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里终有时》 第一章降临 这个秋夜,风很凉。 躺在土炕上的玉虹已是满头大汗,头发更由于出汗过多,用力过大,已经成了一缕一缕。 疲倦,让她觉得自个如同飘然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想睁开眼睛,却如同什么都看不清;她想听听整个世界的声音,却如同耳朵里也被灌满了东西。 她的脑子里,如同什么都被掏空了,只剩下方才体验过的——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一声声哀号般的哀气,自个拼命死死地抓住了身下那床消毒过的洁白的单子和姥姥的一只手,另有那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的鼓励,那么清晰地响起——“吸气,呼气,用力,再用力,再坚持一小下,马上就出来了……好……好样的……” 接着,她的记忆就全都化成了空白。 当她又一次醒来,感觉身下全都全是湿的,有个声音很远的响起,又如同是在很近的地方轻轻呼唤,而且,那个声音很是熟悉。 “玉虹,妈跟你讲话呢,能听得见吗?你方才是立着生呢,孩子可是屁股先露头的,分明要吓死人的架势,纯粹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霞,要是听见,你可答应妈一声呀……”天良母带着哭腔,在玉虹的耳畔轻声的讲道。 “玉虹,玉虹,俺的好媳妇,俺也回来了,就在你身边呢,袁大夫是骑车,俺是跑,……可俺回来的不比他晚多少。你摸摸,你摸摸俺的脸,是不是你的天良,俺这给你鼓劲儿呢……你可得挺住呀……我们不是讲好了,要一同白头到老,一同把我们的孩子拉抓成人吗……你可别吓俺呀……”华天良,一个年近三十的大小伙子,居然攥着媳妇的手,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妈,妈……”大菊和二兰子见奶奶和爹难过成那个样子,也在旁边哭着叫起他们的阿妈来。他们担心,他们的阿妈眼睛闭上了,就再也睁不开了。 “你们都别如此激动,也不要往坏处想,我再帮她摸摸脉搏,听听心跳,应该,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太累了,微微休息,恢复一下就会好的……吃上点东西,增加点营养,就更没问题了……”袁剑栋见几位家属都紧张成这个样子,连忙解释道。 三人的话,另有两个孩子的呼唤,玉虹都听见了。她的内心是知道的,脑子也是明晰的,可是想讲话,嗓子却是哑的。 她没有办法应姥姥的那一声呼唤,也没力气给天良一个安慰,就用尽全身的能量,借着天良拉她手的动作,手指头轻轻抖动了几下,刚好真实地触摸到他的脸。就是这手指头轻轻的抖动,就是这几下最轻微的触摸,已经让华天良兴奋到不能自已了——那手指与脸蛋轻轻的摩擦让他明白,就像袁大夫讲的那样,他的女的还真实地活着,这对于他,已经是一件很美满的事了…… 直到这个时,各位才想起玉虹不是在生病,而是在生孩子! 玉虹的难产,让各位都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居然,都把孩子给漏忘了。 当确定玉虹没事,只是太过疲倦了之后,他们才想起要赶紧看看方才生下来的孩子究竟如何样了。 活了这五十多年,天良母连自个,带儿媳妇和闺女,再加上亲朋好友,亲身体验、亲眼看见生孩子的不下几十次,还从没看见过有玉虹这次如此危险的。也还从没看见过有像袁剑栋如此一个大男的,用那样的方法接生的! 那种特制的医用手套,另有助产钳,另有产妇专用的消过毒、满满带着药水味的床单,全是天良母第一次见。他完全不像那些传统的接生婆,即便产妇那样危急,他操作起来也依旧按部就班。一面亲手帮着玉虹用力,一面紧张有序地发出指令,一步步让那个小屁股全都探出来,接着就是整个小身体最后从玉虹体内分离出来,滑落在炕上…… 玉虹的身下,完一切是湿透的。那个“小家伙”的离开,也让她觉得身上压着的一块大石头,忽然被卸下一般,刹那浑身轻松。 直到袁剑栋把“小家伙”倒了个个,重重的拍打了脚掌两下,他才“哇啊……哇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啼哭,向这个世界做了他最好的“报到”。各位的心也这才算真正安放回了肚子里。 袁剑栋微笑着为他做了快速处理,让这个初降人世的婴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被包进了一个暖暖的小被子里。 袁剑栋瞧瞧自个满是血迹、污迹的白大褂,又看一眼开心不已的华家人,擦去额头的汗珠,带着微笑,慢慢从土炕上下来,穿好鞋子,去到外间屋里洗手、换衣服。他想给他们留一个机会,好好的享受一下家里添丁的乐趣。 天良母紧紧抱着方才出生的婴儿不舍得放下,她那张干干瘦瘦的脸,由于笑得开怀,皱纹显得更深了。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真的是个大胖小子!