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历史十大“兄友弟恭”》 1. 第 1 章 安然今年二十岁,正在念大学,学的是不太热门的历史系。 虽然父母都对她的选择不太理解,但她却非常自得其乐,因为她从小就爱看古装剧,也对古代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性子随和乐观,平时除了学习,最大的消遣就是刷剧。 俗话说,粮不够就得自割腿肉来凑。被冷门北极圈冻到发抖的她,从一年前开始了自己剪视频的圈地自萌式产出。 她在字母站注册了个ID叫【万物皆可嗑】,最爱剪一些历史人物的混剪,达不到像“林黛玉x伏地魔”那么夸张另类,却也有诸如“元稹x白居易”那样痛彻心扉的雪满头情。 可惜,她的所有视频全都无一例外,扑街了。 于是最近,她上网搜索了各种“养号流量秘诀”、“UC小编教你起三秒钟起一个爆款标题”、“某抖百万粉丝大博主的营销宝典”等等等靠谱的不靠谱的文章,通读几个彻夜后,想到个法子。 做个合集盘点视频! 平常她一个视频一个标签,每次发完视频一周点击都不过百。如果她做个盘点,一个视频十个标签,那点击可不是哗哗哗地涨?! 带着一夜爆红的美梦,安然麻溜地剪好视频,点击发布,再盖上被子睡一觉,明天,一定行!! 殊不知,在她带着笑意闭上眼后,她最新的视频《盘点历史十大感天动地兄弟情》开始了漫长的时空之旅—— 公元前213年。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恢弘大气的咸阳宫殿外,是两排站得挺直的士兵。殿内,青砖铺就的地面泛着光,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立于其上。 他是公子扶苏。 他的周围还有几位,身着玄衣纁裳,神色皆严肃。 从殿内凝重的氛围来看,此刻的众人正在议论什么大事。 忽然他的身旁,一位约摸四五十岁的老者朝前拜道:“陛下,臣以为不然。” 这位老者叫淳于越,是原先齐地人,现在是始皇帝手下的一个博士,也是公子扶苏的老师。③ “哦?” 大殿上传来低沉的声音,萦绕在众人正前方,让人听着就感到一股威压直逼心鼓,隆隆作响。 “方才周青臣赞我秦国今非昔比,实力强大,朕划分郡县得以天下一统,能传千秋万世。”始皇帝说得缓慢,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 他有些玩味地反问:“你觉得周青臣说的不对吗?” “非也。”淳于越毫不畏惧,他花白的头发衬着张略带倔强的脸,继续说:“陛下,殷商与周统治近千年,是靠分封亲属子弟、功臣做左膀右臂。而今陛下的亲眷仍是平民百姓,臣是怕将来这些人难免心生积怨,效仿田常、六卿之事,岂不是祸患?” 始皇帝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他居高不畏寒,每一步都走的果敢决绝,有自己的打量,但绝不是刚愎自用。淳于越的担忧,他自然也曾想过的,只是…… 淳于越的长篇大论并未结束,咽了咽唾沫润润喉,继续说:“人学知识办事情,都是从过往的年月里获得经验,有了经验才能更好地往后避免错误,少走弯路。殷商与周的分封之法,仍是有可取之处的。 “陛下请三思,切莫要听信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之言!若朝中往后都是这般人等,只会说好话,无人有能力办好事,将来祸起时又该有谁来相救呢!” 周青臣一听,不乐意道:“淳于博士,您这是何意啊?” 淳于越转身就骂:“我说的就是你!周青臣,你个只会耍嘴皮的小人!我倒是要问你今日的言论是何用意?你是想把陛下的耳根子吹捧软了,让陛下继续犯错误吗?!” “哪有那么严重!”周青臣一瞪眼,气得发怒,“今日陛下诞宴,我不过说些吉祥话,哪里至于犯错误?” “行了。”始皇帝虚抬起手,短短二字就制止了两人对骂。 他的身形动了动,看向站于另一侧的李斯,伸手示意。他沉声喊:“丞相,你以为呢?” 李斯起身,目光轻飘飘地朝淳于越一瞥。 他说:“淳于博士的言论,在我看来有些荒谬。” “如何荒谬了?”淳于越问,“丞相有何高见?” 李斯笑:“陛下征战多年,一扫六国,别说殷商与周朝,就是战时六国,不都是陛下的手下败将么。” “蛮横!傲慢!”淳于越骂,“我还以为丞相有什么真知灼见,若世人都以你的思想,武力决定地位高下,战败者就要被瞧不起,那这世间可还有一点进步可求?儒家有言不耻下问,莫要把向地位底下或是不如你的人学习当做可耻的事,还望丞相能学会。” 李斯早些年也是求学于儒家的,后来才崇尚法家,这种道理他不会不明白,自然也不会去反驳淳于越什么。 他面对责问并不恼怒,依旧条理清晰地说:“淳于博士莫激动,我并非瞧不起战败的国家,而是他们不能与秦国相提并论。自三皇五帝始,你可曾见过古往今来有一人统一过这片土地吗? “从来没有人,除了陛下,从来没有人做到过!不说远的,就说战时六国,难道不是从你所谓的分封子弟而来的吗?泱泱华夏之地,临国疏远隔阂,人心难测,才会导致分崩离析。 “我们确实要以史为鉴,不能让这样的错误继续下去。唯有划分郡县,任命臣子,将各地的权利掌握在陛下手中,才能保证陛下辛苦征战统一的江山,能延绵千秋万代。” 啪啪啪—— 殿上那位鼓起了掌。 李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把淳于越说到无言,就连周青臣这样的墙头草,都在心里对这位丞相肃然起敬。 “丞相所言不错。”始皇帝弯起眉眼,缓缓一笑,“淳于博士的担忧,朕曾经也考虑过。然变法二字从来都不简单,此刻朕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 淳于越、周青臣等大臣:“喏。” 李斯想了想,往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个想法。” “丞相请说。” “方才淳于博士的担忧,忽然开启了我的新思路。”李斯畅言,“臣以为,陛下是从六国的局面形成统一,六国先前的私学就各有各的章法——儒学、道学、墨家、鬼谷子……繁不胜数。中央下达命令以后,郡县内的臣子仍旧按照自家学说思考、做事,这样长久下去,岂不是越来越混乱?” 淳于越听到儒学二字时就瞪大双眼,惊讶道:“你、你想做什么?!”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位崇尚法家的丞相,已经在心里预谋了一个大动作。 “臣!提议——除秦国史官写的史书以外,民间百姓收藏的《诗》、《书》、诸子百家的语录等一律没收销毁,医药、占卜、种树等书籍可酌情保留。”② “什么!李斯你疯了!” “我并没有疯。”李斯巍然不动,慢条斯理地继续,“若思想不统一,何以真的一统天下?” “你、你!!”淳于越捂着胸口,感到胸口一股怒火烧着,可这火还没扑向该扑的人,就听大殿上传来—— “丞相所言甚得朕心,此事就交由丞相去办。” “喏!” 君子一言九鼎,众臣就是再有多的话,也没有敢跳出来反驳的。 “父亲!此事不妥!” 然而这沉默时刻,公子扶苏却坚定地站了出来。 其他臣子或是怕君主的威严,或是不想与位高权重的李斯为敌,只有公子扶苏,他没有顾虑,毅然决然发言。 “有何不妥?”始皇帝抬起眼,看着他的儿子。但从沉重的脸色不难看出,他的心里不太高兴。 “父亲,六国各家学说并非什么妖言,而是无数人思想上的汇集,是各个学者呕心沥血才筑出的燕巢,如此轻易地焚毁,只怕会伤及民心啊!” 始皇帝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扶苏。 他的大儿子,这个他向来最器重的大儿子,寄以厚望的大儿子,居然在所有人面前,反驳了他刚刚做好的决定。 扶苏长得很书生气,过于清瘦的身形也让他看上去有些羸弱——相比于他们征战四方、孔武有力的体型来说。不过好在这孩子长得像他母亲,不然此刻他一定就翻脸了。 他不悦道:“朕自然会体恤民心,此事不必再议。” 始皇帝站起身,眼神瞥了眼淳于越,原本他不打算责怪谁,现在看来,这糟老头子真是会带坏人。 “父亲!父亲!”公子扶苏还要追,却被侍卫拦下。 “扶苏,朕说的话不管用了吗?”始皇帝淡淡一瞥,说完这若有似无的警告,就转身离开了。 始皇帝一走,众人如作鸟兽散去。 扶苏走出宫殿,在殿外遇到了正在玩耍的弟弟胡亥。 他轻轻唤了一声。 胡亥喜出望外:“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咦……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是不是父亲又责骂你了?” “不算责骂。”扶苏摇摇头,“父皇决定要焚毁各家书籍,我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件事。” “唔,好复杂。”胡亥闪着单纯的大眼睛,“不若大哥与我喝酒去吧?我那得了瓶好酒。” 扶苏刚想说好,只见头顶晴空忽然一闪。 唰—— 天空中浮现个巨大屏幕,安然做的视频开始播放。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今天是“万物皆可盘”的第一期,我来带大家盘点盘点,历史十大感!天!动!地!兄弟情!】 【大家都知道历史上感情好的兄弟,那可像孙悟空的小猴毛一样,数也数不完。我按血缘值、亲近值、黑化值、作品相关值四个指数给各个兄弟们排了个名。偷偷说,你们绝对猜不到第一名是谁。】 【哈哈哈哈哈,我们先来看排在第十名的是——公子扶苏和胡亥!一说到这两个人,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们哥俩的恩怨情仇可谓是家喻户晓,但结局也是十分令人唏嘘,最后胡亥一纸假诏书赐死公子扶苏,篡位成了秦二世,可偏偏胡亥就跟抢了玩具的熊孩子一样,抢到了就毁掉,短短三年秦朝就败没了……】 扶苏转头看向弟弟:“……” 弟弟胡亥:“……” 忽然,始皇帝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大喊:“什么?!!朕才统一的江山被胡亥那兔崽子毁了?!!!” 2. 第 2 章(修) 安然带着笑意睡去,却没能睡得安稳。 她忘了调手机静音,半夜里噔噔噔的消息提示把她吵醒了。 【新增粉丝:公子胡亥】 【新增粉丝:公子扶苏】 【新增粉丝:李斯】 【新增粉丝:……】 【……】 【新增粉丝:嬴政】 安然揉揉睡眼迷迷糊糊地想,现代网友起网名都这么复古了吗?要是秦始皇还活着,定要看看谁敢用他的名讳来做网名。 安然噗嗤一笑,接着点进自己的视频,一看,惊醒了。 【正在观看人数:30w+】 救……救命? 30万人同时观看我的视频,我真的要火了吗?! 公元前213年。 咸阳宫殿前浮现巨大天幕,公子扶苏甚至还未消化才听来的“会被胡亥传假诏赐死”说辞,就被突然出现的始皇帝吓了一跳。 “父亲?”扶苏唤道。 “这是何物?朕方才本想回寝宫休息,抬头就发现这东西。”始皇帝抬手遥遥指向天幕,“突然出现,走到哪这东西就跟到哪。” 扶苏摇摇头:“父亲,我也不知。” 而一旁的胡亥像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又好像是想一探天幕究竟,于是蹦跶着跑向天幕那方,还拼命拿手挥舞着、触碰着——尽管只能触碰到一团空气。 但是,那天幕本来还在发出声音,不知被他怎地弄到,画面停顿住了,连声音也没了。 “诶!诶诶诶!怎么不动了?”胡亥惊呼,“大哥你快来看看,它怎么不动了??” 扶苏双眼微瞪,嘴角有点僵住。 他心想,这样的傻弟弟……能假传诏书,还能篡位吗? 只见胡亥又挥了挥手,天幕又恢复动了起来。 他又挥,又停,又挥又动。 “好玩!好玩!”胡亥高兴地拍手,“大哥,父亲!这东西真好玩!” 始皇帝黑沉着脸,背手,道:“胡亥,你回来朕身边待着。” 扶苏赶紧拉住胡亥的衣袖,将他带回到殿前。这时,原本没散去的大臣们,也纷纷驻足观望,想看看天上出现的东西到底在讲什么。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扶苏的名字出自《诗经》,寓意香草佳木。虽然史料没得记载扶苏的详细出生年月,但想必他一定是带着最美好的愿景来到这世间嘞。】 【他性格温柔善良,心怀天下苍生,是秦始皇最喜爱的儿子。秦始皇一共有二十多个儿子,在后世记载中却只有扶苏与胡亥留下了姓名。】 扶苏心内一惊:父亲竟然最喜爱的是……是我吗? 始皇帝眉头微皱,浑然不知自己在大儿子心里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一切都源于胡亥与赵高二人谋害扶苏,篡位登基后又残忍地将兄弟姐妹统统杀害,嘞个残酷又血腥的历史,让哥哥弟弟两个人从此在后世心中留下手足相残的刻板印象。】 胡亥本来还觉得这东西有趣,五颜六色的,里头还有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虽然一个也不认识,但他最爱看热闹。 可惜这热闹好像不太对劲。 随着背景音乐越来越悲情,他终于也意识到了,这天幕里放着的故事,并不是个合家欢的走向。 胡亥悄步走向扶苏,附在他耳边问:“大哥,这里面在说扶苏,又说了胡亥……是我吗?是我们吗?” “……”扶苏不知如何作答。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直呼他名字的,从小到大,无论是谁都会尊称他公子——除了自己的长辈,现在也就只剩下父亲。 忽然,天幕上有一行字从右到左滚动着。 【诸葛孔明:嘞个口音好熟悉也】 胡亥懵懵地问:“哥,诸葛孔明四遂?” 扶苏:“额也不知道。” 胡亥:“你咋说话突然带口音?” 扶苏:“额们关中都四这么说话,你不也是这口音嘛?” 【胡亥是秦始皇第十八子,年龄应比扶苏小上不少,他在继位时不过二十一岁。都知道始皇帝不立太子、不立皇后,将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上,但他对自己的儿子们似乎并没有特别关照——这也就导致了扶苏身在长子的位置,要对弟弟们偏爱关心。】 扶苏按住胡亥不安分的肩膀,心想:这话倒是真的。 只是这天幕里到底谁在说话?又是谁能这么了解大秦?而且说话的还是名女子,从未听说过哪位女子如此有见地,若是有,只怕早已名扬各大学馆了。 【胡亥与扶苏的关系原本并不是对立,若说胡亥有心害扶苏吗?扶苏也不是太子,没有后世九子夺嫡那般如眼中钉肉中刺。】 【造成这一悲剧的原因有很多,胡亥听信赵高偏言、常年赋税徭役民生艰苦、焚书激起的儒士之怒等等,但一切的转折点,都是从始皇帝派扶苏北上监军开始的。】 听到这里,扶苏微微偏头,看了眼始皇帝。 始皇帝不动如钟,威严地站着,手里握着他的佩剑——几十斤重,非常锋利。 他又往身后看,天幕里的主角——赵高,并不在人群里,这个关键的时刻,赵高去哪里了? 【扶苏北上后,咸阳城内能在始皇帝边上说话的只有李斯,而李斯崇尚法家,与扶苏的仁爱理念并不相同,同时李斯又是个有野心的政治家,他在赵高的撺掇下,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放弃扶苏。】 【那为什么是胡亥呢?若说真的,恐怕有一些运气成分在里面。扶苏北上后两年,始皇帝第五次巡游时,恰好将胡亥带在身边,结果却没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他会将胡亥带着,也可以窥见出,始皇帝对这个儿子是有一定的喜爱,大概是源于胡亥性格的讨喜。】 天幕放到这里,始皇帝紧绷的脸上终于隐隐有些怒气。 没有一个人可以直视自己的死亡,纵然是他也不行。他握着剑的手不禁发紧,分明他还年轻体壮,一顿饭能吃一头羊,怎么可能在第五次巡游就死了?? 天幕里发出的声音,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思考,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像天雷滚滚般朝他砸来。 【这样“蠢萌”的胡亥,在遇到自己父亲死亡时,又被赵高、李斯两人合力撺掇、威逼利诱,一纸假诏书赐死了扶苏。回到咸阳登基,称秦二世,又血洗了兄弟姐妹,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胡亥在位三年,被赵高杀害。也不知胡亥如果能知道,自己信了一辈子的老师赵高,最后害死了自己,他会是什么想法。】 大殿前的胡亥一脸懵。 【胡亥死后,子婴继位。子婴杀死了赵高,却已无力回天。因修皇陵、阿房宫导致的民不聊生、百姓积怨,最终陈胜吴广起义,大秦一统六国十五年后又再次面临分崩离析。】 【历史没有if线,从前也不讲如果。看过扶苏与胡亥之间充满谋略与宿命的兄弟情后,让我们一起来再来看看这对兄弟情的各项指数吧。】 众人:指数是个啥东西? 【血缘值:三颗星,扶苏与胡亥同父或许异母,维系亲情的不止血缘,还有一同生活的年月。】 【亲近值:三颗星,可惜焚书之后还有项羽的一把大火,大秦的各种书籍再无法考究,若是按扶苏的性格,对待弟弟应该是温柔与严厉并存吧,毕竟长兄如父。但是扶苏啊,长点心眼吧,熊孩子该治还得治。】 【黑化值:四颗星。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害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被兄弟残害,还是上位者需要鲜血封口,胡亥最终都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全杀死了。】 【作品相关值:一颗星。理由同第二条。】 天幕把视频放完了,后面的九对兄弟都在秦朝以后,所以眼下的大秦内没有一人认得。 这样短暂的十几分钟里,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天机或是秘闻——但那些都还没发生。 他们沉浸在震惊里,或带着质疑,或带着恐惧。 除了…… 胡亥往前凑了两步,他看见天幕的视频放完了,但是天幕并未消失,而是变成了透明的一个方框,方框内画着三个符号——点赞、投币、收藏。 他试着抬手去触碰,忽然发现他碰到了另一个地方。 【公子胡亥已关注】 【恭喜你成为安然的第53位粉丝!】 “哥哥哥!”胡亥惊喜道,“你快来试试!伸手点右边那个!” 扶苏几乎是被胡亥拉着手,控制着点过去,接着天幕上又显示【公子扶苏已关注】。这一下众人纷纷效仿,在场几十人都点了关注。 “陛下!”阶下忽有一人急忙跑来,“陛下!这天幕为何物?城中百姓皆能看到此天幕,现下已有不少儒生在议论天幕里的话了!” 那人身材矮小,即使跑着也不敢迈大步,跑得唯唯诺诺,低着头拱着手,模样很是谦卑。但他抬头,脸上又有藏不住的邪佞,似乎被他看上一眼,心思就全被他看穿了。 扶苏微微皱眉,他知道这人是赵高。 刚刚天幕里的主角,拉拢李斯、撺掇胡亥篡位的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始皇帝一把拔出佩剑,“你倒是来的正巧,这里面在说的,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陛下!陛下明察!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啊!”赵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模样可怜极了,“臣跟着陛下辛劳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而且这天幕里说的都是没发生的,陛下,这这这、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赵高这一张感情牌打得极好,可惜打歪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这么打,否则他连喘气的机会都不会有,就与这世界拜拜了。 始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的双目似乎洞察了他一切的想法。沉默许久,始皇帝招来了人,先将赵高关进了地牢,等候发落。 赵高被拖了出去,他高声喊冤,眼神若有似无地望向李斯那边。 李斯板着脸,没敢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明智。 众人散去后,扶苏与胡亥被留了下来。 扶苏满脸忧愁,显然是把刚才天幕里的话全都听进去了。他原本就不赞同父亲焚书,想找什么理由来阻止,眼下是个好机会。 扶苏上前道:“父亲对刚刚天幕里的言论如何看?” 始皇帝抬眼睨了他一下,反问:“你如何看?” 3. 第 3 章 “我以为,且不论这是什么、从哪里来,就单从说话的人来看,她一定特别了解大秦。她知道大秦的每个人——李斯、赵高、我还有胡亥,甚至是对父亲你,都非常了解。” 始皇帝的指尖蜷起,有些发狠地攥着。 他的目光没有看扶苏,而是落在了胡亥身上。 他对儿子们的管教并不多,一方面是儿子太多了,每个都管不现实也管不过来,第二是因为扶苏。 如“天幕”所言,他最喜爱的儿子的确是扶苏,但这一点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外人看他器重扶苏,有扶苏是长子的原因,也有扶苏能力匹配的原因——唯独没人敢揣度他是否偏爱扶苏,若说偏爱,他倒是对胡亥更偏爱些,因为胡亥这辈子在他眼里也就那样了。 他喜爱扶苏,器重扶苏,自然也会把所有的用心都专注在扶苏身上。其他儿子,要么自成一家生活,要么就像胡亥一样,当个活宝在眼前养着,闲暇时也是个乐趣。 但是“天幕”知道他的心思。 这无疑在始皇帝心中,敲了个警钟。 “难道真是天神?”始皇帝喃喃自问。 扶苏道:“我不敢断言那人是天神与否,但如她所言,桩桩件件正是大秦此刻发生的。如今北方建长城已有三年,每年因沉重徭役而死的人数不胜数,百姓早有积怨——长此以往,民心不定,国又如何能安定? “天幕的出现或许正是上天的警告,请父亲减轻对百姓的徭役,收回方才焚书的决定,不然前路恐怕是万丈深渊啊!” “扶苏,你为何一定要阻止朕?”始皇帝问。 “我并不是要与父亲作对,而是焚书实非良策。若父亲想从思想上统一百姓,可以整改学堂,规范书籍,将各家学说集结成册,糅合出适用于大秦的一种新学说。用创新改进取代抹杀,还请父亲三思!” “你在说什么?”始皇帝忽然怒了,“你是要朕效仿杂家吗?!” 他不悦地将腰中剑往地上一砸,剑尖利铁与石砖相撞,振聋发聩。 扶苏的身形猛地一顿,垂头不言。他知道,今日说的许多话已经惹怒了他的父亲。尽管这些话从前他也会说,但天幕的出现,让他的父亲心生不悦,自己是撞上枪口了。 两年,大秦还剩两年。 他也不敢相信,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一旁的胡亥见势头不对,立马劝道:“父亲,大哥也是心有所感,一时失言,还请父亲不要责罚他。” 沉默许久,始皇帝才缓了口气,有些疲态地看着扶苏。 他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又看向胡亥:“你给我小心着点!扶苏与你是兄弟,不用我再提醒你长幼有序的道理吧?” “是,父亲。”胡亥点点头,“天幕里的事情,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的,那都是瞎说!” 始皇帝说:“扶苏,你的话,朕会考虑。但今日朕累了,改日再议吧,你们早些回去歇息。” 扶苏与胡亥拱手:“喏。” 不久,两人走远,令外两人走近。 是术士卢生与侯生,他们看到天幕后,立马求见。 始皇帝问:“你们方才看到了吗?” 只见抬头不远处,透明的方框仍在,闪烁着微弱的白光。 “当然看到了,陛下。”两人齐声答。 “那依你们之见,这是何物?” “这……”卢生偷摸摸地瞥了眼侯生,犹豫道:“这是天降祥瑞啊,陛下!” 侯生坚定地补充道:“是的,就是天神降下的祥瑞之兆!这说明大秦、陛下你的丰功伟绩得到天神的认可呢!” “放屁!”始皇帝抬脚就是给侯生一屁股,将人踹到地上跪着。 “你们睁大狗眼睛看看,这是什么祥瑞之兆?秦二世而亡,而朕只能再活两年?!”始皇帝怒极了,“两年!朕打个楚国都要两年!你告诉朕,朕还能做些什么?!” “陛下!陛下息怒,不管如何说,这一定是天神显迹!”卢生着急辩解,“陛下……难道不好奇天神为何会在此刻显迹?”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始皇帝额角发疼,怒火中烧。 天神是要告诉他,他的儿子们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个整天劝谏劝谏,完全不懂老爹的苦心;一个整天嘻嘻哈哈,却嗜血残忍、罔顾人伦。最后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帝国,以及后世血脉统统葬送在此。 卢生道:“的确,天幕里所预示的未来并不太好。” 趴在地上的侯生趁机擦了把汗。 始皇帝道:“这岂止是不好,简直是诛心。” “但陛下你换个角度想想,天神对陛下展示预警,是要陛下有备无患啊!”卢生顿了顿,“你看这天幕如此诡异,常人无法想象,古往今来也从未有过这类东西的记载,陛下你是第一个见到的!” “陛下也不必为自身担忧。”侯生趁机附和道,“如此难以想象的天幕都能出现,你一直在寻找的长生不老药,还会远吗?” “就是啊陛下!当年你派徐福出海寻药,你瞧瞧那老家伙,寻了多少年没寻到?”卢生见始皇帝的脸上怒气渐消,胆子也大了起来,继续说:“所谓仙人、仙药都得讲究时机——眼下就是极好的时机,这必定是天神预示陛下,仙药该出现了。” “对对对!陛下怎么可能只剩两年呢?这不过是天神与陛下开的玩笑,等寻到仙药,陛下你必定能活千秋万世,永久畅享这秀丽江山!” 不得不说,这两人一唱一和,把马屁拍到了点子上。 始皇帝看完天幕后,最烦的都不是臣子弄权、儿子们自相残杀——要知道他那么多儿子,这个儿子不行就换一个培养,只要他活着,这都不是问题! 他沉思片刻,道:“即如此,朕便派你二人出发去寻仙药。” 卢生:“喏!” 侯生:“保证将仙药寻回!” 夕阳渐沉,屋檐上边燃着火一般的云朵。 扶苏与胡亥并肩走着,影子将青砖分成两半,他走在外侧,天光笼着他的半身,而胡亥走在里侧,被黑夜掩埋。 扶苏在思考天幕里的事情,而胡亥……胡亥在玩天幕。 “大哥,你看这天幕还有东西。”胡亥指向天道。 天幕上是安然的视频主页,有她曾经剪的103个视频。 胡亥念着标题:“丕植,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洛神赋也是写给哥哥的……咦?