我还是觉得,我们朝夕渊的土埋着比较带劲。”
合情玉指点唇,痴痴笑道:“灵气养人,上灵境的仙子们一个个都生得美貌,灵气逼人,又没见过什么风月,呆呆愣愣,很好上手。”
长青掩面。
大庭广众,她又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合情话锋一转,看着长青笑:“上灵境仙人再美,也比不上尊主一根头发丝。”
长青不好意思,玉面微赧,轻咳两声,把话题拉回:“最近有什么获得仙药灵果的办法吗?”
月同孤启唇,轻声道:“刚好上灵境发了两条缉令,奖励珍贵,其中不乏仙草灵果,一条是碑迹峰附近凶兽作乱,一条是上灵境星宿剑府一位剑修发狂入魔,屠戮一座仙城后,逃到了荒境,他非常强大且残忍,这次是由星宿剑府发的,嗯,仙门绝杀令,无论采用何种手段,只要能杀死那位修士,就算完成缉令。”
长青小脸微微发白,心想,这个听上去就好危险。
她扫了眼属下,看看有没有表现积极者,可以主动出头为她效力。
很好。
一个都没有。
她歪头,托着下巴,看似漫不经心,问:“骨将军,你有什么想法?”
骨惊飞:“尊主,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仙门缉令不感兴趣,我只喜欢埋在土里。腐烂!发臭!”
长青又将目光投向巫成鸦。
女人指腹爱抚小蛇,头也不抬,“尊主你是知道我的,我不爱出门。”
长青又道:“月……”
月同孤打断她的话,指了指自己的盲目,抢先说:“尊主,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个瞎子,哪有瞎子干活的道理呢?”
长青:?
你们不是一群魔修吗?
第 11 章
倒是合情,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露出笑容,主动请缨。
长青看见她灿烂笑容,打了个寒颤。
她一点都不想麻烦合情,真的。
属下没进取心不好,太有进取心,似乎也不太美妙。
魔尊怅然叹息:团队真难带啊。
魔尊真难当啊。
合情笑道:“尊主,我们比赛好不好?乾元造化丹需要十种天材地宝,铸星草、封魔天露、玄霜灵霞、佛叶、无涯天玉、悲问灵花、幻海仙蕊、绝尘玄芝、青霜宝灵和无极真骨,要是谁先搜集齐这十种宝物,就算谁赢了,好吗?”
长青望着她粲然如花的笑意,低声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合情:“魔尊之位?”
长青精神一振。
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魔尊,谁爱当谁当!
就在她开口前,合情幽幽叹息一声,说道:“若是从前,我肯定会这样说。可是,”她美目流转,望向长青,眼波脉脉,感慨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现在我只想要一颗真心,尊主肯不肯给?”
长青避开她的目光,“人应该善始善终,坚守本心,我觉得你原来的心愿就很好,很有进取心。”
合情:“嘤,尊主好无情,我好喜欢。”
长青:……
她攥了攥掌心,问:“缉令就算全部完成,最多也只能集齐两三件天材地宝,你准备如何办呢?”
合情莞尔,声音甜腻,撒娇道:“尊主,我们可是在比赛哎,你这样是作弊。”
长青瞪圆眼睛,“这样嘛,那我不问啦。”
合情见她乖巧的模样,心中一动,娇笑道:“尊主耍赖,怎么又用美人计啦,属下可消受不住。”
长青表情茫然,神情呆呆的,大眼睛睁着,眸里明净柔软。
巫成鸦见状,点头:“确实是美人计,我的心在砰砰跳,哎,我莫不是中毒了?”
她在身上摸索一番,终于确定,“哦,没中毒。尊主就是在用美人计。”
长青委屈扁嘴,“我没有!”
你们说话注意点,她的新娘还在看着呢。
骨惊飞爽朗大笑:“哈哈哈不愧是尊主,勾引人的手段比合情小妮子厉害多了!我一个死人,都感觉心都要化了,尊主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长青捂住了脸,不想面对这群坏人。
但为了宴浮光,她还是忍住脸上的薄红,问道:“你亲自去抓捕凶兽,还是去降服入魔剑修?”
合情掩唇,低低笑起来,笑声娇脆如啼莺。
风月道的修士,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轻笑几声,她弯起红唇,说道:“我们风月道,从来不自己动手。”
长青:“好厉害!”
合情听她夸奖,更加自得,飞快把计划说出。
“王行山的剑修们同样在搜集这些天材地宝,应该快要集齐了,”她露出狡猾的笑容,“我早就注意到,王行山有个剑修,叫作百里,剑法很好,容貌更是不俗,最近在荒境到处接活计,赚灵石、争宝物。只要我在她耳边说几句软话,她肯定会拱手将宝物献上。”
长青听明白了,这是要用真美人计。
可……
她咬了咬唇,小声说:“这样不太好吧。”
诱惑天之骄子坠落云端,让她背弃师门,众叛亲离。
若是合情得手,将人转手抛下,那位剑修以后该如何?
她望着属下志得意满求夸奖的神情,惆怅叹息,心想,在这个地方,想当一个有良心的好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合情微笑:“尊主不用为我担心,剑修看似不解风情,其实最为坚贞,对剑如此,对人亦然。他们一根筋,只要一把剑,只认一个人,只要喜欢上你,就算你要海里明月,天上星辰,他们也会想方设法为你取到!”
长青:……完了,更担心那位可怜剑修了。
月同孤冷声提醒:“王行山的剑修可不好惹,他们本是上灵境剑仙,得罪神宫,才被贬至荒境。你别勾引不成,把自己搭进去了。”
合情点着唇,不以为意,“上灵境来的,那不是更容易得手吗?只要不是你这种瞎子就好。”
******
等众魔头离开黄泉殿,长青也起身,准备离开。
宴浮光突然出声,喊住了她,“松松。”
长青“哎”了声,嘴角翘起,难掩喜色,“浮光,你听见了嘛,有药可以治你的伤了哎!”
宴浮光轻叹一声,说:“松松,乾元造化丹治不好我的伤。”
“治、治不好吗?”
宴浮光听她声音,改口:“但能滋润干涸的灵脉。唉,你别又……”
她拿下帷帽,抬眸望去,见少女眸光明亮,黑白分明,心中松了口气。
长青很乐观,“反正能治一点,就治一点,慢慢来嘛!”
宴浮光仰起头,定定看着长青,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年轻的魔尊朝她弯起眼睛,笑容甜美,神情坦荡。
长青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收敛笑意,小心翼翼问道:“浮光,你不开心吗?”
宴浮光摇头,“我只是不明白。”
长青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什么?”
宴浮光哑然,片刻,她露出微笑,轻声说:“没什么,松松,我想要一把剑。”
美人温声细语提出要求,谁也不忍心拒绝。
何况,她要的不是天材地宝,不是一颗真心,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长青张口就想说:“这个容易!”
话到嘴边,她猛地又顿住,心想,这个不容易!
要找一把剑,简单;
可要找一把配得上宴浮光的宝剑,多难。
长青瞥了眼宴浮光,心想,美人如玉剑如虹,要用一尺月光、一尺梅香、一尺新雪,才能铸成一把配得上美人的三尺青锋吧。
她对上那双黑眸,心神一荡,脱口而出:“我会为你寻到一把天下最好的剑!”
……
“最好的剑?”
骨惊飞从土里冒出一个脑袋,半截身体趴在坟头上,幽幽望着长青。
长青情不自禁往后退了步,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
“咕噜咕噜”。
一颗脑袋被她踢得胡乱转动。
她连忙跑过去,抱起那颗脑袋,脑袋朝她眨眨眼,“尊主,不用麻烦您啦,我自己蹦跶回去就好。”
长青嘴角抽搐,看它艰难蹦跶,跳到坟茔后。
举目四望,残阳如血,老树昏鸦,一座一座坟茔相连,如绵绵无际的青山。
处处埋着枯骨。
骨惊飞还在深思,最好的剑在哪里。
“尊主,世上最好的剑,应该是在神宫里,可神宫不是我们普通人能进去的地方,至于荒境里最好的剑,”他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在王行山的剑修手里!”
长青若有所思,王行山,又听见这个名字。
骨惊飞:“既然是上灵境贬下的剑仙,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尊主,您又想要一把剑吗?”
长青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羡艳。
好东西啊……她变成魔尊,除了收货一堆奇形怪状的属下,感觉没什么好东西。
真羡慕那些正常的宗门啊。
骨惊飞突然说:“尊主,让属下为你取剑吧!”
长青“哎”了声,“你不是只喜欢埋在土里,腐烂,发臭吗?”
骨惊飞大声道:“尊主于我有恩,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长青欣慰点头,问:“那你愿意,为我完成仙门的缉令吗?”’
骨惊飞挠了挠脑袋,“尊主,我要怎么完成仙门缉令,把发布缉令的人杀了?不然,我们堂堂魔修,干嘛去帮仙门干活?”
长青轻咳一声,“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魔修,声名败坏,应该去偷、去抢、去放火夺宝,但就是不该走寻常路。
正常完成缉令,替仙门效力,然后获得奖励?就算他们想去干,仙门会给他们发奖励嘛,怕不是直接抄起家伙,把他们给剿了。
长青点头,又学到一个当魔尊的小知识。
骨惊飞:“尊主,那我现在就出发,为您去把宝剑取来!”
长青喊住他,担忧地说:“月同孤说,王行山的剑修是上灵境剑仙,你能对付得来吗?”
骨惊飞笑道:“尊主放心!我悄悄进去,不惊扰他们。悄悄地进山,出声的不要。”
长青松了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
……
想了想,骨惊飞取剑不知何时能回,长青又找到了月同孤。
进去时,月同孤正在鞭打一个魔修。
她的鞭子轻柔若春日柔嫩的柳枝,打在人身上时,溅起一片飘零的血雨。
而她白衣纤尘不染,依旧飘然若仙。动作异常优雅,也异常凶残。
“啊——啊——啊——”
十八狱中照例鬼哭狼嚎,凄风苦雨。
长青看着月同孤,忍不住想,世上最血腥之地,却有最干净的白衣。
月同孤听见魔尊的要求,微蹙起眉,“尊主,最好的剑,不正是您的佩剑吗?”
长青:“是,当然!”
可她不知道她的剑在哪。
她抿了抿唇,问:“本座想把剑送给浮光。”
月同孤听后,不仅没有质疑,反而露出一丝轻笑。
长青看她的笑,心里咯噔一声。
月同孤微笑,盲目中勾起戏谑,伸出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我懂,猪总是养肥了再杀。”
第 12 章
头顶荧光菌丝连成星云,两人脸上星光错落。
长青眼里有光,盯着月同孤,慢慢说:“我不是这样想的。”
月同孤扯了扯唇角,“哦?尊主是怎么想的呢?”