天良他爹,你在天有灵,保佑你儿媳妇大难不死,还给你生了孙子了,咱老华家,最后有后了……”天良他妈把孩子轻轻放在玉虹身旁,转回身,咕噜一下下了炕,抹着泪水,对着大衣镜前老伴的遗像,用虚晃的两手拜了几拜,上了一柱香,几近哽咽地讲道。 玉虹也最后可以微睁开眼睛,用满含美满的目光瞧着姥姥的一举一动。并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讲道:“妈,拜完了俺爹的灵位,别忘了要好好谢谢人家袁大夫。那个出诊费,我们如何全是要给的……” “嗯,这些事,妈内心有数,你就不用操心了。”天良母爬到炕头上,把家里仅有的那床破得打了许多补丁的大被子给儿媳妇盖好,又掖紧被角,心疼地讲道:“依旧好好躺着,先睡一会儿吧,前两天逗逗不是刚给送过来半碗小米,花花也过来给帮忙了,俺让她带着大菊去灶台给你熬粥吃,一会儿你喝点,添添力气,也养养奶水,俺这就去跟袁大夫道谢。” 讲完,老人家下炕,挑起门帘,来到外间屋。对着正在洗手的袁剑栋讲道:“袁大夫,俺让俺邻居大侄女带着俺家大孙女给儿媳妇熬小米粥呢,大半夜的您也跟着喝点儿,暖暖身子。歇上一会儿再回去。” “没事,没事,我一点也不累。粥,依旧你们喝。”由于心情舒畅,袁剑栋倒觉得劳动过之后自个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如何不累,俺在旁边瞧着全是一身大汗呢。何况您这亲手做的。”天良母瞧着袁剑栋,一脸恭敬的样子。 “是真的不累。前两年,比这时间久、难度大的接生,另有接生手术,咱们常做的。”经过了这次的接生,袁剑栋的自信也像又重新找了回来。 “是吗?那可真是够了不起的。俺家天良平时倔,也认死理,没干过几件像样的大事。可今天,还真是做了件漂亮事儿,把您给请到家里来了。要不是您及时赶到,俺家儿媳妇这大出血讲不定就……,要是那样,咱这一家老小可如何活呀?俺这老婆子真是想都不敢想呀……” 袁剑栋洗干净手,看一眼半空中悬着的钢丝绳上,只挂着一条破的补了补丁的旧毛巾。 天良母顺势把它拿下来,递到袁剑栋的手里:“袁大夫,别看咱家的毛巾破,可是俺跟儿媳妇从来全是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您就放心用就好。” 袁剑栋一面把毛巾接过去擦手,一对着天良母讲道:“大娘,看得出,您家里条件虽然差了点,可是确实干净。您别总如此客气,也别跟我您您的,我比您孩子还小两岁呢,在您眼前是晚辈。您如此讲话,我会感觉不好意思的。其实,今天,我比你们一家子还高兴,你们也帮了我忙,我还得感谢你们全家,特别是那个刚出生的小家伙呢!” “袁大夫,你对咱家这是救命之恩,如何还讲要感谢咱呢?不会是让俺儿媳妇跟俺大孙子,把你给累迷糊了吧?”天良母对袁剑栋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哈哈,大娘,我没累迷糊。内心清醒着呢。您老人家不明白,我学的不只我们传统的医术。各种内科、外科,另有助产、剖腹产的手术,都学,在法国,其实这不是多大的事。可是,我们国内,这方面的医学,还比较落后,老百姓的思想也有点保守,只能接受那种接生婆传统的接生方法,不肯接受这种新式的科学的接生,更不能接受我这大男的来给接生,做接生手术就更别提了……” “哦,原来袁大夫依旧去过法兰西的人,学的全是西医呀!那可真是后生可畏呀!”天良母听了袁剑栋的解释才恍然大悟,一脸的震惊不已。 “如何,我一讲法国,大娘还明白法兰西,还清楚得在那学来的医术是西医?后生可畏,都用上了?”袁剑栋听了天良母的话,对一个住在城郊的农村老太太有这般的见识,颇感意外。 不由得又细细打量起了面前这位老人,而且越端详越觉得她不一般。 只见她穿的虽然全是很破旧的衣服,而且上面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可那身破旧的衣服却处处都很干净,而且每个补丁的针脚都那么条理分明,整整齐齐,看起来令人当会感觉不舒服;脸上虽满是沧桑,眼神却依然慈祥,眉宇间也带着几分农村妇女身上少有的书卷气。 袁剑栋忽然很想弄知道:这位看似普通的乡下老大娘,该不会是有过什么特别的经历吧? 第二章知音 天良母像看出了袁剑栋心里的疑问。略带羞涩地讲道:“俺一个农村老太太,也不清楚什么的。只是,俺小时在北平呆过几年,是在一户研究西洋文化的大户人家做丫环,家里的老爷,另有少——爷……” 讲到自个少年时,曾经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做过丫环,尤其讲起那户人家的少爷,天良母忍不住停顿了一下,深深咽了口唾沫,像要用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个重新镇定下来,继续讲下去,这让袁剑栋对她的经历,激发了更大的兴趣。 不过,如此的兴趣,也只能藏在心底——由于他实在不适合就如此的话题,对一位初次见面的异性长辈刨根问底。 反倒是天良母,在微微的停顿过后,故作平静地讲道:“那时,他……他们,常常谈起什么法国革命,聊左拉、龚吉尔,另有彼德莱尔什么的,对法兰西,俺也就跟着了解了那么一丁点。