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胜过别人》 1、第 1 章 《你永远胜过别人》 文/温昔 2022/12/26 “遇见他之前，我没想过永远。” / 001 尹洧吟是在医院见到的闻也。 那天元旦，她回国第三天，在餐厅后厨试一道名为“黑暗料理”的新菜时，接到通座机播来的电话。 电话由一附院急诊科打来，大致内容可以用几个词概括：家属，车祸，病人，抢救，尽快。 就是那个恍然无措的夜晚，在医院昏黑的长廊上，尹洧吟第一次见闻也。 “第一件见闻也，闻也穿白大褂。 他胸前的名牌上写：延陵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心外科。 …… 我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望着他那双陌生的、干净的、湛蓝的，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话写出来不好，像搭讪。 对了，我还在医院的表彰墙上看到了他的照片。 方正的照片下印刻了几行字，最后一行副标题为‘祈愿’。 他在祈愿后面写：我想她永远健康。 很奇怪。 望见那行字的那一秒。 我有眼泪落在地上。” — 2017年开年，延陵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急诊。 “……这是病危通知书，还麻烦您签下字。”戴眼镜的年轻医生在一番用词严谨的规劝过后，递出了那份轻薄的纸。 坐在对面的尹洧吟两手垂在膝盖上，手心攥着一个被捏皱的玩偶，紧张中，杏色大衣的衣摆也压在身子下一截。 “签署病危通知书并不意味着病人生命终……”结。 年轻医生见尹洧吟没应声，局促的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黑边眼镜，他看向尹洧吟，到底没忍心把最后那个字说出口，“尹小姐，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救治的。” 听到这，尹洧吟发白的指节微定，她努力回忆方才医生使用的专业名词：神智昏迷，呼吸浅弱，创伤失血性休克，心脏破裂…… 只是脑海里一团乱，无法把那些名词串成句子。 从混沌中挣脱，尹洧吟冲医生露出一个感激的笑，笑容浅淡，她温声说：“好，我签。” 作为此刻守在这里的唯一家属，这个字只能由她来签。 医生终于松下一口气。 他把手里的黑色中性笔递到对面，看尹洧吟一笔一划的在尾栏写自己的姓名，很干脆有力的落笔。 “您字写的很好。”他语速放缓，带些安抚，“有点像小纂体。” “谢谢。”尹洧吟签完名，把笔连带着纸张一起还给医生。 只说两个字觉得不够礼貌，于是尹洧吟礼尚往来，多问了一句，“您也练小纂？”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尹洧吟见过练纂书的人不多，身边练字的朋友普遍练正楷。 年轻医生摇头，站起身，边引着尹洧吟往外走，边回答她这个问题：“我从小语文成绩就不好，写字和狗爬一样，尤其讨厌练字。” “我见过写字最漂亮的人是也哥。”医生的语调在这刻变得轻快了一些，“他写字和你很像，我之前去他家做客，见过他的书房，他书房里挂了一整墙的字，问过他我才知道，那些都是小纂。” 听到“也哥”这个熟悉的称呼，尹洧吟浓长的睫毛稍稍颤动。依记得几分钟前，厚重的手术门被推开，一名身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快步从里面走出来，他当时也说了这个名字，“和也哥联系过了，他大概二十分钟赶来。” 思及此，尹洧吟开口问：“也哥是……？” 她还在斟酌怎么打听比较合适，年轻医生便率先给了答案，“也哥是心外的主治医，一会儿会协助张医生来给你弟弟做手术。您放心，他专业能力特别强，是我们院的王牌医生……” 年轻医生正说着，尹洧吟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她冲他抱歉笑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接电话。 “刚才在开会，手机静音。”谭宁在电话里顿了顿，问，“你到医院了？” “嗯，在手术室外面。” 谭宁没向她打听此刻的情况，只说，“我三个小时后的航班，到延陵需要十个小时。这期间有什么事，你联系我助理。” “好。” 电话挂断后，手机又响了一声，谭宁发来一个联系方式，并告知尹洧吟这是院长的私人手机。 【院长和你爸认识，必要时，可以提你爸的名字。】 尹洧吟不知道谭女士用什么样的心情打下这一行字，她也没什么心思去深究。 想了想，给对面回“嗯”。 见到“也哥”是十分钟后。 昔时，凌晨一点，窗外开始下暴雨。 雷声轰鸣，大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遮天盖地的席卷地面。 “这雨下的太突然了，没一点征兆。” “不会预示着什么不好的消息吧，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呸呸呸，你别乱说……” 尹洧吟听着身侧长椅上两人的对话，跟着把目光投掷到外面，暴雨如注，黑压压的云层压得很低，轰鸣的闪电也时不时在空中划出刺眼的光芒。 凝着这细簌的雨幕，尹洧吟把手里的灰色玩偶攥的更紧一些，她妄图找到一丝归属感，只是手心过于冰冷，归属感没找到。 “今今姐。”坐在一旁的郁桑察觉到尹洧吟的动作，把自己的手塞到她手心，二人掌心相叠，她喊了她一声，语气很轻，“林子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林子，全名尹洧林，小尹洧吟两岁的弟弟，郁桑最好的朋友，因为车祸躺在手术室的病人。 尹洧吟闻声侧眸，努力朝郁桑绽出一点笑：“好。”只是这声好过于虚浮，实在没有信服力。 郁桑又向着尹洧吟的方向坐了坐，把头轻倚在她肩膀上，突然道：“今今姐，你还走吗？” 由得最后这三个字，尹洧吟恍然几秒。 还走吗？ 她问自己。 答案呼之欲出的同时，记忆也汇成一扇能随时泄洪的铁闸。 闸门拉开，洪水肆虐，汹涌的水柱携夹着厚重的雾气朝人袭来。 而在这缭饶的雾气里，人们总不自觉的颠三倒四的忆起过往。 尹洧吟是延陵人，尽管离开延陵已经有十余年之久。 犹记得十五岁生日那天，延陵也下暴雨，谭宁左手拎着红色的方正的行李箱，右手拖拽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那个生活了几千个日夜的庭院。 那时她已经记事，坐在逐渐远去的汽车上，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她看到在雨中奔跑的弟弟。她拉着谭宁的衣袖，求她让司机停车，只是换来的确是谭宁相反的指令，“车子再开快些。” 车速越来越快，弟弟的身影从迷蒙的视野里消失，她松开谭宁的手，缩在车角咬着牙小声啜泣，而那天，止住她哭声的是弟弟给她发来的信息。 【姐，我刚才追车是为了给你送糖。现在不追了，因为我想起来，糖在哪个城市都能买到。】 【姐，你好好生活，等我接你。】 最后一句，弟弟对她说【别哭。】 她止住了眼泪，从此也止住了和这个城市的关联。 …… “虽然林子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很想你。”郁桑又说。 轻柔的话拽回尹洧吟飘远的思绪。 “不走了。”尹洧吟回握了下郁桑的手心，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她说，“小时候欠了他很多顿饭，准备开始慢慢还。” “那我和婩婩可以也去蹭饭吗？” “当然。”尹洧吟笑了笑，“随时欢迎你们过来。” “今今姐。” “嗯？” “林子说他……医生来了！”郁桑没怎么停顿的说完这两句转折迅速的话，尹洧吟抬眸，她看到刚才年轻医生的旁侧跟着一个脚步匆匆的男人正往这边。 余光可见，男人身材颀长，流畅笔直的身形线条在轻快的步伐里卓然而立。他穿单薄修整的白大褂，冰冷灯光的照射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也呈现出冷白。 “今今姐。” 郁桑又喊了她一声，她起身，往男人的眼睛上看。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她看到了一双陌生的、干净的、湛蓝的，玻璃珠一般的眼。 “这是也哥……啊，不对，这是闻医生。”戴眼镜的年轻医生此刻也走到给尹洧吟面前，他给彼此做了介绍。 年轻医生话音落地，闻也颔首，目光在尹洧吟眉眼间停留几秒，很快移开。 “病人在3号手术室。”身旁的医生实时补充了一句，男人加快步伐。 年轻医生跑到侧边去刷门禁，尹洧吟看两人即将迈进屋子，没忍住，她喊了他一句。 “医生。” 有那么一瞬间，尹洧吟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五岁的汽车上。 那时她喊“妈妈”，被喊到的人掰开了她的手。 她留不住弟弟。 这是十多年后。 她喊医生。 签署病危通知书前，主刀医生告诉她“病人最要命的伤在心脏。”刚才她确认了他的身份，他胸前的名牌上写：心外科，闻也。 尹洧吟站在闻也身后，隔着一米的距离，颤抖着手，轻触了下他的白色衣襟，再次重复一遍:“医生。” 简短的两个字，似是深渊处的求救。 人类在陷入绝境时，本能会发出求救。 尹洧吟原以为她早已学会克制本能。 闻言，闻也回身。 他用余光瞥见她搭在自己衣袖间不见血色的手指，冷静提醒道：“家属止步。” 微低的男音，像被钢铁磨砺过，低而沉。 尹洧吟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抱歉。”她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只是，电闪雷鸣中，她发白的手指忽而又被人反手隔着衣袖，轻攥住。 2、第 2 章 002 “等我回过神，厚重的手术室门已经合上，若不是向来冰冷的手指还残留些温度，我差点以为是幻觉。 在十余年后的这次幻觉里，我又一次向人发出求救。 这次。 我喊‘医生’。 医生帮我留住了弟弟。” — 窗外晨光熹微，手术室门上的提示灯熄灭。 片刻后，银色自动门打开，身穿绿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从里迈出，主刀医生朝二人轻颔首，说：“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尹洧吟冰凉的手到这个刹那算是真正回温。 “谢谢医生。”她急忙起身，开口道谢，清淡的声音带些哑气。 体力略有些不支的主刀医生淡笑着摇头，说，“应该做的。”一两秒后，似是忆起什么，又指指跟在身后步履缓慢的闻也，难得玩笑了句，“倒是这小子，好好的假期，又被我们急诊打乱了。” 听到这话，尹洧吟去看走在队伍尾端的闻也，她迷蒙的视线越过长廊，停在他脸上。 不同进手术室前的清透，男人此刻疲惫的面孔少了一丝血色，淡青的眼睑处平添几丝猩红。他安静地站立着，晨光倾斜，盖在他挺阔的肩颈。察觉到尹洧吟的目光，他朝她轻阖一下眼皮，双眼皮褶皱邃而深，湛蓝的眸子里涌出一抹平和。 对上他视线的尹洧吟稍怔，再次虔诚致谢：“谢谢医生。” “嗯。” 男人声音虚浮，如同遨海的扁舟。 冰凉，悠远。 — 尹洧林醒来是在当天晚上。 他慢慢睁开眼，只觉整个人昏昏沉沉，不知道身在何方，浑身像被木架禁锢着，勒的难受。 “醒了？”守在一旁的尹洧吟察觉到动静，稍稍俯身，轻唤他，细软的棉签润过他干裂的唇。 “姐。”尹洧林想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气息堵在嗓子里，没有着力点。 “先别说话。”尹洧吟柔声道，“我去叫医生。” 尹洧林虚弱笑笑，看着姐姐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医生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尹洧吟没耽搁，快步过去。 办公室的门半掩，她在门板上轻叩两下。 “进。”闻也正在写病历，循声抬头，望向她。 尹洧吟进门，看着不远处那道修长的身影，眼神有瞬间诧异。 