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最可人》 1、第一章 悦达律师事务所正在进行一场面试。 “听说是a大的高材生。” “和许律一个学校?那肯定厉害。” “不尽然。” “为什么?” 两男一女在茶水间各端着一杯咖啡倚在沙发边闲话。距沙发一米远处是一面落地玻璃墙。从透明的玻璃墙望出去——高楼林立,街道变得渺小,只见车水马龙——繁华尽收眼底。 两个男人是律师,女的则是人力资源部的,消息更为灵通。她说道:“a大延毕的。” “哦——” “a大延毕的极少。” “因为什么延毕?” “成绩不达标。” “有趣。” “怎么有趣?” “我记得许律在a大研究生期间是提前半年毕业的。a大延毕的极少,提前毕业的也极少,这差距不有趣吗?” “但许律去面试了。要是一般人也不会叫许律去。” “这就不知道了。” 面试室。气氛紧张。 女面试官说:“你本科和研究生都是a大王牌法学专业,学校倒是法学界翘楚,但你研究生延毕了,因为成绩不达标而延迟了一年毕业。” 何夏心头一跳。她早料到这个问题无法避免。她掩饰自己的紧张,面上镇定地答道:“是的。我因为和人合伙创业,无瑕兼顾学业,最后延迟了一年毕业。” “那么,既然今天你来应聘,创业也失败了?” “是的。” “也就是你创业失败,学业也蹉跎了一年。” “创业期间是这样的。但我在本科期间组织参与过各种法律相关活动,法律辩论不是冠军就是亚军。后来保送研究生。”何夏没有说她的导师是谁,无论如何,她是因为成绩没达标而延毕的,她不想说出来丢导师的脸。她继续说道:“我在研究生期间曾参与过两次法律援助,在法院实习过,并参与过329诈骗和417谋杀两大案件,所做工作得到了导师的赞赏。除了最后一年,每年都拿全奖学金。” “但最后你因成绩不达标而延毕是事实。” “是的。”这永远让何夏无法反驳。 女面试官没有再问。坐在女面试官右侧的男面试官开口了:“你的创业项目是什么?” “人工智能方向。” “做律师一样不容易。你明白吗?” “明白。” “你是要做非诉律师还是诉讼律师?” “其实我认为非诉和诉讼是不分家的。” “那么,你对自己的职业有什么规划?”男面试官又问。 “努力提升自己,一年后拿到律师证;两年后做到更加专业,成长得更加成熟,有能力担任一些业务的负责人;执业三年后成为律所合伙人,五年内更上一层楼。” 男面试官忽然笑起来:“执业三年后成为合伙人,在别的小所或许可以实现。但在我们所,要在短短的三年内做到合伙人的地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我们律所有且只有一位这样的人。在顶级律所圈子总共不过几人。”男面试官转头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面试官一共三人,一女两男。女的坐在最左边。但这几十分钟面试里说话的只是女面试官和她身旁的男面试官,坐在最右边的男人则一个字都没有说。 何夏朝那个男人看过去。他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支黑色钢笔,但她清楚地记得他一字未写。他身穿黑色西装,鼻梁高挺,薄唇轻轻抿着。她想到两句诗——朗朗如日月入怀,肃肃如松下风。 “但……”那男面试官又开口,却拖长了声音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话不说全,但何夏知道这话锋一转的意思,意指她恐怕没有这样的实力,她太好高骛远,太不务实了。她说道:“我会朝这个方向努力。” 男面试官又低笑了一声。 “许律,你怎么看?”女面试官探头,目光越过她身旁的人看向最右边的男人。 何夏忽然又紧张起来。面试了这么久,这个男人一言未发,她有预感此人的意见非常重要,很大可能会影响她的面试结果。她又朝他看过去,这时他把那支黑色钢笔放下,缓缓抬眼,淡漠的目光扫过来正好对上她的视线。陌生又似曾相似。何夏不由得愣了一愣。 只听他淡淡道:“这就是你的职业规划?” 难道这样的职业规划不够好么?何夏默了一默,答道:“这只是短期内的规划,我现在的志 向是做一名优秀的律师,维护人们的合法权益,这或许要用一生来践行。” 何夏说完,等着这位许律接下来的话,但他却什么都没说,猜不出他会怎么想。 女面试官探头又看了那位许律一眼,知道他不打算再说,于是低头小声对身边的男面试官说了两句便抬头对何夏说面试结束了,他们将在三个工作日内电话通知她是否被录取。 何夏走出悦达律师事务所,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其实除了研究生延毕,她自认为自己不差。面试时她表现也算镇定,虽然面试官的问题对她不利,她仍对答如流,回答得也不错,尤其是和前面那两个面试官。但结果如何她却不能肯定,因为延毕的事实以及还有个看上去影响力更大的被称为许律的男人,他全程只问了一个问题,在她回答了他的问题后他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是个让人难以揣测的人。她不知他对她的回答是否满意。 三位面试官从面试室出来走在走廊上。 “虽然中途一年走了岔路,但我还是挺看好她的。许律,你说呢?”沈远东侧头看着走在身边的人。 许哲明目视前方,脑海里想起和老师的一番对话。 “我今年也不带学生,就等她毕业我就退休了。” “什么样的人?老师非得等着她?” “她是继你之后我最出色的学生。只可惜走了一年岔路,我相信如果她能做律师必有一番建树。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倒是可以带带她,提点她。” 从今天的面试来看,他认为她并没有特别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配不上老师那样的夸赞。而老师竟如此看重、关怀她,还开口让他带她、提点她。 “差强人意。”许哲明回神。 “学业方面实力是有的,因为创业才耽搁了学业。其他方面嘛……到底还是新人。”沈远东说。 走在沈远东旁边的陈媛点头。 她不应该只是如此,许哲明在心里这样想。不过许哲明没再说什么,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因为一桩案子他要去一趟法院,于是和沈远东、陈媛告辞。 外面下起了雨,“噼噼啪啪”,气势汹汹,地面的水流成了河。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何夏没走成。她匆匆跑回来,准备进悦达大厅躲躲。到了门口,玻璃门自动向两边开启,一个男人撑着伞走出来。何夏立即刹住步子。 她和许哲明面对面地站着,相距咫尺。但她和他,一个被大雨从头浇下来,狼狈不堪,一个撑着伞,霁月清风。何夏抹了一把眼睛,尴尬地挤出笑容冲许哲明笑。 许哲明看了她一眼,迈步从她身边绕过。何夏皱眉,他必定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何夏走进玻璃门,站在大厅里躲雨。不过片刻,悦达的前台拿着一把雨伞过来,说是给她的。何夏连忙道谢,撑开雨伞走出门。 她抬头,全黑的一把伞,跟刚才那位许律的伞一模一样。 何夏和好友吃饭,谈这次面试。她叹气:“没有多少把握。等等,我查查他叫许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2、第二章 好友蒋海燕打趣:“难得你也有没有把握的时候。” “毕竟我当初的选择把自己的优势给折腾没了。”何夏两眼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 蒋海燕知道何夏是指她当初选择创业,结果创业失败,学业也耽搁了。 她和何夏从小一起长大。在她眼里,何夏一直是学神的存在。 从小学到初中,每天放学后她和何夏一起玩,两人都时常忘了交作业,每次考试她垫底,何夏却是年级第一。简直令她气愤。 初二的时候何夏就被a市最好的高中给提前签下了,连中考成绩都不需要看。当然何夏的中考成绩是全市第一。而她在初三中考只考了个很普通的高中。 到了高中何夏的成绩更是一骑绝尘。每年a高有固定的保送名额,何夏被保送到a大法学专业,但她拒绝了。原因是何夏不想占用保送名额,要把名额留给需要的同学。她选择参加高考。 “高考的时候你要是发挥失常没考上理想的学校别哭!”蒋海燕为何夏可惜,可惜何夏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 哪知高考那一年何夏是高考省状元,并顺利进入了a大法学系。 蒋海燕拿着三本院校的录取通知书脸色难看:“好!好得很!我为学神担个屁的心!” 何夏装模作样掩嘴笑。 后来何夏被保送a大法学专业研究生。本科和研究生期间,除了延毕这一年,年年拿奖学金。但学神创业也会失败,还延毕,现在落得去面试还担心别人不要的下场。 “哈哈哈,千古传奇,令人唏嘘啊。”蒋海燕笑。 “姐既是传奇,自然会找回场子的。”何夏喃喃道。她低头盯着手机,两个眼睛一眨不眨。 “查到什么了?”蒋海燕凑过头去看何夏的手机,好奇地问。 何夏打开了悦达律师事务所的官网。悦达是许多法学专业学生都想进的律所之一,在读书期间她就对悦达的团队有所耳闻,并同许多其他同学一样立志进悦达。只不过后来忽然一腔热血去创业。创业失败后她确认自己还是适合做律师,并重拾自己曾经的理想,所以直接把简历投给了悦达。这次她仔细浏览悦达的官网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许——哲——明。”何夏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她终于知道那位许律的名字了。年龄三十一周岁。她的目光继续朝右一扫,三个字映入眼帘:合伙人。 何夏一诧,但又很快释然,她心中早有所料。 面试时那位男面试官说“执业三年后成为合伙人,在别的小所或许可以实现。但在我们所,要在短短的三年内做到合伙人的地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我们律所有且只有一位这样的人。在顶级律所圈子总共不过几人”,而许哲明便是那位面试官所说的悦达律所这唯一的一个人。 再向下一扫,毕业院校:a大。 何夏又一诧。 “哇!太帅了!”蒋海燕惊呼。她盯着许哲明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连连赞叹:“真是一点儿缺点都没有,五官完美!”然后又一声惊呼:“a大!夏夏!还是你的学长!” 何夏见过真人,真人比照片上的还好看,见惯不惊。她想了一下,说:“顶级律所里有不少律师出身于a大,这倒不奇怪。” 蒋海燕一想:“也是。” 何夏扫向许哲明的履历,又惊讶起来。 “许哲明律师擅长民商事诉讼、非讼,是中国律师协会会员,现担任a市国际仲裁院仲裁员,同时是香港、新加坡、韩国国际仲裁中心仲裁员。” “这么多头衔,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蒋海燕不是学法的,但看到这一串头衔就觉得许哲明厉害。 何夏忍不住赞叹:“三十一岁。这样的成绩的确是厉害角色了!” “简直是青年才俊!”蒋海燕异常兴奋,“夏夏,要是你还是当初的你,倒和他配得很!” 何夏关了网页,白了蒋海燕一眼:“什么叫我还是当初的我?” “你以前是学神,现在就不是了哦。”蒋海燕幸灾乐祸。 “你盼望二十多年了吧?”何夏抽出纸巾优雅地一点一点擦嘴角。 蒋海燕笑:“那可不?你有这一天我这个学渣太开心了。” 何夏没理蒋海燕,她现在只担心不能进悦达,没心思跟蒋海燕闲扯了。她长叹一声:“我大概猜对了。作为合伙人,我的面试结果大概就掌握在他手中了。”而他大概对她没好印象。 蒋海燕也抽出一张纸巾爽快地擦了嘴巴,说:“进不了悦达来我们公司当法务,姐罩你!” 和蒋海燕的饭局结束,何夏回了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创业时忙里忙外她几乎没时间看电视。此刻电视里正播放一则新闻,轰动a市的c&b商业案子了结,被告胜诉。 后来两天何夏心不在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院馆里的花蔫了,叶子黄了,她天天给花浇水。然后就去逛超市,出门吃饭、回家看电视。 到了第三天,悦达的电话还没来。何夏等得心慌。 忽然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她赶紧把电视关静音,接起电话。 “何夏,你还在b市没有?” 是导师。 之前导师问起她的工作,她撒谎说她已经找到工作了,正在b市出差。 何夏握着手机镇定道:“老师,我在b市。” “b市中心有家康和药店,你去那里带一瓶xx牌的高血压药回来。这边没有xx牌了,要一周后才有货。” “好的,老师。” 通话结束,这时她不仅要担心面试电话,还要担心怎么在b市药店买药了。 许哲明正在老师那里,听到“何夏”的名字,喝茶的动作一顿。又听何夏说在b市,举在半空的茶杯缓缓送到嘴边轻轻嘬了一口,等老师挂断电话他才又缓缓把茶杯放下。 何夏打算去a市各区药房看看。看了好几家都没有老师要的那种牌子。再次从一家药店出来时,何夏看到一辆黑色轿车。车门被推开,一双长腿,许哲明正好从车上下来。他脚步一转,却是朝她的方向走来。 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 “许律师。”何夏礼貌招呼,怕他不记得她,又或是提醒他她还等着面试结果,她补充道,“我叫何夏。” 3、第三章 许哲明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人,微蹙了下眉。何夏把许哲明的神情瞧在眼里,他这一蹙眉仿佛在说他并不希望在这里看到她一样。她心里嘀咕,她又不难看,相反还长得这么漂亮,而且她又没做什么,他这是什么表情?这人真难相处。但她面上笑道:“好巧啊。” 见许哲明又蹙眉,何夏继续笑道:“看到许律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在悦达面试后忽然下起了大雨,悦达前台姐姐给了我一把伞我还没还回去。我得找个时间去你们律所还了。” 何夏故意提起面试,还说找时间去悦达,她这是希望从许哲明这里旁敲侧击得到一些面试消息。如果她被录取了,他或许会说“等你上班了带过来就是”。 却听许哲明道:“不用还了。” 说完,许哲明抬步绕过了何夏。 何夏张了张唇,这是不用去悦达,也就是她落选了的意思? “迂回太过成虚伪。”许哲明淡淡的声音传来。 何夏转头,只见许哲明大步流星而去,背影挺拔,地上一道浅浅的影子也异常优雅。她冲着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他说她虚伪!她不过拐弯抹角了一下而已! 但他既然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结果? 何夏没有找到老师要的那个牌子的高血压药,但她终于接到了悦达人力资源部的电话,她被录取了,试用期一个月。她主动要求第二天就去报道。 到悦达办完入职手续,何夏被安排在一个卡座旁坐下。她环顾四周,这间办公室有十多个卡座。这间办公室对面有两间独立办公室。那两间独立办公室旁还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在尽头拐了弯,再也看不到别的地方,但肯定还有别的房间。 何夏收回目光。她的对面以及左右都坐着人,大家正认真地工作,似乎并没有看到她。还有人拿着文件或谈着话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她影影约约能听见“并购”、“c&b”商业案子、劳务合同这些字眼。何夏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旁边的每一个人身边小声说:“你好,我是新来的,我叫何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叫我。”大家都对她点了下头以示回应,却没说一个字,也没人交代她要做些什么。何夏只好打开电脑浏览各类新闻。 坐了一上午,对面的人终于开口让何夏去复印文件。后来她又去帮其他人打印、扫描了一些资料。之后她做的都是这些小事。 沈远东拉开办公室的窗帘,从玻璃墙望出去,扫了一眼大家后目光落在何夏身上。她坐在椅子上正低头数文件。然后她将其中一份递给了对面的米娜。接着她又把一份文件递给了邻座的崔小凯。之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看上去没什么事做。 敲门声响起。他转头,许哲明站在门口。 “你出具的法律意见书。”许哲明道。 沈远东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冲许哲明扬了扬。 许哲明走进沈远东的办公室,接过沈远东手中的文件低头看。 好一会儿后他点头:“没问题。” 一抬眼,发现何夏的身影。 “她很积极,这么快就来律所了。”沈远东笑。 “谁带她?”许哲明问。 “不知道安排下去没有。按惯例是她旁边的人。所以,不是米娜带她就是崔小凯带她。” 许哲明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何夏转头,恰好看见许哲明从沈远东办公室出来,然后朝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到了尽头,他脚步一转就不见身影了。 那边果然还有办公室。许哲明的办公室就在那边。何夏想。 对面的办公室她透过玻璃墙看到了,面积是她创业时的整个公司大小。不知走廊那边的办公室又是什么样。 4、第四章 何夏见崔小凯水杯里的水没了,主动去茶水间给他接了一杯水。她创业一年,知道一些人情世故。 “谢谢。“崔小凯转头冲何夏笑。 “举手之劳。”何夏笑着回。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a大。” “研究生还是本科生?” “研究生。” “你看上去不像研究生。” 何夏心道,她虽然延毕一年,但她是货真价实的研究生。 崔小凯笑道:“你看上去年纪很小。” “谢谢。”何夏笑。 “光是a大的就很厉害了,而你还是a大的研究生,不错不错。我们所有几个a大的,都特别厉害,尤其是许律。” “我延迟了一年毕业,因为成绩不达标。”何夏实话实说。 崔小凯一楞,好一会儿后才尴尬地笑了笑。a大很少有延毕的学生,a大里面也有学渣?不过崔小凯心里虽然吃惊却没怎么用异样的眼光看何夏。他思忖一番后说道:“能通过我们所的面试肯定也有一些过人之处的。” 何夏得知了面试结果是由三位面试官的评价综合来定的,当然许哲明的评价占重要部分。 崔小凯似乎没那么忙了,和何夏小声说话。何夏也从崔小凯嘴中得知了律所内部的一些情况,知道了崔小凯是二年级律师,坐在她对面的米娜是三年级律师。律所有不同的团队,涉及到各类行业的争议解决、民商事诉讼、非讼等等。每个团队的人数不等。有时候案子需要,不同的团队要互相合作。律所主任是所有人的老板。所里一共二十三个合伙人。不过任何合伙人的话一定要听,就是他们这种初年级、中高年级的律师都要听合伙人的。 “因为合伙人都是大佬。”崔小凯还向何夏建议:“像你这样的新人,只要是比自己资深的最好是都听。” “明白。”何夏点头。 何夏还得知带她的人没有完全定下来。有可能是他,有可能是坐在何夏对面的米娜。一切要看他们的老大怎么选。 “你们的老大?” “是的。我们团队的老大。我们团是陈媛陈律,米娜那个团队老大是向林山向律。” 何夏记得律所合伙人的名字,向林山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而陈媛则是那天面试她的人之一,是一名五年级律师。 “那我希望你带我。”何夏笑道。出于最开始的熟悉和礼貌她这么说。但心里却希望能跟着大佬学。 “我倒是乐意。