长青却不说话了。
她想起自己抱着宴浮光,走过这条路时,外面是要刺杀的魔,怀里是重伤的美人。宴浮光软在她身上,肌肤冰凉,气息微弱,轻浅的呼吸扫过她的脖颈,带起阵阵战栗。
她们像两只困兽在绝境互相依靠。
因为有一个更弱者,需要她的保护,胆小的她,才会鼓起勇气,与魔头们周旋。
长青心中说,不是的,她是真心想要对宴浮光好。
月同孤微微一笑,“我又懂了。”
长青:“哎?”
月同孤转身继续走,走到十八狱最深处,停了下来。
一条长河在她脚边缓缓流淌。
河水宽阔,看不见尽头,水质黏稠,颜色黑红,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
“这里是黄泉。”月同孤道。
长青震惊:“黄泉?!”
月同孤仰头,血红水流浸润她的雪白裙摆。
“上穷碧落下黄泉……”魔头似乎在感慨什么,语气低沉,所有思绪,化作一声沉沉叹息。
长青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问:“你在想念谁吗?”
月同孤微笑:“是呀。”
长青:“为何不去找她呢?”
月同孤抬手,扶了扶额,笑着说:“她在碧落,而我在黄泉。”
长青也同样抬起头。
上空菌丝相连,星光点点,不见天上宫阙。
“你可以离开朝夕渊,去找她呀。”长青心想,如果月同孤愿意,她都想给她放个假。
月同孤摇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为尊主效力。”
长青:……
她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尽职尽责的属下?
月同孤:“反攻仙门,打上神宫,天下地上,唯我尊主独尊!”
长青心想,这大可不必啊!
月同孤喊完口号,抬手一指,在血河的中间,有一座白骨垒成的孤岛。
孤岛堆垒成小山,山之巅,一柄乌黑长剑直插入陡峭尖峰。在骨山上,开满一簇又一簇鲜红如血的彼岸花。
“尊主,那便是镇恶了。”
长青夸赞:“好厉害的剑!”
乌剑似乎听见她的话,嗡鸣不止,震得骨与花簌簌掉落河中,被河水托起,飘往黑暗深处。河水咆哮,巨浪翻滚,河里恶鬼跟着嘶吼不已。
一双双惨白的手从水中举了起来,乍眼望去,好像片惨白的荆棘林。
长青后背发凉,冷汗滚落。
原来黄泉里,真的藏着地狱恶鬼。
“这里是您从前丢下去的修士们,”月同孤神色从容,嘴角噙着抹笑意,“他们生前修为高,死后戾气重,就用镇恶剑镇压,也用他们,来滋润您的宝剑。”
“尊主,您想要拔剑吗?”
长青点头,闭上眼睛,回忆打坐时在身体中流淌的力量。
远处的乌剑,嗡嗡与她共鸣。
她的意识飘过黄泉,来到白骨拥成的山巅,底下花开成锦,白骨森然,都是她的杀孽。
镇恶插在白骨间,替她镇守黄泉。
长剑不停嗡鸣,在呼唤她的主人。
她抬手,手指快要触上乌黑剑鞘时,不经意瞥见剑刃上照出的容颜——
雪肤乌发,猩红双瞳,脸上挂讥诮笑容。
宛若黄泉爬出的恶鬼。
长青猛地回神,睁开双目,自己仍在黄泉之外,乌剑插在白骨之上。她深吸一口气,不敢轻易拔剑了。
刚才匆匆一瞥,在剑中看见的人,是她,又非她。
血瞳少女表情冷酷,似乎藏着世上最深重的恶意。
长青明白,那应该是真正的魔尊。
拔剑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镇恶,”长青低声道:“镇的到底是什么恶?”
一个血债滔天的魔尊,佩剑居然叫镇恶,实在是讽刺。
她自己便是世间极恶,还要去镇什么恶呢?
长青瞥了眼乌剑,几乎再次被吸引,拔剑的手蠢蠢欲动。她一把按住自己的手,随便找个借口后,赶紧离开十八狱。
等少女走远,乌剑嗡鸣渐止,显得异常落寞。
月同孤站在黄泉岸边,偏头,盲目凝视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
******
没有找到一把好剑,长青心情低落。
好在她的美人温柔且体贴,不仅没有露出失望神色,反过来安慰她。
“天下哪有最好的剑?”宴浮光语气温和,面色平静,“每隔百年,神宫中便有一把神兵出世,风头无二,但总会归于岑寂,被新的神兵取代。天衢凤举常争鸣,江山秋月恨相逢,当年的神兵早已过去,百年将至,新的神兵马上要出生。”
她想到什么,嘴角轻轻扬了扬,温声问:“松松,世上哪有永恒不变的剑呢?”
长青手撑着脸,听她声音如玉珠滚落,早就心神恍惚,云里雾里。
“神宫,”她抬头看向天空,只有一轮残阳如血,“神宫有多远?我能上去吗?”
宴浮光:“神宫在上灵境的上空,在九重天外,云霄之上,飘忽不定,只有神宫弟子,才能乘云龙扶摇直上,登上天上宫阙。”
长青双手托着下巴,“哇,听起来好厉害。”
宴浮光低头,轻声道:“只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长青打了个寒战,“那么高……我还是不上去啦。”
宴浮光挑了下眉,“松松怕高?”
长青摇头,正色道:“我只是怕摔下来。站得太高,摔下来也很疼吧。”
宴浮光微微一怔,许久,噙起淡笑,“也还好。”
但长青没有听见她这句话。
魔尊转入屏风后,把能从寝宫里搜罗到的东西,全摆在一起,开始研究这些东西怎么使用。她找到一片薄薄面具,盖在脸上后,镜中容颜改变,变成一位五官清秀苍白的少女。
只是双目依旧灵动,黑白分明,灵气逼人。
长青露出笑容,“找到啦!”
她就知道,魔尊的寝殿肯定有改变形貌的法宝,这可是坏人必备。
镜中悄无声息又多了一道身影。
宴浮光转到屏风后,幽幽看着她,黑眸深邃。
长青对着镜中的玉人咧嘴笑了一下,“浮光,我要离开朝夕渊,很快就回来,你待在寝宫里,别出去啊。”
宴浮光问:“松松要去哪里?”
长青笑吟吟回头看她,“我要去抓那头作乱的灵兽!”
入魔的凶残修士她惹不起,区区灵兽,她总是能抓得住的。
宴浮光眸中掠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她声音轻缓,如徐徐的春风,道:“那么,松松带我一起走吧。”
长青连忙摇头,“不成,你的伤还没好呢!”
宴浮光倒也没有坚持,慢慢走了过来,一双黑眸,定定看着镜中的少女,轻声说:“可是听说那只灵兽,是从神宫窜逃,异常凶悍狡诈,实力并不在普通修士之下,杀人剥皮,抽骨吸髓,手段凶残。”
长青小脸白了白。
她只是想找个软柿子捏来着。
宴浮光又说:“松松是朝夕渊尊主,当然不会怕区区灵兽。”
长青强自镇定 ,“嗯,当然!”
她是魔尊,她不害怕!
宴浮光走到长青身前,望着镜子。
长青身体好像被定在原地,身后幽香袭来,并不强势,却不容拒绝。
就像宴浮光给她的感觉一样。
长青眼睛不经意扫过铜镜,镜面映出身后的白影。
她的身体僵硬,连忙低下眉眼,只盯着自己鞋尖的茸茸小鸟看。
雀儿低头,脑袋藏进翅膀底下,露出黄豆圆圆小眼,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宴浮光顺着她的目光,也望见鞋上绣着的小雀,轻轻笑了一声。
少女裙摆微晃,鞋尖缩到裙下,仿佛小鸟害羞归巢。
长青攥了攥掌心。
说不上为什么,她面对宴浮光时,总是莫名紧张。然而对方并不盛气凌人,相反,宴浮光除了初见时杀气凛冽,其他时候,都表现得异常温和无害。
比如现在。
宴浮光往前一步,侧了侧头,目光落在少女耳后明显的绯红上。
她露出苍白微笑,姿态低弱,说道:“尊主带上浮光吧,让浮光尽一尽,侍妾的本分。”
长青蓦地抬起眼,对上渊幽黑眸。
镜中人眼底烛光摇曳,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点促狭笑意。
长青脸一热,心想,她肯定是故意的!
第 13 章
离开朝夕渊,长青才知道,荒境外也是一片破败。
衰草连天,草木枯黄,浓浓雾气在山脉间升起,碎石黄土裸露。
长青心中浮现浓浓违和感。
她以为外面有春花秋月,桃李芳菲,可眼前所见,是一片荒芜枯萎的大陆。
离开朝夕渊远一些后,树木总算越来越多,却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疾行百里后,青山绵延,江水滔滔。
深黑石碑从群峰中钻出,如一座陡峭的山崖,高连天际,冲入云霄。
石碑底下,不少修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像一只只蚂蚁围着大树忙碌打转。
注意到有人过来,不少人直起腰,偏头望过去,登时眼前一亮。
来的是一位紫裙少女,看着年纪不大,一双妙目灵动可爱。而她的身边,跟着一位戴帷帽的白衣女人,白袍轻摆,飘若流云。
长青还没开口,就有人挥手驱赶:“走走走,这儿被我御兽门占了,换个地方去!”
“哎,御兽门?”
长青瞪圆眼睛,“专门抓灵兽的嘛,听上去好靠谱。”
那女孩年纪不大,身上黄衫不合身地宽大。
听见长青的话,她脸上露出几分自得,笑道:“那是,你也来抓上灵境逃下来的灵兽?劝你别白费力气,这次灵兽我们抓定了!”
长青皱眉,神色为难。
她扫了眼旁边的宴浮光,攥了攥掌心,目光落在古碑下忙碌的修士们身上,问:“这是在干什么?”
“不会吧?你这都不懂,还想抓灵兽?”女孩惊奇睁大眼睛,“我们在做捕兽法阵,用灵果灵石做陷阱,然后……”
“小衣,还不去干活?又在这里偷懒!”
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走出,厉声打断她的话,随后客气朝长青点了点头,说道:两位道友,“我是郭洺,是御兽门的副门主,我们已经在古碑下布好了大阵与陷阱,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两位烦请再找其他合适的地方。”
长青点头,对先来后到规矩并无异议,只是好奇地望了眼“陷阱”。
地上用碎石垒成层层高墙,仿佛一座迷宫,迷宫中心,灵气浓郁,不知放了什么。
郭洺道:“那是我们御兽门的天罗地网阵,只要灵兽进入其中,就翻不了身啦。”他露出奇色,“道友,你似乎不懂御兽之术,为何也接下这次缉令。仙门缉令总是凶险的,别以为御兽简单,灵兽快如疾风,力大无穷,单凭力量速度,就比得上我们普通修士。”
长青适时露出震惊的神色。
郭洺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一副天真懵懂模样,连最基础的御兽法门都不知,显得弱小又无害。而旁边的女人,脚步虚浮,气息轻浅,似乎并无修为。
“可是,”长青露出为难之色,“我有自己的理由,我想要完成缉令,获得灵草,替人治伤。”
郭洺若有所思地点头,欣赏道:“想必那是你极为珍视重要之人。”
长青悄悄瞟了眼宴浮光,脸上发热,轻轻点头。
郭洺:“我最欣赏似你这般讲义气的少年,道友,既然你不知御兽之术,让我教你简单的御兽法门吧。”
长青眼睛亮起来,璀璨如天上星,“真的吗?谢谢你。”
她想,世上还是好人多!
