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郡主掳走之后》 1、第1章 萧府。 天半亮,透着微薄星光。 深蓝的夜空在远处与山相接的地方泛着灰白。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漫无目的地落在瓦片上。 红烛一夜未曾熄灭,火焰跳跃,半明半灭。 “少夫人,该起床梳洗了。” 丫鬟敲门,步入房间,垂手站在拔步床前,透过层层叠叠的红色帷帐,看向那一道清瘦骄傲的人影。 卞相爷唯一的女儿,酆都第一美人,萧府新妇。 新婚第一夜,独守空房。 卞雪意笔挺地坐着,喜服还整齐地穿在身上,红盖头还没被掀起,书卷气浸润到她的骨子里,即便受到如此轻慢,她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礼仪和风范。 听完丫鬟的话,卞雪意轻轻一抬眼。 原来,已经要到天明了吗? 她藏在袖中的白皙手指不禁握紧了帕子。 “少夫人……”丫鬟又轻声提醒一句,越过朦胧的床帏,看着美人的侧影,心里隐隐有几分怜惜的意思。 十年前那场大战过后,国内男子人数骤减。女君登基,广纳男妾充实后宫,民间效法,尊女为主。 有些权势的名门贵女,或纳男妾,或结交女知己作伴。 卞雪意出身大家,本该为卞家下一任家主,却因家道中落,沦落为别人的妻子,刚进门就被冷落,实在可惜。 卞雪意站起身来,拨开床帏,自己将盖头掀起。 丫鬟看到卞雪意那张面庞,呼吸不由得为止一滞,好一张绝色容颜,直叫她呆愣了片刻。 卞雪意走到梳妆台前,回头瞥了一眼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名叫莫听。”丫鬟忙躬身回应。 “莫听?”卞雪意道,“好名字。” “不敢当。”莫听惶恐,“是少主赐的名。” 这少主说的自然是萧慕青。 卞雪意从前不曾听过萧慕青的事情,如今算是第一次对这个妻主有了听闻。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从词里面给婢女起名,萧慕青有此兴致,应该是个爱书的人。 “府上可还有叫何妨的婢女?” “不曾有过。”莫听回道。 “罢了。”卞雪意说,“先伺候我梳妆吧。” 在丫鬟的服侍下,她换上常服,梳起妇人发髻,由丫鬟领路,独自去给婆婆敬茶了。 望着卞雪意的背影,两个看门丫头终于松懈下来,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大大地打了几个哈欠,聊起闲来。 “早听说卞相爷的女儿是酆都第一美人,从前我还不信,昨日见了她,我才知道原来世上竟有这般长相的人。” “从前我看金家小姐,以为世上无人能比她更美。谁知见了这少夫人才知是我眼界太浅。” “可惜,卞雪意那样的大美人,还不是因为家道中落,嫁给了咱们少主。” “少主也真是的,新婚夜抛下这样美的新娘,不知跑到哪里花天酒地去了。” “毕竟少主喜欢的是金家小姐,对方却因为卞家的关系落了个下落不明。我若是少主,我也定要叫这卞小姐吃点苦头才是。” 丫头们自以为声音隐蔽,却不知那细碎的议论声还是落入了卞雪意的耳朵里。 卞雪意不动声色轻轻扶了扶发髻上冰凉的珠翠,跟着引路的丫鬟,朝萧家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引路丫鬟提着大红的灯笼,在晨光中隐隐像恶兽的眼睛,要把卞雪意吞噬殆尽。 可是,这就是她的命。 她有什么办法? 父母以死相逼,要她嫁入萧家,为族中姊妹们在朝中铺就一条青云之路。 她再不肯,也毫无办法,身不由己,由着他们把她推到了这条路上。 卞雪意认了,所有的心高气傲踩到了脚底下。 既然已经做了萧家的少夫人,那便要对得起萧家给卞家的荫庇不是吗? 来到老夫人的院子,卞雪意却发现前厅只有她一个人。 院子里一片寂静。 卞雪意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丫鬟的脚步和虫鸣鸟叫。 “老夫人呢?”卞雪意看向丫鬟。 丫鬟只是微微摇头,脸上的神情同样懵懂无知:“老夫人只吩咐过叫您寅时来请安,至于其他的,奴婢便不知了。” 卞雪意心知,这是萧家人故意要把自己晾在这里,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无妨,我在这里静候老夫人。” 这一候,就是一个时辰。 连丫鬟都有些站不住了,她瞥了一眼卞雪意的背影,纤弱却笔挺,脖颈修长而雪白,叫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可惜,这样的一块美玉,这样的一个美人,嫁入一个粗鄙的武夫之家。 终于,天大亮。 日光照耀着每一寸土地。 萧老夫人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姗姗来迟。 卞雪意跪下奉茶,抬头之际,终于第一次看清这萧老夫人的面貌,她从前是农妇出身,面上尽是风吹日晒的痕迹,乍富之后,恨不能把所有华贵之物堆砌在身,一眼望去,先被她身上的金银首饰晃晕了眼,而后才能看清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萧老夫人上座,萧家众人围上前一口一个老祖宗地叫着,恭维着。 萧老夫人对众人的恭维一一应下,目光全然没有落在卞雪意身上。 莫听很是忧心,她看了一眼,卞雪意身子依然挺拔,奉茶的手平举着不曾放下来过,只是也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嘴唇微白,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卞雪意手中的茶几乎要变凉了,萧家老夫人才终于斜斜地看向她。 “你就是卞相爷的女儿?”萧老夫人话语中尽显倨傲,显然是要好好地将架子摆上一摆。 “回老夫人的话,正是。” 卞雪意不卑不亢,声音也清脆动人,全无愠色,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相较之下,老夫人刻意为难她的举动倒显得小气了。 “怎么只你一人来奉茶?慕青那孩子哪儿去了?”萧老夫人接过茶来问道。 卞雪意咬了咬嘴唇,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场的有知情者,已经开始掩面窃笑,要看这新妇的笑话。 大房张氏身子一歪,向老夫人倾斜,一手拢在嘴边:“老祖宗你怕是还不知道。慕青一夜未归,想来又是到青楼楚馆找姐姐妹妹寻欢去了。” “新婚夜就抛下新娘子,这像什么样子?”二房陈氏也附和道。 这二人一唱一和,表面上是在说萧慕青的不是,实际上却是在嘲笑卞雪意,出门高贵又如何,还不是留不住妻主的心? 萧老夫人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这像什么样子?事情若是传出去,我们萧家的颜面何存?去,叫人把慕青找回来!” 管家忙不迭应声,训了四五个年轻健壮的仆妇,便要带她们去少主常留宿的地方找人。 “不过你也真的没用,”萧老夫人看着卞雪意,“连妻主的心也留不住,白长了这样一张脸!” 老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对卞雪意的不满。 卞雪意咬紧牙关,一言未发。 原本,这不该是她的人生。 原本,她该展翅,像云雀一般在天地间自由翱翔。 可是,身为卞家的女儿,此生由不了自己做主,此身也不属于自己。 十年前那场大战,卞家曾经跟那个不可说的人走得很近,因此为君王猜忌,一朝没落,急于寻求机遇重返朝堂。 而萧家出身草芥,虽然靠着战功在酆都成为有名有姓的人家,但到底曾经是杀猪的后代,风流雅士们不屑与之为伍,因此萧家也在寻找一个机遇镀一层金身。 这个机遇,就是卞雪意和萧慕青的婚事。 萧老夫人曾经对这门婚事也是满意的,直到定下婚约后,听到了另外一些消息。 “听说原本当今郡主也是称赞过咱们慕青的人。”大房张氏说。 二房陈氏接着道:“那位郡主可是女君身边的红人。听说近日南下,不日便可抵达酆都。” “原本咱们萧家或有成为皇亲国戚的可能,可惜啊,慕青的婚事已成定局。” 张氏话里话外都戳着卞雪意的脊梁骨,暗示卞雪意挡了萧家的路,害得萧慕青错过了攀高枝的好机会。 萧家众人纷纷埋怨起卞雪意的不是。 卞雪意苦笑一声,这婚事,她也是不愿意的,如今在这些人眼中,倒像是她非要贴上来成全这婚事一般。 只是如今既然已经嫁了,再无退路可走,便只有好好经营这一桩婚事,努力做她萧慕青的良配。 不待众人进一步说话,方才出门的管家原路折返,高声道:“少主!少主你可算是回来了!” 耳听到府门外一阵马儿嘶鸣之声,接着是清亮的马蹄踩在青石板地面上的声音。 几个健壮仆妇簇拥着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女走进来。 少女径直走到堂中便拜:“慕青问老祖宗安!” 声音清亮,中气十足。 卞雪意忍不住侧过头看去,心却也忍不住颤了颤。 但见来人身姿挺拔,长发束起,面白唇红,浑身少年气,是个风流俊逸的人物。 这便是她的妻主了,往后要与她同塌而眠的人。 只是萧慕青却不看卞雪意,目光直直看向萧老夫人:“孙儿昨夜外出未曾禀告,请老祖宗责罚。” 萧慕青这般主动认错,萧老夫人又怎舍得罚她,只是佯怒道:“混账东西,昨夜去哪儿厮混了?成婚第一日就这般冷落新婚妻子,若是传出去,要叫别人笑话我们萧家门风!” “老祖宗这是错怪我了。我昨夜可不曾到花巷听曲儿。我去救了一个人,还把她带回来了。老祖宗难道不好奇吗?” 2、第2章 “救人?”张氏冷笑一声,手上拧着帕子朝众人笑道,“瞧咱们萧家的少主倒是有闲情逸致,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救,还邀功似的。这年月,外头死了的那那么多,救一个,救两个,你救得了多少?你救得过来吗?” 萧慕青知道张氏素来刻薄,不跟她计较,只冷声道:“婶婶这话莫要再说,被旁人听了去,恐不要嗤笑咱们萧家了!萧家死了那么多人,为的就是救人,婶婶却在这里视她人性命作草芥,白白抹黑萧家满门英烈!” “倒是我的不是了!”张氏眉头一竖,她嫁过来也有十年来,与大爷不算伉俪日子却也过得平顺,大爷一朝战死,她守了寡念起亡夫还在的日子,她掉着眼泪,瞥向萧老夫人,要老夫人给她做主,“大爷尸骨才埋了多久,我在府上就已经说不得话了?” 萧老夫人皱眉道:“往日我由着你的性子,可今天新妇才进门,你这样无理地取闹,像个什么样子,回屋去好好反省。” 张氏恶狠狠望了一眼卞雪意:“是啊,娶新妇是喜事,我人微言轻,出身贫寒,比不得老夫人厚爱的相爷家贵女,在这里碍眼了不是?!” 说罢,张氏愤恨地甩了甩帕子,拂袖而去。 留下卞雪意站在堂中,如芒在背,此事非因她而起,却把她推上风口浪尖,让她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相比张氏,二房陈氏则悠闲得多,热闹看够了,她这才跳出来打圆场,以扇子半掩面轻笑:“她就是这般性格,只是心直口快,并无什么坏心思。青儿,快与二婶说说看,你救下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么大张旗鼓,总不能是那手眼通天的郡主被你救下了吧?” “郡主琼枝玉叶,我又怎会与之碰面?何况她在羽林军护卫中南下,断不会有危险。我昨日救下的,是一位熟人,在座众位都认识她。” 萧慕青卖了个关子,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不过在目光与卞雪意对上时,很快地移开了。 显然,萧慕青口中的在座各位,不包含卞雪意。 卞雪意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对于已经出嫁的女子而言,未来几十年的命运全系在妻主的态度上,如今这个开局,对她来说不算好。 “咱们都认识?”萧老夫人斜斜地靠在榻上,一手搭在膝盖上,细细地思索起来,“能叫你这般献宝似惦念的人,绝不简单。” “老祖宗若说惦念,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陈氏抚掌大笑。 “哦?是何人?”萧老夫人问道。 “正是从前咱们的好邻居,慕青青梅竹马的好玩伴!”陈氏狡黠一笑。 不知为何,卞雪意总感觉陈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陈氏的笑容中总也好像有几分讥讽之意。 “你说的可是金家的女儿?”萧老夫人颤巍巍按着扶手站了起来。 萧慕青脸上绽放一个英气的笑容:“正是!” 萧老夫人感慨万千:“当初那件事之后,原以为金缜那孩子恐怕早已经没命了。没想到此生还有重逢之日,也是她的造化,她人现在何处?” “我已将她安置在别院中了,”萧慕青的语气不觉沉了下去,似乎有些为难,“只是别院到底偏僻,人手也不足,我总担心委屈了她。” “金缜是故人之女,金家又对萧家有恩,如今寻到了她的踪迹,断不能坐视不理,”萧老夫人道,“那就把她接到府上来,只是应该把她安置在哪一院,这我倒是犯了难。” “老祖宗,近日阴雨连绵,您身子又欠佳,若是过多思虑事情,恐累坏了身子。不如把安置金姑娘的事情交于我。”卞雪意站了出来,声音轻柔却又坚定从容。 “你?”陈氏好奇了,终于正眼看了卞雪意一眼,她原以为这姑娘只是个沉默的美丽花瓶,不料她倒很有主见一般。 萧慕青看向卞雪意目光里也带着些疑惑,更多的是打量、试探。 “缜妹妹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显然,萧慕青对于这位金家小姐是爱护得厉害,对卞雪意有戒心。 萧老夫人看向卞雪意,倒是动了心思。老夫人是农家女,对于管账打理府中大小事务毫无兴趣,偏她两个儿媳同她一样,因此大小事务还是落到她肩上。 卞雪意捕捉到了老夫人闪动的眼神,接着道。 “府上添个人进来,里外总要操持劳烦,这些粗鄙繁重的事情,不好叫嫂嫂和老祖宗忧心。我从前未嫁时,就打理府上大小事务,手上管着几个庄子、铺子,不敢说有多能干,只能勉强为母亲分忧罢了。金家妹妹既然是故人,就不能轻慢,依孙媳看,将她安置在临水苑最是妥帖,闹中取静,又靠近老祖宗的院子,方便往来走动,届时再派两个粗使婆子和贴身丫鬟伺候,慢慢把身子养回来。” 萧老夫人听着,不住点头,对卞雪意刮目相看,这些劳什子事情,如有擅长的人来做,那她的头痛可减轻大半。 陈氏虽然不服卞雪意上来就要分走掌家的权力,可听她言语间颇有心得,一时间想不到辩驳的话。 “慕青,你以为如何?”萧老夫人问萧慕青。 萧慕青点头:“全听老祖宗的意思。” “孙媳一定好生安置金家妹妹,不负老祖宗所托。”卞雪意微微福了福身。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老夫人乏了,打发众人离开。 陈氏第一个扭身就要走,经过卞雪意旁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倒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进门才半天,就把老夫人和慕青全都哄得团团转。” 卞雪意眼眸半垂,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嫂嫂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手段,不过做些粗活,替嫂嫂分忧罢了。” 陈氏碰了个钉子,却也不恼,只说:“以金家女儿作为你笼络人心的手段,这是你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我们走着瞧!” 卞雪意不反驳,微笑目送对方离开,随后把目光落在萧慕青的身上。 “妻主一夜操劳,想来是累了,不如回房稍事休息。”即便面对萧慕青一张冷脸,卞雪意依然温柔迎上。 做低伏小本不是她的姿态,只是如今被折了翅膀在宅院中求生,妻主就是她的东家,她得为往后的人生打算。 可卞雪意越是大方得体,萧慕青就越是气恼。 萧慕青一把抓住了卞雪意的手腕。 她是习武的人,力气很大,像钳子一样攥得卞雪意生疼,雪白的手腕上顿时出现了一片红。 “妻主,放手,你弄疼我了……” 卞雪意越是想挣脱,萧慕青就越是禁锢得厉害,她低头俯身,黝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卞雪意。 好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直接看到卞雪意的心底里去。 没法子,卞雪意放弃了挣扎,对上萧慕青犀利的目光。 “雪意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还请妻主明示。”卞雪意怯怯地说。 “用尽一切手段嫁给我,你可如意了?”萧慕青面容阴沉,“这般惺惺作态,还委屈上了?” “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雪意无从置喙,什么手段,雪意不知。雪意只知道少主是很厉害的人,雪意想要为少主鞍前马后,可是我也不会做什么,只会打理家事,为少主分忧罢了。虽然雪意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只要少主说的,雪意一定做到。” 卞雪意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萧慕青无从发难,再对上她泛着盈盈水光的眼睛,自觉理亏,松开她的手,只丢下一句:“娶你,非我所愿,你也不要倾心于我!” 说完,萧慕青就快步离开了,听婢女说,萧慕青是往府衙的方向去了,应是有公务在身。 卞雪意才松一口气,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她有几分伪装的能力,虽然不多,但用来哄过萧慕青如今看来是够了。 萧慕青离开前说了什么? 让自己不要爱上她? 笑话! 卞雪意眸子中闪过一丝冷意,姓萧的未免太过自负了,能让她倾心的人,只有一个。 莫听等萧慕青走了才跑上前来搀扶卞雪意:“少夫人。” 虽然卞雪意很小心地把手腕藏在袖中,可还是被莫听注意到了手腕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莫听担心地问道:“少夫人,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碍事。” “少主不是这样的人,她对下人们都很好,今天不知为何突然对您发难,许是心情不好,等少主知道夫人的好之后,她就不会这样了。”莫听安慰着卞雪意。 卞雪意只是笑笑,她不期望萧慕青了解自己,她所求的只是在宅院中平安度过后半生,仅此而已。 “不过少夫人你真的很厉害,你一说话,老夫人和少主都听你的。” “哪里,大概我误打误撞说中她们的心思了。” 临水苑靠近萧慕青的书房,走动起来,可方便多了。卞雪意初提,只是试探,没料到萧慕青一口同意。 看来,她的妻主和金家小姐,恐怕不只是故交这么简单。 将这位金妹妹迎进府中,或许并不是一步好棋。 “你同我去挑几个丫鬟婆子,将临水苑收拾出来,回头,我亲自登门去迎这位金家妹妹。” 3、第3章 莫听小心地看着卞雪意的面色:“少夫人,您一夜未眠,若是心情不好,也不要硬撑。” “我为何要心情不悦?” “才成婚,少主就要带旁的女子回家,想来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何况,”莫听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金小姐跟少主关系匪浅,日后恐怕夺了少主对您的恩宠。少主又是极其重情重义的人,为金小姐停妻再娶也不是没有可能。” 莫听都能想到的事,卞雪意又怎会想不到,不过,她看得很明白。 “萧家镇守酆都有功,在朝中风头无两,想要结交妻主的人几乎将门槛踏破,她结交女伴,是迟早的事。”说完,卞雪意就跟着管家去调派人手了。 莫听看着卞雪意的背影,直心疼不已,虽然跟这位少夫人才相处没多久,但她已经为少夫人的气度和手段所折服,看着少夫人没有表情的苍白面容,她暗暗地掉眼泪,少夫人太可怜了,听说出嫁前少夫人颇有才名,城中都传言少夫人会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谁料少夫人被家族当做博弈的筹码,嫁给少主,新婚当日就要跟其他的女子共享妻主。 卞雪意很快弄清楚了府上的人事,调派人手将临水苑收拾得焕然一新,调度干脆利落,萧府粗综复杂的势力竟没有一个人挑出她的错处。 莫听跟在卞雪意身后,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又多几分崇敬,她怜惜卞雪意一直操劳,不住提醒她:“少夫人,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卞雪意从前在家里时,身边的丫鬟全是继母的人,她推拖不得,身边没有什么体己人,如今冷不丁被一个才熟悉的丫头关心,她冰冷的心也不免为之一动。 卞雪意抬头,仔细地看了一眼莫听,十五六虽的少女,身材略显瘦弱,纸片一般,像是风一吹就能被吹倒,长着一张圆圆的面庞,倒是可爱,不过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你在萧府多久了?”卞雪意拿勺子搅拌粥,吹着热气,似是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我吗?”莫听显然没想到少夫人会问起自己,一时怔住了,而后回过神来,心中一阵暖意,“奴婢是五岁那年来到府上的。此前一直在后院柴房做事,昨天才被嬷嬷指派侍奉您,倘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对的,还请少夫人提点……不,责罚!” 说到后面,莫听自己把自己吓坏了,以为犯了什么错,惹了卞雪意不高兴要被发配回柴房了,连忙跪了下去。 卞雪意没料到自己的一点关心,竟然把这小丫头吓成这样,她放下手上的勺子,起身去搀扶莫听:“起来吧,我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只是你需明白,从今后,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莫听连声道:“奴婢明白。” 卞雪意扶起莫听,摸到她一双手上尽是老茧,不免有些怜悯:“去帮我叫水,我有些乏了。” 莫听忙不迭去办,晚上回到耳房睡下,其他人都有些同情她。 “莫听,你都来府上十年了,好不容易离开柴房,却叫嬷嬷派到那位少夫人身边,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呢?”莫听不解。 同屋的丫鬟坐在床边:“少夫人在母家是不受宠的,在咱们萧家也不受待见,往后金小姐入府,少夫人处境必定越发艰难,你做她的丫鬟,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我若是你,一定动脑筋,想些别的法子。” 这别的法子,自然指的是出卖卞雪意向府上其他人献媚,莫听自然不肯。 “少夫人是很好的人!我不会出卖她的!” 同屋的丫头见莫听油盐不进,只是摇头:“我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的,你不听就算了。不信你且看,今晚,少主绝对不会回来跟少夫人圆房的,说不准,她们一直都不会有肌肤之亲!” 莫听语塞,她无法反驳,确实听说今晚少主因处理公务就不回来了,看来,少夫人又要独自一人入睡了。 “少夫人长得美,性格还好,我要是少主,我就……” 莫听话说到一半,把其他人打断。 “你要是少主,你就怎样?” “我就每天晚上陪少夫人!” 大家听着莫听孩子气的发言,都哄笑了起来。 不多时,夜深,有人熄灭了灯,众丫鬟接连沉沉睡去。 莫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那样美丽的少夫人,今夜又是自己入睡,不知道她怕不怕黑呢? 莫听想着卞雪意,想到她那一头瀑布般浓密的黑色长发,如果能摸一摸少夫人的头发就好了,听说脾气好的人头发也是软软的,少夫人那样的人,她的长发摸起来一定像缎子一样。 天亮,卞雪意梳妆打扮,准备出发去将那位传说中的金家妹妹接过来。 莫听为她梳头,手指捏着梳子从卞雪意的发丝间穿过。 少夫人的头发果然是软的,比最好的料子摸上去都要舒服。 卞雪意察觉莫听恍神,便问她:“在想什么?想的这样入神?” “我在替少夫人你不值。你这么好,少主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呢?她不会一直都不回来住吧?你们若是一直不合房,消息传出去的话,大房、二房的人肯定又要在背后说坏话了。” 卞雪意的笑容凝滞住了,不过也只是对莫听道:“妻主的事情,不可随意置喙。” 莫听意识到自己恐怕说错了话,忙噤声。 坐上出发的马车,莫听十分好奇,透过晃荡的车帘,目光向窗外看去,街上往来的人群、走动的小贩在她看来都是极其有趣的。 卞雪意坐在车上,马车颠簸,她闭上眼睛,心内想起刚才莫听所说的时期,虽然她和萧慕青还是完全的陌生人,可圆房的事情是早晚都会发生,一想到要跟萧慕青有肌肤之亲,卞雪意还是本能地害怕。 萧慕青憎恶她,至少目前看来如此,不知道在房事上,萧慕青是否会折辱她。 “少夫人,你看,那边还有说书的人呢!”莫听兴奋地跟卞雪意说道。 卞雪意睁开眼睛,把那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从脑海中赶走,撩起车帘,顺着莫听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瞎眼的白发老妪坐在路边茶棚里,正在絮絮地讲着:“这位郡主可当真是不得了,当初一个人带着十三个士兵,将北边的那位擒住,她所过之处,必定是血流成河……” 不用多听,卞雪意也知道老妪说的郡主是哪位。 本朝有很多郡主,但能够被不加封号直接特指的,只有一位——嘉世郡主。 “听说那位残暴至极,曾经拿人的头骨来饮酒,她所过之处,一定有屠戮发生,”莫听谈到这位郡主,声音也不自觉压了下去,仿佛怕被人听到把她抓去一样,“少夫人,你见过这位嘉世郡主吗?” “只是听过,不曾见过的。” “老夫人们都想觉得少主跟这位郡主或许能有姻缘,可是我听其他姐姐妹妹们说这位郡主青面獠牙,面貌可怖,”莫听道,“嘉世郡主要南下,应该会经过酆都,不知到时候有没有机会一睹她的容貌。” 莫听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卞雪意也便不算烦闷。 马车停在郊区一处宅院前,莫听先下车,然后扶着卞雪意从车内走出。 卞雪意站定,只觉得好像有一双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只是等她抬头望去,却又没找到什么人,只看到一只黑色的大鸟从空中掠过。 萧家人不怎么来别院,这里只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粗使婆子。 婆子不了解内院斗争,见到卞雪意完全地把她当未来女主,点头哈腰地相迎。 “少夫人,你可算来了。老奴听说少夫人您天人之姿,早就想看一看您的面貌,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不愧是当初酆都的第一美人啊!”婆子笨拙卖力地讨好着卞雪意。 卞雪意对于她们虚假的谄媚笑意不做过多回应,只叫莫听给几个婆子每人一些赏钱。 “金小姐现在何处?我按照妻主的意思,来将她接入萧府,不知这件事你们可有耳闻。”卞雪意问。 “有的有的,”婆子答,“老奴早知道您会来。昨夜少主亲自来告诉金小姐这个消息,所以老奴们一早也替金小姐梳妆好了,就等您了。” 卞雪意听到昨天萧慕青亲自来别院,内心还是忍不住被刺痛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用力握了握,但她还是不动声色道:“那么劳烦诸位现在带我去见她。” 婆子把卞雪意引进一间卧房, 还没进门,卞雪意先闻到一阵熏香的味道,龙涎香,香味浓烈,经久不散,这香料十分昂贵,甚至可以说有市无价,卞家从前也不过只有一点皇家赏赐下来的。 看来萧慕青对这位金小姐是真的很上心。 跨过门槛,卞雪意先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屏风后。 那姑娘身量高挑,穿一身湖蓝的衣裙,长发垂下。 听到脚步声,金小姐也从屏风后走出,对着赶来的卞雪意一阵打量。 但见这位金小姐,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没有任何的首饰,五官却生得十分明艳,脸上未脱稚气,面颊有几分婴儿肥,放在她身上,显得面庞莹润可爱,只是面色有些差,时不时地咳嗽一声,像是身子骨不大好的样子。 “这位就是卞小姐吧?”金缜微微福身,“见过姐姐。” 金缜叫卞雪意姐姐,这个称呼十分耐人寻味,看来,金缜是已经把她自己当做萧慕青的妾室了吗? 卞雪意不动声色,上前叫金缜起身:“不必行礼。老祖宗向我提过,金小姐是故人之女,我作为萧家的少夫人,照顾你自是情理之中。” 金缜回道:“劳烦姐姐了。我进府之后恐怕要给你添不少麻烦。” “哪里的话。”卞雪意抬手示意,身后走进来一个长相机灵的丫鬟,“这个丫头手脚麻利,人也机灵,我特地挑出来照顾你,其他的杂事,有粗使婆子,等到了萧家,还有什么不便的,尽管与我开口就是了。” “那先谢过姐姐了。” 金缜说完,转头看向那刚进来的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话,奴叫阿莹。” “阿莹?”