大佬们很忙,不带新人,不然你跟着大佬们学肯定能学到更多。” 原来如此。大佬们都不带新人。何夏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许哲明,这么说来他也是不带新人的了。 坐在何夏对面的米娜接了个电话后起身朝沈远东旁边的那个办公室走去。到了办公室门口,她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门。办公室里面的人从文件中抬头。那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向律,什么事?”米娜走过去。 向林山道:“今天所里来了一个新人,你应该看到了。她被分在我们组,由你带。” 米娜笑着答应:“好的。”又问:“不知她什么情况,基础怎么样。” “a大研究生毕业,因为成绩不达标延毕一年。” “a大竟有延毕的?”米娜吃了一惊。还是因为成绩不达标?“律所也招这样的人?” “许律定的。” 米娜更是大惊。 米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看了何夏一眼,把何夏叫到她的面前。 “现在我手里有两个案子。我发邮件给你,你把两个案子都分析一下。” “算了,我把这个简单的案子发给你。那个复杂的你肯定分析不来。” 5、第五章 米娜说这话时旁边的人都听到了,大家都朝何夏看去,包括崔小凯。米娜没跟何夏说别的,一叫她过去就分配任务,何夏猜到今后是米娜带她,她似乎没看到别人的目光,镇定应道:“好的,谢谢米律师。” “系统里还没有你。你稍等,我给你申请。”米娜又说。 公司邮件是采用企业内部邮箱地址。米娜所说的系统是公司内部企业邮件系统。何夏是新来的,邮箱系统里还没有她的邮件地址。而要增加一个邮件地址要由带她的人申请。何夏又应“好,谢谢米律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崔小凯冲何夏笑了笑,似乎在安慰她。新人肯定是不容易的,何夏明白。曾经为了拉投资她从早上到晚上一直坐冷板凳,结果事儿仍办不成,因此,对于有过失败经验的她来说当面被质疑简直是小事一桩。何夏回了崔小凯一笑。 崔小凯又开始忙碌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带上自己打印的何夏帮忙取回来的文件起身离开,他对何夏说他是要去见一个委托人。 律所里其他人也各忙各的。米娜在系统里给何夏申请了之后就一直忙着自己的事。何夏一边浏览各种新闻一边等待内部邮箱增加她的名字,然后接收米娜的邮件。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走得飞快,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正常下班时间了。何夏以为今天不会增加她的邮箱地址了,却在这时,对面的米娜抬头道:“邮箱好了,邮件也发给你了。邮箱账号是你的姓名拼音,小写,密码123456。” “好的,谢谢米律师。”何夏登录自己的企业邮箱。点开新邮件,预览附件。她大概扫了一眼,是劳务纠纷案子。 “米律师,我的分析什么时候给你呢?”何夏抬头问米娜。 “尽快。”米娜盯着电脑头也没抬。 没有确切时间只说“尽快”,那就是越快越好了,最好是今天之内给米娜。而此时还有半个小时下班,看来得加班了。 何夏打起精神,仔细浏览案子。 鑫凯有限责任公司在半年前招聘了一个新员工张洛,当初约定试用期3个月。试用期工资8500元。试用期3个月满后,鑫凯公司认为张洛的表现不太好,决定试用期再延长3个月。满3个月后,鑫凯公司仍然认为张洛的表现不好,不符合公司的录用标准,于是解雇了张洛。 张洛不服,要鑫凯公司赔偿3个月的工资,共计25500元。鑫凯公司认为张洛的要求无理,不予理睬。 现在张洛三天两头找到公司来闹,鑫凯公司需要得到悦达律师事务所的帮助。 何夏再次看了一下最后一句,确定是鑫凯公司求助,她还以为是员工张洛来求助。这倒是跟许多案子反着来了。但也不难。 她打开文档,开始写分析。 下班时间到,一些律师下班,包括米娜,也有一些律师跟何夏一样在加班。 沈远东路过何夏身边,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何夏的电脑。到了悦达大厅遇到陈媛和许哲明。 “鑫凯这个公司你们听过吗?”沈远东说。 陈媛摇头:“没有。” “鑫凯的法人是常之鑫ceo的儿子。”许哲明说。 沈远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常之鑫是向律的大客户。那这新人得好好对待了,任务看似简单实则不简单。” 新人?许哲明知道是何夏。 “什么案子?”陈媛问。 “我大概瞥了一眼。劳务纠纷类的。” “但我肯定米娜没跟何夏说鑫凯和常之鑫的关系。”陈媛笑。 许哲明听了几句,没出声。 “许律,她进律所最后还是你拍板的,你不关心关心?”陈媛看向许哲明。 “有什么好关心的?”许哲明目视前方,脚步不停。 6、第六章 律所里加班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何夏写完了案子分析后从头看了一遍,修改了两句就发到了米娜的邮箱。她活动了几下脖子,又抬手轻轻捏了捏肩,然后四下环顾。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完了,只有她一个人。她打算关电脑。握着鼠标正要点关闭时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打开邮箱,修改了一下邮箱登录密码才关了电脑。 走出律所,道路两旁的夜灯亮着,汽车灯光闪烁,林立的高楼上变幻出各种彩光,彩色光晕变出各种形状。街上有行人匆匆,也有人悠然散步。在律所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何夏肚子饿,目光搜寻餐厅。附近多的是咖啡厅,餐厅倒是一眼没看到。何夏拿出手机搜寻附近美食。她很挑,吃东西要找味道好的,还要找环境好的。最后她看中了一家西餐厅。不过这家西餐厅在两公里之外了。她拦了一辆车,打车去了那家西餐厅。 餐厅老板是法国人,员工也都是法国人。点餐全用法语。何夏翻开服务员递给她的菜单,用一口流利的法语点了一份三分熟的牛排和一杯饮料,一些小吃。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吃着美味的食物让何夏觉得幸福。她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再缓缓将牛排送进嘴里,优雅地咀嚼。牛排的味道非常不错。 吃完了牛排,何夏走出餐厅。 许哲明和他的一名委托人吃完了饭又聊了一会儿便彼此告别。他从车窗望出去,正好看到何夏从那家有名的且一份菜价格不菲的法国餐厅出来。而她身后没有别人。一个人竟然到这样奢侈的地方吃饭,看不出是个创业失败的人,也看不出是一般的连法律助理都不是的人。 而她有兴致一个人来这样的地方吃饭,老师要的高血压药买到了吗?以及她的任务完成得好了吗? 许哲明淡淡地扫了何夏一眼,收回目光,专注开车。a市的药店没有老师要的那种药,而昨天在一家药店外面碰到她,想必她是去买药的,也想必她没买到药。今天她又来律所上班,恐怕老师要的药还没着落。 何夏走出餐厅,站在路边打车。 许哲明的车子从何夏身边路过。何夏认出了车子,昨天许哲明就是从那车上下来的。也不知许哲明看到她没有。出租车很快来了,她拉开车门上车。 望着车窗外,何夏又想到了老师要的高血压药。她还没找到法子或者找到人带药呢。而a市离b市一千多公里。何夏愁眉不展。 许哲明减了速,接通蓝牙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老张,给我带一盒xx牌的高血压药。明天就要。” 老师要用药时可等不起。以防万一,他要给老师备着。 第二天,何夏准时到达公司。她还没有工牌,得等别人用工牌刷了卡跟着进办公室。 米娜比她先到,一见到她就叫她过去。米娜似乎一直在等她,仿佛她来得多晚一样。何夏走过去,笑盈盈地道:“米律师,早。” 米娜说:“我看了你写的分析。不妥。” 7、第七章 何夏吃了一惊。她昨晚写完还检查了一遍,自认为没有问题。“米律师,不知哪里不妥?”她竖起耳朵听。 米娜坐在椅子上,何夏站着。她抬头看着何夏,说道:“你写的‘依照《劳动合同法》第十九条规定,同一用人单位与同一劳动者只能约定一次试用期。鑫凯公司延长试用期是相当于约定了两次试用期,这是不合法的。鑫凯公司应对劳动者张洛进行经济赔偿,如工资未发放完还应补齐工资’。” 何夏疑惑:“这里有问题吗?《劳动合同法》是这样规定的。” “2017年有个案子。吴小雷和舒格公司约定试用期2个月。试用期满前,公司对吴小雷的工作能力不满意,于是再次和吴小雷约定延长2个月的试用期。延长的试用期满后,舒格公司仍然认为吴小雷的工作能力不符合公司要求,吴小雷被解除合同。吴小雷对此不满,上诉法院。法院判定的是舒格公司依法解除劳动合同的理由成立。”米娜道。 何夏蹙了下眉:“理由是什么?” “法院认为,虽然《劳动合同法》规定了同一用人单位与同一劳动者只能约定一次试用期,但这个规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吴小雷到该公司应聘是希望能留在该公司工作。双方约定试用期也是为了考察吴小雷的工作能力及工作态度是否符合公司要求。而在试用期中,该公司对吴小雷的工作能力不满意,提出延长试用期实际上是给了吴小雷一个工作的机会。该延长试用期期限的行为对吴小雷有利。延长2个月后,试用期总共为4个月,未超过法律规定的最长6个月,因此该公司延长试用期的做法合法。延长的试用期满后,吴小雷的工作能力仍然不符合该公司要求,该公司解除与吴小雷的劳动合同为合法行为。”米娜说。 何夏却想起另一个案子。她说道:“但2018年4月有个案子。刘佳和宜品公司签订合同,约定3个月试用期。3个月试用期满后,宜品认为刘佳的工作能力不符合公司要求,提出延长1个月试用期。期满后,该公司以刘佳工作能力差的原因解除劳动合同。刘佳对此不满,上诉法院。法院判定宜品公司违反了《劳动合同法》第十九条的规定,也就是同一家用人单位与同一劳动者只能约定一次试用期。该延长试用期为不合法行为。宜品公司应对刘佳进行经济赔偿。” 何夏继续说:“该案发生在2018年,较2017年离我们近。参考近例更合适。” 其他人陆陆续续到达律所。何夏和米娜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何夏振振有词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 “如果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判例就罢了,2017年和2018年相距不久。你的结论不妥。”米娜同样坚持。 何夏说:“你没有说服我。” 沈远东刚好路过,听到何夏的声音他嘴角一扯,目光一转,朝何夏和米娜看去。 米娜道:“那你就回去多想想。我需要更完美的分析、结论。” 何夏回到了座位上,打开电脑。两个相似的案子,两种判法。这的确是她没想到的。虽然何夏认为米娜的话没有真正说服她,但还是有理的。那么具体到鑫凯的这个案子…… 何夏找出《劳动合同法》细细看。 8、第八章 “怎么了?大家不干活儿都站着干什么?” 陈媛经过何夏他们这间办公室,不愠不火地笑问。 律师们赶紧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开始工作。陈媛一抬头,刚好看到沈远东走进他的办公室。她跟过去。到了门口抬手敲门。沈远东转头看过来。“刚刚发生什么了?”陈媛问。 “没什么。”沈远东嘴角一扯,“正好看到一个新人和带教她的律师辩论,胆子大。” “何夏?谁赢了?”陈媛一脸好奇。 “不相上下。而且你肯定不知道她说了句什么话。” “什么话?” “米娜说了一大堆话后何夏来了一句‘你没有说服我’。” “有勇气。” 陈媛透过沈远东办公室里的玻璃墙望出去,只见何夏正低头拿着一本书在翻。 “但她应该同样没说服米娜。你说我们要不要把鑫凯公司和常之鑫的关系告诉她?”沈远东还没回答陈媛又说:“算了。”她向来不管这种事,只不过是她面试过的人,且许哲明评价“差强人意”后仍拍板录用了,因此她这才对何夏稍微有些关注而已。事实上她也不是特别关心。 “走了。” 沈远东摊手:“您随意。” 陈媛转身离开。 陈媛是合伙人,沈远东是八年级律师。虽然合伙人的“级别”更高,但两人私交好,陈媛又比沈远东大三岁,沈远东总爱笑嘻嘻地对陈媛说“您”。 外面办公室。米娜抬头对何夏说:“中午之前重新分析一下。鑫凯公司的人中午到律所。” 这么快?那得抓紧时间了。“好。”何夏点头。而且她是得重新分析的。她没有说服米娜,米娜也没说服她,她看看哪里还有疏漏。 米娜说完就拿了一份文件起身离开。何夏继续看《劳动合同法》。 何夏看了好几遍《劳动合同法》,仍没有头绪。她按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机的侧边按钮,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1点20。 “时间有点儿紧了。”邻坐的崔凯凑过头来好心提醒。委托人鑫凯公司来人是要听方案的,如果他们人都来了何夏还没分析出来,那就不好办了。 “崔律师有没有什么建议?”何夏虚心求教。 “劳务纠纷这块我做得比较少。就刚才你和米律师争论的内容来看,你们说的都有理。”崔凯说,“针对类似的案子法院的判例迥然不同,所以个案子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法院的判决结果其实是无法肯定的。要说你还要怎么分析我暂时给不了你特别有建设性的意见。” “还是谢谢崔律师。”何夏微微笑道。 何夏转回头,又盯着《劳动合同法》。11点30分的时候,何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迅速打开电脑。同时她意识到她没有时间写了。她立刻松开鼠标站起身来。 “怎么了?”崔小凯问。他扫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快到中午12点了。 “我去找米律师作口头分析汇报。”说完何夏就离座匆匆而去。 崔凯看向何夏的背影,吃了一惊:“直接口头分析?思路理顺了吗?” 何夏不知道米娜在哪里,打听后才知米娜在会议室和另一个案子的委托人谈事。她不便擅自进去。就算是进去了也无法谈鑫凯公司的事。她急着在会议室外来回走。 五分钟后,米娜和委托人起身握手,然后两人一起走出会议室。你娜看了何夏一眼,对委托人说了句“再见,李先生我就不送了”。委托人笑着说了句“米律师留步”便转身离开了。 何夏心头一喜。 “米律师。”何夏正要出声却有一个声音先一步传来。她回头,是许哲明。 米娜笑着应:“许律,我正要来找你,你来得刚好。” 许哲明点头:“去会议室说吧。” 米娜点头。 何夏赶紧出声:“许律,可否让我先跟米律师汇报?” 许哲明还没开口米娜皱眉道:“许律和我谈的是要事。你的事有什么重要的?” “但鑫凯公司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何夏急道。 米娜不理何夏,对许哲明做了个手势:“许律请。” 许哲明走进了会议室。米娜跟上。何夏皱眉。 许哲明轻飘飘的声音传出来:“叫她也进来吧。” 9、第九章 何夏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她抬头望向会议室门口。米娜回身,看着她道:“那你进来吧。”何夏立刻快步走进会议室,生怕迟了一秒里面的人就改变了主意。 “米律师,我现在可以跟你汇报一下我对鑫凯公司这个案子的分析。”何夏一走到米娜面前便说道。 许哲明已经拉开会议桌旁的一张椅子坐下,正好坐在米娜和何夏对面。米娜蹙了一下眉,对何夏道:“你等一会儿。” “让她先说。”许哲明道。 “好吧,你说吧。”米娜也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没有书面稿子?” “我可以口头汇报。”何夏说。 米娜没说什么。 何夏开始汇报。 “《劳动合同法》第十九条规定,劳动合同期限三个月以上不满一年的,试用期不得超过一个月;劳动合同期限一年以上不满三年的,试用期不得超过二个月;三年以上固定期限和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试用期不得超过六个月。 同一用人单位与同一劳动者只能约定一次试用期。 鑫凯公司和张洛约定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满后,鑫凯公司不满意张洛的工作,再次延长三个月的试用期。这相当于和张洛约定了两次试用期。这一行为违反了‘同一用人单位与同一劳动者只能约定一次试用期’的规定。” “之前我已经提到过,2017年法院对类似案子的判决结果是用人单位是依法解除劳动合同,并未违反《劳动合同法》。”米娜道。 何夏说:“是的,因为法院这样判还有一条依据,那就是《劳动合同法》第三十五条。《劳动合同法》第三十五条规定,用人单位与劳动者协商一致,可以变更劳动合同约定的内容。变更劳动合同,应当采用书面形式。” “试用期包括在合同期限内,变更试用期的时间属于变更合同。所以试用期的时间经过协商是可以延长的。但同时不能违背《劳动合同法》第十九条‘只能约定一次试用期’的规定,所以用人单位和劳动者应该在试用期还没结束的时候提前协商约定延长试用期。试用期满前的约定算一次约定,约定延长试用期只是对劳动合同内容进行更改。” “米律师之前提到的17年类似的案子里提了一句‘试用期满前’,那家公司对劳动者的工作能力不满意,于是约定再次延长2个月的试用期。这里有‘试用期满前’,正是这个理。” 何夏继续说:“而鑫凯公司是在张洛三个月试用期满后才以‘张洛工作未达到公司要求’的名义延长试用期,这就违背了《劳动合同法》第十九条‘只能约定一次试用期’的规定,不适用于第三十五条变更合同内容。这也是18年4月那家用人单位被法院判为违反《劳动合同法》的理由。” “因此,我的结论和之前一样:鑫凯公司应对张洛进行经济赔偿。如果有没发放给张洛的工资还应补齐工资。” “米律师,我的分析结束。” 何夏的话音一落,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虽然何夏自信自己的分析和解释没问题,但迟迟没得到米娜的回应心里仍然有点儿不安。 “嗯,这次很详细,理由更充分。”米娜终于开口了。 何夏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叮铃铃”几声,米娜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后对何夏说:“委托人鑫凯公司的人到楼下了。我和许律还有事要谈,既然你已经理清思路了,那么现在就由你去和鑫凯的人交涉。你可以吗?” 何夏立即回道:“我可以!” 何夏向会议室外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她回头朝许哲明望了一眼。之前他对她的印象不好,而她刚才的分析汇报他全听见了,不知他会怎么想。但见许哲明坐在椅子上,衣冠楚楚,淡雅如雾,仍然让人猜不透看不明的。 10、第十章 鑫凯公司来的是一位女士,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留着一头及腰长发。何夏下楼接到她,互相介绍后,把她引到了另一个会议室。在椅子上坐下后对方开门见山,就张洛一事要听何夏给鑫凯公司的方案。 “刘小姐,是这样的。”何夏给对方分析了一下,然后说了结论。 “我们还得给对方经济补偿!”对方神情不满,语调忽然提高了。 “如果有未付的工资还需要把工资补齐给对方。”何夏说。 “凭什么?”鑫凯公司刘女士盯着何夏。 何夏又耐心把刚才那一番分析说了一遍。 “没有别的办法吗?”刘女士问。 何夏摇头:“没有。” “我们委托你们是想得到满意的解决方法,但是你们却毫无办法!”刘女士的声音又高了几分。 何夏说道:“刘小姐,我们是在法律方面提供给你们意见。” “毫无意义的意见!悦达这么大的律所连这种小事都没有法子搞定?” 这人有些不讲道理了。何夏耐着性子说道:“公司在这一点上确实是违反了《劳动合同法》,张洛向你们提出经济赔偿是合理合法的。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合法。” “行了,我知道了。”鑫凯公司的刘女士皱了眉头。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对着电话说:“你还说常之鑫是悦达的大客户,你是常之鑫的太子爷,鑫凯这点儿小事悦达很容易就能解决,但现在悦达这边说没办法。” 刘女士通完电话,起身离开。没有告辞的话,何夏知道这位刘女士对她说的结论不满意,但法律就是这样的,她必须得跟她说清楚。不过,这位刘女士提到了“常之鑫”,不知这常之鑫是什么样的企业,果真是悦达的大客户?而所谓的常之鑫的太子爷又和鑫凯有什么关系? 何夏有些疑惑。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十二点半了。办公室里有一两个律师还在工作,有些则在座位上吃饭。 “刚才好像单独去见委托人了?”崔小凯咽下一口饭,转头问落座的何夏。 何夏点头。 “怎么样?” “对方对我给的结论不满意。” “怎么?” 何夏把这次见委托人的情况给崔小凯说了一遍。 “你没错。”崔小凯说。 “嗯,这个我知道。” “快去吃饭吧!” 何夏想起刚才的疑惑,好奇地问:“崔律师,常之鑫,你听说过吗?” “当然!这是律所的大客户!当然也是向律的大客户。”崔小凯一边吃一边说。 “这家企业是做什么的?和鑫凯有什么关系?”何夏又问。 “常之鑫是做房地产起家的,不过现在的业务涉及金融、酒店、娱乐等诸多领域。至于常之鑫和鑫凯的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此时的何夏隐约猜到了什么。“鑫凯的掌控人有可能和常之鑫的太子爷很熟悉。”说着,何夏握着鼠标一动,电脑屏保消失,电脑界面显现出来。她打开浏览器,输入“鑫凯、常之鑫”,几十万条搜索信息。她点开第一条,恍然大悟:“鑫凯的法人是常之鑫ceo的儿子。” 崔小凯凑过头来看:“果然是!倒是听说过常之鑫ceo对儿子很溺爱。看在常之鑫的面上,鑫凯的案子是得好好跟。” 何夏皱眉。 米娜在这时走过来,问何夏:“和委托人谈得怎么样?” “对方不满意。”何夏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米娜。 “怎么搞的?”米娜蹙眉,“你知道常之鑫和鑫凯的关系吗?” 向林山也在这时出来,驻足朝这边望过来。 “知道。”何夏说,“刚知道的。” 米娜的眉头皱得更深。 “但是,无论常之鑫和鑫凯是什么关系,都得实事求是。鑫凯违反了《劳动合同法》是事实。”何夏说道。 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拿起了她桌面上的《劳动合同法》册子。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11、第十一章 何夏的目光动了一动,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黑色西装,白色衬衫,蓝黑条纹领带尖垂至皮带扣上端,往上看,领带在领口被系了一个优雅的温莎结。她的余光最多只能瞧到领口,看不到脸。 其他人包括米娜都看见了站在何夏身边的人。所有人都愣了一愣,然后目光落在那人手中的那册《劳动合同法》上。 刚才有律师听到米娜提“常之鑫和鑫凯”时就迅速用手机查了一下,发现鑫凯是才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常之鑫ceo的儿子就是鑫凯公司的法人。而常之鑫是律所的大客户,和律所合作了多年。常之鑫的面子的确是要给的。况且律所合伙人向林山律师一直负责常之鑫的业务,米娜是向律带领的团队成员,一入律所便跟着向律,就是对鑫凯公司多几分照顾也无可厚非。有常之鑫这一因素,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鑫凯公司在法律方面的事务也会交给凯悦。 总之,从各方面来说,这次的案子能让鑫凯满意最好。但鑫凯公司违法是事实的话…… 米娜说道:“当然是要实事求是,不是说不让你实事求是。但实事求是的同时你给鑫凯公司好的建议了吗?” “根据《劳动合同法》第十九条和第三十五条的规定,我给鑫凯公司的建议是依法对张洛进行经济赔偿,有未发的工资需补齐。我认为依法办事是最好的建议。”何夏应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说出你的建议让对方更愿意接受?” “我认为法律意见不需要迂回,反而是需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鑫凯可以采纳这样的意见,可以不采纳。也就是说,鑫凯可以对结果满意或者不满意,但《劳动合同法》是不因鑫凯公司的意愿而改变的。” 米娜一时无言。其他律师们都看向何夏和米娜这边,没有人说话,办公室里忽然安静极了。具体到鑫凯这事,何夏和米娜都有理。而何夏到底是新人,和带自己的律师这样争辩,又是妥还是不妥?没有标准答案。 “《劳动合同法》条款引用得当,有基本原则,其他的话有理有据。”许哲明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都看向何夏身旁的人。何夏侧抬头,这才清楚地看到许哲明。他把手中的《劳动合同法》重新放回她的办公桌上,抬眼对米娜说:“米律师,我赞成何夏。” 米娜连忙笑了笑,却没说话。身为合伙人的许哲明已明确说了话,没有人会有异议。 许哲明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米娜对何夏说了一句:“这件事就这样,去吃饭吧。” “好的。” 米娜坐下,拿出带的饭去热。其他律师该吃饭的吃饭,该休息的休息,该加班的加班。向林山也默默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崔小凯笑着对何夏小声说了句:“许律站你,现在鑫凯和常之鑫什么的,你不用有任何顾虑地去吃饭吧。” 何夏点头,快步朝办公室外走。到了门口她四下望了望,不见许哲明的身影,心道这人走得真快。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帮她说话。 下午下了班,何夏拦了一辆车直奔老师的家。鑫凯公司的事了了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老师交代。师母说老师出了门,看时间快回来了,让何夏在家里等。 何夏跟师母道了谢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往老师的茶室走。平时老师喜欢呆的地方除了书房就是茶室。她刚踏进茶室就惊愣了一下。许哲明竟然坐在老师的茶室里!他怎么会在?此刻他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不同于往日穿正装的样子,此时的他看上去愈发玉树临风。他手里还端着一杯茶,整个人清风霁月。他近在眼前,却因有常人不及的气质又似远在天边。他的目光朝她望过来,神色无波。 “许律,您怎么在这里?”她站在茶室门口笑着招呼。 许哲明轻轻嘬了一口茶,缓缓咽下才道:“你又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望老师。其实王教授是我的导师。”何夏笑盈盈,眼睛微眯起来,像有一春的姹紫嫣红。 王□□教授是法学界的泰斗,备受司法、律所等法律界人士尊敬。而他收学生的要求异常的高,一般的人是考不上他的研究生的。通常来说,如果对外说是王教授的学生,那么大家必然是非常惊讶,甚至有的还会肃然起敬。何夏以为许哲明听到她是王教授的学生时也会吃惊,哪知他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没看到他的反应,没等到他的话,何夏有些遗憾。她总是感觉他对她印象不好,以为他听到她是王教授的学生后会惊讶,会对她刮目相看,仿佛这样能找回她的场子。 傍晚的霞光从雕花窗外透进来,像悄悄落了一地温柔。 许哲明把茶杯缓缓放在茶几上,淡淡道:“嗯,王老师带的所有学生中唯一一个延毕的。” 何夏一怔。 12、第十二章 许哲明一句话就让她收起了骄傲的小尾巴。何夏敛了笑意,暗暗撇了一下嘴,他故意打击她么?但她却无法反驳,谁让他说的是事实呢?她因此失去了再问他“来这里做什么”的兴致了,虽然她心里边特别好奇。她抬步走进了茶室,绕到了许哲明身后,在茶室中徘徊。她一会儿走到挂画面前看看,一会儿停留在茶柜前。茶柜横竖规整,与老师的性格特别契合。 茶室光线柔和,茶香四溢,沉静而美好。何夏转身,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这古朴的茶室,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悠闲落座的身影上。他缓缓抿了一口茶,喉结轻轻动了一动,她忘记了转眼。 许哲明侧抬了头,目光正好和她对个正着。何夏立即回过神,反应极快地道:“许律您和王老师很熟吗?竟然能喝上他的藏品。” “还好。”许哲明说。 “您是来找我老师有什么事吗?”何夏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建议你不要口口声声强调自己是王老师的学生。” 何夏被许哲明的话噎住。他总能一针见血地给人一击,而他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没有强调,许律你误会了。”何夏微微一笑。而她在心里嘀咕:“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她有点儿渴,于是也不在乎许哲明的话几步走到了许哲明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然后拿起一个倒扣在托盘上的茶杯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皱眉:“真苦!” 许哲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何夏实在是口渴,忍着苦时不时喝一口。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喝茶,许哲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而他到底是律所的合伙人,何夏不便于冷场。她想起在律所时他帮她说话的事,一脸诚恳道:“对了,谢谢许律今天帮我说话。” “不是帮你。”许哲明说。 “我明白。许律占的是法理。而我说得有理。” “还自以为是上了。”许哲明又嘬了一小口茶。 何夏扬了扬下巴:“无论怎样,许律您今天说的话在事实上是帮了我。” 许哲明不置可否。 “非常谢谢您。”何夏笑眼一弯,一脸明媚。 许哲明觑了何夏一眼。 脚步声传来。许哲明与何夏同时朝门口看去,看清来人,两人立即起身离座,恭敬地喊了一声:“老师。” 何夏一惊,回头看向许哲明。他叫王老师什么?叫老师?他也是王老师的学生?许哲明目视着自己的老师,并不在意何夏吃惊的目光。 王□□笑呵呵走进来:“哲明,何夏,你们两个都在?” “难得你们两个都来看我。实在是高兴!”老师进来坐下后何夏还沉浸在惊讶之中。许哲明不仅是她的学长,竟然还和她师出同门。这可同一般的学长不一样,是亲学长了。何夏忽然就想到“亲”这个形容词。也在这时她才明白,刚才她在他面前骄傲地说王教授是她导师时,难怪他会是那样一副态度。作为老师的学生,他如此优秀,她却延毕了……她刚才就像班门弄斧一样。 一番寒暄之后,王□□看向何夏:“对了,何夏,药买到了吗?今晚吃了就没药了。” 明天就没药了?何夏皱了皱眉,一脸汗颜:“我今天来正是要跟老师说这件事。” “怎么了?”老师问。 何夏面色为难。 许哲明瞥了何夏一眼,开口说:“老师,我正好买了一箱,刚刚来的时候交给师母了。” 何夏大吃一惊,这简直是救星! 13、第十三章 王□□十分惊讶,许哲明竟然买了药,而且还买了一箱。“你买了?” 许哲明点头。 “也买太多了。” “老师您常年吃这个药,多备一点无妨。” “你有心了。”王□□夸赞,随后又转头看向何夏,笑道:“所以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何夏原本要说的是她之前撒了谎,她其实没去b市出差,无法买到老师需要的药,老师明显是误会了,误以为是她拜托许哲明买的药,而许哲明则一下子买了一大箱。虽然以前是为了不让老师操心才撒谎,现在真正在律所工作了,不必再撒谎,但如果能不说出自己以前撒了谎当然是最好的,那么老师这样误会也好。只是,不知许哲明会不会拆穿她。她偷偷看了许哲明一眼,见许哲明似要开口,老实交代:“我正要说我没买到药。” 许哲明淡淡地看了何夏一眼。 “没关系。哲明买到了是一样的。”王□□笑道。一箱药,那么多,何夏买没买到都不重要了,王□□也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三个人又闲谈一番,何夏和许哲明向老师告辞。走出老师家,何夏驻足抬眼,此刻已暮色沉沉。而她这一停许哲明就走到前面去了。他人高腿长,又不等她,他的身影很快就要淹没在夜色中。何夏赶紧追过去。 “许律,这次实在是太谢谢您了,”她说道,“要不是您,老师明天就没药吃了,要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你还知道后果?”许哲明忽然义正言辞地道。 何夏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凝住。 许哲明又道:“不能做到的事不该应诺。要不是我买到了药,老师身体有什么问题,你来担待?实事求是不仅仅体现在法律方面。” 何夏抿紧了唇。当初她是先撒谎自己在b市,然后才是老师让她带药。她原本想的是自己想法子买,或者找人买,只是最后没想到法子,也没找到人。但许哲明说得没错。她懊恼道:“您说得对。所以,这次真地谢谢您,您帮了我大忙!是我的大救星!” “不是帮你。他也是我的老师。”许哲明淡淡道。 何夏没答话,无声地跟在许哲明身边。两人走到了一辆黑色轿车前停下。那是许哲明的车。 “你住哪里?”许哲明问。 “西双路。” “不顺路。” “没事,这里很容易打车。我自己打车回家。”何夏笑。 许哲明没再说,拉开车门上了车。何夏听到发动机“轰”地一声响,车子启动,很快没入夜色。何夏撇了一下嘴,走得真利落,不顺路正好不用载她。 但这天她得知了许哲明也是老师的学生,不知怎么的,她非常惊喜。 * 米娜发了几份合同给何夏,让她审。何夏打开邮件一看,全英文的合同。 “英语没问题吧?”米娜在对面问。 何夏抬头:“没问题。” “行。” 米娜说完,拿起一份文件起身离座。 何夏埋头审合同。 “你怎么没去会议室?”崔小凯从外面进来,看到何夏在座位上,奇怪地问。 “去会议室做什么?”何夏转头问。 “你们组的人去了会议室,许律和沈律也去了。应该是有案子需要协调合作。”崔小凯说。 何夏一默,米娜没有跟她提这事。“大概不需要我这个新人。”虽然何夏心里十分希望接触更多更深的东西。 “也有可能。”崔小凯笑着直言。 何夏继续审合同,但心里实在好奇米娜他们谈什么案子,还有许哲明参与。 会议室里,许哲明和沈远东坐在一起。 “许律,沈律,我们开始。”米娜说。 “咦,他们没带上那个新人。”沈远东小声对许哲明说。 14、第十四章 许哲明扫了一眼会议室。会议室里一共六个人,除了沈远东是跟着他来的,其余四个都是经常跟着向林山做事的,全组人里独独没有何夏。许哲明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米娜的声音传来:“那么,我说一下这个案子。”许哲明回神。开始谈正事了沈远东便没再说什么。 “这是一个商品买卖纠纷案件。”米娜说,“2017年4月17日,味佳公司和c国xfle公司签订了一个商品买卖合同。合同约定味佳公司以市场最低价格卖给xfle公司一批食品加工机械,如非市场最低价格,味佳公司应向xfle公司赔偿。2018年1月21日,味佳公司将货物发给xfle公司,xfle公司签收货物,并付全了尾款。2018年1月23日,xfle公司发邮件给味佳公司,称味佳公司提供的货物并非市场最低价格,另外一家东兴食品机械公司比味佳公司的价格低2个百分点。因此,xfle公司向味佳公司索赔。味佳公司拒绝赔偿。xfle向a市仲裁委员会申请仲裁。2018年6月4日,仲裁裁决味佳公司支付xfle公司赔款一百二十三万元整。” “味佳公司不服,向a市人民法院申请裁决不予执行,法院驳回。味佳公司仍不服,现将此案委托于我们,希望能够不支付这笔赔偿。”米娜说。 是已经仲裁过的案子。仲裁一裁终局,不像诉讼有一审、二审等等,要想法院撤销仲裁裁决或者判决不予执行裁决非常非常困难。而且味佳公司也向法院申请了不予执行,结果如意料之中的被驳回了。现在味佳公司仍不服,但即使不服恐怕也没什么办法了。这个委托是个难题。 “许律,您现在担任a市国际仲裁院仲裁员,但曾经也做过国内的仲裁员,我们今天请您来就是想问问您对此案的意见。”米娜看向许哲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许哲明。 许哲明一直背靠椅背,左手手肘和右手手肘自然地搭在椅子扶手上。米娜话音一落他便启唇道:“仲裁裁决依据是什么?合同事先约定的‘味佳公司以市场最低价格’卖给xfle公司食品机械这一条?” “是的。合同约定好了的,且是有效合同,须遵从合同约定。”米娜应道。 “倒也没错。”许哲明说,“赔偿金额也符合合同约定?” “对。”米娜点头。 许哲明道:“味佳公司不服仲裁裁决可再向中院申请不予执行,或者撤销裁决。然后选择诉讼,或重新仲裁。但法院已驳回一次,合同又是这样约定的,去中院申请,委托人要得到想要的结果,希望渺茫。” 连许哲明都这么说那就没什么希望了。米娜皱了一下眉。这个案子的确很难,所以米娜才把组里的这几人叫来一起商讨,还请了许哲明来。但其实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做这几年律师,她很少看到有撤销仲裁裁决或判决仲裁裁决不予执行的。 “仍然谢谢许律。”米娜笑道。 许哲明还有其他事,起身告辞。沈远东说了句“我也告辞”便跟着许哲明走了。 “我们再看看委托人提供的资料。”米娜和剩下的同事一边看资料,一边讨论。好一会儿后,大家仍然认为希望渺茫。米娜点头,只好让大家各自回去。同事们陆陆续续从会议室里离开。 “何夏,你打个电话。”米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抬头对何夏说。 何夏还在审那几分英文合同。闻言抬起头来:“好的。给谁打电话?” 米娜低头,在便利贴上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递给何夏:“约个时间让他和你一起去中院递交资料。” 何夏应了,立即打了电话。打完电话,何夏问米娜她和那个人要去中院递交什么资料。米娜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她:“这个案子的后续就由你跟进了。” 让她跟进案子!何夏欣喜不已:“好!谢谢米律师!” 她低头翻开文件夹——委托人:佳味公司。