郭洺教给她一些简单的御兽之术,包括布置陷阱,张开法阵,引兽入瓮。
讲解没一会,男人脸色微变。
少女的天赋之高,出乎他的预料,不管他讲什么,少女马上便能领悟,甚至能举一反三,说出法阵里的疏漏之处。
“郭前辈,我觉得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
“好像是哦。”
“郭前辈,你看法阵这样改是不是更好?”
“……咳咳,这是我们最基础的法阵,比较粗糙。”
“郭前辈……”
“小道友,你是竹杠成精吧!”
长青学完基础御兽术,将目光投向地上复杂的法阵。
法阵围绕石碑而建,里外一共十二层,繁复如迷宫,令人眼花缭乱。
郭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里顿时一凛。
天罗地网阵是大型法阵,需要十二个人才能彻底掌控,也是他们御兽门看家底的本领。他心想,基础法阵本就粗糙,被看出问题正常,但天罗地网阵,如此精致繁复,天衣无缝,少女总不会又看出什么吧?
“郭前辈——”
郭洺一抖,都想反过来喊她前辈了。
长青嘴角翘起,笑容人畜无害,“这个法阵很漂亮,十二重阵法交叠,十二个阵眼,就算灵兽从一个法阵逃脱,也会马上被其他阵法捕获,就像一重重交缠的蛛网,让猎物在精疲力尽中生命。”
郭洺松了口气,心中又有一丝害怕。
最开始他只是惊叹少女的天赋,而现在,她这么快看清法阵运转,只让他觉得后怕。
幸好没有选择成为她的敌人。
长青又道:“但是,现在法阵是‘死’的,如果能让法阵‘活’过来,也许会更好。”
郭洺疑惑,“什么叫作让法阵活起来?”
长青手托着下巴,看向法阵。
阵法确实复杂,可在她眼里,出现了一条条的线,在阵法间流动。这些线是破法阵的思路,她心中清楚,如果阵法运转,自己转瞬就能找到破绽,破开法阵。
这似乎是刻入身体的战斗本能。
长青想了想,说道:“譬如迷宫,一层层的迷宫固然复杂,可总有出路,如果让每一重的迷宫都运转,时刻出于变化之中,就没有恒定的出路啦。”
郭洺笑了,“小道友,你能想到这个,确实很聪明,可是说得容易做得难,你觉得该如何改进呢?”
长青走入阵法里,问:“郭前辈,可以让阵法运行起来吗?我闯一次试试,或许就能找到办法!”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御兽门的弟子们也放下手里活,凑了过来看热闹。
他们没听见郭洺的谈话,只当少女不自量力,来挑战天罗地网阵。
有人笑着说:“小道友,这可是连二阶妖兽都能困得住的困阵,你进去后可别哭鼻子。”
长青扁了扁嘴。
那人:“哎,还没进去呢,别一副要哭的样子嘛。”
真是让人心软。
郭洺微笑,温声说:“小道友,法阵已经布成,一旦张开,就会引诱灵兽来此,怕是不能让你试试了。”
长青点头,望着复杂迷宫,问:“那我可以进去走一走吗?”
郭洺本想拒绝,可对上少女澄澈双眸,忍不住犹豫。
小姑娘眼睛圆圆,期待地望着他。
郭洺扶额,“好吧,反正阵法还没运行,你要是走到中间,迷路了,就喊一声,我带你出来。”
长青高兴点头,“谢谢郭前辈,你真是个好人!”
郭洺脸上微红。
可恶,在一声声前辈中迷失了自我。
御兽门的弟子们凑一起,问:“副门主,还真让她进去啊?”
“万一她偷学我们的法阵呢?”
郭洺瞪了那人一眼,“哪有这么容易学的,法阵里无比复杂,我估计小道友走到最外面那层,应该就会放弃了。”想起少女刚刚展现出来的天赋,他补充道:“最多第三重吧。”
御兽门要捕捉灵兽,重点是困,而非杀,所以天罗地网阵是极为难缠的困阵,陷入其中,便如深陷泥淖,绵绵不绝,难以脱身。
他不担心少女遇到危险,就怕她一直走不出来,把自己惹得哭鼻子。
郭洺瞥了眼白衣女人,她依旧安静立着,白衣在风中鼓动,遗世独立,飘然若仙。
她似乎与周围人隔开,弟子们路过她时,也下意识放轻脚步,仿佛怕惊扰仙人。
女人白纱微动,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
郭洺连忙收回眼神,朝她低头行礼,为自己的冒犯致歉。
“郭前辈郭前辈!”
少女的声音清脆,从法阵中传出。
郭洺大声回:“要出来了吗?”
“不是的,我看见了一树花,可以折一枝下来吗?”
郭洺皱眉,“花树?应该是灵气催生出的,你折吧,不碍事。”
“谢谢郭前辈!”
没多久,长青就握着一枝桃花,笑吟吟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脚步轻快,眉眼弯弯。
郭洺有些震惊,以为她只走了第一重,但能走出来,说明她的聪慧悟性远非常人。
他笑着说:“这么快就回来了?就算我们门中学了几年的弟子,也没有这么快的。”
旁边御兽门的弟子不服气,道:“我看只走了几步,就扭头回来了吧。”
郭洺板着脸教训弟子,“进了法阵想出来,也至少要破解第一重阵法,别如此小家子气,叫道友笑话。”
长青握着簌簌桃花,朝他甜甜笑道:“前辈,这个法阵好厉害。”
郭洺终于找到前辈的面子,颇为自得,“咳咳,那自然。”
长青:“最中间居然有一口泉眼,泉眼是你们用来诱使灵兽的吗?”
郭洺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你走到最中间,看见了灵泉?”
弟子们窃窃私语:“不可能!”
“没有走进去怎么知道里面放饵是什么?”
“瞎猜的吧,还是谁告诉了她?连副门主这么快都破不了十二重阵啊。”
……
长青认真地说:“你们居然能把泉水搬到法阵中心,郭前辈,你们好厉害!”
郭洺身体微微晃了一晃。
他扶住额头,艰难摆了摆手,“小道友,我想静静。”
长青乖巧地点头,走到宴浮光身边,小声说:“浮光。”
宴浮光“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她。
长青垂眸看着手中花枝,桃花粉嫩,花蕊微颤。
她脸颊发红,小声说:“浮光,你要花吗?我猜你是喜欢的,所以折了一枝最漂亮的花下来。”
荒境灵气稀少,花也很少,因灵泉滋润,法阵里才突然长了一树繁花。
等灵泉撤去,草木繁花也会随之枯萎。
宴浮光轻声问:“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长青“啊”了声,迟疑地说:“因为我也喜欢呀。”
宴浮光声音滚如玉珠,“君子不夺人所好,松松,既然你喜欢,就自己拿着吧。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长青扁了扁嘴,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她摘花,是为了送给美人。
再一低头,手里的桃花不再如刚才鲜艳,好像失去了几分颜色。
她气闷地把花枝丢在一边,坐在石头上生闷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突然,她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偏头望过去。
郭洺讪讪朝她笑了一下,“小道友,怎么啦?”
长青眼眶一热,摇头,“没什么。郭前辈,谢谢你教我这么多,我们等会就去其他地方抓灵兽。”
郭洺在她身上扫了几圈,心中惊疑不定。
刚才少女的表现,让他怀疑,这是哪位大能在逗他们玩。可是,少女不仅没有驱赶他们,还默认先来后到的规矩,甚至还和他道谢。
哪有这么守规矩的大能?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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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靠哭治天下游鲲
《这昏君的黑月光我当定了》作者:游鲲
《突然和反派HE了(快穿)》作者:游鲲
第 15 章
宴浮光笑笑,心想,他们也不知你是魔尊。
但是魔尊好面子,脸皮薄,她便没有再拆台,顺从表示自己记住了。
长青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偏头看向她们来时的方向,微微蹙起眉。
宴浮光问:“松松,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长青摇头,“没什么。”
她的隐隐浮上一种异样感,细究之下,却找不到缘由,只好当作自己的直觉,更加小心一点。
“总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布阵吧。”长青纵身,几个纵跃,跳到高耸树枝上,打量这片黑色的树海。
她记得郭洺说过,灵兽嘴馋,本能渴望灵气,所以在法阵中心,需要用灵气充沛的物品来引它们进入,譬如灵花灵果,灵草灵石,最好寻一清灵宝地,来布置阵法。
长青放眼望去,瘴气形成薄雾,笼在树林上方。
到哪里去找灵气充裕的地方?
她心想,就算找到了,肯定也比不过郭前辈他们集整门之力,移来的灵泉吧。
沮丧时,她的余光瞥见,在左边瘴雾里,飘过一点稀疏的莹白之光。
白光移动速度很快,飞向丛林深处。
长青跳了下来,对宴浮光说:“浮光,我看见了灵气,不过它移动得很快。我怕等一会就追不上它了。”
宴浮光伸出手,“烦请松松了。”
长青红着脸应一声,直接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两人贴得很近,宴浮光的体温透过薄薄云衣,传到她的身上。
长青暗叫不好,只能让自己精神集中在前方些微灵气上,忽视自己身边袭人的冷香,追着莹白光点,在树影中穿梭。
宴浮光问:“松松,你看到灵气在动吗?”
长青点了点头,“是的,那应该是灵气吧,它动得这么快,要怎么以它为中心做法阵。”
宴浮光笑了笑,“恐怕……”
一声“恐怕”还没说完,长青突然纵身一跃,怀中人也跟着一颠。长青连忙紧搂住宴浮光,盯着她苍白面孔,问:“浮光,你刚才在说什么?”
宴浮光颠得一阵恍惚,气息急促微弱,调息片刻准备开口时,长青又跳到另外一棵树上,“我又跑了,我去追!”
宴浮光:……
过了一会,长青紧紧抱住她,低头问:“浮光,你想说什么?”
宴浮光虚弱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长青:“那我继续去追了!”
宴浮光叹了口气,心想,不愧是魔尊,抱人抱出来了杀人的气势,和她的那群属下,属实是很相配。
长青在树荫里飞快穿梭,提气纵跃数次后,终于追上那点幽微的灵气。
然而透过树影,她看见的却不是什么狂奔的灵花,疾走的灵泉,而是一个骑白虎,手执弓箭的少女。
少女忽然看了过来,弓箭指向了她,“谁?”
长青跳了出去,“道友?我感受到灵气波动就过来看看。”
少女皱起眉,震惊地看着她,“你过来干嘛?我在被凶兽追啊!!!”
“吼!吼!吼!”