回了老家,嫁了人,就只明白踏实过日子了。了解的这一点,也都快就着粘粥喝进去了……” “怪不得呢,我讲感觉大娘讲起话来不一般。您这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已经很了不起了。”袁剑栋听了天良母的答复,一面点头,一面夸赞道。 “哎,俺哪有什么了不起?该夸的,是你的医术。是你这本事,了不起!”天良母又把话题转回到袁剑栋的身上。 “大娘,我讲感谢你们一家,其实全是真心的。大嫂和孩子都平安了,我和大娘讲话又投机,算是见到了知音,也就耽误大娘一点时间,跟您多啰嗦几句。” “哪有啰嗦?讲俺如此个老太婆是你知音,那就更是太抬举俺了。”讲完,天良母拿了两个小板凳,递给袁剑栋一个,自个留了一个,亲切的唠起嗑来。 “大娘呀,您不明白这次接生对我有多重要!今天您老人家能放心大胆地让我弄,可真是给了我一次证明自个的机会呢!” “证明自个的机会?”天良母一面重复着袁剑栋的话,一面思考着他这话里的意思。 “是呀,证明自个的机会!”袁剑栋很确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那诊室跟我爸的诊室是门挨门,我爸的诊室天天病人不断,可我呢,开业一个月了,还没正式开过市呢。” “你做大夫,你爸也是大夫,各位还都冲着你爸去看病。你不会就是袁升职老先生很出名的那个——那个——孩子吧?”天良母从袁剑栋的话里像判断出了什么,也把自个的这种判断讲出了口。 “大娘讲的是,我就是人称神医的袁升职大夫——家里那个出了名的——‘逆子’!” “儿媳妇那难产,大出血,眼瞧着大人、孩子就都性命不保,那会子接生婆讲请了袁大夫来,也许另有一线生机,俺才让俺家小子去请你爹的。儿媳妇那正在要命的坎上,俺这还真就慌了神了,也顾不上细看细琢磨,就让你动上手了,要是平时……现在俺是弄知道了,原来你……”天良母本来话讲得很带劲儿,可是讲到袁剑栋的身份,还没把话讲完,又把后面的字给吞了回去。 “大娘,您不讲我也明白您后边想讲什么,您是讲没准就不让我接生了,是吧?您还想讲我是我爸那个有名的不听招呼的‘逆子’。对不对?” 天良母“哈哈”笑了两声,对袁剑栋的话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刻意站起身,看了看花花和大菊烧的锅里小米是不是已经烂了,接着用大勺在锅里推了几圈,再把锅盖盖上。 “大娘您做什么事还真是讲分寸。连笑都会选择时机。其实,我这‘逆子’是当定了的。也是我自个愿意当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跟我父亲打了赌的,比就比个大的!”袁剑栋讲这句话时,一脸的坚定。 “如何,你们亲爷俩还打赌?还要比大的?”天良母对袁剑栋的话也是越来越有兴趣。 “嗯,是的,咱们爷俩打赌,定了个为期一年的约定。” “有意思,你不妨讲来听听。” “咱们的约定就是:在这一年里,看谁的医术更受欢迎。将来,咱们这个家就由谁来当。” “那瞧你的医术,再听了你的经历,肯定将来是你要当家了!”天良母很肯定地对袁剑栋讲道。 “大娘,您不明白,从开始这个约定到现在,就只有您一个人是立在我这边的。其他人,没有个肯跟我一气的。” “你如此好的医术,还没得机会用?还没得病人看?更没有人肯支持?” “可不,适才我不是跟您讲过,我的医院从打开业,到现在一个月了,总没病人。没等上战场,就有败下阵来的危险!” “如何会如此子呢?” “还不是由于各位都认我爸的名儿。再加上他也一直拦着我自个干呢。” “也是,我们这的人,都有这毛病,做什么事都喜欢扎堆。先不瞧你真本事,全是先瞧你的名儿。家里再不支持,创个名儿就更不容易了。” “大娘讲的是。还好我运气不错,没名儿也要挣来名儿,挣来福气。今儿这运气不就来了!” “自个挣名儿,挣福气!这话讲得提气!大娘听了都跟着长志气!” “对呀。您家这大孙子,不就是我的运气,也是给我带福气的人吗?” “就俺家炕上躺的,刚出生的小家伙?”天良母有点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 “不是他另有谁!就今天,华大哥本来是冲着我爹去的,误打误撞进了我的诊室,我也就顺水推舟来到这,接了自个的第一个病人,您这大孙子,可是我回国后,接生的第一个孩子,也算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你们一家这算是帮我正式开了张,我可不得谢你们一家吗?” “噢,袁大夫,你的话,我现在才算完全听知道。谢倒不必,给你道贺,那倒是真的!有了好开头,好运会一串串地来呢!” “借大娘的吉言。希望我的好运打这起就一串串地来!哈哈……” 袁剑栋笑了,天良母也跟着笑起来。连一旁烧火的花花和大菊也都跟着笑起来。 “对了,听大娘适才的意思,到了病人危险时,哪怕各位没钱,依旧想请我爹来看病的?” “是呀,你家老阿爸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医生,这些年在我们这座老市里,谁不明白你们袁家医院是头一名,单家里的宅子就足足占了东城整整的半条街。