丕植是谁?洛神赋又是什么?” 扶苏摇摇头:“我也不知,这天幕太过神奇,我无法理解。” 胡亥玩性大发,已经渐渐摸索出了天幕的玩法。 他点开这个视频,天幕果然又动了起来。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哈喽大家好,今天带大家看看建安风骨家的兄弟情……】 【……】 随着音乐响起,胡亥停住脚步,认真地把视频看完了。 扶苏也陪着看完了。 “虽然不认识他们,但为什么……”胡亥的声音有些低沉,都不那么活力了,“为什么他们也是这样?是不是帝王家的孩子,都没有好结局?” 这话一说,扶苏心里很不是滋味。 且不说胡亥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这些年他看着胡亥长大,也知道胡亥连杀鸡都不敢,又怎么会变成那样的杀人狂魔? 如果有人告诉他,自己将来会手刃亲兄弟,他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此情此景、当时当下,人们永远无法预知未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只是他原本以为胡亥不懂,胡亥甚至还觉得这东西好玩——但是,他可能想错了,怎么可能不懂呢? “我瞎说的。”胡亥又笑了起来,“大哥不要愁眉苦脸啦,难不成还在因为父亲刚刚的指责难过吗?” “没有。”扶苏轻叹。 “父亲是更喜欢你的。”胡亥说,“虽然人人都说我傻,但我感觉得出来,那种喜欢,是与我不一样的。” 扶苏微微皱眉。 “父亲总是对你寄以厚望……”胡亥抬头看着天,天色已黑,星河高悬。他轻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大哥,你是相信我的吧?” 地牢里,赵高望着小小的通风口,能看到半个天幕。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无法对付这东西,但是他必须想尽办法活下去。 牢笼的锁链抽动,木门打开,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笼外的看守侍卫都不知所踪,显然被人打点过了。 赵高问:“丞相今日看了这天幕吗?” 李斯皱眉道:“你把我找来,不会是想交流什么观后感的吧?” “我找丞相来,是有事相求。”赵高摊开手,他已穿着囚衣,模样虽不邋遢,但也有说不出的凄苦。 李斯义正严词道:“我可从未打算与你一边。” 忽然,笼外的天幕又传来声响。 两人面面相觑,心怀鬼胎,就着这小小的通风口看了起来。 只见天幕上是新的内容,但标题是【若扶苏登基,还会有胡亥什么事吗?】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晚上好呀,今天特地应粉丝要求,开一个小时的直播!当当当当!没错,我今天破五十万粉啦!】 【诸葛孔明发来贺电】 【周公瑾同样发来贺电】 【李世民:主播今天要讲始皇帝那俩儿子?】 【安然:没错没错,这位叫做李世民的小可爱,你的名字起的真好啊……哈哈哈(尴尬)】 【想必大家看到了今天直播的标题,我就和大家一块来聊聊,假如扶苏继位历史会变成啷个样子撒,还会有胡亥那瓜娃子撒子事吗?】 4. 第 4 章(修) 天幕里,安然穿着基础款粉色T恤,梳着时下流行的羊角辫,空气刘海软软地搭在额角上。她特地为直播画了个桃花妆,很有春意盎然的气息。 而在历史衍生的各个时空里,所有人都是头一次见这样“另类乖张”的打扮,始皇帝更是惊叹,天神的与众不同,果然难以想象。 【在沙丘政变后,秦朝快速走向了灭亡。后世的很多人不禁会假象,如果当时扶苏继位,秦朝是否会是另一番景象?】 【刘邦:若是这样大概就没我什么事了。】 【刘盈、吕雉点赞了该弹幕】 始皇帝微微皱眉,看着这两条滚动的文字,觉得碍眼。又想起白日里胡亥的动作,他有模学样,只见天幕扑腾出来一个叉叉,旁边写着:你暂时没有弹幕权限。 始皇帝:“???” 这时,他又看见天幕里出现了新的弹幕。 【胡亥:你瞎说,我没有要和大哥争皇位】 始皇帝心想:凭什么这小崽子能发弹幕? 胡亥:大概我有主角光环。 天幕:不,是他太烦了。 天幕里的安然忽然凑近了脑袋,好像在看弹幕。 【哈哈哈,你们好可爱啊,是在玩角色扮演吗?公子胡亥,我记得你撒,你是最早关注我的!你好鸭!】 天幕里的安然招了招手。 始皇帝:“……” 显然被“禁言”的滋味不好受。 【我们都知道,扶苏因焚书坑儒一事,被始皇帝派去北上监军——许多人都戏谈,此一去大秦就再也不见了。我们就从这件事讲起,扶苏有可能不北上吗?又或者始皇帝为什么要派扶苏北上呢?】 【表面上看,扶苏北上是惩罚,是他的直言进谏惹怒了始皇帝,但是呢,我们都知道北边有蒙恬,所以派他去监军也未必是坏事。】 【另外从大秦历代发展来看,要成为一国君主,必须深谙兵戎之事,而扶苏哪哪都好,唯独缺的就是这一块。蒙恬当时手握三十万大军,也曾说“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扶苏从来不蠢,他自然明白始皇帝的用心,所以当始皇帝派他北上时,他就一定会前往。】 独自看着天幕沉思的扶苏:不,现在可不一定了。 如果天幕所言都是真的,北上就是关键节点——扶苏以为,如果北上只是导致自己死掉,那他八成还是会去。 但是不然,北上是导致后面沙丘之变的关键事件,也是大秦衰亡的先兆,他就必须得好好考虑,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那么,我们就得往后找可能的转变点——假诏书。这也是后世对扶苏最为不解的一段,为什么一纸诏书让他死,他就痛痛快快地抹脖子死了呢?】 扶苏: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其实我还挺爱惜生命的。 胡亥:赵高真是太可恶了。 始皇帝:儿子们都有点轴,怎么办? 【每个人的选择都离不开内心与外界的环境影响,扶苏既然曾经能直言进谏,理当是个有主见的人。那么当时的外界环境或许就不容乐观,试想,如果使者带来的不止是假诏书,而是真毒药呢?】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一个皇子的死亡,若是说成自杀,大概比他杀会更好听些——而且后世也需要这样一位宽仁的皇子形象,因为究其根本,这个问题的点在于:一位宽仁的君主,对国家内部运作的影响有多大?】 扶苏看得很认真。 他的心里对这种事物的接受程度,比他预想的还要高。或许是这位女子的很多话,都戳到了他的心里,让他不禁停下来思考——如果他继位后,是否能将大秦延续下去。 他知道此刻的大秦内部出了问题,比方说李斯一派,这么多年和他越来越不对付,而他也不推崇李斯那套“严刑酷法”,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套法律制度确实在统一六国上有很大的帮助。 那么他继位以后,要怎么完善律法,才能更好地贴合国情,才能更好地统治原六国百姓呢?要如何有效地推广才能不引起百姓的反对呢? 另外大秦才结束连年征战不久,正是要往和平安稳发展的关键时候,各地都有不少的积怨,要如何稳住民心,要如何过渡呢? 这些问题本来没有被提及,一方面是扶苏从未到达君主的高度,也无法站在高位上去想这些,另一方面就是始皇帝的统治下,这些问题还在萌芽。 天幕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峻。 【时代在变,不变的是每一个朝代、每一个国家都需要有一个“贤君”或是“开明的君主”,人们想象“他”能解决一切问题,从而让整个朝代朝美好的方向发展。】 【好啦,今天的直播就到此结束,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打赏,希望今后多多支持我的视频撒,再见!】 唰—— 天幕变得透明,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字漂浮在其间。 “一位宽仁的君主,是百姓心中的心之所向。”李斯喃喃自语,似有启发,“这位天神之言,倒是字字珠玑。” 赵高讪笑道:“是啊,丞相。我方才看天幕时也在想,若是扶苏继位……会是怎么样呢?到时候可还会有丞相的一席之地?” “你什么意思?”李斯警惕道,“扶苏是我女婿,他能对我怎么样?再说了他的性格,注定他拿不起刀。” “哈哈哈哈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赵高端坐在廊下,举起酒杯喝了口,继续道:“你方才没听见天幕里在说,陛下会派他北上监军么?北边有谁,丞相不会不记得吧?扶苏是拿不起刀,但不代表其他人拿不起。” “赵府令倒是真清楚,那你的近忧又该如何?”李斯沉声道,“你觉得陛下能留你到几时?” 赵高悠悠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丞相你了嘛。” 李斯嗤道:“李斯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丞相谦虚。”赵高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还嫌不够大,那到底要多大?” 李斯被戳中心思,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过是丞相心内所想。”赵高笑道,“再说陛下不处置我,对丞相来说不是好事么。我若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当天幕浮现,预示未来的时候,赵高看得胆战心惊。 他动过歪心思,可他也很会藏自己的心思,在他那个位置,伏低做小是基本功,这么多年的隐忍,他绝不甘心就被天幕毁了。 李斯迟疑道:“你要如何?” 赵高眯着眼,笑意渗人。他用指尖轻轻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术士”字。 李斯问:“是卢生与侯生?” “不错,过两日他们便要出咸阳城,替陛下去寻仙药了。”赵高顿了顿,“哦还有一个人。” 这一次,赵高写在了李斯的掌心里。 那是“胡姬”二字。 5. 第 5 章 两日后,孔子大成殿。 殿内的孔子像前围着不少人,大多年岁三四十,虽不至于是瘦弱不经风,但大多文绉绉的,留着各式各样的胡子。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像是这群人中的领头人,他站在最前边,虚抬了抬手,殿内很快安静了下来。 他问:“诸位近来可曾看天幕了?” “看了!”另一个人语气激昂道,“要我说天神这般预示再明显不过,在位者凶残无度,徭役百姓修建长城,四方各地怨声载道。而公子扶苏宅心仁厚,我们自然得拥立公子扶苏,保他万全——否则将来必有祸端,我们也活不成!” 老者不自然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摇摇头:“公子扶苏如何,在座各位都有目共睹。只说现在,最麻烦的人其实是赵府令。” 另有人附和:“没错没错,若天幕预示是真的,那就是他拉拢丞相,教唆公子胡亥,一切的罪过都源于赵高!” “陛下居然还留着赵高狗命,可真是糊涂!” “都是赵高那奸臣贼子,多年来蛊惑陛下,使陛下蒙冤受骗!” “绝不能姑息!” “咱们一同联名上书,请求陛下赐死赵高,以保大秦未来江山!” 众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震耳欲聋。 当人心聚集的那一刻,他们的手中充满了力量。 咸阳宫。 始皇帝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他的指尖蜷紧,面色凝重,心内的不悦已写在脸上。 见李斯一到,他就质问:“你可知外边的学馆都在议论什么吗?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议论在位者凶残无度?他们反了吗?!” 李斯一愣,急忙劝道:“陛下息怒。” 始皇帝几乎是怒火中烧,这几日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烦躁,又顺藤而起,烧得他心烦意乱。他道:“扶苏几次三番阻拦我,要我不要动他们,他们反倒越来越过分!” “天幕的出现,的确让那些人有些兴奋。” “兴奋什么?兴奋朕要死了吗?” 始皇帝把手上的联名书丢到李斯脚下,怒道:“还有这个!赵高赵高,朕如何不知道要处理赵高?!” 赵高身为中车府令,官位不高,但其实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官员。一来赵高跟在他身边不少年岁,一同经历过许多事情;二来赵高这个人惯会说话,说的话又颇得他心,在律法上许多观念都与他不谋而合。 这些年要说他一点都看不清赵高的为人,那是绝不可能的。赵高这个人很精明,很有本事,但始皇帝不在乎。他能掌控这种精明,令赵高的精明为他所用——这是一个帝王的用人之道。 刀刃既能伤人,也会伤已。 用刀之人,控刀之人,才是绝对有话语权的强者。 要杀一个有祸心的奸臣不难,难的是毁掉一把使惯手的宝刀。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决心,一个理由。 始皇帝思考良久,睨视着李斯:“丞相,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处理赵高?” 李斯果断道:“杀了他。” 始皇帝冷笑道:“哦?” “因为,赵高非杀不可。” 李斯将这个理由,送到了始皇帝面前。 殿外,侍卫带进来两个被麻绳捆住的人,头发凌乱,浑身都有伤——显然抓的时候费了一些功夫。 “卢生?侯生?!”始皇帝一惊,“丞相这是??!” 始皇帝皱着眉看那两人,结果那两人根本连头也不敢抬,浑身打着哆嗦,非常害怕。 “陛下,他们可不是要去寻什么仙药,而是要帮助赵高越狱逃跑。”李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两人,三个目光相接瞬间,顷刻分开。 李斯道:“让他们自己说吧。” 只见卢生立马俯首磕头,大哭道:“陛下!请陛下恕罪!我是受赵府令指使,才对陛下说有仙药的!” 侯生哭道:“赵府令说,陛下看了天幕定会更、更……只要我们搬出仙药,陛下你一定会放我们出城,这样赵府令就可以趁机离开咸阳!” 始皇帝沉默不语,他这才发现赵高这个人,对他的心思拿捏得如此到位,真不敢细想赵高到底藏着多少心眼与计谋。 他怒问:“赵高现在何处?!” 李斯答道:“我已派人跟紧赵高,他正在城外藏身,只要陛下一身令下,即刻便可捉拿。” 始皇帝握紧了手中剑,高声道:“备马!朕要亲自杀了他!” 咸阳城外。 赵高被始皇帝的侍卫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他震惊地看向始皇帝身旁的李斯,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赵高,朕给你一个机会。”始皇帝抬手,“这两个人说是你指示他们献计,要朕让他们去寻仙药,你好趁机越狱离开咸阳城。还说你与阴阳家牵扯颇深,一直在背地里养着杀手,随时要夺朕的性命。对此,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陛下……”赵高难以置信,喊了几句陛下,却没有半句解释。好似他真的被这两人的背叛惊到,已经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忽然,赵高笑了起来,笑得丧心病狂。 “哈哈哈哈哈……嬴政,你此刻杀了我也没有用!”赵高几乎是丧心病狂,“我的眼线早已遍布咸阳城,除非你把他们都杀干净,否则他们早晚会替我报仇的!” 始皇帝大抵也没想到赵高敢如此直言,抬起一脚就踹在他身上,力劲大到只怕能给人踹骨折。 他拔出剑,即刻就要朝赵高的身上砍去。 唰—— 一支箭不偏不倚朝始皇帝射来。 “陛下小心!”李斯在他身旁,几乎是瞬间扑倒了始皇帝,那箭从李斯臂膀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然后场面混乱了起来,四周都冒出了阴阳家的术士——他们早已埋伏在此,原来是赵高的诡计! 始皇帝后怕地想,还好自己多想了一步,预料到了赵高身边定有埋伏,带来了数百秦兵,不然刚才一定就交代在此处了! 秦兵与阴阳家打成一片,而始皇帝退到咸阳城内。 厮杀一直持续到傍晚,阴阳家最终难敌勇猛的秦兵,全数死在了咸阳城外。而赵高—— “陛下!”李斯浑身是血,提着一个箱子走进殿内。 他疲惫道:“我已将赵高斩首,一切皆由陛下处置。” 6. 第 6 章 李斯打开箱子,腥臭的血味瞬间涌出,令人不禁泛呕。 始皇帝挪步到箱子前,朝里一看,那头颅满是血污,一道狭长的伤口将他的脸划成两半,头发散开纠缠着、贴着皮肤,几乎难辨雌雄。从那瞪圆的大眼来看,死前非常不甘心。 始皇帝强忍着恶心,摆摆手。按理说他以前见过的尸山血海,比这小小的头颅还要可怖数十倍,却没有一个能比这令他不适。 或许是他年纪大了,又或许是他在咸阳安逸许久,对这种打打杀杀已经陌生了。不管哪一种,都令他心里不安。 “父亲!父亲!” 这时,殿外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人。 “母亲她不见了!”胡亥跑得满头大汗,一直跑到始皇帝面前,李斯就在一旁,他还想撑着对方的肩膀喘口气,就瞥见李斯尚未关阖的箱子——赵高的头颅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猛地一惊,一屁股蹲摔在地上。 “这、这是……死了?!!”胡亥大惊,“他他他怎么死的??” 说罢,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壮着胆子想要再看,却见李斯镇定自若地将箱子盖上,然后问他:“公子慌慌张张的有何事?” 始皇帝沉声问:“胡姬怎么了?” “啊对对对……”胡亥被他提醒,急忙爬到始皇帝脚边,哭道:“母亲她这几日都不在宫内,我派人四处找了,都没找到!” “呵。”始皇帝冷哼一声,“她倒是消息灵通躲得快。” 胡亥大惊:“父亲何出此言?” “你当真不知道胡姬与阴阳家有牵扯吗?”始皇帝抬手,掐着胡亥的下巴,将他从腿边捞起,强迫对视着,“这么多年朕看她安分又生得貌美,就留她一命,没想到她也是养不熟的狗。难怪当初她要说赵高当你的老师十分不错,现在想来只怕这两人也有勾结!” “……”胡亥瞪大双眼,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脖颈处始皇帝掐住他的力道在渐渐变大。他立即攀住对方的手腕,泪水从眼角淌下:“不、不是的!父亲……我真的不知道……” 李斯沉声唤:“陛下,公子应该不知此事。” 这一声将始皇帝唤回神,他松开胡亥,丢到地上。 他有许多年没有执剑,也没有杀人了。曾经的他领兵征战、或是除灭异党,他都有必须杀人的理由,而面对自己的儿子,他下不去手。 “滚回你的宫殿去,没有朕的命令,禁止踏出半步!”始皇帝踹了他一脚,算是泄愤,“胡姬朕自然会找,只是找到了,朕绝不会留她的命。” 他说得狠绝,胡亥听得心惊。 片刻便有侍卫一只胳膊抄一只手,架着他带出了大殿。 始皇帝沉默地看着地上的箱子,殿内血腥味久久不散,说了好一会话,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臭恶的味道已经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在他的鼻息间乱窜。 死了都不让他安宁! “不过丞相,朕好像还没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卢生之事的?”始皇帝往宝座走去,想离污浊远一些。 李斯低着头道:“我不敢隐瞒,其实是赵高找到了我,希望我帮助他。赵高找到我时,我本想拒绝,可想到他今后的狼子野心,我真是坐立难安啊!于是我假意答应,诱他出城,再将他的结党一网打尽。因此才有了今天来向陛下说卢生一事。” 始皇帝沉默不语。 李斯继续表诚心:“天幕里说将来赵高会勾结我帮扶公子胡亥篡位,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此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的心一直都是属于大秦的,一直都是属于陛下的,请陛下明察!” 始皇帝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扶手,半眯着眼打量李斯。 其实他早就知道赵高暗中找了李斯,他故意不戳破,就是想看看这两个人想搞什么鬼。赵高他是一百个不放心的,至于李斯……李斯对大秦的忠心他看在眼里,若能悬崖勒马,他可以暂不追究。 毕竟他一时半刻真找不到人能替李斯,除了早死在狱里的那位。 想到那位,始皇帝不由痛心——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杀赵高,而是将人关起来的原因之一。 “丞相,朕有一事要交予你去办。”始皇帝深吸一口气,“将咸阳城内所有与赵高、阴阳家有关的人都抓起来,然后在今日交战之地挖个大坑。三日后,朕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告诉世人,欺骗朕、算计朕是什么后果!” 李斯不禁打了个寒颤:“喏。” 李斯带着头颅走后,始皇帝再也受不了这满屋子的血腥味,径直走到殿外,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远处,是天幕微弱的光芒。 他猛然想起,今日出城后,好像天幕就不见了。 原来天幕只在城内显现? 他唤人搬来椅子,舒服地坐着,然后抬手触碰天幕。很快他就如前几日胡亥那样,发现了这天幕还能看其他视频。 他倒不是想看视频,毕竟都是后面的朝代,他一个也不了解。他现在迫切想知道,天幕是什么,那天出现在天幕里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天神,还有就是仙药到底在哪。 摸索了一会,始皇帝发现一个长方形框框,上面写着私信二字。 凭借他聪明的脑袋,他果断按下。 这时天幕变了,原本是淡蓝色的透明框框,变成了绿色的,也不再透明。他惊奇了一声,结果问身旁侍卫,侍卫都说看不见绿色框框。 原来私信是只有他能看到,倒真是符合这二字的意思。 【嬴政:你是谁?】 这条简短的私信,用超越光速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出现在了安然的手机推送里。 那时安然还在上中国通史课,带着眼镜的老师活像老学究,讲起话来软软绵绵就像催眠神曲。 她打着哈欠,看到消息。 虽然她一夜之间涨粉几十万,但是都像僵尸粉一样,没有一条评论、没有一条私信、没有一个三连。 这条私信是第一条,就是粉丝的名字有点让人害怕。 【安然:我是安然呀,感谢你关注我!】 始皇帝皱了皱眉,又发【安然?那你可是天神?】 【安然:哈哈哈我只是小up主啦=w=】 始皇帝看不懂,他觉得这应该是天神那边的语言。 看来他统一文字的范围还是窄了。 【请问天神,世上可有仙药?若有仙药又在何处?】 7. 第 7 章 安然像地铁老爷爷般看手机,寻思仙药是什么东西,她听过胃药感冒药止痛药,没听过仙药啊。 这个“嬴政”难道还沉浸在角色扮演,无法自拔? 【不知你指的仙药是?】 【嬴政:能让人延年益寿、身体强壮的药】 安然看了一会,重点落在了延年益寿上。果然这位大哥cosplay秦始皇上头了,连求长生不老药的执念都完整copy。 【应该是没有的吧】 安然很诚实,毕竟她没有语c的爱好。 始皇帝看着天幕的字,迟疑着又问【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啊,这世界上哪有长生不老药,万事万物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吉尼斯世界纪录里人最长的生命也不过一百三十多岁,那都很老很老很老啦】 始皇帝看着那数字,问【请问天神,那朕要如何能活到一百三十岁?】 【……】 【大哥,政哥,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老师点我名了!我要专心上课啦,有空再聊】 始皇帝又问了两句,石沉大海。 夜晚的凉风袭来,他不禁猛地咳嗽起来——越咳嗽他就越烦躁,越烦躁他就咳得越猛。 随行的御医赶忙拿来丹药,就着热水给始皇帝服下。 御医劝道:“陛下,身体要紧。殿外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吧,而且今日还没批奏呢……” 始皇帝又喝了几口热水,才将喉间的不适压下。他摆摆手,起身回宫,后面跟着的侍卫抬起几十斤重的竹简,闷不做声。 近些年来,始皇帝患上了咳嗽的毛病,一吹凉风一遇着冷,就得咳上半天,咳得心肝脾肺都跟着疼。所以他的御医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提醒他每日服丹药,提醒他每日批奏。 ——这些事原先赵高会帮着安排先后,可今天……罢了罢了,始皇帝揉着发疼的额角,打开第一卷奏。 天幕高悬在咸阳城上空,普通百姓都无法触碰,而能触碰它的人正在宫内大发脾气。 他左手捞一个烛台往地上砸,右手捞一个木桌往墙上撞,整个宫殿噼里啪啦乒乒乓乓,差点就被他拆了。 所有侍卫和奴婢都跪在宫外,没有人敢拦着,也没有人敢去打扰始皇帝,只有个亲卫去把能管他的公子扶苏找来了。 咻—— 一只酒杯朝扶苏的脸砸去。 他惊险地避开,喝道:“胡亥!住手!” 胡亥一愣,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闹腾不动。 “哥!”他哭着跑向扶苏,“今日父亲说、说找到母亲要杀了她,求求你救救我娘亲……” “先别哭。”扶苏抬手轻抚着胡亥,哄小孩似的,“别急,这事我已听说。胡姬是从什么时候不见的,你有印象吗?” 胡亥哽咽道:“就、就这几天?好像是天幕出现后的第二天。” 扶苏沉思片刻,忽然冷脸逼问:“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赵高的事!” 胡亥大惊:“哥!我真的不知道!” 他似乎还嫌不够,举起手就发誓:“娘亲虽然是阴阳家的人,但我从未见她与谁来往过,而赵高虽是我的老师,可他到底在计划什么,也不会同我说。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要相信我啊!” 