金缜美丽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名字不大好,我替你改一个,不如叫何妨。” 金缜看向卞雪意,一脸的挑衅:“姐姐以为这名字如何?” “你的丫鬟自然是按照你的心意来。” “我觉得何妨这名字很好。”金缜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故意地要把这话说给卞雪意来听,“从前金家还在的时候,慕青常来走动,她给我的丫鬟起了这名字,我一直都记得。” 4、第4章 显然金缜的一番话是故意说给卞雪意听的,话语中的挑衅很是明显。 卞雪意只是淡淡地说:“既然这名字如此有深意,便按你的意思,让这丫头日后叫何妨就是了。时辰不早了,老夫人还在府上等着你,我看是时候动身了,请。” 望着卞雪意美丽平静的面容,金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原本卞雪意为金缜安排了另外一辆马车。 可金缜不肯,非拉着卞雪意的袖子:“我跟姐姐一见如故,想跟姐姐多说会儿话,跟你同乘一辆马车,想来你应该不会介意。” “原本互相了解不急于一时,但既然金妹妹想要与我同乘,也并无不可。” 卞雪意脸上还是神色淡淡,不气愤,也不恼怒。 金缜上了马车,忽然一改那副病弱的样子,并不咳嗽了,显然病弱是故意装出来。 “我喜欢慕青姐姐,从小我们两个就有约定,我们要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中间容不下任何的其他人。”金缜盯着卞雪意的眼睛缓缓道。 “那看来你们的约定终究是不能实现了,”卞雪意说,“如今我是她的正妻,萧家和卞家结盟的关键所在,她不会休妻的。你若是要跟她长久地在一起,我并不反对,甚至今天就可以做主将你作为妾室纳入府上。” 金缜狐疑地看向卞雪意:“我听人说你爱恋慕青姐姐,为了嫁给姐姐,你用尽了一切的手段才终于如愿以偿,今日一见,那些传闻倒全是假的。原来,你不喜欢她。” “听到我不喜欢她,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一脸的失落?”卞雪意同样的反问金缜,“看来,金小姐也有自己的秘密。” 金缜只是轻轻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眼眸中闪过几丝阴鸷,她要的东西,可不是什么萧慕青的爱,也不是什么正妻的位置,她要的东西,卞雪意迟早会知道的。 —————— 晚些时候,几人终于回到萧府。 萧老夫人一得到消息,就叫金缜去陪她说说话。 金缜看向卞雪意:“姐姐,跟你相处真是愉快,本想再跟姐姐说几句体己话,可惜老夫人叫我过去,我不得不从。” “无妨,来日方长。” 眼看着金缜跟何妨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莫听见四下没有其他人,才终于敢把自己心底里的话说出来,她气鼓鼓道:“少夫人!我看这个金小姐实在是过分,摆明了是要跟您做对,故意拿着老夫人的关心耀武扬威的,假以时日,她肯定要骑到您的头上去了!” 卞雪意没料到一个小丫头会这样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于是问她:“那你以为该如何?” “依奴婢看,该早早给金小姐指一门亲事,将她送出府去。” “偌大的世上,想不到只有你莫听一个人在真心为我考虑。”卞雪意笑笑,说话间抬手去刮了刮莫听的鼻子。 莫听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少夫人,刚才用手摸了她的鼻子。少夫人的手软软的,滑滑的,雪白的手背上隐约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这样的一双精致无双的手,落在了她的身上。少夫人真好。 “不过,金小姐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从妻主那里分走我的恩宠,我很想看一看,她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卞雪意这边跟莫听说着话,迎面就看到了步履匆匆的管家。 管家看到卞雪意,眼睛一亮,三步并做两步小跑上前,在卞雪意面前站定了对她拱拱手:“恭喜少夫人,贺喜少夫人,快去准备吧。” “恭喜?府上可有什么喜事?”卞雪意一头雾水,“准备什么?” “少夫人既然进了门,若不跟少主圆房,不合规矩,传出去也叫人笑话,今天,您母家也特地派人登门拜访提到此事……”管家絮絮地说着。 明明圆房是极其私密的事情,如今却要被放到桌面上来被人指指点点,虽然早知道出嫁后身体便不属于自己,可真正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心里总是难以迈过这一道门槛。 “老夫人叫少主今晚一定回来,请少夫人快去沐浴熏香吧,老身在此,先提前向少夫人道贺了。” 管家说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有意识到卞雪意脸色越来越难看。 管家走后,莫听晃着卞雪意的胳膊:“少夫人,这是喜事,为何您面色不悦?” “没有不悦,只是有些紧张。”卞雪意极力压下她的恐惧和跟陌生人亲昵的厌恶,即便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妻主。 莫听笑道:“我就说嘛,大喜的事!夫人不可能不高兴的!您这么好!少主暂时冷落只是因为不了解您,等她跟你有过肌肤之亲,一定会慢慢地喜欢上您,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叫什么来着,耳厮鬓摩,如胶似漆!” “你呀,莫要取笑我了。”卞雪意轻轻弹了弹莫听的额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回到卧房,热水已经备好,水桶中洒满了花瓣,旁边的衣架上,放了一套全新的寝服。 那衣服应是用上好的天蚕丝制成,薄如蝉翼,卞雪意将手指探到衣服下,手指清晰可见。 这样一件衣服,作用可不是来蔽体的。 想到自己晚上即将要完成的事,卞雪意心中依然有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莫听侍候卞雪意梳洗,为卞雪意褪去衣衫后,她的耳朵尖红了,目光低垂,不敢落在卞雪意的身上。 少夫人好白,如高山上最圣洁的雪。 莫听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的身体能美到这般的程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流畅的曲线仿佛是出自神仙之手,叫人看了忍不住呼吸一滞。 沐浴还未结束,卞雪意忽地从木桶中站起来,身上带了几片粉嫩的花瓣,在冰凉的秋夜里,她身上冒着腾腾的白色热气,仿佛一块洁白无瑕的暖玉。 莫听不敢再看,忙低头,谁料卞雪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莫听,我要你去为我办一件事。” “全听少夫人吩咐。”莫听急忙说。 “你现在就去临水苑,找何妨聊天,把少主今晚要回府的消息散播出去。” “可是,”莫听不解地问,“这样的话,金小姐一定会想办法把少主叫去她的住处,不就白白地将少主让给别人了吗?” “莫听,在萧府,我能信赖的人只有你了,连你也不愿意帮我吗?”卞雪意说话时,眼中闪动粼粼波光。 莫听一见,心都要碎了:“少夫人,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你是我的主子,你的话,我句句都听,我这就去!” 得了莫听的承诺,卞雪意才松开手,像是丧失了全部的力气滑进木桶中。 莫听从小厨房拿了点东西去到临水苑,她见到金缜,便说:“金小姐,这点心是我们少夫人特地为您准备的,叫我送过来给您尝尝,看看合不合您的胃口。” 金缜拈起一点点心,看了一眼,毫无胃口就又放回去了:“既然是少夫人亲自准备的,那她怎么不亲自送过来?” “回金小姐的话,”莫听道,“我们少夫人今晚有重要的事,一时间走不开身,所以才叫我来。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我回去复命去了。” “有劳。何妨,你去送送这位。”金缜使了个眼色,何妨立刻心领神会一路姐姐长姐姐短地跟莫听聊着。 临出门,何妨神神秘秘将莫听拉到一边去:“少夫人今晚有什么重要的事呀?莫听姐姐,你就跟我说说嘛。我这个主子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我没个消遣,都快闷死了。” “看在你叫我姐姐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今晚少主要跟我们夫人圆房了。” “那可真是一件喜事。”何妨敷衍地应声,很快将莫听打发走了。 金缜坐在屋内,拨弄着蜡烛的烛芯,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何妨提着裙摆跑了进来。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坏了,主子,有个坏消息。” “有多坏?说来听听。” 何妨附在金缜耳边,对她细细地说了一遍:“我们少主固然对您有情,可她又是极其重情重义的人,若当真圆了房,对卞雪意总有责任在,倒是若想少主停妻再娶将您扶正,怕是没有可能了。” “无碍。”金缜依然挑弄着烛火。 “主子!您当真一点也不急?” 金缜摇摇头,她的目的可从来都不是得到萧慕青的爱,她这次回来,只是想要摧毁卞雪意罢了,凡是卞雪意有的,她都要叫她失去,凡是卞雪意不想要的,她都要强加。 她就是想看到卞雪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慢慢地把卞雪意折磨到死。 金缜的眼前浮现起了那些曾经的梦魇,那些场景令她痛苦。 不过没关系,卞雪意让她遭受的一切,她会一点点还回去的。 —————— 萧慕青接了萧老夫人的命令,不得不回来,管家和一众仆人,不由分说将她推进卧房里。 萧慕青想要推门出去,可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管家隔着门对萧慕青说:“少主,别忘记老夫人的嘱托,您肩上担负的不仅是您自己的未来,还有整个萧家。” 萧慕青原本还想找路出去,听完管家的话,忽地沉默了。 作为萧家的少主,她的婚事是身不由己的,她也应该像老夫人教导的那样,把所谓的小情小爱抛到脑后,履行作为少主的职责,履行身为妻主的义务。 于是,萧慕青转身回头,便望见了端坐在床幔中的那个身影。 5、第5章 红烛跳动,烛芯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萧慕青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望着床帏中的曼妙人影,她抬手闷了一杯冷茶,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家族道义背负在身上,她必须完成,为了巩固萧家的地位,为了让老祖宗和萧家的其他人满意,她没有其他选择。 卞雪意端坐在床上,可一双手却在袖子里拧做一团,她相信莫听已经把她交代的事办得妥当,她期待金缜过来大闹一场,把萧慕青从这里带走,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跟这样的一个陌生人躺在一起。 可是盼啊盼啊,迟迟不见金缜的身影,却看到萧慕青朝自己走来。 萧慕青铁青着一张脸,掀开床帏,坐到了卞雪意身侧。 卞雪意听到她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仿佛一扭头就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吹动自己脸上细小的绒毛。 萧慕青并未迟疑多久,忽地转身,将卞雪意压在身下,反手去解自己的衣扣。 “妻主……”卞雪意感受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有点累了,还是改天吧……” 可是,萧慕青本就不喜欢卞雪意,又怎会因为她的告饶而停手。 卞雪意双手去推,可她如何抵得过常年习武的萧慕青力气大。 无奈惊惧之下,卞雪意张嘴就咬了一口萧慕青的手腕。 萧慕青起身,望着手腕处两排鲜红牙印,伤处隐隐有向外渗血的趋势,她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烛火映照在她冷酷的面庞上,几分怒意隐隐待发。 床上的卞雪意一把扯过被子遮蔽身体,胸口剧烈起伏,没料到自己情急之下把事情搞砸到这般严重的程度,她对上萧慕青审视的目光,心中惴惴不安。 倘若萧慕青愤而给她一纸休书,那么她回到卞家也没有好日子过。 卞雪意目光一动,忽地有了个好主意,她手掌半遮面小声哭泣:“妻主,你说的对,是我恋慕你,是我用尽了一切手段要嫁给你。可是,在我看到你说起金小姐时的神情,我便知道我做了错事。等过些时日,找个时机,你便休了我吧,我喜欢你,可我更希望你能开心,能跟心爱的人长相守。” 萧慕青原本要责难卞雪意,可听到她这般“吐露”心声,顿时愣住了,可是怒意已然在脸上,一时收不回来,何况她对卞雪意的心声也半信半疑,指责的手伸出来,只结结巴巴地说道。 “哼!虚情假意!别以为你掉两颗眼泪我就相信你了!缜妹妹跟我情投意合,若不是有你卞家的缘故,我们早已成婚!你最好像你说的那般知道你的错处!” 说完,萧慕青拂袖而去。 莫听赶回来的时候,萧慕青已经进了卧房,她一个下人又不好冲进去,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开门!” 待听到萧慕青拍门的声音,莫听才急忙上前,从管家派来的嬷嬷那里抢过钥匙将门打开。 开门后,莫听只看见萧慕青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嬷嬷追着萧慕青的背影:“少主!少主!老祖宗派我来看着您,如今这样,您叫我怎么向老祖宗交代?” 萧慕青可不管,大步流星离开了。 莫听冲进房内,看见一地的衣服碎片,卞雪意缩在床脚用被子遮住身体,雪白的脖颈半露在被子外,看得到她精致的锁骨。 “少夫人!您还好吗?”莫听看见卞雪意这幅样子,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眼眶瞬间红了,泪珠儿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目光已经无法从少夫人的身上挪开,明明只是一个下人,竟生出保护少夫人的决心和念头。 “我没事。” 莫听上前抱住了卞雪意,卞雪意温柔地抬手轻抚莫听的后脑:“傻莫听,哭什么?瞧,我没有受伤。” —————— 萧慕青从卞雪意房中出来,自觉老祖宗那里无法交代,又不能沉下心来看书,她站在湖边,双手负在身后,感受秋夜的凉风从她的面庞上拂过。 月色朦胧,她举目望去,看到临水苑中亮起的灯盏。 萧慕青缓步踱到临水苑,被何妨给看到了。 “少主!您可算来了!我们主子一天到晚都在念叨着您。” 何妨一边将萧慕青迎进去,一边冲着屋子的方向喊道:“主子!主子!看看是谁来了!” 金缜看到萧慕青的那一刻,十分惊讶,她原以为今晚能将卞雪意狠狠地折辱一番,却不料关键人物萧慕青竟然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所以,今晚她们没有圆房吗? 虽然心里有着诸多疑惑,但金缜还是先给萧慕青倒了一杯热茶:“慕青姐姐,天冷,你是不是在外面站了许久?怎么身上这样的凉?” 萧慕青握紧茶杯,感受到热气涌入全身:“缜妹妹,还是只有你最体贴。” 萧慕青抬手之际,金缜看到她手腕上的牙印,拿来药粉给她处理伤口:“这伤处是怎么回事?” “是卞雪意咬的,”回忆起方才的场景,萧慕青眉头微蹙,“那女子倒是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从前我对她厌恶至极,只觉得她是那种花瓶一般的骄纵跋扈之人。可今日,我好像发现她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萧慕青说。 金缜双手托着下巴,侧过脑袋问:“今日发生了什么?” “她说她十分恋慕我,曾用尽手段嫁给我,只是她忽地改主意了,明明可以借着老祖宗的由头,迫使我真正对她肩负起道义和责任,可是她却觉得只有放手才是真正的对我好……真是奇怪,我从前没有想过她是这种人……或许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装出来骗我罢了……” 萧慕青对卞雪意的态度模糊起来,这个女子忽然间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其实,”金缜紧咬嘴唇,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又接着说道,“我觉得卞小姐是真心喜欢你的,虽然我对她了解还不深,可是,每次她谈到你的时候,眼神里的光是无法骗人的。” 萧慕青无法接受这事实,她一向只想尽快把卞雪意推开,推得远远的,可一旦有了对方是全心对待自己的认知,那这种不顾一切推开对方的勇气就全消失了。 “她最好是。可不管如何,我不喜欢她,”萧慕青道,“我一定会跟她和离的。” “可是如今卞雪意骑虎难下,你若是跟她和离或者休妻,她就再没有去处了。” “她的去处与我无关。我所求的只是她不要再喜欢我了。” 萧慕青只觉得头脑中思绪很乱,胡乱地放下杯子,起身告辞:“我看天色也不早了,缜妹妹你早些休息。” “嗯。” 金缜站在门口,目送萧慕青远去。 “主子,您为什么要说刚才那一番话?此举岂不是将少主推到少夫人身边去了吗?” “你不懂。若是跟一个人有仇,最好的报复方式不是杀掉她,而是诛心。凡是她有的,都要叫她失去,凡是她不想要的,都要让她得到。” 何妨听得一头雾水:“主子,您在说什么呀?奴婢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 “没事,你要是听得懂,我也便不会对你说这些了。”金缜微笑着,手从何妨脖子上拂过,摸过她跳动的脉搏,随后放在她的肩上,“夜深了,也该休息了。” 萧慕青从临水苑出来,回到书房自己睡下,可不知为何,脑海里总闪过卞雪意楚楚可怜的样子。 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难道她真的喜欢上我了?萧慕青喃喃道:“绝对不行!我跟缜妹妹才是注定的缘分,我决不能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 但随即,萧慕青又想到金缜所说的话。 卞雪意的处境艰难,无论是在萧家还是在她母家都步履维艰。 萧慕青思忖片刻,还是去叫人把管家请来了。 “卞雪意她每个月的月钱是多少?” 管家不知道萧慕青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于是据实回答:“五两银子。” “她既已经开始掌家,上下少不了打点人手,从我的那份里再划出一部分给她。” 管家听了,只以为自己少主跟少夫人关系缓和,忙照办了。 只有萧慕青知道,她这举动只是怜悯,并非出于爱意,而且现在要命的是,卞雪意好像真的很喜欢她,这就有点麻烦了。 ———————— 一早,卞雪意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正遇上大房陈氏。 陈氏在前些日子因为卞雪意而丢了脸面,心中一直记恨,便又冷嘲热讽起来:“都进门多久了?还没有圆房?听说昨儿个老祖宗可是叫人把你们二人锁在一间屋内要成好事,可惜,有些人生来就没有福气,做到这个份上还是无法讨妻主欢心,听说后半夜,慕青去临水苑了,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卞雪意只说:“是我的问题,最近一直四处奔波,有些发热,少主体恤我,叫我好生休养。” 陈氏冷笑一声,并不觉得卞雪意说的是真话:“我知道慕青的心不在你身上,早晚是要把你休掉的,你面子上挂不住,编出这些谎言来,我可要提醒你,谎话说到后面,可别连自己都信了。”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老夫人喝止道。 陈氏见情形不对,只能乖乖闭嘴。 “老祖宗,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歇下了。” 萧老夫人对卞雪意点头:“去吧。” 卞雪意前脚刚走,后脚金缜就进屋了。 老夫人对金缜是有亏欠感的,当年两家人曾经口头上有过婚约,如今,萧慕青已经娶了卞雪意为正妻,又不好让金缜做妾,这事成了老夫人心头一桩大事。 “好热闹,是我来晚了。”金缜笑着说。 “好孩子,快坐到我旁边来。”萧老夫人招招手,示意金缜过去。 “我们刚才还在说该休了卞雪意,叫慕青娶你做妻子。”陈氏说。 不等老夫人说话,金缜先开口了:“这种玩笑话叫慕青姐姐听了要生气的。我看慕青姐姐对少夫人是极好的。” “你说慕青对卞雪意好?”陈氏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6、第6章 金缜只是笑笑,并不回陈氏的话。 陈氏见她这幅卖弄关子的模样,心下是越发地好奇了。 萧老夫人原本还没想好安置金缜的法子,眼下看金缜并不为卞雪意的存在而生气,萧老夫人也安心许多。 —————— 陈氏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就直奔二房张氏的住处了。 她们二人守寡数年,平日里虽然偶有互看不惯,但总聚在一起说旁人的坏话,如此,日子便好过不少。 “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卞雪意,她生得美,自小生在富贵之家,从没受过半分委屈,凭什么她的人生便一直这样的顺风顺水?原本慕青冷落她,我是极其喜闻乐见的,我就是想看明珠蒙尘,想看美玉生瑕,可今日金小姐那一番话说得古怪,什么叫做慕青对卞雪意是极好的?”陈氏说。 张氏吩咐丫鬟去把账簿取来,她告诉陈氏:“一看账簿,你就能明白了。这有些人的心意,不显露在脸上,也不显露在言语之中,可行动最能证明。” 丫鬟把账簿取来,陈氏粗粗地翻了几页,一下子全明白了。 “这卞雪意才刚进门,怎的就领十两的月钱,我在萧家多少年了,我陪伴老祖宗多少年了,我辛辛苦苦地付出了那么多,我月钱也只不过三两而已。” 陈氏愤愤不平,不过她说这话时,语气仍然是有些炫耀意味,她是大房的人,来府上的日子比张氏久,即便月钱少于卞雪意,可她仍认为自己的月钱是多于张氏的。 张氏假装一脸惊讶:“你的月钱怎么这么少?可比我的还要少呢!” 陈氏一惊,翻看账簿,这才注意到,就连张氏的月钱也比自己多,她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要站不住了。 “咱们都是苦命人,丈夫早死,无人体恤。每个月分到的那三瓜两枣不够用又哪里有人关心,比不得卞雪意。听说是慕青那孩子特地从自己的钱里面划出了一部分给她。” 陈氏揩眼泪:“你说咱们怎么什么好事都没赶上?丈夫在世时,得不到疼爱。好不容易他死了,钱也没有。我原以为世上每一个做媳妇的都要经历这一遭,凭什么她偏偏例外?眼见慕青是喜欢上了她,仗着慕青的疼爱,日后她还不得在府上横着走?” “不过这事也不一定。”张氏神神秘秘道。 陈氏听她说话的语气,支开丫鬟,两人压低声音咬起了耳朵。 “你说的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张氏道:“听说卞雪意有几个知交,不知道她婚后肯不肯安分。毕竟她原本是能做家主的,如今给人嫁过来做妻子,心中或许不甘,就怕回头她生出什么事情来,让我们萧家没有面子。” “这不能吧,她看着还算知书达理,很是安分。” “知人知面不知心,难说。”张氏道,“刚刚听说卞家来人,称她母亲病了,要她回去看望,卞雪意听了,就急匆匆地走了。谁知道这事是真是假,她要是借机溜出去跟情人相会,咱们又不知道。” 陈氏一听,顿时有了主意。 回到院子里,陈氏立刻地打发丫鬟出去远远地跟着卞雪意回家探亲的马车:“如果发现她去了什么隐蔽的地方跟人私会,我一定重重地赏你。” —————— 萧慕青今日休沐,在院内练武时,听到下人们传闲话,说她已然爱上了卞雪意,她生怕这话传到金缜耳朵里,因此特地去了一趟临水苑。 “缜妹,我只心悦你一人,从未看过旁人一眼。” 金缜听她说完,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见你神色紧张,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嗯,我觉得是要跟你讲一讲。” 金缜抬手捏了捏萧慕青的面颊,仰头看向她:“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心意。如果不是为了解释这件事,你就不会来见我了吗?我还以为,心里有一个人的话,就会不自觉地想靠近。” 萧慕青听她话语是有些吃醋,但又不知该如何地安慰她,急得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 “我都知道的,你对卞雪意,只是可怜她而已。”金缜投进萧慕青怀中,“等我们想到安置她的法子,你就跟她和离,只是在那之前,你对她需更加关心才是。” “这是自然,凡是你说的,我都听。” “对了,这几日,我做了件里衣给你,你快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金缜忽地想起什么,把头从萧慕青怀中抬起来。 萧慕青穿上,有点不大合身,但她不忍叫金缜失望,止不住地连说:“喜欢。可是,这是你亲手做的,我都舍不得穿,我要把它好好地收起来。” “不行。”金缜的手指在萧慕青心口的方向画着圈,“我就要你穿。我在这里绣了两只鸳鸯,你看到没有?” “你的巧思,我当然注意到了。那我就每日穿着它,两只鸳鸯贴在我的心口上。” “这只是你,另外那只眼睛金色的鸳鸯是我,我的鸳鸯,跟别人的鸳鸯都不一样。” —————— 卞雪意接到消息,说是母亲突发恶疾,已经不能下床,她心下一颤,便急匆匆坐上马车赶回母家。 只是才进门,卞雪意就觉得不对。 家里一切照常,仆妇们进进出出,并没有看到大夫的身影,也没有闻到任何煎药的味道。 她正想着,绕过照壁,来到前厅,便瞬间明白一切。 她母亲坐在主位上,面色红润,丝毫没有生病的样子,父亲坐在一侧。而旁边的位子上还坐了一位不速之客。 卞雪意心里便知道,母亲生病是假,要敲打她是真。 “见过母亲、父亲、堂姐。”卞雪意依次向三人福了福身。 那位堂姐,穿一袭张扬华丽的紫色绸缎长袍,头发用银冠竖起,长得是风流俊逸,可惜总用眼白看人:“妹妹,你可还记得为什么叫你嫁过去吗?” “不敢忘。” 堂姐斜靠在椅子上,抬手看了看自己鲜红的指甲:“那你说说吧。” 卞雪意忍着心中屈辱,开口道:“我会认真侍奉萧家少主,博得她的欢心,让她对萧家多加照拂。” “没忘记就好。”堂姐阴阳怪气,“你莫不是心里还没忘记那位吧?” “雪意不懂。出嫁后,我的心里就只有妻主了。” “最好是这样。”堂姐没好气道,“前几日我出门见到你那位好妻主,我同她打招呼,她视而不见,害得我闹了个多大的笑话你知道吗?” “以后不会了。”卞雪意咬着嘴唇垂首道。 正当卞雪意心里思忖该如何才能脱身时,管家来报。 “外面停了几辆马车,上面装的都是补身子的山参。是萧家少主特地着人送来的,应是听说夫人您生了病,特地来孝敬您的。” 卞雪意的母亲听了消息,眉头这才舒展不少。 卞雪意的眼睛也亮起来,她原以为经历昨夜一事萧慕青不会再同她亲近,想不到萧慕青竟然将她的事记在心上。 所有的努力隐忍和付出都是值得的。萧慕青看着疏离,可是却也是个懂得体贴人的主儿。 卞雪意心里对萧慕青的好感增加不少,或许,等好感积累到一定程度,她就能真正不再抵触萧慕青的触碰了吧。 —————— 卞雪意走后,卞父说:“这孩子生得貌美,将她嫁给萧家少主,我总以为屈才了。听闻嘉世郡主会途径酆都,她是个手握重权的人,若是能将她嫁给郡主倒是不错,可惜……” 堂姐冷笑道:“叔父这话说得,见识太过短浅,嘉世郡主手握重兵不假,可她喜怒无常,不是我等可以招惹的。况且雪意她性格倔强,就算真能结交郡主,恐怕能给卞家带来的也只有祸患。” “说起来,我本来还担心她心里惦记那位,如今看她已经不再提起那人,我也就放心了。”卞母说。 “那位去了大相国寺,好长时间都没消息,偏偏在雪意出嫁前夜来了封信,”卞父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其他人看,“我不想让婚事生变,私下将这信截了下来。” “信里写的是什么?叔父可有看过?”堂姐问。 “不曾看过。” 堂姐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娟秀字迹:“是那人的笔迹。只是她半出世,无心红尘,绝不可能为我们所用,更不可能给卞家带来任何利益,别再让雪意跟她有牵连了。” 说完,堂姐叫下人取来火盆,将这封信当众烧掉了。 —————— 卞雪意坐上马车,莫听姗姗来迟。 一上车,卞雪意就握紧莫听的手:“方才我叫你去后院大树的树洞里找东西,有发现吗?” 莫听兴奋地点点头:“您说树洞里会有东西我还不信,什么人会东西藏到那么隐蔽的地方,我左掏右掏,还真的叫我找着了。” 