咱这穷苦人,不是实在要命的病,谁敢到你们老爷子那里去治,他的诊费——那是把咱一家子全卖了也难凑得足……” “都不知该讲什么,这些年,我阿爸的诊费,是高了点……” “可为了保住俺儿媳妇的命,为了把俺大孙子带到这世上来,多高的诊费咱也得试呀,反正俺是把家里唯一一样值钱的东西让俺家小子揣了去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以为先请了你阿爸来,就算欠下一部分诊费再慢慢还,只要能治,不是就有希望?只是没承想,这阿爸没到,孩子倒是到了,阴差阳错把你小袁大夫给请来了……” “大娘,因而讲我们这就喊有缘。”袁剑栋微笑着讲完,又沉吟了片刻,继续讲道:“现在这世道,就是如此,特别是做医生这一行,明明我爸的诊费高,门坎高,脸色也不好看,可是各位依旧认他。由于各位看中的是他那个名气。那些有钱人更是如此。在他们眼里,出了名的医生,花多少钱都得请,那喊做门面!” “是啊,咱穷苦人,是病不起的。也拿不出钱来挣那个门面。得个大病小灾的,不是请乡村野郎中,就是找那些神呀仙呀的,给跳给念给收,当初俺家老头子,那病也不是太重,就是由于进城里去根本治不起,只能让他们胡乱给看,才那么早走的……”一讲到穷,治不起病的事,天良母忍不住又想起了她死去的老伴,禁不住掉下泪水来。 “大娘,别太难过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有我呢!” “袁大夫,你真是个大好人,好后生。好大夫——还得是你如此的,放心吧,早晚你的名声能超过你爸。先别讲那些有钱的老爷太太,单单咱这些劳苦人,就把名给你传开了。有个什么词来着,喊医者什么心?” “大娘,是‘医者仁心’!” “嗯,如同就是如此个词。只有待人好,明白心疼那些生病招灾的人,如此的医生才能走进老百姓心坎里面去。也只有如此的医生,才能让咱穷苦人家竖大拇哥。可话也讲回来,如此的大夫,发不了大财!” “大娘讲的是。” …… 两人正讲着,华天良也从里屋兴冲冲走了出来。天良母和袁剑栋都从坐着的小板凳上站了起来。 “天良,人家袁大夫生生把玉虹跟个大胖小子从阎王爷手里夺下了,赶紧好好谢谢袁大夫,要没有人家,咱这一家人就光剩下哭啰!” “嗯,妈,俺知道,袁大夫那可真是,一听俺讲玉虹那情形,是骑上自行车就赶了来了。本来还带着俺呢,后来由于路实在难走,驮着俺又重,才把俺放在半路上让俺自个走,他一个人骑车先过来的。”华天良讲到这,一脸崇敬地瞧着袁剑栋。 那一眼深情的凝望,让他陡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他妈讲道:“对了,妈,还好有咱家院里那棵大梧桐树,袁大夫也没用人领,更不用跟人打听,进了村,就能找着咱家!要是袁大夫再晚来一会儿,玉虹跟孩子,肯定……” “因而大哥以后要好好谢那棵梧桐,要是没它,今咱们各位这好运气都难成!”讲完,袁剑栋开心地笑了起来。 各位也都笑了。 “对了,天晚了,嫂子和孩子也都没什么事了,我,这就打算回去了。” “袁大夫,你这马上走可不行。咱也没得款待你,一会儿,你跟着喝上一碗小米粥,暖暖身子再走。这秋夜,凉。再讲了,你的诊费,咱们还没付呢。” 讲着,华天良就从单薄而又破旧的夹衣里,拿出了一个包裹着的小手绢。那手绢,由于一路狂奔出了一身汗,贴着身子放着,已经变得湿的。 华天良庄严地把它打开,里面裹着的,是一叠挞起来的纸币,另有几个铜钱,铜钱上面放着的,则是一个翠绿的玉镯——那是天良母一生唯一的挚爱,为了能救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小孙子的命,她是把这件视若珍保的唯一陪嫁品也拿出来了。 华天良很坚定的,把小手绢里包着的全部都举到了袁剑栋的身前。 “袁大夫,再多的钱,咱拿不出来了,这些,以后就全是你的了。” “华大哥,你如此做,不是折我的寿吗?嫂子这刚生了孩子,身子正虚,家里条件又不行,这些,依旧留着给她和孩子补养身子用吧。我,家里不缺钱。” “可你是医生,出诊就得收诊费。俺这人没念过什么书,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还全是俺妈自个教我的,那种大桌面上的话俺不会讲,俺就明白:人不能得了便宜,内心没个数!” “你到我医院时,我不是跟你讲了,这一次,你肯让我来给治就行,我可以不收钱的。” “白捞好处的事,俺华天良可是不能干。打小俺爹俺妈全是教俺知恩图报来着。袁大夫,如何着,你也得讲个数。这些还不够,俺还可以给你打欠条。” “那好吧,看来我分文不取,什么条件都不提,华大哥今儿是不会放我走了。那我现在就给你们开条件。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三章油灯 华天良听袁剑栋要跟自个提条件,反倒开心起来。 “袁大夫,你赶紧讲,俺听着就是了,无论啥条件,就是让俺当牛做马,俺也一定满足你!” “如此着吧,华大哥,我刚也跟你家大娘这讲起,我这医院打从开起来,一个月时间,到现在就接了你家这一个病人。你不是不想欠我情,也不想欠我钱吗?那最近一个月时间里,你把闲下来时间都用在找十里八村的病人身上吧。