扶苏目光沉沉,又问:“方才你在殿内,可看清楚了那箱子里,的确是赵高?” “……什么意思?那里面不是赵高吗?”胡亥已经数不清这个晚上他震惊几次了,他细细回想,说:“我只看到那个头全是血,脸上还有剑伤。他的眼睛瞪得特别大,好像要吃人一样。” “我觉得赵高之死有蹊跷。”扶苏道,“赵高的门客多,曾结交阴阳家的人不假,可阴阳家的人未必肯如此替他卖命。所以……”他担忧地看了胡亥一眼,“所以胡姬很可能暗中帮了赵高。” “我娘亲怎么会?!”胡亥摇摇头,“赵高这个小人,他的心思那么歹毒,自从天幕里说了之后的事,娘亲就该认清他的真面目了啊!” “或者你娘亲不是自愿的。”扶苏分析道,“总之,胡姬的失踪与赵高之间大概有关系。” 胡亥着急地问:“那怎么办?” “你这几日待在宫里哪都别去,如果是赵高控制了胡姬,那她暂时不会被父亲找到。”扶苏将胡亥扶起来,安放在座椅上坐稳,“这几日咸阳城内还有件大事我得阻止,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再来看你。” 扶苏走后,胡亥仍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他安静得就像死了一般,与先前大喊大砸的孩子完全像两个极端。 咸阳城内,历经了三天的人心惶恐。 每个术士都恨不得扒层皮,或者去儒家的学馆里躲着。而那些学馆更是炸开了锅,每个人每天都要说着天将降大祸于世,自一统以来,他们就没再见过如此残忍的血腥场面,人心惶惶不安。 咸阳城外一处山坡前,始皇帝威严地站于其上。他的身前是一把长剑,宽大锋利。他的双手按在剑柄上,目光远远地往下看—— 那是哀嚎遍野的巨坑,每一个身穿术士服的人都被捆住了手脚。 大坑的另一边是前几日死的赵高派余党,尸体在炎热的天气里早已发臭,苍蝇嗡嗡地在半空中飞舞。 李斯清点好人数,跑上山坡来向始皇帝汇报:“陛下,现已将咸阳城内所有阴阳家术士、赵高三族内血亲带到,另有前几日刺杀的术士尸体,共四百三十二人。” 始皇帝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随后抬起手,在另一侧,另有长长的一队侍卫抬着沉重的竹简而来,望也望不到头。 李斯一惊,那些竹简皆是咸阳城内各国的书籍。 始皇帝蔑笑道:“丞相,知道儒学那群人怎么说朕的吗?” 李斯感觉浑身都在冒冷汗。 始皇帝的眼神不偏不倚,仍在看着坑内,冷冷道:“先前我不杀赵高,他们高声责骂朕心慈手软,骂朕糊涂。如今我杀了赵高,他们又骂朕残忍,骂朕如此行事将引来天祸。” 他重重地叹息道:“无论朕做什么,他们总有道理,你说朕要拿他们怎么办才好?” 人身为柴,书籍为引,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高高的城墙拦不住,那烟雾升腾,笼成阴云,降而为雨,却怎么也洗不掉殷红的痕迹。 安然不知道,因为她的视频,让这场灾难提前登场了。 她也不知道,有时候预知得到的未来,或许就是组成通往未来的阶梯。 8. 第 8 章 人身为柴,书籍为引,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那片火红的、幽黑的阴霾侵染着发灰的天空,怎么也不肯散去。 扶苏得知焚书一事之后,立马赶往孔子大成殿。那里聚集了咸阳城内大部分儒士,七嘴八舌,这几天是没个歇停。 “我听说昨日坑的人里面,有儒学之士。” “怎么会这样?” “也不知阴阳家搞了什么鬼,顶了许多儒士进去……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这话做不得真。” “焚书才刚开始,昨日烧的是各大学馆里收缴的书籍,今日陛下又下令每家每户都得把藏书拿出来,半个月内不交者斩。” “这、这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哎哟再过几日,是不是这大成殿也保不住了?” “诸位,听扶苏一言!”他挤在人群之外,来得比较晚,只能高声喊了喊,“我已派人前往各郡县通知,能藏书籍尽量都藏。诸位也尽快将重要书籍誊抄一份,最大限度挽救损失。” 老者认同道:“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连公子……也拦不住了吗?半个月内我们能抄的书籍实在有限啊!” 扶苏摇头:“我已尽我所能。” 赵高敢在咸阳城外刺杀始皇帝,这事显然已经触到始皇帝的逆鳞了,诛三族、灭阴阳家已无法挽回,就连本来被按下来的焚书,也因此重提日程,扶苏纵有巧舌如簧,也难扭转乾坤,更别说若他此刻还要进谏,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赵高生死不明,现今身在暗处。 如果他猜的没错,李斯已被赵高拉拢。而他身边连个帮忙的谋士也没有——他平常就不喜欢养门客,一向清廉正义得很,在各层官员里也不是个会交际的,没想到此刻还是因此吃了亏。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再去进谏,否则就会被始皇帝踹到北边去监军,到时候就真的如天幕所言,大秦要走上灭亡之路了。 然而扶苏小心翼翼不去触鳞,鳞却自己闻着味来找他了。 那日他正将底下人送来的书籍藏到屋子里,就听见大门口传来喊报声,始皇帝亲临他的宫殿。 扶苏急忙前去迎接,迎接了一个大脚底板。 他被始皇帝狠狠一踹,始皇帝怒道:“扶苏!你别以为这几日你干什么好事我不知道!” “……父亲。”扶苏低着头,“焚书真的不可啊。” “所以你就喊那群儒生抄书,你就帮着底下的人藏书??”始皇帝紧皱眉头,手指狠狠地指了指他,“扶苏啊扶苏,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原以为你应该要懂得朕的苦心!” “朕为什么要建长城?你说朕徭役百姓,百姓苦不堪言。若北方匈奴打过来,那苦的就是全天下的百姓!”始皇帝道,“你就该去北边看看,去看看那片土地上养着的恶狼,是如何虎视眈眈觊觎中原大地的!就该去看看真正的百姓苦是怎样的!” 扶苏一惊:“不、不可以,父亲你不能派我北上监军。天幕说的清清楚楚,若我离开,一旦父亲发生……发生意外,咸阳城内再无人主事,必将大乱啊。” “天幕还说世上并无仙药,你让朕如何办?!”始皇帝苦笑道,“扶苏,若你总是这样任性妄为,总不能明白朕的心,将来朕走后,如何放心将这天下交予你?” 说着始皇帝又咳嗽起来。 扶苏心疼地看着他,御医在一旁送上每日需服的丹药,吃完后他才缓了口气。天幕说的事情里,赵高可以杀,李斯可以杀,胡亥也可以杀,只要心狠可以将一切有祸心的人都杀光——就像昨日始皇帝做的那样,但是唯独只有一件事,穷尽多少努力都无法阻止。 “朕只想在有生之年里,看到你能接此大任。”始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扶苏无端生出一股压力。 “父亲……”扶苏有些哽咽,“千万保重身体。” 始皇帝颔首:“我这几日将天幕看了几遍,你北上去监军并无大碍,如今赵高已除,我只要不出游就没事。你去两年,两年后你就回来。” 扶苏听到赵高时,有些想说明,但他没有证据且赵高的尸体都在大火里烧没了——他得先暗地里抓到人或线索再说。 他沉思片刻,道:“父亲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想处理完咸阳这边的事务后再出发。” 始皇帝闷闷地应了一声,背手离开。 而扶苏久久地站在庭院里,抬头是一轮弯月。 不论何时何地,眼下的世界里是烽火连天,还是万家灯火阑珊,它总是如此皎洁,也如此无情地望着大地,默不作语。 天幕的蓝色边框将明月框柱,扶苏忽然也想再看几遍那些视频。 然后他就发现了私信,发去了第一声问候。 噔噔噔—— 安然吃着麻辣烫,眼睛瞥向亮起的屏幕【公子扶苏:敢问姑娘可是后世之人?】 她心想:好家伙,上午上课是老爹,中午吃饭就碰上儿子了,下午是不是得来个胡亥? 只是这消息,有些奇怪。 说话措辞文绉绉的,还要问她是不是后世之人?安然摸不着脑袋地回【公子是何意?】 在扶苏的视角里,他默认安然已是后世之人——对于天神的说法,他并不认同,若天神真有情,就该早些救百姓于水火中,而不是放些奇怪的视频,什么也不做。 既然是后世之人,或许对他眼下的困扰会有不一样的解法。 他问:【父亲要派我北上监军,我实在无法拒绝,姑娘可有更好的办法?姑娘认为大秦的危机来自于何处,是否将赵高李斯等人除去,就能挽救大秦?】 安然喝了口辣辣的汤,还在喘着气,脑子里模糊地想:原来这人也是个历史爱好者,来交流感悟呢? 她来了兴趣回【朋友,等我到宿舍好好跟你说】 扶苏看着眼前不解的词汇,还想回什么,只听侍卫来报,又有一人深夜来访他的宫殿——今天是什么日子,都来他这玩? 月色澄亮,从大门处缓缓而来一位男子,面带病色,身子清瘦,眼神却坚定有力。这是他的堂兄,天幕里最后杀死赵高的——子婴。 9. 第 9 章 扶苏屏退一旁侍女,将子婴迎进屋内。 “许久未见,兄长的身体可还好?”扶苏与子婴一同坐下,给对方倒了杯热茶。 子婴深居简出,除了逢年过节,扶苏基本见不着他。听闻他的病很严重,常年卧床,所以也从不参政。 但如今看来,虽对方脸色苍白,但精神头还算好。 子婴颔首,深深地看了扶苏一眼,道:“今夜咱们兄弟俩交交心,我也不瞒你,我这身病没有那么严重,都是我装的。” 扶苏一惊,接而又明白过来。 的确,装病是在咸阳城内活下去的一个好办法。 扶苏有些犹豫,他和子婴并不能说熟悉,如此情况下,对方忽然找上门来,他不免提防——可想到天幕里说子婴最后杀了赵高,想必心是向着大秦的,合作未尝不可。 “天幕里的事情,我也看到了。”子婴喝了口热茶,“如今赵高已死,公子打算如何?” 扶苏摇头:“不一定。”他将胡姬失踪一事说与对方听,还分析了一下赵高和李斯联手的可能。 “赵高这心思着实阴险了些,若他没死,事情就难办许多。”子婴沉思片刻,继续道:“眼下城内还有赵高的势力,敌暗我明,该如何才好?而且胡姬是否真的叛变,还是被控制了?” “这些无法猜测。”扶苏反问,“但若兄长是赵高,你接下来会做什么?” 子婴面色发沉:“必然是让一切,都按照天幕预示的那般进行。” 扶苏叹气道:“父亲方才来过,他已有意派我去北上监军,我与他讨了些时间,想先处理完赵高再走。” 子婴摇头:“难。” 现在这个局面,只要赵高脑子不糊涂,就会一直躲下去,躲到扶苏离开、躲到始皇帝生命垂危。甚至是—— 扶苏惊道:“他或许会加害父亲!” “可他如今在暗处,如何加害得了呢?”子婴困惑道,“陛下身边有侍卫寸步不离,咸阳宫也是固若金汤,前几日听闻他在城外行刺不成,现下要故技重施,不可能了。” “若是父亲身边的人不干净呢?”扶苏猛然想起,刚才始皇帝服丹药的模样,那御医灼灼的眼神——总令他如芒在背。 “不行,我得去提醒父亲。”扶苏说着就要起身,被子婴一把拦住。 子婴道:“公子且慢,我们在这猜测赵高会以何种形式刺杀陛下,实在太被动了。而且刚刚我忽然想到,如果我是赵高,我或许还会做另一件事……” 他抬头直视着扶苏,病恹恹的脸上,皱紧的眉头里强装出一股违和的杀气。 扶苏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喃喃道:“没错,他还要杀我。” 扶苏去哪不重要,扶苏得死才是重要的——始皇帝、扶苏都死了,他与李斯无论操纵谁,都是一样的,都是傀儡罢了。 “他不敢在咸阳城内动手,除非等我出了咸阳……”扶苏低声自语,一个惊险的计划在他脑海里闪过。 子婴没有察觉,自顾自说:“我们也可以主动出击,赵高既然和李斯联手,躲藏的窝点必定与李斯有关,如果我们能摸清这个,或许能找出些赵高行迹的蛛丝马迹。” 扶苏自责道:“我近来忙于焚书的事情,都没注意到丞相在做什么。” “我今日来找你,本也是表明我的心意。”子婴诚恳地说,“若公子能借我几人,我可以替公子去查李斯在咸阳城内的宅院。” “自然可以,兄长无须客气。”扶苏道,“大秦需要像兄长这样的人才,扶苏也许要兄长的帮助。” 子婴想了想:“说到帮助,我觉得将闾兄弟三人也可以。” 扶苏眼前一亮:“如此甚好。” 同一轮明月下,丞相府内。 李斯走进书房,褪去衣裳,露出手臂上的伤口。他没有唤妻妾来服侍,而是自行更换药膏。 从烛火的暗处无声无息出来个黑影,黑斗篷下闷声道:“你这伤倒是令我意外,那日你若不挡,他已经死了。” “没那么容易。”李斯咬着牙,不知是不是伤得狠,几日过去皮肉竟还流血。他说:“我替陛下挡箭,他才能完全信任于我。若是我犹豫片刻,和你一起葬生火海的就是我了。” “还是丞相考虑周全。”黑斗篷夸道,“扶苏暗中帮助儒士一事,你可对陛下说了?” 李斯轻瞥了一眼,默认道:“陛下今晚已派扶苏北上。” “丞相可要盯紧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只要扶苏死了,咸阳宫不日便是你我二人的。” “赵高,我警告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秦。扶苏不适合继位,所以他必须死。”李斯扎紧了手臂上的布条,恶狠狠道,“而你若是被我发现仍不死心,我有的是办法弄你。” “哈哈哈哈哈……”黑斗篷大笑,“丞相放心,赵某也不过是求个生机而已。” 翌日,扶苏便与始皇帝说了丹药之事,希望始皇帝可以暂停服用,始皇帝听后大惊。在扶苏的建议下,始皇帝决定先按兵不动,留着御医不要打草惊蛇,然后每日服药时再换掉。 不过始皇帝没有告诉扶苏,即使安然已经明确说世界上没有仙药,他的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是人都会犯错,天神也会说谎。 天神安然的时空与他们不同,她那句回宿舍再聊,消息再传来时,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扶苏在胡亥的宫里,本想问问胡姬的事情,就看见天幕闪烁着绿光。他查看消息,然后发现胡亥不能看到。 “啊……”胡亥小孩子脾气般嗔道:“哥哥在和天神姐姐聊什么,我也好想知道!” 扶苏轻笑:“不是什么私密的话,就是我想问问,她对于大秦的看法,还有怎么解决大秦此刻的危机。” “听上去好有意思!”胡亥往他哥身旁靠近了些,然后触碰天幕,忽然扶苏看见自己的绿框里出现条信息—— 【公子胡亥加入聊天】 【本对话升级为群聊】 扶苏惊道:“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这些?” 胡亥无奈道:“大哥,你也知道我被父亲禁足,每天闲着无聊就玩天幕啊。” 【朋友,关于你的问题,你想知道秦朝的危机来自何处,灭亡的真正原因,历来争议颇多,无法一言以蔽之。若以我看来,秦灭亡是从商鞅变法开始就存下来的百年积弊。】 安然发完话再看时,发现她的聊天框变成了群聊,群里第三个人叫公子胡亥! 她内心:这一家子都爱上我了?? 10. 第 10 章 胡亥问:“哥,商鞅就是很久以前死掉的那个卫国人吗?” 扶苏颔首,问天幕商鞅如何。 天幕上一个圆圆的图标收集完他们的语音,转化为文字传送到了安然手机里。 【商鞅变法为秦国统一六国打下了好基础,这一点是没错,但我们看待事物要全面,得看商鞅提出的变法内容本质上是什么。朋友可知道变法的具体内容?】 扶苏想了想,答【其一百姓五家为保,十保相连。一家有错,九家相举,不举同罪,举者同赏,这是连坐制度。其二废井田,开阡陌,授田于百姓,奖励耕织。其三有军功者受上爵,明尊卑爵秩等级。其四推行县制,官员由君主直接任免。其余具体各条实在繁多,就不赘述。】 【差不多差不多,商鞅变法在连坐制、重农抑商等方面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消灭民间抱团取暖的组织。另外奖励军功,使秦人尚武,兵力自然强大;任免县官,这是打压贵族势力。】 【两大方向综合起来就是不会有其他势力干扰君主的权利,将权利集中在君主一人手里。君主能对百姓直接进行统治。】 【这个变法是结合秦国国情来的,且在后续实行中取的了很不错的效果——所以扶苏同学,你发现了这个变法的本质有点什么意思了吗?】 扶苏还在沉思,一旁的胡亥却很快作答。 胡亥道【无论百姓还是官员,都归君王一人统管,他想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哈哈哈,没错,其实就是将所有人的工具人属性发大到极致。所以商鞅最后的死也和这个变法有关系,因为工具人们往往会痛恨最浮于表面的推行者,而很难去指责他们无法企及的受益者。在商鞅死后,他的变法一直在秦国进行了下去。】 扶苏有些明朗,道【所以大秦获取的权利越多、工具人越多,武力因军功制度也比其余六国强,才能如此迅猛地灭六国大一统。】 【说起来,秦始皇真是千古一帝,个人能力非常强,又有强大的秦朝做后盾,杀伐果断。有了他统一六国,才让华夏大地避免沦为像欧洲那样的调色盘子啊】 胡亥新奇地问【调色盘子?】 【对啊,你不觉得像吗?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咱们中国随便拉个省都比他们某些国家大】 胡亥道【听上去好有意思】 扶苏眼见这话题要歪了,极力找补【姑娘说起商鞅变法,与大秦的危机又有何关联?】 【变法在大秦统一之前都没有太大问题,问题就出在大秦统一之后,六国原先百姓组成的“新秦民”身上。老秦民都是跟着变法一路走来的,但新秦民可没体验过被当工具人的滋味。 【而且《商君书》里写: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国富则贫治,重强。这意思大概就是“饭饱思淫/欲”,就得让百姓不得闲或富裕。结合之前的奖励耕织和军功、增重赋税,所以大秦开国后仍在大兴土木、重徭役,原六国百姓如何能不积怨?】 【当然这也是我提供的一个角度,若是扶苏同学有不一样的想法,可以交流探讨嘛】 扶苏道【姑娘说的有理,大秦的积弊已有百年之久,父亲应该也是明白但无法想到更好的办法。如今的郡县制推行,若是不辅以集权手段,六国贵族必心有不甘,可这也不是最好的办法,一味的压制是行不通的。】 在这一瞬间,扶苏好像忽然能明白,始皇帝为何一定要焚书,为何一定要在思想上统一众人,只是手段太极端了些——极端却是见效最快的。父亲的苦心,他终于有些动摇了。 扶苏道【这只是内因,十几年来,各方百姓虽抱怨众多,但并未因此推翻大秦的统治。姑娘还有什么更关键的原因吗?】 【自然是有,那就是胡亥】 胡亥一惊【关我什么事?】 安然浑然不知手机里的“公子胡亥”就是她嘴里的胡亥,还当是他是熊孩子玩语c上头,跟着正经讨论历史也要皮一下——那她是个什么角色?她好像没有想到这个关键问题。 【秦始皇和扶苏都死了之后,胡亥顺利登基,称秦二世,但他知道他的位子来之不正啊,所以他下令杀死了所有可能与他争位的兄弟姐妹,清洗了一波朝堂内的官吏,他将蒙恬蒙毅李斯等人都杀了,直接撼动了秦朝统治基础。】 【再加上赵高一波“指鹿为马”骚操作,朝中权利小一点的忠臣也没啦,胡亥又没有找合适的人顶上去,自然他的二世王朝也就像沙一样,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扶苏沉默了。 胡亥激动了。 “哥,我不可能这样做的!”胡亥指天发誓,“我绝不会这么做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对皇位从来也没兴趣。” 扶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的心思还在自己的问题上。 他问【依姑娘之见,如果还没有到胡亥夺位,大秦是否有挽救的方法?】 安然认真地想了想,这和之前直播时随便聊聊的“扶苏继位假想”不太一样,这是得从大秦面临的问题出发,去寻求一个解决方案。 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文景之治。 【朋友,听说过汉初的无为而治吗?】 扶苏自然没听说过,但他知道“无为”一向是道家提倡的。 所以他试探地问【可是道家学说?】 【是也非也,汉朝开国之初也面临着和秦朝类似的问题,连年征战带来的民生多艰、百废待兴。自然,是秦朝没把这些问题解决,接着就爆发起义,又开始打战,所以也可以说是秦朝的问题顺延到了汉朝】 扶苏这才意识到,汉朝是大秦之后的朝代。 他问【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轻徭役、薄赋税和时间。这个点其实和当时扶苏想的有些类似,据说扶苏北上后也曾在当地的郡县小范围实施过,效果很好,可惜他没有命活到推广的一天……】 说到这里,相隔两千多年时光的两人,在同一轮明月下,都不禁哀伤起来。 11. 第 11 章 【不知扶苏同学是什么专业,对生产力有概念吗?】 安然觉得,这位公子扶苏说话很客气,也看得出他有一定的才识,不过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这份才识好像有点年代感。 如果真要她论无为而治能否挽救大秦,恐怕她还得从最底层说起。 扶苏看着天幕里的陌生词汇,他察觉天神好像并不知道他是谁。 难道天幕真是机缘巧合才出现在大秦的吗?连天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与谁聊天? 脑瓜子转的稀里糊涂的安然,并没有怀疑屏幕对面是人是鬼还是数据,很快就自言自语接着说。 【在古代社会,生产力大概笼统的可以概括成百姓通过技能创造资源,百姓就是生产力的主力部分。生产力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所以一定不能过分压迫百姓——比如说鼓励百姓种地,却又要增加税收,这样会适得其反】 【虽然汉朝依旧重农抑商,但没有到刻意打压的程度——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打个比方有人善于做木匠,不善于种地,但他总得吃饭,怎么办呢?】 【他可以拿自己多余的家具去交换粮食,而会种地的人也可以拿粮食去换自己所需的其他物品,这也就是最基础的以物易物式商业】 【让每个擅长做事的人能专注在自己的领域,然后让市场活跃起来,才会累积起更多的财富。对于商业不能一味打压,要松弛有度,另外也需要把一些行业的头部掌控在国家手里,比如盐业、铁业之类比较日常的行业,这样可以防止商人垄断市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我学的不是经济学,对于这方面的研究还是太浅薄,只能给你一点不同的角度去思考】 【在此基础上呢,减轻赋税、鼓励生育——最开始说了,在古代社会,百姓人口才是生产力的基础,所以人口越多,生产力也就越强大。生产力强大了,社会才会稳步向上发展】 【这也是汉文帝实施的“无为而治”,并不是真的“无为”,而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安然说这段话的时间很长,胡亥已经躺倒在地垫上,像个精疲力尽的小狗那般,完全也不动弹了。 他根本也听不懂。 扶苏倒是神采奕奕,越听越来劲。 甚至还拿出了笔,记起了笔记。 【再有就是时间,变法推行都得需要时间。秦国统一六国太迅猛啦,不过十几年,原六国百姓里最年轻的都还活着,对大秦怎能甘心臣服?的确就是那么现实,不是每个人都认大秦这个国家,只是迫于它强大,暂时隐忍——不然后面哪来的那么多起义呢? 【陈胜吴广且不说,就连刘邦起义带的那群人,也有很多就是地方的小官吏,官吏尚且如此,莫说六国残留贵族或是老百姓啦】 扶苏浅浅消化完刚才的问答,又迫切地问【姑娘认为,该如何让六国百姓归顺?或是满意?大秦如今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皆统一,但这只是外在的统一,要真正让六国百姓认可大秦,还需要统一思想。 【可我并不认可父亲用焚书快速达到统一的目的,那样的做法太过于极端,很容易激起百姓的反抗。并且他们推行的思想都是以法家的严刑峻法为基础,我觉得不行。姑娘认为儒家如何?】 安然想了想……法家和儒家,再来个道齐活了。 【儒家真是贯穿了中华两千年的历史从一而终啊,不过儒家的学说未必适合大秦——大秦实行是郡县制,而儒学是维护宗法等级秩序的,它继承和发展了西周的礼制,这都是分封制比较需要的】 【说起这个,汉初就是郡县制与分封制并存,才解决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不过这也为后来七国之乱埋下了隐患,好在汉文帝的化大为小为后来推恩令实施打了基础,最后在时间长河里,分封制度就再也掀不起浪花了】 【要说儒学,除非你有办法像后世那样,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前提是文景之治给他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国家富裕百姓富足,这时候儒家里的仁义思想、君臣伦理观就很适合统一思想文化】 【再往后什么程朱理学都是将儒学玩出花儿来了,目的都是加强皇帝的统治和集权】 扶苏有些失落道【看来在思想上还是很难有突破,法家和儒家都不行,还有什么吗?或许我能效仿汉初,推崇道家的思想?】 政治、经济、文化思想都是难以分割、相辅相成的,扶苏暂时还没有办法找出一条路能让大秦避免灭亡,但他眼前还有更要紧的要解决,只有解决的内患,往后才有时间去实行自己的理想抱负。 他问【姑娘,我还想问……没有打扰到你吧】 身旁的胡亥已经睡着,他才惊觉此刻时辰已晚,虽不知天神身处什么样的朝代,但总归夜深人静,男女之间话有点多了。 安然那边不过才刚播新闻联播的点,她甚至还洗了盘小西红柿准备边吃边聊呢,正聊到兴致上,她完全不嫌烦。 【想问什么就说,我觉得和你聊天还挺好玩的】 扶苏便放心问【李斯与赵高狼狈为奸,该如何对付他们比较好?赵高狼子野心杀了不足惜,但此人善于心计,实在有些难抓。另外李斯身为丞相,朝中地位极高,若一时就把他扳倒,恐怕是对大秦有些损失】 【扶苏啊,你对权力二字怎么想的?你认同地位带来权力吗?】 扶苏没有犹豫,答道【自然,身处高位,自然也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就比如李斯身处丞相之位,他便能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 【那我就说一些有的没的,你就权当打破固有思维。】 【权力是一个社会学名词,人能支配他人、或是平衡人与人,无不围绕着“人”而展开。所谓权力,来源于人。一个人身处的位置能带给他多少的权力,都来源于底下附庸、拥戴他的人。】 【所以古往今来,皇帝、帝王的权力毋庸置疑是最大的,可真的如此吗?如果这个人品行不好,不能服众,底下的人都有歪心思,那么他还真的掌握权力吗】 【所以公子说李斯身处高位,掌握极大的权力,也可以反过来从他权力的来源处,断了他的根。