说罢,莫听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望着信封上秀丽的“吾妹雪意芳启”几个大字,卞雪意眼前的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 那位果然思虑周全,知晓她家父母的作风。想来那位一定在寄信时做了两手准备,一封在明,这一封在暗。 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为外人知晓。 只是如今,她卞雪意已经成了萧家的少夫人,那么这一封信还有打开的必要吗? 7、第7章 陈氏在家里望穿秋水,终于等回丫鬟来报。 “怎么样?你跟了卞雪意一整天,她可有什么逾矩的举动?”陈氏绞着帕子问道。 丫鬟摇头:“卞雪意没有见过卞家之外的人。不过奴婢在盯梢的时候,却感觉卞家父母似乎更疼爱卞雪意的堂姐,仿佛她们才是一家人。” ———————— 夜幕悄然降临,马车在青石板上疾驰。 外面行人的声音渐渐归于寂静,只有两三点烛光映照在夜色之中。 卞雪意摩挲着信封上的字迹,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光是看到这封信,她就能想到那人笑起来的样子。 跟那人相处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人的博学和出尘的气质在她脑中留下深刻印象,似乎只要待在那人身旁,就会感觉到莫名的心安。 曾经,追随那人的脚步是卞雪意的目标,那个像月亮一样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人,她的温柔叫人难以忘怀。 卞雪意从前一直以为自己会跟那人在一起,只是她没料到自己就算身为卞家大小姐依然无法掌控自己的目的,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 脑中思绪万千,卞雪意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上。 莫听替她去账房领取月钱,回来时兴高采烈的模样。 “瞧你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快与我说说看。” 莫听把月钱放到桌上:“我听他们说少夫人您的月钱比其他人都要多,是少主特意嘱咐的。” “她吗?”卞雪意没料到今天第二次感受到萧慕青对自己的关怀。 “是啊!我就说少夫人您这样好,少主一定会喜欢上您的。她虽然不善言辞,可对您的心意却是真的。就算那个金小姐住进来又怎样,丝毫不能改变少主对您的喜欢。” 卞雪意眼眸垂下,从怀中把信封拿出来。 她不敢拆开看,或许不需要看她就能猜到心里的内容。 当初那人去北方游学,临行前曾许下诺言,一旦在北方站稳脚跟,就立刻写信给她,许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 如果没有肩上的责任,卞雪意是会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动身前往北方,可是现在,她没办法辜负萧慕青了。 “少夫人,少夫人,”莫听见卞雪意望着信封想得入神,忙低声唤她,“这信是什么人寄来的?” “是一个旧日的朋友寄来的。” “您为什么只看着信封发呆,不拆开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吗?”莫听好奇地说。 卞雪意把信倒扣过去,推到莫听面前:“没必要了。已经没有机会了。莫听,你替我把这封信烧了吧。” 卞雪意的语气故作轻松,可莫听分明看到她的眼中是闪动着泪花的。 莫听也不敢再问,拿起那封信走了出去。 明明面前就有蜡烛,可卞雪意做不到自己烧毁那封信,光是想象到那娟秀的字迹在火焰中焚烧殆尽,她的心都会隐隐作痛。 卞雪意拿出做女红的篮子,里面有个绣了一半的花样,是鸳鸯戏水的图案,她打算做个香囊送给萧慕青,或许终有一日她们会彼此不再抵触对方,携手度过人生漫长的岁月。 莫听回头看了一眼卞雪意的神情,她握紧手上的那封信,眸色闪动,虽然卞雪意没有明说,但莫听感受得到,这封信很重要,于是她暗暗地做了个决定,这也是她第一次没有听卞雪意的话。 卞雪意人在后宅,虽然有心打探,但消息总不灵通。只知道最近因为有个官员到访,萧慕青作为地方节度使副手,自然忙了起来,一连五六日都没有回去。 又过了好些日子,萧慕青才终于得空回去一趟,例行公事一般去了卞雪意的院子坐了会。 卞雪意捧出自己亲手做的香囊。 萧慕青扫了一眼上面的鸳鸯:“你这鸳鸯,是黑色的眼睛。” “鸳鸯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萧慕青心里暗自摇头,卞雪意果然俗气,跟外面的其他女人一样。 萧慕青本想拒绝这个香囊,但想起前些日子金缜对自己说的话,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但很是别扭:“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你也不要太喜欢我,否则,我心里很有压力。我手边的事情很多,你就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卞雪意心下一凉,萧慕青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我看妻主愁眉不展,似是心情不好,不知为何事忧心,不妨说出来,或许我可以为妻主排忧解难。” “你吗?你又懂什么呢?”萧慕青叹口气,似乎不愿意同她说。 萧慕青虽然这般说,但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后,像是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说道:“罢了,这事本就与你有关,便是告诉你也无妨。女君派了一位姚姓御史来酆都视察,原本一切顺利,偏你那位堂姐打翻火炉,烧了姚御史的一件衣服,引得御史面色不悦,此人出了名的小肚鸡肠,若因为此事让她在女君面前参我一本,恐怕不妙。” “如此说来,那衣服应当不是寻常织物了。” “那是西域进贡的,由女君赏赐给姚御史的,用孔雀毛织成的珍贵褂子,普天之下,只此一件。” 卞雪意只是莞尔一笑:“如果只是为这件事忧烦,那妻主大可放心。不如将褂子交给我,三天内,我保证将褂子修补得完好无缺。” “你?”萧慕青狭长的眼睛眯缝起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卞雪意,“我能信任你吗?若是一个不慎,这罪名你难以承担。” “眼下妻主你也没有其他办法不是吗?” 萧慕青确实毫无头绪,眼下见卞雪意胸有成竹,也只能勉强叫她一试。 萧慕青转头对她的侍从吩咐:“去将姚御史的雀金裘取来。” 不多时,侍从抱着箱子,小心地放到卞雪意面前桌上。 卞雪意正要打开箱子,萧慕青先把手按在箱子上。 卞雪意注意到萧慕青的手生得十分好看,虽然常年习武,但手依然白皙细长。 “此事非同小可,莫要辜负我的期望。” 卞雪意笑道:“我绝不会叫妻主失望的。” “那便有劳。”萧慕青甚至向卞雪意作了个揖,“三日后,我来取。” 萧慕青出门前,将卞雪意的香囊收进了袖子里。 侍从跟在萧慕青身后,这侍从不知道萧慕青和卞雪意之间的关系,只是不明就里地恭维:“大人您跟夫人之间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何以见得?” “那香囊上绣的花样精巧,一看便是十足地用心。”侍从说这话时的羡慕倒是真心实意的,她是军户,一直以来都在军营做事,哪里有什么机会见到女子,更别提有女子送东西给她。 “你要是喜欢,送你就是。”萧慕青抛出香囊,那侍从一把接住了。 侍从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样,实在是喜欢,但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这是少夫人送您的,给我恐怕不太合适……” “赏你了你就收着,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萧慕青说。 “既然如此,那属下便谢过萧大人了。”侍从忙不迭地将香囊挂在腰间,好等些时候回去给营地里的姐妹们瞧上一瞧。 —————— 卞雪意打开箱子,莫听凑过去看。 箱子打开瞬间,流光四溢。 莫听不懂料子,但也看得出这衣服的珍贵。 夜深,屋子里点满了蜡烛,却依然不够明亮。 卞雪意叫莫听打来一盆冰凉的井水,修补一会儿就要放下针,把手浸泡到井水中,免得手指出汗握不住针。 她白皙的手因为浸泡在井水中而变得通红。 莫听为卞雪意的女红手艺所惊叹,更为这件雀金裘的复杂工艺咋舌:“少夫人,我看你补了好久,不过才做了这么一点。如此硕大的洞,要补到什么时候?” “三天时间。我既然向少主允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您又何苦这样累着自己?”莫听望着卞雪意因为熬夜而发红的眼睛,很是心疼。 “我与她命运一体。”何况,这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来说,或许是个破冰的机会,卞雪意要向萧慕青证明自己的价值。 “可是……”莫听知道卞雪意说的对,但眼泪立刻地掉了下来,“怪奴婢愚笨,若奴婢手巧能为您分忧就好了。” “没事的。”卞雪意对莫听说道,“你先去休息。我还得再补一会儿。” 莫听心疼不已,执意陪着卞雪意。 可她太累了,一不小心便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她身上盖了一件衣服。 卞雪意依然坐在她旁边不停地修补,只是她因为一夜未眠,眼睛不住地流泪,更因为疲惫,精力无法集中,不小心把针刺入皮肤中,顿时鲜血直流。 就这样昼夜不停地又熬了两天,她的面容褪去血色,嘴唇也逐渐变得苍白,手指开始麻木,眼睛看东西也总有重影,抬手一摸,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滚烫,许是晚上着了凉,可是她撑着,想着自己对萧慕青的承诺,撑着没有休息。 卞雪意的手被扎了无数次,终于在萧慕青踏进房门前完成了最后一针。 萧慕青来取雀金裘的时候,正看到卞雪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萧慕青示意莫听不要惊醒卞雪意,侍从把雀金裘取走了。 萧慕青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她分明看到了卞雪意手指上缠绕的白布,也看到白布下渗出的点点血迹,可是她就是没有说什么。 莫听在那一瞬间,心像被人活生生剖出来一般痛苦,她若是少主,绝不会让少夫人遭受这样的痛苦。 可是,莫听清楚知道,自己只是个奴婢罢了,她能做的,只不过是为睡梦中的卞雪意披上一件外套而已。 到底在桌上趴着睡不好,卞雪意一会儿就醒了。 醒来后,她注意到雀金裘已经被取走了,而自己的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是少主给我披上的衣服吗?”卞雪意抬头望向莫听。 莫听对上卞雪意的一双眼睛,无法告诉她那个残忍的回答,只能点点头。 卞雪意摸着身上的衣服,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莫听背过去身去,悄悄地擦眼泪。 8、第8章 萧慕青把修补好的雀金裘送还给姚御史。 姚御史摸着原本被烧掉一个窟窿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初,她的面色也才终于缓和下来。 “什么人竟有这般巧夺天工的技艺?”姚御史好奇问道。 “不过是个寻常匠人,听说此物是女君亲自赏给姚大人,那人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才修补得完好如初。”萧慕青说。 “还是你办事牢靠,比卞氏强多了。”姚御史此时突然低语,“你知道为何女君要此时派我来酆都巡视吗?” “下官愚钝,还请御史大人明示。” 姚御史拍了拍萧慕青的肩膀,附在她耳边道:“密探来报,说酆都与岭南交界处有一群流民聚集,意图叛乱。” “既有此事,为何不尽快出手?”萧慕青疑惑道。 “这伙流民跟十年前的那件事有关。恐怕就是当初的几个漏网之鱼一手组织的。”姚御史说,“女君对她们恨极,如有机会亲手抓到活的,必定好好折辱一番。” 萧慕青联想到其他事情,心下有了猜测:“如此说来,嘉世郡主此番南下不是巡游,而是为这伙人而来?” “不错,萧大人悟性极高,未来一定无可限量。”姚御史对萧慕青说,“等嘉世郡主一到酆都,萧大人听命于她即可。只是还有一桩事本官不得不提醒你……” “是跟卞家有关?” “不错。”姚御史说,“当年卞家跟那伙乱臣贼子走得很近。如今谁也说不清,现在这伙流民是否与卞家有牵连,倘若发现……” “不管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岳丈,只要她们有背叛女君的行为,我的剑将用她们的血向女君献上忠诚。” “好。”姚御史抚掌大笑,“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本来听说你的妻子是卞氏族人,本官原本担心你为情感所累,现在,得了你的亲口允诺,本官便放心了。等到他日成功剿灭流民之日,本官定会在女君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下官便先谢过御史大人!” —————— 自从那日得了姚御史的消息,萧慕青回到府上面对卞雪意时,目光总有些意味深长。 上次修补雀金裘一事,让卞雪意大病一场,一连休养了两三日才能下床。 原本大夫叫卞雪意再养个七天的,但卞雪意想着自己才进门没多久,因此也不敢懈怠,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就去向老夫人请安了。 喝过茶后,萧老夫人才看向卞雪意问道:“前些日子,听说你是病了?” “少夫人是因为替少主分忧,连续三日不眠不休去修补雀金裘,这才累得病倒了。”莫听害怕卞雪意又谦虚,因此忙插话道。 二房的张氏却不满地哼了一声:“雪意也是年轻,得空好好管教管教你的下人,主子们在这里说话,哪有她说三道四的份。” 莫听只得低下头,不敢再做声。 “我的丫鬟年纪尚小,只是心直口快,也没有什么坏心思,您做长辈的,定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卞雪意不动声色地维护莫听,将张氏的责难推了回去。 “修补雀金裘这样得脸的事情,慕青怎么不叫你的缜妹妹去做?”陈氏问。 萧慕青急忙说:“缜妹她手脚粗苯,做不了什么针线活。更何况,她的身子还没养好,修补雀金裘这样的事情太过费眼,我怕她身体吃不消。” “舍不得叫你的缜妹妹去做,倒舍得叫雪意来,”陈氏捂嘴笑,“慕青你这孩子可太偏心了。” “我看未必是这样。那位姚御史是京城来的大人,慕青姐姐不敢懈怠。我确实粗苯,比不得雪意姐姐灵巧,我羡慕得很,也想为慕青姐姐分忧,可惜我什么也做不了,身子还一直没养好,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说话间,金缜又咳嗽起来,把众人的注意力全吸引到她那里去了。 众人关心起金缜的咳症,七嘴八舌地问起她大夫给她开的是什么药。 卞雪意瞥了萧慕青一眼,看到她的目光全落在金缜身上,而且,那日自己送给她的香囊,也没有被她带在身上。 卞雪意心中一阵落寞,但转念一想,那日萧慕青担心睡梦中的自己着凉,为自己披上衣服,这或许就是在意的最好证明。 至于香囊,也许是萧慕青太过爱惜,收起来了。 这般想着,卞雪意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 问安结束后,卞雪意问萧慕青是否要一起吃点东西。 萧慕青看了金缜一眼,随后转向卞雪意:“好。” 这一声好,让卞雪意的心中都暖了起来。 莫听走在她们二人身后,只觉得气结于胸,她多么想把那天的真相告诉卞雪意,可是卞雪意这样欢喜,如果把真相告诉她,岂不是在她的心上狠狠划了一刀? 从前,莫听一直很崇拜少主的,她觉得少主长得俊俏,武功高强,年纪轻轻仕途不可限量,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少主在她心中面目逐渐模糊起来。而少夫人渐渐成了莫听心中唯一的光。 萧慕青难得与卞雪意坐在一张桌上用饭,她没什么胃口,寥寥喝了点粥就要走,只是出门前记起什么,转头对卞雪意说:“前些日子的事,辛苦你了。” “你是我的妻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慕青说:“我叫管家买了一批上好的燕窝送来给你补身子,你保重。” “多谢妻主关心。”卞雪意咬紧嘴唇,又踏上前一步,“对了……” “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卞雪意低下头,耳朵红了一片:“少主今日休沐,总睡在书房也不是办法。我们成婚已久……” “今晚,我会过来。” 卞雪意心里暗暗地做好准备。 莫听见她这幅模样,最终还是决定把那天的事烂在肚子里,闭口不提。 管家那边消息倒是灵通,不知是什么人告诉她的,着人送来一本书给卞雪意。 “少夫人,这是什么书呀?”莫听拿到书,看了一眼封皮,拿在手里挥舞着。 “你这丫头!”卞雪意一惊,忙把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哦哦。”莫听忙捂住嘴巴,把书递到卞雪意面前。 卞雪意只翻了一页,立刻合上,羞得面红耳赤起来。 可是,这一步始终要迈出去的。 从她让莫听烧掉信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彻底告别过去了。 尽快圆房是她眼下的打算。 用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猛烈地将自己推入命运的洪流迫使自己迅速认清现实和转变身份。 莫听大概是明白了,书上应是女子和女子亲近的法子,于是她笑着出去了,把卞雪意一人留在屋子里。 只是,不知为何,莫听总感觉自己的脸一阵发红,用冷水洗过,仍然是通红一片。 旁人看到莫听的脸不正常地泛红,忙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试探:“好奇怪,你身上是凉的,怎么额头烧得这么厉害?是不是病了?” “没有。”莫听嗫嚅着说。 “总之,若是感觉不舒服,可别硬撑,你自己病了不要紧,若是把病气过到主子身上那可就糟了。” ———————— 晚上,萧慕青如约而至。 望着卧房里的一盏红烛,萧慕青眉头一皱。 只是因为金缜让她来,所以她才来的。 不过是跟卞雪意躺在一张床上。除此之外,萧慕青没有其他的打算。 “妻主,你来了。” “嗯。”萧慕青说,“时候不早了,先歇下吧。” “那就由我来为妻主宽衣吧。”卞雪意说话间,抬手去解萧慕青的腰封。 萧慕青向后退一步,语调有些结巴:“我,我自己来吧。” 说完,萧慕青藏到屏风后。 听到她解衣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卞雪意的心中也忐忑不已,今晚,她可不能再像上次那般把事情搞砸了。 卞雪意在屏风的另一边,也先把外套脱了,只穿着里衣坐在床上。 但是等了许久仍然不见萧慕青从屏风后出来。 卞雪意咬紧嘴唇,决定自己过去看看。 绕到屏风后,映入眼帘的,是萧慕青光洁白皙的脊背。 想不到在厚重铠甲和官服之下,藏着的是这样的一副美丽的躯体。 盛胸蜂腰窄臀。 卞雪意轻轻地从背后贴上去,不料习武之人的第一反应却让她吃了些苦头。 萧慕青原本正在小心地将金缜给自己做的里衣挂起来,扯平每一处褶皱,背后猝不及防有个人贴上来,她本能地将对方推到在地。 卞雪意的头撞在屏风上,整个人失去平衡,带着屏风倒了下去。 萧慕青没想过伤害她,一边伸手想要去扶她,但本能地先把手上的里衣放好,然后才过去将她扶起。 “我,我不是故意要推你的。” 卞雪意捂着额头坐起来,她忽然瞥见了那件里衣心口处的刺绣,瞬间全明白了。 心口处绣着两只鸳鸯,一只的眼睛是金色的。 “难怪……哈哈……”卞雪意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发出了自嘲的笑声,原来,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流血了!”萧慕青起身披上外衣,“我去叫大夫。” “不用你虚情假意的关心!”卞雪意怔怔地站了起来,血液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欺骗我自己罢了。” “你撞坏脑袋了吗?”从前卞雪意都没有用这种语气跟萧慕青说过话。 “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香囊。” 萧慕青一脸的漠然:“香囊?我什么时候拿过?” 她是真的忘了。 “滚,从我的屋子里滚出去!”卞雪意手指着门口的方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萧慕青并不理会卞雪意的心碎,对于不喜欢的人,她无瑕去感受对方的悲喜,即便明知道对方处在悲痛之中,也能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 萧慕青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来人!” 侍从推门而入。 “帮我按住她的手,我要先帮她止血。” “是。”侍从走上前,反剪了卞雪意的手。 卞雪意却在此时看到对方腰间挂着的香囊,正是自己亲手做的。 原来,自己的心血,萧慕青竟然随手送出去了。 卞雪意急火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 晕倒前,卞雪意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金缜和莫听提着裙摆朝她急急奔来,而后眼前被黑暗所侵袭,她失去了意识。 “我在这里看护她,你们去找大夫!”金缜支开其他人。 屋子里的红烛被风吹得不住跳动,火光映照着金缜苍白的面庞。 她扶住卞雪意的上半身,目光久久地凝望着这张面庞。 “大小姐,心碎的滋味,你也要尝一尝。” 9、第9章 头很痛。 心口也压着千钧重物一般。 仿若身处在灼热的火焰中。 嘴唇干裂,隐隐能尝到些许血腥的滋味。 卞雪意勉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 屋内光线昏暗,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 “莫听……”她虚弱地唤着莫听的名字,想要莫听给自己端一杯水来。 她病得很重,就连张嘴的力气也几乎没有,这呼唤声更是微乎其微。 床帏外隐隐绰绰地有个人影,听到床上发出的微弱动静,缓步走了过来。 床帏被拉开,卞雪意先看见一双涂了红色甲油白皙修长的手,然后才看到了金缜那张淡漠的面庞。 金缜的眼眸实在漂亮,只是眼白过多,总显苛刻。 “怎么是你?”卞雪意问。 “你希望看到的是人是谁呢?” “莫听在哪里?” “你那丫鬟忠心得很,我好不容易才支开她的。”金缜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半点温暖。 卞雪意强撑着身体半坐起来看向金缜:“一切都是你做的。” “不错。” “两面挑拨。让我误以为萧慕青对我有情。”卞雪意咳嗽了一声,看向金缜,“你有谋略,却只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对付我,我不明白。若只是为了得到萧慕青,那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心机。” “当然不是,情是最无用的东西。若只用争风吃醋看我,未免太过小气。” 卞雪意问道:“那你又为何处处针对我?” “从我告诉你我姓金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你了。”金缜攥紧了拳头,鲜红的指甲潜入雪白的掌心,远远地望过去,像是流了满手的鲜血。 卞雪意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何时得罪了她:“我不知道。要么你光明正大说出来,要么就不要提。玩弄人心,实在令人不齿。” “你铸下大错,我因你家破人亡,你却一句轻描淡写的不知道,真的可恶。” 金缜上前,俯身双手捧着卞雪意的头颅,额头紧紧地贴在卞雪意的额头上,感受她吓人的体温和紊乱的脉象。 “没事的,我会慢慢让你想起来的。我就是要好好地、慢慢地折磨你。你痛苦的样子让我开心。”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倘若真有你说的那件事,何不痛快了断?” 金缜笑了笑:“直接杀你,太没趣味。我要看到你眼里的光和脸上的神采全都一点一点消失。你意气风发,你才情敏捷,我偏要折断你的翅膀,叫你做一只绣在屏风上的鸟雀,只能缓缓地跟这宅院一起慢慢地腐烂下去。”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金缜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向卞雪意。 “想来,是你那忠心的婢女来了。记得喝药,你要是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会很伤心的。” 说完,金缜转身出去,跟莫听侧身而过。 金缜还貌似好心地提醒:“我陪了少夫人很久,适才她终于醒了,你可要好生照料,看她把药喝下去,别处差错。” 莫听点头,急忙把药放在边上,先将卞雪意扶起来,在她腰后面垫了个软枕。 “少夫人,您可算是醒了,都快把奴婢急死了。”莫听说话间,眼眶有点红了,“大夫来瞧过了,只说是急火攻心。说得是轻描淡写,可是您已经整整昏过去一天一夜了,都快急死奴婢了。醒了就好。” 卞雪意怔怔地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药,一口气全喝完了。 莫听给她准备了蜜饯,竟没有派上用场。 “少夫人,这药很苦的……”莫听忧心地看着卞雪意。 “没事,良药苦口。” “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 喝完,卞雪意没有力气做多余的事情。 尽管她很讨厌金缜,但金缜说的是对的,只有养好身体早点康复才行。 药喝下去,却好像没什么效果。 卞雪意依旧高烧不退,躺在床上眼睛几乎也睁不开。 也许,她太累了,背负了太多的责任,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所以下意识地想多病一会儿,把那千斤重担从肩上卸下来,多喘息一会儿。 在梦里,她仿佛感觉到那个人回来了,那个人坐在床边,她身上月亮一样的光辉如清凉的雨一样,驱散她的高热,让她感到心安。 “别走!”卞雪意半梦半醒间抓住了那只手,只是反复地呢喃着,“别走……” “少夫人,我不走。” 耳边传来莫听的声音,卞雪意才从神游的状态中回到现实。 莫听不住地打来井水,将毛巾浸湿了放在她的额头上,也因此,莫听的手凉得像冰一样。 “是你啊。”卞雪意自嘲地笑一声,松开了手,无力地倒了下去。 当初是她没有听从那人的建议一同北上,如今这惨痛的苦果只能自己独自吞食。 傍晚,萧老夫人叫管家传话。 管家知道卞雪意病了,没进屋,害怕病气过到自己身上,只是站在屋外说:“少夫人,您已经歇了一天了,府上都快乱套了,这没您可不行。您还是快起来吧,老祖宗说了,叫您筹备金姑娘的生辰宴,这生辰宴啊,要办得热闹体面,要多写新的花样……” 管家絮絮地说了一大堆,全然没有问卞雪意恢复得怎样。 “烦请您告诉老祖宗,我们少夫人病了,病得起不来,办不了!”莫听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竟这般顶撞管家。 管家一愣,揪住莫听,正要叫人好好地惩治她,忽地听到屋内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请把她说的话告诉老夫人!”卞雪意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又很坚定,随即她唤道,“莫听!给我倒杯茶!” 莫听原本很忐忑,害怕管家把自己卖出去,如今看到少夫人为自己出头,她瞬间有了底气,走进屋子去,不惧怕任何人了。 管家虽然恼怒,却因为不知道卞雪意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害怕染病,因此也不进屋去,只是心里打定主意要添油加醋一番,好好地在老祖宗面前说一说卞雪意的坏话。 第二天,卞雪意的烧没退,人也还是没有起来,什么也吃不进去。 第三天,她还是烧得厉害,但勉强吃了点粥,但很快又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第四天,院子里来了人。 听脚步声,是萧慕青。 莫听一抹眼泪,忙出门去迎:“少主!少夫人还病得厉害!她心里总念着您!您可算来了!快去看看她吧!” 显然,莫听以为卞雪意心里的那人是萧慕青。 萧慕青听到这话,也是浑身的不自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挑明了,想不到卞雪意还在痴痴地恋慕自己。 