我早就听讲了,最近手足疮流行,染上的病人就更多了。找到一个病人,肯让我给他治病,我就给你画一道杠,等到画满了十道杠,就讲明你帮我联系到了十个病人,那时,哪怕你把欠我的诊费全都还清了。我现在,不是图挣钱,我是跟我爸打擂台呢,收的病人多,我才能把这擂打赢。到时,我能当了家,咱们家的钱,全是我掌管着。其实如此着看,不是我帮你,分明是你在帮我呢!如何着,敢不敢干?” 华天良虽是个大老粗,可脑瓜当笨,他明白袁剑栋这是帮他,也明晰,现在能找到病人,能给患者看上病,是袁剑栋内心最渴望的。能给袁大夫帮上忙,自个内心才感觉舒坦。 他看了一眼自个的阿妈,天良母对着孩子,深深的点点头。 有了阿妈的鼓励,华天良内心有了底。他大着嗓门讲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袁大夫你一句话,这差事俺接了。别讲十个病人,就是一百个病人,俺也帮你联系!”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们依旧全家人多照顾照顾嫂子,稀罕稀罕刚出生的大胖小子吧。我,这就马上回去了。跟咱们家老爷子争是争的,只是回去太晚了,他肯定也睡不下,内心依旧惦记。” “哎,天下当爹妈的,哪有不疼自个孩子的。有什么事,跟你爸好好讲,打擂是打擂的,可父子俩的情分,到什么时也不能丢。对老人,也依旧得孝敬!”袁剑栋的一番话,让天良母也颇为感慨。 “本来还想留你再喝点小米粥呢,看来,今天留你是留不住了。那,俺就不客套了,这会儿送你出去。省得家里老爷子惦记。”讲话间,花花已经回家去了,华天良让妈跟两个女儿照顾玉虹喝小米粥,自个则忙着送袁剑栋离开。 袁剑栋一推门,外面正风风火火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姨妈,手里还提着一盏带提手的小油灯。由于都走得急,两人差点儿撞到一同。 借着油灯的微光,袁剑栋不觉打量起了面前的这个女孩。 她穿着一身粗花布的衣服,前襟和肩头上,还带着几个小小的补丁。在灯光的照耀下,袁剑栋看到她虽脸色微黑,却生得标致,红润润的圆脸蛋,像溢满浆汁的苹果。眼睛大大的,像一对美丽的玛瑙,充满了神采。由于高兴,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微笑,嘴角还稍稍有点上翘,像一弯浅浅的月牙儿。唯一令人有点猜不透的,是女人的头发,一侧很长,另一侧却很短,而且,如同另有一点小地方没有头发,直接露出了头皮。 本来,袁剑栋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光秃秃的小地方,可女孩也许是一下子见了陌生男的的原故,自个不由自主用手去按住那个地方,而袁剑栋的眼光也刚好跟着她的手转移到了她头上的那个“角落”。 女孩的眼光和袁剑栋那么巧地正好对上,她发现了他对那个“特殊地盘”的特别关注,索性冲着旁边的华天良挤了挤眼睛,皱了皱眉头,“嗯”地发出了一声泄气的哀气声,干脆把手放了下来。接着,又不由自主地轻笑起来。 一个如此的女孩忽然出现在自个的面前,袁剑栋的心仿佛被一阵小风吹得云散天开,也变得更加明朗起来。 他们没有出去,她也没有马上进来。 就那么都立在门口,正对着。 短暂的沉默过后,依旧那个女孩,首先开了腔。 “天良哥,听花花讲,玉虹嫂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何,这家里生孩子,还进来个年纪轻轻的男子汉来监督呀?依旧骑新式自行车的。这玩意,在我们这可是新鲜重要物件呢。你们家,这可真是出了奇闻了!”女孩看了袁剑栋一眼,对着华天良笑着讲道。 “逗逗呀,肯定刚从华家桂家收工回来是不是?你的这张嘴呀,再总如此厉害下去,小心将来没人要,找不着婆家收你。以后,弟弟妹妹都大了,也该考虑考虑你的婚姻大事了。”华天良听了女孩的话,很开心的讲道。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俺才不稀罕嫁呢。再讲,俺感觉带着弟弟妹妹过也挺好。就华家桂家那傻孩子,就是把他家全都家当都送给俺,俺也不能嫁。找其他人家,还不也是一样的穷人家。让一个不相干的人跟着俺受累拉抓自个的弟弟、妹妹,俺也不落忍呀。还不如一个人扛着,好赖也算是圆俺爹妈一个念想,让他们在地下能睡得着安稳觉!” 女人话讲到这,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又急急的讲道:“天良哥,你今儿可又有点犯浑啊?!” “妹子,俺如何犯浑了?”华天良一脸疑问地对着女孩讲道。 “俺是来看嫂子和大侄子的,又怕你们半夜起来点灯不方便,顺便给你们拿过这盏俺走夜路用的油灯,问你个问题,你也不答复,不让俺进你家门,还抓起找婆家的事来了。你讲你这不喊犯浑喊啥?” “好,好,好。俺讲不过你。这就答复你适才的问题。”华天良听了女孩的话,露出了“害怕”的神色——那“害怕”里,带着像对待亲妹妹一般的疼爱。 华天良和这个喊逗逗的女孩一问一答的,刹是热闹。