李斯或者说大秦推行的严刑峻法就是没有胡萝卜还要驴干活,早晚会出大问题的。】 扶苏豁然开朗,他心里对接下来如何行事,又有了新的想法。 而安然这个小憨憨,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给扶苏剧透了个底朝天,现在就看这位有才识的公子,接下来能否破局了。 12. 第 12 章 翌日,始皇帝批完奏,坐在椅子上,一手举着一枚微红的丹药,沉沉的眼神紧盯着,似乎已经神游太虚。 身旁站着的御医有些按捺不住,好几次张口,想问些什么,却没敢真的开口——心虚的人往往总想强装镇定,却在强者面前不堪一击。 似熬鹰般熬了许久,始皇帝淡淡地问:“韩终啊,你说这丹药真有那么神么?” 御医韩终哆嗦道:“陛下,这是按照徐福的方子炼制的丹药,吃了便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自然是不错的。” 提到徐福,始皇帝就想起卢生侯生,心里就不畅快起来。 他沉声道:“可朕怎么觉着吃了胸闷,尤其是心口这实在不得爽快,好像有什么大石头压着。” “定是陛下连日为国事操劳,精神乏了。”御医说着便想上前为始皇帝按摩按摩,却被推开。 始皇帝不悦道:“去拿碗热水来。” 御医便利索地去了,回来时,始皇帝刚把丹药吞入口中,就着碗中热水,仰起脖子吞下。他的余光里瞥见,御医唇角微微上扬。 这下猫腻十足,还好他刚才已将丹药碾碎,洒进香炉里焚了。 这时,他听见殿外有声响,是一声清脆的滴滴。 他行至殿外,天幕变成了绿框——他有一则来自天神的消息。 【政哥,你上次问我延年益寿的事情,我想了想,还是六个字——管住嘴迈开腿,运动不能保证你长命百岁,但一定能让你体格变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每天运动一小时,燃烧你的卡路里】 安然觉得自己像健身房卖课的小哥:旁友,有氧课要伐?燃脂课也可以伐?来一个嘛! 背景音乐还是洗脑神曲的那种。 始皇帝屏退众人,尤其是御医,看着人离开,他才对天幕回道【能否问天神,丹药究竟为何物?朕近几年一直在服徐福炼制的丹药,但总是不太好,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不如往日精神】 安然看着丹药二字,皱了皱眉。 她知道她这几个粉丝大抵是狂热语c爱好者,抱团来粉她的,这其实没什么,个人喜好嘛,她也能接受,有时候还觉得这么聊天真有一种跨越时空与古人聊天的感觉。 只是,她这几日聊多了,脑子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语c也就算了,万一现实里他们也上头,去效仿秦始皇搞什么丹药吃——那不是伤身体吗?! 本着一定要阻止的念头,安然劝道【政哥啊,丹药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你知道水银吧?】 【知道,朕还特地向人购买了大批丹砂炼制水银】 惨了! 安然心想,这个粉丝居然连炼水银的法子都知道,看来八成是已经做好准备学秦始皇求仙了! 【万万不可啊政哥!你清醒一点!水银是剧毒啊!】 始皇帝大惊【剧毒?那朕岂不是危险了??】 【你已经开始吃水银了吗?】 始皇帝答道【朕常年服用的丹药内,就有水银的成分。徐福和韩终告诉朕,水银乃神物,可保尸身永不腐烂,同样也可以令人朱颜永驻】 安然:…… 她有点不确定对面的政哥是真的吃了,还是角色代入式的吃了。 【水银就是汞,是一种化学元素。水银虽然是剧毒,但它的毒性很慢,如果你只是服用丹药,或许短期内是不致死的。但你说你已经服用了好几年……】 【你最近是否经常头痛、头昏、失眠?还有咳嗽症状,经常咳嗽不止,有时还会呼吸困难?】 始皇帝大惊【全都说中了!】 【千万不能再吃下去了,政哥!不管你是真吃假吃,一定要记住水银是剧毒,可不能当什么灵丹妙药,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始皇帝听得忧心忡忡,没一会就头疼了。 安然怕他不往心里去,又是硬着头皮给他科普水银的毒性,还有水银中毒后该怎么缓解。 【除了不能再服丹药之外,也千万要避免去炼制水银的地方,因为水银的挥发性,如果它进入空起来,也是有一定的毒性的。】 始皇帝皱着眉,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转身快步走回殿内,打开桌上的香炉——那里面除了刚洒进去的丹药粉,还有一些烧得发黑的东西。 他和扶苏可能都想错了。 丹药固然含有水银,但分量应该特别少,不然很容易让始皇帝出现中毒症状。真正的心机是在这——每日焚烧的香里早已不止是兰蕙香草,而是含有丹砂的剧毒。 始皇帝大怒,一把抓起香炉往地上砸。 却说另一边,韩终离开咸阳宫后,并未回住处。他的不远处,一抹黑影悄悄跟随着。 眼见他进了丞相府,那黑影转身而去,直奔扶苏住的宫殿。 一进门,扶苏就屏退奴仆,将人迎到屋里。 那黑影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与扶苏差上三四岁,是扶苏的弟弟将闾。 将闾将方才的情况汇报:“大哥,我看到韩终进了丞相府。那府上人多,我不便再跟着。” 扶苏沉声道:“果然是丞相。” 将闾担忧道:“眼下该如何办?父亲知道韩终的事吗?” 扶苏道:“父亲已知道,我让父亲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以免赵高闻见动静就当缩头乌龟。要抓出赵高不是易事,须得先瓦解他与李斯的联盟。” 自从扶苏与安然聊完,他就开始着手策划如何扳倒李斯,如何抓住赵高。除了先前就来投靠他的子婴,他还找了将闾、蒙毅等人,想要在大秦内建立自己的一众势力。 将闾问:“大哥可有办法了?” “御史张苍。”扶苏道,“此人是李斯一派,或可先从他下手,逐步瓦解李斯在大秦的势力。” 扶苏的计划也比较简单,先撬动一个李斯那边的小角色,再填补进自己的人,接着从自己的人出发,摸清李斯手下的人员,逐个击破。 李斯倒台了,赵高自然也就没了靠山。 另外关于北上一事,他也有了决定。他可以北上,但他要借北上,以身为饵,亲自钓赵高这条大鱼出海。 13. 第 13 章 张苍获罪,被罢免后,扶苏举荐了将闾同母的另一个兄弟,蒙毅当即附议,始皇帝欣然应允。纵使是李斯百般不愿,也无法阻止——这件事让李斯看扶苏的眼神中都带了点怨恨。 后来的几日里,扶苏又换掉了好几个人,与蒙毅里应外合,提升了几个没异心的人上来。 虽只是虾兵蟹将,但也是个不小的警告。 李斯在这时深深地明白了,若大秦是他与扶苏抗衡相争,早晚他是要败在扶苏手下的。 恰逢当晚,他再次与韩终会面时,韩终与他说想要逃跑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李斯抓着韩终的手臂,发怒。 韩终本着忠义来打声招呼,连夜就要全铺盖走人。他叹息道:“陛下近些日子都把丹药偷偷换掉了!我想他大概已有猜测,若我此刻不跑,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丞相!”韩终咬牙道,“你若是再阻拦我离开,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自己的嘴会说些什么!放我离去,陛下定会再换人,他对丹药的执念远比任何人想得都深,你们到时再安插人进去就好了!但眼下我一定是没救了,你就放我一条——” 韩终的话还没说完,眉头忽然一紧,整张脸狰狞地揪了起来。 他愣在了原地,剩下半截话变成了痛苦的呻/吟。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腰腹,黑红又浓稠的鲜血从中涌出。 李斯大惊,那刀一把抽出,韩终应声倒地。 韩终身后是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子,他发着阴寒的笑意:“此人留不得,丞相找人处理了吧。” “你为何要杀他?!” “你没听到吗?他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就算放他一条命,来日他被抓了回来,还是要供出我们!” 李斯怅然地低下头,猛地发现衣裳上也沾了血。 由滚烫迅速变得冰冷、潮湿了一大片。 他跌坐在一旁的坐垫上,双手撑着桌子喘气,平缓了好一阵才问:“明日、明日陛下那如何交代?不服丹药该如何继续?” “丞相莫慌,丹药本就不是关键。”赵高悠悠地拿出手巾,擦拭起他的剑,当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 “陛下每日的焚香中,我早已添置了丹砂,无色无味,只要吸得够久,毒性可比丹药来的深。” “你是如何知道……”李斯忽然想起了,当年升炼水银时,无数工匠死在升炼现场,后来才慢慢改进方法的。原来从那时开始,赵高就打了这门心思! 何其歹毒!李斯愤然,可如今的李斯,与赵高又有何异? 上了贼船的李斯再也下不去,他咬牙道:“要我说,丹药这事先放一放,扶苏不日就要北上,我们先把扶苏……” 李斯的心里仍留有一丝清明,他只是想要扶苏死。扶苏是他的最大阻碍,只要扶苏死了,他或许也不用处处受限于赵高——尤其是刚才赵高杀人的样子,他很难不把自己联想进去。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挡了赵高的路,恐怕死的还不如韩终这般干脆。 “呵,扶苏。”赵高轻笑,“扶苏自然是要杀的,他这个蠢货,知道天幕的事情,还敢北上,真是找死。” “你别小瞧他。”李斯警告道,“他已和蒙毅联手,这几日搞掉了我不少人。” 赵高的手里把玩着酒杯,脸色忽然变得深沉,“我也是很想杀了他,可公子那边迟迟不做决定,我能怎么办呢。” 李斯叹道:“公子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实在不行,等到北上,我们直接动手吧,把人先杀了,他顶多就是发几句脾气。” 另说那边,子婴前来扶苏的宫殿。 他近些日子在咸阳城内暗中查探,发现两处可疑宅院。 扶苏沉思道:“你说的这两处宅院位置都偏僻,确实适合藏人,只是我一直没想明白,他们劫持胡姬是为了什么?” 胡姬不过是始皇帝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虽与阴阳家有些关系,但自从进了宫,就不可能再有联系。就是这样毫无能力的女子,到底对赵高来说有什么用呢? 若是扶苏早点想通,他其实陷入了误区,或许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些事了。胡姬未必是对赵高有用,她的身份与很多人都有关系,尤其是……那位他看着长大的弟弟。 “这两处宅院都是丞相之子李瞻名下的。”子婴解释道,“丞相有二子,其一远在三川郡当郡守,其二便是李瞻。这李瞻也不是个善茬,依我看他是丞相手底下最有能力的,扳倒他,李斯就相当于失去了左膀右臂。” 翌日,恐拖久生变,扶苏立即带人将这两处宅院围了,不由分说进宅搜人,结果人是找到了,却不是在这里。 那是午饭时分,始皇帝食毕,欲往宫殿歇息。 时有侍女前来服侍,两人给始皇帝捏着肩,他舒服悠哉地躺着,闭起眼享受。一人跪于一旁,轻轻掀开香炉盖,想要点燃香草。 这并不是个惹人注意的动作,甚至无声无息,只有铜器相蹭发出的轻微声音,但在这时,始皇帝睁开了双眼。 他紧抓住那侍女的手,而她的手里是一块纸包,打开里面正是水银!——几乎是瞬间,侍女甩开始皇帝的手,要往后逃跑。 始皇帝力大无比,即使手中没有任何兵器,依旧三两招间就将这个人制服。他捏住侍女的下巴,终于看清楚,原来这人…… “是你?!”始皇帝一惊,“你竟还敢出现在这?!” 胡姬清瘦惨白的脸颊被捏得变形,眉眼间的戾气呼之欲出。她不做任何解释,背着的手从衣袖里摸出一根毒针,接而就朝始皇帝刺去! “来人!”始皇帝大喊,同时闪躲着对方的进攻。 侍卫很快进来,将胡姬按住。始皇帝取下一旁的剑,说时迟那时快就要砍下——胡姬喊道:“陛下,看着多年夫妻的情份上,求你放胡亥一条生路。” “你若真为胡亥着想,就不该做这些事!”始皇帝气笑了,“不过你提醒了朕,想留胡亥一条命是吧,那就让你死前再看看你的好儿子吧!” 14. 第 14 章 咸阳宫殿前,一个女子跪在那,即使是披散着头发,仍遮挡不住她绝美的容颜,连押着她的侍卫,都不忍心下重手。 胡亥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跑来的,很难说如果有人要刺杀他时,他还能不能跑这么快,险些要把头冠给跑掉了。 “父亲!父亲!”胡亥高呼,看到胡姬时,猛地跪倒在她身旁。他颤抖着声音问:“娘亲……娘亲你还好吗?” “她好得很!”始皇帝怒道,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与胡姬打斗,伤了元气,还是香炉的问题,他吼完这一句,竟是有些头晕。 始皇帝冷声道:“捡起来!” 说罢,他将佩剑丢到胡亥脚下,逼迫对方拿起剑。 胡亥的手都在颤抖,握着剑柄,害怕道:“父亲……娘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始皇帝冷冷道:“胡姬行刺朕,铁证如山,我看并没有什么误会。胡亥!拿起剑,杀了她,朕就放你一条活路。” 胡亥吓得瞪大双眼,眼泪不受控地流下。 他疯狂摇着头:“不、不不,我做不到!父亲,求求你不要杀娘亲……我求求你!” 胡亥原本跪着,这下直接磕起了头。 这时,又有两人朝这里走来,将这场血腥的戏码按下暂停键。 扶苏和将闾带人前去李瞻的宅院,结果扑了个空。这两处宅院都不大,其中一个更是只有一间屋子,屋里的柱子上拴着一根铁链,铁链的锁已被撬开——应该有个人逃走了。 而落在地上的发钗来看,逃走的是个女子。 他们正猜测胡姬逃走后可能会对始皇帝不利,宫内就传来消息,胡姬已被抓,正在咸阳宫殿前,命在旦夕。 扶苏清楚始皇帝的性格,一个说不好胡姬的命就没了。她与赵高的关系还有背后的牵扯,都得在她活着的时候问出来,不然就石沉大海了。 见扶苏过来,胡亥一把丢下剑,抱住扶苏的腿哭。 “救救我娘亲……求求你……”胡亥可能都快哭晕了,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他在求谁。 始皇帝惊讶道:“连你也要拦着我吗?扶苏?” 扶苏来时急,额角渗出微微细汗。他缓了口气,推开胡亥道:“父亲,这是在李瞻宅院里搜到的。” 他将发钗递了上去。 “我原先受胡亥所托,查找胡姬的下落,最后锁定了李瞻,结果今日去时,的确发现李瞻曾私下囚禁过胡姬,只是胡姬已逃了出来。” 胡姬抬头瞥着扶苏,脸色凝肃,没有说话。 一旁的胡亥憋不住了,他责问道:“娘亲,娘亲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你快告诉父亲,你是被李瞻胁迫才会做糊涂事的!你说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胡姬道。她撑着地站起身,捡起刚刚被胡亥丢掉的剑——瞬间所有人都拔出了武器,对着她。 她轻蔑一笑,然后将剑递给胡亥。 “拿着!”胡姬喝道。 这一声比刚才始皇帝还要恐怖,胡亥几乎是哆嗦着接过。 然后他听见—— “杀了我。” “娘亲你在说什么?” “举起你的剑,像个男儿郎一样!”胡姬的声音响彻四霄,“胡亥!你过来!” 扶苏喊道:“一切都还有回旋之地,你不要犯糊涂!” 胡姬的脸上只有恨意,比那日城外,赵高脸上的还要更甚。 她走到胡亥面前,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就那么抓住了胡亥握剑的手,朝自己的脖子来了一下。 好像那只不过是划开一张纸。 殷红的血喷涌而出。 胡亥大惊,抱着胡姬的身体倒在地上。他奋力地按着胡姬的脖颈,可血止也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里冒出。 “娘亲!”他大喊。 胡姬的脸上很快失去血色,连嘴唇也变得惨白。 她伸出手,摸了摸脖子上胡亥的手。她的手冰凉,而胡亥的手占满了滚烫的鲜血。 她张着唇,无声地说:“报仇。” 报仇,孩子。 始皇帝也没想到胡姬居然死得如此干脆,干脆到明明扶苏带来的是转机,她依旧不要命般视死如归。 血很快流满了整个地面。 胡亥哭到不能自已。 始皇帝转身回殿内,传李斯与李瞻进宫。 李家父子和扶苏几乎前后脚发现胡姬的事,这边始皇帝才喊没片刻,那边人就唯唯诺诺地上殿来了。 仗着死无对证,李斯上来就道:“陛下!是臣管教无方,才会令李瞻做出这种丧尽天良耳朵事来!他竟不知好歹,觊觎胡姬,将人强行关在自家宅院内!请陛下责罚!!” “哦?”始皇帝沉声反问,“胡姬今日趁朕午憩,行刺朕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斯震惊道:“臣不知!” 李瞻也震惊道:“臣不知啊!” 扶苏观察着,发现李斯的表情不是演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胡姬会来行刺始皇帝——这倒合上了之前发现的,胡姬是逃跑出来行刺始皇帝的。只是胡姬与他们都想杀始皇帝,怎么没有结盟? 胡姬已死,再多问题也没有答案了。 李斯这般弃车保帅,将李瞻推了出来,而李瞻一口咬死了只是觊觎胡姬的美色才动了贼心,其余的一概不知,不会也不敢对始皇帝行刺。 这一番话说的真切,又与李斯配合得极好,显然是这父子两知道逃不过一劫,而串好的供。 可惜李斯已不是从前的李斯,扶苏这段日子卸了他不少胳膊,始皇帝也对他深感厌恶,二话不说,李瞻被打入地牢,严加看管,绝不许再发生之前的事。 扶苏扳倒了李斯的左膀右臂,还未舒心片刻,始皇帝就带他到殿外——已有侍卫处理了胡姬的尸体,正要进行车裂。 胡亥远远地站在一旁,无言的背影里猜不出任何情绪。 始皇帝看着胡亥,问:“你觉得朕要留着他么。” 扶苏犹豫了。 他原本找到胡姬后,是不打算告诉始皇帝的,他想通过胡姬顺藤摸到赵高,可惜这一切已经阴差阳错。 当初扶苏答应胡亥,先一步找到胡姬,是为了从始皇帝手中救胡姬的命——如今为时已晚,而从始皇帝的言外之意看,胡亥也留不得。 扶苏道:“父亲,扶苏有一事须说。” 始皇帝道:“胡亥就交给你处理了。” 15. 第 15 章 胡姬最终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活人车裂,惨叫声连绵不绝,死人车裂,连血肉撕裂都寂静无声。 扶苏说不要看,胡亥没听。他能亲眼看着胡姬死在自己手里,这点场面有什么不能看的呢? 一切结束后,胡亥点了把火,烧掉了胡姬的尸体。 她那头乌黑的长发被火烧得卷曲,最后融化成一把捞也捞不起的灰烬。 夕阳落下,胡亥背着漫天星辰回到宫中。 他活着的十几年里,一大半的记忆和两个人有关,扶苏和胡姬。 “娘亲,你在看什么呢?” 那是很小的时候,胡亥这么问她。 胡姬总是坐在阶前,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她生的极美,即使未施粉黛,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心动的怦然。 但她总是不开心。 那时胡亥怕狗,胡姬便找了只黄狗来。 黄狗有胡亥膝盖那么高,叫声嘹亮,把胡亥吓得半死,直往胡姬身后钻。 “捡起来。” 一把剑丢到他的脚下。 那剑几乎和他一样的重量,胡亥平日里也拿过剑,可这种情况下,他连拖也拖不动。 他哭着握住剑,胡姬让他把狗杀了。 “你越恐惧什么,就越得去克服它。”胡姬冷冷地说,“拿起剑,杀了它。” 他只用了半个时辰,杀死了一只狗。 胡姬很不满意,这个时间如果把狗换做人,胡亥能死一百次。 他只能躲起来哭,不然又要挨骂。 “你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出气。无论是谁,我都能让他——呀,你的手怎么都是血?受伤了吗?” 胡亥眼里挂着泪打转,倔强道:“不是我的血。” 扶苏惊讶道:“那你到底做什么了?” “大黄死了,是它的血。” “好吧,你也别太伤心,这宫里叫大黄的狗没有十只也有八只,一会我再给你找一只来。” “不要。”胡亥摇头,“我不要再看到狗了。” 后来胡亥再也没怕过任何东西。 胡姬除了望着天空发呆,就是让胡亥杀生,无论是动物还是人,血液都是一个味道。 逐渐的都会没有味道。 “从今以后,赵府令就是你的老师。” 胡姬领来的男人对他笑,笑得没有一丝暖意。 赵高很聪明,教会了胡亥很多,最后都只化作一句无情。 某天赵高让他抄书,法律条例,千条万句,都是无情。 从白天抄到天黑,没有半分情分可讨来休息。 “赵府令自是不错,我听闻他于律法一向有研究,你可以跟他学到不少东西。” “怎么连你也替他说话?” 扶苏一愣:“我没有,但父亲看好的人,总归是不错的。” “好吧。”胡亥闷着声,继续抄他的书。 天幕出现以后,李斯来找了胡姬。 胡亥躲在一旁偷听。 “我保不住他。”胡姬依旧冷冷道,“皆是天意,万般不由人。还是让赵府令早做打算,或许投胎投得好,下辈子不必这么苟且。” 李斯道:“我来还有一件事,向你讨个信物。”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胡姬睨着他,指尖轻敲着桌面,“我不会放阴阳家众术士与他陪葬的。” “赵高死了,你觉得胡亥能逃过一劫吗?” “胡亥是他的孩子,虎毒不食子。” “自然自然,你就没想过赵高若是不甘心,死也要拉他垫背,”李斯平静地说,就好像话家常,“你应该知道赵高做得出来。这些年他与胡亥的师徒情谊,无论他怎么说,陛下能进去多少,谁说得准呢。” 胡亥从门外走了进去。 在李斯和胡姬讶异的目光里,他抬手在胡姬后颈上砸了一下,胡姬登时晕了过去。 李斯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将她带走。”胡亥道,“我要见赵高。” 李斯想了想道:“现在还不行,公子需先给我信物。” 胡亥将身上的玉佩扔给他。 又说:“把你们的计划都说与我听。” 两日后,李斯于城外杀死赵高——的替死鬼兄弟,带回了宫殿。胡亥掐准了时机,进殿哭喊胡姬失踪,求始皇帝找人。 找人为虚,分散注意为实。 一把大火,将赵高的假死坐实。 从此李斯在明,赵高在暗,而胡亥在第五层。 只是他没有算到,他让赵高控制胡姬,实际是为了保护胡姬,结果让她逃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胡姬怎么想的,胡亥不会不知道。 她在用生命告诉他,无法回头了,他只能走下去,要么踩着所有人的尸体走上那个位子,要么死。 扶苏必须死。 扶苏,他的哥哥,必须死。 他知道胡姬和赵高一直在密谋什么,他也知道胡姬的心思,他甚至同样地憎恨他的父亲、他的兄弟,除了扶苏。 他曾以为他的生命里,除了恨意和杀意,再没有别的。 一旁有侍卫上前报:“公子扶苏来了。” 胡亥深吸了口气:“知道了。” 他面前是空荡荡的宫殿,带血的回忆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转身后,他看见扶苏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门外。 月色下,他的大哥看上去就像画中的仙人。而他是黑暗里的蝼蚁,连烛火也不肯光顾的阴暗,悄无声息。 他背着的手挥了挥,藏在深处的杀手隐去身形。 “大哥,记得你曾答应我陪我喝酒。”胡亥朝他璨然一笑,“你是来赴约的吗?” 扶苏颔首,走进殿内。 侍女前来点灯,备酒。他们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片刻,扶苏打破沉默道:“你没事吧?” 他仍在担心胡亥接受不了胡姬的死。 “没事。”胡亥握着酒壶的手很稳,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气香烈醇厚。 扶苏举杯饮尽。 胡亥问:“不怕我下毒吗?” 扶苏抬眼看他:“不怕。” “大哥总是有我羡慕不来的沉稳。”胡亥讪讪道,“我不会害你的,我说过,我跟你说过。”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陪我喝酒啊,我知道。”胡亥装傻,自顾自倒了一杯。 扶苏问:“胡姬为什么要行刺父亲?” 胡亥答:“为了我。” 他又问:“胡姬真是被赵高胁迫的吗?” 胡亥答:“不是。” “赵高在哪里?” “丞相府。” “你知道多少?” “所有。” 扶苏问一句,胡亥答一句,每一句都是真话。 他知道在宫殿外,已有侍卫将这里包围了。当胡姬暴露的那一刻,每个人都没有了退路。 忽然,胡亥道:“娘亲或许从来没爱过我。” 扶苏一愣:“别这么说。” 每一个人,赵高为了求生,李斯为了求权,胡姬为了复仇,他们各有各的活法。天幕的出现让一切暴露,让一切提前。 从来不是突如其来,暗藏十几年的杀心,计谋数十年的谋反,觊觎权力、地位,渴望至高无上。他们的声音,太吵了。 太吵太吵了。 “我只是此时此刻,有些恨她。”胡亥独自闷下一杯酒,不知在想着什么,猛然发狠地问:“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北上呢?!” 啪—— 他把空酒杯往地下一摔,起身一转,利剑出鞘,直指扶苏。 “你去你的北边小城,安安心心实施你的理想,为天下苍生,为百姓社稷,那样不好吗?!”胡亥怒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 扶苏往后仰,躲开胡亥的攻击。 一抹身影冲进殿内,另一把利剑撞上胡亥的剑,发出铮铮声响。将闾挡在扶苏身前,与胡亥上手就是几个来回。 殿外的侍卫冲了进来,隐藏在暗处的杀手纷纷现身。 扶苏并未带多少人,他没想到胡亥比他想得还要复杂,还要可怕——十几年的手足之情,就像个笑话。 “去喊人!”将闾大喊,“保护好公子!” 胡亥发狂地笑:“我也是公子,怎么不见你保护我?” 剑光乍现一片寒芒,将闾闪躲不及,一缕头发被割,飘散在空中。胡亥的脸上已分不清是不是笑,他丧失了理智,对着将闾砍去。 侍卫根本不敌那些杀手——这是赵高与胡姬早些年暗自培养的死士,不到万不得已,从不现身,从没有人知道。 “你配吗?!”将闾啐道,提剑应招,丝毫不畏惧。 胡亥完全不屑他的挑衅,这反而让他更猖狂——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嗜血,若说将闾是个勇士,不畏生死,那么胡亥就是个恶魔,他看到别人不快活他就快活。 看到别人死,他就仿佛活过一场。 胡亥掐着将闾的脖颈,咬牙切齿:“你才不配。” 一个杀手在将闾背后砍了一刀,将闾撑不住,胡亥松开他,一剑斩了他的头颅,就像球一样掉在了地上,还轻微地弹起。 