萧慕青进屋,闻到一阵刺鼻的药味,她皱了皱眉,一脸不悦,但左思右想,还是朝前走了几步。 “听说你病了,”萧慕青站在离床边很远的位置,“大夫说没事,只要好好吃药,很快就能好起来。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床帏中,卞雪意背过身去,显然是不想看见这人,也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那日姚大人夸赞了你的刺绣手艺,她说想叫你再绣几个花样。”萧慕青说,“布料随后送到,你尽快绣吧,明天给我。” 说完,萧慕青就转身要走。 莫听急了,急忙拦住萧慕青:“少主,少夫人可是念了您好久,您不再坐一会儿吗?” “她病了,我没什么其他话要跟她说了。” 随即,萧慕青的身影消失在了莫听的视线之中。 莫听又气又急,不一会儿,一个仆从抱着一匹料子来了,要莫听拿进去去。 莫听接过,进屋就丢在了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您都病成这样了,他们怎能这般待您?” 卞雪意闭上眼睛,几乎无法思考,头痛欲裂,为了卞家的荣耀,嫁入这样的一个牢笼之中,真的值得吗? ———— 萧慕青转头就去了临水苑,半靠在贵妃榻上跟金缜下棋。 金缜一面下棋,一面拈起糕点送到萧慕青嘴边。 “听说你的那位正妻病得很厉害,你不去陪她吗?” 萧慕青专心盯着棋盘:“她?大夫已经说了,没什么问题,我想她约莫早已经康复了,如今不过是装病想要引起我的注意罢了。” “当真如此?” “绝无第二种可能。”萧慕青说,“我已经警告过她了,没想到她这样爱我,为了得到我的关心如此地不择手段!” “虽然不齿,但她的爱可真令人敬佩。”金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萧慕青沉浸在棋局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金缜的反应,只是接过话:“说起来,那位嘉世郡主或许也算个痴情种。” “此话怎讲?” “我听姚大人说,那位嘉世郡主随身携带一幅女子画像,总是于无人处拿出来看得入神。”萧慕青道,“其他郡主都妻妾成群,唯独这位,权势滔天却依然是独自一人。” “不知道是什么女子有这样的荣幸能够得到郡主青眼。” 萧慕青摇头:“没有人知晓那人的身份,只是,画像能被郡主随身携带的话,应当是个被郡主放在心尖上的人。” 10、第10章 萧慕青跟金缜下棋下到后半夜。 金缜说:“承蒙姐姐照料,这几日我感觉身体恢复不少。过两天,我想出门四处走走看看,不知道姐姐你方便吗?” “过几日恐有不便。”萧慕青在手中把玩着一枚黑子,眉头微蹙,“酆都府最近会有大事发生,你这些日子都不要出门。倘若实在无聊,在萧府四周走动就好。” “大事?”金缜侧过脑袋,一双眼眸中写满好奇,“姐姐说得我越发好奇。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有你坐镇,酆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事,本不该说与你听的,”萧慕青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但你不是外人,我又挂念你安危,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金缜一手托着下巴,眼神无比崇拜地看向萧慕青。 萧慕青说:“酆都有一群流民,可能跟十年前那件事有关。我的人正在进一步调查她们的动向。” 金缜的手一抖,手上的棋子滑落进了棋篓之中,发出一声脆响。 “既然已经发现了,为何不赶快行动,将她们抓起来呢?” 萧慕青说:“如果这群人真的跟十年前那件事有关,你以为,女君会轻易放过她们吗?” “这倒也是。” “嘉世郡主已经在路上了,就是为此事而来。” 金缜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就是传说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嘉世郡主吗?竟然连她都出动了!” “嘉世郡主杀名在外,却也是真有手段谋略的人物,倘若有机会能见到她,倒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两人说着话,又下了一会儿棋。 金缜微微地打了个哈欠。 萧慕青侧目朝窗外看了一眼,已然是月上中天。 “瞧,是我疏忽了,来了兴致,忘了时辰,拖着你下棋到这么晚。已经不早了,你先休息,我过几日再回来看你。” 萧慕青起身离开。 金缜依依不舍将她送到门口:“嗯,那我就先休息了,你也是哦,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待萧慕青走后,金缜叫来何妨。 “我最近困乏得很,明日就不去向老夫人请安了,想一觉睡到下午,你也不用侍候,我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叫你。可你若是打扰我的清梦,那我可要不高兴的。” 何妨连连点头:“知道了。奴婢绝不打扰您休息。” “下去吧。” 何妨走出屋子,看到屋子里的烛火被吹灭了,然后才放心回到屋子去睡。 同屋的丫鬟问她:“何妨,你不用守夜吗?” “那位金小姐,是个脾气古怪的,不喜欢别人伺候,这不,刚才还嘱咐我,明日不准打扰她。看来我能一觉睡到下午了!” 其他人好生羡慕:“你命真好,跟了这么一个主子。” 临水苑内,金缜闭上眼睛,然后猛然睁开,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暗夜的光线。 她步态轻盈,翻出一件夜行服换上了,随即出门,足尖轻点,跃上屋檐,在屋顶跳跃着,不发出半点声响,犹如黑色的猫一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多时,她避开守卫,翻过城墙,又一路策马疾驰。 —————— 酆都与岭南交界处,山色苍翠,密林之中,有人走动踩碎树枝,惊起一片黑压压的鸟雀。 “什么人!”几个蒙面的守卫瞬间警觉,彼此对过眼神,握刀缓步去包围发出声响的地方。 “是我。” 一人从林深处走出,抬手拨开面前碍眼的枯枝。 “金小姐回来了!金小姐您怎么回来了?还没到约定的日子,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您要去见大当家吗?” 金缜摇头:“不必惊动她,我要尽快回去,只是有两句话需要你们告诉大当家。” “金小姐你说。” “我们的踪迹已经被官府发现了。” 几个守卫不解地问道:“怎么可能?他们倘若已经发现,为何还未动手?” “她们在等嘉世郡主来。” “什么?!是她!” 一听到那个名字,余下几人的血液早已经从头凉到脚,只觉得背后传来森森寒意。 “慌什么!”金缜嗤笑一声。 “虽然没有跟那位嘉世郡主打过交道,可如今我方疲惫,临近寒冬又缺衣少食,若是正面与之对抗,想来几乎没有胜算。” “没有人要跟嘉世郡主对上。”金缜说,“但她来酆都还要半个月。我们过两日,先血洗仇家,然后马上离开此地。” “早该这样了!”其中一个守卫握紧了刀,“这仇,我早就想报了。到了那天,我一定要杀个痛快。” “我也一样。”金缜说,“只不过我要的人,需得留她一命。” “什么人?” “卞雪意。” —————— 天亮,卞家派了人到萧府来。 许是得了消息,特地来探望卞雪意的。 卞雪意还在床上起不来,只听到一名仆妇走了进来。 “小姐,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吗?” 卞雪意听声音,认得这人,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徐嬷嬷,跟了母亲十几年,凡是由徐嬷嬷出面的事,背后一定是母亲的授意。 “可怜见的。”徐嬷嬷抬手探了探卞雪意的额头,“小姐,怎么病成这副样子?可还难受?” 几句关心的话,瞬间让卞雪意眼眶一红,泪珠滚落下来:“不妨事,我感觉好些了。” 徐嬷嬷也擦了擦眼泪:“小姐,若是夫人见到您这幅模样,一定会伤心的。” “是母亲特地叫你来的?” “夫人一得到消息就想来,可是实在脱不开身,她说听到你病了,她的心可跟着一块儿疼,毕竟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不疼你,谁来疼你?” 卞雪意瞬间又愧疚起来,为自己想推脱肩上的责任而愧疚,母亲这般挂念她,她却没有如母亲所愿,为卞家争取利益。 徐嬷嬷坐在卞雪意旁边精心侍候,亲手喂她喝药,直到下人催促,才不舍地离开。 卞雪意强撑着病体,精神却感觉好很多了。 从小母亲一直苛责,少有关怀,于是仅有的点点滴滴,便全都被她记在了心上。 “莫听,去帮我把昨日少主带来的料子拿来吧。” “可是,您的病还没好,应多休息才是。”莫听关切道。 “没事,我撑得住。” 卞雪意本来这几日就没有好好吃东西,加上刺绣耗费心力,最终收针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眼底的乌青很是吓人。 没料到来了个不速之客。 金缜踏进门,眼底含笑看向卞雪意,那笑容绝不友好。 一想到攻入酆都后卞雪意会成为囚笼中瑟瑟发抖的金丝雀,金缜的笑容更明显了。 莫听被她笑得心里发毛,挺身站在卞雪意身前:“金小姐,怎么有空来我们少夫人这里?少夫人身体不适,恐怕把病气过到你身上,还是请回吧。” “我特地来看看姐姐,顺便……”在其余两人目光的注视之下,金缜把手放到卞雪意绣好的花样上,细细地抚摸着,“顺便来拿我的东西。” 莫听疑惑地看向金缜。 “哦,可能慕青姐姐忘记告诉你们了。姚御史提前离开,这东西,慕青姐姐说就送我了。”金缜说,“真不错,卞小姐的女红出神入化,叫人赞叹不已。” 卞雪意没想到,自己辛苦赶工,呕心沥血完成的刺绣,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到了金缜手上。 “这么拼命干嘛?瞧,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卞雪意只说:“为少主分忧,是我甘愿的。” “堂堂卞家大小姐,酆都才女,为了家族利益下嫁为人妻子,处处逆来顺受,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母家,你为了让他们过的好,为了让萧慕青替你的族人在朝中铺路,你甘愿牺牲,多么伟大呀!” 卞雪意眼神中充满防备:“你这么晚来,不只是来夸我伟大的吧?” “当然不是。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看到你痛苦的神情。” “我的刺绣,你想要就拿去。我不管萧慕青是把它送给姚御史还是送给你,我只是为妻主分忧。如果你以为这一点小事就能伤我的心,未免太过可笑。” “可笑的不是我,是你啊!”金缜推开莫听,凑近了看卞雪意苍白的面庞,“你付出这么多,无非是觉得你家人爱你,你想回报他们。可倘若我告诉你,从头到尾,他们都不是真心待你,只不过把你作为棋子,你会作何感想?你以为的真心付出,殊不知,只是被人利用罢了。” “简直可笑。区区三言两语就想挑拨我和母家的关系,金小姐,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幼稚?” 金缜猛地捏住卞雪意的下巴,鲜红的指甲映着她雪白的面庞,她细细地摩挲着卞雪意的皮肤,感受那绸缎般的触感:“你生气的样子,倒真的很是迷人。只是……” 金缜修长白皙的手指顺着卞雪意的脖颈滑下,落到她心口的位置,手指在此处流连:“在这里扎一刀,你脸上的表情会更加有趣吧。” 11、第11章 “我很羡慕金小姐,一天到晚无事可做,总有闲情搬弄是非。” 即便被金缜挑衅到如此程度,卞雪意也依然保持冷静克制,只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说话时,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我也很羡慕你,天真得可爱,”金缜说,“你不过是卞家旁支的一个孤女,你堂姐才是你所谓父母的亲生女儿,他们出卖你的婚姻为他们的女儿铺路,你竟一直毫无察觉吗?” 卞雪意突然有些恍惚了,金缜口中的真相似乎很荒诞,可是却好像也能解释一部分事情,所有反常的行为,瞬间都合理了起来。 金缜似乎以卞雪意的痛苦为乐,卞雪意越是心碎欲绝,她越是兴致盎然。 “姐姐你的绣工真不错,我打算用来做鞋面,姐姐以为如何呢?” 金缜长相美艳,只是那笑却似冰刀一般瘆人。 “好了,不打扰了,姐姐你好好休息,咱们来日方长。” 金缜才走,卞雪意就挣扎着坐起来。 莫听急忙上前按住卞雪意的手:“少夫人,她不过疯疯癫癫地说几句胡话,您不值当为此大动肝火,若是气坏了身体,岂不正如了她的意?” 卞雪意闻言,也才稍微平静些,只是胸口依然忍不住剧烈起伏着。 “这位金小姐初见面时看着是个可怜的,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孔。” “无论如何,我也还是要回去一趟,莫听,帮我梳洗更衣。” 无论莫听如何劝阻,卞雪意心意已决,莫听也只好听从吩咐。 天气渐渐转冷,卞雪意只披了一件单薄的斗篷,坐在马车上,她的目光看似停留在窗外,实则游离到九天云外。 莫听出门匆忙,忘记带汤婆子,只能用自己的手焐热卞雪意的手。 “莫听,你的爹娘是怎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莫听摇头:“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姓名和容貌,只记得家里还有个姐姐,他们喜欢姐姐多一些,夏天的糖葫芦,冬天的热汤,总是只有姐姐才有。所以,后来被卖到萧家,我也没什么怨言,离开他们,我终于穿上了合身的衣服。” 卞雪意握了握莫听的手安慰她。 “所以,爱这件事是藏不住的对吗?钱财和关怀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莫听侧过脑袋:“少夫人,您说的我都听不懂。” “没事,有时候不懂,反而才是好事。” 马车停在了卞府门前。 马儿抬起蹄子原地踏了几步发出几声清脆响声。 莫听掀开车帘,外面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竟还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 一片黑暗之中,卞府门前两盏灯笼发着幽幽的光映照着天空坠落的雪,看上去仿佛一个张着巨口的怪物,随时准备将走进去的人吞噬掉。 “少夫人小心。”莫听搀扶着卞雪意下车。 门童小厮看到卞雪意这么晚回来,忙去通报。 卞雪意站在前厅里等,雪花从外面飘落进来,落到她的掌心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卞雪意回头,看到母亲披着大氅在四五个丫鬟的簇拥下朝自己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涌起暖意:听到自己冒着风雪归来,母亲这么快就来见自己,应该还是在意吧。 “你回来做什么?” 卞母一开口就是冰冷的斥责之声,直让卞雪意的心凉到谷底。 “母亲,我只是突然很想见你,回来看一看。”卞雪意强忍住心下的痛苦,面上波澜不惊,可一颗心已经仿若被扎了一刀。 “如此说来,你不是因为跟萧家闹掰了才回来的?” “自然不是。” “那就好。”卞母此时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也终于注意到了卞雪意苍白的病容,“病了?” “不妨事。” “我早跟你说过,要注意保重身体,你要是病了,萧家少主谁来照顾?你堂姐在朝堂上又靠谁来照拂?” 卞雪意攥紧了袖子。 “这么晚了,你就快回去吧。否则叫萧家人知道你频繁回母家,会惹得他们不悦。” 一字一句,全无关心,有的只是对利害关系的算计。 卞雪意怔住了,此时此刻,她耳边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到这个被她叫做母亲的人嘴巴在一张一合,漫天的大雪无声落下,仿佛要将这座宅院埋葬。 “愣什么?我的话还说的不够明白吗?”卞母眉头一皱,“你在萧家,多在萧慕青面前提起你的堂姐,好让她的仕途更加坦荡。” 卞雪意说了声:“好。” 主仆二人走进漫天的大雪之中,门口的马儿嘶鸣着等候,喷出的气息在空中化为白色的雾气。 “少夫人,您回母家不是有话要问吗?怎么我没听您提起一个字?” 卞雪意面色如纸:“已经不用再问了。” ———————— 临水苑内,金缜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何妨把汤婆子递给金缜:“主子,窗边风大,您要仔细身子才是。” “还不算太冷。”金缜望着雪花自言自语道,“从前流落在外的日子里,寒冷只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何妨好奇金缜流落在外的十年到底是怎样度过的,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无依无靠,又生了一张美丽的脸,群狼环伺之下,她究竟靠什么生活下来? 只是何妨不敢问,只得把这疑问咽下去了,金缜看上去还算好相处,可她不经意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恨意和杀气,总让人不敢亲近。 “我让你打探的消息,你探听得怎么样了?” 何妨说:“问过了。少夫人从卞家回来,好像身子又不好了。” “这么经不住玩弄?”金缜放下汤婆子,看向何妨,“从库房里取一只慕青姐姐送我的老山参,我去看看她。” 雪天路滑,何妨一手捧着装人参的盒子,一手提着灯笼给金缜照明。 两人走到卞雪意院子前,还没进去就闻到一阵浓重的药味。 何妨皱皱眉:“她不会要就此一病不起了吧?我从前是听说过不少大家小姐富家夫人心里生了毛病,以后全靠药吊着一口气了。” “那是别人。我想卞雪意跟那些人总是不一样的。” “主子,奴婢有时总也不清楚,您到底是盼着少夫人好还是不好呢?” 金缜只道:“你这丫鬟,今日的话怎么这样的多?” 何妨于是忙闭上嘴巴,不敢再问。 莫听远远地看到有人来,婆子说是金小姐来看少夫人。 莫听心里觉得奇怪,少夫人和金缜关系并不算好,金缜此刻上门实在古怪。 于是,莫听上前拦住了金缜去路:“金小姐,我们少夫人不便见客,请回吧。” “哦?”金缜上下打量莫听一眼,“无碍,我等着便是,等到你们少夫人能见客的时候。” 如今天寒地冻,金缜若是受凉病倒了,恐怕萧慕青会责难,莫听也不敢自作主张了,请金缜进屋去了。 屋内水汽氤氲,飘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 金缜进屋,没听到卞雪意的声音,她先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站定脚步,却听不到屏风后有半点声音。 “卞雪意?”金缜轻唤一声,无人回应。 金缜走到屏风后,却没有见到人,只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水面上漂着各色花瓣,一两串气泡从花瓣底下冒了出来。 “不好!”金缜心里暗道一声。 她跑过去,抬手往水底一捞,攥紧一只手腕,将卞雪意从木桶里拽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似乎终于让卞雪意有了意识,她被金缜从水底拽出来,趴在木桶边上大口喘气。 雪白的脊背在雾气氤氲中越发显得像瓷器一般细腻光滑。 “你的身子骨还真是弱,不过病了几天而已,就晕死过去,倘不是我发现你,恐怕此刻你早已经去见阎王了。” 卞雪意呛了几口水,咳嗽好久才缓过来:“那我还真的要感谢你了。” “倒也不必谢。”金缜说,“你若是死了,我的乐趣又在哪里?” 回到临水苑。 何妨察觉自家主子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好在金缜并没有为难她,只是叫她下去休息。 何妨走后,金缜的手无意中摸到玩翻花绳用的红色细绳,忍不住把绳子紧紧地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鲜红的绳子与雪白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 绳子压下去,在手腕上留下浅浅的压痕。 突然间,有很多古怪的想法涌入金缜的脑海。 她眼前不自觉浮现很多场景,刚才卞雪意的身躯,白皙,美丽,倘若用绳子缚住,不知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 “莫听,你说天地之大,为何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莫听说:“少夫人,您怎会这样想?如今萧家不就是您的住处吗?” “只有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地方,才是容身之处。”卞雪意说,“卞家不是,萧家也不是。莫听,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即便我的肉身还能存活于世几十年,可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地死了。我没有来处,也不知去路。” 看着卞雪意痛苦的神情,莫听心疼不已:“少夫人,您别这么想,或许,还有转机。” 说完,莫听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前些日子,您叫我把这封信烧掉,对不起,我没有听从您的吩咐,因为我看到您对这封信的珍视,想来写这封信的人对您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我虽然不识字,但还是将这封信保存下来,是看一看还是烧掉,我这次都听您的。” 卞雪意接过信来,幽幽的烛火跃动映照在她的眼眸中。 12、第12章 夜深。 雪越下越大,仿佛将酆都变为一座雪之城。 陈氏仍然待在张氏房中,两人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继续地说卞雪意的坏话。 “那卞雪意一看就不是卞相爷的亲生女儿。可笑她还傻傻地蒙在鼓里,被卖了还乖乖为人数钱。她作死做活,堂姐步步高升。” “是啊,要说她也是个可怜的。”张氏接过话茬继续道,“母家是靠不住的,而夫家却也容不得她。” “可不是吗,”陈氏说,“眼看慕青这孩子一天到晚总往临水苑金小姐那里跑,可再没有主动去过卞雪意的房间了。” “想来卞雪意也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拼了命地要挽回慕青,你看她上次修补雀金裘,几乎半条命都要没了。” 陈氏说:“可惜她还年轻,不太明白,就算为妻主做的再多又怎样,妻主的心不在她这里,做的再多也没用,正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有时我挺可怜她的,可更多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张氏说,“她年轻貌美,家世显赫,那又如何?还不是要像我这个山野村妇一样活活困在后宅中,直到死吗?” 两人正聊到尽兴,忽然间陈氏眯缝着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 陈氏说:“外面好像有个黑影刚刚闪过去了。” “怎么可能?这都多晚了,莫不是你看花了眼?” 陈氏压低了声音:“也说不准是哪个下作丫鬟婆子在外面听墙角。” 说话间,陈氏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忽然间却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慌什么?”张氏扭头看去,却发现三个持刀的黑衣人站在门口,风雪夜中的不速之客。 长刀通体闪着寒光,刀锋锐利,还有深红色的液体顺着刀尖淌下,一滴,两滴,化作鲜红的梅花样式绽放在雪地之中。 这三人黑布蒙面,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睛露出,从眼角的皱纹看去,这几人早已经不再年轻了。 “你们是何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张氏到底年岁大,更沉稳些,当即一拍桌子大喝道,“若为求财,好商量,给你们就是了。若是要害命,怕你们找错了地方,打听打听这宅子的主人姓什么!” “就是就是!”陈氏爬起来,“我们萧家是什么人,你们怕是还不知道!” 为首的黑衣人哈哈大笑:“萧家?我要找的就是萧家人!” 说罢,后面两个喽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二人五花大绑了,嘴巴里塞上破布,押着去了前厅。 张氏和陈氏被黑衣人一推,跌坐在地上。 此刻她二人才发现,萧家人几乎都被绑了关在这里,只是不见金缜和卞雪意主仆的身影。 院内只有一两支火把亮起,张氏粗粗看了一眼,目测黑衣人有百余,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将库房里的财宝抬出。 萧家众女眷瑟缩着,不能发一言。 不多时,外面传来叩门声,又有十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他们手上拎着几个人头,将人头扔到首领脚边。 还有一颗头颅滚到萧老夫人脚边。 萧老夫人正对上人头铁青的面色和惊恐的眼睛,吓得一头栽倒了过去。 “大当家的,其他仇人都已经解决了,这萧家人不知该如何处理?”有个喽啰凑近了低声问。 “杀了。”大当家说,“不过,须由金缜来动手。” 金缜恨意足够深,这也是大当家愿意与她合作的理由。只是到底人心难测,往后这条路只会更加艰难,金缜的手上需得见血,这合作方能长久下去。 “金缜去拿人了。” “什么人要她亲自动手?” “是萧家的少夫人,那女子是卞氏族人。” 大当家的知道金缜和卞家的仇恨,因此没有想过派人阻拦,只是心内暗道:那位娇滴滴的少夫人自小养在深闺,应是没见过这种场景,等会儿金缜破门而入,怕是要把少夫人的胆给吓破了。 —————— 带着血迹的白底黑靴踩在雪地上。 两名刀上带血的黑衣人跟在金缜身后快步朝卞雪意的房间走去。 金缜同样一身夜行衣,以黑布蒙面,只是武器跟其他人不同,她用的是一把森森古剑。 三人在雪夜中疾步前行。 金缜一脚破开卞雪意卧房的大门。 屋内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两个喽啰先行,持刀走进屋内。 金缜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手上的剑意早已经按捺不住想要饮血,只是,对于卞雪意,一剑下去,太过便宜她,总要折磨到死,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只是她隐隐感觉到不对,莫听那么护着卞雪意,而卞雪意身体欠佳,此时莫听不可能不陪伴在卞雪意身边。 果然,当金缜掀开被子,见到了被子下面没有人,全是枕头,印证了她的猜想。 “废物!不是说你们一直围着萧府?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都不知道!” 金缜一剑劈下去,将八仙桌劈成两半。 两个喽啰吓得立刻出门查看,一直在下雪,前门雪地上只有她们三人的脚印,再无其他。 金缜推开屋后的窗户,果然发现两行脚印,她动作干脆利落地翻出窗外,寻着脚印来到后院马厩。 脚印在这里消失不见,取代的是通往后门处的马蹄印。 金缜半蹲下,伸手去探马蹄印中积雪的深度。 两个手下也赶来,蹲在旁边一同观察。 “从积雪深度来看,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不必再追……” 手下话音才落,就看到金缜跨上马厩里另外一匹马:“告诉大当家的,这个人我必须抓到。你们按照原定计划先行,我自然有办法找到你们!” 说完,金缜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一声嘶鸣,冲进茫茫夜色之中,追寻着卞雪意的踪迹去了。 这二人没了办法,劝阻不得,只能回去复命,把金缜的原话告诉大当家的。 大当家叫人送萧家众人归西,随即放了一把大火,带着众手下离去。 —————— 曲折山路上,回荡着一阵马蹄声,激落枝头的积雪。 鹅毛大雪飘散着扑进莫听的眼睛。 她和卞雪意骑在马背上,朝着未知的新生活而去。 卞雪意双手握紧缰绳,同时不忘注意提醒莫听:“抱紧我的腰,别掉下去。” “好。”莫听闻言,搂紧卞雪意,她把头紧紧地贴在卞雪意的背上,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更闻到她身上一阵香味。 莫听又道:“只怪我太没用了,您病着还要如此操劳,可是,怪我不会骑马。” “我反而怕你要怪我。”卞雪意说,“原本你好好地在萧家做事,虽然过得苦些,但到底衣食有着落,凭着萧家在当地的声望,过日子也不用提心吊胆。” “我想照顾您,我想陪伴在您身边,是我求您带我走的。” “傻丫头。”卞雪意说,“我是去投奔远方亲朋,如今她已经半步踏出红尘,我去找她,日后恐怕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什么是踏出红尘,我只知道,我不想和少夫人分开,少夫人您是待我极好的人。”