她迅速浏览了一下资料,蹙眉,仲裁过的案子? 15、第十五章 何夏虽然研究生延毕,还是律所新人,但她知道仲裁裁决要撤销或批准不予执行是很不容易的。另外,她上学时在法院实习那会儿虽然没碰到过仲裁实务,却也听过这样的案例。委托人要失望了。这大概又是一个让委托人不满意的案子。 坐在何夏和米娜不远处的是刚才和米娜一起开会讨论味佳公司案的几个律师。他们看到米娜把味佳公司案的资料给了何夏,也听到了米娜对何夏说的话。 吴杰扭头奇怪地对旁边的周雅芳道:“米律师让何夏跟这个案子?” “她不是a大毕业的吗?跟这个案子不是小事一桩?”周雅芳笑道。 律所所有人都已知道何夏是a大延毕的,而且是因为成绩不达标延毕,所以是a大少有的学渣。周雅芳这么说多少有一些取笑的意思。 “不是,这个案子要达到委托人希望的结果很难。”王显神情一本正经。 “正是因为很难,事实上也就没什么好跟的。就是我们,也只能按程序向法院提交资料后等结果。向法院提交资料,她虽是新人,应该能胜任。”周雅芳收了取笑,说道。 “也是。米律师把案子交给她正好,我们还有其他案子。”吴杰说。 “你们几个,是不是因为案子没希望才让人家新人去的?”催小凯路过,压低声音道。 “也不能这么说。”吴杰看向催小凯,“我们是经过一番慎重的讨论的,足见对案子是重视的、认真的。” 崔小凯不置可否。 * 何夏想了想,拿着文件起身。办公室里这么多人其实是不便讨论案子的,虽然上次鑫凯那件事她和米娜当着大家的面争辩,但那是米娜先当着大家的面问的她,她不过实事求是应答。到了米娜身旁,她弯腰小声问道:“米律师,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地方?” 米娜转头,看到何夏一脸求教的样子。她说道:“注意程序,写申请,整理好资料。” 何夏问了一下程序。 “你律师,还有没有别的要注意的地方?” “和委托人好好沟通,认真跟进。” 米娜说完,回头盯着电脑。 何夏笑着说了句“我会的,谢谢米律师”。米娜说的这些的确是要注意,但何夏总觉得还有东西要注意,不过她一时却没想到,而且她没有细看资料,只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所以更说不好。 “那几份合同必须在明早上班前发给我。”米娜说。 “好的。”何夏应下。对了,还有合同。等合同审完她得再仔细看味佳公司这个仲裁案子,了解更多的细节。 * 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崔小凯跟何夏说了句“先走了”也走出办公室。等何夏把合同审完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她揉了揉眼睛,锤了锤肩,困得不行。低头看了一眼味佳公司的资料,闭上眼睛。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凌晨一点。她一惊,赶紧翻开味佳公司的资料。仔细看完后,叹了一口气,还是那个结论。委托人会失望。她第一次跟的这个案子,大概没有奇迹。她又查了一下给法院写申请的格式,做完这些后又捶了捶肩。 将近凌晨三点,绚丽的灯光早已熄灭,外面一片黑暗。办公室里只有她头顶上的灯亮着。最后她也关掉了灯,办公室里一下子全黑了。 回家车程半个多小时。第二天,何夏用了遮瑕笔还能看见一点点浅浅的黑眼圈。 “昨天熬夜了?”崔小凯问。 “这么明显?”何夏皱眉。 她的五官精致,每一处都极好。漂亮的眉毛轻轻一蹙,楚楚动人。 崔小凯愣了一下,笑道:“还好。” 律所里没什么人。许多律师出门办事,或做调查,或去法院,或去检察院等等,连崔小凯也被陈媛叫走办事了。米娜和组里其他人也不见身影。何夏跟委托人味佳公司约好了明天去法院,她要把自己昨晚写的申请给米娜看,心里正着急。最后给米娜打电话。米娜说等会儿忙完看,何夏等了一个上午都没等到米娜的答复。 何夏觉得和委托人方事先见一见更好,于是她拨通了米娜给她的那串电话号码。 代表委托人味佳公司的叫朱谦。朱谦没时间到律所来,于是米娜去了味佳公司。她和朱谦在味佳公司的接待室里见面。 “朱先生,我再跟你确认一下这些资料原件。”何夏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开,念:“2017年4月17日和xfle公司签订的合同。” “对的。” “发货记录。” “对。” “货物签收单。” “对。” “仲裁庭的裁决书。” “对。” …… “你们不想赔偿。所以诉求是向法院申请裁决不予执行或撤销裁决。” “是的。” “我们建议你们申请不予执行。” 朱谦问:“何律师,法院能批准吗?” 这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她何律师。事实上她还称不上真正的律师,她连律师证都没有。 何夏道:“我们无法肯定法院给初的结果。但你们和对方的合同事先约定了不是市场最低价就得赔偿。该合同有效,所以必须遵从合同约定。” “也就是希望渺茫了。”朱谦皱眉,“你们是最好的律所,没有好的办法?” “一切都得依法办事。”何夏说,“我们先交资料,等法院结果。” 见完委托人快到下班时间了,但何夏没有回家,而是回了芦笋。不知道米娜回来没有。到了律所正好是下班时间,米娜没有回来。 虽然何夏不能给委托人不切实际的希望,但还是想在合法的范围内争取到更多的东西。这种不是市场最低价就要赔偿的条款怎么会有人签? 何夏忽然想起了许哲明。许哲明不仅是律所的合伙人,还是好几个仲裁院的仲裁员。她可以去找他吗?犹豫了片刻,她站起身往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她没去过许哲明的办公室,也不知道他那办公室的确切地方,但许哲明从走廊走过来过,她猜想他的办公室在走廊拐角那边。哪知她拐过去却没有看到办公室,只有一部电梯。她有些惊讶。她不知道这边还有电梯。这么说许哲明的办公室不在这一层楼。那是在哪层楼呢? 何夏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不知道前台走了没有。她赶紧下楼去前台问许哲明的办公室。 “在28楼。”前台刚刚准备下班,还好何夏去得及时。而她话音一落说:“许律不在律所。我前天给他订的机票,他出差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十点到机场。就是等到明晚想必这么晚了他也不会来律所。” 何夏却道:“我去接机。” 前台瞪大了眼睛。 16、第十六章 a市机场占地27.1平方公里,其占地面积在国内位居前列。白天机场周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堵车能堵到几公里以外,送机和接机的人们络绎不绝。晚上的航班明显减少许多,没有航班抵达时只偶尔有车有人经过。 何夏是这些为数不多的人之一。走在机场大厅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回音。她抬头看电子显示屏幕,许哲明乘坐的sxxx08航班还在飞行途中,按航班预计到达时间来算,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机场。 半个小时的时间不长不短,而且还不知道飞机会不会提前到,因此何夏不能走开,怕和许哲明错过。她趴在围栏上,用手支着下巴,闭目养神。昨天组里讨论案子时米娜没带她,请了许哲明,所以许哲明昨天白天还在律所,昨晚出差,今晚又回来,着实是个大忙人。而昨晚她加班到凌晨,今天又忙了一天,有些疲乏。她想着想着竟快睡着了。她赶紧睁开眼睛。片刻后又闭目。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预计抵达时间已过半个小时。她一惊,她和许哲明错过了?此刻她旁边的人多了几个,都望着电子显示屏。她抬头,屏幕上显示飞机还没到达。晚点了。何夏松了一口气,接着微微蹙了一下眉。 又过了五分钟,十一点三十五,电子屏幕上sxxx08航班那一排忽然变了颜色,飞机抵达了!何夏立即振了振精神,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展开纸,只见那a4纸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五个字——许哲明许律。只写大名不太妥当,因此她加了两个字。 许哲明下了飞机,拉着黑色行李箱走在从同一班飞机下来的人群中。人群里很少有人说话,大多是脚步声和行李箱轮子在地面滑行的声音。已是深夜,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许哲明目视前方,长腿阔步,打算出去后赶紧去停车场取车,然后回家。 快到出口围栏时许哲明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往前面走。忽然听到一声“许律”,他抬头,目光在出口围栏处一扫。他首先看到被双手举过头顶的写有他名字的纸,然后看到了一个身影。他脚步一转,朝她走过去。 到了她跟前,他隔着围栏低头看着她。她一张脸笑靥如花,满是欢喜,像见到了她期待已久的人一样。他不由得愣了一愣。片刻后,他淡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机——给你接机。”何夏已经把举在头顶的a4纸放了下来。 许哲明没想到有人会来接机。他打量了她一眼,淡道:“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何夏笑盈盈。虽然他们不太熟,但谁说必须要熟才来接机?她不尴尬,特别好意思,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许哲明又打量了她半晌,什么都没说,绕过围栏走了出去。何夏自然跟上。 “许律,去吃点儿东西吗?” “吃过了。” “那去喝点儿什么?” “不了。” 何夏蹙眉。 “有话直说。” “我有事请教您——工作上的事。” “带你的米律师呢?” “说来话长。而且我想您在这方面更专业。”何夏快步跟着许哲明的步伐,偏头见许哲明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接着说,“是关于仲裁过的案子。” “味佳公司?” “是的。” “昨天已经讨论过了。” “是的,我知道。现在米律师让我负责这个案,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可能做努力。但仲裁裁决的确很难推翻,大概率达不到委托人的期望。” “我们是要在合法范围内让委托人最大限度的得到应有的合法权益,而不是为了满足委托人不合理的期望。上次鑫凯公司劳务案你是怎么做的?”许哲明义正言辞。 上次没有照鑫凯公司的意愿做。何夏立即说:“我知道。但这次和鑫凯公司那个案子不一样。而且我只是想努努力看能不能在合法范围内为委托人争取更多的合法权益。” “撤销仲裁裁决?申请裁决不予执行?这两样都很难。而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吗?” 何夏抿了一下唇:“我给委托人建议的是申请裁决不予执行。” 所以,也没有别的权益了,她就是想让委托人如愿,不用支付那笔赔偿。而只有推翻仲裁裁决才可以。 “那就向法院提交申请资料。”许哲明说。 “但就这么提交上去,法院肯定驳回。有没有别的可以做的努力?” “我无能为力。” 何夏一下子沉默了。 好一会儿后许哲明停下了脚步。何夏跟着停下。她抬头,看着朦胧夜灯下许哲明的背影。他穿着白衬衫,此时那抹白色在浓浓夜色中变得浅淡,恍惚兮若轻云之蔽月。良久,他忽而转过身来,清冷的声音响起:“《仲裁法》第五十八条是什么?” “当事人有证据证明裁决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向仲裁委员会所在地的中级人民法院申请撤销裁决: 一,没有仲裁协议的;二,裁决的事项不属于仲裁协议的范围或者仲裁委员会无权仲裁的;三,仲裁庭的组成或者仲裁的程序违反法定程序的;四,裁决所根据的证据是伪造的;五,对方当事人隐瞒了足以影响公正裁决的证据的;六,仲裁员在仲裁该案时有索贿受贿,徇私舞弊,枉法裁决行为的。”何夏一口气背完。仲裁法她不熟,但她在整理资料时查了一下。 “不要光会背。” “第一点不符合。委托人味佳公司和对方签了仲裁协议。第二点不符合,买卖合同,商事纠纷,属于仲裁范围。第三点不符合,仲裁员是味佳公司和对方共同指定,没有违反法定程序。第四点不符合,仲裁是依照合同条款来的,不存在伪造证据。第五点不符合,双方没有隐瞒证据。第六点不符合。”何夏叹气,“全部都不符合撤销裁决的条件。” “一、二、三、五、六都找不出问题。从第四点入手。” 何夏望着许哲明,不解:“合同?合同是他们双方签订的,也没违法,是有效合同。” “没违法,那又是否不公?” 何夏愣了一愣,嘴角渐渐漾开笑容:“我明白了!” 许哲明转身便走。 何夏赶紧追上去,笑嘻嘻地道:“谢谢许律!太谢谢您了!” “不用跟着来了。”许哲明说。 “我是特意来接您的。”她是接机人,怎么能不跟着他?样子也要做足才是。 “把时间花在专业上,别花在惺惺作态上。”许哲明轻飘飘地道。 何夏眯了眯眼,咬了咬唇。 17、第十七章 他是在说她专业不行。 因创业延毕是她这二十多年来唯一的缺憾。好友蒋海燕甚至还说她是一朝从神坛上跌落了下来。这成了她的软肋。如今被人质疑,她无言反驳。 何夏看着那抹淡淡的白色身影,真想知道他在法庭上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总是说得对方律师哑口无言? 何夏快步走过去:“多谢许律教诲。” 许哲明侧头看她一眼:“还不服气?” “心服口服。我对许律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我来请教许律是真心诚意的。” 虽然她来接机另有目的,但这目的是真诚的。 她的语气极是诚恳,许哲明又看了她一眼,然后目视前方,淡淡道:“拍马屁就免了。我不是你的老师,也不是你的带教律师,不教人。” 何夏想起第一天进律所时催小凯说的话:“合伙人都是大佬。大佬们都忙,不带新人。”许哲明当然不会带她。何夏又立即笑道:“我知道。不过您刚才关于仲裁的那一番话对我很有帮助,简直醍醐灌顶。我受教了。” 何夏弯腰,对许哲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许哲明微张了下唇,却没再说,大步走了。 出租车辆和社会车辆分流,各行其道。何夏抬头看了看路标指示,打车的地方应该左转,许哲明却直行离去。 “许律,不打车吗?”她问。 许哲明不答,何夏跟着。很快到了停车场。看到许哲明那辆黑色轿车何夏才明白过来,他开了车来机场。这么看来,他的确不需要她接机。 许哲明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走到车门前忽然转头看何夏:“会开车吗?” “会。”何夏点头。 “你开车到红兴路口。” 何夏立即应道:“好的。” 许哲明摸出车钥匙给何夏,然后坐上了车子后排。何夏坐上了驾驶位,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许律住红兴路口吗?” “不是。” 何夏疑惑。那为什么要开到红兴路口去? “你在那里下车,然后自己打车回去。”许哲明淡淡道。 原来如此。何夏明白了,应该是他们只顺路到红兴路口。红兴路口离她家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也很好打车,不用在机场打车点排队。 “我可以先开车把您送到家,然后再打车回去。”何夏转头看着许哲明。他特定不会绕一圈送她,但她不介意开车送他到家。 “不必。”许哲明闭上了双眼。 “好吧。”何夏转回了头,打开手机导航。 她虽然知道红兴路口,但并不知道开车怎么走。a市这个大都市,她每次开车是必须要用导航的。 许哲明闭着眼睛,摆明不愿说话。不过他昨晚出差今晚回来,舟车劳顿,何夏也就没说话,按照导航开车。即使有导航,途中也有一次占错了道。她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许哲明一眼,他仍闭着眼睛。她又抬头看了看前方,没发现摄像头,应该没事。 四十多分钟后到了红兴路口,何夏靠边停车,转头喊了许哲明一声。 “许律,到了。” 许哲明缓缓睁开双眼,望了一眼外面,开门下车。何夏也下了车。 “谢谢许律!”何夏笑道。 “不必。”许哲明换回到了驾驶位,驱车离去。 繁华的红兴路口在深夜时变得静谧,许哲明的车子一转眼就不见了。何夏等了一会儿,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 翌日是和味佳公司的朱谦约定好去法院提交资料的日子,不过何夏在上班前给朱谦打电话说建议推迟去法院,另有细节要梳理。 “何律师,xfle公司已经向法院申请执行了,我们得尽快把申请资料交上去。” “我去您公司详谈!” 何夏又去了味佳公司。 “朱先生,昨天我们核对了提交给法院的资料。不过,就这些资料提交上去的话,想必您也明白很难得到撤销裁决的结果。”何夏坐在朱谦对面,开门见山。 朱谦叹了一声,点头。“xfle已经向法院申请了执行裁决,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何夏说道:“现在我们唯一还可以努力的是,证明合同的不公平性。” “对!我们现在非常后悔当初添了这个条款!” “这个条款是你们主动添的还是应对方要求添加的?” “当时有几个厂家和xfle谈设备采购事宜,我们公司是新来的张经理和xfle谈。张经理保证我们提供的价格是市场最低价格,xfle不相信。最后,他们提出在合同上加一条,如果我们所提供的设备不是市场最低价格应向他们赔偿。” “也就是对方主动提出在合同中加上这一条的。” “是的。” “而他们提出来你们就同意了。你们对这一条款可有过异议?” “有过。有人提出这一条款对我们不利。确切地说,大家都觉得这一条款对我们公司不利。张经理同样有所顾忌,并派人到国内同类型厂家调查,当时同类型的设备,我们的价格的确是最低的。鉴于还有别的厂家竞争,张经理最后拍板,同意加上这一条款。” “后来你们交货后,xfle发现有厂家的价格比你们便宜,按照合同约定要求你们赔偿。” “是的。” 何夏陷入思考。 朱谦看着何夏:“这能不能证明合同不公平?” “不能。” 朱谦皱眉:“刚才你还说现在要努力证明合同的不公平性。” 何夏看向朱谦:“但你说的这些不能证明合同不公平。虽然这条赔偿条款是对方提出的,你们最初有过异义,但xfle没有胁迫你们,且你们经过了市场调查,最后达成一致,在合同上签了字。从这些来说,合同符合平等一致原则。” 朱谦皱眉:“那就不能证明合同不公了?这仍然对我们不利。” “形式上没有胁迫,没有不公。可以从内容着手。” “内容?” “xfle公司发现有比你们价格低的设备,这些设备的技术参数、功能是否和你们的设备完全一样?” “完全一样。” “材料是否一样?” “基本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有哪些?” “核心部件及主要部件都一样。只有一些小部件的用料不一样。” “材料采购价格是否一样?” “这是秘密,每个厂家不会把材料采购价公诸于众,但行业内大体差不多。” “你们两家运费是否一样?” “运费不包含在设备价格中,是得到xfle公司认可的。这个没关系。” 何夏顿了一顿。朱谦期冀又忐忑地看着何夏,不知这些信息是否有用。 何夏说道:“可以从两点主张合同不公平。一,材料采购价不一样。二,部件用材不一样。即使技术参数、功能一样,设备价格也不一样。这是行业现实。虽然只有很少的部件用材不一样,但合同中‘提供的设备不是市场最低价格应向买方赔偿’这一条仍对卖方不公平。” 