她没想过办公室里的人换了，下午她来过，这里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医生，姓张，算弟弟的主治。 闻也看出她的疑惑，把手中攥着的中性笔放到桌上，他问她：“找张医生？” 尹洧吟回神，“对，我弟弟醒了。” “嗯，”闻也拿起一旁的手机，起身朝她走几步：“张医生回去休息了，我替他值夜班。” 说这话时，他已经到了她面前。之前没注意，此刻离得近，尹洧吟注意到他身上清淡的茶香。 她下意识轻嗅了几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到了走廊上，闻也放慢脚步，单手插兜，揉揉衣裤口袋里的烟。 同一时间，躺在病床上的尹洧林睁着眼，缓了一会儿，碎片化的意识逐渐回笼。 昨天是元旦，他去机场接一个朋友，快到机场时，刹车失灵，他把车子开向临近的护栏……然后，就想不起其它的事。 “现在什么感觉？” 一道清冽的男音忽而从头顶上方传出，尹洧林提起一口气。 他几次张唇，发觉拼凑不出词语。 闻也先去看监护仪器上的各项数字，之后才又把眼睛转回他身上，“什么感觉？”他又问了一遍，左耳凑到尹洧林身旁，方便接收他低弱的声音。 尹洧林气力微弱，难以表达太多，只模模糊糊的说，“疼”。 “还会再疼几天，”闻也简单解释，“皮外伤多，得慢慢愈合。” “能忍。” “嗯，不舒服及时叫我。”说这句话时，他侧眸，对着尹洧吟的方向。 尹洧吟迅速颔首。 男人站在她左侧，平整的制服衣摆轻拂过她绵软的毛衫。 记录好各项数据，闻也离开病房。 尹洧吟又给弟弟用棉签润了润唇，让他闭眼休息。 “这里规定只能有一个家属在，一会儿我换——”她略微停顿，还是把那个称呼说出了口，“一会儿我换妈妈过来。桑桑有工作，明天来看你。替你给你的朋友们都报过平安。工作转交给秘书。过几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什么都别担心。” 安静听完这番话的尹洧林心脏猛然一疼，他怜惜地喊了声“姐。” “嗯。”尹洧吟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弟弟的头，“等你出院，给你个惊喜。” 换谭女士进入病房，尹洧吟一时无事做，她想了想，去走廊尽头的露台吹风。外面天色已经暗下，从露台往外，能看到熙攘的人群和车流。 昨日暴雨，今日潮气未散，尹洧吟推开半边窗户，能闻到清亮的雨后甘甜。 她把衣服口袋里放着的棒棒糖拿出来，撕开糖纸，塞进口中，然后凝神观察楼下的人。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居多，每个穿病号服的人身旁都跟着一个眼神写满关切的人。 小时候她和弟弟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弟弟怕疼，每次打针都要她跟着才愿意。 只是十五岁之后，她没再见过弟弟打针。 她有点不敢想象他这两天有多疼。 一根棒棒糖化了一半，尹洧吟收回思绪，擦擦眼眶，关上窗户。 一直到晚上十点，谭宁从监护病房出来，尹洧吟把餐厅送来的晚餐从保温箱里取出，和谭宁一起到茶水间。 谭宁脱掉身上的大衣，在那一方狭窄的角落，略显疲惫的喝着粥。 喝了两口，她放下勺子，转头看尹洧吟：“我听凌颂说你辞职了。”凌颂是尹洧吟公司的老板，也是尹洧吟的朋友，和谭宁认识。 “嗯。”尹洧吟本来也没准备瞒她，她轻捏了下耳朵，坦诚道，“我准备留在国内。” 谭宁察觉到她的动作，开口问：“是不舒服？” “有点耳鸣。”尹洧吟说，“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话落，她回忆起上个话题，把回答又重复一遍，“我准备留在国内。” “随你。”谭宁语气平静，听不出态度。 二人一时无话。 尹洧吟把剩余的餐食重新装进打包盒，收拾完，她起身，准备回监护病房，走了几步，还是回头，她没有看谭宁，像是在喃喃自语。 “妈，”她说，“谢谢。” — 尹洧林在术后的第二周，终于能拔掉身上的各种辅助管，确认他身体各项参数逐渐恢复正常，医生把他转入普通病房。 