血溅起,弄脏了胡亥的衣角。 扶苏大惊:“胡亥!住手!” 胡亥早已认不得人,杀开了欢——他从小就这样,只要鲜血,只有鲜血才能填满他的欲望。 什么权、什么利,什么亲情爱恨,虚无的东西。 只有鲜血,这些远远不够。 胡亥与他的杀手将扶苏带来的人都杀光了,血染红了整片夜空,像火光,却非常寒冷。 “不好玩!”胡亥的耳朵一动,听到殿外有不少人马赶来。他乐道:“扶苏,大哥,你的增援到了。” 扶苏骂道:“胡亥!快停手!我会向父亲替你求个全尸!” “那我先谢谢你。”胡亥笑着,手脚利索爬上屋檐,往夜色深处去了。 扶苏惊道:“不好!快去父亲那里!!” 第 16 章 一行士兵浩浩荡荡地行至始皇帝的寝宫,扶苏在前,却见寝宫灯火微弱,正是酣梦好时节。 怎么回事? 胡亥没有来这? 始皇帝睡前难受了一阵,常年服食丹药拖垮了他的身体,如今每夜入睡都十分困难——因此被吵醒后,他感觉自己被一团无名火包裹了。 “朕让你抓个胡亥,你抓到这儿来做什么!”始皇帝不由分说地训斥道,尤其看着殿外还是一群侍卫,搞得像“逼宫”,像什么话! 扶苏道:“父亲,我也是去了才知道,胡亥原来才是整件事的主谋。赵高诈死、与李斯暗中勾结都是他在主使。” “什么?!”始皇帝怒瞪双眼,“赵高诈死……胡亥……你怎么不早说?!你长嘴干什么用的?” “我、我也是怕证据不足,抓不到赵高反而打草惊蛇。”扶苏道,“眼下这都不是关键,方才我去抓胡亥时,错估了他的实力,没想到他才是主谋,遭他暗算……将闾,将闾也死在他的剑下……” 说着扶苏的声音低沉了下,他很痛心,可现在并不是痛心的时候。 “我的人手不够,等到增援时,胡亥已逃脱。我害怕他对父亲你动手,便立马赶了过来。” “胡亥!”始皇帝的怒声振聋发聩,“他倒是有胆子来朕面前,朕绝对饶不了他!” 扶苏心里着急,本欲立马动身再找。 “来人!!”始皇帝吩咐道,“备剑!朕要亲自宰了这孽畜!” 可还没等人到位,不幸的消息就传来。 那是公子高的一个亲卫,浑身是血,手臂断了半截。他伏在马背上,沿路拖了一地的血。到咸阳宫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胡亥、胡亥他带人……杀、杀了……” 还没说完便断了气。 在扶苏判断错误的时间差里,胡亥与他的杀手们精准定位了公子高的宅邸,然后血洗了他的全家。 “那也是他的哥哥啊!他怎能如此下得去狠手!!”扶苏痛恨道,不免又想起方才将闾死于自己面前的惨相,心里对胡亥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兄弟情谊。 可胡亥究竟要做什么? 扶苏细想后大惊,始皇帝的子女们四散在咸阳城内各处居住,有些仍留在咸阳宫,他该如何阻止胡亥残忍的凶杀? 夜风一吹,始皇帝剧烈咳嗽起来。 扶苏扶着他,担心他的身体——先前服用了太多丹药,加上近些日子香炉都烧的是毒,这一遭被气急,还不知道会怎样。 扶苏不放心始皇帝离开咸阳宫,起码这里有最安全的保障。 他道:“请父亲在宫内镇守。让我带兵前去捉拿,我发誓定会以最快速度抓到他,不让他再作恶。” “扶苏,必要时,收起你的仁心。”始皇帝紧紧地握着扶苏的手,他的手很冰凉,却很有力,似乎有什么劲从这平常的一握里,到了扶苏的心间。 旋即,扶苏上马,带着人离开。 火光连成一片,照亮长街彻夜。扶苏先遣人前往城门拦截,另将士兵分成二十人一组,前往各个公子的住处。再派数支游走的队伍,配合每个街口留守的一名秦兵,不论哪个地方发现了胡亥的踪迹,高声呼传,四面八方都有人立马包过去。 与时间赛跑的感觉并不好。 很难说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谋杀,是胡亥激情所至,还是刻意为之。或许胡亥早就对其他兄弟动了杀心,一些平日里扶苏都没怎么往来的兄弟住处,胡亥竟比他还清楚。 胡亥似乎将这场屠戮当成游戏,他把所有人都陪玩的棋子,其心实在险恶! 几经波折,扶苏将所有公子的住处都保护了起来,这时,街角传来高声呼喊——那是发现了胡亥的踪迹。 丞相府。 一道黑影匆匆走过廊下。 晦暗的前路忽然闪过剑光,赵高急急后退,闪身至院中。 “哈哈,想逃跑吗?” 屋顶传来一声渗人的笑。 胡亥坐在屋瓦上,双腿悬在半空中,一双大眼自上而下瞪着赵高。他的脸上有红痕,那是被指尖拭开的血。 赵高警觉地顿住身形,他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被杀手包围。这些曾经由他一手选拔的人,各个都是身手矫健、残忍嗜杀的高手,如今居然全将刀尖对准了他。 “很意外吗?”胡亥道,“我以为,你和我娘亲策划谋反开始,就应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想到还这么怕死呢?” 白日里李斯入狱,赵高自然要为自己打算,这才收拾好东西,就碰上胡亥这个遭天杀的兔崽子。 赵高到底是当过胡亥几年老师,腰板也硬,说话很有底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胡亥大笑,“别说我娘忽然进宫行刺父亲这件事,你不知情。你觉得谁会信呢?” “我的确——” “没有你煽风点火,她会这样做吗?!” 赵高怒道:“我按你说的把胡姬藏起来了!她自己有腿,要跑去哪要干什么,你来找我算账,你是什么东西?!” 胡亥冷哼一声:“你又算什么东西。” 赵高骂道:“若不是你迟迟狠不下心,现在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吗?!胡姬为何而死,我赵某人又为何如此狼狈!你倒是想安稳当你的逍遥快活王,你也不看看你配吗?!” 胡亥的耐性耗尽了,纵身跃下屋檐,伸手一把攥住赵高的脖子。 “你猜我来这之前杀了多少人?”胡亥的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你再猜猜多你一个多不多?” “……你放开、放开我!”赵高憋红了脸,一只手扒着胡亥企图挣扎出喘息的空间,一只手摸到腰上,掏出个匕首就往胡亥身上扎。 刀尖闷入肉里,发出噗嗤一声。 胡亥竟然连眉头都不眨,抬脚给了赵高一下,两人错开距离。 周围的杀手一拥而上,赵高虽武艺上乘,但双拳难敌八手,很快落下风——这还是因为杀手们都杀累了的情况下,若是先前没有城东南西北跑着杀人,赵高已经是个尸体了。 “胡亥!!” 忽然,丞相府大门被撞开,扶苏带着几十人兵马到场。 院内很快被火光照亮,赵高正被胡亥狠狠地踩在脚下,而胡亥一手还按着腰腹,血已经顺着他的指缝流出。 他厌恶这种感觉。 “大哥,来得正好。”胡亥笑道,抬脚踹了赵高一下,赵高整个身子都被迫在地上打滚。 胡亥道:“赵高,见到我哥哥,还不赶紧赔罪?再晚个一时三刻,你可就得下去跟阎王爷认罪去了。” 赵高惊呼:“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扶苏微微皱眉,看着地上衣裳狼狈的中年男人,心里说不出的厌恶。他道:“胡亥,放下剑,跟我回宫和父亲认错。” “我还能认什么错?”胡亥奇怪道,“父亲难道没有交代你要杀了我吗?我还有什么值得父亲,或者值得你放任留在世上的理由么。” 始皇帝当然和扶苏说了要杀胡亥,还特地提醒他不能心慈手软,只是无论如何,扶苏都下不去手杀人。 胡亥笑道:“大哥,帝王心术你还是差点意思。” 在他说话的时候,赵高偷偷磨蹭着身体,朝扶苏那里爬过去。 这时,胡亥一剑扎在他的脚踝上,赵高登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一剑又稳又狠,就像颗钉子,牢牢将他的脚钉在地板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扶苏虽然认为赵高死有余辜,可看到这一幕,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胡亥,住手。”扶苏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胡亥轻巧地答:“没为什么,就是好玩。” 扶苏的手搭上剑柄,攥紧。他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说罢,长剑出鞘,迅速逼近胡亥。 可不知为何,胡亥身后的杀手都没有上前,那一剑直朝胡亥而去,停在了他的面前。 胡亥与扶苏隔着长剑对望,忽然,胡亥一手握住了剑刃,紧紧地、狠狠地带着剑身往前。 那剑尖抵住了心口。 胡亥道:“给个痛快,不想车裂而死,太丑了。” “为什么??”扶苏问。 “杀人还要问为什么??”胡亥反问,“若不是你拦着,我一定会将大秦所有后脉都杀干净!这人世间,大秦不配千秋万代!!这个理由,大哥还满意吗?!” 扶苏猛地发狠,剑尖透过衣裳刺进皮肉。 胡亥松开了手,低下头看着剑,终于笑不出声了。 第 17 章 铅灰色的天空,黑云欲雨。 扶苏跪于咸阳宫殿外,他彻夜未眠,耳旁不停回荡着死去之人的哭喊声。因为他的轻视、他的疏忽,导致胡亥有机会逃走,虐杀他的兄弟共十人,姐妹共六人,以及家眷共六十七人。 这数条人命,他无法忘却,这辈子都得背负着。 据赵高交代,他从担任胡亥老师开始,就与胡姬策划谋反。胡姬知道扶苏活着,皇位一定是优先他的,于是先暗中养了一批杀手,当做必要时自保的力量。 平日里扶苏宫殿的防卫与始皇帝无异,因此杀手们很难有近身的机会。胡姬又生一计,让胡亥与扶苏亲近,取得信任后再下杀手。 可是胡亥整日吃喝玩乐,与扶苏间的关系也是忽远忽近。 胡姬只好再生一计,找阴阳家的术士给始皇帝献计,说世有仙丹,吃了能长生不老。 赵高平日巧言妙语,哄得始皇帝开心,也就信了丹药,每日都得服用一两粒,逐年累月下来,活不了多久。 这边仙丹喂着,那边就打压着扶苏,不让扶苏有机会发挥,而且扶苏的治理之策又与始皇帝不相同,总是能找到刺挑拨。 没想到他们精打细算,唯唯诺诺的装孙子,苟生存,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天幕打破了。 他们只能推波助澜,让天幕里预言的事统统提前发生,才有可能逃过这次的死劫。原本想等扶苏北上时动手,没想到胡姬根本等不了,直接对始皇帝下手,胡亥也失控了,于是他们再也躲不过了。 李斯的供词与赵高无异。 始皇帝听完后大怒,即刻执行车裂之刑,并悬尸闹市三天,警示世人谋反的下场。赵高三族已诛,李斯三族也逃不过,一同陪葬。 那天夜里。 从此成了扶苏的噩梦。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胡亥皱紧眉头,重复念着这两句诗。远处的天幕正在消失,只有他注意到了。他说:“那日、那日天神姐姐说……你的名字……带着世间最美好的愿景……” “不错……是真的好听……” “我死后……就把我丢去喂狗吧,想必、想必父亲也不愿我脏了他的陵寝……” 扶苏抽出剑,那瞬间胡亥没了支撑,倒下,地上是他流不干的血。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几只黄狗,个个都有膝盖那么高,牠们似乎饿了很久很久,朝胡亥的尸体扑了上去。 血与肉模糊一片,众狗们嘴里嚼着、啃着,口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恶臭味熏天。 安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全是冰冷的泪水。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幽暗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户散落,她拉开床帘,机械性地爬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室友都在睡觉,她的书桌上电脑还亮着。 睡前她还在追剧,但此刻的电脑界面并不是网页,而是一个软件。 她晃了晃脑袋,坐下,靠近屏幕一看,发现是个叫做【万物皆可盘】的软件。 ——这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装的?还是垃圾软件? 她仔细一看,这软件上居然是她的视频主页,明明她是在字母站上发布的视频啊?怎么全到了这里? 这和她正常的字母站主页差不多,只是还多了几个分页。 【成就】 【盲盒】 【技能解锁】 什么玩意儿?这是游戏还是什么啊啊啊?? 安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这时,她点到了成就页面,一整个页面一大半都是灰的——这个好认,就是没拿到成就。 她看了看拿到的那几个: 【真没了!一滴都榨不出来了!——给视频主角剧透所有未来,从出生到入土,从入土到入魂】 安然心想:我的视频主角都是!!都是!都是历史人物啊?!我剧透个啥?我有什么本事剧透?! 【天选之子!——改变一次历史走向】 安然:救救命!什么意思?我真的剧透了?! 安然发现这个成就后面还有分支,都是灰的—— 【造神!——改变十次历史走向】 【BE美学——在剧透成就达成的情况下没能改变历史走向一次】 【刀刀致命——在剧透成就达成的情况下没能改变历史走向十次】 安然:你干脆刀死我吧…… 【兵不血刃——挽救一场战争的发生】 【生生不息——将乱世变成太平盛世】 安然:你属实是为难我小猫咪!! 【命不该绝——阻止一次主角死亡】 【我命由我不由天——阻止十次主角死亡】 安然发现上面的成就是亮着的,说明她已经达成了一次,再结合刚刚的梦境,难道她真的救了扶苏? 这个成就系统十分复杂,有好几个分支,每个分支还有奖励——安然点开奖励面板,金光闪闪的,很有页游感觉。 那扑面而来的感觉,就差打上“一刀999,是兄弟来找我”这几个字了。 【扩建群聊:可容纳50人的帝王群】 【金手指粗大:可传真A4大小的图纸五张】 【磕瓜必备:录制实况一次】 【间谍007:转播敌情一次】 【……】 等会,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 这时,她看到了事件记录。 【2023年3月3日,系统已将视频《盘点十大感天动地兄弟情》投放至衍生世界,共有20个世界已接收,共100万人观看本视频】 【2023年3月4日,系统将直播链接至衍生世界,共有13个世界收到该直播,共300万人观看本次直播】 【2023年3月5日,系统接收来自大秦衍生世界私聊,私聊人为嬴政,接受者,up主安然。】 【……】 【本次衍生世界结局:扶苏杀胡亥,挽救大秦危机。同年北上,抗击匈奴,在上郡实施小范围无为而治,取得成效。两年后,扶苏回咸阳,向始皇帝展示上郡治理成果,始皇帝欣慰,并在大秦范围内依次开展实施。几代人日夜以继,此后大秦开启了百年盛世。】 安然:!!! 她真的……不经意间……改写历史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她每每感叹大秦不该二世而亡,可真要让她说出什么解决办法,她又剃头挑子一头热,转天就不想努力了。 这次意外和扶苏聊天,反倒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过这也得益于扶苏的才能,事实上,她做得很少。就算没有她剧透,扶苏北上那几年也能自己参悟,也能自己成长成一代贤君。 安然拿出手机,再次点开私聊,却发现本来列表里的人都不在了。 这种感觉好怅然若失,就像每个故事都得走到结尾,每个结尾都将人走茶凉。 突然,屏幕上跳出个方框。 【本次投放朝代——三国】 安然:咦?还能继续?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那个盘点视频盘了十对兄弟,第九名是曹植与曹丕,所以这次的朝代是三国? 要知道,这可是日日夜夜在她心头剜刀子的一对兄弟。 谁还没尝过“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的甜? 谁还没品过“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苦? 这次,她一定要!力挽狂澜!!大力出奇迹! 【请选择年份、投放地点、可视范围】 【注意:本次选择后不可更改,不可逆转】 安然犹豫了。 她在想,如果自己过早干涉,还会有《洛神赋》这样的千古名篇流传吗? 最后她将时间敲定在建安十三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每个故事都要有一个开头的话,安然觉得,曹丕与曹植两兄弟的故事,要从这里说起。 建安十三年。 初夏来临,邺城的柏树长得极盛,可偏这郁郁葱葱,也难掩云阴欲雨之色,晦暗的天光也不明朗起来。 此刻,整个邺宫落针可闻,空气里有一种焦灼的窒息感。 曹丕正行于廊下,一路上没人敢说话。直到靠近殿外,才隐约听到一点声音,那是哭得肝肠寸断的声音,嘶哑的有些喘不过气。 他皱了皱眉,推门而入,侍女们披麻戴孝跪于两旁,低着头泣不成声,以袖掩面,见了他倒也不必行礼了——实在是哭得昏天黑地。 宫殿正中放着一具棺椁,前面跪着一位男人,鬓边些许华发,留着胡须,英姿飒爽,眉眼间自成一股霸气。 大概是悲痛久了,他的脸上满是疲惫,见曹丕来了,连个眼神也不给,好似进来的是一团空气。 曹丕无奈,跪于一旁。 他劝道:“父亲,逝者已矣,痛极伤身。我实在担心你的身体,去歇息会吧,让我在这守着。” 曹操冷哼一声,吸了吸鼻子,才转过头来。他怒道:“你在这守着是应该的!” 接而他难受地捶胸,悲声道:“仓舒已去,此乃吾命之不幸!!你们得了便宜,还来我面前哭什么?!滚滚滚!!” 曹丕一愣,本来还想搀扶曹操的手尬在半空,片刻才收回去。 他知道父亲此刻难受,说的话也都是气话,可这话听上去真伤人,他明明也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关心也是错了吗? 九 曹丕因为这句话郁闷了好些天,终于在曹冲下葬后,这股悲伤劲才缓过来。他前往花园散心,如今盛夏将至,他也想在树荫底下乘乘凉。 不料才步入花园没些许时候,就听那草垛后边传来人声。 声音清朗悦耳,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虽未见面,但从那口中说出的字句,好像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你哭了多久?眼睛都红肿了。”那少年问道,“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般如此爱哭的男儿郎。” “我……我也不是爱哭,就是、就是我想离开这里……可是好几天了,邺宫守卫森严,我不敢跑……” 另一人也是少年郎,但声音听上去更哀怨些,似乎满不得志,积怨在胸不得抒发。 “离开哪?邺城吗?” “嗯,离开邺城,我才有活路。” “谁要杀你?” “……是、是司空。” 忽然,曹丕的衣袖拂过树枝,发出沙沙声响,打断了少年们的谈话。他喊了声:“子健。” 曹植起身,于草垛后头露出半个脑袋,才看到人,眉眼就弯了起来:“哥!你来的正好——哎哎别走呀,这是我哥,不是坏人。” 他手边拉着另一位少年,清秀俊朗,就是哭得眼鼻嫣红,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妇人。 曹丕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离片刻,问道:“这位有些面熟,可是仓舒的伴读?” 那少年答:“正是,我叫周不疑,字元直。” “听闻你与仓舒关系甚好,平日一同读书,皆是聪颖过人。” “不敢当。” 周不疑的头一直低着,手垂在两侧,轻轻攥着衣裳。曹丕看出他很紧张,而且是见到他后才紧张的。 不难猜测应该是方才的对话被曹丕听到了,周不疑才这副表现的。曹丕的年纪要比他们大上一些,又成了家,自是与这些少年不同。而且平时为人就不苟言笑,显然是不太与人亲近的模样。 曹植缓和尴尬道:“方才你说司空要杀你,为何?” 周不疑支吾着答道:“因为、因为司空素来喜爱仓舒,我与仓舒又有几分相似,司空见我定会思念起仓舒,然后悲痛万分,所以不会久留我于人世的。” 曹丕曹植默然。 曹丕道:“莫要胡说,司空为人宅心仁厚,众人有目共睹,你这般污言司空,岂不是毁他清誉?再说司空如何会因为你像仓舒就将你杀了,天下人之多,他能见一个像的就杀一个吗?” 曹植附和道:“对啊,真是哭糊涂了吧,尽说胡话!” 周不疑不语,似乎早料到了他二人不信。 曹植不似曹丕那般冷淡,他原先就听闻周不疑聪慧灵敏,加之他自己又是个天生爱闹腾、爱结交朋友的性格,很快他便想到个法子。 他宽慰道:“行了,你若是害怕,我便向司空要了你来当我的伴读如何?” 周不疑这才抬头:“真的?” 曹丕打断道:“子健,此事我去吧。” “啊,”曹植短呼一声,“哥哥你要与我抢人吗?” “……” 曹丕有些难为情,正思考措辞,只听曹植笑道:“给你就是了,我不与你争,反正同你做伴读还是与我,都是一样的嘛。” 曹丕微微颔首。 曹植上前勾住他的肩膀,道:“别愁眉苦脸了,与我一同去凌云酒楼喝酒,如此阳光明媚,饮酒赋诗岂不快哉?” 曹丕抖开他的手,严肃道:“你少喝些酒吧,省得父亲再责怪起来……到时我可不帮你说话。”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曹植竖起食指,眸若星辰,开出笑靥,林荫间清风拂过,好像吹散了什么愁绪。 曹植总是这般潇洒快意,仿若世上没有能令他皱眉的事情。曹丕向来无法拒绝这样的少年,他要如何便如何了。 翌日,曹丕求见曹操。 曹操大抵也觉得前些日的话重了些,今天对待曹丕的脸色和悦许多。彼时曹操在煮茶,他让曹丕坐下。 曹丕问:“父亲近来可好?” “老样子,没犯头风病的时候就好。”曹操看着给曹丕倒来一杯茶,接过喝了。 曹丕继续道:“我闻仓舒曾有一伴读,叫周元直,如今仍在邺宫内,不知我可否向父亲讨要此人做伴读。” 曹操的手一顿,随后缓缓放下茶杯。 他道:“你可知这人如何?” 曹丕答:“曾与仓舒知交莫逆,同吃同住同读,聪慧不分上下。” “你还知道他聪明,”曹操讽道,“那你就这么向我要人,是觉得自己能搞得定他么?” “不、不是……” 曹操打断他道:“仓舒与他交好,那是因为两人实力相当,若是换做你,将来你怎么能保证他甘心居于你之下?” 曹丕沉默了。 他自知在父亲眼里,他是没有曹冲聪明的。可惜曹冲实在不幸,早年染了病,一直没有好,父亲为此祈福、求神什么都做了,还是没能留住他。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永远无法超越的。 那就是永远活在记忆里的人,随着时间增加,回忆不断美化,最终化成天边明月一盏。 “既然无法给我,那就放他离去吧。”曹丕闷闷道,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仓皇间补了句,“若是父亲另有打算就算了。” “哼。”曹操冷冷道,“此事不必再提,退下吧。” 曹丕没有动,即使有些话说了讨人嫌,但他仍是想说,“父亲,人到用时方恨无,想前几日,你就常提到早些月不该杀那华佗——” “你话怎如此多?”曹操一拍桌板,怒道,“我是快后悔死了!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丕本意当然是不想曹操杀周不疑,又不好直说,于是就旁敲侧击阴阳怪气一下。 眼见曹操要发火,这时,屋外有人求见。 那少年一进门就像把屋外的阳光一同带了进来般,整个人明媚灿烂,行走间步带微风,青蓝色的衣袍轻扬,他手拿羽扇,好一位皎若白玉的翩翩公子。 “哥哥又惹父亲生气了?”曹植打趣道,“我就说他的嘴跟死鸭子一般硬,总是吐不出什么金银宝玉来。” 曹丕瞥了他一眼,有些傲娇地偏过头去。 曹植在他身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 “外头可热了,还是父亲这里凉快。”他咕咚咚喝着,可能是喝酒喝惯了,举止里就没有半分优雅可言。 曹操直接问:“何事?” 曹植道:“听闻父亲在邺凿玄武池练兵,还打算七月南下?” 曹操道:“确有此打算。” “父亲让我一同随行吧!”曹植兴奋道。 “不带。”曹操拒绝道,“此次南征不同以往,江南多水,在水上练兵都是头一次,带你这个旱鸭子去做什么?” 曹丕于一旁嘲道:“父亲是嫌你拖后腿,你倒是真不知羞。” 曹植回嘴:“就你这只鸭子会游泳,父亲不带我更不会带你!” 曹操满脸嫌色地看了看这俩孩子,没有一个省心。 恰逢荀彧前来商讨南下方案,曹操急忙挥手将两人赶了出去。 廊下,曹植迈着轻盈的步子,像飞行在林间的鸟儿。 曹丕奇怪道:“你有什么事可乐的?” “没事就不可乐了吗?”曹植反问道。 这真把曹丕难住了,他就真觉得没事就不必乐,他活了二十来岁,一向如此。 “我大概保不住周不疑了。”曹丕说道。 曹植这才愣住:“难怪刚才看司空要发怒于你,还好我及时到来,也算是解了你的围吧。” “你这会喊什么司空,又没外人。” “不是么,司空身为司空,总是要考虑得比你我两个闲人来得多——不管用人、留人还是……”论阴阳怪气,曹植可比他哥厉害,“带人。我这只旱鸭子真是慕水至极,却没这个福气。” “打仗算哪门子福气?” “我说的自然是建功立业。”曹植道,“好男儿就是要征战四方,为国献已,成就一番事业才不负此生!” 曹丕啧了一声,从小就听这个孩子说这番“经天纬地”的豪言壮语,听到他耳根子都麻了。如此的戏码只要他与曹植相处一天,准能见到一次,不是在晨起,就是在饭前,跟打鸡血一样。 过了一阵子,他果然收到了周不疑已死的消息。 这让他才没开朗几天的心,又难受了起来。当天夜里,狗都睡到打鼾的时刻,他自己闷头在院子里喝酒。 也不知是不是喝上了头,他隐约看见,天色变了变。 天边忽然出现一个大方框,几秒后安然的视频开始播放。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今天是“万物皆可盘”的第一期,我来带大家盘点,历史十大感!天!动!地!兄弟情!】 曹丕:……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晃了晃脑袋,双眼微阖,鼻息间呼出浓浓的酒气。吃了两口下酒菜后,他又看了起来。 扶苏与胡亥么…… 倒是不重要,他比较钦佩秦始皇,尤其是此刻又逢乱世,他也有一颗再次统一各国的心。 【接下来是第九名——曹丕与曹植!】 曹丕一下就醒了,发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惊觉自己真不是在做梦。 第 19 章 【已选择年份:建安十三年】 【投放地点:曹丕住处】 安然特地选的,她暂时只想让曹丕一个人看到天幕。 【曹丕,字子桓,公元187年生,是曹操与卞夫人所生之子。】 【曹植,字子健,公元192年生,比曹丕小五岁,也是卞夫人所生,所以曹丕与曹植是根正苗红的亲兄弟。】 