莫听嗫嚅着,把身子贴在卞雪意的脊背上,贴得更紧了。 山路陡峭,加上落雪,前行十分困难。 莫听感觉到卞雪意身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于是劝道:“少夫人,我们走了好久,不如歇一歇再赶路。” “不成。”卞雪意摇头,“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倘若她们发现咱们不见了派人来追,只要我们还在酆都的地界,就无处可逃了。必须得出了酆都才行!前面还有两座山!” “少夫人,您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从前您去过其他的地方吗?”莫听很好奇,她从没见过萧府之外的天地,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 卞雪意从未踏出过酆都,可酆都之外的一切,那个人都向她描绘过,在梦中,她已经无数次像现在这样在夜色中一去不返了。 不等卞雪意回答,莫听先回头,注意到山下原本萧家的位置已经是一片火海,随即,莫听又察觉到身后有人骑马朝她们疾驰而来。 莫听忙提醒卞雪意。 卞雪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后有追兵,她不得不扬鞭越发急切地催促马儿急行。 可是马儿已经喘着粗气,气在夜色中化作白色的雾,任凭卞雪意如何鞭打,马儿也不肯再前行半步,索性两条前腿半跪下去,将马背上的二人直直地向前摔了下去。 卞雪意和莫听一头扎进雪地向前滚落。 身后追来的人见状,不由得仰天一笑,勒紧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慢条斯理地踏进雪地之中,踩得积雪嘎吱嘎吱作响。 莫听先缓过来,上前扶起头晕目眩的卞雪意。 二人看向黑衣人,见那人拉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庞。 卞雪意注意到金缜手上的长剑,立刻拉着莫听朝前路奔去,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到小腿肚的积雪中前行。 金缜并不急着追赶,只是很有闲情逸致地朝卞雪意的方向前行,享受着卞雪意看到她时惊慌失措的神情和四散奔逃的背影。 猎物再逃,终究还是逃不过猎人的掌心。 让她们再做一会儿无谓的挣扎也是无妨。 “卞雪意,我早说过,你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你的命运只能由我来宣判!想躲开我溜走?需得问问我手上的这把剑!” 13、第13章 眼看身后的金缜提着剑越来越近,卞雪意假意无力前行,站在原地喘息,等金缜近在咫尺之时,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朝她的眼睛撒过去,随后拉起莫听就跑。 金缜早有防备,看到卞雪意朝自己洒东西,即刻把头偏向一侧,躲过攻击,用手指捻着身上残余的粉末,认出卞雪意朝自己扔的是石灰。 若不是金缜躲得及时,一双眼睛恐怕早就毁了。 “你真的惹到我了。” 金缜说完,快步上前。 莫听扭头看去,反手捡了根枯枝朝金缜丢去。 金缜提剑,毫不费力将枯枝劈开,她挥剑时的剑气破空之声听得前面二人心下一惊。 虽然不知道金缜手上的那把剑是什么来头,但足见其锐利锋芒,杀起人来岂不也如剁瓜切菜一般? 莫听咬牙松开卞雪意的手将她朝前一推:“少夫人,你先走!” 说完,莫听就朝金缜冲去抱紧她的腿,叫她前行不得。 金缜冷哼一声,一脚将莫听踹倒在地。 莫听被她踹倒在地,滚了几圈,竟只留下一声惨叫,坠到悬崖之下去了。 风雪夜,几人都未曾注意过这条小路竟然是如此狭窄,边上就是近乎垂直的峭壁。 “莫听!” 卞雪意看到莫听的身影消失不见,顾不得许多,径直扑了过去。 莫听因为她才离开萧家,倘若因她殒命,那卞雪意也无颜面苟活。 “蠢货!一个接一个去送死!” 金缜望见卞雪意往崖边纵身一跃,愤恨地咬牙咒骂,即刻向前飞扑,终于攥住了卞雪意的手腕。 “抓紧了!”金缜这几个字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她纵然习武,可到底力气并不算大,她也并没有把握能将卞雪意拉上来。 卞雪意低头看了看脚下,似乎是万丈悬崖,只能看到几片被自己带落的雪花掉进那无边深蓝之中随后消失不见,没有半点声响,她心里有几分害怕,可那害怕敌不过对莫听的愧疚。 “我从未记得害过你,”卞雪意仰头看向金缜,“倘若你说的那些真的发生过,现在我就把欠你的都还给你!” “我还没让你死!你不准死!”金缜说话间费力地想要将卞雪意拉上来。 可是卞雪意的手太凉了,也太滑了,终究,金缜一点点看着卞雪意的手从自己手中滑落下去。 金缜拼尽全力想要再一次抓紧她,却只从卞雪意的身上扯下一件斗篷。 最终,卞雪意也如莫听一般,掉进了无边深蓝之中,只听得她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而后一切归于寂静。 金缜坐在崖边,听着雪簌簌地落下来,她心内的平原却无法归于平静。 扭头看去,卞雪意的斗篷之中,似乎还藏着一封信件。 金缜好奇地打开,阅读了那封信,也终于明白卞雪意为何会在雪夜出逃。 “原来,你是要去投奔在大相国寺的朋友?倒是我小看你了。原以为你举目无亲,无人关怀,没想到竟还有人在牵挂你。” 金缜喃喃道。 她又想起方才卞雪意坠崖前说的话,怀疑道:她这般坦荡,难道这些年的仇是我错记了不成? 金缜将信揣在身上,收剑入鞘,开始去往之前跟大当家约定的地点,但她的脑海中不住地浮现起十年前的画面。 十年前,她也不过才五六岁,可是那一天的记忆,她绝不会抹除。 那天,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不知从何处跑进了她家,爹娘慌张地把这人藏到家里去。 这一幕正收进金缜的眼中,此时,一个红色的绣球正砸中了金缜的脑袋。 那绣球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图案,它的拥有者必定非富即贵。 金缜捂着脑袋,忙捡起绣球,回头望去,正见到卞雪意朝自己走来,那时卞雪意也不过是个小孩,一身华服,粉雕玉琢的模样。 卞雪意看到了地上的血和那个人的背影,不禁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 金缜出于一个孩童的善良,她知道如果爹爹看到卞雪意,一定会杀了她,于是她将绣球还给对方,又假模假式地举起拳头威胁道:“别把你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卞雪意分明点了头,只是不多时,一伙官兵便浩浩荡荡来了金家。 “你们是什么人!”藏在草丛里的金缜跳出来,大声嚷嚷,她希望爹娘能听到她的声音,有足够的时间将那人藏起来。 “一个小孩。”为首的官兵嘟囔几声,上前用刀柄将金缜打晕了。 随即他们兵分几路进屋搜查,都没有发现异常。 金缜迷迷糊糊醒来,手脚还动弹不得,眼睛只微微张开,原本以为躲过一劫。 只是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萧家的叔叔站出来了。 “我知道金家有地下的藏身之处!我带你们去找!” 而后的记忆就开始模糊,因为不愿回想,所以自愿淡忘。 雪不住地往金缜的面颊上扑去。 冰冷的风刺得人生疼。 金缜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揭开过往的伤疤,也一次又一次地确认,故事里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卞雪意,她没有错怪。 没有亲眼见到尸体,就不能宣判卞雪意的死亡。 “我总还有机会复仇的。”金缜心内暗想,也因为她相信卞雪意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 —————— 萧家的火烧得直冲云霄。 酆都城的守卫军也终于从美梦中苏醒。 左邻右舍和城中的水龙队自发地去救火。 一个军士快马加鞭去往军队驻地,在军营外,她被人拦下:“是何人擅闯?” “吾乃酆都守军何小五,有急事要面见萧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一层一层上报,等消息传到萧慕青耳朵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距离那场火烧起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萧慕青策马疾驰,回到城中,远远地就闻到风中传来的,燃烧的味道。 火已经被扑灭,半个萧家已经烧成断壁残垣。 来救火的左邻右舍脸上也被灰尘扑满,她们看到萧慕青归来,自动地分开一条路。 这些平日里仰望萧慕青的人,萧慕青却从她们的脸上看到了对自己的怜悯。 萧慕青带领军士走进院子,看到了前厅惨绝人寰的景象。 “大人,您的家人都被反绑了双手丢在这里,只除了金小姐和少夫人。” 军士们从死人堆里刨出萧家老夫人。 萧老夫人身体最是不好,想不到这一番折腾竟然还有半口气在。 萧慕青急忙上前半蹲,将老夫人上半身搀扶起来。 “是谁做的?” 萧慕青握紧老夫人手,胸中点燃了熊熊怒火,她的手止不住地颤动,平日从不轻易掉眼泪,此刻她的眼睛已经全红了,若不是咬紧牙关,下一刻就要发出愤怒的咆哮。 “金缜,是金缜……”萧老夫人浑浊昏黄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泪水沿着她脸上的沟壑流淌着。 萧慕青疑心自己听错了,直到又一次从萧老夫人的眼神中得到了确认。 “怎么会是她?”萧慕青已经无法将“缜妹妹”三个字说出口了,她自认待金缜不薄,金缜为何会恩将仇报?何况,金缜是她做主接回府上的,如此说来,她萧慕青才是萧家的罪人! “不要报仇……”萧老夫人弥留之际,紧紧地握住萧慕青的手,“是萧家有愧……” 当年的事,萧大是告诉过萧老夫人的。 萧、金两家本都是穷家小户,彼此交好,相互照应,都在军中当差,是最底层的军士。 当年,萧大心下动念,出卖金家,换取青云直上的机会。 萧老夫人多少次午夜梦回,躺在绸缎的床铺上总能望见黑夜中似乎有金家人眼睛的凝视,她总以为当年金缜被打晕了不记事。 不曾想,金缜全都记得。 当初种下的苦果,如今全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你答应我,不得向她复仇……”老夫人的指甲几乎嵌入萧慕青的皮肉之中,“我心有愧啊!” “老祖宗,我……”萧慕青咬紧嘴唇,“我应了您便是!” “那就好,就好……”说完,萧老夫人才最终咽了气,只是走的时候一双眼睛无论如何也闭不上。 随行军士见此情状无不落泪,萧慕青单薄的背影被所有人望在眼中,她再年少有为,再意气风发,也不过是二八年纪。 作为全军的主心骨,她不能倒下,无法流泪。 只是萧慕青的情绪到达何种发疯的边缘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切都空了,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只有消失不见的卞雪意成为了萧慕青眼下唯一能够抓得住的。 手下为萧慕青披上斗篷,她径直带人去了卞家。 “萧大人这话说得好笑,”卞母见萧慕青来势汹汹,面色阴晴不定,忙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我好端端的女儿已经嫁到你萧家,在萧家不见了,我还没去问罪,你却上门来了。” “她不在萧府,除去母家,又能去哪儿?” 卞母说:“萧家逢此大难,我也很为萧大人你感到难过。可是我们确实不知雪意的下落。” “萧家上下遇害,偏她逃出生天,想来必定是与贼人有牵连!你若再推说不知,在我看来,恐怕整个卞家都脱不了干系!” 眼见萧慕青责难,要给卞家治罪。 卞母忙说:“萧大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卞雪意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个性极其古怪,我养她十几年,真心待她,却依然无法亲近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她就是死在外面,可都跟我们卞家没有丝毫干系。” 萧慕青见她说的真情实感,此种情况下,谅她也不敢,只是心内愤愤不平:“你这样的,也配做人家母亲?” 回去的路上,萧慕青整个人失魂落魄。 曾经真心对待的金缜背后伤她,而她曾经那样苛待的卞雪意,才是真心恋慕她的人。 “大人,您节哀。”手下腹内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 “对于金缜,我不能再想。只是卞雪意,她曾经那么真诚地爱我,我是她唯一的救赎和希望,我却辜负了她,一定是金缜争风吃醋,将卞雪意带走了,她现在该有多无助和绝望。” ———— 悬崖下,莫听先醒来,而后发现卞雪意躺在自己不远处的雪地上。 两人看到彼此还活着,忍不住大笑起来,庆祝着劫后余生。 “那么高摔下来都没事?”卞雪意也有几分难以置信。 莫听道:“看着陡峭,却并不险,中途被树枝拦了几道,地上积雪又足够的厚。” “想来那金小姐必然以为我们绝无生还可能了。” “到时候就算萧家的人追上来,看到路边的马和人滚落下来的痕迹,也一定会这样以为。” “往后,我们便能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卞雪意笑着,着实费了好大一番气力从雪地上爬起来,上前跟莫听抱了抱。 两人身上只有些剐蹭的痕迹,虽然痛,却也都是轻伤。 抬头望去,天依旧是黑的,还能认得出北斗七星的位置。 按照星星的指引,她们继续望着北面前行。 “从此,再不用委曲求全,看人脸色,讨人欢心,往后我自己做主,到时候,我买一幢大宅子,我们两个住下,再养些逗趣的小玩意儿,这才是我本来该有的人生。” 因着心里的盼头,卞雪意感觉身上的病瞬间烟消云散,她和莫听挽着手,脸上带着笑向着更好的未来奔赴。 两人搀扶着前行,忽然间一声长嚎令二人顿住脚步,浑身汗毛倒竖。 抬头望去,月上中天,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莫听去看,只觉得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也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少夫人,那是狼吗?”莫听悄悄地往卞雪意那边靠了靠。 14、第14章 卞雪意大惊,她曾听人说过,冬日天寒,野兽们饿疯了也会跑到有人烟的地方,尤其是狼通常是族群一起外出觅食。 “不好。”卞雪意暗道一声,将莫听护在身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朝四周晃了晃。 果然,她们很快发现自己陷入的是何等险境。 绿色幽暗的眼睛闪着莹莹的光,环绕在她们四周低喘着。 火折子晃过去,那些狼后退半步很快又围上来缩小了包围圈。 眼见火折子发出的光越来越弱,狼群的爪子在积雪上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深。 一阵风吹过,火折子的光晃动一下,伴随着头狼的一声长嚎,狼群朝卞雪意她们扑了过去。 卞雪意死死地护住莫听,挡在莫听身前,闭上了眼睛,倘若这就是追求自由的代价,那她也不会后悔。 她几乎感受到狼身上的长毛从她面颊上拂过,也能感受到头狼的前爪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将自己扑倒在地。 下一瞬间,她却感觉到将她扑倒的狼突然浑身卸力,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动弹不得。 她睁眼,看到一支火羽箭正直直地刺进头狼的身体。 两人无瑕顾及其他,卞雪意挣扎着,在莫听的帮助下,从头狼的身体下爬出。 只是二人依然处在狼群的包围圈内,无路可逃。 眼见头狼睁开眼睛,口鼻中喷出热气,龇起牙来,目露凶光,似乎还心有不甘想要再次围猎她们二人。 正当这时,卞雪意听得天空中传来破空之声,抬头望去,又一支燃烧的火羽箭朝自己的方向射来。 夜空中,燃烧的长箭带着瑰丽的色彩,倒映在卞雪意浅棕色的眼眸之中,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支这箭擦过自己的头发,射到她身后,深入头狼的皮肉之中,血液飞溅在积雪上。 狼群顿时做鸟兽散。 卞雪意眼见危机解除,立刻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因为过度紧张后的突然松懈霎时就晕了过去。 她最后的记忆,是看到一辆由六匹马拉着的马车冬夜中驶来。 马车华贵气派,厚重的紫色帘子,叫人看不清内中乾坤。 车后跟了一众穿铠甲的随从。 马车行驶到她们面前停下,内中走出来一个人。 卞雪意只记得对方穿一双毛茸茸的白色绣鞋,身上披一件滚兔毛边的斗篷。 —————— 卞雪意做了个悠长的梦,不知怎的,她回到了六岁那年的时候。 卞雪意记得有个小女孩挥舞着拳头对她说了什么,她很害怕,但是她记得曾听人说过,那一家人都是十分友善忠厚之人。 因此,她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她看到了什么。 只是,回到卞府后,母亲却一反常态,将她抱在怀中,问道:“今日你去市集,可看到了什么?” “有杂耍的,捏泥人的,还有卖糖葫芦的。” “我是说啊,”卞母凑近了卞雪意的耳朵,“听说你今天把球滚落进了一户人家,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什么也没看到。” 卞母将卞雪意从怀中放下,站起身来,又变成了卞雪意所熟悉的那个不苟言笑的母亲。 “不,你看到了。” 卞雪意懵懵懂懂抱着球,不知道母亲言下之意指的是什么。 随即,卞母叫来下人:“来人!去告诉酆都府尹,就说小女撞见金家疑似窝藏要犯,请府尹大人带兵前去搜查。” —————— 莫听跟卞雪意被塞上了马车。 这也是莫听第一次知道马车还能这么大,这么精致奢华,简直就是一间能行走的屋子,甚至还有半壁书架和取暖用的炭火盆。 车内挂着一把精致的改良过的弓,大小是少女、孩童也能拿得住的,上面点缀了些闪闪发光的宝石,想来,这便是方才射出救命之箭的武器了。 卞雪意匍匐在少女的脚边昏睡着,虽然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但好在马车内足够暖和,她苍白的皮肤上渐渐地有了血色。 莫听想要向这位少女道谢,可是少女年纪虽小却一身阴鸷,虽然长得极美,却让人不敢靠近。 “你们要去哪儿?”少女先开口了,她声音好听,却天然地带着冷。 “去北方,投奔亲友。”莫听道,“恩人!谢过你的救命之恩,不知你是要往哪里去?” “酆都。” 一听到这两个字,莫听心里飞过一万只乌鸦,她们好不容易才从酆都逃出来,绝无道理再回去自投罗网。 “恩人,既然我们方向相反,那就不劳烦您了,我和我主子……” “你或许还不明白,你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说完,少女便斜靠在椅子上,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并且对莫听说:“讲讲酆都的趣事吧。” 莫听心下着急,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在心内想着:少夫人主意多,还是等她醒来做决断吧。 莫听不敢只说自己和卞雪意是从萧家逃出来的,只结结巴巴地说了些自己知道的事,比如卞家有个相爷,萧家少主年少有为当上了节度使副手,过些日子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嘉世郡主要来酆都了…… 少女听得倦了,摆摆手示意莫听不必再讲了。 莫听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马上行驶得非常平稳,莫听渐渐地也打起盹来,直到马车停下,她身子不由得朝前一扑,瞬间醒了过来。 莫听膝盖着地前行,爬到卞雪意身旁,扶起倒地的卞雪意,她仍然昏迷,只是手是热的,脸上气色也好了不少。 “臣酆都副大使知节度事萧慕青见过郡主殿下。” 马车外,萧慕青一身戎装,带领军士在城门恭迎她们一行人。 听到马车外传开的声音,莫听捂紧嘴巴,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在心里想:这少女一看就非富即贵,果然来头不小,是个郡主,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郡主。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年纪这么小,总不能是嘉世郡主吧! 少女端坐车内,目光先落在卞雪意的面颊上看了一眼,而后才冲车外问道:“为何是副大使前来迎接?” 听得马车内传来的声音似乎带几分稚气,外面跪着的人先面面相觑,有些疑惑了,她们之中无人见过嘉世郡主真容,但都听过不少她的事情,从传言来看,嘉世郡主的年岁至少该在而立之年才是,怎会这般年少呢? 但应该没有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冒充她。 萧慕青最先反应过来,对方刚停下马车时已经出示了能证明身份的银兔符,她作为地方官员,无权质疑对方身份。 “启禀郡主殿下,节度使唐大人昨夜惨遭贼人杀害,故而……”说到这里,萧慕青几度哽咽。 少女闻言,走出马车。 众人好奇,却又不敢直视凤颜,视线半沉,只瞥到少女掌中捧着一方碧玺,见此物如见女君。 众人忙再拜,行三跪九叩大礼,高呼:“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日起,萧大人就是酆都的节度使了。” “臣领命。” 就在此时,城门处又来几位不速之客。 “听闻嘉世郡主凤临酆都,老臣特地前来迎接,愿郡主万福金安!” 这话让莫听心内咯噔一声。 少女竟然是嘉世郡主? 她明明年岁也跟自己相仿的样子,怎么会是传闻中那个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嘉世郡主呢? 马车内莫听想到昨夜自己在嘉世郡主面前说了她那么多“杀人不眨眼”“女魔头”之类的坏话,莫听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很快就要从脖子上搬家了。 “卞老相爷不必如此客气,原本你也是被排挤在朝堂之外的,你来不来迎接,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嘉世郡主说话倒也毫不客气,直讥讽得卞相爷一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还是萧慕青站出来打圆场:“郡主一路舟车劳顿,不妨先歇下再做打算。” 卞家早些年为皇帝南下方便修建了一处大宅院,收拾一二,便叫嘉世郡主住了进去。 只是嘉世郡主驱逐里外仆从,将侍奉的人都换成自家军士。 卞家堂姐站在一旁,脊背总也直不起来,献媚一般,好似总希望郡主对多看两眼,只是她的盘算总是落空。 两个军士将昏睡中的卞雪意抬了进去,莫听追着她们走:“小心点,别把人摔着。” 至于将卞雪意安置在何处,众人犯了难。 “郡主带这人做什么?我看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往日里郡主可别说救人性命了,不杀人就不错了。” “那郡主留她是为了什么?” “只能有一个原因吧。” 一群人嘀咕了半天,最终决定把卞雪意安置在郡主的卧房中,毕竟卞雪意长得美丽谁也无法否认。 莫听跟在她们后面,进了卧房,卧房四周有八人组成的护卫队把守。 期间来了个大夫给卞雪意把过脉,而后又走了,不管莫听问她什么,大夫也不说。 莫听急得泪珠都快掉下来了,好在床上的卞雪意闷哼一声,似乎有了动作,这才让莫听宽慰不少。 她坐在床边,紧握卞雪意的手:“少夫人,您可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不多时,两个护卫进来,放了个炭盆,室内瞬间暖和不少。 莫听向她们道谢。 但护卫对莫听,嘴巴很严,不开口说半个字。 又过一会儿,有护卫来换岗,几人驻足闲聊几句。 莫听轻轻地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她们说话。 “江南女子都是这般体弱多病的吗?” “就是太过娇贵,哪像咱们咬一咬牙就扛过去了。” “没法子,郡主亲自下了命令,说要给她瞧瞧,哪个敢不从?” “难不成郡主对她真的情有独钟?” “谁知道……毕竟,她生得那样一副面孔。” “可是,我还没听过咱们郡主对哪个人动过心。” “罢了罢了,主子的事,我们就别嚼舌根子了,闭上嘴巴为好。” 外面重新归于寂静。 莫听如鸟入囚笼,她看不透这位嘉世郡主的意图,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什么嘉世郡主要将她们关起来。 莫听只得在心内祈求卞雪意快些醒过来。 —————— 接风宴定在酆都有名的清倌巷子里。 席间,不少美丽少年少女作陪,卞相爷喝得比主座上的人更有兴致,不多时已经全脸是一片的红了。 嘉世郡主转头望向旁边的萧慕青,问道:“萧大人为何愁眉不展?” “请郡主殿下恕罪,下官扫了郡主的雅兴。只是一夜之间,我家破人亡,真心待我的妻子也下落不明……” 15、第15章 萧慕青眼中没有泪水,神情也尽量克制,毕竟这是郡主的接风宴,又不是她处理自己私事的时候,只是她紧握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眼见萧慕青徒手生生地将一只杯子握碎,完颜玉指尖在她手背上轻点,示意她松开手。 萧慕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郡主面前失态了,起身就要跪倒请郡主责罚。 完颜玉只是对她说:“不必。” “谢郡主体恤。” “你那位失踪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她名卞雪意。如郡主能出手帮忙寻找,下官感激不尽。” “现在道谢未免太早,等找到了人,你再请我吃酒不迟。” 心头一桩大事解决,萧慕青思绪才终于安宁片刻,她眼前不禁浮现出卞雪意那张美丽的面庞,卞雪意总是不讲话,也不抱怨遇到的不公,只是默默为她付出,若不是爱她至深,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只叹她从前是非不分,冷落了卞雪意,倘若今后将卞雪意寻回来,她必定加倍宠爱卞雪意。 “想来之前姚大人已经将我此行的目的告诉你了。” 萧慕青垂首低声答:“是。但眼下那伙贼人突然消失,无法追查到她们行踪。” “想来她们与那晚萧府纵火也脱不了干系。”完颜玉说,“只是她们素来谨慎,轻易不留下痕迹。此事明日再议。” ———————— 接风宴散去。 完颜玉坐马车回到住处。 侍卫立刻取来刚换过水的汤婆子外面罩了个刺绣的绒布套,将汤婆子递给她。 汤婆子捂在怀中还冒热气。 “我带回来的那两人现在何处?” “郡主,属下已经将人安置妥当了。” 待护卫将完颜玉领到主院的卧房门口去了。 完颜玉哑然,没料到手下是这般揣摩她的用意的。 走进屋去,完颜玉看到莫听这丫鬟还守在床边,于是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退下吧。” “可是……”莫听看了一眼床上刚有些好转的卞雪意,又看了看面前充满压迫的少女眼神,最终只得乖乖按她的话去做。 侍从敲门,取来金创药给她,完颜玉经侍从提醒,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有个不深不浅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想来是今日萧慕青捏碎的那些瓷片所致。 “这点伤口,不需要处理,你出去吧。” 侍从拗不过,只好应声退下。 不多时,完颜玉看到床上隐隐绰绰地有个身影坐起来了,于是问道:“你醒了?” ———————— 卞雪意迷迷糊糊坐起来,稍微整理了下思绪,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忙拉开床帏,四下望去,屋内陈设与萧家和卞家都不一样,看来,风雪夜奔不是她的一场幻梦,而面前这位少女,正是自己晕倒前见到的最后一人。 她扶了扶额头,缓了许久,双眼看物才渐渐没有重影,面前人穿一双毛茸茸的绣鞋,披一件滚兔毛边的红斗篷,似乎是很怕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骨架很小,故而虽然跟卞雪意一般高,可看上去着实弱柳扶风不少,原本就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额前垂发,更显得整个人十分娇小,乌发红唇,五官灵动秀气,长一双圆润无辜的杏仁眼。 越看,越发觉得她身上带着些妖冶鬼气,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叫人不敢去触碰。 “这位姑娘,我昏昏沉沉睡到现在,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亥时。” 卞雪意本想继续问她现在身处何处,但见她手上虎口处有个狰狞的伤口在向外冒血,立刻坐到少女身边去。 “能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吗?” 少女一怔,像是从没有听过这种要求,而后才缓缓地把手放到卞雪意面前。 借着烛火的光,卞雪意仔细地查看少女的伤处,却不曾注意到少女也在细细地凝望自己。 “伤成这样,不上药是不行的。”卞雪意话音才落,目光就注意到桌子上的药,立刻就开始细心地为少女处理伤口。 “其实不用处理的。”少女淡然一笑,“我没有痛的知觉。” “是吗?世间竟有这样的怪症?我倒是未曾听闻过,我有一个朋友,她学识渊博,等我到时候见了她,把你的病症说上一说,或许她有办法解决。” 少女一双眼睛看向卞雪意:“劳烦费心了。我对你一见如故,日后以姐姐称呼你如何?” 两人一问生辰,卞雪意比少女年长一岁,倒也担得起姐姐二字。 卞雪意细心地为少女包扎好伤口,看着少女把手收回去,左手按在包扎伤口的地方,似乎很不习惯旁人的触碰。 “对了,请问在悬崖下救我的是何人?现在天色已晚,不知当面去道谢是否会太过唐突。”卞雪意问道。 因为面前的少女看上去实在太过纤弱,卞雪意不能想象她是自己出行的,或许那天救下她们的人是这位少女的姐妹、母亲或者父兄。 “不晚,因为你要谢的人就在眼前。”少女指了指自己。 “那射箭之人?” “是我。”少女从怀中取出一枚扳指戴在右手手指上。 “这倒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想不到你看着年纪不大,本领着实不小。” “我想,倘若你知道别人怎么称呼我,那你会更加吃惊吧。” 卞雪意奇道:“哦?我倒是十分好奇了。” “她们尊我为嘉世郡主。”少女朱唇轻启,吐出这几个字。 话音落定,卞雪意心头一颤,呆愣了片刻,仔细打量面前少女,见她虽然不戴饰物,衣着却都华贵,尤其行走坐卧之间有一种从容气度。 不等卞雪意拜,少女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方才说过的。以后我称呼你为姐姐,哪有姐姐拜妹妹的道理?” “方才是我不知道殿下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我与你相见如故,十分投缘,旁人尊我为郡主,不如你就叫我小玉如何?像我姐姐那样称呼我。” “殿下……”卞雪意虽然感觉到面前之人一见如故,但到底不敢逾越礼制束缚。 “好吧,随你怎么叫,”完颜玉撇撇嘴,十足孩子气地说,“来的路上,我也听过关于我的传闻,什么杀人如麻,什么女魔头,想来你不愿亲近我也是人之常情。” “那些传言我倒是听过,”卞雪意急忙安慰她,“只是见了你本人,却是跟那些传言半点不沾边的。”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没问过,姐姐你的名字。” “卞雪意。” 闻言,完颜玉玩味一笑:“很美的名字。” “只是我有一事相求,还望郡主不要向其他人透露曾见过我一事。” “自然不会。”完颜玉说,“我看你们像是从酆都逃出来的,只是救下你们时,前后无村落,我无法将你们扔在原地,所以用马车将你们带回酆都。” “酆都……”听到这两个字,卞雪意的心情很不妙。 “不过不必担心,府内上下都是我的人手,你安心住下,养好身体,不会有外人能知你的身份。听你的丫鬟说,你们是要北上的,正好,我处理完酆都的事务北上回京,若不嫌弃,你们可一路与我同乘,路上也算有个照拂。” “怎会嫌弃郡主盛情?那我便先谢过郡主了。”卞雪意觉得完颜玉说的不无道理,加上眼下她确实身体虚弱,便答应下来。 两人又聊了许久的话,从诗词歌赋再到儿时趣事。 完颜玉一整个被卞雪意自由自在的童年所惊讶,忍不住缠着她多讲几个故事。 只是完颜玉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姐姐,你说话做事有趣极了,倒真像我的亲姐姐。今晚,我能跟你一同睡下吗?听说酆都的老鼠很多,我又没有痛的感觉,若是老鼠跑到我的屋子去,那可不好了。” 这话若是由旁人说了去,卞雪意都不会答应。 可从完颜玉口中说出来却不一样。 她那张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面庞上望向人时有种易碎的感觉,任何人都不会能拒绝她。 两人同塌而眠,又说了好一阵话,只是卞雪意察觉她似乎在瑟瑟发抖,屋内炭火盆分明烧得很足,卞雪意去摸完颜玉的手,依然是冰冷的。 卞雪意对她说:“你的汤婆子该换水了。” “汤婆子终究是死物,敌不过姐姐你同我说几句心里话来得暖。不知为何会有关于我的血腥传言,旁人都不敢与我亲近,我好久没有像这样说过话了。” 卞雪意也笑了,这样好的女孩,怎么会有谣言说她杀人如麻? 卞雪意再次将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中握了握,虽然才认识不久,可她察觉得出面前人对爱的极度缺乏,她也想要给这个小心翼翼的女孩一点关怀,这个像妹妹一样的女孩。 屋内炭火烧得旺,热气熏蒸着,两人都有了些困意。 卞雪意到底大病初愈,乏得很,立刻进入了梦乡,胸膛平稳地起伏着。 完颜玉叫来侍从吩咐几句,才又重新回屋躺下。 她始终无法忘记方才自己的手躺在卞雪意手中的感觉。 她向来抵触旁人的触碰,那种肌肤相贴的场景,她光是想着就会恶心。 可是,就在刚才,对卞雪意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夜色中,完颜玉眼眸发亮,她用意念描摹着卞雪意的眉眼,心里想的全是昨夜初见时,卞雪意拼死护住莫听的画面。 一个主子护住一个没有血亲关系的仆从。 真是世间稀奇的事情。 “姐姐,世界上真的有你这么好的人吗?” “你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完颜玉抬手,却又担心手指的冰凉会惊醒卞雪意,因此只抬手攥紧了她的袖子。 “不要让我失望啊,否则下场可是会很惨的呢。” ———— 屋外,一个肥硕的身影顺着墙根窜过去。 护卫耳朵一动,袖箭飞出,一听声音便知道老鼠已经被击杀。 同僚恭维道:“论百发百中还是得看你。” “那是当然,我是郡主亲自选拔出来的,能力绝对不差,莫说是一只大老鼠,有我在,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现在是冬天,没有苍蝇。” “没知识的家伙,我这叫类比。” ———————— 莫听跟在一位侍从身后,等她带自己去歇息的屋子,可是这位侍从走了很久都没停,眼看周围的光越来越暗,位置也越来越偏,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惧怕。 一道黑影跟上莫听的脚步,雪亮的匕首拔出,蓄势待发,只是又一道影子追上,摇头示意计划取消。 那黑影只好罢手,藏身暗处,发出几声鸟叫。 领路的侍从听到后,一拍脑袋,转头对莫听说:“瞧我这记性,在岔道上走得偏了,我就说怎么越走越黑,还请姑娘不要见见怪。” “不怪不怪。”莫听只想快点回屋子取暖,瑟缩着跟在对方身后离开了。 16、第16章 夜,岭南境内一处山脉。 天上月带霜色,地上积雪未消。 本应天地一色白茫茫,只是此处山壁陡峭,挂不住雪,远远望去,黑黢黢的。 又不知山间有什么鸟雀总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阴森诡异,山民也不敢靠近,如今却成了兴元寨众人落脚的好地方。 没日没夜赶路,在这里终于能喘息片刻。 众人将枯枝碎叶铺在山洞中,抱着胳膊躺了下去,即便睡不着,也假寐一会儿。 一阵策马声由远及近慢慢地传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将手按在了刀上。 山洞外的篝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烧着,木柴噼里啪啦地迸射着火星子。 一声干练勒马之声传来,马儿抬起前蹄停下,鼻孔中喷出白色雾气。 山洞里众人才终于松口气,把手上的刀重新放下。 “原是金缜追上来了!” “也不知她要找的人带回来了没有。” 金缜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背上背着她的长剑,将马在旁边的树上拴好。 一个少女从洞中奔出来,朝金缜跑去,一把地贴在她后背上,紧紧地抱住她:“师父!你可算回来了!” “松手。”金缜只是冷淡掰开她的手,“还有,我不是你的师父。” “你教我练剑!我就要叫你师父!”少女雀跃着。 金缜不理会,独自在篝火边坐下了,掌心向着火焰,汲取着温暖。 有个叫顾残月的年轻女子看到了,对少女说:“十七,别缠着金姑娘了!” “我不叫十七,我叫小乙!她教我练剑,就是我师父!”少女气鼓鼓地争辩。 可是并没有人理她。 顾晓月丢给金缜一个酒囊:“喝点,暖暖身子。” 金缜抬手稳稳接住,几口下肚,脸上才重新有了血色。 “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顾残月问,“不是去追你的仇人了吗?应该没人能从你的追踪逃脱才是。” “那个蠢蛋,坠崖了。”金缜眼睛直直地盯着火焰,火光映照着她不甘的面容。 顾残月说:“可我看你的样子,倒像是还不死心。” “不见尸体,就是没死。” “何必。”顾残月拍拍金缜的肩膀,“坠崖的话,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你为执念所累,最终伤的是你自己。” 金缜没有回答,只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她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同样引人注意的是手背上的几条指甲抓痕。 “想开点。”顾残月说,“我先去睡了,你也赶快吧。两个时辰后又得继续赶路。” 金缜一口一口喝着闷酒,纵然长途奔袭,她的意志依然清醒,眼眸闪闪发亮,她心中全是愤恨,一闭上眼,面前浮现的全是悬崖旁的场景。 差一点,就差一点。 可是,谁能想到卞雪意会为了一个奴婢跳崖? 金缜从怀中取出卞雪意的那块刺绣来,盯着精致细密的针脚发呆:卞雪意,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师父,你在看什么?”十七凑过去,“我也想看!” 金缜不给,十七趁金缜不注意,抬手就抢了过来,可惜手没拿稳,那块手帕大的布料瞬间掉进了篝火中。 十七再想去拿,窜起的火苗和灼人的热度让她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眼见那块唯一能让她记起卞雪意的东西掉进火中,金缜瞬间气急,愤怒直涌向头顶,顾不得责怪十七,下意识伸手去抓。 十七察觉出金缜的意图,伸手要去阻拦,却被金缜本能地朝旁边推了一把。 金缜甚至忘记了她背着一把剑,可以用剑挑出来,她顾不得火焰灼人钻心的疼,生生地把手伸进火堆里。 布料从火堆里被捡出来,边缘已经在着火了。 金缜急切地将火焰拍灭,拿起来仔细端详,发现烧坏的只是边缘部分,刺绣还是完好的,只不过花样上沾了些灰罢了。 如此,金缜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她紧紧地攥着仅存的部分,贴在心口的位置。 跟卞家的仇,她绝不能忘,也绝不会忘!卞雪意还没偿还完应还的债,就是死了,骨头也得做成酒杯供她驱使! “师父,那东西不是很常见吗?为什么您这么在意?”十七弱弱地问了一句。 金缜转头,这才注意到方才不小心力气太大,一把将十七推坐到地上去了。 “我的事情,你不要过问。” 金缜永远是这样冷冷地对着十七说话。 十七很委屈,但又很在意,她看到了。一块绣着花的布而已,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师父要把它放在贴着心口的位置?难道那个绣花的人对师父很重要吗?冰冷无情的师父,也会有在意的人吗?也有仇恨之外的情感吗? 所有的这些,十七都来不及问。十七问了,金缜也不会说的。 大当家的也还没睡,派人叫走金缜,两人走到离篝火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远远地回头望着山洞和篝火,确保她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听到。 “嘉世郡主素来阴晴不定狡诈多变,这次果然也是一样,”大当家说,“她打着剿匪的旗号来,却只带了一千军士。” “那显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错,但,这也正是一个时机。”大当家的意味深长。 金缜自然猜得出她的意图:“大当家的想攻城?” “不错,我们要复兴元家,总是东躲西藏不是办法,若能一举拿下酆都……” “没有胜算。”金缜直截了当地说,“酆都内,属萧慕青直辖的驻防部队有两个营,每营四百人,还有两组守城部队,每组人数应在六百;另外,城内有三十处关卡,每处又有兵丁三十人。算上这次嘉世郡主带来的人,她们有四千人,我们这边不过勉强千人。” “胜算依旧。” “想给城中水源下毒?你疯了吗?那会殃及无辜百姓。”金缜压低声音,语气坚定地质问,“就算拿下酆都,要如何守城?到时候只会四面受制!” “当今女君昏庸,登基之后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搜刮民脂民膏,天下万民都对她痛恨入骨,各地反心四起。我们动手后,定会一呼百应!到时,相邻州县只会自顾不暇。”大当家的将目光落在金缜身上,“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剑术和统御,有你的加入,所有想做的事情都能达成!”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发誓效忠,只是这件事,我反对,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那我只有离开。” 大当家说:“不要那么快做出回答,总之,希望过两天,你能给我不一样的答案。” ———————— 天微亮,一道阳光透过窗户缝隙落了进来,正洒在床帏上。 完颜玉醒来,幽幽地翻了个身,看向沐浴在阳光中的卞雪意,这个女子,很美,却不张扬,恬静如玉,两片薄唇不点而红,叫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冲动,想要用手指去抚摩她的嘴唇。 完颜玉本来是有打算这样做,只是在此时,卞雪意也缓缓醒来。 卞雪意睁开眼,还没回过神,先注意到郡主半枕着胳膊,盯着自己,郡主不施粉黛却显得越发清丽,宛如易碎的琉璃人儿,乌发如瀑布般垂下,配上一双无辜的眼睛,越发地叫人心疼。 “郡主殿下,怎么了?”卞雪意迷迷糊糊地问道,“为何这样看我?” 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对她有些逾矩的想法。 完颜玉顿了顿才说:“本来想起身洗漱,只是头发被压到。我又怕惊扰姐姐,所以在等你醒来。” 卞雪意一瞧,两人睡下时挨得太近,自己竟然把郡主的部分乌发压在了肩膀下,她忙坐起身来,向完颜玉赔不是。 “怪我。没弄疼你吧?” “怎么会?”完颜玉摇头。 不等两人继续说什么,就听到屋外一阵叩门声。 完颜玉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说:“进来。” 一名军士垂首弯腰走进来,她倒是很懂规矩,并不抬头:“郡主殿下,萧慕青萧大人求见。” 听到萧慕青的名字,卞雪意不禁抖了一下。 完颜玉回头问:“姐姐,适才你为何发抖?可是因为屋子里冷?” “不是,是我想起些伤心事而已。”卞雪意抚着心口想,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萧慕青的名字了。 完颜玉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卷着自己的头发,侧过脑袋,看向她:“对了,姐姐,这位萧大人可算是一位青年才俊,你若是想结识她,我可以引见。” 卞雪意藏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我只是个粗鄙的商贾之女,对朝堂的事全无兴趣。谢过殿下美意。” “我忽地想起来,姐姐你是从酆都出逃,应该是不想再跟酆都的人有所交集,”完颜玉说,“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侍从去说,只是切记,不要踏出这宅子。” “嗯。”卞雪意点头,“郡主殿下真是心细如发,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了。” “姐姐当真想谢我?”完颜玉微微一笑,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当然。” “那,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吗?” 17、第17章 “那郡主得先说是什么要求,”卞雪意道,“若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那我恐怕不能答应。” “这事并不难,我想听姐姐叫我一声,我的名字。” 卞雪意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简单的要求,她侧过头,对着完颜玉唤了一声:“小玉妹妹。” “你的声音,总让我想起姐姐。”完颜玉笑过一声,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目光沉了下去,面色也变得凝重了,“姐姐,你对我的好,会变吗?” “当然不会。” “姐姐,要记得你说过的话。我此生,最重诺言。” —————— 完颜玉走后,莫听才敢进屋来。 莫听一大早就醒了,心里放心不下卞雪意,担心卞雪意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可是,到门外时,莫听被护卫拦住,说郡主也在屋子里,让她在外面等着。 莫听不得已,又等了好久,终于才进屋。 看到卞雪意人好好的,精神也不差,莫听的泪珠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少夫人……” “我已经离开萧家了,往后,你就不要叫我少夫人了。” “那,小姐,”莫听坐在床边,焦急地看向卞雪意,“眼下,您有什么打算吗?现在我们住在酆都,真的不担心会被萧大人找到吗?” 卞雪意安慰莫听,叫她不用担心,跟她说了日后与郡主结伴北上的事情。 “真的可以吗?”莫听犹豫扭捏着,还是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那位嘉世郡主,她是救了我们,我也非常感激,但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有点怕她……” “她小小年纪已经在朝堂上独当一面,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人物。”卞雪意说,“但,我们对她没有丝毫威胁和用处,想来她不会为难我们。” —————— 前厅。 萧慕青端坐着静待完颜玉到来。 而她的旁边,还坐了一位不速之客——卞家堂姐。 卞家堂姐今日穿着一身张扬华丽的紫色衣袍,穿戴都很华丽,连指甲上也绘制了艳丽的图案,在等待郡主到来的间隙,忍不住从袖子中掏出袖珍的镜子,左看右看,整理自己的妆容。 完颜玉姗姗来迟:“萧大人,你这么匆忙要见我,不知有什么要事?” 萧慕青欲言又止,目光不由得落在旁边的卞家堂姐身上。 完颜玉看了一眼,问道:“这位是?” “启禀郡主,下官卞梦秋,我们那天见过的。” 卞梦秋显然是想攀上这条高枝,浑身上下全都用力过猛,脸上讨好的笑和刻意的媚态,让萧慕青都不想正眼瞧她,偷偷把脸转了过去。 “哦。”完颜玉显然对她没有丝毫兴趣,并不打算多说半个字。 萧慕青手上的情报很急,必须立刻告知完颜玉,只是眼下卞梦秋在场,她不方便讲。 “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完颜玉抬手示意萧慕青。 卞梦秋洋洋得意地冲萧慕青扬了扬下巴。 萧慕青没有理会,只看完颜玉:“郡主,河东有流民暴动,当地驻防军队已经全部投入镇压,只是流民人数太多,因此河东郡守向酆都求援……” “如今算上我带来的军士,酆都守军有四千人左右,”完颜玉不假思索道,“城中留下四百军士,其余由你统领驰援河东。” “只留四百?万一生变,恐怕无法保证郡主您和酆都的周全。”萧慕青第一反应是不可。 “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驰援河东刻不容缓,我命你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是。”萧慕青领命,急匆匆离去。 卞梦秋对于镇压暴动一事毫无兴趣,只是心里高兴萧慕青终于走了,终于有机会和郡主独处。 “不知这位卞大人来,是有何要事?” 卞梦秋说:“下官近日得了一宝贝,想献给郡主殿下。” “哦?宝贝?”完颜玉身侧微侧,缓缓靠近卞梦秋,“什么样的宝贝比得上卞大人呢?” 卞梦秋被完颜玉盯得脸都要红了,她不由得低头,没想到郡主竟然真的喜欢自己,可是不等卞梦秋在美梦中多沉浸一会儿,完颜玉冰冷的话语就无情地让她回到现实。 “可惜,”完颜玉美丽的面庞上似乎有一层冰封,“论美貌,你还是差了一点。卞大人若是以美人自居,未免过于自取其辱了。” 卞梦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早该想到,事情不会如此顺利,郡主连卞相爷都当面贬损,又如何会给她面子。 “来人,把如珠似玉的卞大人请出去。”完颜玉加重语气,嘲讽意味不言自明。 前厅内,不知是哪个军士没忍住,发出一阵哄笑。 卞梦秋素日气焰嚣张,此刻像个丧家之犬似的,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走了。 军士将卞梦秋送出去时,实在没忍住:“这样上门自荐枕席的,卞大人你不是第一个,但你是第一个认不清自己的人。” 卞梦秋心下不服,扬起下巴:“我难道算不得酆都第一美人吗?” “你是不是酆都的第一美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府上如今就住着一个比你美一万倍的人。日月星辰在那女子的美貌面前也要黯淡无光,有了她,郡主如何能正眼看你?” 卞梦秋不信,更是不服,今日第一次切切实实品尝到了屈辱的滋味。 她非要见见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毕竟那宅子从前是卞家所建的,卞梦秋对宅子的构造了如指掌,即便如法进入院子内窥探,但她知道旁边一处高高的酒楼是绝佳的观察点。 进了酒楼,卞梦秋要了最高处的包厢,站在窗户前,俯视着不远处的院子,她手中掂着一只黄铜的千里镜,时不时地放在眼前拧动调节以便看清宅院内的场景。 等了许久,终于被她看到了。 在花园的八角亭中,郡主和一个黄衫女子围炉煮茶,用的还是从花枝上扫下来的雪煮水,当真是有兴致。 卞梦秋仔细看去,那黄衫女子背影窈窕,即便披着厚厚的斗篷也看得出来,一举一动极其端庄,当真不是什么山野间的俗色。 盯了半天,都没看到正脸,这让卞梦秋越发好奇,不敢懈怠,手上举着重重的千里镜,没敢放下来片刻,终于在黄衫女子转头望向远处的时候,瞥见那女子的侧脸。 只是这一瞥,让卞梦秋的心跳几乎停滞。 —————— 卞相爷与妻子在家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你说卞雪意那丫头到底去哪儿了?” “若不是被贼人掳走,就是叫人杀了,总之,又不是咱们的亲生女儿,死了也就死了。眼下我只关心一件事,不知道梦秋能不能得到郡主青眼。” “梦秋可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她那么美,有那么机灵,拿下郡主我想丝毫没有问题。”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展望着未来郡主对自己奴颜屈膝的样子,忽然间看到卞梦秋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郡主怎么说?” “你怎么出了满头的汗?” 顾不得回答,卞梦秋一把攥住母亲的手:“不好,不好了。” “擦擦汗,坐下慢慢说,什么事情如此慌张,难不成你还见鬼了?” “就是见鬼了!”卞梦秋说,“卞雪意!我看到她了!” “怎么回事?在哪里见到的?就算见到又如何,她一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至于这般慌张吗?” “她在郡主府上,”卞梦秋道,“而且我亲眼所见,她跟郡主关系绝不一般!” 卞相爷握紧了椅子扶手:“她……怎么会……” “卞雪意突然离开,想来是猜出了我们对她有所利用隐瞒,倘若她怀恨在心,在郡主面前说我们的坏话,恐怕我们项上人头不保啊!” “难怪郡主对我态度那般厌恶冷淡,想来必定是卞雪意从中作梗!” 一家人想到嘉世郡主在外的杀名,立刻地坐不住了,疑心郡主即将对他们下手。 “郡主从前可是连亲姐姐都能狠下心去杀的人,若她存了心想对付我们,我们必将生不如死。” “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 茶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卞雪意亲自起身给完颜玉倒了一杯。 水雾氤氲,带着扑鼻的清茶香气,完颜玉心情大好,抬手去接茶杯,动作间,一副画像从怀中掉了出来。 画滚落到卞雪意脚边,不偏不倚,缓缓打开。 卞雪意欲捡起画来,只是画卷上的人却不由得让她的瞳孔放大了。这人她不仅认识,而且在意,是她的元姐姐,这次她北上要去投奔的人。 “郡主怎么会把一幅画带在身上?”卞雪意将画像还给完颜玉,假装无意识地问道,“画上的女子不知道是什么人?” “是我要杀的人。”完颜玉轻描淡写地说,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却说着最狠的话。 卞雪意脑中的弦紧绷起来:“怎么会呢?画像中的人看上去不是坏人。” “姐姐,今天你的话好像有点多啊。”完颜玉一个眼神扫过,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却看得卞雪意心里发毛。 18、第18章 卞雪意藏在桌子下的手忍不住用力地握住了膝盖。 画像中的人,正是她最敬重、最钦佩、最亲近的人,那个如月亮一般指引着她的人生,并给予她温暖的人。 她没有办法不在意。 “我只是好奇。”卞雪意努力使得自己的面容平静,不引起郡主的怀疑,“她看上去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真的非杀不可吗?” “原因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只是这个人必须死。”完颜玉说完,小心地将画像卷起,重新收入怀中,“姐姐,你好像很关心这件事。” “有吗?”卞雪意假装喝了口茶水下去,掩饰自己心内的慌乱。 看来,需得想个办法提前离开,将消息告诉元姐姐才行。 完颜玉注意到卞雪意神色间的些许异常,她扇子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一时间,气氛变得微妙。 完颜玉忽然抬手,将手覆盖在卞雪意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凉,凉到才放上去就让人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卞雪意抬手看向完颜玉,不知道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我这么喜欢姐姐。姐姐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当然不会。”卞雪意假意说,只是她总感觉完颜玉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自己的伪装,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那就好。”完颜玉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与卞雪意的手指交缠着,紧紧地贴在一起,“世上最不能被辜负的,就是真心。” 卞雪意心内有愧,因为她早已经下定决心偷偷离开,为了掩饰心下不安,她将桌上的点心推到完颜玉面前。 “这些茶果子郡主半点不尝吗?” 完颜玉摇头:“里面加了梨汁,我若是吃了,恐怕会直接不省人事。” “哦?”卞雪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病症。 “怪我的身子太弱,要辜负姐姐的美意了。” 一瞬间,卞雪意心内的愧疚放大到极致,郡主待她不差,她今晚的出逃计划一定会让郡主伤心。 可是转念一想,郡主是何等风光,权势滔天,人人爱她畏她,她有的已经足够多了。而元姐姐就不一样了,元姐姐只有自己。 如此想着,卞雪意的内心便又平静下来。 —————— 暮色降临,卞雪意在卧房内绣花。 说是绣花,她的心根本定不下来,连针也拿不住。 不多时,莫听慌慌张张跑进屋:“主子,我都看过了。” 卞雪意匆忙将门关起来,递给莫听一杯茶:“府上如今还有多少守备力量?” “萧大人带走多数军士,如今这院子里不过剩二三十人。门口只有四人交替巡逻,我们若是能在她们换班间隙翻墙出去,想来是不会被发现的。” “那就好。”卞雪意握紧了手上的帕子,希望事情能够顺利,不会再有太多变化了。 “主子,我们非走不可吗?”莫听问,“我看郡主是极其重视诺言的人,我们这样独自离开,会不会不大好?” “我原本也不想。只是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伤害元姐姐的。” 莫听道:“主子,我总听您提起这个元姐姐,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是世间最好的人,”卞雪意说,“见了她,你就会明白了。对了,我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梨?当然没有,主子,您是千金小姐,不事农活,肯定不知道,每年九月到十月间才有梨子,眼下天寒地冻,奴婢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您要的东西啊。”莫听摊手。 听到莫听找不到梨,卞雪意心里反而松一口气,她不想伤害完颜玉的。 两人正说话间,门突然被推开了。 卞雪意和莫听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尤其是卞雪意,手上的针已经掉落到地上去了。 她心里很慌张,不知道完颜玉什么时候来的,是否听到了她和莫听的对话,又听了多少? 完颜玉看着她们的神情:“看来,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怎么会?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卞雪意说,“郡主你今晚不是要处理些政务吗?” “原本是的,但听人说姐姐你不舒服,所以我特地来陪伴你。” 卞雪意立刻大声地咳嗽起来:“我好像感染了风寒,确实不大舒服,郡主你……” “姐姐你不舒服?那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今晚我会陪着你。” 卞雪意没料到,原本要将完颜玉赶走,谁想完颜玉竟然留了下来。 “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完颜玉抬手去试探卞雪意额头的温度,“好像是有点发热了。” “我今晚去别处睡吧,我不想把病气过到你的身上。”卞雪意说。 “无妨。”完颜玉说,“我的身躯,已经不能更差了。” 完颜玉的好意压在卞雪意心头,反而好像沉重的负担。 莫听没法子,又被赶到别的客房去休息了。 完颜玉褪下衣衫,穿着雪白的里衣坐在床上看向卞雪意的背影:“姐姐,你既然身体不适,更要早些休息,不要太过劳累。” “好。”卞雪意吹灭蜡烛,也爬上了床。 看来,从酆都逃走一事,还需再从长计议。 夜色中,卞雪意忽地目光一瞥,注意到床脚的包裹,她本来收拾好衣物打算趁夜潜逃的,刚才一紧张,忘记将包裹藏起来了,显然,完颜玉还没注意到。 卞雪意不动声色,正要悄悄地将包裹藏进被子。 忽地外面亮起了火把,亮如白昼,嘈杂的人声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卞雪意还没认清状况,小声嘀咕一句。 “小心!”身经百战的完颜玉比卞雪意先反应过来遭遇了什么,她立刻站起身披上外套,站在屏风后观察,将卞雪意护在自己身后。 卞雪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完颜玉一副凝重模样,也料想到事情并不简单。 在危险发生的瞬间,这个分明还青涩稚嫩的女孩一瞬间化身为了嘉世郡主,担起了一身皇权。 几个粗人破门而入,举起的火把将屋内照得通明。 “嘉世郡主就在这屋里!” “速速抓起她来,向相爷邀功!” “第一个抓到她的,赏银百两!” 一群人身上带着冷夜和血腥的气味,粗鲁的话语将这宁静的夜晚破坏殆尽,只是她们推搡半天,终究没有人敢上前,因为,透过半明半昧的屏风,她们清晰地感知到,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像秃鹫一般,牢牢地盯着她们,目光中的威压迫使她们不敢前进半步。 “区区郡主,有什么好怕的,听我号令,一举……” “我看谁敢?”完颜玉朱唇轻启,吐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那些人不敢上前了。 “你刚才声音不是喊得最响吗?你去!” “你不是说区区一个郡主,她赤手空拳有什么好怕的,你去!” 闯进卧房的几个人互相推诿起来,她们面对的分明是孤身一人的郡主,她们手上分明都有带血的武器,可就是没人敢迈上前一步。 “郡主殿下,我府上的都是些粗人,叫你受惊了。”此时卞梦秋穿戴整齐,缓步踏入。 看见卞梦秋,那些闯进来的贼人纷纷拱手抱拳,称她一声:“大人。” 显然,这伙人受卞家指使。 卞梦秋也绝不是来救驾的。 卞雪意有些紧张,疑心她们会对完颜玉不利,她正要起身,却见完颜玉转头微微颔首,一个笑容叫她放下心来。 完颜玉后退几步,用身躯牢牢地挡住卞雪意。 卞雪意攥住完颜玉的袖子,如今紧张的间隙,后者竟然还慢条斯理地抬起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 “姐姐,打扰我们夜晚的任何人都会付出代价。” 说完这一切,完颜玉才放下卞雪意的手,全心凝神望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郡主殿下别来无恙啊?”卞梦秋一脸的得意,脊背挺得笔直,抬手理了理领子,睥睨着屏风后的人影,昔日在嘉世郡主眼神中看到的嘲讽和不屑,今天,她就要原原本本地还给嘉世郡主! “我无恙,只是,”完颜玉说,“早上见面,你还是臣子,几个时辰过后,你成了反贼,此事我万万没有想到。”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卞梦秋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鬓角,“从前算命先生就说我有帝王之相,不知郡主以为算命先生算得如何?” 完颜玉冷笑几声,实在是无法回答卞梦秋这可笑的问题。 “我的好堂妹也在屋子里吧,真可惜,”卞梦秋啧啧道,“你漂亮聪慧又怎样?处处压我一头又怎样?你已嫁做人妇为何会出现在郡主床上?你这浪荡的女人!” “住口。”完颜玉不允许任何人那样说卞雪意,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卞梦秋。 卞梦秋分明才是掌握全局的人,她的手下控制了这座宅院,武器也都在她手上,她本不应该惧怕,可不知道为什么,完颜玉的一次抬眸总能让她打心底里生出寒意。 “你,你得意什么?也别替她出头了,先想想你自己吧!郡主殿下,你不会还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吧!你睁开眼看看吧!若是你肯求我,我说不定还能考虑考虑替她留一个全尸!” 卞梦秋说话间,抚摸着下巴,脑海中已经开始不断地回想起嘉世郡主美丽的面容,若是能叫这样一个美人儿雌伏身下,该有多少畅快。 19、第19章 “卞相爷昏聩,养出来的女儿也是这样,”完颜玉冷声道,“血脉的力量还真是神奇。即便偷梁换柱,你骨子里的愚蠢还是掩盖不住。” 在下人们面前被完颜玉好一顿奚落,卞梦秋的脸色可谓是相当难看。 “完颜玉!”卞梦秋暴怒,直呼她的名字,“我看你才是昏了头!眼下你的性命、你情人的性命全都握在我的手上!还敢嘴硬!你要是不乖乖向我俯首做小,我会让你知道失势是何种滋味!我会玩弄你,抛弃你,划花你的脸,把你丢到大街上去,叫你衣不蔽体冻毙在街头!” “哦,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完颜玉不怒反笑,“你空洞的头脑和贫瘠的想象力又一次叫我大开眼界。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标准的蠢人,我真的同情你。” 周围卞家的下人听到这些话,有人绷不住,已然悄悄笑出声来。 “谁在笑!我看谁敢!”卞梦秋握紧拳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分辨不出笑声的源头,一把扯过离她最近的人,正反手噼里啪啦甩了对方几个耳光,才止住了那些细小的笑声。 完颜玉只是静静地站着,如神一般,睥睨地望着她面前这些蝼蚁一样的人。 “哼!郡主就是郡主,如此境地还能保持气定神闲,我佩服,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杀你的,我会慢慢折辱你,堂堂嘉世郡主变成由我呼来喝去的侍妾,想一想就叫人开心。” 卞梦秋说。 “至于你的好情人,我的好堂妹,她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从小到大,她处处压我一头,令我不快。分明就是旁支的乡下丫头,不过是随时准备做我替死鬼的人,凭什么享受那么多的荣光?我要把她丢进花巷里面,叫她沦为最卑贱的……”卞梦秋眉飞色舞地说着,忽然间停住了。 她周围的一众人分明听到什么东西的破空之声,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你不配提到她。”屏风后,完颜玉淡淡地说了一句。 卞梦秋应声倒地。 众人才发现卞梦秋心口处插着一支箭,她还没彻底断气,一只手捂在伤处,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出,将箭尾部的白羽染上斑驳的红。 仔细看去,屏风上有一处洞眼,这一箭,正是屏风后的完颜玉射出来的。 有人反应过来,先喊一声:“小姐被杀了!” “快去告诉相爷!” “是嘉世郡主下的手。” 卞家夫妇赶来,只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躺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支箭,一呼一吸之间,血液从嘴巴里流出来。 “完颜玉!你竟敢杀我女儿!我要你拿命来抵!” 卞相爷提剑要奔向屏风。 卞雪意惊讶看着完颜玉弯弓搭箭,三箭齐发。 卞老相爷和卞夫人双双毙命,还有一箭射中了站在最前面的卞家下人。 眼见主子死了,卞家众人纷纷做鸟兽状散。 只是她们转身离开不久,院子里传来一片砍杀之声,同时火光滔天。 耳听得都是刀锋入肉,破开血肉的声音,听得卞雪意心底寒意蔓延,她到底只是一直待在后宅的闺阁女子,眼下是她第一次见血,第一次见到人死像剁瓜砍菜那般。 完颜玉手上握着那张精致的弓,缓缓从屏风后走出,站在门口朝院内望了一眼。 卞梦秋还没死透,眼睁睁望着完颜玉从自己的身上跨过去,刚才所有的豪言壮语都成了笑话,可是她还是伸出手,攥住了完颜玉的衣裙,到死,她都想将这美貌冷艳的瓷娃娃拥入怀中一次。 完颜玉低头看了一眼这将死的虫,她抬手握住尾羽,将箭从卞梦秋心口处拔了出来。 血液喷溅而出,溅落在完颜玉的身上,她白皙的面庞上沾染了妖冶瑰丽的红,叫人看了忍不住背后生凉。 卞梦秋彻底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扔掉手上的箭,把弓放在桌上,完颜玉坐在床边,握紧卞雪意的手,脸上浮现关切的神情:“姐姐,你没事吧?” 完颜玉的手凉得像是雪夜的石头一样,没有半点温度,不像人的手。 卞雪意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 完颜玉脸上浮现出笑容,那笑容纯真无邪,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白皙的面庞如同美玉,上面溅落的血液如同梅花一般绽放开来,她恬静的笑容与身后满地的尸体形成强烈的对比,诡异妖冶的美丽。 “姐姐,我这个样子,不会吓坏你吧?” “……没有。” “那就好。”完颜玉扑进卞雪意怀中,紧紧地拥着她,“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说过的话,永远也不会变。” 卞雪意抬手抚摸着完颜玉的青丝,只感觉怀中的人冷极了,完颜玉像是个待着假面的人偶,外表是那般的无辜,躯壳中却住了个冰冷的魔鬼,一个情感淡漠、无知无觉的魔鬼。 嗜血、杀人如麻、魔头、尸山血海……所有从前那些听过的词汇,如今在卞雪意的脑海中全都一闪而过了。 倘若元姐姐落到完颜玉手上,断无生还的可能。 卞雪意绝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她一定会找机会逃走的,逃去给元姐姐通风报信。 “还活着,看来这次我来得也还算及时。” 一个爽朗的女声传了进来。 完颜玉松开卞雪意,起身看向门口来的那人。 卞雪意也顺着完颜玉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走了进来,她身量高挑,穿一件黑金蟒袍,腰缠玉带,悬着龙形玉佩,下坠白色流苏,外披一件白色貉子毛披风,将她的脸衬得越发小了,梳着灵蛇髻,发髻上缀满了各色步摇钗环,抬手抚摸发髻时,手上戴的满满当当的宝石戒指同样引人注目,本就长了一张艳丽的脸,在各色珠宝的映衬下,已经不止是雍容华贵可以形容。 与她相较,贵为嘉世郡主的完颜玉简直可以说是不施粉黛了。 女子一边走进来,一边抬手掩在鼻子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血腥的厌恶:“你总是这样,假装孤立无援,逗弄那些怀有异心之人,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推入近乎万劫不复的境地,若不是每次我都来的及时,恐怕你也早见阎王去了。” “我知你心细如发,是个可靠之人。” “这次情况如此危急,我救你于水火之中,得加钱才是。”女子抬手,伸出三根修长手指,上面戴着的华贵宝石几乎要把人的眼睛给晃瞎了,“最起码,得再加这个数才行。” “我离京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总坐地起价。”完颜玉说。 女子走近了,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她侧过头上下打量起了卞雪意,眼神中的敌意越发浓重。 “姐姐,这位是宝成郡主。”完颜玉告诉卞雪意。 “见过宝成郡主。”卞雪意一面行礼,一面想着,这样的封号配上她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倒也算贴切。 “她是?”宝成郡主抬了抬下巴问完颜玉,“姐姐?哪来的姐姐?堂堂嘉世郡主,叫一个平民姐姐?是我疯了吗?” “宝成她只是嘴巴刻薄一点,人并不坏的,”完颜玉对卞雪意说,“只除了太过爱财,没有其他缺点。” 宝成郡主一看完颜玉对卞雪意这样的宝贝,心下不乐意了,眉头越发地紧蹙起来,她倨傲地看向卞雪意:“你,下去吧。” “宝成,她可不是什么下人,你也不能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 卞雪意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并不想因为自己再让这位宝成郡主有微词,因此急忙道:“两位郡主有要事相商,那我便先退下了,正好去瞧瞧莫听人怎么样了。” 卞雪意走出屋子,完颜玉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尽头。 “她是谁?”宝成郡主问。 “我方才说过了,我认她为姐姐,你也要这般尊她。” 宝成郡主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姐姐?你杀了一个亲姐姐,又认一个干姐姐?一个平民?你要再杀一次姐姐吗?” “我永远不会那样对她。”完颜玉说,“杀姐姐这件事,你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她是个简单的人,我不想吓到她。” 宝成郡主活像见了鬼一样:“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也没必要弄懂。” “这些日子,你一直跟这个人在一起?”宝成郡主扫了一眼床铺,上面放着两个枕头。 “不要叫她‘这个人’。她叫卞雪意,很美的名字,不是吗?” 宝成郡主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头要拧到一处去了:“你,跟一个外人待在一处?你不是不能接受旁人的触碰吗?” 宝成郡主只记得曾经有美婢想要承宠,不过只是碰了一下完颜玉的手,完颜玉就叫人将那婢女流放了,没有丝毫的怜惜之情,说起来那婢女真是美丽,宝成自己都有几分喜欢,只可惜完颜玉丝毫地不怜香惜玉。如今,完颜玉竟然跟一个只认识几天的陌生女子睡在一间屋子里,如何不让人惊奇。 “她不一样。” 宝成郡主似乎被她的话语逗笑了:“不一样?你跟我说过的,这些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接近我们,无非是为了攀龙附凤,她们都一样的。” “姐姐不一样。”完颜玉始终无法忘记在雪夜中遇到卞雪意时,她是如何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一个下人的。 “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有隐藏的深和浅。”宝成郡主眼尾上挑,显出绝对的自信,“虽然不知道那女子有什么妖异的手段,但我发现你已经全然地掉入她的陷阱,这很危险。” “我们之中若有人陷入险境,那该是她。”完颜玉抬头,目光望向窗外,“我这样的人,能有人真心待我,是我的幸运。” “你昏头了。”宝成郡主只有这四个字可以讲。 “我甘之如饴。” “你对她说了多少?”宝成郡主问。 “我对她没有秘密。” 宝成郡主挑眉:“你不能吃梨的事情,应该没有对她说过吧?” 20、第20章 “没有。” 完颜玉不想再为此事跟宝成郡主有唇舌纠缠,因此只是否认。 宝成郡主将信将疑望着完颜玉:“你最好没有骗我。” “事关性命,不消你说,我自己也会注意。” “那就好。”宝成郡主抬起下巴,目光望向无边夜色,眸子中一点点凝结着冰霜,“我知道你素来谨慎,一旦认定了对一个人好,就付出十分的真心,可我看那人并不可信,怕是对你只有三分诚意。对这样的人敞开心扉,无疑是让对方持刀直抵你的心脏。” “你舟车劳顿,替我剿灭叛贼,想来是累极,不如先做休息,明天,我们再好好地说说话。” 宝成郡主嘴上是应了,可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显然对完颜玉的说辞有所怀疑。 待宝成独自回到屋内,心下不住琢磨:“你既说不曾透露,那我不妨试她一试。” —————— 院内火光滔天,冰冷的甲胄映射着冷冽的月光。 院内堆了满地尸体,正待清理出去。 卞雪意找到莫听时,后者已经被吓得好久说不出话来。 “主子,我好害怕。” 卞雪意握了握莫听的手,温暖的掌心捂了好久,莫听的手才最终有了些温度。 “虽然我心内早知嘉世郡主不会像她表面上那般无辜,可亲眼见到她的手上沾染血迹,我还是感到震惊。没料到她对自己和她人的生命同样漠视,一次又一次使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简直像是在刀尖行走。” 莫听道:“那我们……” “我们不曾背叛过她,她应该也不会对我们有杀心。”卞雪意安慰莫听,后者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死死地攥住卞雪意的胳膊,一刻也不敢离开她了。 卞雪意心下想到的却只有一人,元姐姐。 完颜玉内心冷漠,她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她又有那般雷厉毒辣的手段,倘若元姐姐落到完颜玉手中,绝对不能全身而退,自己需得想个法子将消息送出去才行。 正这般思索,有军士传话给卞雪意:“宝成郡主指名明日要姑娘亲自安排接风宴。” 卞雪意点头,心里盘算宝成郡主到底在打什么盘算。两位郡主都不好相处,显然这位宝成郡主对自己的恶意更大,自己需得越发谨慎才是。 —————— 一早醒来,天已大亮。 院内积雪消失不见,一同不见的还有昨夜院内的满地尸首。 清水冲刷了所有的痕迹,熏香遮掩了血腥的气味。 这就是王朝中郡主的本事,抬手间随意处置所有人的生死,包括卞雪意。 不知元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卞雪意心里惦念着,但还是先去完成宝成郡主交办的事项。 宝成郡主嘴巴很挑,饮食上的注意列了长长的几十条。 负责厨房的军士看到那些禁忌,不由得把刀朝案板上一拍,无从下手。 宝成郡主骄奢荒淫她们都是听过的,但不曾想连吃都讲究到这个份上,不吃鸡鸭鱼肉,却要饭桌上有荤腥。 “简直是强人所难。”军士也顾不得卞雪意这个外人还在场,愤愤地抱怨一句。 “就是!要有荤腥,鸡鸭鱼肉却又都不能做,这怎么可能!” 众人全都放下手边的活儿,心底里堵着一口气。 “我有法子可以让宝成郡主满意,大家听我吩咐,倘若有任何招待不周惹郡主责怪,责任全在我一人。” 有人愿意担责那自然是好,掌勺的军士问:“不知姑娘有什么妙计?我们都愿听从姑娘安排。” “将鸡鸭熬出精华汤汁,用这些汤来煨各色蔬菜。” “妙,我如何没有想到!” “还是姑娘你有法子。” 卞雪意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是她昨晚拟好的各色菜式,她将纸张递给掌勺军士:“接风宴的菜色我已写明,诸位可以传看,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 众人接过去一看,先被卞雪意秀丽的笔体惊讶,本来都只以为卞雪意是个空有脸蛋的傀儡玩物,如今一看,她倒像是个名门千金,再看菜色排布,安排妥当,有条不紊。 众人对卞雪意的印象不免改观,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多几分敬佩之意。 厨房人手不足,卞雪意也亲自上阵。 莫听虽然当惯了丫头,却没有做过什么精细活,眼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一旁帮忙添柴,也算是回归了自己的本行。 一群人沉浸在做饭的氛围中,全然没有察觉到门口来了个不速之客。 门口把守的军士正要通传消息,宝成郡主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声张,她自己缓步踏进了厨房。 君子远庖厨,何况宝成郡主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进厨房,就不悦地皱起眉头来,她原本这辈子都不会进这种脏乱的地方,要不是因为军士说卞雪意在厨房,她死也不会进来的。 卞雪意正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切些瓜果,她用襻膊将宽大的衣袖束起来,俯身低头专心地望着手上的蔬果,正把它们雕刻成好看的形状,虽然不熟练,好歹没有被刀伤着自己。 宝成郡主望着卞雪意,突然有些呆住了。 昨晚灯光昏暗,宝成郡主不曾看清卞雪意的容颜,今日,卞雪意站在靠窗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站在一束光里,一头长发只用了根微蓝的发带束着,垂下的青丝如黑色绸缎一般顺滑,整个人不施粉黛,却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白皙的面庞如美玉一般,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足以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长了这样一张脸,难怪把完颜玉迷得七荤八素,宝成郡主在心里这般想着。 卞雪意察觉到有目光不加掩饰直直地注视着自己,抬头望去,望见雍容华贵的宝成郡主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 “郡主,这是今日接风宴的菜色,请您先过目,如果有不喜欢的请告诉我。”卞雪意将纸张奉上。 宝成郡主看了一眼:“这是你写的?” “是民女所写。”卞雪意躬身答道。 “就这样办吧。”说完,宝成郡主转头看向掌勺军士,“昨日我吩咐你的开胃丸做的如何了?” “禀郡主,已经做好了。”掌勺捧出一个精致食盒,打开抽屉,露出里面六枚精致的药丸,“以山楂陈皮制成,为了更好保留风味,加入了些梨汁,不过梨子的味道是闻不出来的。” 来不及想对方是哪里弄到的梨,梨汁二字让卞雪意警觉起来。 “不错,送到嘉世郡主房里去。她最近胃口不佳,吃点这个开开胃也好。”宝成郡主吩咐。 卞雪意记得完颜玉是碰不得梨的,急忙说:“我看就不必要了吧。” 宝成郡主眉头挑起:“我的事情,轮得到你置喙?” “民女听下来,这开胃丸与今日好几样菜色相克,若是吃下去,恐怕反而不好。” 宝成郡主眯缝起眼睛:“这房子是京中的御医开的,不会有错,难不成你比御医还要更通药理?” 卞雪意不便将完颜玉对自己吐露过的事告诉宝成郡主,眼见无法说服对方打消这念头,便自告奋勇道:“那就由民女去送吧。” 不等宝成郡主开口阻拦,卞雪意打翻了食盒,里面的东西尽数掉在地上。 “民女有罪,请郡主责罚,都怪民女笨手笨脚。”卞雪意忙躬身请罪。 宝成郡主看卞雪意的模样,心下早已经明白,完颜玉已经将自己的唯一弱点告诉了这个民间女子。 想到这里,宝成郡主的手不禁攥紧了,她气的是完颜玉向自己说谎,将自己的弱点告诉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无异于破开胸腔将心脏双手奉上。 “抬起头来。” 卞雪意不明所以,抬头看向宝成郡主,后者一把捏住了卞雪意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宝成郡主凝望着卞雪意的双眼,将她眼底片刻闪过的慌乱收入眸中,只是宝成郡主不由得再一次感叹,怎会有人生得这般标志,一双眼眸清澈透亮,如天上的星辰一般,只是这样的人留着,迟早会成祸患,不如先下手除掉她…… 宝成郡主才这样想着,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除了完颜玉,没有人的手会这样凉。 宝成郡主从思绪里回到现实,才发觉刚才莫听去把完颜玉请了过来。 完颜玉越看越觉得宝成郡主捏着卞雪意下巴的手分外刺眼。 宝成郡主抬手松开卞雪意:“我不过是跟姐姐开个玩笑,你倒急匆匆赶来像是要问罪一般。” “哪里的话,我也只是听说今日的菜色全由姐姐一手安排,也迫不及待想来尝尝看了。” “不过厨房脏乱,咱们还是到前厅去等吧。” 说话间,宝成拉着完颜玉的手走了出去。 莫听忙将卞雪意扶了起来问:“主子,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话虽如此,卞雪意却清楚察觉方才被宝成郡主捏过的地方隐隐作痛,那力道中透出来的杀意不言自明。 另一边,宝成扶着完颜玉,脸上的神情冷了下去。 “我原以为咱们的交情比黄金更坚不可摧,可你方才看我的眼神,倒是生分了。为了她而对我撒谎?” 完颜玉说:“是我失态了。” 可是,看到别人触碰卞雪意,她的心仿佛就不受控制一般,卞雪意从头到脚,从身到心,都是她的。 “瞧你的样子,情窦初开,”宝成郡主风流韵事无数,打趣完颜玉失魂落魄的样子,“因为在意而生出独占的念头,我懂。” 原来,那是一种占有的欲望。 “若是真的在意,你直接占有了她又如何?身为郡主,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宝成郡主说,“经历过情爱的滋味,你就会明白人生永恒的追求应该是什么。”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宝成郡主说:“我的意思是,唯有权力和黄金是真正值得追逐的东西。其他的东西,全都不值一提。” “不,前一句。”完颜玉说,“占有?” 怎样的行为叫做占有。 如今卞雪意在我身边,这不已经是占有了吗? 21、第21章 “我所说的占有,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宝成郡主似笑非笑,看向完颜玉。 “姐姐是我真心相待的人,我不愿那样急于求成。” “随你。”宝成郡主拢了拢披风,“早或者晚,你都会发现,只有金钱和权力是不会离开你的。儿女情长,不过是拖累人的把戏。” “你的话语中似乎带着怨气。” “谁叫我发现你已经把弱点暴露给那女子呢?”宝成郡主抬手扶了扶发髻,确保自己满头的珠翠依然闪耀,“你为了她骗我。” “早知道告诉你会是这个反应,我只是不想你太过担心罢了。” “你这么信任她,可知道她的背景和来历?”宝成郡主说,“我看她学识谈吐都不像只是一个简单的商贾之女。” “她从前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后会成为陪伴我的人。” 宝成郡主冷笑:“看来,你已经调查过她了。不过我真是搞不明白,一个卑劣的平民罢了,你倒真把她放在心尖上了?” “你从前不也一样?”