朱谦点头:“太好了!” “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主张,但法院是否采用我不敢肯定。”何夏又说。 朱谦皱了皱眉。 何夏回到律所,重新整理提交给法院的资料。因为xfle已经向法院申请执行仲裁裁决了,她的动作要快。整理好后再次和朱谦确认了一下,在法院下班前把资料交了上去。 法院将在两个月内作出撤销裁决或驳回申请的裁定。从法院出来,她揉了揉额头,这是她第一个跟进的案子,希望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不过一边工作一边期盼地等结果的时候催小凯小声对她说:“不要太在意,仲裁为一裁终局制,裁决本来就不容易推翻。米律师他们也料到法院不会撤销裁决的。” 18、第十八章 何夏端着杯子去接水。米娜和王显、周雅芳从向林山的办公室出来。几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鑫凯公司怎么选择了启航?”王显奇怪地问。 何夏心里一咯噔。鑫凯公司就是之前劳务案的委托方,是她去见的委托人。凭鑫凯公司和常之鑫的关系,以及常之鑫和向林山向律的关系,或者说是和律所的关系,所有人都认为鑫凯会将法律事务委托给他们律所。如今鑫凯没选择他们悦达,而是选择了启航。何夏猜测其理由。 “上次劳务案,鑫凯对我们律所不满。”走廊上,周雅芳说。 “劳务案?”王显回忆。 “何夏去见的委托人。”周雅芳提醒。 “哦——”王显想起来了。当时何夏和米娜还因此在办公室里争辩。 果然是这个原因。何夏微微眯了眯眼。她接好了水走出来,正好碰见他们。她面色如常地喊了声“米律、王律、周律”。三个人侧头,见是何夏,周雅芳和王显也面色如常地点了下头,米娜则皱了下眉。何夏不露声色地打了招呼便端着水走回了座位。味佳公司仲裁案的结果一时还出不了,却听到了鑫凯公司的消息。 何夏若有所思地将水杯放在桌上。启航这家律所和悦达一样,都是名声在外、数一数二的律所。鑫凯公司选择了启航,没选择悦达,米律师他们都认为是她的原因。 崔凯拿着一份刚打印好的资料落座,见何夏皱眉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鑫凯公司选择了启航。”何夏转头回答。 崔凯恍然大悟。“就因为上次的事吧?” 何夏抿了下唇。看吧,崔凯也是这么认为的。崔凯还要说什么,他的手机响了。 另一边,王显对周雅芳说:“不过,上次许律发了话。” 那次许哲明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句:“米律师,我赞成何夏”。周雅芳摊了下手。米娜全程没说话。回到位置上,她在电脑面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何夏早将手上的工作做完了。很多时候都是她主动去问米娜有没有工作给她做。除了味佳公司仲裁案,以及鑫凯公司劳务案,其他都是打印资料、审合同、翻译合同等小事。没有任务时,米娜让她自己查阅、分析各种案例,出门办事从来没带过她。她很希望能接触到更多的东西。而如今在米娜眼里,她没把鑫凯的事办好,或许更不会把重要的事交给她做。 何夏皱了皱眉。片刻后,她还是起身去档案室找案例来看。档案室里有纸质档案,还有电子档案。2007年以前的都是纸质档案。 何夏在档案室看了几天案例后遇见了沈远东和许哲明。两人来找一个案子的档案。何夏主动走过去问:“许律,沈律,你们要找什么档案?” “2005年,有一个合同诈骗案。”沈远东转头看向何夏说道。 07年之前的案子了,没有扫描到电脑里,按照年份及案件类型归类放在档案柜里的,但是资料多,不好找。何夏又问原被告叫什么名字。 “记不太清了,是一个棉花厂还是粮油加工厂来着。”沈远东随口一说。他不认为何夏能帮上忙,没有说太多的信息,且说完就继续找了。 何夏说:“这里没有关于棉花厂或粮油加工厂的档案。沈律师,您可以说一下大概是什么案子。” 沈远东狐疑地看向何夏:“你怎么知道?我记得案涉一方就是一个棉花厂或者粮油加工厂。” 站在沈远东身旁的许哲明不由得也看向何夏。 何夏对沈远东笑道:“这里所有的档案我都看过了。” 沈远东大吃一惊:“不会吧!”档案室里有成千上万的档案,她才来多久就都看过了? “看过了就把所有案子都记下来了?”许哲明问。 何夏看向许哲明,说:“细节不一定记得,但大概事件应该知道。可以试试看,你们把大概事件说一说我帮你们找找。” 沈远东说:“我记得是一个棉花厂还是一个粮油加工厂没有能力生产出客户想要的产品却欺骗客户,说能按时提供。但交期到了工厂负责人却跑路了,客户损失不小。” 何夏冥思苦想。类似的案子应该不只一个…… “这个案子属于合同纠纷还是合同诈骗,在当时有所争议。”许哲明缓缓开口。 这是很关键的一点。 “我知道了!”何夏喜滋滋地说,“这个案子是以前我们律所的一个叫杜忆雪律师办的。原告是一家整车厂,被告是一个模具厂。这家模具厂是新开的,没有什么模具开发能力。模具厂利用在这家整车厂有熟人的关系接到该整车厂2000万的订单。到了合同约定的交货期,模具厂负责人卷款逃走了。最初这个案子,对方律师主张只是简单 的合同纠纷。对方律师在辩护方面非常厉害,但是我们杜忆雪律师更厉害,提出‘合同诈骗’。最后法院也采纳了杜律师的意见。” 沈远东大喜:“是的!就是这么个过程!是模具厂和整车厂?我还记着是棉花厂或粮油加工厂呢!” 许哲明又看了何夏一眼。 “我知道在哪里。”何夏转身,走到一个档案柜前,取出一个档案袋,走回沈远东和许哲明面前,递出去:“就是这个。” 沈远东急忙伸手接过档案袋,打开档案袋一看,转头冲许哲明惊喜道:“就是这个!没错!”他把档案袋递给许哲明,然后又看向何夏:“看不出来,你真厉害!你帮了大忙,谢谢。” “不用谢。”何夏笑。转眼看向许哲明。 许哲明拿着那份档案袋也看着她。“记性不错。”他说。 “许律过奖了。”何夏心里特别开心。 却听许哲明又说:“别人都在忙,你一直呆在档案室没别的事做?” 这几天她的确都在档案室。何夏微微眨了下眼睛,他这是说她偷懒吗?那她可冤了。 “过来。”许哲明说完,一手拿着档案袋,一手插在裤兜里,往档案室外走。 何夏看了沈远东一眼,眼神询问:“许哲明是在叫我吧?”然后快步跟出去,不知他找她是为什么事。 19、第十九章 沈远东说:“我记得是一个棉花厂还是一个粮油加工厂没有能力生产出客户想要的产品却欺骗客户,说能按时提供。但交期到了工厂负责人却跑路了,客户损失不小。” 何夏冥思苦想。类似的案子应该不只一个…… “这个案子属于合同纠纷还是合同诈骗,在当时有所争议。”许哲明缓缓开口。 这是很关键的一点。 “我知道了!”何夏喜滋滋地说,“这个案子是以前我们律所的一个叫杜忆雪律师办的。原告是一家整车厂,被告是一个模具厂。这家模具厂是新开的,没有什么模具开发能力。模具厂利用在这家整车厂有熟人的关系接到该整车厂2000万的订单。到了合同约定的交货期,模具厂负责人卷款逃走了。最初这个案子,对方律师主张只是简单 的合同纠纷。对方律师在辩护方面非常厉害,但是我们杜忆雪律师更厉害,提出‘合同诈骗’。最后法院也采纳了杜律师的意见。” 沈远东大喜:“是的!就是这么个过程!是模具厂和整车厂?我还记着是棉花厂或粮油加工厂呢!” 许哲明又看了何夏一眼。 “我知道在哪里。”何夏转身,走到一个档案柜前,取出一个档案袋,走回沈远东和许哲明面前,递出去:“就是这个。” 沈远东急忙伸手接过档案袋,打开档案袋一看,转头冲许哲明惊喜道:“就是这个!没错!”他把档案袋递给许哲明,然后又看向何夏:“看不出来,你真厉害!你帮了大忙,谢谢。” “不用谢。”何夏笑。转眼看向许哲明。 许哲明拿着那份档案袋也看着她。“记性不错。”他说。 “许律过奖了。”何夏心里特别开心。 却听许哲明又说:“别人都在忙,你一直呆在档案室没别的事做?” 这几天她的确都在档案室。何夏微微眨了下眼睛,他这是说她偷懒吗?那她可冤了。 “过来。”许哲明说完,一手拿着档案袋,一手插在裤兜里,往档案室外走。 何夏看了沈远东一眼,眼神询问:“许哲明是在叫我吧?”然后快步跟出去,不知他找她是为什么事。 * 何夏出了档案室,朝右边一望,只见走廊上那个颀长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着。她连忙小跑几步,紧跟在许哲明身后。到了电梯口,许哲明抬手按下一个数字——16。何夏看着那个数字,想起他的办公室正是在第16楼。除了陈媛之外,律所合伙人的办公室和何夏他们的办公室不在一层楼。而何夏从来没有去过许哲明的办公室。当然,合伙人的办公室她都没去过。此刻她不由得想,许哲明这是要带她去他的办公室吗?不过,对于许哲明的办公室她倒是挺好奇的。 何夏正想着,电梯门自动开启,她跟着许哲明进了电梯。许哲明站在电梯按键旁,何夏选择站在另一边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她不由得侧目看去,他穿西装时的身影、穿白衬衣的身影影、穿休闲服的身影,每一种都很迷人。“迷人”二字闪过她脑海时她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一句冒出来时,她又挤了一下眉。 许哲明在这时转过头来,何夏一愣,紧接着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许哲明蹙了一下眉,转回了头。 电梯很快到了。走出电梯何夏就看到了几个办公室。办公室外都有名牌,上面是合伙人的名字。她一边走,目光一边扫过去,找到了许哲明的名字。她嘴角微微扬了扬,跟着许哲明走过去。 许哲明推开办公室门,何夏站在门口望了望。这间办公室的风格和他们的办公室风格完全不一样。虽然他们坐的是格子间办公室,但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让人赏心悦目,办公环境在律所圈中算非常不错的。许哲明这间办公室冷灰色系,跟他整个人倒是配得很。不过,他的办公室非常大,一张弧形大办公桌,一张黑色真皮大沙发,和两个黑色单人坐沙发。办公桌后面是一个大书柜,上面放着书。对面的墙壁上墙壁上挂着一副隶书作品。她的目光在那副隶书上一扫而过后忽然回头仔细看去。上面的字她竟然一个都不认识!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靠玻璃窗边有两盆绿植。还有一个用屏风隔出来的茶室。何夏心道,他这爱好老气横秋。而又让她好奇的是,这间办公室最右边还有一间房,门是关着的,不知里面是什么天地。 许哲明已在办公桌后坐下。他抬眼看她。何夏走进办公室,目光和许哲明对个正着,她立即拿出一副恭敬之态,问道:“不知许律叫我来有什么事?” 许哲明淡声道:“1996年有一个棉花厂的案子。” 刚才在档案室何夏说过“这里没有关于棉花厂和粮油加工厂的案子”,她狐疑道:“怎么会?”她不会记错的,刚刚许哲明还夸她记性不错。 许哲明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递给她。 何夏接过文件袋,迅速打开,抽出里面的档案。她快速一扫,果然是一个棉花厂的案子。她看着许哲明诧异道:“许律,我没看过这个档案。” “我上个月借的。”许哲明说。 难怪。她就说她不会记错的。 “你既然在看案例,可以看看这个。”许哲明说。 何夏微微一笑:“好的。谢谢许律。” “嗯。” “没别的事了。”半晌,见何夏仍站在面前,许哲明示意她可以走了。 何夏却没动,她笑道:“我在档案室呆了将近一个月,虽然没有其任务,但是看案例的确能学到很多东西。”她的言外之意是米娜没有安排其他事给她。 许哲明低头,一边翻刚才在档案室找到的档案一边又“嗯”了一声。 何夏又说:“虽然案例我都看了个遍,但是温故而知新。”她的言外之意是她把案例看完了米娜还没有给她安排别的事。 许哲明抬头看向何夏,淡淡道:“那这正是米律师给你的任务。” 何夏笑道:“也是。那我先走了。” 何夏转身走出许哲明的办公室,皱了下眉。刚刚在档案室他还问她是不是没有别的事做,像在质疑她偷懒,现在她委婉告诉他的确是米娜没有给她安排事做,而他似乎很维护米娜?她轻轻跺了下脚,她怎么会跟他诉苦?怎么会以为他会站在她这边? 何夏离开后,沈远东进了许哲明的办公室。两人谈了一会儿事,沈远东不由得说道:“这次何夏帮了我们大忙,这么快找到档案,也让我们这么快想到了案子的突破口。她这记性和你不相上下。” 许哲明看向门口,半晌说道:“倒是。” * 翌日,米娜接到许哲明的电话,叫她去一下他的办公室。 * 何夏转身走出许哲明的办公室,皱了下眉。刚刚在档案室他还问她是不是没有别的事做,像在质疑她偷懒,现在她委婉告诉他的确是米娜没有给她安排事做,而他似乎很维护米娜?她轻轻跺了下脚,她怎么会跟他诉苦?怎么会以为他会站在她这边? 何夏离开后,沈远东进了许哲明的办公室。两人谈了一会儿事,沈远东不由得说道:“这次何夏帮了我们大忙,这么快找到档案,也让我们这么快想到了案子的突破口。她这记性和你不相上下。” 许哲明看向门口,半晌说道:“倒是。” * 翌日,米娜接到许哲明的电话,叫她去一下他的办公室。 20、第二十章 米娜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库,乘电梯到达悦达放下包就去许哲明的办公室。她刚走几步却被周雅芳叫住:“你去哪儿?不是要开会吗?” “你们去会议室等我一会儿。”米娜丢下这一句就快步离开了。 周雅芳转头看着身旁的吴杰,好奇地道:“这是谁找米律?” “不知道。”吴杰摊手。 吴杰对面的王显从座位上站起身:“我们去会议室等米律吧。” 何夏羡慕又好奇地看着周雅芳他们几个。她想了想,走到王显身旁小声问:“王律师,你们要参加什么会议?我可不可以去听?” 王显似乎没料到何夏会来问他。他愣了一下,温和笑道:“是对一些案子讨论和新委托分配。每次根据案子和委托类别会通知不同人参与。因为有些是要保密的。” 王显这意思是没有通知她参会她是不能参与的。何夏失望地回到座位上。进悦达将近两个月米娜没带她出门办过事不说,她还从没参加过这样的会议。许哲明给她的那份案例她已经看完了,一些翻译和审合同这样简单的事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复印、打印资料倒是多,甚至连收发快递除了前台就是她代劳。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更多更深的东西呢? 吴杰也不参加这次会议。王显和周雅芳一起往会议室走。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王显说:“我看何夏挺有上进心的。”周雅芳不以为然:“以她的资质,不上进不行。资质不行,参加会议也没用。总不能摆个花瓶吧?” 悦达律所从来没有招过学生时代因成绩延毕的人,即使这人是从a大延毕的,因此周雅芳百思不得其解律所为什么会录用何夏,见何夏的模样她曾私下玩笑,难道是因为颜?不过后来得知是许哲明拍板录用的她又奇怪了。许哲明如神一样的人,当然不是庸俗之辈。 * 米娜到了许哲明的办公室,笑着问道:“不知许律找我有什么事?” 许哲明在一份文件上签下他的名字,抬头对米娜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米娜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许哲明拿起一份资料道:“你的法语非常厉害,这里有份资料,你把把关。” “好的。许律过奖了。”米娜眉飞眼笑地接过资料。 “不急,你可以慢慢来。”许哲明又说。 “好的。” “我听说鑫凯公司将一切法律事务委托给了启航。”许哲明继续道。 “是的。”米娜点头。 “小事。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 “昨天向律找我说鑫凯正在劝说常之鑫也把法律事务转而授权给启航。” “不是什么大事。常之鑫不会把法律事务交给启航。” “难保不会。鑫凯公司的法人是常之鑫ceo陈少生的儿子,陈少生对这个儿子很溺爱,可以说言听计从。” “即使常之鑫选别的律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许哲明云淡风轻地说。 律所的大客户不少,不过向林山向律很看重常之鑫。米娜张了张唇,却没说话。 “你带的新人怎么样?”许哲明又问。 “还行。” “新人要在各方面多磨练,多给机会。”许哲明说。 米娜连忙笑道:“是的。” “没别的事了。” 米娜从许哲明的办公室离开。陈媛走过来,到了许哲明的门口,看了米娜的背影一眼,打趣道:“许律对谁这么关照?” 许哲明神色如常:“什么事?” 陈媛走进许哲明的办公室谈正事。 米娜乘电梯下楼,想着许哲明的话。鑫凯公司选择启航是“小事”,常之鑫即使也选择启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有那一句“新人要在各方面多磨练,多给机会”。她皱了皱眉。许哲明怎会管她怎么带新人?回到座位,她把许哲明给她的法语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抬头叫何夏:“去会议室开会。” 何夏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米娜。米娜说完转身离开。何夏惊喜地站起身,快步跟在米娜身后。 坐在会议室里的王显和周雅芳看到跟在米娜身后的何夏都吃了一惊。米娜叫何夏参会了? 米娜并没有解释何夏的出现,而是开门见山:“今天开会是有两个小案子,向律让我分配一下。” 21、第二十一章 “先讨论一下委托人陈瑞生被指交通肇事并逃逸一案。”米娜说。 何夏在米娜右手边坐下,竖起耳朵听。米娜继续说:“去年10月8日,陈瑞生开车在建博路右转到开中路口时撞上行人刘七,致其死亡。发生车祸后,陈瑞生下车离开。交警出具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认定陈瑞生负全责。监察院以陈瑞生涉嫌交通事故逃逸罪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周雅芳低头对身旁的王显说:“简单。”王显点头。 何夏细细听着。米娜又说:“但陈瑞生说他下车是去报警,因为他的手机没电了,而且附近又没有别人。但他不知道最近的警队在哪里,找了很久。经过两个小时后,他只好回到事故现场,但交警已经在那里了。” 还有这出? “所以他是想说他不是肇事逃逸?”王显问。 “对。”米娜点头。 周雅芳接着说:“交通肇事和交通肇事逃逸的量刑不同。他说他是去报警,证据呢?” “没有旁证。”米娜说。 王显:“他手机没电,按那个地段的情况来看,附近极少有人,他离开后又回到事故现场或许能表明他不是想要逃逸。” 周雅芳:“一,手机没电要怎么证明?二,他离开后又回到事故现场不能表明他不想逃逸。因为他有可能逃了之后良心发现幡然醒悟等原因又回去了。” “他如果要逃,直接就开车离开了,怎么会把车留在那个地方?那里既没有监控,又没有人看见。”王显又道。 “有可能他太慌,看到撞死人了直接吓得跑了。” “按常理,即使慌也能想到驾车离开。” “都是假设。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不是在逃。” “是常理。你说的‘有可能太慌’是假设。” “所以陈瑞生到底有没有说谎?但即使是没说谎也没有证据他不是逃逸。” 何夏听着他们的讨论,也在思索。肇事逃逸的量刑比交通肇事的量刑重,陈瑞生如果是逃逸后又醒悟回到现场,还是算逃逸的,他有可能为了减轻刑责而说谎。如果没说谎,在那条路的特定情况下,他离开又回到现场到底算不算没有逃逸的证据?能不能证明手机没电?即使手机没电,这能不能证明他就是真的下车去报警? 米娜说:“陈瑞生说他敢保证他说的都是真的。的确,他平时很讲诚信。王律和周律说得都有理,现在只能说是没有有利的证据。上法庭的话,就看法官采不采纳了。” “有过这种案例。”一直坐着没说话的何夏忽然说,“我在档案室看过类似的案子。不过交通事故后一个多小时,肇事者借到了电话报警。