巨大的吼声穿透密林,春雷一般炸开。
长青被吓得一抖,搂住宴浮光,跟在少女身后,她的速度极快,好几次都超过了白虎,还贴心停下来等了等少女。
两人一通在林里乱窜,惊起鸟雀无数。
不过长青跑路的姿态很从容,灵活得像只山雀。
半晌后,她们逃到一处悬崖峭壁,前方已经无路可逃,后面的凶兽马上就要追到。
地面隆隆震动,一只巨大的兽头从林中冒出,眼睛赤红,气喘吁吁,愤怒地盯着她们。
凶兽长相凶残怪异,獠牙突出,指爪尖锐。
它喘着粗气,气呼呼刨地,在地面划出一道道深长的痕迹。
少女道:“小心!你有办法跳过悬崖吗?”
长青回头,断壁的另外一头距离这边很远,只怕跳不过去。若她是原来魔尊,一抬腿,可能就能穿行百里,一挥袖,眼前的凶兽便会化作一滩血水。
可惜,她不是原来的魔尊。
少女俏面凝霜,面无表情地说:“若是跳不过去,你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长青开始打量那只凶兽,思忖着自己有没有办法制服它。
少女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说道:“我劝你别想和它打,这是二阶妖兽,还是暴怒状态,实力可以和一阶妖兽相比,没到上灵境宗师那种境界,和它硬打,下场会很惨的。”
长青:“奥,多谢提醒!不过我好像没有办法穿过悬崖。”
少女面色扭曲了一瞬,冷哼一声,“如果你死了,也是你自己的错,谁让你主动来追我的?别想着我会愧疚!”
长青展眉笑了起来,“我都已经死了,也不需要你的愧疚。”
少女被她堵得一时说不出话,眉头紧紧拧着,跨在白虎背上,说道:“那就好!你叫什么名字,看在你的死和我有一点关系的份上,我会给你立个牌位的。”
长青:“倒也不要吧。”
少女柳眉一竖,怒目而视。
长青:“……我叫长松。”
“奇怪的名字,你记住,我叫衣留仙,要是以后你在阴间收到纸钱财帛,就是我寄的!记得保佑保佑我!”
长青:“哦哦,好的!”
衣留仙驱使白虎,冲向断崖,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弧线。
长青眼见白虎坠向深渊,大声喊:“小心!”
白虎坠落至一半,两肋突然生出一双巨大的翅膀,翅膀华丽张开,白羽在阳光下飘飞。坐在白虎上的少女回过头,望了她一眼,眼神非常复杂。
长青朝她笑了笑,“原来白虎也很飞啊,浮光,快看,老虎在天上飞!”
宴浮光抬起黑眸,声音虚弱,“飞虎,一种灵兽,看来已经认她为主了。”
长青:“浮光,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宴浮光轻声道:“先说哪个都好。”
长青:“坏消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过那头发癫的凶兽,我们可能要死了,好消息是,死了以后,就会有人给我们立牌位!”
宴浮光低笑一声,“松松真幽默。”
长青把她放在地上,转身,面对红眼的凶兽,问:“你觉得我能打赢吗?”
她没有等来回答,心中稍微气馁,忽然肩膀轻轻被搭住,宴浮光在她耳畔,声音轻柔而坚定,“松松,只要你愿意,你将战无不胜。”
第 16 章
巨兽不停地用爪子拍打地面,崖边碎石滚落,隆隆震动。
长青沉浸在宴浮光的鼓励中,半身酥麻,心好像浸在蜜糖里,泡得麻麻痒痒。她心中平添一股勇气,终于明白英雄拔剑为红颜是什么感觉。
美人在身侧,轻言软语,最难消受。
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长青:“浮光,看我为你宰了它!”
凶兽似乎听懂她的话,爪子狠狠拍在地面上,惊起碎石飞溅。
“咔嚓”。
长青蹙眉,仿佛听见奇怪声响。
“咔嚓咔嚓”。
声音越来越多,在她们前方,一道道裂缝绽开,连成细密的蛛网。
长青瞪大眼睛,揽住宴浮光的腰,往前面跑。
快要跑过裂缝时,凶兽张开嘴,吐出一道腥臭的飓风。
长青脚步一顿。
“咔嚓”声连成一片,她脚下山石陷落,跌了下去,跌落时,只记得将宴浮光紧紧抱在怀里。
这只凶兽根本就不想和她打,一直用爪子拍打地面,是让断崖裂开,好让她们掉下去。
长青脑中瞬间想通,震惊地看向凶兽,心想,它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两人飞速下坠,耳畔风声飒飒。
忽然,崖边传来一声“小心”。
白虎纵身跳下山崖,飞跃到她们身下,接住了长青。
长青搂住宴浮光,看向崖边的少女,大声道:“谢谢!”
衣留仙:“哼,快上来。”
白虎飞得摇摇晃晃,两个翅膀艰难地扇动着。
长青小声说:“浮光,我很重吗?”
宴浮光莞尔,轻声回:“它只是还没长大,载不起两个人。”
话音刚落,白虎的翅膀一抖,骤然消散,两人一虎跟着掉了下去。上面的衣留仙一跺脚,也跟着跳了下来。
白虎身形变小,四脚朝天往下摔。
长青一把把它揽在怀里,一把抱住宴浮光,在快要落地时,踩着飞溅的碎石,几次纵跃缓冲,稳稳落在了地面。
“浮光,我厉害吧!”
刚松开手,宴浮光身子踉跄一下,扶住她的手臂。
她头上带着的帷帽早就在坠落时落下,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垂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长青担忧问:“浮光,你还好吗?”
宴浮光抬眸,墨玉般的寒眸水雾氤氲,波光粼粼。
她看了眼长青,虚弱地笑了笑,“不碍事,休息一下便好。”
长青连忙扶着她,找个干净地方坐下,等宴浮光休息好,她才想起一起掉下来的白虎,跑到原来位置,把白虎捞了上来。
白虎变成小猫大小,翻着肚皮,晕晕乎乎地躺在她怀里。
长青跑到宴浮光身边,抬头看眼高峭的悬崖,说:“我可以再爬上去,浮光,我背你上去吧。”
宴浮光扶了下额头,“松松,你没有剑吗?”
长青回头,垂眸看她,说道:“有是有的,可是不在这里。”
宴浮光轻叹一声,“真可惜。若是会御剑,我们便能冲云而上了。”
长青脱口而出:“其实我爬得也很快的!”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怔怔看着宴浮光,委屈地说:“你嫌弃我爬得慢嘛?”
宴浮光:“不是的。”
长青眼里噙泪,又轻声说:“你不喜欢我抱你?”
她的声音轻软,一双漂亮的眼睛浸在春水里,定定望向女人。
宴浮光又叹息:“不是的,松松。我只是……”她的目光落在长青的指尖,轻声问:“手疼不疼?”
长青顿时破涕为笑,“你放心!就爬个山,不疼的!”
她俯身,戳了戳旁边的小白虎,奇怪道:“这只虎子为什么晕过去了?掉下来的时候我抱着它,也没让它摔地上呀。”
宴浮光瞥眼白虎,眼里透出几分同病相怜。
“也许是灵力耗尽吧。它还只是个小孩子,累了,自然就睡着了。”
长青把白虎往怀里一塞,举目四望,没有看见衣留仙,“我刚才好像看见她跳下来了。”
宴浮光颔首,“她确实跳下来了。”
长青:“算了,到高处再说吧,等跳到高处,我就能看见她身上的白点了,之前我还看错,以为那是灵气。”
宴浮光:“确实是灵气。”
长青好学地望着她。
宴浮光温声道:“修士身体之内,便储存灵气,有的灵气稀薄,如潺潺小溪,有的灵气浩瀚,似大江大河。调用天地灵力,为己所用,便是修行。”
长青:“奥,原来如此。”
宴浮光黑眸幽沉,“难道修魔并非如此吗?”
长青心中一凛,怀疑她在试探自己,咬了下唇,硬着头皮说:“修魔,当然不是如此!”
“哦?”宴浮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长青:“这是我们魔修间的秘密!”
宴浮光低头,掩住面上不经意露出的浅笑。她轻声说:“松松,就在这里布阵吧。”
长青心中有疑惑,但还是在附近布阵好简单的陷阱法阵。
不过在法阵中心,放置引诱神兽的“饵”时,她陷入了沉思,摸了摸全身,只摸出一块灵石。
长青心想,我真是个穷酸的尊主。
她把小心灵石放在法阵中心,灵石散发微弱的光,天空的鸟儿歪头看了眼,直接振翅飞走,飞过的时候,啪叽掉下来一滩鸟屎。
长青神情复杂地盯着灵石,想给自己的法阵起个名字,就叫【鸟不理】法阵。
如果仙缉令上的灵兽,放弃灵泉,来她这鸟不理法阵……
想必它一定很有自己的想法,慧眼识珠,品味独特。
宴浮光走到她身边,扫了眼鸟不理法阵,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她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薄薄的石头,说道:“其实,所谓的饵,并不需要太多灵石灵丹,人与天地相通,钟灵毓秀,天道钟爱。”
她突然将石头凸起处划向手腕剑痕,鲜血顷刻涌出,滴在乱石疏草上。
鲜红液体流过苍白的手腕,鲜艳又颓靡,凄艳绝伦。
长青眯了眯眼,好像被那点红灼伤,往后面退了一步。
等她回过神,宴浮光已经用血,在石上画了道血符,“嗯,这样便好了。”
“你……”长青跑过去,不敢看她手上的血,“你怎么这样?”
透明液体滴在宴浮光的手腕,一滴又一滴,冲淡了血痕,宴浮光手微微瑟缩一下,被她紧紧握住。
长青以为是下雨,抬头一看,晴空万里。
她后知后觉,摸了摸脸,一手都是泪。
她胡乱擦了把泪,心里发堵,泪珠无声滚落,在空中坠下,变成脚下石板上点点湿痕。
宴浮光微笑,走上前想为长青拭泪,“尊主这样,让人看去多不好。”
长青又退了两步,躲开了她,垂下通红的眼睛,望向地上的血符。
宴浮光解释:“这叫聚灵符,以修士精血,聚天地灵气,何况修士血肉,本就蕴含灵气。”
长青打断她,低声说:“你不是没有修为了吗?你的血有用?”
宴浮光莞尔,“想必还是有点用的。”
长青没有说话,无色液体打湿她的面颊,顺着她尖尖下颚坠落。
宴浮光:“松松?”
长青偏开头,低声说:“下次再要这样,你用我的血就好了嘛,我的血多,修为也比你高。哪有你这样做侍妾的?都不和本尊商量一下。”
宴浮光微微一怔,顷刻,蛾眉微展,轻轻笑道:“我记住了,尊主。”
长青这才委委屈屈望了她一眼,见宴浮光面色苍白,寒眸如星,手上血痕凄艳。她朝长青微笑,明净的日光透过树影,细碎落在她的面容。
长青拿出一块丝帕,仔细替宴浮光拭去血痕,包扎伤口。
“真的有用吗?”她抽抽搭搭地问。
若是没有用,不白砍自己一刀,白流这么多血?