他们讲话的觉得,让袁剑栋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很亲近。 只听华天良又对着女孩讲道:“逗儿,你可不明白,这是俺从市里请来的袁大夫,专门会接生,会做各种西洋手术的。今儿要不是人家袁大夫,你跟你嫂子,恐怕都见不着了。你那大侄子,也没机会降生啰。”华天良一脸骄傲地讲道。 “如此呀,那还真是得谢谢人家。以后,谁家再有生孩子困难的,就令人家来,肯定就听不见那么多难产伤了性命的事了。”逗逗听了华天良的话,忍不住又认真看了袁剑栋一眼——一米九的大个子,看起来文质斌斌、精神抖擞的样子。 “可不,适才咱这还讲要帮袁大夫联系病人的事呢。这件事,你也得帮着宣传,如此好的大夫,可得给他传传名。”华天良在发动自个的“统一战线”。 “嗯,对,这忙,俺肯定帮。”逗逗听了华天良的话更是爽快的答应。 讲到这,逗逗才想起,他们拦住了她进门的路,她自个也是拦住了别人出去的路,因此,朝旁边躲了躲,让两人走出去。 “你们忙你们的,俺进去看看嫂子跟孩子。”讲着,逗逗就又风风火火走进院子里,进了华天良家的脚门。要进屋子时,不经意间又回了一下头,袁剑栋也刚好回头去看。两人的眼光又相对了。只那么一两秒钟,便一同把眼光逃开。内心,都有点“扑通扑通”地狂跳。 走到大门外面,华天良把袁剑栋的那个药箱,递过去,袁剑栋把它背在肩上,两人挥手告别。 袁剑栋刚要骗腿上车,华天良又喊住了他。 “袁大夫,不好意思,俺这分明有点得寸进尺了,还得耽误你一点时间,有最后一件事要再跟你讲。” “那好,华大哥,有什么话,你尽管讲。” “咱家这小子,也算跟你有缘。你是他的大恩人,又有文化,又有见地。不如,临走之前,给这小子起个名字吧!” “让我给宝贝起名字呀?嗯,这我还真得想想。”袁剑栋听见华天良让自个给他孩子起名字,禁不住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这时,天良母把玉虹和孩子们料理好也出来了,身边陪着的,就是适才那个风风火火的姨妈——逗逗。 天良母迈开她的小脚,紧走几步,来到袁剑栋和华天良跟前,听见他们是在商量着给小孙子起名字的事。就讲道:“按讲,天良跟袁大夫张了口,讲让你给帮忙起名字,俺这当奶奶的,不该再掺和。可是,没有你袁大夫,就没有俺这大胖孙子的命,不如如此着,俺就倚老卖老,替你给俺家孙子起个名,喊他敬东——华敬东,意思是一生尊敬你袁剑栋大夫,到什么时,都不让孩子忘了你这位救命恩人。你们讲,咋样?” 袁剑栋听了,摇摇头,又点点头,讲道:“这名字,好听。只是,孩子对我的那稍敬重,没得那么重。大娘,您依旧太言重了。” “不重,不重,妈讲的对,俺想让袁大夫起名字,也是为了让孩子记住你的大恩大德。这下子,都‘敬东’了,那孩子以后就更忘不了你了,真是太好了。妈,孩子这次听你的。咱就喊他敬东,华敬东。” 袁剑栋本想还推脱推脱,可看看华家母子那兴奋的样子,又不想破坏他们那难得的美满。也就不再讲什么了。 挥手告别之际,逗逗提了那盏灯,过来,递到了袁剑栋的手里。 “袁大哥,天黑,乡下的路又难走,大娘跟嫂子都讲依旧你带上它好。还能照个亮。等哪天天良哥给你带病人去,再让他帮忙带回来就行。” “谢谢小妹。其实,你也可以自个去取的。”袁剑栋不知该怎么表达自个的心情,都不明白为嘛,居然就大着胆子对这个女孩唐突地发出了邀请。 “你是帮了天良哥一家大忙的人,就是俺华逗逗的亲人。咱两家,处得就跟一家一样,甭那么多的客气。乡下人,做什么事全是掏心窝子,用不着这个。不就是自个去取吗,没问题!” 和三人挥手告别之后,袁剑栋骑上单车,踏上了回城区的路。 袁剑栋的单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华天良和他妈才又重新回到屋里。逗逗也回家去睡觉了…… 看到襁褓里方才呱呱坠地的孩子,华天良对着玉虹讲了句:“老婆,辛苦你了,以后,俺一定好好疼你,另有孩子,适才,妈给他起了名字了,喊华敬东,意思是让他一生敬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袁剑栋大夫。” “嗯,这名字好,大菊,二兰子,听见你爹的话了吗?以后,你小兄弟就喊你奶奶给起的这个名字,华敬东了。”躺在炕上的玉虹方才喝过了小米粥,浑身上下有了气力,讲话的声音也高了些许。对着两个女儿讲道。 华天良则干脆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用虚晃的声音讲道:“宝贝,是袁剑栋大夫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你有了自个名字了,华敬东,就是你的名字了……也不明白你的救命恩人,是不是能很快平安到家……” 骑在回家路上的袁剑栋思绪也在飞旋,走出去很远了,还在想方才经历的种种,华家老大娘的神秘经历,华家大哥的憨厚耿直,院里那棵高大茂密的梧桐,未来的十个病人、百个病人,另有邻家的率性女孩逗逗…… 袁剑栋内心对自个讲:以后,一定要多多走近他们,多多帮助他们。天良哥的腰一看就明白有问题,逗逗姨妈头上还生了秃疮,找着机会,都要给他们治…… 许是想得太过入迷,前面一个小坑袁剑栋都没看见,等到车子已经骑进小坑里,他才觉得到。