法官判决的是交通肇事。” “但陈瑞生也没有借到别人的电话报警。”周雅芳说。 “真的逃逸,还会回去?又不会被人发现是谁撞的。五年前就有这样的案子。人被撞死了,找不到肇事者。”周显道。 王显和周雅芳还在争论。好一会儿后,米娜开口道:“根据以往的办案经历,以及刚才的讨论,那么,这个案子就交给王律师。”米娜把一份资料递给王显。 王显接过资料,笑道:“好。” 周雅芳没意见。 “另一个案子是物权纠纷,没有什么讨论的点。”米娜看向周雅芳,“那就交给你了。” “ok。”周雅芳接过米娜递过来的资料。 何夏想更多的了解陈瑞生交通肇事一案,她看着米娜说:“米律师,我能协助王律师吗?” “王律师应该不用人协助。”米娜还没开口周雅芳就顺口说道。 米娜说:“王律师的确不需要人协助。” 何夏抿了抿唇。 “但是这个案子你可以跟着王律师学。”米娜看了何夏一眼,又看向王显,“怎么样?” “当然可以。”王显哈哈笑。 何夏惊喜不已。她立即站起身来对米娜和王显说:“谢谢米律,谢谢王律!” 从会议室出来。何夏问王显:“王律,陈瑞生空口无凭,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22、第二十二章 “你有什么想法?”王显问何夏。 “去见委托人。”何夏早有打算。 “不,”王显却说,“委托人的说辞我基本能猜出来。” 何夏的脚步顿了顿,迟疑道:“他是要说他说的都是真的,要我们相信他。” 王显点头:“对。所有委托人都会这么说,但法庭上只讲证据。所以与其去听一遍空口无凭的说辞不如先去现场看看。” 也就是直接去车祸现场了。何夏想了想,觉得王律师说得对,也许去现场能找到突破口。“好的。”她说。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不觉已经落后了米娜和周雅芳两人。何夏抬头,看着米娜着黑色职业装的背影,默然思索。没想到米娜会让她参加会议,不仅如此,还同意她跟王显律师的案子。这倒令她有些感激。她着实没想到米娜的态度会忽然转变,还能同意她的请求,仿佛以前是她多虑了一样。她不禁想,难道是昨天在许哲明面前说的话起作用了?但一想到这里她立即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当时听她委婉说没有别的事做,米娜也不给她事做,她只能在档案室看案例“温故而知新”时许哲明可是这么说的:这正是米律师给你的任务。由此可见,许哲明可不会站在她这边。她和许哲明都是王老师的学生,许哲明是她“嫡亲”的学长,但显然他是不讲情面的,大概还对王老师有她这样的学生而惋惜。她微微眯了眯眼,有什么了不起?她也没想靠这层关系。以后她才不会像昨天那样再在他面前“诉苦”。 何夏和王显回到办公间收拾了一下便去车祸现场。临走前催凯问了一句:“有事?”她笑嘻嘻地说:“有案子。”催凯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恭喜,加油!” 吴杰见何夏跟着王显出门惊讶地看了刚刚落座的周雅芳一眼。周雅芳会意,偏头过去小声说:“米律答应何夏跟王律的案子。”吴杰又吃了一惊:“米律挺照顾人嘛。” 车祸发生在建博路和开中路交汇处。这个地段非常偏僻,人烟稀少,也极少有车路过。何夏坐上王显的车,王显点开手机导航,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全程105公里,预计行驶三小时十一分。何夏神色惊讶:“要这么久?没有高速路?” “有一半山路。”王显道。 原来如此。 “等下去街边买点儿吃的。”王显嘱咐。 此时10点半,3个多小时后就是1点30多,既然是山路,那里很可能没什么吃的。何夏点头:“好的。” 买了吃的才算正式上路。车子开了三十多分钟后到了王显所说的山路。山路为水泥路,非常狭窄、弯曲。路的一边是悬崖,有些路段还没有护栏。从车窗望出去,看着外面的悬崖让人心惊。在a市这样的大都市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何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但很少走这样的路。车子一颠簸,何夏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收回目光,不由得说道:“不知道建博路和开中路交汇处是不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路段,杳无人烟的,陈瑞生的说辞倒有可信度。” “不能说没可能。”王显说。 三个多小时后到了目的地——建博路及开中路交汇处。这一段正好是山路刚结束拐弯的一段。也就是说开中路为直行段,从建博路右转或左转便进入开中路。这里比刚才的山路要平坦、宽阔一些,也没有遮挡物,比颠簸、曲折的山路好许多。 王显和何夏站在路口望了望。王显说:“建博路是省道,开中路是国道,开中路路况比建博路好,不过视野没问题。”何夏点头:“陈瑞生也承认了车祸是他的全责,分歧点在于是否肇事逃逸。这个地方的确荒凉,没有住户,离最近的警队或派出所……”何夏低头用手机地图查询。 “12公里。”她看着地图说。 “等着吧。”王显往路边走,找了块地蹲着。 何夏抬头,又顺着开中路两个方向望了望,走到王显身边站着。何夏明白王显的意思,既然有分歧,那首先要确认车流量和人流量。等了几分钟,没有车来,也不见人。何夏饿了,她摸出手机看时间,1点50。 “王律,我们先吃点儿东西。”何夏说完走向车子,从车里拿出她买的吃的,又走向王显,将他的那一份递给他。 “面包的包装还这么精美。”王显接过去,一边打开包装袋一边笑。咬了一口,赞道:“味道不错。” “这家的蛋糕比面包好吃,我经常去这家买。”何夏蹲在王显身边,打开了自己的那一份。她的是蛋糕。 王显点头:“对了,多少钱?我还没给你钱。”他说着便伸手掏钱包。 何夏立即说道:“不用给,我请您。” “哪能让一个新人请?”王显摸出了钱包。但何夏不说多少钱。王显的钱包里只有一张100的,何夏说:“我也没法找。真不用给了。您能带我跟案子,我还没感谢您呢。这一块面包自然是无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的。” “还真会说话。”王显笑着收起了钱包,“那我就依你了。” 何夏笑眼一弯。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期间有一辆大货车从他们面前路过。不过吃完东西一个多小时后也没有别的人和车来。何夏脚麻,从地上站起来。王显则干脆在地上坐下。 “听说你和许律同校。”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何夏进律所的事。 “嗯。”何夏点头,当然她不会说他们还师出同门。 “还听说是许律让你留下的。” 何夏转头看着王显,一脸狐疑:“不是吧?” “最先是沈律和陈律觉得可以留下,但有许律在,最后得听许律的意思,而许律有不同意见。也的确,以你的资历进我们所还没有先例,更何况许律的要求很高。” 何夏明白王显说的什么意思,她有些汗颜。 “但最后还是许律拍板留下你的。”王显又说。 何夏一脸不相信。“他既然觉得我资历不行,为什么最后又留下我了?” “许律和沈律、陈律交好,可能是给他们面子,也可能是给母校面子。”王显顿了一顿。 何夏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大概还是给老师面子。 “当然,我不是说你一点能力都没有。”王显澄清。 何夏笑笑。 “这些日子我看你很勤奋、上进,我相信你会越来越好!” “谢谢。要烦请王律多教教我。” “没问题。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夜幕降临,青山隐隐,四周鸦雀无声。 何夏对王显说她记下的人、车数。 “从中午1点半到现在6个小时,一共有四辆大货车,一辆小汽车,十个路人经过。出现的车子及人间隔时间最长约两小时,出现在下午3点59分到5点57分这一段时间;最短二十八分钟,出现在下午1点半到1点58分;以一个小时左右居多,出现在1点58分到2点57分,以及2点57分到3点59分。” “记得挺细致。”王显点头。 “陈瑞生车祸时间是下午三点半,是有可能遇见两个小时都没有别的车和人来的情况。其实,如果有人或者车来,路人或别的司机早报警了。陈瑞生手机没电,没有电话报警是有可能的。最近的派出所在12公里以外,他走路去报警,又找不到方向,最后折返回来,这期间花了2个小时也说得通。”何夏又说。 “这么说来,真的只有看法官怎么判了。”想了想,王显又说:“接下来,走访一下他的同事及亲戚朋友。” “是要向他的同事和亲戚朋友打听他的为人吗?”何夏问。 “对。” “那我回去就把名单整理出来。” 王显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行!走吧,不早了,回去的路可不好走。” 夜色下,盘旋的山路更不好开。虽有繁星点点,璀璨星光,但何夏坐在车上,心惊胆颤。 23、第二十三章 何夏和王显被拦在了锦华小区门外。昨晚经过崎岖而颠簸的山路回到家后她整理了要拜访的名单,王显说可以先来拜访陈瑞生家了。陈瑞生所住的锦华小区是一处高档住宅,保安说没有业主的同意不能进去,即使他们说是陈瑞生妻子委托的悦达律所的人也不行。 “陈太太没有交代,现在她的电话无人接听,无法求证。”保安说。 “你没有事先和陈太太约好?”王显看向何夏。 怕王显认为她工作不认真细致,何夏连忙说:“约好了的。” 王显苦笑:“再打电话。” 何夏点头,拿出手机打陈瑞生妻子的电话。打了几个都无人接听。何夏锲而不舍,最后终于有人接了,他们得以顺利进入锦华小区。 到了陈瑞生家,陈瑞生的妻子林榕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手机关了静音,一直在忙设计,没听到电话响。” 何夏跟在王显身边。王显说:“没关系。” 两人在林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说正题。 提到陈瑞生车祸一事,林蓉一脸愁容,她笃定地道:“瑞生一定不会逃的。” 见王显和何夏没说话,林蓉继续说:“他们公司每年都有不少采购,采购员有吃回扣的,但他从来没有。他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只靠能力挣钱。他说一不二,答应了朋友的事一定会做到。帮助的人就更多了。这些,他的同事、亲戚朋友们都知道的。” 何夏跟着王显学,王显在,因此何夏没开口,在双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一双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记录。只听王显说:“好的,我们知道了。” “王律师,钱不能解决问题吗?我看有人撞死了人赔了钱就完事儿了,哪用坐牢?”林蓉忽然说。 何夏轻轻蹙了下眉。这话说得让她觉得很不舒服。钱当然不是万能的,撞死人赔钱就了事了,那还要警察,还要法律干什么?有钱人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陈太太,”王显看着林蓉说,“钱不是万能的。” “我看有人撞了没坐牢。”林蓉不服,也不解。要说钱,他们家不缺。要是能用钱解决,不坐牢是最好的。 王显看向何夏:“小何,你来说说。” 何夏没想到王显忽然要她说。说什么?他没明说,不过何夏意会。她敲击键盘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林蓉,说道:“陈太太,首先,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敬畏生命和同理之心。然后你所说的那些赔钱后免于坐牢的多是因为车祸时他们是正常驾驶,没有违反交通法规,或者在交通事故中不负主要责任。”顿了顿,何夏又说:“或者积极给了对方当事人经济赔偿,并得到了其近亲家属的谅解,被判缓刑。” 林蓉眼睛一亮:“可以缓刑!”缓刑到最后也就大概率不用坐牢。 虽然刚才林蓉的话让何夏听了很不舒服,但在律师的角度她仍要说清楚。“陈先生在交通事故中是负全责的,不过如果能积极给对方经济赔偿,确实有可能会酌情从轻处理。” 林蓉一下子欣慰了。“100万,或者更多,方家要多少都可以。” “但现在还涉嫌逃逸,肇事逃逸是属于情节极为恶劣的一种,会从严从重处罚。现在的焦点主要也是在这里。”何夏说。 “瑞生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他绝对不会肇事逃逸的!”林蓉说。 “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保障陈先生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根据目前的证据,我们能争取的就是让陈先生不被判为肇事逃逸。但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对陈先生不利。” 林蓉激动:“那该怎么办?” “但也不是一点利都没有。”王显说,“就车祸发生的路段看,陈先生离开是否是找警察没有人和物能证明。但最近的派出所12公里,陈先生的说法是合理的。因此这一点对陈先生也有利。另外,陈先生言辞的可信度可能会参考他平时的为人来判断。” 林蓉连忙说:“他的为人,同事、亲友们有目共睹!” “行,我知道了。”王显道,“那么现在,两件事。一是积极给予方家经济赔偿,争取能得到他们的谅解,从而在法庭上能从轻处罚;二是整理亲友们对陈先生为人的证词。当然第二点由我们来做。” 林蓉连连点头,然后说:“去方家还是你们出面吧,你们应该更擅长处理这种事。” 何夏和王显互看一眼。王显说:“我们试试。” “那就拜托你们了!” “那么,你现在还有没有别的诉求?或者想法?”王显问。 “我现在想见见我丈夫,不想让他在里面呆着。”林蓉说。 陈瑞生呆在看守所里的,林蓉见不到。 王显点头:“可以办理取保候审。” * 何夏和王显从陈瑞生家出来又去拜访了陈瑞生的一些同事、亲友。大家对陈瑞生的人品都赞不绝口。 “借钱给我,从来不会催我还。” “我出差没来得及回来,会帮我接送孩子。” “对新人不摆架子,非常乐意教新人怎么工作。” “z洲洪水时捐了100万。” 还有惋惜陈瑞生撞人的。 “这次车祸他也是倒霉。” “但他肯定不会肇事逃逸的。” “不会被判刑吧?” “被判刑的话可太让人惋惜了!” 一家一家拜访完早已天黑了,期间何夏和陈瑞生只简单吃了点东西。 “看来陈瑞生的为人真不错。”何夏一边把记录本电脑放进电脑包里一边对王显说。 王显点头。 “王律,接下来又做什么?去方家吗?”何夏问。 “你明天写一份取保候审的申请书,写完交法院,然后和我一起去方家。”王显交代。 “好的。”何夏应下。不过她不知道取保候审申请书怎么写。正要请教王显,王显接了个电话,然后说他要立即回家得先走了。 何夏独自打车回家。经过悦达律所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灯下的大厦,忽然叫司机停车,然后推开车门下车,走进那扇自动玻璃门。 24、第二十四章 律所大厅里只有吊顶边缘的灯带亮着,朦朦胧胧的白色,全然不如白天明亮。前台已经下班,这一圈灯带亮着,因为尚有人在加班,这些灯是为他们留的。只是不知还有谁在律所。何夏心想。 何夏乘电梯到了她的办公楼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随后,走廊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而亮起,光线才没那么暗。到了办公室门口,里面漆黑、安静,奇怪,并没有人在。何夏开了自己卡座头顶那一路小灯,然后在自己的电脑面前坐下。 她朝四周望了望,目光扫过昏暗光线中的一张张办公桌上,办公桌上有一个个文件夹。或许那些文件里有取保候审申请书的样板。但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动其他律师的东西。她收回目光,打开电脑查询。 “咦,还有人回来加班?”走廊另一端,沈远东看着远处的一束灯光笑着对身边的许哲明说道。 许哲明也抬头看了一眼光线传来的地方,但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来加班。 到了沈远东的办公室门口,两人脚步一停。许哲明等沈远东开门进去拿东西。沈远东则转头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她。” 许哲明侧头,淡淡地看向沈远东目光所及的地方,刚好看到坐在电脑面前的一张侧颜。 何夏听到了响动,转头看过去,发现是沈远东和许哲明。这个时候,办公室里没有别的人,她这个新人应该有所表示,于是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远远地朝二人恭敬地道:“许律、沈律。” “加班?”沈远东友善地问了一句。 “嗯,写点儿东西。”何夏笑着回。 “加油,争取早点写完早点下班。”沈远东鼓励。 “好的。” 沈远东转回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并开了灯。何夏对上许哲明的视线,但下一秒,许哲明收回目光,跟着进了沈远东的办公室。 何夏重新坐下,继续查询。网络上有取保候审申请书的注意事项及模板。看了注意事项和模板后何夏开始写。十多分钟后,她写完了。虽然网上有模板,但她不知还有没有要注意的,要是王显律师或别的律师在就好了,她可以向他们请教。正在此时,沈远东和许哲明一起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何夏想了想,唤了声“沈律”。 沈远东的脚步停下,看向何夏:“有什么事吗?” 许哲明的脚步跟着停下。 何夏笑眼弯弯:“我写了一份取保候审申请书,沈律能帮我看看我写得对不对吗?” “当然可以。”沈远东朝何夏走过去。 何夏没有问许哲明,因为刚才沈远东态度友善,她问沈远东是自然而然的事。沈远东走到何夏身侧,何夏指了指电脑屏幕。沈远东弯腰,低头看电脑屏幕上的文档。 “申请人,有;申请事项,有;理由,‘不具社会危害性’等也还充分;依照的法律条款正确。没问题,写得不错。”沈远东一边看一边说。 何夏笑道:“谢谢。我第一次写,没有我们所的模板,怕哪里有差错或遗漏。” “格式和内容都没错。这类申请书的格式是差不多的。”沈远东站起了身,“不过,不要忘记让王律师签名。” 何夏还不是真正的律师,不能承办案件,许多资料上都不能是她的名字。她点头:“好的。” “为了这个加班?”许哲明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也站在何夏身侧。 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小事,怕是又让他看到她的不专业了。何夏硬着头皮回道:“是的。” “不应该。”许哲明淡淡地说。 何夏蹙眉,她就知道。 “新人嘛。很多新人都不知道格式,很正常。”沈远东说。 “不过,我写对了。”何夏看着许哲明。 许哲明却并没接话,只对沈远东说了两个字“走吧”,然后转身。 沈远东“哈哈”笑,对何夏说:“对。写得没错。”然后压低声音:“不过,许律刚毕业一进律所就什么都会。当然,许律那样的水平,王教授的得意门生,少有人能跟他比。”说完,沈远东转身追上了许哲明。 等许哲明和沈远东离开何夏才深呼出一口气。许哲明才毕业就什么都会……而她和许哲明是出同门,取保候审申请书并不难,所以刚才许哲明才会说“不应该”。何夏皱了皱眉,她似乎懈怠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决心一定要抽空把所有文书都过一遍,才不让他小瞧了她。 * 翌日,何夏把取保候审申请书给王显签字,然后交到法院去。陈瑞生很快就被放出来了。而何夏和王显接着便去方家,希望说服方家接受经济赔偿。作为陈瑞生这一方的委托律师,他们要站在委托方,竭尽全力去做。 陈瑞生撞到的人叫方少杰,16岁,还是一名高一的学生。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其父母只有方少杰一个孩子。何夏和王显到达方家说出来意后,方少杰的父母非常悲伤、气愤:“我们只有少杰一个儿子。他成绩优异,非常懂事,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和希望。他的命不是钱能买到的。我们虽然穷,但我们不要任何赔偿,只希望撞死我儿子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何夏说这是车祸,陈瑞生不是故意的,而且平时陈瑞生的人品很好。何夏刚刚这么说方少杰的父母就大骂着把何夏和王显轰了出去。 “手没事吧?”王显问。 何夏摇头:“还好我收得快。”方家房门被狠狠关上,何夏的手差点儿被门夹着。 “我们还要来劝吗?”何夏问。 王显说:“别的证据没有了。争得方家谅解很重要。” 何夏明白。“但是我感觉会很难。” “难不怕。尽力而为。”王显说。 “好。” “那劝方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王显又说。 何夏眨了一下眼睛:“我一个人?” “不愿意?”王显笑,“我还有别的案子。” 何夏立即说:“愿意!”随即又说:“但我感觉更难了。” 25、第二十五章 天空忽然灰蒙蒙的,几个闷雷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哗啦啦的大雨袭来。何夏顺手拿起门边的一把雨伞出门。等撑开雨伞站在路边时何夏才想起这把伞是律所前台给她的。这些天天气不错,很少下雨,即使下雨,一会儿就停了。因而都两个月了,她一直忘记把伞还回去。她决定这次雨停了一定记得还。 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这是她第三次去方家了。第一次和王显律师一起,被轰了出来;第二次她一个人去,也被轰了出来。希望这第三次能和方少杰的父母好好沟通。在车上她接到陈瑞生妻子林蓉的电话,希望她这次能说服方家接受他们的钱。 “你们这样的律所,这种事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林蓉说。 何夏只能说:“我尽力而为。” “你实在不行的话,换别的律师去。”林蓉又说。 通话结束,何夏拿着手机望着外面的雨。车子到了目的地,何夏撑开伞下车。方家住的地方是一栋老楼,没有电梯。何夏顺着楼梯爬了7楼。从楼梯上路过的人有认出何夏的,低声朝同伴说“大律所的人,又来劝少杰爸妈接受赔偿的”。 “赔多少钱?” “一百多万。” “不少钱了呢!他们两口子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千多块。” “再多钱哪能跟丧子之痛比?反正再多钱我都觉得不能要。” “我倒是觉得人都不在了,日子还要过下去。一百多万相当于他们俩几十年的工资了,可以拿着。” 随着两人走远,声音渐渐消失。何夏收回思绪,站在方家门外,抬手敲门。开门的是方父。一见是何夏,方父就皱着眉语气不善地道:“怎么又是你?” 何夏脸上笑着。“少杰爸爸,方便让我进去吗?” “不方便!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不要钱!” 方少杰的妈妈也走过来,悲愤说道:“撞了人就要受惩罚!别以为赔钱就行了!” “当然不是赔钱就行的。赔钱是赔钱,在法律上该判刑还得判刑。”何夏说。 方父和方母一愣。何夏趁此机会,接着说:“我们进去详细说?” 方母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开。方父也犹豫了一下,侧了身。何夏走进方家。方父关上门。 何夏没有坐下,她面向二人说道:“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走访了少杰的老师和同学们,知道少杰是个品学皆优的孩子,发生这样的事情我非常同情。” 方父和方母脸上全是悲伤之色。他们没有答话。何夏又说:“但是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发生。陈瑞生想给予你们金钱赔偿,是想在一定程度上补偿你们一些。” “我们不要他的补偿!” 何夏点头:“我非常明白你们的感受,还理解你们想要陈瑞生受到应有惩罚的想法。不过,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补偿是补偿,该判刑的还是会判刑。补偿只是他的一片心意,该受的惩罚,法官会判的,不会因为向你们进行了经济补偿就免了刑事责任的。” “赔了钱还要坐牢?”方母问。 何夏说:“赔钱和刑责不可互相抵消。” “那他赔钱对他有什么好处?”方父哼了一声,一脸不信。 “陈瑞生原本是个乐于助人的人,热心做善事,捐过许多款。最近的z洲洪水,他捐了100万。也就是说,即使是别的需要帮助的人陈瑞生也会伸出手帮助,并不涂好处。”何夏说的是事实。这些话之前因为方少杰的父母抗拒,她一直没机会好好说。 方父方母没吭声。 何夏接着说:“不过,如果你们出一个书面谅解书的话,有可能会减轻他的刑事责任。” “还说不涂好处!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好心的人!我们不会写什么谅解书!也不接受赔偿!”方母激动地瞪着何夏。 “不是必须要你们出谅解书。即使你们接受了赔偿不写谅解书,也没有人会说什么。这里我是建议你们接受赔偿,毕竟日子仍要过下去。说到底,这钱也是该赔的。”何夏说。 方少杰的父母沉默。最后,方父还是开口撵何夏:“你走吧!你不用再多说!也不要再来了!我们不欢迎你!” 何夏被撵出来时外面的雨停了。她以为要说动方家父母了,最后还是失败了。她把伞拿在手里,打车回律所。在车上,她给林蓉打电话,说这次也没能说服方少杰的父母。 “我知道了。”林蓉挂了电话,倒没有说别的什么。 到了律所又下起了雨。何夏撑开伞下车。走到律所门口时,她收了伞,甩了甩伞上的雨水,用门口的塑料袋把伞套上才走进律所。前台王小妮正坐在电脑前,她拿着伞走过去,冲王小妮笑道:“小妮姐,不好意思,我一直忘记还伞了。但这会儿还在下雨,也不知回家的时候雨停不停,我明天再还你行吗?” “伞?”王小妮有些疑惑,看到何夏扬起的右手,反应过来,笑道,“不是我的伞,是许律的伞。” 何夏一愣,她一直以为是律所里公用的或者王小妮的,竟然会是许哲明的。这时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当时律所还没通知她被录取,她急着想知道结果,所以在遇到许哲明时她以借了一把伞要还的借口来想让许哲明告诉她录取结果。那时许哲明说“不用还”,并没有告诉她录取结果。原来他说不用还是因为伞是他的。何夏对王小妮说了句“谢谢”,有些意外地朝电梯走去。 到了办公室,何夏暂且将雨伞的事抛诸于脑后,去向王显汇报。 “王律师,我还是没能说服方爸爸方妈妈。” 王显点头:“没事。我接到林太太的电话了。” “她给您打电话了?”何夏看着王显,“她说什么了?” “让我们派别的律师去劝。” 何夏也猜到了。 王显安慰何夏:“没关系。我跟林太太说了,我很有经验,我们也肯定会尽力而为的,但接不接受赔偿全看方家父母。你再努力努力?” 何夏以为要王显要重新派律师去,她立即笑道:“好的。谢谢王律!” 王显笑着点头。 何夏回到自己的座位。周雅芳转过头去,对王显笑道:“挺照顾人嘛。” “不然你去找?”接话的是对面的吴杰。 周雅芳瞥了吴杰一眼,又问王显:“怎么样?跟了你这么些天?” “挺好的。”王显说,“谦逊、勤奋、努力。” “我说的是能力。”周雅芳压低声音。 “挺好的,没出过差错。该做的都做得很好。”王显评价。 “是吗?”周雅芳一脸不信,“你对她很满意啰?” 王显笑而不语。 周雅芳又说:“那我们打赌,她能不能说服方家。” “我跟你赌。”吴杰说,“我赌不能。” “我赌不能。”周雅芳立即说,想了一下,又看向王显,“那王显,你赌能。” 王显说:“你们两个很无聊。我不赌。” “那我赌能,你赌不能。输的人请客吃饭。”吴杰说。 “成交!”周雅芳笑。 王显看了两人一眼,小声道:“你们拿别个小孩儿赌什么赌?” “她是a大毕业的,可要拿出一些本事出来。”周雅芳说。她仍然在意何夏的履历。 吴杰又想起一事来,说:“那个仲裁案,米律去法院庭审了。” “之前让何夏跟进的那个?”周雅芳问。 “对。今天会有结果。” 何夏刚从催凯那里得知味佳公司不服仲裁裁决,申请法院撤销裁决的案子要在今天宣判的事。当时米娜让她跟进,还是她去法院交的资料。不过,是撤销裁决还是驳回,要等两个月左右才知道结果。一转眼,两个月到了,不知道法院会怎么判。只是,米娜一个人去了法院,没叫上她。她很想去听的,毕竟那是她跟进的第一个案子。并且当时米娜对她说的是由她全权跟进。 而事已至此,她只能等结果了,再怎么说,那些资料是她整理的,她还因此去给许哲明接机,向许哲明请教。希望法院能判个撤销裁决。 她没劝动方家父母,没能出席庭审,希望判决结果能如她所愿。 等待时竟有些紧张。 26、第二十六章 味佳公司和对方xfle公司的人员都没有出席,只有双方代理律师出庭。之前米娜和周雅芳、王显他们商量过味佳公司这个案子,还询问了许哲明,大家一致认为要撤销裁决很难。因为还有其他案子,所以她让何夏跟进。庭审前米娜仔细看了何夏整理的资料以及主张。何夏以两方面来主张合同不公平。 米娜看着审判长说道:“我方主张撤销裁决。因为我方当事人与对方当事人签订的合同不公平。一是,材料采购价格不一样,二是部件用材不一样。即使技术参数、功能一样,设备价格也不一样。这是行业现实。虽然各个公司只有很少一部分部件的用材不一样,但合同中‘提供的设备不是市场最低价格应向买方赔偿’这一条仍对卖方不公平。” 而xfle公司的代理律师却道:“签订合同时双方当事人是自愿签订的。既然签了字就说明认可各项合同条款。双方平等自愿签订合同,并没有不公。” 这个仲裁案子在程序上和适用法律上都符合要求,也没有收受贿赂等行为,几乎找不到理由来申请撤销。而何夏从合同的公平性这方面来入手倒是一个好选择。这个主张也是有些道理的,但就凭这一点,法官是否采用就不得而知了。另外,xfle的代理律师所说的也有理。最后结果如何还是很悬。 审判长就双方提交的材料及那番辩词思索了一番,当庭宣判结果。 * 走廊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紧接着办公室门口出现一道人影。格子间的人都朝门口看去,只见一身白色职业西装的米娜走进来。 判决结果出来了吗?何夏期待又紧张的目光跟随着米娜。周雅芳也很好奇。这个案子当时她和王显、吴杰、米娜一致认为要达到委托人的需求是不太现实的,不太容易撤销裁决。结果应该没什么悬念的被驳回了吧? 米娜在大家的注视下走近自己的位置。到了何夏身边,她停下脚步。何夏站起身来,看着米娜微笑道:“米律师,味佳公司的案子判了吗?” 米娜点头。何夏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当初她跟味佳公司对接的朱谦说,以合同的公平性这一点入手,主张撤销裁决,不知道判决结果如何。所有人依然看着米娜。 “法官判的结果是撤销裁决。”米娜看着何夏说。 周雅芳一惊,吴杰和王显也有些意外。那个案子竟然判了撤销裁决。何夏有些激动,嘴角的微笑渐渐扩大,判决结果如她所愿!如她所愿!这实在是太好了! “这两天你跟着王律一直忙,所以开庭没有去。但资料是由你整理、提交的,主张也是你建议的,这次你做得不错。”米娜微微一笑。 王显接话:“这太不容易了!我们都认为会驳回申请,不会判撤销裁决。何夏,好样的!” 何夏看向王显,真诚感谢。 周雅芳还在吃惊,不可思议。吴杰笑着冲王显道:“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周雅芳睨了吴杰一眼:“至于么?这么小的一个案子。” 王显说:“我们当初可都不看好,但何夏办到了。” 吴杰点头。周雅芳说:“运气。” 米娜又对何夏说:“判决书拿回来了,你通知味佳公司吧。” “好的。”何夏赶紧应道。 米娜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何夏。何夏接过文件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一旁的催开替她高兴:“不错嘛!第一次跟进的案子就圆满结束,恭喜恭喜!而且很厉害了呢!” 何夏没有出席庭审很遗憾,不过结果还不错。她打开文件看判决书。 “不过判决书上没有你的名字。”催凯扫了一眼判决书。 何夏看着判决书上那一行字:委托代理人:米娜,a市悦达律师事务所。 “律协在对实习律师进行考核时要求实习律师至少参与10个案子。”催凯提醒何夏。 何夏当然知道。实习律师至少参与10个案子这是律协对实习律师考核的硬性指标,而归档的判决书中没有她的名字的话即使参与了案子也不算数。所以她遗憾自己没有参与出庭一是因为自己从一开始就跟进案子,想有始有终;二是在庭审上会学到很多东西;三也是因为律协考核时要求实习律师至少有参与10个案子的卷宗记录。米娜说因为她和王显律师在忙所以她没有出庭,而事实上米娜也没有通知她,不然她怎么也要抽出时间去的。 压下心底的思绪,何夏打电话给味佳公司的朱谦,通知判决结果,并让他来取判决书或者她送过去。朱谦说他来律所拿,让她等他。 朱谦到达律所时许多律师已经下了班。何夏把判决书给朱谦,朱谦非常感激:“真是谢谢你了!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不用支付巨额赔偿。”何夏谦逊地说不用谢,并实话实说出庭的是她的指导律师米律师。朱谦让何夏向米娜转达谢意,并且他知道何夏尽心跟案子,拿着资料都是何夏整理的,主张也是何夏提出的,他代表整个味佳公司又对何夏说了感谢。 朱谦离开,何夏对还在加班的律师说了句先走一步。外面还在下雨,不过雨小了一些,她拿起伞走出办公室。 沈远东的办公室和何夏他们的格子间在同一层。拉开窗帘,从玻璃窗望出去就能看见何夏他们。因此味佳公司案他听说了。 和许哲明一起吃饭时他不由得说道:“我记得味佳公司那个案子米娜他们还来请教过你。当时大家都认为撤销裁决没什么希望,你也说希望渺茫。没想到新人何夏倒办成了。” 许哲明想起何夏味佳公司的案子来接机,为的就是请教他。他跟米娜他们说的希望渺茫,事实也是如此。不过他还是给了何夏更多的建议。 “判了?”许哲明问。 沈远东点头:“今天判的。撤销裁决。” 许哲明没再问,埋头吃饭。沈远东笑:“我没看错。看来还是有能力的。” 许哲明说:“欠缺的太多。” “虽然是a大毕业的,但你要求太高了。” “不仅如此。”许哲明喝了一口汤缓缓说。 “什么?” 许哲明却没再说。 吃完饭两人各自分开。去取车时,许哲明发现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天下着细雨,那人手里拿着一把伞却没有撑开,朦胧夜色中,那背影有些萧瑟。他收回目光,继续去取车。 等他走到停车的地方,那个身影还站在那里,夜色下细雨斜飞,身影愈发萧瑟,还有一股子凄清的味道。他在他的车子旁边站了几秒,脚步一转。 27、第二十七章 不停地有车辆从何夏身边驶过,何夏看着前方出神,似乎感觉不到在下雨。有个声音穿过烟雨茫茫询问:“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发什么呆?”疑问中有一种熟悉的冷淡疏离感。何夏侧头看过去,吃了一惊,又反应极快地恭敬招呼:“许律。”然后说:“我没发呆,我在这里打车。” 许哲明看到驶过她身边的出租车不下三辆。何夏自然也反应过来,肯定有出租车驶过。许哲明又偏头扫了一眼她垂在身侧拿在手里没有撑开的雨伞。何夏有点儿尴尬,刚刚吃饭的时候雨停了,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来。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刚才在发呆。她立即撑开雨伞,把伞挡在头顶。但许哲明也没打伞,同时她想起这把伞是他的,她应该要还的,于是把伞往他身边送:“这把伞还是您的,我一直忘了还,谢谢您的伞。” “这个时候我建议你还是留着。”许哲明说,“我说过不用还。” 他的语气平淡随意,他自然是不在乎伞的,何夏明白,倒没有执意要把伞还他了。只不过她用他的伞挡着雨,他却淋着,于情于理都不合,心里想着是要跟他一起打伞还是自己干脆把伞收起来也不打。而她才撑开伞,收起来有些奇怪,于是把伞举高了些,同时把伞偏向他,遮着他的头顶。他身材挺拔,何夏目测他至少1米85,而她1米68,身高差令她刚举高伞就觉得手累。并且他们俩之间隔了一人多远的距离,因此,她举着伞不仅累,姿势还很别扭。 许哲明侧头,只见她浅浅笑着,一双眼睛明眸善睐,刚才萧瑟的背影仿佛是他看错了。他说道:“不必了。没事别杵在这里。”说完他转身欲离去,却撞在了雨伞上,被雨伞给拦住了。何夏手累,伞没举得高,见状立即收了伞,歉意笑道:“抱歉。没打好。” 许哲明回身,看了一眼她的头顶。何夏觉得他那眼神怪怪的,不会是觉得她矮吧?“我1米68不算矮的。”她说。许哲明嘴角微微扬了扬,语气淡淡:“是的,怪我太高。” 何夏长长的睫毛微颤,看着许哲明,清风霁月又冷淡疏离的男人,从一开始就对她没好印象,对她不满意,觉得她枉为老师的学生,拖了后腿,同时还是一句话就能噎死人的男人,说话还有幽默的时候? 许哲明又转身,抬步。何夏看着许哲明的背影,又一辆出租车从她身边驶过,她仍然没有注意,而是出声叫住许哲明。许哲明便停下脚步又转身看着她:“什么事?” 何夏说:“味佳公司那个仲裁案谢谢你。谢谢你当初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才能整理出那些资料出来。最后法院判了撤销裁决。” 沈远东刚刚才把这个消息告诉许哲明,还说她是有能力的。许哲明道:“不必谢。一个小案子而已,胜了没什么大不了。” 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她只激动了一下就没有太高兴,但听他这么说她仍然忍不住说道:“这个小案子,当时米律师和王律师他们都觉得难。” 许哲明透过细密的雨帘看她:“不要骄傲。” “比老师还严苛。”何夏嘀咕。案子胜了高兴一下下又怎样?也不是骄傲。“是我第一次从开始就跟进的案子。” 许哲明还欲说什么,却见她的神色暗了下去,刚才一双灵动生辉的明眸消失不见。只听她又嘀咕:“不过也不算我跟进的了。” “你的名字没入卷宗?”许哲明一下子明白过来。 “嗯。” “参与几个案子了?”他又问。 “被记录的一个都没有。” 实习律师有一年的实习期,然后律协会对实习律师进行考核。只有至少参与十个案子的实习律师才有可能考核合格,从而拿到律师证,成为真正的律师。 “自己去争取。”许哲明说。 何夏心道,他每次都站在米娜那边,不会说这事米娜处理得不厚道。她没接话。 “提升自己的能力。”许哲明又说。 何夏神色淡淡。 “主动去多要案子。”许哲明最后丢下一句,长腿阔步离去。 何夏透过雨帘看许哲明。颀长清隽的背影渐渐淡去。最后这句话是他给她的建议。 * 味佳案告一段落,何夏收回心思,又去了几次方家,结果仍然被撵了出来。方少杰的父亲晕倒,何夏正好遇见,送他去医院。医生检查的结果是高血压引起的眩晕。何夏想起老师也有高血压,习惯吃一种a牌的高血压药。不过那药对方家来说有点儿贵。 “可以办理一个慢性病医保。”何夏做了些功课后对方父说。 “办了也要钱。”方父道。 方母倒是支持,说:“多少能报销一些。”何夏委婉地提了一下他们可以接受陈瑞生的赔偿,让以后的日子不那么辛苦。方父方母没有吭声。 快到陈瑞生案开庭的日子。何夏跟王显说她仍然没有说服方父方母。