宴浮光抬头,望向湛湛青天。
碧空如洗,天空颜色不知何时已经改变,不再像最开始一般灰暗,显得明净蔚蓝,一尘不染。
仿佛下了一场春雨,濯尽世间的尘埃。
“松松。”
长青闷闷生气时,忽然听见宴浮光喊自己,“什么?”
“你心有遗憾后悔吗?”
长青仔细想了想,回忆是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什么,便回:“应该没有吧。”
不过,脑中掠过了骨惊飞的青灰面孔,和他血泪斑斑的悲惨遭遇。
魔尊那么剥削一个死人,可真不是人啊!
她忽然生了一点点的内疚。
宴浮光点头,“那就好。松松,还有一事。比起缉令上那头灵兽,法阵运转,最先吸引的,应是这附近的凶兽。”
长青:“凶兽,哪有凶……”
“呼呼——”
喘气声从上空传来。
她猛地抬起头,便见追了她们很久的巨熊双目赤红,连滚带翻,从陡峭的悬崖跑了下来。
碎石翻飞,滚落如雨。
凶兽死死盯着她们,口水直流。
宴浮光:“松松,别让它靠近,弄乱我的符。”
长青心想,你说得倒容易!
凶兽步步逼近,长青挡在宴浮光身前,尝试调动身体的本能,迎接战斗。
然后她发现,笑死,根本调动不起来。
长青转身,抓住宴浮光的手,慌张解释:“浮光,要不我们暂且避一下锋芒吧,它看起来比刚才更疯了,我又没有带剑……”
宴浮光回握她,语气温和信任,“我相信,松松单手就能把它打倒。”
长青眼里噙泪,转向红目癫狂的凶兽,硬着头皮说:“对,你说得不错!本座单手就能把它打倒!”
宴浮光握住她柔嫩的小手,将五指攥紧,带着她的手,指向前方呼哧喘气的凶兽,在她耳畔柔声说:“这对松松,自然很简单,只要将身体中流淌的气,调转到手上,然后朝它轰出一拳,砰。”
“砰——”
第 17 章
“轰——”
巨兽身体被轰出百步,树木折断,树林中出现一段被它压垮的道路。
它垂死抽搐,身下鲜血淋漓,挣扎几下后,腿一蹬眼一闭,彻底断了气。
长青举起自己的拳头。
粉白小拳头,一拳锤死大怪兽。
很好,不愧是我。
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让自己的骄傲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在宴浮光话语引导下,她感受到体内有股“气”在流动,把气聚在拳中,用力挥出,就能把凶兽轰飞。
长青:“浮光,我厉害吧!”
宴浮光松开她的手,依旧温声夸赞:“尊主大显神威,异常威风。”
长青嘴角翘得更高。
烟尘逐渐散去,森林被轰出一条可驷马同乘的大道,树木倒了一片。
在道路尽头,衣留仙落了一身灰,目瞪口呆看着她们。
长青朝她打招呼:“衣道友!”
衣留仙皱眉,围着小山般的凶兽转一圈,问:“你打的?”
长青乖巧点头。
衣留仙不解:“既然你能打过它,为什么还要逃?”
长青:“可能生死之间,激发了我的潜能!”
衣留仙并没有再怀疑,只是感慨:“真是一桩机缘,早知道,我也早点跳崖了,跳崖总是会有好事发生。”
长青眨眼:“哎,真的吗?”
“当然!根据我的经验……”衣留仙从凶兽上收回目光,转身,目光在看见长青身后人时,突然顿住。
仙人一身白衣,仙姿佚貌,亭亭站在澄明日光里。
荒芜枯萎的树林,似乎也变成云霭烟霏,花月交辉的神仙宫阙。
衣留仙看直了眼。
长青扁嘴,站在宴浮光的身前,挡住了衣留仙的目光。
衣留仙这才回过神,脸上一热,不大好意思地扭过脸,“长松道友,请问这位道友是?”
长青轻哼一声,心想,刚才浮光戴着帷帽时,就不见你问她姓名,连牌位都没想着她。现在她露了下脸,就开始热情攀谈,实在是……
以貌取人,庸俗!肤浅!
长青:“她是我的……”
话到嘴边,忽然停住。
她忍不住想,宴浮光是她的新娘,可这新娘,是强抢过来的。她不知道原魔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浮光身上的伤,有几处和她有关,如果贸然在别人面前称她为道侣,是否显得唐突?
不知为何,长青开始有些瞻前顾后,生怕唐突美人。
衣留仙见她支吾,更加奇怪,“你的什么?你的朋友?亲人?师门?”
长青:“我、我的……”
衣留仙:“总不会是你娘吧?”
长青瞪大眼睛,“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给别人当闺女,要当我也是妈!”
衣留仙震惊:“还真是你闺女?看不出来啊。”
长青:“呸!”她瞥了眼宴浮光,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把帷帽重新戴上,心中生出莫名的涩意,低声说:“她是我的朋友,姓宴。”
衣留仙拱手,“宴道友。”
宴浮光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长青把白虎塞到衣留仙怀里,重新坐到阵法前,盘着腿,双臂抱起。看见衣留仙担心表情,她还是压住心中不快,解释道:“它没有摔在地上,也没有受伤,就是一直不醒。”
衣留仙晃了几下小老虎,最后拎起它的后腿,把它倒挂在空中,晃荡两下。
小老虎总算被折腾醒了,朝她呜呜叫。
长青:“它没事吧?”
衣留仙顿时表情复杂,说:“飞虎说,你的车技也忒差了。”
长青:“啊?”
衣留仙:“谁上谁晕。”
长青委屈扁嘴,看向宴浮光,“也没那么差吧。”
宴浮光:“……不差,挺好的。”
长青高兴道:“那下次我只背你!”
宴浮光点头,“我的荣幸。”
衣留仙抱着小虎,也盘腿坐下,一双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打转,最后幽幽叹了口气。
长青关心问道:“道友,你怎么啦?”
衣留仙:“我本来也想试试完成缉令的,可现在有你们在,看来我肯定抓不到灵兽啦。”
长青:“这个确实!肯定是我抓到灵兽!”
衣留仙被堵得沉默片刻,“……”
你可以稍微谦虚一点的。
衣留仙瞥向那句凶兽尸体,试探性地问:“既然道友志向远大,可以将那只凶兽让我处理吗?说实话,为了诱它出来,我用掉不少好东西,还挺费钱的。”
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杀猪反而被猪追。
“你放心,”少女言辞凿凿,“我绝对不会占你便宜,妖丹妖骨都归你,我只要一些皮毛血肉,或者你留个地址,等我把这些材料卖了,再把灵石大头给你送过去,我们四六分成,我四你六,如何?”
长青茫然地看着她。
衣留仙与她对视片刻,皱了皱眉,“不是吧,四六你都不愿意,我帮你卖的话,还要跑腿、去仙集售卖,耗时耗力,难道不需要精力时间的吗?虽然凶兽是你杀的,好嘛,三七,不能再少了,好不好?”
长青瞪大了眼睛。
衣留仙散修出身,既无宗门庇佑,也无师长护持,一路摸滚打爬到现在。
作为荒境散修,最难的就是赚钱,所谓一块灵石难倒英雄好汉,这年头什么都要钱,受伤买丹药要钱,突破用的天材地宝要钱,给自己买一件趁手的法器要钱,更别说高阶功法、神兵利器。
想到这,衣留仙心中流下一把心酸泪。
她一定要去传说中遍地是灵石的上灵境,去过上坐拥灵石的富足生活。
作为一名常年奋斗在赚钱之路上的散修,衣留仙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
然而,她发现自己看不透眼前的少女。
少女只是静静望着她,眼睛黑白分明,异常澄澈,如同一面明镜。
衣留仙心想,糟糕,难道她知道就算三七分成,自己也有油水可捞?
这两人实力强劲,应该并不穷酸吧。
然后她目光不经意掠过地面,落在法阵中心,那颗沾了鸟屎的灵石上。
衣留仙震惊地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有人比她还要穷啊!
她抿了抿唇,艰难开口:“这样,一九分成吧,我只拿一成,就当拿个路费和工费,你看如何?”
长青眨了眨眼睛。
衣留仙:“真的不能少了,再少我就打白工了。”
长青还是听她说话,才知道凶兽尸体也能卖钱。
她只出神想了想巫成鸦的蛊虫值多少灵石,对面的少女就自己给自己砍价,从四六砍成一九了。
衣留仙表情痛苦,“不是吧,你还想砍吗?一九都不成,你就自己去卖吧。”
长青心想,哎其实她最开始提四六,自己就愿意答应了。只让人家拿一成,怪不好意思的。
她高兴道:“成交!”
衣留仙也松了口气。
二阶妖兽卖掉,就算只拿一成,她也吃到一点点油水了。
两个都自以为自己赚到的人相视一笑,心情大好,实现双赢。
衣留仙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跳到凶兽身上,开始熟练剥皮取血。
赚钱可真难啊,她心想,要是天上能掉灵石雨……
“啪”。
一块灵石掉在了她的身边。
第 18 章
灵石噼里啪啦如雨落下,流光溢彩,铺满地面。
衣留仙揉了揉眼睛,“我做梦了吗?”
她跳下凶兽,捡起一块灵石,半透明的石头,闪烁流光。
“上品灵石!”衣留仙眼睛直了,下意识低头,啃了一口,“不,是极品灵石!”
……
瘴树林外,御兽门冲动的修士们,御剑飞上云彩霓霞里的神宫。
郭洺大喊:“小心,别上去!”
一个少年从神宫探出脑袋:“副门主,快上来看,是真的神宫。”
郭洺心中震惊,喃喃:“怎么可能?”
“这上面有好多灵草灵花,地上随意种的花,都是珍贵的仙花,我可以采一株下来吗?”
“池中居然有五色神鸟盘踞,这不是池水!是浓郁的灵气凝聚的泉眼!”
“天地造化神奇不过如此,副门主,快上来吧,这是我们的仙缘啊!”
……
“不、不对……”
郭洺按住额头,袖子却被人扯了扯。
年纪最小的小衣仰头看他,眼神期待,“副门主,可以载我上去看看吗?我也想上神宫。”
郭洺摸了摸她的脑袋,“小衣,再等一会。”
又过一会,先上去的修士丢了块东西下来,“副门主,我把瓦偷了一块,你看看,连瓦都是用极品灵玉做的,这肯定是真的神宫!”
郭洺捡起了地上的白玉,开始有点动摇。
“咚。”
又一块玉砖掉了下来。
“副门主快看,我又拆了一块砖,连砖都是用灵玉做的。”
郭洺:“你们别把神宫给拆了啊!!!”
“这个神宫,可不会被拆掉。”
郭洺偏头,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青色衣袍的青年。青年皱眉望着空中的宫阙,神色莫名。
“道友,请问你是?”郭洺扫了眼对方,客气行礼。
青年一身衣袍灵光熠熠,腰间缀着的玉佩颜色通透,灵气流溢,通身气度超凡脱俗,远非荒境修士能比。
青年朝他微笑:“我来自上灵境,万兽宗,姓余,名澄心。”
郭洺俯身又拜,“原来是上灵境的仙长,还同属御兽一门,真是缘分啊。”
余澄心扯了下嘴角,“原来你们也是修习御兽,难怪能布出这样的法阵。这阵法和本门的天罗地网有几分像,不过差得可远了,太过僵硬死板,啧,照本宣科,学了个皮毛。”
郭洺只好点头应和。
比起上灵境的仙长,他更担心飞上神宫的弟子们,便问:“仙君,请问突然出现的神宫是何物?是真的神宫吗?”