眼看车子要倒,他的内心提醒着自个千万不要摔到那盏灯,一只手还在用力上扬着,只听“夸嚓”一声,车子摔在地上,人也“咕咚”一声落了地…… 第四章八宝丸子粥 “少爷,最后把您给盼回来了。这都快十二点了。就是您那几位朋友一同喝酒,都没见您如此晚回来过。”老张头儿佝偻着腰,刚听见一声敲门声,就飞快地跑出来给袁剑栋开门了。 他一见少爷回来,讲起话来满脸带笑,山羊胡子都翘起来老高。一面把半高的门限卸下,一面帮着袁剑栋把自行车推进院里。 “哎呀,少爷,您这如何还弄得一身土,走路另有点瘸了呀?这自行车铃铛、另有车把也都有毛病了,脚蹬板还掉了一个,您不会是路上摔跤了吧?就摔一跤,都够呛摔成如此!” “哈哈,这事千万别跟我爸学,是我不小心,还真让你给猜着了,的确是摔了两次跤。” “可您这不是还提了灯了吗?照着亮,还摔两次跤呀?” “嗯,照亮是照亮了,可我一直害怕把灯给摔了,遇到一个坑,又遇到一条沟,一不小心没掌握住把,先摔了一跤,又弄了个大马趴。” “真没见过您如此的,人都摔成如此子了,这手提灯倒还好好的。为了个破油灯,把自个弄成如此。把辆好自行车都给摔坏了。” “那是,这灯,是人家好心好意借给咱的,可得好好给人家保管着。人摔着,养养就好了;自行车坏了,我有空了自已就会修,可油灯,是人家借的,不能给人家弄坏。” “也就您如此子的善心眼。把个灯看得比人都金贵。您讲家里哪出不来那盏油灯钱呀?就没见过别人家有您这脾气的少爷。对了,今儿这可真是太晚了,以后,可不能再如此晚回来了。” “嗯,今儿回来得是晚了点,可是,也真是开心,收了第一个病人,接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难产、立生,母子平安,还帮人一同给那孩子起了个带‘东’字的名字。对了,我爹他已经睡下了吧?”袁剑栋虽然内心高兴,又一次忍不住跟人分享自个的喜悦,可他不喜欢太过张扬,只讲帮人起了带“东”字的名字,并没有告诉老张头儿,那个孩子的名字是喊“敬东”,正是尊敬他袁剑栋的意思。当然,他也不忘问一问阿爸是不是睡下的事。 “还没呢,我这给您开了门,马上就过去跟老爷知应一声。都骂了您好几阵子了呢。也没人敢劝。还好有雨昂小少爷在他屋里,小少爷一跟他讲话,老爷也就停了嘴了。” “哦,我明白了。那你赶紧过去回他一声吧。上了年纪的人,休息得太晚对身体不好。雨昂,你也让他跟嗲嗲赶紧睡。天天晚上不睡,早晨赖床,学也不好好念,我小时可没如此的坏毛病。我这也回屋去休息了。” “少爷,您是要马上休息吗?要不要厨房里的哥儿几个再给您准备点夜宵什么的?老爷讲了,厨房里的人尽管早点睡,谁也不许等着给您准备夜宵,饿得您前心贴后心您就明白是当爹的对,依旧当孩子的有种了。明是那么讲,这摆明了是让候着您,怕您饿着呀,厨房里的哥几个谁敢睡呀?都还在那候着呢。”老张头儿讲起厨房里的几个人来,一脸的体贴和同情。 袁剑栋听了,明白各位等了好久,连忙讲:“那你去我爸屋里回完了,就赶紧去厨房里招呼他们都休息去吧。怪辛苦的,可别太熬了。” “少爷,您这建议是为各位伙好,可我老头子真想在您眼前倚老卖老一回,你讲他们都候了那么久了,天又如此晚了,好不容易把您盼回来,您又用不着他们了,这……就算是做上一碗粥,一个汤,那也算是他们没白等啊……您讲,是不是这个理?” 袁剑栋听了老张头儿的话,点点头。“嗯,你讲的是。就跟我盼着有病人,能让自个给他们瞧病一样。哪怕苦点,累点,能给人帮上忙,把自个的手艺使上,也是开心的,有价值的。好吧,这回就听你的,去厨房招呼各位做点八宝丸子粥,狠狠的熬上一窝,悉数跟着熬夜的,每人喝上他一大碗,暖暖和和的去睡觉。你,另有厨房里的几个人,一切有份。一会儿弄好了,直接给我端一碗去卧室。我进去了,这些事,你抓紧去办吧。” 袁剑栋的一番话讲得老张头儿内心暖暖和和的,“少爷,得令——啊!”老张头儿不由得学着传统京剧的唱腔念白讲了一句,还刻意把“得令”的“令”字拉得老长,乐颠颠地去给老爷,另有厨房里的几个师傅、伙计送信儿去了。 老张头儿在袁升职的门外站定,隔着门缝,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恭恭敬敬地讲道:“老爷,少爷他已经回来了。我给您回完了,就去招呼厨房他们为少爷弄八宝丸子粥,天不早了,少爷讲让您带雨昂小少爷先睡就好了。” “嗯,咱们这就睡了,讲了不让他们等着,让他挨饿来着。这可倒好,还给他弄什么八宝粥喝,算了算了,过去给他们送信儿吧,记得让他们多放点儿大红枣,这小子爱吃那口。” “嗲嗲,父亲要喝八宝丸子粥,我也要喝。您让他们快些去弄。”七岁的雨昂跟嗲嗲一样,全是穿一身缎子睡衣,小脸圆圆的,肥肥的,小肚子更是圆鼓鼓的,轻轻翘起来,活生生一个地主家少爷的作派。躺在嗲嗲旁边,一手缕着嗲嗲的胡子摆弄着玩,一手拉过嗲嗲的一只手,放在自个的脸蛋上抚摸着,急急的对着门外的老张头儿讲了句。 “你晚上不是吃了好多东西了吗?小肚子都吃到撑了,这会孩子还要吃呀?”袁升职对孩子袁剑栋一直凶巴巴的,并且爷俩多年来一直有点势不两立的架势,可是,对于自个的这个宝贝孙子,他却一直宠爱有加。 “那是,我爸可以吃,我也可以吃。吃完了,您还可以再去挣,我们家那么多的钱,一碗八宝丸子粥算得了什么?