转病房这天，谭宁离开延陵。 她什么话都没有留，和很多年前一样。 尹洧林看着坐在床边安静给自己削苹果的姐姐，拉了拉她的衣袖。 尹洧吟问：“怎么了？” “姐，你什么时候走？” 问的是什么时候走，而不是还走不走。 尹洧吟内心刺了一下。 她把剩余的那半个苹果削完，再开口时，语气含笑：“不走了，想过过咸鱼生活，体会一下被弟弟养是什么感觉。” “真的？” “嗯，不是说等出院给你个惊喜吗，现在提前给。” “姐……”尹洧林又喊了一声，拖着长调，声音讷讷。 “嗯？” “就是突然就觉得这车祸没白出。” “不准瞎说！”尹洧吟抬手，敲了下她的头，然后两人同时笑出声。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敲了敲，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今今姐，他再瞎说，把他腿打断！” “……”尹洧吟听出是郁桑的声音，笑着上前去开门。 除了郁桑，同行的还有葛婩，都是尹洧林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招呼她们进来，发现跟在队伍最后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戴口罩帽子，比明星桑桑捂得还严。 “这是你的保镖？”尹洧吟好奇问。 郁桑神秘摇头，正准备让她猜，那人便已经迫不及待摘下口罩帽子，“今老板，你还有良心吗？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凌颂不满撇嘴，想敲她的头，被她躲开。 于是他的手落在尹洧林头上。 尹洧林：“…………” 是不是大家真的忘了他是病号。 尹洧吟笑着解释：“不是故意认不出来，就是感觉最近记忆力变差了。” 凌颂没信：“这和记忆力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你快三十了，却不记得快三十的人还会玩三岁小朋友都不玩的游戏。”尹洧吟说。 凌颂：“……” 病房的几人都相熟，尹洧吟便没有特意招待，她趁着有人在这里陪弟弟说话，出门去护士站。 把病房门带上，侧身往左，刚走几步，好巧不巧，就看到不远处的病房门口有两道身影。 背对着自己的那个身影，她认识。 即使看不清脸，好几天也没碰面，但她知道是闻也。 而站在闻也对面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女人长卷发，面色殷红，在尹洧吟看向她们的那几秒，女人又往闻也的方向跨了一步。 尹洧吟呼吸一滞，莫名跟着紧张。 缓了几秒。 她想，不应该再看，不礼貌。也不应该在这个节点去护士站，经过他们身边，难免会坏人好事。 这么想着，她便移开目光。 只是身子刚回一半，后方传来一阵动静。 “尹小姐。”她听见有人喊她，低低的音符落下，令她不自觉想起那个雨夜他隔着衣袖触她手的温度。 尹洧吟顿了顿，缓慢回头。 她的视线撞进那双清透的眼睛里。 男人正板正的站着，和身侧的女人隔出距离，也把所有旖旎掐灭在距离中。 随后，尹洧吟看见他敛眸，语调平静对自己道：“过来一下？” 3、第 3 章 003 尹洧吟有种隐约的感觉，“过来一下”，这四个字他用的不是疑问语气，是陈述。 于是犹豫半秒，她决定走上前。 毕竟已经看到了不太应该看到的画面，得为自己的好视力买单。 尹洧吟轻揉下耳朵，往前跨了十多步，到距他约有一米的位置乖巧站立：“闻医生。”下一秒，视线挪开，她冲一直盯着自己的女人礼貌点头。 “嗯。”闻也应声，搭在衣裤间的手指轻动。 动作转瞬即逝，似是错觉。 之后他问她：“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妹妹扣一下腕带？” 尹洧吟愣了片刻，再次把视线转到一直打量自己的女人身上。说是女人，这会儿离得近，她看的清晰，觉得用少女或者女孩形容更为恰当。 女孩被卷发包围着的那张脸很精致，唇红齿白，未施粉黛，女孩也很年轻，整张面孔没有一丝多余的纹路或者斑痕。 妹妹。 尹洧吟在心里重复了下这个称呼，紧接着，她心里的下一个念头是，闻医生家的基因真好。 “我的手指有些冰，”尹洧吟的目光最终回到女孩纤细的手腕上，问她，“你介意吗？” “不介意！”被点到的闻宛迅速摇头，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她说：“姐姐，你长的好好看……” 尹洧吟今天穿杏色针织衫配高腰牛仔裤，本就细削的身形在衣服的映衬下显得更为轻绡。修长的脖颈就匿在衣领里，像夏日的莲，清透润亮。 而比莲还要亮上一截的是那张明艳的脸。 下颌线条弧度柔美，额头圆润饱满。 鼻梁小巧，鼻骨直挺，鼻尖稍左有颗恰到好处的褐色小痣。朱唇淡薄，唇弓略微内收，唇峰圆润饱满与鼻尖平齐。 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眼睑弧度自然，眼尾略高于眼头，卧蚕也很饱满，像是随时绽着笑意的弯月。 大概没有谁会在被人夸奖时不高兴，尹洧吟忍不住笑了笑，她先说谢谢，然后说：“你长的也很好看。” 闻宛同样开心的收下这句话，她把手腕抬高，方便尹洧吟接下来的动作。 很快，看到尹洧吟手臂上戴着和自己不同色腕带的闻宛又开口：“姐姐，你是有家人在这里住院？”闻宛经常往医院跑，对这里的一些规则很熟，比如她手上戴着的绿色腕带是病号标配，而尹洧吟手上戴着的蓝色腕带是陪护标配。 尹洧吟道：“我弟弟在这。” “哦，那弟弟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了很多。”尹洧吟把女孩松掉半截的带子轻抬，避免不沾温度的指尖触碰到女孩的皮肤，接着她把带子拉平，小心地绕圈，扣在一起，“你呢？身体好些了吗？” “好啦，其实我本来也不算病人。”至于为什么不算病人，闻宛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她总不能说‘我走路没长眼，在平地上摔跤，摔坏了尾椎骨。但事实上我根本不用住院，因为从小到大都很爱摔跤，尾椎骨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我早已经知道怎么护理，我家还有点有钱，有私人医生，所以我不需要来医院。就算来医院，我爸也会非要让我住vip病房，根本不是这儿。好吧，我如果只是尾椎骨受伤，才不会来医院，那如果我不来医院，就算不上病人……’ 在漂亮姐姐面前说这话，她总觉得丢人。 说这么多还显得她分外啰嗦。 加上……这些话似乎也没什么逻辑。 尹洧吟怕逾矩便没有多问，她把闻宛的腕带调整好，把她卷起的衣袖往下拉一些，遮住沾染了些凉意的皮肤，把手松开。 “那我先过去。”对闻宛说完这句话，尹洧吟目光顿了顿，轻拂过安静站在一旁的男人。 男人一直没有说话，即使存在感很强。 “嗯，谢谢。” 终于，说了五分钟内的第一句话，低醇沉朗的声线。 尹洧吟没再说什么，她点头，欲要转身，又听见一旁的女孩轻快道：“哎呀哥，我都没发现原来你还在这，对了，你刚才不是说着急回办公室？”着急到连帮忙扣个腕带都不愿意。 “……” 没/发/现。 似乎存在感也没那么强，尹洧吟笑了笑。 闻也没回答，闻宛本来也没要他回答，她不自觉往尹洧吟身边跨了一步，小幅度拉下她的衣袖，问能不能加她的联系方式。 “你这件衬衫超好看，可不可以分享链接给我？” “好。”尹洧吟觉得她可爱，笑着从口袋翻出手机递给她，看她在拨号区输入一串数字，按下拨通键。 “姐姐，我的电话也是我的微信，空的时候记得加我呀。”“对了这个给你，算是见面礼。” 尹洧吟接过手机，还没来得及做反应，一大捧棒棒糖就已经到了手心，绿色包装纸，透明的支撑棒。 她说：“我哥给我带的，特别好吃，你也尝尝。” 尹洧吟没第一时间应声，她安静望着躺在手心里的那几支棒棒糖，莫名地，心脏就猛跳了下。 * 她曾偶然翻到初中的同学录，在灰白的页纸上看到过一张自己的信息。 信息里写。 姓名：尹洧吟。 爱好：吃糖。 最爱的零食：糖。 最不能忍受的事：没有糖吃。 …… 当时她把这页纸拍照分享给朋友，朋友笑说：我们大院嗜糖如命的小公主，不愧是你。 朋友又问：现在还爱吃吗？ 爱。 只是虽然爱，却不再每种类型都吃。 