【原先这两人关系都挺好,因为卞夫人并非正室,他们也参与不到所谓继承人的斗争中。不过事情就坏在早些年曹操的长子曹昂,死在了宛城,正室丁夫人也与曹操决裂,卞夫人便被扶正,曹丕从此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① 曹丕起初很疑惑,他不知天幕是何物,竟能悬于高空不落地,还能有人在里面活动——就像是镜中窥人一般奇妙。 他当然不知道,那些画面都是安然找的各种古装剧拼接的,看起来花里胡哨,主要看的是意境,还有配乐。 听到配乐,曹丕一时竟分辨不出是何乐器,好似有琴、有笛,又有些西域那边的,都是闻所未闻。 【曹操对于继承人这件事,是有些立贤不立长的意思,所以扶正卞夫人之后,也并未对曹丕表露出什么态度。在曹操攻打下邺城之后,一直到封魏王之前,两兄弟的感情应该说是非常不错的。】 【这一点从他们留下的作品里能窥见一二。如曹植的《公宴》与曹丕的《芙蓉池作》是对应两人和好友们一块夜游的事情;曹植还有《侍太子坐》②《斗鸡》等诗都是描写与曹丕一块玩耍】 曹丕看得入神,忽然,天幕前飘过两句话。 【诸葛孔明:两个瓜娃子也】 【周公瑾:哦呦人家长得标致又有才气,什么瓜娃子】 曹丕:…… 后者周公瑾他知道,是孙权手下的都督③。前者也曾听闻,是荆州刘表手下刘备的一个谋士④,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天幕里?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故事啊。 【建安十六年,曹操将儿子们都封了侯,曹植被封平原侯,曹丕被封五官中郎将。从这里开始,两人开始走向不一样的道路。可以看出,曹操对曹丕是不一样的,后来他也在《立太子令》里写出了这点。】⑤ 【这段时间里,曹丕与曹植一同读书,还有当时很出名的建安七子一块,平日没事曹丕最爱出题,请大家一起作诗。但曹操一直不立世子,很难说是不是想考验曹丕,曹老板选接班人很注重能力,曹丕彼时也许并不让他特别满意。】 【一直到建安十九年,曹操似乎出现了想改立世子的想法,他让曹植留守邺城,曹丕随军出征。】 【出征前,曹操还对曹植说:当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在做顿丘令,想来没什么后悔的。如今你也二十三岁了,得努力加油啊。这句话有鼓励曹植的意思,可见曹操在曹丕与曹植两人间尚未做出决定。也正是如此,两兄弟之间也开启了后世传言许久的储位争夺】⑥ 曹丕听到“储位争夺”时,眼神暗了下来。 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此刻他大抵明白过来了,天幕里所放的事情,应该是之后会发生的预言——就是不知这些预言真假。 【曹丕曹植手下的谋士的确有过较量,但要说他们两人有什么阴谋诡计陷害之类的,我觉得大概是没有的。毕竟先前两兄弟的感情可以算不错,曹植也对曹丕非常敬爱】 【但是曹植的性格比较吃亏,《三国志》中写曹植这个人比较任性,爱喝酒,做事很随性;曹丕则比较有计谋能隐忍,人缘也好,许多人支持他。】⑦ 曹丕看了看手边的酒,心想:果真误事。子健喝酒无节制的臭毛病都要被写进史书里了么? 【因此曹植在后来气走了不少支持他的谋士,最后也只剩下了丁仪、丁廙两兄弟和杨修。丁仪和曹丕还是“死对头”,有时候想与其说丁仪支持曹植,不如说是在与曹丕作对。而且后来曹丕称帝后,也是立马杀死了丁仪一家】⑧ 【建安二十二年,因为曹植闯司马门事件,让曹操非常生气,同时也把曹植踢出了候选人名单,同年十月立曹丕为世子】⑨ 【司马门是邺城最外围的宫门,有御道,专供帝王的通行,凡旁人经过都得下马步行。换句话曹植在禁止开车的地方开了车,这可把曹操惹恼了,当即杀了看门的公车令。倒是没怎么处分曹植,也可以看出曹操对曹植的喜爱是到了一定的程度】 【立世子后,建安二十四年,曹操令曹植带兵前去支援曹仁,但曹植却因为喝醉酒没有接受命令,曹操这次是真的失望了,再也没有动过改立世子的心思】 曹丕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子健戒酒? 想来想去,大概是没有的。 【其实从正史中不难看出,曹植对储位之争并不特别上心,他在《与杨祖德书》中写“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这句话常被误会他想争权夺位,其实从全文来看,他开头就写了“吾虽薄德,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可以看出,他没有说自己想要当什么,即使当一个大臣,也会尽职尽责地辅佐君王,成就一番事业】⑩ 【只是怀揣着这样抱负的他,却终生没有被重用】 【曹丕称帝后,曹植写过一篇贺文《庆文帝受禅表》,真情实感地祝他哥哥政权稳定、一统天下。后来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封地,过了很长一段抑郁不得志的生活】 【在这段时期里,他写了很多作品,风格都不同以往。最出名的有《七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抒发自己想为曹丕效力却始终不被接受的惆怅】11 【曹植在曹丕任间多次被弹劾,如黄初二年,被灌均弹劾,曹丕没有杀曹植,而是将他贬为安乡侯、鄄城侯。黄初三年,又被王机弹劾,次年曹植被改成雍丘王,曹植刚到雍丘,又被人举报,不过曹丕还是没有给他定罪】 【史料记载是他们的母亲卞夫人保了曹植,毕竟都是她的儿子,看手足相残肯定是不愿的】 【之后曹丕大概是烦了,颁布诏令,只准告发谋反,其余的事概不受理——这也侧面说明了曹植被人诬陷的事,他都知道。不过这三次被弹劾后,曹植也可能是心里真的怕了,意识到曹丕与从前不同,在此后曹植的作品里大多也变成了君王的形象】12 曹丕沉默不语。 白日里还在拿他像死鸭子嘴硬打趣的曹植,害怕起自己来会是什么样的?像曹植这样的明朗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 罪魁祸首竟然还是……自己? 【最后是黄初六年,曹丕路过雍丘,去探望了一下曹植,还给他加了待遇。这可能是两兄弟终于和好的征兆,只可惜黄初七年时,曹丕因病去世了。在此之后曹叡登基,曹植多次上书请求重用,可惜曹叡也没有搭理他】 【最后曹植郁郁而终,不过也才四十一岁。】 【后世的记载中,曹魏部分其实很难有被公正的对待,《三国志》《魏略》还是《世说新语》,甚至是《三国演义》和影视作品里,说到曹魏、曹家父子有时都是打成反派的一面】 【幸好三曹在文学领域的成就,为后世留下的文学作品许多,如果大家愿意去品读、体会,或许能够对他们有一定的改观。】 【我也还是那个观点,无论正史、野史如何评说一个人,都不如直接阅读这个人的作品、文字能感受到的真挚来得多。有时候文字是有跨越时间空间的奇妙能力——“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感受文字的魅力,感受古人曾经历的喜怒悲欢】 【好啦,第九名盘点到这,让我们来看看这对兄弟的各项指数吧】 【血缘值:五颗星,同父同母,仅差五岁,可以说是至亲骨肉了】 【亲近值:四颗星,早些年一同在邺城读书、学习、游宴,还与建安七子一同饮酒赋诗,想必那会是他们人生中很难以忘怀的快乐时光】 【黑化值:零颗星,曹丕与曹植之间关系的远近变化,更像是迫于时局的无奈,身处乱世,家国动荡,为了统一的愿望,只能如此吧】 【作品相关值:四颗星,扣了一颗星是因为曹丕的作品里很少直接写曹植的,不直接的也写的太隐晦,品不出来。反观曹植,作品里经常可见曹丕的影子,无论是前期一同游玩、一同写作的诗,还是后期渴望得到重用、得不到重用的哀怨诗,都离不开曹丕】13 【当然还有最最扎心的一句:“黄初八年正月雨”,试问谁没有被这句话刀过呢?曹丕离开的太突然,突然到曹植仍在他死后,用着他的年号……不说了,先哭会】14 后续视频里的兄弟,曹丕只认识孙策与孙权,只是他的心思全在自己这块,压根也没管讲了他们什么。 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呆坐在庭院里,把这段视频反反复复看了快十遍——当然他还是没懂天幕是什么,只能先把它归为神仙显灵。 不过,“黄初八年”这四个字,好似有巨大魔力般,像根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又酸又疼。 第 20 章 六月的暑势更盛,天光才乍亮,汗已从额角闷出。 曹丕喝了酒睡得迟,一直睡到翌日巳时,终于赖不住床被热醒了。一醒来就听外边有人声低语。 曹丕穿好外裳步入院中,只见天幕变成了淡蓝色的方框,上面陈列着安然的视频主页。 原来竟真的不是梦…… 众人围在一起,高低议论着,都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见曹丕来了,纷纷问之。曹丕道:“天神显迹吧。” “还有这等好事?” “是了,一定是天神显迹,我方才在院外根本看不到这东西,也就是说只有咱们公子院里能看到!” “难道天神这是预示咱们公子将来会——” 曹丕不悦地打断道:“此事不可外扬。” 他平时倒不端着架子,与人随和,但他用这种态度说话时,底下的人没有敢忤逆他的。 甄宓问:“司空那也不说吗?” 曹丕想了想:“不说。” 众人散去后,曹丕又道:“往后不可叫司空,父亲不日便要废三公,恢复丞相制。如今北方已平定,他得把剑锋指向南方了。”① 甄宓讪讪应答,对政事一向无感,很快便回屋去了。 曹丕往院外走去,的确看不见天幕了。所以这天幕当真是独给他一个人看的?可是为什么呢? 昨天的天幕之言尽数都是与曹植有关的,说的是他们将在之后争夺储位,曹植最后以悲剧收场。 曹冲死后,曹丕知道储位高悬,一定会有人与自己竞争,而一向更得父亲喜爱的子健会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古往今来,这不过是寻常事。 天幕的预言,到底希望他如何做呢? “哥!” 正在心里反复横跳的人,此刻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曹丕迅速转身,同时将身子拦住了自家门口。 “急匆匆的,去做什么?”曹丕问。 曹植答:“去见丞相。” “你又要拿什么事烦他了?” “怎么能是烦呢。”曹植怪道,“我是想再求他带我南下,整日待着这邺城有什么好玩的。” “行军打仗能是好玩吗?” “唔,话虽不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想去啊。”曹植道,“我想建功立业,想与父亲学习,好男儿志在四方!” 曹丕头疼,每日鸡血时刻又到了。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么。”曹植忽然问,还凑近看了看他的脸,“眼圈都乌黑的……不会是……” “是什么?!”曹丕忽然心虚。 “没什么。” 曹植没有继续拿他打趣,好似也觉得不可乐,板着张脸,眼神瞥到了他身后。说起来,他哥哥怎么这副见鬼的模样,还挡着门——不想让他进去么?? “既然来了,我去和小侄子打声招呼吧?”曹植故意说道,“上回给他带的小玩意他可还喜欢?”② 说着便要推开曹丕,往里边去。 曹丕果然紧张,一把揽住曹植的肩膀,强迫地将人转过去,“他还在睡觉呢。你不是要去见丞相么,赶紧去赶紧去,一会丞相有事你可就找不到人了。” 曹植狐疑地看着他,也不懂对方在遮掩什么,不过如此明显不让他进去,大抵就是有不让的理由吧。 若说曹丕为何不让曹植知道天幕,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可能怕曹植知道将来的结局会难过吧。 只是天幕里预示的,自己的结局也不好——难道天幕是想让他改变这样的结局?他难道该放弃王位,让给子健么? 曹丕做不到。 却说那边,曹植到了曹操处,正见荀彧也在。 他作揖道:“父亲,荀令君。” 荀彧笑着看他,曹操依旧是不悲不喜,平淡如常。 曹操还未问什么事,荀彧就递了个台阶给曹植——他说:“听闻植公子近来学了新剑术,可是要演武一番?” 曹植眼神一亮:“没错。父亲,瞧好了!” 三人步行至宽阔场地,长剑在曹植手中出鞘,噔的一声铮鸣作响。阳光下闪过一道光,在那剑锋上映出他的一双眼眸,灿若星辰,意气风发。 他紧握着剑柄,空气被利刃划开,微风被无形的剑气轻轻翻搅,带着势如破竹的坚定。 几个招式过去,剑花挽起,曹植嘴角微微上扬。 他舞剑好看、优雅又不失凌厉,仿若奔涌着的海浪,一潮过去又接一潮,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冲劲。 “植公子的剑法当真配得上赏心悦目。”荀彧在一旁夸道。 他们眼前的曹植,已然融入剑招的忘我境界,翩飞的衣袂,飘动的发梢,少年人的潇洒姿态,着实让人挪不开双目。 曹操闷哼道:“什么赏心悦目,花里胡哨罢了。” 荀彧低笑:“颇有丞相当年的风采。” 这下曹操说不出话来了,不过他看着曹植的眼神,倒添了几分欣赏。他的儿子们从小就文武并学,诗书礼乐、骑射刀剑样样能行。曹丕与曹植在这些方面都很出彩,但曹植就是有能力让人于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再也无法看旁人。 无论是文是武,还是言谈举止,样貌穿着皆是最夺目的。 如今北方已基本平定,曹操在邺城也为南下准备了许久,如今废三公掌大权,称丞相的他,渴望一统的心越来越强烈。 他能从眼前的曹植身上,看到荀彧所说的“与当年自己”相似的东西——那就是热血,为建工为立业,为国为一统。 今日曹植又来,他如何能不知道他儿子的心思? 曹植如此殷勤地表现倒也罢,就是曹丕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说想跟着——哪怕拒绝,也先求一求呢? 曹操操碎了心,有种怒其不争的郁闷。 一旁的荀彧忽然道:“玄武池练兵已有半年,准备妥当后,不日便可南下。先取新野,直攻荆州。届时再往南的地界,收复指日可待。” 曹操沉默着。 其实对于随行打仗这种事,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说法,一般都是世子或继任者才会被留下看家。 眼下曹操并未决定是谁,带谁都可能不太合适。 他问:“文若啊,你觉得这次南下,该带着曹植吗?” 这时,曹植耍完剑,跑回他们面前,轻喘着气,结果一旁侍女递来的水,仰头豪迈地喝了几大口。 他问:“父亲,我这套剑法可还行?” 曹操道:“不可得意,还需努力。” “百闻不如一见,百遍不如一练。父亲,南下便带我去练练吧,我保证不会给你拖后腿!”曹植说着举起手,作发誓状。 荀彧道:“我倒觉得植公子不会拖后腿,不仅如此,或许还能帮大忙。” 曹操问:“什么意思?” 荀彧:“植公子写文一绝,而文词能有鼓舞士气之用,取新野攻荆州倒是无需多言,只是之后与江东在水上作战,虽操练已久,但难免北方士兵是初次,还需安慰军心,鼓舞士气啊。” 曹植喜悦道:“令君如此信我,我肯定好好写文鼓励。” 曹操淡淡地瞥了一眼,道:“那便随行吧,先攻荆州再说。” 曹植大喜,满意地回到住处去收拾行囊了。 而亿万个平行的时空里,安然看着手机屏幕,发起了愣。 离她选择时间投放视频已经过了七个小时,没有一点回音,弹幕、三连、评论还是私信都没有,关注信息也没有。 这就意味着,她想主动找曹丕私聊,那还找不到人。 怎会如此? 曹丕就这么闷得住性子吗? 他就一点都不惊讶未来,或者是一点都不好奇天幕是什么吗? 或许是安然等待心切,让她都忘了曹丕这个人,能写下“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的曹丕,还真就是一个隐忍至极、对死生漠然至极的人。④ 曹丕不知天幕的目的,索性便不多做深思。过去之事,他已然不能改变,未来之灾,他此刻亦无法阻止。 不过,他对天幕没了想法,甄宓却感了兴趣。 她平日在家里带孩子,最是无聊时刻,突然出现天幕。尽管曹丕说是天神显迹,可她怎么瞧怎么也瞧不出显了什么迹。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甄宓意外触碰到了安然的主页,并被一个叫做《丕植: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洛神赋也是写给哥哥的》的视频吸引住了。 按捺着八卦之魂燃烧,甄宓点开视频。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哈喽大家好,今天带大家来看看建安风骨家的兄弟情】 【《洛神赋》写在黄初三年,曹植回封地的路上,路过洛水河畔,与洛神神秘会面的一幕。所谓洛神,古往今来争议不断,有说是他哥哥曹丕的,有说是他嫂子甄宓的,还有说是他发妻崔氏的】 在她怀里的曹叡忽然笑出了声,小孩子大抵是觉着天幕十分好玩,天幕里头人多,热热闹闹的。 甄宓则是惊掉了下巴,曹植、也可以算她弟弟、平日里基本见不着面的植公子、给她写文??! 不知作何感想的甄宓,此刻铁了心坚定,天幕不可能是天神显迹,除非天神和她一样,也是个闲着没事做的吃瓜人。 第 21 章 嗡嗡—— 安然手机弹出一条消息:甄宓已关注你。 偶买噶,甄宓? 安然一直念着曹丕来关注自己,把他老婆给忘了个干净。这么说甄宓也知道后面的事了?她仔细想了一遍,不好,她好像曾经说过甄宓死的时候不太好看…… 【甄宓原本是袁绍次子袁熙的老婆,建安九年,曹操攻下邺城,曹丕看上了她的美貌,将她纳入房中,甚是喜爱。那一年甄宓二十一二岁,而曹植才十二岁】 【且不说古人早熟早恋,就是十二岁的孩子喜欢上大自己十多岁的嫂子,这一点也不太站得住脚】 【再说曹丕与甄宓的感情,起初确实甜蜜过几年,但是立世子之后似乎感情渐渐淡了,并在曹丕称帝后,甄氏失宠,被赐死了。赐死也就算了,但她死的时候是“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模样着实有些惨烈】① 【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曹丕为何要这样对待甄宓?有说是被曹丕宠爱的郭女王陷害的,也有说去母留子的政治手段,但总归我们能看出,后期的曹丕与甄宓感情已经不和睦了】 甄宓听的心惊肉跳,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别说她是个美女,就是个平凡女子,对待自己的样貌也是非常重视的,活着如此,死后更是不能乱来。 可是曹丕竟这样对自己? 甄宓难以置信,怀疑天幕所言是危言耸听,而且她与曹丕非常恩爱,孩子才出生几年——从曹丕的态度能看出,他亦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如此怎会心狠赐死自己? 难不成……难不成她真和曹植有关系? 不可能不可能,从今以后,她见到曹植就要绕路走,别说聊天,就是碰面都不要,杜绝一切危险! 【所以支持洛神是甄宓的观点是,甄宓死于黄初二年,《洛神赋》写于黄初三年,是曹植为了纪念甄宓而写的】 【在曹丕与甄宓感情破裂的情况下,曹植为甄宓写文是什么概念呢,那简直就是贴脸嘲讽输出,告诉他哥哥自己和嫂子有一腿,你的头顶一片大草原】 【可能吗?曹植喝醉了恐怕也不会这样做】 【当时曹植是个什么处境呢,在曹丕称帝以后,几乎是各种小人要搞他,弹劾、诬陷害得他几次被贬,曹丕想杀他就是一念之间。而曹丕始终没有杀曹植,或许可以说有卞夫人阻碍,但是给曹丕戴绿帽的罪名,就算是卞夫人也不能保了吧】 不知怎地,甄宓松了口气。 这时,曹丕从后院过来,挽着裤腿露出一截小腿,鞋边沾着泥。他刚锄完地,种的是他最近的新欢葡萄,从西域来的好品种。 或许是甄宓看得入神,没有发觉曹丕的动静,而曹丕也在她身后停住脚,没有惊扰。因为他发现这次天幕里的内容不同,看了一会,大概知道了在讲曹子建的一篇赋。 【再说洛神的形容,曹植写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翩然如惊飞的鸿雁,婉约若游动的蛟龙。面容像阳光照耀下的秋菊,体态像春天里茂盛的青松】 【短短四句,一个美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可这还不够,接下来的千古名句,每次读都觉惊艳——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句话我觉得怎样的白话翻译,都无法准确翻出它字里行间的美感,好似再多一个字,这份美都不够纯粹了】 【不知道姐妹们听过一种说法没有,有天赋的文人,最能表现的地方在于他的比喻。曹植描写洛神的一整个段落,洋洋洒洒十几个比喻,没有一点重复,每一句都是自然而然,惊若天人】② 【所以这篇洛神赋经过千年岁月,仍是后世攀越不了的巨作】 后面的视频里安然把这一整段都读了一遍,她念的很淡然,带着一份敬仰的虔诚,将字字句句描摹出的美人读得清浅婉约。 于她而言,这只是纸上的神仙姐姐,只是曹植心里朦胧的指代。 于曹植而言,洛水之畔,他遇见了什么,感慨些什么,以何种情绪挥笔,被他倾尽世间所有美好的字眼去形容,去刻画心里难以显露的眷恋,或许谁也无法知道了。 哐当—— 曹丕手中的锄头落地,他完全被那绝美的段落折服了。 饶是他和曹植一同生活许久,知道曹植文采斐然,也要感叹这岂是斐然能概括一二的啊! 虽然此刻还太早,但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多年后的自己,是如何想的——曹子建的文学天赋,绝不能埋没,即使是他自己没有那份心,但是这能是他说没有就没有的吗?! 曹子建真的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吗? 想到早上他那副非要建功立业不可的模样,曹丕忽然就烦躁起来,一股怨气闷在胸口。 甄宓才被声响惊道,回头看见曹丕皱眉头,紧张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曹丕摆摆手,坐在一旁,拿手摁着心口,很想说什么,好似已经在心里一咕噜说了一箩筐的话,开口却是一句:“真好,子健写的真好,这样的文章也只有他能写的出来。” 刚刚才在心里发誓不和曹植来往的甄宓尬笑道:“可是说呢……他写的那么美,天神都配不上这样的形容啊……” 言外之意就是她可比不上天神,那绝对绝对不是写给自己的。 【曹植写自己遇到洛神,与之相恋,可洛神无法离开洛水,最终还是天人隔阂,无法圆满。“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这两句透出满满的遗憾】 【自先秦来,就有许多文人将自己比作美人,用诗词表达自己的政治抱负,却不被君王接纳的苦闷。如果只是将《洛神赋》单单看做曹植写给甄宓的,就未免太肤浅了。】 【与其说洛神是什么天神,不若说是曹植自己。黄初三年,他被弹劾、被诬陷、被曹丕冷落,他满心满意想要辅佐曹丕,想要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他多次在诗词里写他想像周公一样辅佐哥哥,可哥哥除了拒绝没有别的可以回复。】③ 【他只能当他的陈王,除了在封地浪费时间,什么也做不了】 【苦闷吗?太苦了。曹植后期的诗几乎都是哀怨的,志向难以抒发的愁苦,几乎成了他哥哥的翻版——写闺怨诗的翻版】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曹丕喃喃念着,如此肺腑之言,很难不打动人心。 【这是认同《洛神赋》是写给曹丕,也就是魏文帝的一种说法,曹植借洛神之口,向君王诉说自己的心意,只想要长伴于君王身侧,辅佐君王的心意】 【结合曹植的其他诗词来看,这种说法是比较站得住脚的】 【另外,《洛神赋》原名《感甄赋》,“甄”通“鄄”,因为当时曹植的封地在鄄城,故而名为此。后曹叡继位后,因母亲的名字,而将文名改为《洛神赋》】 【后世传歪了,或许也和这个“甄”字有关】 【再说另一种说法,是写给死去的妻子崔氏的,这个说法也是比较靠谱的,曾经曹植与崔氏也是神仙眷侣,恩爱非常。后来崔氏犯了错,被曹操赐死,曹植心里其实一直耿耿于怀,也时常惦念崔氏】 【我合理猜测,曹植描写洛神的外貌那段,是有想着崔氏的,但究其根本,从整首赋来看,我还是认同是曹植写给曹丕的,表明自己不得志的心意】 【好啦,纠结的兄弟情说到这里。我还是那句话,无论正史、野史如何评说一个人,一首诗,都不如直接阅读它。文字有一种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神奇力量,在字里行间,自能找到同悲欢的魅力】 视频放完了,曹丕陷入了沉默。 甄宓哄着曹叡开心,拿小玩具逗弄着他,又把孩子递到曹丕面前,让他也哄哄。 曹丕接过,看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肉嘟嘟的脸庞,可爱天真的笑容,将他的忧愁暂时扫去。 甄宓见他脸色好了,才敢问:“天幕到底是什么,我看那里面说的都是将来发生的事情,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曹丕摇头:“不知。” 甄宓想了想,又问:“你最开始看到了什么?” “看到……子健与我的以后,不太好。”曹丕道,“我先他而去,他不得重用,抑郁而终。” 甄宓一惊,没敢再说什么。 这时,甄宓注意到天幕变了颜色,她赶紧拍了拍曹丕:“你快看,你快看!” 曹丕眼里的天幕毫无变化,仍是透明的淡蓝色方框。 “它上面写——”甄宓瞪大眼看,“能让曹丕关注我吗?” 曹丕一愣:“关注?” “嗯,刚刚我好像点到了一个东西,就是关注来着。”甄宓退出私聊界面,然后指了指安然主页右上角,“你看到了吗,那个地方。” 曹丕点到了关注。他惊讶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人又是谁?” 这时,安然的私聊发了过来。 【丕哥……不对,子桓兄,你好啊】 安然心想好尴尬,还不如问曹丕吃了没呢! 似有感应,曹丕发来三连慰问—— 【饭否?】 【请问你是?】 【你在天幕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第 22 章 安然立马回复【是真的,真真的】 【实不相瞒,我是来自未来将近两千年后的人】 曹丕惊呼:“两千年?!” 时有侍女小厮等在前院行走,闻声而望,甄宓立马喝退,显然此刻的内容并不适合让旁人知道。 “她说她是来自两千年后的人。”曹丕低语,“难怪她知道后来的事情,却也只是按照年份梳理。史书从不会记载细节,她亦不会知我与子健此刻或将来的处境。” 甄宓道:“那未来之人,为何忽然要把未来告诉你呢?” 