你敢不答应我喝,不答应我喝我把你这胡子给拽下来!”雨昂讲话的口气跟嗲嗲袁升职年少成名时一个样,每一字、每一句里都透着那种人上人的气势。这孩子自小跟着袁升职长大,袁升职教的就是他这副作派。 “好,小爷们儿这话讲得大气!嗲嗲要得就是你这个劲儿。走到哪儿,咱都得令人敬着,宠着,抬举着。想吃,咱就吃;想喝,咱就喝,大半夜的要吃八宝丸子粥,咱就让下人们给熬,在狮城这地方,咱老袁家的人,做啥事就得带着这股子霸气!” 袁升职一面趴起来给孙子打气,竖大拇哥,一对着着门外支应着的老张头儿讲:“老张头儿,赶紧的,去厨房,招呼他们多多的熬粥,就讲少爷喝,小少爷也得喝!” “哎,老爷,您先歇着,我这就去厨房给他们送信儿!”讲完,老张头儿径直奔厨房去送信儿了。 …… 回了自个房间的袁剑栋,洗脸、刷牙、洗脚,换上干干净净的睡衣,才坐在书桌旁的躺椅上,微微休息一下。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他才发现,他是真的有点累了。 闭目养神的功夫,他回忆着自下午到深夜所发生的全部,内心依然兴奋。 没有人明白,几个月以来,袁剑栋在经历着怎样的心灵折磨。 这一天,他自个都感觉自个有点可笑,居然抓住一位来找阿爸看病的病人家属不放,毛遂自荐;又抓住一位农村老太太,另有那位农民大哥,讲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更遇到一位风风火火的小姨妈,还收下人家一盏油灯——这实在是他已经憋屈了太久,孤立无援后又有点受宠若惊的状态。 想想前段日子,由于没有倾诉的对象,没有可以真心交流的人,袁剑栋全是跟自个自言自语的。 方才过去的这个下午,他更是学了一种更新的方法,帮自个打气。 一会儿扮演一个自个,讲一句:“袁家少爷,是不是该妥协啦?老爷子的势利,你可是斗不过的!” 一会儿又扮演另一个自个:“为嘛要妥协?你忘了你当初为嘛离开家去法兰西,半年前,又为嘛选择回国了吗?” “可是,整个国家全是病着的。凭你袁剑栋一点微薄之力,又能做得了什么?又能改变点什么?甲午海战不就在面前吗?马关条约讲签就签了,到处全是一潭死水,朝庭就是那个样子了,你一个从小没有受过什么苦的富家少爷,还能搅得动如此的死水吗?”这个自个很顽固,讲起话来也有理有据。 “那又如何样?没有人交流,我不是还能和那群小白鼠对话吗?没有实际的手术可做,我不是也想出办法来练手了吗?白鼠从怀孕到生产只需20天,医院开业一个月时间里,我已经让两只雌鼠通过交配实现了生产,每一次,我还亲手为它们做了剖腹产手术。我原来养的只有4只白鼠,现在都凑成一打了。白鼠的手术可以做得那么棒,那我的第一个病人,第一次接生,一定也不会远了!” “哈哈,你这是自个欺哄自个!老爷子的势力那么大,在他眼前,你不就像是会驾筋斗云,会七十二般变化,也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孙悟空?可是老爷子却是如来佛,任你如何蹦,如何跳,如何能折腾,你都逃离不开他的手掌心。要讲没出国之前,你另有那几个铁哥们儿,张韩、马晨、玉魏鑫一同抓东抓西,豪情万丈,商量着怎样实现富国强民,造福一方百姓的华丽美梦。那么,七年时间,什么都可能会变的,你的朋友会变,你也可能会变。想按照你的方式主宰袁家的大宅,你依旧太嫩了。”这个自个,讲出来的话越来越狠了。 “我承认,别看我离而立都不远的人了,依旧有点嫩,可是,我还没有输,一年时间,这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月,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也许,我的病人,很快就找上门来了呢?”这个自个,从来没有对这个喊袁剑栋的人放弃希望。也只有这个自个,沦为真正的袁剑栋。 “请,请问,袁大夫的医院,是在这进吗?俺家里老婆难,难产,大出血,接生婆讲我们市里,也就只有找到袁大夫,才有可能保住俺媳妇的命,让孩子平安降生,请问,是在这个门进,找您问这个事吗?诊费,诊费……咱全都的家当都在兜里了……” 正在自言自语,如同在演一出话剧的袁剑栋被气喘吁吁,急得满头大汗,几乎是跌跌撞撞,半走半爬着进了自个医院的华天良给惊着了。 华天良的话,更是给了袁剑栋一种莫大的鼓励。也就是如此,他阴差阳错接了华家接生的任务…… 当厨房里的下人把八宝丸子粥给自个端进来时,袁剑栋不忘接过碗来,讲声“谢谢”,这是他从西方回国以后养成的习惯。 尽管老爹一直讲他如此的做法是天大的笑话,很失体统,可他依然愿意如此做。至少,在阿爸不在跟前时,他是一直如此做的。 下人听了他的“谢谢”,抿嘴笑笑,讲了句:“少爷,您好生吃吧,吃好了,把碗放在门外面,一会儿我过来收。您吃好后,早点上床休息。已经很晚了。” “不,你也回去喝粥吧,喝完了,就招呼各位一同去睡,这碗明天一早收了再洗也不迟。要是有人讲你,你就讲是少爷如此吩咐你的。” 袁剑栋关好房门,坐下,拿了小勺,在碗里挖一口八宝丸子粥,吃到肚里,觉得比自小吃过的哪一次都更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