余澄心冷笑,“自然不是,真的神宫,岂是你们能看见的?”他仰头望着天空,“这就是那只逃出的灵兽,叫蜃,海市蜃楼的蜃,最擅织幻境,治心魔。”
郭洺一怔,“心魔,我怎么没有看见?”
余澄心:“……你还没到那个境界。”
郭洺受教,“原来如此。”
“蜃兽温和,不会伤人,但美梦难醒,如果沉湎其中,恐怕迷失在其中,再难醒来,”余澄心感慨:“你们看的不是神宫,只是自己的欲望。”
少年们御剑,冲向天上宫阙;
衣留仙摸起一块灵石,擦擦上面的灰,又咬一口。
世人皆有怅恨,有遗憾,所求得道飞升,长生不老,一世富贵,不过是“欲望”二字。
心中所欲,念念不忘,追思成狂。
就算明知是虚妄,多少人也心甘情愿在美梦里沉沦,老死其中,不愿醒来。
“但愿老死花酒间,只愿长眠不复醒,”余澄心感叹几句,说道:“道友,天罗地网阵能否借我,助我擒住蜃兽?”
郭洺只能同意。
余澄心潇洒走入法阵,一直到法阵中心,看见灵泉,扬了下眉毛。
他依靠花树,望向上空。
亭台楼阁,华盖云车,宫殿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少年们兴奋的叫声此起彼伏。
余澄心撇嘴,“什么档次,跟我有一样的欲望。”
他望着华丽宫阙,喃喃:“等抓住这头蜃兽,我就能得神人垂青,拜入神宫。江山剑重新择主,说不定我能得神剑垂青……”
他神情痴迷,眼神明亮,仿佛一条通天大道,一场泼天仙缘,已经相隔咫尺,触手可及。
******
长青打了哈欠,靠在石壁上,眼泪蒙蒙。
“浮光,我好困。”少女揉了揉发红的凤眼,“我可以睡一下吗?”
宴浮光走到她的身前,垂眸看她,没有说话。
长青困倦至极,勉力抬起眼帘。
视线蒙上层水雾,模糊之中,她见宴浮光逆光立着,神情难辨。
长青掐了掐掌心,睡意不知从何而起,难以抗拒,拉着她往黑暗的深渊坠去。朦胧间,她仿佛听见宴浮光清冷的声音:“松松,你心中可有所求?”
心中有所求?
少女红润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宴浮光俯身,贴近她的脸,凝视这张色若春花的年轻面孔,半晌,只见她砸吧一下嘴,似是睡得睡了,发出两声模糊不清的呢喃梦语。
长青睡着时很乖巧,眼睛闭上,浓密睫毛小扇般垂着,雪白双颊泛起粉红,唇角微翘,仿佛在做一场香甜的美梦。
看见这样甜美的睡颜,任谁也想不到,她会是杀名赫赫、血债滔天的魔尊
“嘿嘿,灵石,”衣留仙啃着石头,从她们面前傻笑经过,“嘿嘿,我发了,嘿嘿,灵石,嘿嘿,发了……”
宴浮光猛然回神,才惊觉自己盯着少女出神已久。
她轻轻拍了拍长青的肩膀,“尊主,醒来吧。”
第 19 章
长青把头埋在臂弯里。
宴浮光又唤两声,见人迟迟不醒,便低声说了句:“抱歉。”
她掐住少女的下巴,逼迫她抬起脸。
长青依旧阖着眼,睫毛微颤,香腮粉红,睡得香甜。
宴浮光单手捏诀,点在长青的眉心。
下一刻,她出现在荒野的山间。
青山连绵无际,料峭春风吹在身上,微冷。
宴浮光目光扫过四周,很快就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女孩赤脚在崎岖山路上走着,娇嫩肌肤磨出血泡,鲜血淋漓。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物,身材瘦弱,黑白分明的眼里水雾蒙蒙,分明在忍着泪。
宴浮光扬了扬眉,心想,蜃兽织的美梦能实现心中所愿,世人所求,无非富贵功名,得道长生,梦里鲜花着锦,花团锦簇。
可在魔尊的梦中,似乎皆非如此。
她不求富贵,不求长生,却回到年少,这段一看就过得不怎么好的光景。
宴浮光心有好奇,却不愿耽误太多时间,正欲走上去,唤醒陷入迷惘的魔尊。
梦中瞬息万变,她刚踏出一步,女孩跌在了地上,面前出现几个凶狠的劫匪。
劫匪表情凶狠,举刀向柔弱的女孩,仿佛面对待宰的羔羊。
他们不会想到,如羔羊无害的女孩,未来会变成尸山血海,杀人盈野的魔头。
宴浮光也没有想到,杀人如麻的魔头,居然会有这么落魄可怜的时候。
尖利冰冷刀刃高高举起,雪白刀光晃过女孩的脸上。
她瑟缩一下,憋在眸中的泪珠夺眶而出。
原来从小是个小哭包。
宴浮光见女孩突然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往后望去。
地面隆隆震动,烟尘卷起,四合的暮色中,无数马蹄踏碎枯草,溅起尘土飞扬。有如神兵天降。
女孩瞪圆眼睛,眸里映照出,军旗猎猎,迎风高扬。
黑色军旗上,一只天狼仰头长啸。
身披重铠的男人面容英武坚毅,弯弓射箭,一箭射穿匪徒的胸膛。他策马而来,来到女孩的面前,太阳从他的身后沉下,青山颜色暗了下来,天地被暮色覆盖,只有那身暗黑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大将军……”
宴浮光阖了阖眸。
她很久不问人间事,却听过前朝这位忠肝义胆的大将军。慕容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以凡人之躯,驱逐凶兽,抗击蛮夷。
人间处处是他的祠堂,祭他的英魂不灭。
他死之后又过数年,他的王朝突然颠覆,一位修士打破神宫立下的规矩,连杀百人,把王脉几乎屠尽。仙门震怒,连遣数位宗师追杀魔修,几天后,他们的魂灯熄灭,尸体挂在最接近神宫的三千仙阶上,血从白玉阶上蜿蜒流下,干涸的血迹染黑这片神圣之地,撕碎整个仙门的尊严。
魔尊之所以成为魔尊,可不只是靠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
宴浮光心中思绪联翩,再睁眼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春暖花开,女孩坐在高头大马前,慕容将军在她身后,如铁双臂把她揽在怀中。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奶声奶气地回:“我叫松松,因为我姐姐说,我是一个爱哭的小怂包。”
慕容将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着说:“松松怎么是小怂包啦,你看见我杀那些坏人都没有哭,松松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孩子!”
松松眼睛发亮,盯着他古铜色的面孔,激动地问:“真的吗?”
“真的,”慕容将军笑道:“普通的孩子看见我,就开始哭了。”
松松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呢?”
“我杀了太多人,身上血气可重得很。”
松松:“那他们的胆子真小,大将军杀的都是坏人,为什么要怕呢?”她凑到慕容将军胸前,刚剿匪回来,铠甲上血痕未干,血迹斑斑。
她深吸一口,露出欣喜的笑容,“明明很香。大将军,”她抬起小脸,漂亮的眼睛弯起,“原来血的气味,这么香。”
慕容将军凝视着女孩。
她雪白的脸颊上染上几点血痕,雪地红梅般,惹眼又鲜艳。她的眉眼弯弯,似乎纯粹在为发现一种好闻的香气开心,黑色的眼里透着残忍的天真。
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过于惊悚。
慕容将军怔了片刻,忽然也跟着笑起来,爽朗笑道:“没错,闻见仇人血的时候,我真觉得挺香的,松松啊,你可算我的知己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松松眼圈慢慢红了,泪珠滴答落下,冲淡脸上的血迹。
“哎,你别哭啊。”
大将军拿爱哭的女孩没辙,手足无措时,他旁边军师打扮的青年指向路边,一树桃花芳菲,“将军,看那。”
“松松你看!”大将军策马过去,折下一枝桃花,在女孩眼前晃过,“别哭了,你看这花开得真好……”
女孩抬起泪眼,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芬芳的桃花。
她看见一道雪白人影立在桃花树下,落了一身斑驳的花影。佳人肤白若雪,姿态如仙,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那人静静望着她,黑眸平静深邃,轻声说:“尊主,好梦不长,到梦醒的时候了。”
花树瞬间枯萎,溅上一层猩红的血。
无论是得胜归来的军队,春风得意的将军,都在瞬息之间,失去生息,露出狰狞的惨状。鲜血在水中漫开,似一朵血红的花怒放。
宴浮光眼里只有长青。
女孩的身体抽条般变长,五官越发精致动人,一双凤眼微微泛红,秾丽又多情。
宴浮光心里叹了口气,说不上惋惜,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如血的残阳下,古战场枯骨如山,荒凉凋敝。战场上鬼雾滚滚,临死前的冤屈与怨愤,让死去的战士们无法安息,变成神智不清的厉鬼,在山谷里哀哀哭泣。
没有人敢来给他们收尸。
或许这样下去,千年百年,他们的怨恨会与他们本身一同被时间湮灭,不存于世间。
少女慢慢走入这座坟场,在恶鬼间穿行。
怒号的风吹散迷雾,乌鸦受惊飞起,走过一具又一具枯骨,她终于停下脚步。
面前恶鬼表情狰狞,尸骨残损,仅凭死前本能,手里长枪胡乱挥舞。
曾经厉兵秣马,沙场点兵的大将军,变成这般模样。
宴浮光攥了攥掌心,心中叹息一声,想起了骨惊飞自述的“血泪经历”。他以为魔尊是个横空出世的恶人,那时他有了神智,应该是魔尊多年努力,化解他心中戾气,凝聚他的魂魄,洗去他痛苦的记忆,才让曾经本该彻底崩坏的鬼,变成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鬼修吧。
可惜,脑袋似乎被石头砸坏了一点。
他永远不会记起,那人自然,永远也不会说。
宴浮光看向白骨间安静的人影,心想,松松,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魔修。
少女静静立着,乌发如瀑,雪衣无尘。
她开始走向坟场里不得安息的恶鬼,尖锐银·□□穿她的左肩,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半边白衣。
“噗嗤”。
枪尖穿透她单薄的身体。
少女终于走到恶鬼的面前,泛红的眼垂下,低声说:“抱歉,我来迟了。”
“你没有来迟。”
长青猛地抬头,眼前的恶鬼不知何时,变成仙姿玉质的玉人模样。
那把刺头她左肩的枪,也化作一枝簌簌的桃花,被美人握在手上。
美人把桃花递给她。
长青便怔怔接住。
宴浮光往前一步,身上清幽的香气如春风拂过,她玉手纤纤,褪去长青的外袍,看见雪白肩头粉红的伤痕。伤痕愈合多年,只剩一点淡粉,宛若美人肩头缀着一瓣桃花。
长青双手抱胸,眼波流转,盈盈望着面前人。
一副被登徒子轻薄欲拒还迎的模样。
宴浮光眼眸暗了暗,替她披好衣物,低声说:“尊主,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一切尚还来得及。”
少女依旧望着她,眼神闪烁几分。
宴浮光再次说道:“醒来吧。”
长青突然抓住了宴浮光的手腕。
这在宴浮光的意料之外,她往后退了一步,但长青很快就追了上来,舔了舔嘴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凤目里似掠过一抹血色,少女歪头,嘴角挑起戏谑残忍的笑意,伸手掐住宴浮光的脖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惊扰本座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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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宴浮光暗叫不好,她只是想把魔尊唤醒,可不想把自己折进去。
长青掐住她脖子的手逐渐握紧,五指用力,指甲掐进肉里,血珠沁了出来,打湿她嫩白的指尖。
宴浮光勉力抬起一只手,单手捏诀,正要点上少女的眉心时,又被掐住手腕。
一阵天旋地转。
长青跨坐在她身上,垂眸漠然望着她。
宴浮光眯起眼睛,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看见一双赤红血腥的瞳孔。
“本座不知道这是梦吗?”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扼紧,少女弯下柔软的腰身,紧贴宴浮光冰凉面颊,在她耳畔吐气,“为什么要唤醒我呢,我只是想做一场美梦。想要救我出来,谁要你来救了?”