【我在天幕里说的都是真的,你和曹植将来会争夺世子之位,最终你顺利继位,改汉称魏,而曹植被你发配到封地,这辈子都没得到重用,最终抑郁而终】 曹丕问【为何告诉我这些?】 【你……其实曹植真的没有想和你争什么世子之位,他所愿的就是辅佐你,他写了那么多诗,都是向你表明赤忱之心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猜疑他,或者让他像周公一样,好好辅佐你,或许将来曹魏会有另一种结局】 曹丕想了想,道【我与子健一同长大,自然知道他的为人。你让我放过他,或是不要针对他,难道你觉得我没有那么做吗?你给我看的未来里,我对他可谓仁至义尽了吧】 趁着课间发消息的安然惊掉了下巴,她万万没想到曹丕是这个态度——是,曹丕称帝后一直没有杀曹植,这的的确确是曹丕放过了曹植。可以说曹植的一辈子,如果安心当个混吃等死的陈王,他简直不要太快乐,要钱有钱要酒有酒,什么都有。 但是为什么呢? 曹丕就一点也不愿成全曹植吗? 还没等安然打好劝说草稿,曹丕又发来【未来之事没有定论,你与我说了,我能否改变未来还不一定,若是我弄巧成拙,又或者我本来就是未来的一个台阶呢】 安然就怕这个,她就怕即使她剧透了一切,历史还是一步一步地往该发展的地方发展,一切人为都是事与愿违。 她没想到曹丕那么理性,倒显得她是感性用事了。 预知未来,就可以改变未来吗? 若是成就了一个更糟糕的未来呢? 但曹丕与她担心的不是一回事,他看到曹植在文学上的发展越来越耀眼,也才明白曹操将世子之位悬而不立的原因——曹植。 曹丕有什么可以和曹植争的? 站稳嫡长子的位置,不惹事不犯错,稳扎稳打收拢人心。天幕也说未来是他赢了,可他现在若听了安然的话,改变了未来呢? 那么曹植是辅佐还是上位,谁说得准? 预知未来的那一刻,未来早已改变。 比未来更难测的是他父亲的心思,天幕里说曹操立世子后几次都还想更改成曹植,他又如何能安稳? 【不,子桓兄不能这么想。曹家三代那么努力,平定北方,你忍心将这一切拱手让人吗?我只是说一种可能,不要那么苛待你的兄弟,也许将来真的会变好呢】 曹丕沉思片刻,问【拱手让人?若姑娘真想要改变曹家的未来,何必虚言?与其说我和子健的事,不如说些其他有用的】 原来……那是没用的事情。 曹丕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安然有些心冷,不过曹丕说的对,他与曹植如何,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如何想的。 【司马懿,你要小心这个人。按照年份来看,他还没登场,所以,建议你就别和他交朋友了,不然他隐忍蛰伏几十年,最后熬死了曹家三代,自己当了皇帝】 曹丕道【多谢】 安然叹了口气,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考虑很久,只把天幕投放在曹丕可见范围,就是不想给曹植看,她不想干涉曹植的未来,因为她害怕曹植的未来改变,就再没了那些传世名篇。 对于一个她并不认识的曹植来说,她更认可他的作品,这其实是一种很不可取的心态,但安然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后来曹丕问【为什么给他看未来】时,她如实回答了。 她不会知道,曹丕看到后难受了好久。诚然,曹植天生惹人喜爱,天生光芒耀眼,那些诗词,曹丕看了都由心叹服。 可他的未来……就不重要吗? 他也写诗词,他也有文人侠骨,可他好像留给后世的,只有曹操的儿子、曹植的哥哥这样吗? 许久没等到曹丕的回复,安然有些后怕,不知为何,她觉得曹丕不如扶苏好说话,也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 本来她想的简单,找到曹丕告诉他未来的一切,让他和曹植和解,两兄弟和和乐乐的一同治国多好,多圆满。 忽然,曹丕发来消息【两千年后,世上还流传着子健的诗文,是吗?我看天幕里提到了一些,多吗?】 安然回【不多。曹植死前自己整理了一次,后人又整理了几次,流传至今的诗文大概八十多首吧】 【八十多首还不算多吗?】 【跟后面的盛唐相比,那是真的少了,不过……】 安然没有说下去,三国时期的文学以曹魏为主,建安风骨自成一脉,影响了后世千百年。尤其是曹丕写的《典论》,更是首次提出文章的概念,不必为了政事服务。 她不想毁了《洛神赋》,自然也不想毁了《典论》。 这下她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话锋一转,她道【你也留了许多诗,一点也不比曹植差。唔,也不是这么说,总之,你们都很好】 曹丕再次道谢,然后结束了私聊。 甄宓暗自记着天幕里说的,没敢多与曹丕说什么,虽然她知道两人不可能恩爱一辈子,但死得那么惨也不是她想要的,总得为自己的未来防备些什么。 这次私聊后,天幕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安然的心态已变,她感觉怅然若失,没有了第一次给扶苏剧透的快感——但这并不是个游戏,不能一味追求快感,不是么? 七月,曹丕送行曹操与曹植,留守邺城。 八月,荆州牧刘表病故,其子刘琮接任,这对曹军而言无疑是大好消息。 九月,曹军行至新野,刘琮知抵抗无望,举荆州之众投降。 战报很快传回了邺城,其中包括了一封来自曹植给曹丕的书信。 信里没有别的什么话,只有一首五言诗。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曹丕念着,眼前浮现出曹植打鸡血的模样,那般少年意气风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视死忽如归?子健,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第 23 章 建安十三年十月。 曹植收到了曹丕的回信,信里也没说什么,就是夸他写的好。 之前闷在邺城里,除了去酒楼喝酒快活片刻,平日都烦闷得很。现下跟着曹操出征,势如破竹般取得了胜利,他大感快活,挥笔写下《白马篇》,有各种头衔戴着,很快便家喻户晓。 但是这些对曹植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曹操的认可和曹丕的喜欢,才让他发自内心的快乐。 “你瞧!我哥夸我写得好,还说邺城里的文人都在传颂我的诗篇。我就知道他一定喜欢。”曹植一脸得意地举着信,对身旁的侍卫说。 出门在外,虽各项从简,但他的衣裳依旧干净整洁,完全不像在外风吹日晒过的模样。 明亮的眸子在阳光下闪耀,他盯着丝帛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如飞燕般,仿佛能看到曹丕写字时紧绷的五官,和严肃的眉眼。所谓见字如面,大概就是这样。 侍卫捧道:“大家伙都说读了公子的诗,跟吃了十大海碗饭一样,打仗也有劲儿了,走路也不歪了!这不,丞相最近几天已经喊着要继续南下了。” 曹植一惊:“这么快?七月从邺城至荆州,已不停歇赶了三月,都不休整片刻吗?” “休是自然要休的。”侍卫道,“丞相说让公子领着大军在后,他率轻骑在前,要先到江陵。” “江陵?”曹植微微皱眉,“父亲那么着急,难道是——” 之前曹操兵不血刃占领荆州后,又有曹植写诗鼓舞士气,所有人都异常振奋,片刻未做停歇。他带兵走长坂,至江陵,打算顺流而下,直攻江东。 前几日,曹操找来荀彧商量,桌上摆着地图。 他沉声问:“刘玄德往南边逃了,这次没抓住他,实在是令我夜不能寐,头风病昨日又犯了。” 说罢,他捂了捂额头。 荀彧也忧心忡忡道:“江陵屯有军用物资,刘玄德大抵是奔那去的。丞相赶紧带轻骑追上去吧!” 曹操瞪眼,拍了拍他肩膀:“说得对!你与曹植留下,我即刻带人去追,这次我定不会再放过他!” 当夜曹操便率五千轻骑南下,皆是上等好马,一天能跑三百里。他几乎是没有歇息,一路追到了当阳县。 他本以为刘备有多能耐,着急火燎地追上来,结果刘备却是苦不堪言——原本刘备不听从诸葛亮之计,不忍心与刘琮翻脸,只能带着军队和百姓往江陵赶,但他们带的粮食辎重实在太多,走得比乌龟都慢,又走得特别累,曹操轻骑一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刘备的兵马击败。 曹操十分自得,乱军之中隐隐看到刘备与部下几人要逃,单枪匹马就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一座桥上。 当地人管它叫长坂桥,桥上有一队人马拦住了曹操的路。 为首那人生的高大威武,整个下巴蓄满了胡须,与曹操无二,但从那双充满怒火的大圆眼来看,还是比较年轻的,年轻气盛。 曹操认得他,是刘玄德的结拜兄弟。 “汝乃何人?!”曹操大喊,声音振聋发聩。他并非不知道张飞的名字,只是故意羞辱他——在我面前,你就是个无名小卒。 张飞果然大怒:“吾乃燕人张翼德,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他的嗓门更大,仿佛惊雷,响彻云霄。 天公作美,他一喊完,头顶乌云滚滚就砸了几个雷下来。 曹操与张飞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忽然!黑压压的天色闪了闪,空气中刺啦一下,展开一张巨幕。 【哈喽!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今晚的直播大家久等啦,今天宿舍热水器坏了,我去隔壁借的浴室,才洗完澡回来】 天幕里出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扎着两只羊角辫,刘海半湿着,额头上还有些水汽。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在看着长板桥上、还有岸上这些人——实际上是盯着电脑屏幕看弹幕。 【扶苏:安然姑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安然笑了起来【扶苏同学,晚上好呀!我最近重读了《庄子》,又有些新感想,下次专门开个直播和你说】 【胡亥:我也想听……】 【好吧,但是你最好不要听到一半睡过去撒】 曹操看了眼张飞,疑惑的眼神在说,现在不是白天吗?晚上好什么好? 张飞瞥了回来,无言地答:你问我我问谁?你没瞎我没瞎,这当然是白天啊。 可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到,天幕里安然那边亮着“烛火”,窗外很是漆黑,只有明灭的“星光”——其实是对面宿舍楼的灯。 【始皇帝:天神今天要说什么?】 【政哥!好久没聊天噻,听说你退休了?养老生活是不是很巴适!我啷个会骗你,每天喝喝茶看看报,晒晒太阳,那几十斤奏就该让扶苏去批,生儿子干撒子用的,就得啷个用】 【扶苏:……】 天幕出现的太突然,连马儿都受了惊吓,不安地躁动着。还有些人伸手想要触碰天幕,却发现只能摸到一团空气。 很快大家的脸色都青了,这简直是大白天闹鬼。 始皇帝、扶苏、胡亥这都是秦朝的人,早死了几百年了,如果曹操心里想的不错,再过几年等他一统中原,汉朝都要灭了。 这不是大白天见鬼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好话痨。言归正传,我今天开直播想说的话题是——赤壁之战。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的赤壁,但是今天不学苏轼谈人生,我想说一说这场战争为什么会失败】 “什么鬼东西?!”张飞骂了句,举着长矛对准曹操,“你有本事就堂堂正正跟我打一架,搞这些莫须有的吓唬人是怎么回事?!” 曹操皱起眉:“我倒要问你是怎么回事,以为装神弄鬼我就不敢冲过去吗?刘玄德!你有本事别跑!” 安然忽然开直播的原因很简单,曹丕这条路不通,那就——换一条路。她利用【万物皆可盘】系统算了下时间,正好赶在赤壁之战前,给曹操来个直通结局的剧透。 读过三国都知道赤壁之战有多重要,要是能扭转此战的胜败,或许三国都不会存在了。 第 24 章 天幕高悬,安然看着像个人,却谁也没见过这么怪的人,曹军众人都愣在了原地,抬着头巴巴看着。 曹植径直走入帐中,拿起地图又走了出去。 他走到荀彧身旁,摊开地图——那是以江陵为主的地图,江水弯折,南北两岸写满了地名。很快,他找到了赤壁二字。 “令君,在这里。”曹植的手指点了点,“此刻我们刚离开襄阳,而丞相带人应该快到江陵了。” 荀彧瞥了一眼道:“原计划来说,我们取了江陵,便可顺江水而下前往江东。孙家主降的不占少数,我们从水路逼近,施以压迫,便可收复。” 就像收复荆州一样,刘表闻风丧胆,被吓到病死了。剩下歪瓜裂枣无法抵抗曹军,只能投降。 曹植道:“没想到他们还是想打,真是铁血汉子。我军往东,敌军往西,两军交战在赤壁,但是……她说的战败是哪一方呢?” 言毕,他与荀彧又抬头看。 【说起赤壁之战,我先说说它的背景情况。历史上这场战役和《三国演义》里写的不一样,像什么舌战群儒、草船借箭、蒋干盗书等等等,大概是没有的,有的话也是换头了】① 【这场战役的开始,离不开一个地方——荆州。诸葛亮在出山前就说明了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也是被记录在《三国志》里非常出名的一段】 【对撒,就是隆中对。那么诸葛亮说了什么呢?】 【他说荆州这块地非常大、非常肥,北边靠着汉、沔两水,南边到南海的物资都有,东边临着吴郡会稽郡,西边有巴郡蜀郡,四通八达,是中心位置。所以荆州对北边的曹操,东边的孙权,西边的……未来西边的刘备,是必争之地】② 曹植眼神暗了暗,默默记下。 他不知道天幕上是什么人,但能感觉出来她很了解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被她提起的三个名字——能与他父亲相提并论的两个名字,一定是很有实力、很重要。 【还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建安十三年,曹操自远征乌桓后,平定了北方。北边没有可以给他发挥军事才能的空间了,那就往南打吧!攻下荆州,相当于有了强大的后盾——它的地理位置太好了,往哪打都是手到擒来】 随后,天幕里出现一张地图,大致是古时的中原地图,荆州稳稳地占据中心位置,就像一块大肥肉。 【再说孙权,占据江东已历经三世,民心依附,实力也比较强大。十三年孙权也打了场胜仗,就是终于攻下了江夏】 【江夏西边挨着荆州地界,这块肥肉他自然也想咬上一口,可惜刘表死的太尴尬,刘琮投降的太突然,这一下来,孙权也只能防守】 【唇亡齿寒,诸葛亮建议刘备不要与江东为敌,因为此刻的曹操野心勃勃,只有将曹操扳倒,才有养精蓄锐的喘息空间】 【孙权打不过曹操,刘备又忌惮曹操,于是便有了孙刘联合,对抗曹操的进攻,两军在赤壁交战,曹军不胜水性惨败。败后曹操占据荆州北部的襄阳,孙权占据荆州东部的夏口,而刘备占据荆州中南部,吞并了益州与汉中,至此三国鼎立的局面开始形成】 长板桥上,张飞看得恼火。 这诸葛亮与刘备的谈话分明连他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怎么会被这小姑娘说出来? 说便说吧,如此机密居然还是当众说的,眼看对面的曹孟德都笑开了花!自家的发展计划全被敌人知道了,简直比偷家还恐怖! 想到此,他烦躁得很,怒吼一声,一夹马腿就扑曹操而去。 曹操正看得起劲,被张飞怼来,只得先分神与他战斗,十几个来回间,打得不分胜负。 不过被张飞一扰,他倒是反应过来,这片刻间,只怕刘备在对岸已经要跑得没影了! 他一着急,目光远视,果然没了。 曹操气得与张飞又干了起来。 这边打得火热,那边安然啥也不知道,还在继续说: 【说清楚了三方的目的,我们接着看赤壁之战。因为《三国演义》创造了经典的火烧赤壁,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因为曹军的船首尾相连,周瑜用火攻,借东风,一烧烧一窝,所以曹操溃不成军】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还放了轻音乐伴奏,就是与眼下两边厮打成一团的画风不太相符。 【但实际上,火烧赤壁这个情节真实与否、夸张与否,先放一放。咱们从另一个原因切入——曹操自江陵往东,这是水路,虽然曹操早已在邺城练兵多时,但实战肯定和练习是不一样的】 【曹军从北至南,跋山涉水,说劳累可能言重,但南北气候、湿度差异都很大,士兵们很快便水土不服。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在人群中爆发,病来如山倒,力大如牛的壮士也拿疾病没办法】 【对于这场疫病,史书里有详细的记载。《三国志》里写“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说曹操到了赤壁,结果发生了疫病,士兵大多都病死了,还活着也都奄奄一息,所以只好退了回去】③ 【可以看到在曹操的传记里,没有提到火攻,只是写到曹操与刘备交战,然后发生了瘟疫。那么火攻是假的吗?不一定,因为这场战役是曹刘孙三方参与的,所以还得看看其他两人。】 【在《吴主传》里是这么写的——“瑜、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备俱近,遇于赤壁,大破曹公军。公烧其余船引退,士卒饥疫,死者大半。备、瑜等复追至南郡。曹公遂北还。”】 【在这里,印证了刚才先打战后瘟疫的说法,而且提到了“烧其余船”,也就是烧掉没来得及撤退的船只,给自己撤退打了掩护——这里是曹操自己烧的,好像和一直以来“周瑜烧的”说法不太一样】 【而在《先主传》也就是刘备的传记里,写道“先主遣诸葛亮自结于孙权,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④ 【这说的和前面大差不差,先打战后瘟疫,但是是刘备烧的船】 【说到这里,我还查到关于刘备烧船的另一个说法——在裴松之注引的《山阳公载记》里写“公船舰为备所烧,引军从华容道步归,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 【依各家之言,这船的确是烧了,但争议点又落到了是谁烧的。各位不要烦恼,安然我呀,最会翻书了——】 天幕里的安然伸出手,露出洁白的胳膊,好像穿过了屏幕——实际上是拿书架上的书。但这个动作却令天幕前的一众男士羞涩,纷纷偏头侧目,没敢再看。 【当当!《三国志》就在这了,我翻了一下午,在《周瑜鲁肃列传》里找到了火烧的描述。对嘛,现在的人都说是周都督烧的,那自然也得看看当初人家的记录】 说着,安然翻开书,对着屏幕展示【看得到吗,就在这里,我用笔划了横线,好长一段。大概是说孙权派周瑜迎战曹操,那时候曹军就有疫病了,曹操败了一场后驻扎在长江北岸】 【周瑜有个部下叫黄盖——就是那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黄盖,他给周瑜献计,说曹军的船只首尾相连,只需火攻便可击破。于是派黄盖诈降,天借东风,烧的曹军大败,只能逃走】 曹操与张飞打累了,各自退到两侧。他满头大汗,虽然刚刚都在打架,但他的耳朵还在听着——听着安然一直在说曹军败了曹军败了,听到恨不得拿□□破天幕。 【这段描写可精彩了,比前面三位加起来的字数都多。不过看起来谁火烧的是说不清楚了,不过无论哪家之词,都提到了“疫病”二字】 【其实在古代,因为医疗条件不好,瘟疫几乎是横行霸道的,有时候一场瘟疫能要了一个村庄所有人的命,悄悄说也是有点不占天时】 【按照曹操的性格,准备那么充足、气势那么浩大,一定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逃回北方。周瑜的传记里就写到曹操在北岸扎营,是想打持久战的,可是疫病太严重了,严重到不战而死伤惨重。】 【所以我觉得南北兵在水上的熟练度不一样,曹军不胜水力,火烧连船等原因,可能都不是赤壁之战失败的根本原因,而瘟疫才是阻止曹操继续进攻的根本原因】 【所以,丞相啊,想知道如何避免瘟疫或是战胜疾病吗?伸出你的手,点右上角的私聊按钮,我告诉你】 天幕上的安然嘴角一勾,一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好似要穿透时空,直奔曹操而来。 曹操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猛地一愣。 第 25 章 刘备带着一众人马逃出当阳县,头也不敢回。很快他们发现,无论他们走了多远,头顶的天幕几乎没有变化,就好像天边的太阳无论怎么走,都走不近一点距离。 见身后已无追兵,他勒马休整,掏出水囊递给诸葛亮。 他问:“这天上的是什么东西?” 诸葛亮喝过水,摇头:“从未见过。我刚刚听了一耳朵,那位姑娘竟然知道先前你我的谈话,你可曾告诉过旁人?” “从未。”刘备道,“孔明你细看,这姑娘的衣着并不像中原人,还有她拿在手里的东西,她说那是书——哪有如此奇怪的书,用的看起来像纸,却不是以往我见过的任何一种纸。”① 诸葛亮方才只顾着逃命,能分出耳朵听天幕的声音已是不易,眼下停住才得片刻思考。 很快,他恍然大悟道:“她手里的书名为三国志,能从里面看到你我、江东还有各家的事情,显然是一本史书。唯有后来者才能将前人的故事册编为史。这姑娘也许是后世之人,至于是多远的后世,我就猜不到了。” “那她是什么意思?”刘备迟疑道,“她所言赤壁之战失败,可是站在曹孟德的角度,最后还说要帮他扭转局势……若是后世之人,岂能如此助纣为虐??” 诸葛亮不语。 刘备见他脸色不悦,心里也犯怵,当初要是自己能狠心一点,趁刘表死了把荆州收下,也轮不着曹孟德掀浪。 多想无益,天幕里的人不管是什么神仙,立场很明朗,就是要帮曹贼。况且刘备现在是个落魄逃难鬼,才被人追着屁股跑,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天神的帮助呢? “依先生之见,现在该如何?”刘备问。 诸葛亮道:“还是得联合江东,我们没有别的路可选。” 刘备看着身后的赵云等人,皆是誓死效忠于他的,他们才刚刚从曹操的手底下死里逃生,各个灰头土脸,满身疲惫。他望着天幕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诸位打起精神,眼下不是休息的时刻,立马随我前往汉津与二弟汇合!” 还好刘备往南逃的时候让关羽带大部队走了水路,跟着他走陆路的都是荆州不愿投降的百姓——这才保留了自家的兵马,没有折在曹操手里。 若是没有兵马,他连与孙权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江东。 夜色低沉,星河高悬,隐约有琴声伴着流水荡漾。 天幕里的直播已结束,只剩下淡蓝色的方框,框柱一块风景,冷漠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儿。 弹琴的是一位男子,英俊的脸庞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好似刚及冠。他纤长的手指轻抚着琴弦,琴音刚劲有力,铮铮作响,气定神闲,又有着不止青年人该有的稳重。 “公瑾,公瑾!” 不远处有人喊他。 从院外跑来一人,与他年纪相仿,却是留了个倒八胡,平白多老了几岁,倒像是他的叔叔。 “子敬来的正好,来听听这首曲,与白日听到的是不是一样?”周瑜拨出几个音,并非当下流行的任何一首曲,而是天幕里安然的背景音乐。 当时她随便放的,可能是某部电视剧的配乐,只有古琴一种乐器,所以听上去十分悲伤。 她根本不会知道,周瑜看完直播,第一反应是扒谱。 鲁肃着急道:“你怎么还有闲心弹琴?白日里你也看到天幕说的了,你就没想法?” “天幕里不是说赤壁之战我们会赢吗,既然会赢,那便没什么好担忧的。”周瑜道,“子敬你也歇一歇,如此美景,不该有政事相扰。” “哎呀,真没心思和你开玩笑。”鲁肃拉住周瑜的手,不让他继续弹,说道:“那天幕不知是人是鬼,她有本事搞这种东西,往后可不知要如何帮着曹贼搞我们呢!我可真是操碎了心啊!” “能怎么帮?水蛊已在江水流域盛行百余年,穷尽多少代医者都无法根治,她难道能起死回生?”周瑜冷冷道,“曹军很快就会占据江陵,倒时派人先去探听一二,看看曹军的疫病情况到底如何。”② “对了,我想刘备很快就会来说联合一事……”鲁肃迟疑道,“与他联手抗曹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放在之前,之后可不那么乐观了。说到底,刘备与曹操没什么不同,现在曹操强大而已。” “联合一事,明日见主公再议吧。”周瑜说到此,眼神暗暗,似有些落寞。想当初他被托孤,誓要保江东之地,先人遗志,不可违逆。 所以无论是谁要帮着曹贼,无论手段有多么高明,他都不会让这场战争失败,绝不能。 皎洁的明月下,安然关闭了直播,等待着曹操的私信。 她不知道她恰好在曹操与张飞打起来的时候直的播,也不知道曹操一打完头风病又犯了,疼得翻白眼,躺在床上是动也不想动,脑子里全是“悔不该杀那华佗”…… 【查看日志】 【2023年3月24日,系统已将直播链接至衍生世界,共有11个世界收到该直播,共100万人次观看直播,其中特别用户曹操所在的三国衍生世界已接收该直播】 没错啊,她的确投过去了,按理来说曹操就是手写字也该把消息发过来了?难道有其子必有其父,曹操也像曹丕一样一根筋?? 忽然,系统亮出消息推送。 安然眼神一亮,点开,却是—— 【曹植:天神你好,我是曹植,字子健。方才你的“直播”我已看完,不知你所说的疫病可是大肚子病?我正带着曹军赶往江陵与丞相汇合,才发现军中已有人患上这病,情况很不好】 安然惊讶道【曹植?赤壁之战你不是没跟着去吗??】 等会,她发现她重点歪了。 她继续回道【就是大肚子病,学名叫血吸虫病,是一种水中的寄生虫。患上此病,初见症状为发热,肝脾部位肿大导致肚子看起来像胀气一样,还会伴随咳嗽、血痰等】 【那该如何治疗?直播里你说要与丞相说,眼下我这里情况紧急,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安然正在打字,忽然—— 【曹丕接受曹植邀请,进入聊天】 【本私聊升级为群聊】 等会?? 你们兄弟两怎么又搞群聊那一套啊喂?! 第 26 章 曹植对天幕并没有他哥哥那般抵触,看到私聊框旁还有个邀请时,下意识拉了曹丕。 曹丕远在邺城,正在哄儿子入睡,听见天幕的声响。 他问【曹子建?这是怎么回事?】 曹植激动道【诶诶,真的可以和哥哥说话?真的是哥哥吗?好神奇啊!往常从这儿到邺城的书信都得三四天,这突然间能立马说上话,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曹丕尴了个尬,转而问安然【我原以为你放弃了】 【不可能放弃,我可是希望你们的人生有个happy ending的人啊】 曹植懵了:【你们认识?】 