林蓉很不满意。 开庭前三天,方母忽然说可以接受赔偿。“赔偿也是我们该得的,我们不会写谅解书。”方母说。 “这是你们的权利。”何夏说。 陈家客厅。林蓉得知方家接受赔偿后很欣慰。但何夏那句“虽然这样,但方家不写谅解书”浇了林蓉的冷水。她非常生气:“拿了钱却不谅解?什么道理!” “他们的确有权利这样做。”何夏说。 林蓉看着何夏:“你就是这么劝说的?” 陈瑞生开口道:“的确是我的缘故他们才会丧失唯一的儿子。赔偿是赔偿,是我的一片心意,他们不原谅也无可奈何。” “就你善良!”林蓉回瞪陈瑞生,“没有谅解书,你就要多坐些牢!” 陈瑞生揉了揉额头,疲惫叹息:“这也没办法。” 王显说:“我们会努力以‘没有肇事逃逸’来为陈先生辩护。” 林蓉和陈瑞生感激地看向王显:“王律师,全靠你了。” 从陈家出来,何夏说:“虽然林太太脾气不怎么样,陈瑞生这人倒是不错。辩护成没有肇事逃逸的成功率,百分之五十吧?” “多一点。”王显说。 何夏吃惊。她说百分之五十是指任何事情没有结果前都有一半的几率。而王显竟然会这么说?她连忙问:“王律有很大的胜算?” “百分之五十一。”王显说。 何夏停下脚步,张了张唇。 * 三天很快过去,陈瑞生案开庭。 28、第二十八章 何夏和王显一起去法院。王显把所有资料都给何夏拿着。对于王显的信任何夏非常感激。周雅芳和吴杰两人曾打赌何夏能不能说服方家接受赔偿,周雅芳一度认为自己赢了,哪知临近庭审方家却接受赔偿了。她输了,请吴杰吃了一顿火锅。因为打过赌,庭审又要开始了,周雅芳自然又关注起了庭审,并又和吴杰打起了赌。 “交通肇事是没跑了,这次我赌会定为交通肇事逃逸。”周雅芳说。之前米娜给大家分配案子讨论案子时周雅芳就认为是肇事逃逸,这次打赌便果断说道。 吴杰摊手:“那我只能赌判决结果不是肇事逃逸了。” “那我们就等着瞧吧。”周雅芳笑嘻嘻地,“好了,我得去见委托人。” “我也要去见委托人。”吴杰说。 邻座的王显扫了两人一眼:“我还以为你们都没案子忙了。” 所以,开庭这天,周雅芳和吴杰有事在身也不忘陈瑞生这个案子。 进法院前,何夏有点儿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出席庭审。王显鼓励她:“放轻松。你就坐在我旁边不用说话。” 何夏还不是真正的律师,不能单独出庭,只可以和指导律师或者所里别的律师一起出庭。而因为这是第一次,王显想让何夏多看多听,何夏也要先学一学,因此两人事先商量好了这次何夏只出庭辅助,不辩护。不过何夏仍然紧张,她说:“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有些慌。” “没事的。”王显笑。 两人在法院门口和陈瑞生夫妻汇合,一起进了法院大门,再到了庭审室。其他人还没有来。何夏和王显、陈瑞生三人在被告席坐下。陈瑞生的妻子林蓉则在靠近被告席的观众席坐下。几分钟后,方少杰的父母、公诉人、陪审员、审判长等人陆陆续续来了。时间到,审判长宣布开庭,然后是核实身份、告知被告人诉讼权利及义务等一系列流程。 接着,公诉人宣读起诉书:“a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字第**号”。 所有人都认真听着。 “经依法审查表明被告陈瑞生交通肇事逃逸,证据确实、充分。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依法应当从重处罚。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41条的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严惩。” 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的过程,林蓉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在听到“请依法严惩”几个字时心里更是一揪,忐忑担忧不已。方少杰的父母神情也很激动。何夏在进法院前和刚坐进庭审室时紧张,随着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她反而平静下来。宣读起诉书是惯例,而且她和王显是看过起诉书的。 起诉书宣读结束,审判长询问陈瑞生:“被告,刚刚宣读的起诉书内容是否与收到的一致?”陈瑞生看了王显一眼,王显点头。陈瑞生答:“一致。” “起诉书中指控事实是否存在?” 陈瑞生答:“不完全是事实。我没有逃逸。” “是否自愿认罪?” “不。”陈瑞生激动地说:“我那天发现撞了人后就想报警,但是手机没电,也没有过往车辆和行人,我只好离开现场去找派出所或交警。但是那个地方非常偏僻,我并不熟悉,走了很久都没发现派出所或交警,于是折返回去。当我回到车祸现场时,交警已经在那里了。我没有逃走!绝对没有逃走!” 审判长不露声色,看向另一边:“请公诉人提问。” “好的,谢谢审判长。”公诉人说完,转身看向陈瑞生,问道:“陈先生,你当时右转超速撞到了方少杰,方少杰当场身亡。交警判你负全责,是不是?” 陈瑞生:“是。” “对负全责这一点你是否有异议?” 陈瑞生沉默了几秒:“没有。” “出车祸之前最近的一次给手机充电是什么时候?” 陈瑞生回忆了一下,说:“头一天晚上十一点。” “早上起来出门的时候有多少电?” “晚上一直和充电器连接的,起床时还有100%的电。” “你几点出门的?” “六点三十分。” “你的手机是三个月前h牌的最新款?” “是的。” “你一天玩几个小时的手机?” “我不太玩手机。” “h牌最新款手机的性能各方面相较以前的各机型有非常大的提升,在同类手机里其性能也是佼佼者。你认可吗?” “认可。” 何夏在心里思考公诉人为什么一直问手机的问题,知道是因为陈瑞生一直声称他离开是因为手机没有电。而车祸发生时手机是否有电是无法查到的。 只听公诉人又问:“你的手机有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 “没有。” 何夏蹙了蹙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公诉人转身面向审判长,说道:“审判长,我的问题问完了。据统计h这款最新手机充满电能用12个小时,即使在玩一局30分钟的xx游戏的情况下。被告也认可h牌的这款最新手机各方面的性能,这当然包括了电量。同时,被告称自己的手机没有出现过问题,还称自己不怎么玩手机,所以,他的手机电量应该至少能用12个小时。而车祸发生,交警赶到现场的时间是中午一点二十一分。被告在头一天晚上十一点充的电,早上六点三十分出门时电量还是100%。早上六点三十分到中午一点二十一分,一共六个小时五十一分。所以,在交警到达车祸现场时被告的手机至少是有电的。” 何夏又蹙了下眉。陈瑞生一直声称自己离开是手机没电,没法报警,他只好步行去找人或者说警察。也就是说判定逃逸与否,和手机是否有电的确是有很大的关系的。而手机是否有电是无法查证的。但公诉人的问题和陈瑞生的回答让任何人都相信车祸发生时陈瑞生的手机是有电的。公诉人的问题和陈瑞生的回答让案子对陈瑞生非常不利。最后公诉人的说辞也有理有据。辩护的话又该从哪方面着手呢?。 观众席上的林蓉咬紧了唇,心跳突突地跳得越来越快。 审判长没有对公诉人的话发表意见,而是又看向何夏他们这一边,说道:“辩护人有要问被告的吗?” 何夏侧头看王显,还能有什么问题问陈瑞生呢? “谢谢审判长,有的。”王显从位置上站起来,首先感谢审判长,然后面向陈瑞生,问:“陈先生,你的手机电量有没有6个多小时就用完的情况?” 所有人都看向陈瑞生。林蓉心里想,是啊,要是回答有6个多小时就用完电的情况,那么就说明车祸发生时手机是很有可能没电的。她心里着急:一定要回答“有”。 陈瑞生沉默了好几秒,法庭上异常安静。最后只听陈瑞生答道:“没有。” 林蓉闭了闭眼睛,他怎么回答“没有”?这个时候怎么能回答“没有”? 何夏也看着陈瑞生,这场辩护难了。 29、第二十九章 林蓉希望接下来的问答对陈瑞生的处境会有好转。她看着王显,等待王显的下一个问题。只听王显又问:“也就是说只有9月14号车祸那天你的手机电量只用了6个多小时就没电了?” 陈瑞生答:“是的。” 公诉人问的时候,陈瑞生回答他认可h牌手机的性能,包括电池性能,并说自己的手机没有出过问题,他也不爱玩手机,所以只再车祸那天手机电量突然出现大幅度不耐用的情况无法令人信服。 “在9月14号车祸那天,你使用手机做过什么?” “我打了20分钟电话。” 很显然即使打20分钟电话也不会耗电比平时快了5个多小时。公诉人提供的证据里面有警方查到的陈瑞生的通话记录,正是20分钟。何夏知道王显原本是想问出陈瑞生有没有用手机做了很久的其他事。毕竟陈瑞生平时的人品不错,回答也实事求是,没有撒谎,不然刚才王显问他平时有没有6个多小时就用完电量的情况他就不会回答“没有”了。但手机电量一下子用得这么快,的确说不通。难道他运气这么不好,手机偏偏在那天发生了故障? “你还记得你用手机做过什么吗?”王显追问。 陈瑞生努力回想,最后懊恼地摇头:“没有。” “你平时用手机时有没有不好的习惯?” “手机相机偶尔会不知道怎么就开起了。” 何夏眼皮微微一动,她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手机相机摄像头不知什么时候就开起了。如果陈瑞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打开了手机相机,6个多小时将近七个小时后,手机当然会没电的。这个回答总算对陈瑞生有利,但是这也没有证据,只是陈瑞生的片面之词。 “你的手机是否已交给警察?” “是的。” “你撞了方少杰后离开,然后又返回了车祸现场。为什么?”王显不再问手机的问题。 “因为我找警察没找到,只好返回现场去等待,希望会有人来。” 一般情况下,逃逸是不管肇事者有没有返回现场的,只要有离开的行为就被认定是逃逸。但何夏认为王显把陈瑞生返回去的原因呈现在法庭上多少也是有利于方少杰的。 王显回头看向审判长,说道:“审判长,我可以向公诉人提两个问题吗?” 何夏惊讶,王显竟向公诉人提问,这种情况不多见,不知道审判长会不会同意。只听审判长说道:“可以。” 王显便问公诉人:“请问交警是几点对我被告人执行拘留的?” “中午一点五十。” “拘留时没收了我被告人的手机,手机是否有电?” “没电。” 王显回身:“审判长,我的问题问完了。” 何夏侧头看王显,两人对视了一下,等着审判长的指令。审判长宣布进行举证质证。这个案子的证据很少,有交警出具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以及交警证实的陈瑞生有离开现场的行为。有的多是对陈瑞生不利的证据。王显对审判长说有一些证据要提供。审判长表示同意。王显看了何夏一眼,何夏把证据交给陪审人员,由陪审人员呈给审判长。 审判长低头看了看,对王显说道:“这些证据和本案无关。” 王显回道:“这关乎我被告人言辞的可信度,以及判刑程度,我方认为和本案是有一些关系的。” 何夏呈交的证据正是之前和王显一起走访陈瑞生的同事及亲朋好友得到的关于陈瑞生人品的言辞,以及陈瑞生做过的善举。但法庭是否采用何夏和王显是不敢保证的。等了几秒,审判长让工作人员对何夏呈交的资料做鉴定。然后,审判长宣布:“法庭调查结束,现在进行法庭辩论。公诉人先发言。” 公诉人的发言是陈瑞生交通肇事罪证据确实、充分,肇事逃逸,属情节特别恶劣的情况,应依法严惩。“请法庭采纳。” 王显说道:“逃逸的证据不足。一是,交警对我方被告人实施拘留没收手机时是中午一点五十分,当时我方被告人的手机是没电的。而这个时候离早上六点三十分100%电量只有7小时20分,和平时12个小时用电时长不同。” 公诉人:“交警到场的时候是中午1点21分。法医鉴定的方少杰是当场死亡,死亡时间是上午11点10分左右。也就是说陈瑞生离开现场有2个多小时,再加上交警中途调查到没收被告手机这期间的时间,一共是2小时41分左右。在这2小时41分期间,怎知被告的手机是否有电?” “已经出现有7个小时20分没有电的情况,这已经和平时手机的用电时长不相符,很明显我被告人的手机在车祸那天是有问题的。既然有问题,那么出现7个小时20分用完电,就会出现比7个小时20分钟用电时长更短的情况。因此,这不能用平时的12小时用电时长来推断发生车祸时我被告人的手机有电。另外,在你方指出的从方少杰身亡到没收手机这2小时41分左右的时间段里也并不能确定是否有电。”王显说。“根据(2016)年第18号《关于推进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的意见》第二条的规定,人民法院做出有罪判决时综合证据不能排除合理怀疑的,因该作出有利于被告人的认定,请法庭采纳。” 何夏嘴角微扬,这些点,王显找得好。 只听王显又说:“另外,根据陈瑞生的为人处事风格以及今天在庭上的回答,陈瑞生在发生车祸时去而复返的原因是没有找到警察只好回去现场,他没有撒谎。而且陈瑞生对方少杰的父母进行了150万元的经济赔偿,希望法庭从轻发落。” 公诉人和王显各有观点。审判长让陈瑞生作最后陈述。陈瑞生为这次事故感到后悔,对方加非常愧疚。最后只等审判长判定。审判长和陪审人员低声交流了几句,审判长当场宣判。 林蓉心跳如雷,陈瑞生屏气。方少杰的父母的心跳也加快了。 何夏凝神。 30、第三十章 法庭庄严肃穆,法庭上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审判长等待这最后一刻的到来。终于,审判长宣判:“被告人陈瑞生逃逸证据不足,犯交通肇事罪,因其主观过失致交通事故,又因积极主动对受害人家属进行经济赔偿,能够实事求是的陈述肇事的具体情况、原因,不推卸责任,不违心规避法律,有悔罪表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规定,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太好了!太好了!林蓉惊喜不已,结果实在是太好了!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天知道她每天晚上是多么的辗转难眠,担惊受怕。缓刑一年,基本就不用坐牢了!这是家里被蒙上阴霾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她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陈瑞生紧紧抿着唇,面上却能看出他激动的神情。但方少杰的父母心里五味杂陈,因为他们唯一的儿子,怀胎十月出生的儿子,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他们是无法原谅肇事的,即使是收到了对他们来说数额不小的赔偿。而陈瑞生的人品他们已了解清楚了,是个好人,的确不是故意撞儿子的,即使重判孩子也回不来了。他们其实写了书面谅解书,是开庭的头一天晚上写的,只是最后还是没有交出去。最后审判长轻判,也不需要把谅解书交出去了。只是心情难免复杂。 何夏和王显对视,两人点了点头,都松了一口气。这次的辩护很成功,但他们没有笑。因为车祸实实在在地酿造了一场悲剧,一条才十六岁寄托着父母希望的鲜活生命就因为车祸在这世上消失了。 审判长宣布退庭,人们陆陆续续离开。林蓉激动地走到陈瑞生面前。陈瑞生却叫住方少杰的父母,向二人90度鞠躬,愧疚地道:“我对不住少杰和你们。” 方少杰的父亲没有说话,转身离开。方少杰的母亲看了陈瑞生一眼,把那张谅解书递给了陈瑞生便大步去追丈夫。 陈瑞生低头看那份谅解书,眼泪有些湿润。 何夏和王显站在陈瑞生身后没有说话。半晌,陈瑞生眨了几下眼睛,将谅解书收好,转身面对何夏和王显,真诚说道:“谢谢王律师、何律师。” “叫我名字就好,我还不是真正的律师。”何夏纠正。她不只一次纠正了。 陈瑞生抿唇笑着点头。“判决结果比预料的好。我知道要说服法官我没有逃逸,很难,要进行轻判辩护也很难,真的谢谢你们。”陈瑞生又说。 所有人走出了法庭,离开了法院。何夏和王显上了同一辆车,对于这次出庭何夏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 “公诉人和陈瑞生的问答让我一度觉得不好辩护了,只怕会重判。结果王律辩护时找的点非常妙,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学到不少呢。”何夏谦逊地说。 王显教何夏:“在法庭上发问的先后有所考量,但也要随机应变。另外,公诉方是从犯罪的立场来发问,展示出来的都是对被告人不利的方面;辩护时我们的发问相反,是要将被告人好的一面也展示出来。” 何夏点头:“受教了。” 何夏好学,王显也愿意教何夏,两人说了一路,直至何夏下车,两人分开。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做的工作也非常好。辩护成功也有你的功劳。”王显笑着对何夏说。 出庭这种实操比任何练习都更有效果,何夏非常开心地约好友蒋海燕出来吃饭。哪知蒋海燕要加班,来不了。何夏只好自己一个人吃。她去了常去的那家法式餐厅,自己给自己好好地庆祝一番,毕竟她跟着王显办这个案子,最后辩护成功,就像王显律师说的那样,她也做了不少工作,对案子有一些贡献。 翌日,周雅芳听说陈瑞生的判决结果后大吃一惊,竟然定为没有逃逸。 “王律还是王律,很艰难的案子,辩护得很成功!”吴杰夸赞,然后向周雅芳扬了扬下巴,“又要请我吃一顿了。这次不吃火锅,吃海鲜怎么样?” 周雅芳皱了下眉。吴杰哈哈笑。等有空的时候周雅芳自然又请吴杰吃了一顿,不过不是火锅也不是海鲜,吃的是一家有名的私厨。 判决书在五天内就下来了。这次这个案子卷宗里有何夏的名字。当她看到“实习律师:何夏”几个字时非常激动和兴奋。晚上加了班走出律所时她忍不住转了一个圈。转圈时正好看到许哲明从律所大门走出来。她赶紧回了身站好。希望许哲明没看到她刚才兴奋的样子。许哲明路过她身边,何夏照例恭敬招呼。许哲明点了下头,扫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何夏望了望许哲明的背影,咧嘴笑了笑。 但很快何夏和许哲明又见面了。那是在老师的院子里。许哲明正在撒饲料喂一只蓝孔雀。他的手臂轻轻抬起,挥洒的动作温文尔雅。何夏没想到许哲明也探望老师。而且这里竟然有只孔雀? 许哲明听到动静转头,也看到了何夏。何夏笑盈盈道:“许律也在啊。” “嗯。” 何夏偏头去看里面。许哲明淡淡说:“老师不在。” “老师去哪儿了?”何夏问。 “和老友喝茶去了。”许哲明一边说一边继续一点一点地撒着饲料喂孔雀。 何夏走到许哲明身边,好奇地问道:“老师什么时候养了一只孔雀?孔雀也能养吗?”她只去动物园看到过孔雀。 “珍惜动物名录该补补了。”许哲明说。 何夏鲁了鲁嘴。 只听许哲明又说:“孔雀还分好几种。绿孔雀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蓝孔雀不是。” 何夏还真不知道这个,一副受教了的模样,敬仰一般“哦”了一声。 “给我也喂喂,可以吗?”何夏说。 许哲明倒没有拒绝,右手从左手里抓了几粒饲料示意何夏接着。何夏张开手,但手掌不小心碰到许哲明的手指。仍有暑热的天气里,微凉的指尖让何夏觉得异常舒服,心头也异常地跳了一下。却没收回手,而是忍不住看向许哲明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拈花一样拈着几粒小粒,只是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她手掌之间的距离。随后,那几粒饲料从他指尖缓缓掉进她的掌心。 月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他长长的一道身影,风姿卓越。何夏收回了手,道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