宴浮光嘴唇微颤,被扼住了咽喉,说不出话来。
“哎,你想怎么死呢?在蜃梦里死去,现实也会死哦。”她弯起眼睛,似是心情很好,“你穿着白衣,我喜欢穿白衣的人,这样,我就能在你身上慢慢划,等血染红整件衣服,血香慢慢漫开……”
她用染血的指尖,轻抚过宴浮光苍白的面孔。
宴浮光看了她一眼,阖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拓在如雪肌肤上的影子也跟着曳动。
长青不满地咬了下嘴,手指往下,摩挲她精致的锁骨,褪去她雪白外袍。她舔了舔猩红嘴角,眼神暗下,手指捏起薄薄云衣,紧盯锁骨下凸起的山峦。
宴浮光呼吸微快,身体如弓弦,骤然绷紧。
跨坐在她身上的少女,面上勾起戏谑微笑,掐住她脖颈的手松开,目光落在滚落在地的花枝上。花枝被她们压过几轮,沾了些簌簌的碎草与血迹。
长青松开宴浮光的脖子,捏起地上花枝。
宴浮光刚得自由,便开口道:“尊主,你……”
话语忽然顿住,她感觉唇上什么东西轻拂过,先是糙砺,而后是轻柔而酥麻的痒。
长青眉眼弯弯,拿着花枝,拂过美人的嘴角,看她眼底涟漪微晃,素来沉静而清冷的眼神有了些微的变化。
魔尊似乎得了某种乐趣,笑意盈盈,把花枝放在她的唇上,说:“咬住。”
宴浮光皱了下眉,没有动。
长青弯着唇,“乖,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弄坏的。”
宴浮光轻声问:“尊主是为骨惊飞而堕魔吗?”
坐在她身上的魔头眉眼缱绻,眼里勾着温柔的笑意,红瞳波光流转,“不是哦。你猜猜,是为什么?”
边说,她边低着头,轻浅的呼吸拂过宴浮光锁骨附近的大片肌肤,一只手慢慢摩挲美人冰凉的唇。她抬起绯红凤眼,“你要不要猜一下,好姐姐?”
然后稍用力掐着宴浮光的唇瓣,想把桃花插在她的嘴里,让美人做个花瓶美人。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算得上有些粗暴,花枝差点捅进美人的喉咙。
宴浮光认命闭目,衔住花枝,表情隐忍。
长青心情大好,摸摸她的脸,“真乖。”
宴浮光眼睫颤了颤。
长青含笑,慢慢拨开美人的衣袍,宛若在享受一道名贵的佳肴。白皙如美玉的肌肤骤然出现了一点刺目的红,她皱了下眉,用力把衣服往下扯,这具破碎不堪的身体便撞入她的眼帘。
一道道剑痕交错,往外渗着血,出现在惨白的肌肤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好像一块美玉,碎在了她的面前。
长青眼神骤然变化,松开了手。
宴浮光抓住机会,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蜃梦快速消融,少女的身体软倒,往地上栽去。宴浮光只来得及抱住她,与她一同倒在了山石粗糙的地面。
宴浮光轻嘶一声。
长青还闭着眼睛,听到她的声音,在她身上摸,“浮光?”
宴浮光:“……尊主,放开我。”
长青摸到一个完好的浮光,松了口气,睁开眼睛,才发现两个人的姿势很不妥。
她趴在宴浮光的身上,以一种对道侣而言和合适,对道友而言不合适的方式。
宴浮光静静望着她。
两人眼神相交,贴得很近,长青在宴浮光深黑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在长青想凑近时,她却偏过头,侧颜完美而沉静,黢黑的眼睛盯着石上一只在爬动的蚂蚁。
碎小的石头铺满的地面,在蚂蚁的眼里是一座又一座交连的山岭。它艰难翻越大山,又迎来另一座凸起的高峰。
长青望着宴浮光,那人眼神专注,似乎望出了神。
她咬了下唇,有些不懂宴浮光,心想,一只蚂蚁,有什么好看的?她都趴在宴浮光身上,可美人偏着头,居然去看蚂蚁,也不肯看她。
长青心里一阵挫败,站了起来,“浮光,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宴浮光这才看向她。
少女眼皮泛粉,雪白面上几点泪痕,她揉着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最开始好像是个美梦,”长青嘟囔:“可后面就变成噩梦啦,好像梦见了你被人欺负!”
宴浮光低低咳嗽一声,“既然是噩梦,就不必想起来了。”
长青:“等我记起是谁欺负你,一定去揍她一顿,给你出出气。”
宴浮光调息片刻,站起来,再次看向长青的眼神复杂。
长青歪头,掩于长睫下的眼黑白分明,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魔尊,还是松松?宴浮光沉默着,心中念头闪过几轮。
“嘿嘿。灵石。嘿嘿。发了……”
捧着一块石头啃来啃去的衣留仙又从她们面前走过。
长青很快被她吸引走注意力,“这是干什么呢?”
宴浮光不露痕迹掸了掸衣上灰尘。她的嘴中似乎还有异物感,和一段腻人的桃香,她忍住这种奇怪的感觉,平静道:“是蜃梦。她陷入蜃兽织的梦境里,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不愿意醒来。”
长青手托着腮帮子,笑了起来,“原来她这么喜欢灵石呀,真穷,好可怜。”
搞得她想起一九分成,感觉自己在剥削衣留仙,都有点……开心了。
她笑容越发肆意灿烂,春风满面。
宴浮光看她灿烂的笑颜,想起蜃梦里的少女,微微出神。
“哈哈哈。”长青一想到自己压榨了这穷酸的修士,就忍不住笑出声,“她怎么好像比我还惨啊!浮光,那我们要怎么叫醒她?总不能一直让她啃石头吧。”
宴浮光走上去,拦住衣留仙,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醒来。”
衣留仙眼神逐渐清明,喃喃:“我好像看见很多灵石,我还舔了舔,嘿嘿……”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手里,一块深黑石头,被她啃得牙印斑斑。
衣留仙不可置信地看着石头,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求助地望向宴浮光。
宴浮光和她解释下情况,“仙缉令上的灵兽已经出现了,它叫蜃,最擅长织造幻梦,你刚才就是陷入它织的美梦里,”她见衣留仙表情绝望,不知是因美梦幻灭,还是因自己啃了这么久的石头,好意想要安慰她,便温声道:“牙口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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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衣留仙的表情更绝望了。
长青在一旁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
“哈哈哈怎么有这么穷的人啊?石头的味道好尝吗?”
衣留仙脸上燥热,反驳道:“哼,我以后会有钱的,等我去了上灵境,变成御剑诀云的剑仙,一定会很有钱的!”
长青:“你还想去上灵境当剑仙?”
衣留仙眉毛一挑,很不服气地说:“是啊!如何?事在人为,就算我是个荒境的散修,就不能有朝一日去上灵境修行吗?”
长青摸了摸嘴角,“很好,很有志向,但……”
要不要提醒她,剑修这行当,但凡碰上,就没一个能变得有钱的。她堂堂魔尊,也疑似因剑致贫,何况是普通修士呢?
衣留仙见她含糊其辞,以为她看不起自己,冷着脸道:“阁下用一块鸟屎灵石当阵心诱饵,也未见得比我好多少!”
长青脸上笑容遽然消失,开始感到心酸。
好歹她也是堂堂魔尊,怎么混成这幅穷酸的模样?
她下意识望向法阵中心的灵石,眉头微微皱起,“咦?浮光,你走进去过吗,为什么灵石位置变了?”
衣留仙挠头,“不就是在那个地方的嘛。”
长青:“不对,往左移动了半寸。”
衣留仙:“就半寸,你也能看出来?记性不错嘛。”
长青自信道:“当然,”她凝视阵法,片刻,似乎察觉到什么,“浮光……”
宴浮光与她对视,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做出小声的手势。
地上的血符还未干涸,灵气从符咒处往外涌,形成一方小小的灵泉,泉水被血符浸润,染上殷红颜色。灵泉虽说是泉,却没有一滴水,沾衣不湿,全然由气凝聚而成。
在长青和宴浮光的注视下,灵泉旁边,出现一个小小的脚印。
脚印梅花形状,小巧玲珑,围着血符,一圈一圈打转。
衣留仙睁大眼睛,低声说:“是蜃兽?”
宴浮光点了点头,望向长青。
长青会意,悄无声息地走向法阵,快要靠近时,她猛地启动法阵,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扑向了脚印出现的位置。
片刻,长青高声道:“抓住了!”
衣留仙连忙跑过去,打量着长青,见她两手空空,问:“你莫诓我,你明明什么都没有抓到。”
长青摇头,“真的抓到了,我能感觉到它,它在我怀里。”她用手在空气里慢慢摸索,好像真的怀抱着什么,在小心而细致地抚摸着它,“啊,它的毛软软的,又小又软,是只小猫!”
这小兽小巧柔软,抱在怀里是极轻的,它在呼吸,幼小的身体微微起伏,是在紧张吗?
长青摸到它的脑袋,曲起手指,轻轻挠了两下。透明小兽似乎因此得了快乐,她听见很轻的呼噜声。
长青弯起嘴角,又挠它几下,手指滑过它的后脊,在它的尾巴根打圈。
小兽的呼噜声越来越大,甚至发出几声娇娇的哼声,在她的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长青在它尾巴根稍稍一戳。
小兽哼了声,露出一只粉红的爪子,片刻后,它隐匿身形的能力似乎消失,逐渐露出了身体。
是一只雪白的小兽,只有幼猫大小,全身雪白,而背脊有一竖的金黄。它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圆溜溜打转,好奇地盯着长青。
长青:“这就是蜃兽吗?仙门大张旗鼓要抓的,就是这么个……小东西?”