完颜玉盯着宝成郡主的眼睛,“当初你失魂落魄的时候……”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宝成郡主不愿想起往事,打断了完颜玉的话。 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军士请两人入座。 完颜玉执意请卞雪意入座,坐在自己的身边。 宝成郡主坐在她二人对面,越看越觉得卞雪意越发刺眼。 “姐姐果真思虑周全,满满一桌各色菜式,叫人只是看了便食欲大动,既然都已经准备妥了,那便开始动筷吧。” “慢着,”宝成郡主说,“我还宴请了一位客人,等她来了再动筷不迟。” “哦?什么人?”完颜玉问。 “那个人你认识的,她的官职还是你亲自任命的。”宝成郡主说。 听到这里,卞雪意放在桌下的手僵住了,这个姗姗来迟的客人,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吧? “我任命过的官员太多,一时间有些记不起来,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别卖关子了,与我说说,究竟是谁?” 宝成郡主说:“酆都节度使,萧慕青,萧大人。” 听到萧慕青三个字,卞雪意浑身发冷,手上的象牙筷不自觉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响声。 声音在寂静的前厅内回荡,十分突兀,不由引得宝成郡主朝卞雪意这边看了一眼。 “怎么?你也听过这位萧大人的名字?” 卞雪意慌忙平复心情:“民女出身微寒,自然是不认识什么萧大人。” “是吗?”宝成郡主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像是狡黠的猫一样上下打量着卞雪意,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比起宝成郡主打量,卞雪意眼下更害怕遇到萧慕青,她无法想象与萧慕青四目相对的时候对方脸上会是何种表情,她千辛万苦才从萧家逃出来,绝对不能再跟萧慕青扯上关系了。 想到这里,卞雪意下定决心,她四下查看了一番,一不做二不休,打翻了自己面前的茶盏。 “铛”的一声,茶盏掉落在地上,溅湿了卞雪意的衣裙,在她鹅黄的裙摆上留下刺眼的痕迹。 “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宝成郡主玩味地拿起茶杯,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不自觉在茶杯上勾了勾,“心神如此不定?” “怪我笨拙,扫了两位郡主的雅兴。”卞雪意忙低头向二人福了福身,“民女先退下,去更换衣裙。” 宝成郡主冷笑一声,没有动作。 卞雪意的额头上微微地渗出了汗珠,不论如何,若是在宴席间见到萧慕青,那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绝对不行。 好在片刻之后,宝成郡主抬了抬下巴允诺她:“笨手笨脚,实在碍眼,你退下吧。” 卞雪意心下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告退,忽然间发现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前厅门口处。 “下官萧慕青见过嘉世郡主、宝成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熟悉的声音叫卞雪意背后寒意四起。 门口,萧慕青一身劲装,笔挺站立,金冠束发,双手抱拳,微微颔首行礼。 “萧大人,我正念叨你,你就来了,”宝成郡主说,“快入座吧,你是如何协助镇压暴民叛乱的,快与我们细细地说一说。” “谢郡主。”萧慕青抬头大步走进屋内,她隐约看到屋内除了两位郡主,还有一名穿鹅黄衣衫的女子。 能与两位郡主共同列席,此女身份必然不同寻常。 可是,还不等萧慕青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就见那女子一头扎进嘉世郡主怀中去了。 女子的面容结结实实藏在嘉世郡主臂弯之中,郡主一只手搭在女子后背上,姿态依偎,亲昵至极。 宝成郡主不过一低头一抬眼就望见这副场景,恍神间竟然被呛了一口茶水,不住地咳嗽。 “咳咳……咳咳……” 旁边的军士眼疾手快,上前轻轻拍了拍宝成郡主的背帮她顺气。 宝成郡主感到很是狼狈,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但,这也是宝成郡主第一次见到完颜玉跟旁人这样亲昵。 宝成郡主与完颜玉相识十年,与她也不过是能并肩走路而不被讨厌的程度,眼下,那女子竟一头靠在完颜玉的肩膀上,还被完颜玉搂住? 萧慕青不敢再看,忙把头低下,她听过关于嘉世郡主的不少传言,可从没听说过嘉世郡主喜好美色。未曾料到大庭广众下,嘉世郡主竟然如此急色,实在叫人难以入目。 卞雪意只是把头埋在完颜玉的肩膀上,她不敢去想旁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会作何反应,她也不敢相信传说中的活阎王嘉世郡主竟然这样搂着她,她只闻到对方身上清冷的香味,感受着对方平稳的心跳一点点加速。 “你要换衣衫,那就先退下吧,等会我再去找你。”完颜玉在卞雪意耳边轻声说。 卞雪意不敢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席间另外两人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 尤其萧慕青,根本不敢抬头,不住地腹诽那女子何等大胆,何等地有伤风化。 等卞雪意离开后,另外两人的视线才敢落在完颜玉的身上。 只是萧慕青多少有些不自在了,她望着自己孤单的身影,不由得想到了流落在外的卞雪意:不知我那身子娇弱的妻子如今流落到何处去了,她一向养尊处优,也不知有没有受冻,有没有缺衣少食,有没有在心里想到我。 宝成郡主却轻笑了一声,她心知完颜玉不是那种登徒子,刚才的举动,必定事出有因,看来那位姑娘和这位萧大人之间或许有一段渊源,她只答应完颜玉不会去调查那姑娘,但如果线索直接找上门来,也不算她背信弃义了。 宝成郡主草草问了萧慕青镇压暴民的事情,而后话锋一转:“不知萧大人有没有什么仇家?” 萧慕青很诧异宝成郡主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既然是郡主发问,她也绝不敢有所隐瞒。 “仇人?确有一位。”萧慕青说。 “仔细地说说。”宝成郡主开口。 完颜玉扫了宝成郡主一眼,后者装作没有注意。 “说起来,她还是我青梅竹马的妹妹。”萧慕青于是将金缜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听起来,你这位青梅竹马,该是在家破人亡后被兴元寨的人收养了。”宝成郡主说,“兴元寨的人总是这般,四处收养无家可归的孩童,将她们培养成冷血杀手为自己所用。” “我虽恨她,但她的踪迹已经不可寻了。”说到这里,萧慕青一脸悲痛。 宝成郡主心里却在想:全对上了,那位姑娘恐怕就是金缜!不然一个良家女子为何雪夜奔逃?为何不敢见萧慕青? 宝成郡主眼珠转了转,已经想好了如何去试探。 —————— 暮色降临。 完颜玉处理完手头的政务,依旧去到卞雪意的卧房。 只是远远地,完颜玉就看到屋内烛光映照出的打斗身影,似乎是几个人在围攻卞雪意。 完颜玉心下一紧,先四下望了一眼,宝成郡主从暗处走出。 “你是怎么一眼就发现的?”宝成郡主撇撇嘴,“总是这样,我设的局当真这样简单?你怎么一眼就识破了?” “如今宅院有重兵把守,一般的贼人怎可能轻易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闯进来?”完颜玉说,“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是假冒的贼人。” “无趣。” “设局为难她,有意思吗?” 宝成郡主说:“你不告诉我她的身份,我只好试她一试了。我看她今日见萧慕青时神色仓皇,容我来猜一猜,她便是萧慕青口中的那个金缜吗?倘若真如萧慕青所说,那金缜身手不差,区区几个军士,应该不难对付。” “你此举是赌上了我们十年情谊。”完颜玉冷声。 “试探而已,又不会真的伤到她,别这么小气。”宝成郡主说,“我也想看看兴元寨出来的人身手到底有多强。” 才说话间,两人看到屋内剪影,女子一躲,黑衣人的刀砍歪了,穿透窗户纸伸出来。 两人分明见到那刀刃上是沾染了血的。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伤了她?!”完颜玉的脸色阴沉起来,快步向卧房走去。 宝成郡主心下也一紧:“咱们认识十年了,你还是头一次这样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动真格的了,我明明交代过了点到即止。” 说完,宝成郡主即刻跟上完颜玉朝屋内喊话:“都停手!” 谁料,听到她二人的声音,卧房的门瞬间被破开,四五个黑衣人从房内窜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了。 “郡主快走!”屋内卞雪意的声音传了出来,只见她捂着受伤的胳膊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虚弱地靠在门板上提醒二人,她的一侧衣衫已经被鲜血浸湿,血液不住顺着胳膊流淌下去,在脚边绽放开来。 只可惜,她的提醒已经太迟了。 宝成郡主眼神一扫,这几个人看她的时候全无敬畏之心,不是她安排的人! “原本这院子铁桶一般,我们还在发愁如何取你们项上人头,”一名黑衣蒙面女子狞笑道,“还要多谢宝成郡主了!若没有你的巧妙安排,我们如何混得进来!” 22、第22章 黑衣人持刀缓缓靠近,冰凉的刀刃在夜色中闪着寒光,咄咄逼人,一刀下去,能直接取人性命。 完颜玉抬起眼眸,眼神直接略过了面前的黑衣人,仿佛她们不存在一样,她的目光落到卞雪意身上,她看到卞雪意苍白的唇和满身的血,问道:“是她们伤的你?” 一个黑衣人哈哈大笑起来:“死到临头,你连自己的项上人头都要保不住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宝成郡主拉住完颜玉的手躲在她的身后:“你快想想法子,刀都要架在咱们脖子上了。你先别管她了成吗?” 卞雪意见此情形,也很紧张,她环顾四周,只望见一盏油灯,算不得武器,就算扔出去,也勉强能吸引片刻注意,而且,那些黑衣人离两位郡主很近,三步之内足够取她们性命了。 宝成郡主为了今晚的试探,先将所有把守的军士安排到院外去了,倘若出声求救,三步之内,人头必定落地。 “你快想想办法吧!”宝成郡主又晃了晃完颜玉的胳膊,“我知道你总是留有后手,绝不会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想出这样的试探之法,谁比你更有办法?” 完颜玉话语中满含讥讽,宝成郡主的耳朵都红了。 几个黑衣人一看,两位郡主竟然还聊上天了,显然是没有把她们当一回事,于是当即决定将二人斩杀,叫她们真真实实地后悔。 “狗贼!妖女!纳命来!”随着其中一人一声暴喝,其余几人也抬起手中雪亮的武器朝着两位手无寸铁的郡主劈砍下去。 刹那间,刀剑破空,发出凌厉之声,只等锋刃劈在皮肉上鲜血四溅。 宝成郡主抓紧了完颜玉的胳膊,不由得闭上双眼。 完颜玉眼神却从未有过变化,她目光淡淡一扫,恬淡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杀意,如玉的面庞却是地狱的使者。 “既然要送死,那我成全你们。” 话音刚落,周围疾风四起,两把剑拦在二位郡主身前,堪堪架住朝她们劈砍而来的武器,霎时间,刀剑相接,火花四溅,凌厉的交锋声传来,不变的,只有完颜玉从容的身影,微风吹起她的衣角,从头到底,她的脚步丝毫没有挪动,只是冷眼看着这些跳梁小丑在她面前的张牙舞爪。 不多时其余人全都被捆绑住,只有一个年轻的剑客还在负隅顽抗。 即便影子暗卫用上天罗地网,都没能将她困住,而她一个人面对众多影卫,也丝毫不落于下风,如白蛇吐信,又像游龙穿梭,足不沾尘,轻若游云,眼见她一剑下去竟将数个影卫的武器砍断,宝成郡主急了,扯了扯完颜玉的袖子:“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这个人也千万不能放过。” 闻声赶来的军士将院子团团围住,与那位剑客交手,虽然不能击败她,却也缠住她使她不能脱身。 “那个人,有点意思。”完颜玉盯着剑客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像是性命受到威胁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将我的弓拿来。” 一名军士忙进屋取来完颜玉的弓和箭,双手递给她。 完颜玉弯弓搭箭,连发两箭,一虚一实,扰乱剑客心神,第三箭将其长剑击落。 众军士一拥而上,将剑客结结实实捆起来。 宝成郡主才从完颜玉背后站出来,一挥手:“将这几个贼人全都给我押下去!” “等会我亲自来审。”完颜玉说道。 宝成郡主突然间对这几个贼人有了些怜悯,这些贼人对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一切还一无所知。 完颜玉放下弓,先去看屋内卞雪意的伤势。 大夫早已经被军士请来,剪开已经粘连在卞雪意皮肉上的布料,冲洗干净上面的血迹,看清伤处倒是不深,却有三寸长,斜斜地攀在卞雪意雪白的手臂上,很是血腥狰狞。 宝成郡主捂了捂心口,伸长了脖子,但又不敢细看。 莫听看见卞雪意流了这么多血,早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 “她伤得如何?”完颜玉语气急切,全然没有刚才的泰然。 “没事,包扎一下即可。”这大夫是军中的大夫,见惯了缺胳膊少腿血肉齐飞的场面,对这点伤口不以为意。 “我看她伤得很重,用最好的药,别让她疼,也别让她留疤。”完颜玉说。 “是郡主。”大夫领命,但心底在嘀咕“别让她疼”这个要求倒是稀奇,昔年完颜玉身中数刀时,也不见她对自己这样仔细。 “没事,只是小伤而已。”卞雪意只想把伤处藏起来,她不希望旁人担心她,咬牙强撑。 莫听汪汪大哭着:“那么长的伤口,该有多疼啊!” “无妨,不碍事。”卞雪意说。 “姐姐,今晚你好好休息。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完颜玉看向卞雪意,“我先去处理那些贼人。” “等等我。”宝成郡主追着完颜玉的背影跟了上去,“你怎么只关心她,我刚才被贼人削去了几根头发,你竟半点没有看到。” “她的命和你的命同样珍贵。” 屋内,莫听抱着卞雪意,眼泪断线珠子一般直往下淌。 “傻丫头,只是皮外伤,大夫都说了,不会有事的。”卞雪意说。 “主子,您就别骗我了,流了那么多血……”莫听一把鼻涕一把泪,真的是心口也在隐隐作痛,主子这样娇弱,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 “小伤,看着吓人而已。”卞雪意嘴唇都发白了,但为了不让莫听担心,还是强撑着笑容。 “早知道逃出来是这般结果,当初还不如一直待在萧府,您也就不会遭受这样的苦楚了。” 卞雪意的神情忽地严肃起来:“不。即便早知会是这种结果,我依然不会后悔。离开那一段只有利益的姻缘,离开那个冰冷的妻主,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我宁愿死,也绝不在萧慕青身边强颜欢笑。” 说到萧慕青,卞雪意仍然心有余悸,今日若不是嘉世郡主反应迅速,恐怕萧慕青早就看到她的容颜了。越想当时的危急情境,卞雪意旁的都记不清了,只能回忆起一阵清冷的香气,还有完颜玉逐渐变快的心跳。 卞雪意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一幕,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从面颊到耳朵一直火辣辣地烧着,道不明的原因。 —————— 昏暗牢房,微弱的烛火跃动,惨白的月光从狭小的窗户缝隙中照射进来,落在五个年轻人苍白的面容之上,她们身上血迹斑驳,都被反绑了双手强按着跪倒在高台前。 高台上有一张座椅,上面铺了罕见的白虎皮,完颜玉端坐在虎皮座椅之上,目光森寒地望着面前的刺客。 那几人都是经过残酷训练选拔出来的杀手,然而在完颜玉目光的注视之下,他们只觉得自己像是把头探进一口幽深的古井之中,空荡荡,四面寂静,一旦发出声响,那回声到处游荡,瘆得人背后直冒冷汗,寒毛根根竖起。 完颜玉分明长了那样一张无辜单纯的面庞,然而她的五官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之下,有种妖冶的瑰丽,叫人从心底里打颤。 “都审问清楚了,是兴元寨的人,”宝成郡主把卷宗递给完颜玉,“大部分人早就在昨夜被杀,这些是漏网之鱼,不过胆子也真够大的,敢直接闯进来行刺。” 完颜玉并不看卷宗:“都是无用之人,她们的来历我不想了解。我只关心一件事。” “是什么?” “刚才,谁对她动手了?”完颜玉冷冽的目光拂过下面跪着的每一个人,声音分明还带着些稚气,却总让人不敢对她生出怠慢之意。 “问清楚了,这四个人对你那心尖上的人下手了。”宝成郡主看了看角落里余下的那个孤傲的,在这种情况下脊背依然挺得笔直的少女,“只有她没有动手。” 完颜玉叫人取下塞在少女口中的破布,问她为何不动手。 少女说:“妖女!我的目的只有杀你,我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有胆识。” 完颜玉指了指少女,告诉众人:“这个人留下,其他的,受流水刑。” 众军士听到“流水刑”三个字,神情都扭曲了许多,即便她们是行刑之人,这三个字对她们来说也依旧是种折磨。 “直接推出去砍了便是,流水刑也太麻烦了。”宝成郡主劝道。 所谓流水刑,便是将所有的刑具全都上一遍,但这个过程犹如千刀万剐,受刑者遭受巨大痛苦但在受完所有的刑罚前不能死去,有时半边身体已经腐烂,却还被吊着命,可谓是残忍至极。 “她们动了不该动的人,”完颜玉冷声道,“都要杀。” 她的话语中蕴含的杀意渐浓,叫宝成郡主听了也不由得后退两步,不敢靠近完颜玉。 那种语气,阴寒得仿佛来自地狱。 宝成郡主对这样的完颜玉也感到十分地陌生,她隐隐察觉出那女子在完颜玉心中的分量,绝不是一个玩物那样简单。 23、第23章 宝成郡主见不得这血腥的场面,也怕牢房的脏污之气沾染到自己一身的珠翠上,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完颜玉看了一眼面前的孤傲少女,吩咐军士:解开她的镣铐。 伴着一阵金属坠地之声,沉重的镣铐被取下。 少女转了转带着淤青的手腕,目光警惕地看着完颜玉。 “你们都退下,我要单独讯问她。”完颜玉说。 军士忙垂首抱拳:“郡主不可!此女危险至极!恐怕会对您不利。” “照我的吩咐去做。”完颜玉目光睥睨众人。 军士们面面相觑,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按完颜玉的吩咐退出审问室。 室内,便只有完颜玉和少女两个人。 银白的月光落在二人身上。 少女身上捆绑的痕迹和血污配上她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不由得让人想到暗夜中的孤狼,仿佛她随时会暴起,露出锋利的爪牙。 而月光落在完颜玉的身上,那柔和的光芒变得锐利,完颜玉分明是个身体孱弱的瓷美人,却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威压感,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淡定从容,书生意气之中又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少女被完颜玉的气势死死压着,她虽然有很多个出手的机会,但完颜玉身上的矜贵和威严将她钉在原地。 “我技不如人,落在你的手上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女梗着脖子说。 “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完颜玉问。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十七。” 完颜玉瞥了她一眼,美丽的双眸犹如幽深的古井泛起粼粼的波光:“十七,你的剑术不错,师从何人?” “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只有我师父才能这样叫我!” “你的师父?”完颜玉说,“妄图攻下酆都,整个兴元寨已经死伤殆尽,你的师父恐怕也早是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师父她还活着,她不愿参与攻城,早离开了。” 完颜玉说:“是个聪明人。但显然你叫她师父,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倘若你像她一般睿智,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胡说!师父教我练剑,那就是认了我的!即便她口头没有承认过,但在她心底里,一定是将我视作徒弟的!我不肯离开,是因为像你这样的狗贼,搅得民不聊生,人人都欲杀之而后快!” “杀了我,这天下便太平了吗?” 十七语塞,想了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来辩驳。 “其他的人都招了,教你练剑之人,叫金缜。”完颜玉说,“我从前听到过她的名字,天下剑客,她可跻身前十。而她,也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之一,就算她不参与攻城,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不喜欢绕来绕去,你跟我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贴身侍从保护我。”完颜玉朱唇轻启。 十七先是一怔,随后大笑:“郡主殿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因为我开出的条件你一定不会拒绝。” 十七冷声一笑:“你不会以为金钱和权力能收买我吧?兴元寨将我养大,我不能完成大当家交代我的事情,我也绝不背叛!” “你做我的侍从,我便上报朝廷,从此将你师父的名字从通缉要犯的名单上划去。” 否则,即便金缜已经离开江湖,依然会面临朝廷的追缉,不死不休。 十七犹豫了。 完颜玉拍拍手,走进来一个捧着托盘的军士,托盘上放着东西,但用黑布盖着,叫人看不清黑布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十七瞥了一眼完颜玉,又看了看面前的东西,她一把将黑布扯下,方才看清托盘上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黑金面具,能遮住上半张脸,而面具后的锁扣极其精妙,一旦扣上,再不能取下。 “我给你两天时间,”完颜玉说,“你尽可以好好想想。你师父的命,就全在你一念之间。” 说罢,完颜玉拢了拢披风,转身离去,脚步声在漆黑悠长的地牢内回荡。 十七颤抖的手握成拳,无数个瞬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憎恨背叛,可是又无法想象金缜被围攻的场景,纵然师父剑术高超,可人力终究有限,倘若对方派出上百甚至上千人,那…… 十七不能想象金缜受伤的场景,受刑再多她也不曾落泪,可哪怕只是在脑海中浮现师父流血的模样,她的眼泪就吧嗒地落到了冰凉的青石板地面上。 “等等!”十七出声叫住了完颜玉。 完颜玉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十七身上。 十七双手握拳,泪流满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答应你的要求,”十七抬起头来看向完颜玉,“嘉世郡主,也请你兑现你的承诺。” “这是自然。”完颜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将信件在十七面前展开,叫她细细看过,内容是对金缜的赦免,上面盖了完颜玉的印信,而后,完颜玉将信递给军士,嘱咐她快马加鞭,将信送回京城。 “你早计划好一切了?” 完颜玉说:“我赌你是个重情义的人,看来,我赌对了。” “那信你原是不必拿给我看的,毕竟日后我作为你的护卫,倘若发现你不曾兑现诺言,杀你易如反掌。” “既然你做了我的侍从,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名字。” 十七捧起那面具看了许久,像是在对自己的从前做最后的告别:“我还有一个要求。” 完颜玉旁边的军士闻言,不由得气急:“你这贼人,郡主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已经是网开一面,竟然还恬不知耻、不知满足!” 完颜玉眼神扫过,示意军士闭嘴:“我应允你。” “我不要你给我的名字。从此后,叫我小乙。” 完颜玉颔首应允,只是眼神中有几分玩味:“我可否知道缘由?” “师父起的。” 金缜曾说十七资质平平,无法做甲等第一流,纵然勉力追赶,也不过只能勉强跻身乙等之列,该平平淡淡过一生,这便是“小乙”的由来。 “原是如此。”完颜玉闻言,便不再多问。 十七将面具戴在头上,随着“咔哒”一声,面具从此便不能被摘下。 从懂事起,十七每日练剑,不曾懈怠,只为了得到金缜的一声赞扬,可惜,金缜从未正眼看过她,因为她还不够强。 即便如此,十七也愿意,割舍自己的过往,断送自己的未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将自己的性命献祭,献祭给自己心底唯一的光。 世间再无兴元寨的十七,只有一个身为死士的小乙。 “会有人带你去梳洗,”完颜玉说,“今晚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小乙跟在军士身后,去房内梳洗,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之中,她低头看向水面上自己的面容,戴了面具,如此陌生。 倘若有一天跟师父再相逢,不知她能不能透过面具认出自己。 小乙也在心内想,刚才她们险些伤了的女子,她分明听到婢女唤那女子为“卞雪意”。 雪意? 这个人,会是师父心里念着的那人吗? 小乙打定了主意,也想看了看这个卞雪意到底有什么魔力。 她永远忘不了在篝火边,金缜冒着被烧伤的风险也要将那刺绣捡起。 那刺绣来自于一个叫卞雪意的女人。 —————— 萧慕青一直住在军营内,不愿回家,而且,她也没有家了。 这几日,她总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但军士们都知道,有一个法子能叫萧慕青瞬间清醒。 “大人,有猎户来报,在山上又发现两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军士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萧慕青的酒瞬间醒了,她的心底隐隐地生出些害怕:“尸体至今无人认领?” “是,而且面部被狼群啃食严重,已经无法辨认。” “那……”萧慕青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她不希望事情如自己想的那般,可非得要亲眼看过了才能心安,“抬进来。” 军士将两具尸体抬到营帐之中,上面盖了白布。 只是从身形看去,其中一人似是跟卞雪意一样高。 萧慕青鼓足勇气,掀开白布,只一眼,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不是,不是她。”萧慕青抚着心口缓缓坐下,她有着绝对的自信,“雪意的身影我认得,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我都能把她认出来。” “大人,这些日子再没有其他线索了,或许夫人已经离开酆都了。”军士小心翼翼地说。 萧慕青捂着心口,那里在隐隐作痛,天下之大,她要去何处才能寻觅到卞雪意的踪迹呢? 此时,萧慕青心里忽地涌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人人都说嘉世郡主暴虐无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却主动地关怀下属,还说要帮她找妻子。难不成,卞雪意是早就落到了嘉世郡主手中,并被残忍对待了? 萧慕青心里一阵慌乱,转瞬,她又将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赶出去了。 她心道:天底下哪有那样巧合的事情,天下那么大,不可能偏偏她的妻子就落到嘉世郡主手里去了。何况嘉世郡主忙着跟那位黄衫女子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哪有空做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