他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天幕,着实震撼加震惊了许久。 因为天幕里的提醒,他特地交代大伙看看军中是否有患病的,这才发现已有人得了当地的大肚子病。 这一发现不得了,接二连三有人说不舒服。在荀彧的阻止下,他还是亲自去看了,那些患病的个个面如土色,简直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他如何能坐得住?眼下曹操远在江陵,大军行进又慢,不可能追得上,拖上几天恐怕就是人命数十条。 天幕里安然又只和曹操说解决办法,曹植一着急,干瞪着天幕急眼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这也有私聊键。 于是他主动联系上了安然。 曹丕不知如何解释,好在安然也一样。 她转回话题道【弟弟,血吸虫病我在直播里科普的不多,但是这种寄生虫唯一的宿主就是钉螺,你们最近几日是否有吃过这个?就是像手指一般粗细的螺类】 曹植一向只爱喝酒不爱喝汤,所以军中煮汤时,他都没有喝。听安然说这病都从钉螺来,他忽然就觉得好险,侥幸未中招。 不过他犯愁问【可是军中大部分人都喝了此汤,该如何是好?】 【汤问题倒是不大,因为汤好歹是煮沸的,水经过高温后会杀死一定的微生物,主要是别生吃钉螺,不,就别吃这个东西。另外血吸虫病还会污染水源,人的皮肤接触到这些污水后,就会得病】 曹植问【可是就算不洗澡,洗衣、做饭也都得用水啊,那么多人每天喝水也是个问题。而且眼下我们还未到江水,用的是附近村庄的井水】 【问题就出在这,村庄里的人多,环境脏乱的地方,像什么茅厕、猪圈旁边,养牲口的地方、污水集中的地方更容易藏着病菌。我觉得解决水源最好的办法是还是,制作净水器】 曹植道【净水器?我只知道酿酒时,常用成捆的青茅来过滤渣滓,不知能否用来过滤水?】 【此净化非彼净化,过滤酒中渣滓那都是肉眼可见比较大的,而我们需要净化的是水中看不见的脏东西】 【首先要做的是管理,我们先将军队的人划分,每位将军统管各军所有用水,各军间互不借用,互不干扰。再将已患病的士兵单独隔为一军,由专人负责该军的用水分配】① 曹植道【这倒是简单,我这就去喊人来一起听着】 不一会,曹植的帐前聚齐了许多猛将,曹仁、乐进、徐晃等皆是一脸懵,似乎不太乖顺。不过曹操如今不在,且听曹植的问题也不大,若是有分歧再令论。 【各位将军们好呀,我先说说每日用水。你们按照各自的部队,安排专门的人去取水,注意过程中保护好自身,不要让水与皮肤有接触,取完水后,烧一锅水洗手】 曹仁惊道:“什么?专门烧水来洗手?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行军打仗自然是要吃苦耐劳,别说烧水洗手,就是冬天下河洗澡都得毫不犹豫,怎么可能如此行事?要是他的军队里有人如此娇生惯养,他第一个踹出去,根本不配跟着他。 他白日看安然直播时,就有些将信将疑,此刻更甚。 【病从口入啊,饭前便后勤洗手,这是杜绝病毒二次感染。取完水后,开始对水净化。准备一块纱布,做成小包,内装木炭和小卵石,放入水中自然沉淀】 那边徐晃也按捺不住:“我们每日都奔波跋涉,哪有时间给水沉淀?况且军中多少人,每天用水量巨大,都等着沉淀净化,大家伙还要不要赶路了?” 乐进也附和道:“如今军中生火都用的木头,制作木炭也不易,平时练军还好说,眼下可不是闲暇时刻,这样岂不是耽误丞相大事吗?” 【可是预防疫病的发生,切断源头才是关键啊,虽然净水步骤是麻烦了些,但我想诸位也不愿看到军中再有人生病吧?】 安然没想到曹军中的将领都不太接受她的办法,纵使她来自千百年后,能知晓他们的过去未来,可让一个人信服于自己,靠的不是开挂般的神力…… 她原本只是想对着曹操说这些,反正曹操管着那些人,她能说服曹操就行了。眼下却突然变成了她得让这些将领信服,那就有些难度了。 【诸位,你们将面对的不是风寒发热的小病,而是能造成大规模传染、杀伤力极强的疫病,如果做不好防范和阻断,就不止是耽误丞相大事那么简单了】 【所以大家还是先听我说完,如何攻打江东、如何行军打仗我是没有诸位懂得多,但以我这个未来人之见,只有控制住疫病,将影响降到最小,才有可能打胜仗】 【身体是一个人的基础,而人是军队的基础,为此停下来处理完疫病再做他算,不是更万无一失吗?】 曹植喃喃道:“未来之人?”忽然他眼神一亮,认同道:“她说的没错,好男儿上战场也得有精力才行,都是病秧子如何能行事?” 曹仁道:“但她说的那些太麻烦了!我带的兵都是一个顶俩的壮汉,体格好着呢,没那么容易生病。” 徐晃道:“我的兵也不比子孝差。再说真要搞什么整治水源,不能等到了江陵再说么?丞相不在,植公子还是要顾全大局。” 其余众人皆附议。 曹植被当众噎住,安然也是没想到她的办法遭到全员否决。 其实她想的很美好,却没考虑到实施的可能性太小——且不说净化水的难度,像棉花、石英砂、活性炭等现代常见的过滤材料,在三国时期根本就没有,就算有,获取的难度也十分大。 行军打仗一向是野生活,不可能去专门弄这些,就连寻常老百姓家中也是粗糙的很。 这时,一直旁观的曹丕忽然开口了。 他道【天神的办法并非不可取,她说的“皮肤接触污水”“食用钉螺”等得病的起因,这些让大家都避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再来净化污水可能困难,但烧水总不难吧?方才我听她说水烧开后能杀死一些病菌,那么从今后禁止直接喝井水、河水,远离村庄、牛羊群等污杂之地】 【每军伙夫每日晨起后统一烧水,再分发下去。此外做饭也都用烧开了的水,洗完米后再给其他人拿去洗澡、洗衣用。眼下寒冬将至,烧水亦可取暖,就是辛苦大家多砍些柴火备用】 他说的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对比安然那种一股脑的安利架势,显然曹仁他们更听得进去曹丕的话。 而曹植看上去少年意气,有时候的确讨人喜欢,比如看他舞剑的模样,比如读他写的诗。 但是军中大多都是糙老爷们,真到了关键时候,是不会因为曹植更讨喜就听他的话。在他们眼里,曹植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稳重、感情办事。 像天幕这件事,曹植就偏听偏信,觉得安然说什么都对——未来之人难道就比当下的人更厉害吗? 不见得。 就算天幕这种“高科技”是他们理解不来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因此就供奉为神。 曹植道:“哥哥说的对,烧水不是难事,那就这么办吧!” 众人领命而去,此外无话。 安然又写了一些药材,诸如青皮、茯苓、柴胡等清热止痛的药,让他们煮了给患者服用。 治疗血吸虫病的确没有特效药,现代医学也是通过西药来治的。但好在这种病是慢性病,远离污染源、中药调理就能缓解病症。 之后也下线了。 曹植摸出水囊,拔出塞子,酒香四溢。 他喝了一口,方才有的不爽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看着天幕,问【哥哥还不睡吗?】 曹丕很快回了过来【少喝点酒】 曹植一惊,心虚地将水囊藏到身后,随即狐疑地转了转眼珠,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喝酒?这天幕难道还能让你看到我这里吗?】 曹丕答【不能,但不难猜】 他想到安然剧透的未来,曹植多次因为喝酒误事,他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即使他不会让位,也不会让曹植参政,但他也不愿亲弟弟的身体因为喝酒而垮掉。 曹植缓了口气,拿出水囊继续喝酒。 曹丕又发了消息过来【天幕这个东西,你少碰】 【为什么?】 【知天命会折寿,你不想活久一点么?】 曹植猛地一呛,大笑起来。 【哥哥,你担心太多了!我对自己何时死没兴趣,但我更在意我死在哪里,如果可以就让我战死沙场,也算成全我的志愿】 曹丕:没救了。 第 27 章 建安十三年十月,江东。 孙权所在的屋内聚集着许多人,有诸如鲁肃、张昭、周瑜之类的谋士将领,也有孙贲、孙静之类的亲戚大臣。他们正在讨论着天幕,整个屋子热闹非凡。 “主公!曹贼派人送了封信来!”侍卫把信呈上。 孙权接过,一看内容,顿时血气上涌:“这该死的曹贼,竟敢扬言要带十万大兵前来与我打猎??” 信上寥寥几句,写的大致内容是——最近曹操奉皇帝的命令,要讨伐有罪的人,这才领军南下,刘琮就投降了——这里虽然在说刘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曹操在含沙射影孙权也是罪人。不得不说曹家的阴阳怪气真是一脉相承,子承父业。现在曹操练了八十万水军,想来江东和孙权一起打猎。① “八十万??”周瑜轻蔑道,“喝了多少酒才能这么吹?江水作为战场给他发挥还是小了吧!” 众人皆笑,笑里带着些嘲讽。可当笑声过去,有人问:“那日天幕都说赤壁之战曹操会大败,他怎么还敢发战书?” 有人愤怒道:“还发得如此狂妄,仿若视江东无人!” 鲁肃忧虑道:“难道他已得天神帮助,料定自己必胜了?” “这就糟糕了。”另一位谋士张昭道,“这天幕超出所有人的理解范围,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只能依稀从她的言论里得知,她是帮曹贼的。” “是啊!眼下那位天神手里还有多少法宝,我们都不知道!也许八十万水军就是天神给曹操的!”别的小谋士附和道,“哎哟,别是还有什么刀枪不入的战甲,不惧水火的兵器吧??” 一时众人纷纷猜测,脑洞都开到载人飞机了,想着曹操连夜就要暗度陈仓,空降八十万大军直捣孙权老窝。 还有的人怕天幕一直悬在天上,不一会就有人要从天幕里爬出来——活像贞子钻电视。 讨论的风气渐渐变了,原先大家从天幕里得知江东会胜,个个兴高采烈。现在曹操发来封战书,又觉得得了天神的帮助,曹操不同往日,显然实力比之前更恐怖,人心瞬间惶惶。 忽然,有人道:“要我说,给谁效力不是效力,不若降了吧。” 周瑜怒道:“投降是什么话?!江东好儿郎哪有不战而降的?” “曹操打的可是皇帝的名号,我们哪里得罪的起啊?”又有人道,“再说天神可是神人,连大肚子病都能治,还有什么办不到的?曹操敢这么发战书,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又何必鸡蛋碰石头?” 坐在主位的孙权双目微瞪,双手蜷缩成拳,显然被这番话气得不轻。他道:“一切尚未定论,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周瑜看了他一眼,有些让他稳住的意味。 周瑜道:“曹操不日便要到江陵,我已派人前往探听。疫病在江水两岸蔓延,多少人都拿它没办法,天神能有灵丹妙药,对百姓也是好事。再说不必担忧天神还有别的法宝,若她真有必胜法宝,诸位又怎能安然于此议论呢?” 张昭道:“我看公瑾你是心宽,曹操来势汹汹势在必得,不说八十万水军,八万总是有的。再加上他的青州军一向厉害,我们与他交战,恐怕落不到什么好处。” 张昭比周瑜年长不少,仗着自己的辈分,对他说话也不大客气。虽然平时他们两个交集不多,可眼下分站两旁,天然形成了一种对立局势。 站在周瑜一侧的只有鲁肃和几个小谋士,都是他们的门客。而站在张昭那一侧的就多很多,就连那几个沾亲带故的大臣也在。 倒不是说亲戚大臣没什么主见,只是孙家支系庞大,也有不少贵族,以往打仗都是靠着他们给钱,才有充足的后备。如果他们都不想打,那自然也不会给钱。 没有钱,打什么仗? 难道靠着一身正气,就能把曹军给打死吗? 孙权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他道:“大哥将江东托付给我,我定然不会轻易拱手让人。就算曹操有铁头兵,有八百万大军,我也依然要打!诸位有觉得不妥的,可自行离去。” 说的是自行离去,可谁都知道,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想离开,除非死了。 既然孙权绝不投降,那怎么应战成了问题的关键。曹操的兵力不可小觑,而江东年初才打过仗,也胜得不容易,到现在缓没缓过来两说,就是数量上也不太能敌得过。 曹军有备而来,而江东准备不足,甚至到天幕出现的时候,他们也才知道刘琮投了不久。 汉津。 刘备与诸葛亮赵云等人没日没夜地跑,终于到达汉津与关羽、刘琦汇合。 刘琦是原荆州牧刘表的长子,前些年被刘表嫌弃,为保命不得已离开了荆州。他心里是认可刘备的,所以对刘备很是尊敬。 到了之后,刘备也顾不上歇息,先点了兵马,一共有四、五万。这个数字不多不少,足够让他有底气和孙权说话了。 过了几日,探子回报说曹军已到达江陵,另外曹操给江东下了“战书”,扬言有八十万水军,不日便要开战。 刘备道:“八十万,只怕是虚而不实。” 诸葛亮道:“他一向会夸大自己,但他手里有个八九十万不成问题。现在的关键是,天幕帮了曹操多少。” 这几日天幕很安静,又或许是这些人都忙着互相对付,根本没人去主动触碰天幕,才没发现天幕的其他玩法。 刘备捂了捂额头,一张脸都揪成了包子,叹气道:“哎!我的心里真是烦的很!你之前说还是要联合江东,可是先生仔细想想,如果曹操已得到天幕的帮助,我们不是跟着一起打败仗吗?” 诸葛亮笑了笑,倒了杯热茶给刘备。 他耐心地听刘备说。 “眼下曹操居江陵,周瑜居夏口,两军必然在江水交战。而我们在汉津,如果不去趟这浑水,而是隔山观虎斗……” 从地理上来看,他们三家刚好是个三角形,刘备在顶点,曹操周瑜分别在两个底点。而且曹操已经向江东下了战书,说明一定是奔着江东去的。江东只能应战,而无法往汉津这里来,除非他们不要夏口,这绝不可能。刘备自以为自己还没有那么重要。 诸葛亮道:“曹操与江东交战必有一方胜利,假使我们什么也不做,他们无论谁赢了,都不会放过我们。哎,我们只不过是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刘备瞬间难受地低下了头。 在他因为自己的仁慈放弃荆州那一刻,无论是神是鬼还是人,都不站在他那一边了。想活命,就得和江东合作。 谁曾想,刘备才向那边表明自己支持江东后,江东却婉拒了他的心意。 第 28 章 到江陵的几天后,曹操的头风病刚缓和些,曹植与曹军才到。曹植与曹操说了天幕里有关疫病的内容,还说从襄阳一路过来,已经有一百多个人患上了这个病。 得益于天幕的办法,曹植已将这一百多个人隔离起来了,不然真的等到大范围扩散才发现的话,现在可能就是一两千人的数量了。 这时,有侍卫慌慌张张地赶来,报:“丞相,植公子,城外疫病营内王二虎、张四猴两人死、死了!” 曹植一惊:“什么?!早上不是还好好的?而且昨日到达江陵扎营的时候,医师不是说病患们暂无大碍吗?” “属下不知啊,听、听说刚刚吃完午饭,他们就不舒服了,好像还吐血了,没一会人就没了!现在疫病营内大家都、都慌了……” 曹植皱起眉,起身就要前往查看,被曹操拦住了。 曹操道:“你别去,把大夫喊过来。” 他知道,曹操是害怕他去隔离区被感染,之前染病没死人倒还好说,小心点或许没事,可现在不一样了。 在隔离营的大夫很快来了,曹操没有让他进屋,就隔着门,让他在外面汇报。 大夫说:“自从丕公子吩咐每日用水需烧开使用后,病患的情况确有好转。我每日给他们服用止疼、去湿祛风寒的药,有一部分人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王二虎、张四猴两人是第一批染上大肚子病的,病已入骨,加上近两日气候变冷,加剧了病情,所以才……” 曹操冷声道:“是么?你该知道,隐瞒实情会有什么后果。眼下疫病初起,必须把它扼杀,我不想再听到死人的消息。” “是、是!属下定尽力控制住病情!”大夫缩起身子,似乎是怕极了曹操。 曹操又道:“天幕里那位,可给了什么治病的方子没有?” 曹植道:“并未。她说大肚子病没有特效药,须得从切断病源做起——也就是净化水源。但净化水源十分麻烦,所以目前是让大家每日晨起烧水,水烧开后也可杀死病菌。” 但事实上,每天烧水的量根本不够用,许多人已经许多天没洗过澡了,就连曹植自己也减少了喝水的频率。 “连个药方子都没有,看来也不怎么样。”曹操冷冷地看了眼天幕,背手沉思,片刻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速战速决。” “您的意思是?” “来人,即刻修书一封,送到孙权手上。” 那边要去江东“打猎”的信才送出去,曹操这里已经整好军马,要立刻出发前往夏口。 “我担心疫病无法控制,早晚会爆发的。”曹操离开前这么和荀彧说,“让我去相信一个奇怪的东西,不管是未来的人也好,天神也罢,我更相信我自己。” 荀彧答道:“可大军才到江陵,已是片刻不歇走了许多月了,疲军不战,丞相三思啊。” “她不是说我会因为疫病打不下去吗?”曹操沉声道,“那就做个取舍吧,在疫病爆发前,我要攻下江东。与其在江陵干等着治病,还不能治好,不若即刻出发,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曹操对自己很自信,既然现在有办法暂缓疫病爆发,那他就是在和时间赛跑,拖下去也是要得病的,不若趁现在还没多少人得病,直接打过去,等打下来,要净化水还是要治病,时间大把。 而且等下去,很难讲孙权会不会先打过来——毕竟天幕说了他们会赢——当然是联手刘备的前提下。这里毕竟是他们的主战场,在水上会发生什么,不好说。 曹操想到刘备,想得头疼。 病死的两具尸体才随地埋葬,曹操已领兵而去。 曹植与荀彧被留在江陵,离开的那一天,天气又变冷了,早晚都开始结霜了。 曹植远远地站在高地,看着底下士兵埋尸体,忽然发现旁边也有人出殡——不,那不是出殡,但是披麻戴孝不少人,都哭作一团。 那是附近的村民也在埋尸体。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立马派人去问,问出来才知道,大肚子病已经在村庄里流行许久了,死了上百人了。 曹军里得病的都留在了江陵城外,没有被带走。冬天的江水依旧滚滚,随着冷风在拍打,哗哗——落进曹植的耳朵里。 曹操走后五天,疫病营的人死了一半。 毫无预兆,就连大夫也染上了疫病,摊在床上动弹不得。 曹植被手下的人拦住了,他想去看看情况,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疫病没有控制住,想知道为什么会死人。 曹植急了,发起了脾气:“现在每天用的水都是烧开过的,他们为什么还会死?!” 荀彧思考片刻道:“公子请先回邺城吧。” “令君说什么胡话?这种情况我能先回去吗?”曹植怒道,“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荀彧道:“公子自然不是,但你若出事,我很难与丞相交代。” 现在的情况是很急,但是荀彧依旧是淡然自若的。 很快又有人来报,江陵城外的村庄皆数都沦陷了,现在每家每户都有得病的。尽管曹植已经派人去说要把村民隔离起来,还要村民按照他们的方法每日烧水做事,但村民数量太多了,很难管教全面。 加上病倒了男人,烧火用的柴就没人去砍了,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不用水——这样一来又更加剧了疫病的严重。 曹植又派人赶紧制作木炭,搞净水装置,可那太微弱了,一天下来净化的水都满不了几缸,给曹植这些人用都够呛,更别说大范围的推广——这些想法本就是纸上谈兵,安然不过是个大学生,又不是真的神仙,她自以为是现代人的思维可以阻止一场天灾,不过是在浮沙挣扎。 如果病源是从曹军而起,那她的办法或许会有一点用。可惜天灾从不针对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仁慈。 江东。 周瑜收到密信,曹操军中暂无疫病,已率大军前来。 张昭仿佛看好戏一般嘲讽道:“你看吧!我就是天幕有神力,现在人家十万大兵什么病都没有,就要打过来了!!” “他打过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周瑜怒道,“你在得意什么?” 他拂袖而去,立马前往军营点兵,一数连三万都不到。 孙权随后而来,看到此情此景,沉声道:“五万尚能负隅顽抗,三万如何能成事?刘备那边传信来求合作,我答应了吧。” “不。”周瑜道,“不能急,得先摸清楚他有多少兵马,能否拿出全部实力来配合我们……不止是配合,我要让他们去打头仗。” 孙权眉头一挑,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 29 章 刘备被拒绝还没伤心片刻,只听外面来人传报,江东派来使者鲁肃。说这鲁肃,面目慈祥,为人随和,留着倒八胡子,看上去一点架子也没有。 而且鲁肃在江东人缘很好,有个好朋友叫诸葛瑾,正是诸葛亮的哥哥。于是两人一见如故,拉着叙了好一会旧。 茶喝一半,仍有温热,诸葛亮直接道:“子敬啊,先前天幕之言你也看到了,对于联手你怎么看?” 鲁肃正色道:“我自然是十分支持的。眼下江东战乱初平,军马疲顿,人心不合,实在难以应战。而你们愿意施以援手,两家联合,对抗曹贼,定有胜算。” “那为何……”诸葛亮迟疑道,“难道是嫌我们人少,觉得这帮助太微弱了么?” 诸葛亮当然知道江东什么打算,他只是故意拿话呛一呛,你们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嫌弃人家帮忙的不是? 鲁肃尴尬道:“怎会呢——” 诸葛亮打断他道:“你应该有听过玄德两位结拜兄弟,关云长英勇威武,张翼德力壮凶猛。还有赵子龙更是骁勇,这些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将领人才啊。” 鲁肃道:“自然自然,我知道他们以一敌十,能力非凡,这些我都不怀疑的,就是……不瞒你说,在兵力上……” “你不用担心,我这边有刘琦的兵马,虽然四、五万并不多,但足够支援江东了。”诸葛亮说着,给鲁肃倒了杯茶,“子敬你看,这番诚意足够吗?” 鲁肃听到四五万时眼睛都亮了,加上江东的三万,凑个八/九万,这不就能对打曹操的十万大军了吗? 再说他们这边的士兵都是南方水军,可比曹军这群旱鸭子强得多。 鲁肃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下,又道:“如此便好,不知孔明能否与我前往江东,共议抗曹之计?” 诸葛亮看了眼刘备,刘备道:“可。” 鲁肃又道:“孔明与我先行,公可驻兵于樊口等待江东兵马汇合。”① 翌日,诸葛亮便当枪匹马虽鲁肃去了江东。 这几天里,周瑜又和张昭为首的“归顺”派吵了几次,对方打着归顺朝廷的名义,就是不想打仗,就是要摆烂,周瑜气得吃不下饭。 一听诸葛亮来了,他顿时眼神一亮,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迎进屋内,孙权也在,足以显示此次谈话多么重要。诸葛亮可不是善类,他自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但他还是来了。 上来诸葛亮与他们作揖,互相都很客气,但他还没坐稳,就听孙权道:“先前听闻你们在当阳就与曹操交过手了?” 诸葛亮哂笑道:“确有此事。当时主公带着荆州不愿降曹的百姓,一路车马劳顿,这才被曹操追在屁股后面,实在狼狈!不提不提罢!” 没想到诸葛亮自己先黑了自己一手,又言语间夸了一把刘备——他是仁心善意,要带着追随的老百姓才被曹操追到的,他心里有百姓,有大爱啊。 周瑜嘴角歪了歪,喝了口水。 孙权道:“既如此,我便直说了。你们手上有五万兵马,江东也有五万兵马,联合起来定能抗曹,只是这战术还得商议,还有两军合力,得有主帅,我的意思是……” 他说着看了眼周瑜。 诸葛亮也看了过去,周瑜比他大上几岁,但面容干净、眉清目秀,自有一股威武之气,与他看上去竟像是同龄人般。 周瑜的才能,他有耳闻,主帅让周瑜来,他其实没有二话。只是周瑜为主帅,那么刘备就会陷入被动的地步…… 周瑜拿出一张地图,指道:“曹操三日前已从江陵出发,你们从汉津而下,抄近路能比江东兵马先至赤壁。所以头仗由你们先与曹操交手,探清曹操虚实,尤其是他是否得到了天幕的更多帮助。” 诸葛亮一笑,半晌没说话。 头仗由刘备先打,换句话说——先让刘备的兵马送一波人头,最好用这一波人头探一探天幕的能力,万一真有什么厉害法宝,反正损的不是江东兵马。 “这里的地形、近路我们并不熟悉啊,而且我们还有船只数百艘,弃水路而走陆路,未免得不偿失。”诸葛亮应对自如,“再说天幕说交战在赤壁,那是从前的情况,眼下曹操才至江陵,片刻不歇就要攻打江东。这一切的时间都在提前,你们难道没感觉出来什么吗?” 周瑜皱紧眉头问:“什么?” 诸葛亮道:“曹军军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放弃了修整军马的时间,拼了命也要先打下江东。” 周瑜摇头:“可我已探听过,曹军里没有疫病,这肯定是天幕里的天神给他治好了。” “怎么可能。”诸葛亮低笑,话锋一转,“你们不会忌惮天幕帮助曹操,想要借此归顺了吧?” 孙权与周瑜皆是一愣,恼怒道:“怎么可能。” 诸葛亮接着厉色道:“衣带诏之事后,我主刘备与曹贼不共戴天,就算孤立无援,敌到门前也绝不会降,死战到底。” 说着眼神也锋利起来,仿佛在嘲笑他们没胆子。 周瑜自然受不了这轻视,回道:“你别是有什么误解,江东自然也是血战到底的。” “那周郎便该要知道,唯有你我、孙刘联手才可能赢。”诸葛亮沉声道,“曹军来势汹汹,单凭江东真能应付么?既然我已来到江东,就是诚心与你们谈合作的。” 见两边气势有些紧张,鲁肃和稀泥道:“是啊,孔明年少有为,公瑾也是年富力强,和和气气地喝杯茶,喝杯茶。” 三杯茶又被倒满。 诸葛亮道:“我的舟兵精良善战,可以先打一波消耗,探清曹军所言水军实力。接下来由你接管战场,我主刘备在陆兵上与你配合。” 方才他没有答应打头仗,现在又答应先打消耗,其实诸葛亮知道这一波没法推辞,但他绝不能被动接受。 他们可以先打,但一定要和江东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而并不是有求于江东——两方联手必定要分个谁主谁辅,他得让眼前的孙权与周瑜知道,打曹操必须得打,但是想要赢,就得联手。 这个联手是双方平等的合作,而并不是谁的实力弱就要去依靠谁。这样将来赤壁之战结束,才好和江东谋分荆州之地。 再说那边曹操的兵马分了两拨,一拨走陆路,由曹仁、曹纯等人带队前行。一拨水军走水路,大多都是荆州刘表的兵,由曹操亲自带队。但他很少这样坐船,坐了没几天,头风病又晃了出来。 他此刻捂着脑袋哀怨,看着天幕都看出了重影,只见蓝色边框变成了绿色,有一条新消息。 来自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