弱小、可爱,她一只手就能掐死。
宴浮光:“不要小看它,它能勾起人心里的欲望,也能牵动修士的心魔,若是一着不慎,便可能心境跌落几个境界。”
在修行中,心境同样重要。
长青嘴角翘起,“那对于没有心魔和欲望的人,它不是很弱小嘛。浮光,你在蜃梦里看见了什么?”
宴浮光定定望着长青,黑眸幽邃。
长青不明所以,“哎?”
宴浮光垂眸,“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长青把小蜃兽一把抄起,夹在手下,说:“我还以为你会梦见大仇得报呢,这不是你最想的事情吗?”
宴浮光没有说话。
旁边的衣留仙眼神转动,也识趣闭上嘴巴,她深知明哲保身之道,知道得越多,死得便越快。既然蜃兽已经被捉到,她便和长青二人告辞,走向那头处理了一半的凶兽,把妖骨和妖丹先抽出来,几点血溅在她的脸上,她蹲在凶兽脑袋上,抬头喊道:“道友!你还未告知你来自何方,我好把灵石给你送过去!”
长青下意识:“朝夕……”
衣留仙面露惧色,“朝夕渊?”
长青弯了弯眉眼,“算啦,道友,你自己把灵石留着吧。”
衣留仙一怔,“你不要?”
长青朝眨两下眼睛,笑道:“当剑修可不容易变得有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相信,你能够去上灵境,扶摇直上,乘风御剑,去做逍遥天地的剑仙。”
衣留仙怔住,呆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她似是大梦初醒,大声喊:“登仙集,道友可以去登仙集找我。登仙集最末一个摊位,就是我寻常摆摊的地方,等开集的时候过来,我就在那儿,灵石也在。”她还顺便给自己推销一番,“价美物廉,童叟无欺!”
长青朝她粲然一笑,怀里抱着蜃兽,手中牵着美人,脚步轻盈地转身离开。
衣留仙盯着她们的背影,低声道:“长松道友,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见二人远去,嘴角微翘,跳下了凶兽,快步走到方才灵泉涌现的位置。
血符不知何时已淡去,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灵泉也随之枯萎,只余些许清灵之气残留,滋生出几株青翠的绿芽。
衣留仙摘掉青草,叼在嘴边,汲取其中微弱的灵气,随即咬破自己的指尖,用血在黑石上画符。
如果长青在此,就会认出,少女所绘制的繁复符文,与方才衣留仙所画,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幸好我记性也不错。”衣留仙笑了笑,除了努力赚钱,她还有另外一门本领,无论多复杂的符文阵法,术法招式,只要她见过一次,总能还原七八成。
她身侧的灵虎,也是偷看御兽门的法阵后,自己抓来的。
靠着这样上不来台面的手段,少女在荒境艰难修炼,糊口饭吃。
宴浮光留在石上的血符,她一眼就认出,是极高深精妙的法术,表面装作不在意,心里就早就把符咒全记下来,想着记下来,能去仙集换多少灵石回来。
生活不易,散修叹气。
衣留仙画完符后,在旁边屏气等待,半晌,毫无动静。
“应该没有差错吧。难道记错了,还是没有把握住精髓?”少女研究符文,迟迟不见灵气涌出,气馁准备放弃时,却见一点稀薄的灵气,如水一般,从地底冒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见灵气转瞬变成血红,翻滚如沸,咕噜冒泡。
灵泉所散发出的,也并非清灵之气,而是浓重的铁锈味。
衣留仙疑惑地看着泉水,捡了块石头,往血泉丢过去。
“噗通”。
石头落在了地上,被血染成鲜红。
她抱着灵虎,转身就跑,电石火花之间,血泉里钻出一条金色藤蔓,攥住她的脚腕。
“是你这小贼,偷走了蜃兽?”
衣留仙大声喊:“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是谁也不是我!”
那道声音稍稍停顿,问:“那是谁偷走了蜃兽?”
衣留仙:“我不说,除……”
“除非你给钱”这几个字还没脱口,那人似是被她激怒,骂道:“无耻小贼!”
脚腕力度猛地收紧,无尽的威压从天空传来,衣留仙被威压所震,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一点点,被拉入涌血的泉中。
衣留仙神情惊恐,心想,你倒是让我说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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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眼前一片黑暗,下一瞬,白光刺目,她被光照得眯了眯眼,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灵泉之前,泉水旁边,有一株鲜嫩的桃花树。
一个身着青袍,坠灵玉的青年,立在她的身前,脸上带着笑容,温声问:“是你抓走了蜃兽?”
衣留仙无法说话,只能摇头。
“哦,不是你?那为何你在用聚灵符,偷我法阵灵气呢?”
衣留仙:“唔唔唔。”
青年打量她片刻,收回周身威压,低声问:“你为何用聚灵符?”
“我看见有人用了,就学着自己画了一遍而已。”
青年又问:“是谁画的?”
衣留仙瞥了眼面前人,见他通体衣饰,价值不菲,没有回答问题,反问:“你是上灵境来的修士?”
青年莞尔,“我来自上灵境福地,是万兽宗的弟子,宗主与我有亲缘,我看你资质不错,若你告诉我谁偷走蜃兽,说不定,我能引荐你入万兽宗呢。”
“你想清楚,只要我一句话,你就能进入上灵境了。”余澄心微笑,俯身望着眼前的少女。
他见过很多这般的散修。
年轻、讲义气、天赋不错,并且无一例外,都很贫穷。
他们是被困在潜水里的蛟龙,关在鸡窝里的雏凤,只要给个机会,未必不能乘风而起,凤鸣九天。
不过,大部分的少年,都撞不见这样一个机会,只能在荒境奔走,穷孑一生,逃不出这片灵气稀疏的衰亡之地,走不到山海的尽头。
“我给你这样一个机会。”余澄心蹲下,伸出手,擦过衣留仙脚腕的血迹,笑容温柔,“只要你说出蜃兽在哪里,你就是我的小师妹了,如何?”
衣留仙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余澄心又笑道:“我一见你,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偷走蜃兽的人,你这样弱小、浅薄,怎么会聚灵符,怎么能得到蜃兽的垂青?既然没有拿到蜃兽,为何又要替别人保密,为他人做嫁衣裳?”
“他许给你什么承诺,我照样可以给你。”余澄心继续许诺:“你不喜欢御兽一门,是吗?上界三千道,只要你喜欢,一封荐书,我总送得出去。天意城卜算世间万物,四象门符法精深,剑鸣山剑意纵横……”
他见提到剑时,少女眼波一闪,便加高声音,笑道:“一剑光寒震九州,剑气纵横三万里,正适合你这样有天赋的少年啊。”
衣留仙定定看了他一会后,垂下了眸子。
余澄心也不急,手托着下巴,等她的回答。
衣留仙攥紧了掌心,眼睛盯着地面,看见了一只蚂蚁。蚂蚁艰难爬过一座高峰,又迎来绵绵无际的山丘,然而在人的眼里,这些无尽而高大的山峰,只是一颗颗小小的石头,抬腿就能迈过。
这就是我。
她面无表情,在心中重复:这就是我。
在上灵境的修士眼里,她眼里的高峰,只是不足为道的小石头。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将她送出荒境,前往遍地灵石,雨落黄金的上界。
通天大道,近在眼前,梦寐以求,触手可得。
衣留仙身体绷紧,指甲掐进肉里,垂着眸,一言不发。
“考虑得怎么样?”
余澄心志在必得。
衣留仙缓缓松开手,抬起脸,粲然一笑。
她的笑容潇洒又轻松,似乎已经做好选择。
余澄心相信她已做好选择。
这实在没什么好选的,一个是天赐仙缘,泼天富贵,是她如蝼蚁卑贱的一生里,唯一一丝翻身的机会,而另外一个,也许只是一段浅浅的师徒缘分,也许只是一场短暂的患难之交,不值一提,微不足道。
衣留仙笑道:“仙君说什么呀,她们用术法遮住脸,我怎么会认得?”
话音未落,威压暴起,她孱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仙人威压,骤然被压折,脸紧紧贴在地面,被粗糙的石头摩擦得破皮出血。
衣留仙侧脸,看见青年抬起脚,往前一步,踩在了那只蚂蚁上。
余澄心笑容逐渐扭曲,“我素来是个惜才之人,惜才更惜花,不要逼我用粗暴的手段。”
衣留仙微微抬起下巴,勉强笑道:“仙长,我真不知道,我就一偷学人家术法的,我……”威压骤然加重,她吐出一口鲜血,栽在了地上。
余澄心蹲了下来,拿起她的手。
少女的手掌白皙,手心老茧坚硬,是一只长拿剑的手。
“执剑之人,最重的是握剑的手,”余澄心抚摸掌心的茧子,说:“看这只手,平时没少练剑吧。要是被毁了……”
衣留仙吐着血,还是嬉皮笑脸地回:“茧子可不是练剑磨出来的,有的是因打猎,有的是挖矿,有的是采药,我是个熟练工了,荒境就没我没干过的活,要真是练剑磨的,”她笑着说:“那真是件快活的事。”
为了弄灵石,形形色色的活计,她都做过,弓也拿过、铲子也扛过、药锄也摸过。
“仙长眼力可不济啊,我这茧子大有门道,仙长要不要听我慢慢说。”
余澄心:……
衣留仙:“对啦,仙长,有活你可以找我干,价美物廉,童叟无欺!”
余澄心都被她气笑了,“既然你这么不在乎,一根根掰断你的手指,怎么样?”
衣留仙笑:那我就不能赚——啊——”
她痛苦而急促地叫了一声,脸上血色瞬间消失,额头覆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余澄心掰断她的一根手指,“说不说?”
少女痛得身体颤抖,哆嗦着说:“我不知……”
余澄心一脚踢在她身上,把她踢出数丈,她的身体摔在阵法垒成的石壁上,又重重跌了下来。
“说不说?”
衣留仙苦笑:“我真不知……”
她又被极重的力度踢飞,撞在桃花树上,撞得桃花簌簌落下,抖落一池花雨。
余澄心掐住她的脖子,眼睛发红,“说不说?你碰到了谁,谁教你用聚灵符?谁抢走了蜃兽?”
衣留仙在落花中无力挣扎,视线逐渐迷濛,桃花模糊摇晃,似乎变成少女微笑时,脸上飞过的那抹薄红。
“道友,我相信,你一定能去上灵境,做逍遥天地的剑仙!”
在长道友之前,可从来没有人相信过她能做剑仙。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士为知己者死!
“你说不说?”青年面容扭曲,耐心告罄。
衣留仙朝他的脸吐出一口血,“啐,老子真不知道,你个傻缺!”
余澄心彻底被激怒,手指金线飞射,朝少女的胸膛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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