记得幼时，父亲工作忙，经常不回家，但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各式各样的糖块。父亲瞒着母亲，把装满糖块的盒子偷偷放到院子里的槐树下，两个人像在做地下交易。 “爸爸的梦想是给我们今今收集全天下的糖。”父亲这么说。 回忆难免带有欺骗性。 尹洧吟想，或许父亲说的这句话是她自己为了美化回忆凭空添加的。因为谭宁后来告诉她，那些糖是父亲送别人，别人不要，才拿来给她。 “你把糖戒了。”某一天，出差回来的谭宁给她下了这个命令。 她说好，没有挣扎和反抗，把房间置物盒里放着的糖全部拿出来，上交。她不愿惹谭宁生气。 约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谭宁最终还是松了口，让她留下一些。 她留下了那支不起眼的绿色包装纸的棒棒糖。 抹茶味。 清苦，干涩，带着微微的回甜。 很文艺的小众的世面上几乎找不到的牌子—— warmyouth 温暖的青春。 …… 尹洧吟回到病房，是两个小时后。 郁桑和葛婩因为有工作已经提前离开，凌颂坐在病床旁的高凳上捧着手机正跟尹洧林百无聊赖地打游戏。 二人听见脚步声同时抬头，凌颂趁空问她：“护士怎么说？晚上还要不要打点滴？” 尹洧吟这才想起，她方才出门是要去护士站的。 “不会是忘了问吧？”凌颂神情疑惑，“那你刚才出去这么久，是去干嘛？” “透气。”尹洧吟下意识说出这两个字。说话的同时她遮住口袋，但又因为怕遮得太严实糖块会融化，便把口袋往外扯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刹那间撞上正盯着自己口袋的两个人。 “…那个…姐。” “啊？” “你不会觉得只要你遮得够严实，我们就看不出来你是偷偷去买糖吃了吧？” 尹洧吟：“……” 哪有那么幼稚。 想了想，尹洧吟还是决定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她攥着支撑棒，敷衍地走形式一般问对面的两个人要不要。 “不要。”异口同声，尹洧吟有些满意。 “那我收起来了。”她走到储物柜前，打开柜门，取出置物盒，然后把这几根棒棒糖放到里面，不知怎的，望着那行排列整齐的透明小棒，她脑海里忽闪过一个念头：有没有可能，她以前和闻医生认识？ 只是尚未来得及细究，便有人敲门。三人同时听到声音，在尹洧吟没有反应过来前，尹洧林和凌颂已经迅速关了手机，然后，不约而同看向自己。 尹洧吟：“？” 进门的是管床医生，来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尤其交代病人需要静养，不能长时间看手机，特别是打游戏。 尹洧吟：“……” 管床医生又说：“主任说你得听医嘱，不然不给你办出院。” “知道的。”尹洧林笑眯眯地接下这句话，又很生硬的转移话题，问管床医生，“最近这几天怎么没见闻医生？” “闻医生是心外的，这是骨科，一般没有会诊，他不会过来。” “哦。”尹洧林点头，回忆起自己提闻医生的最初目的，便压低声音，又神神秘秘地继续问，“闻医生有没有女朋友？” 管床医生愣了下，说没有。 “我就知道没有。”尹洧林笑了笑，从病床上翻坐起来，一副很懂的样子：“平常工作忙，没时间找女朋友，是吧？” “没关系，我可以给他介绍一个，报答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对了，医生，要不你回去先帮我探探口风，你就旁敲侧击一下，问他喜不喜欢女明星。他要是喜欢，我把我朋友介绍给他。” “……” 4、第 4 章 004 一月末，誓要给救命恩人介绍女朋友的病号出院。 出院手续有些复杂，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办完。清算完账目，尹洧吟去护士站领各项清单和检查报告，在那一沓报告单里，她看到一个特别的签名。 签名很工整，力透纸背。 只粗粗扫去，便知道有书法功底。 她不禁忆起在谈话室那天年轻医生的话。 “他写字和你很像。” “书房里挂了一整墙的字。” “问过他我才知道，那些都是小篆。” “……” 是有些像，但她这几年疏于练字，远逊于他。 值班护士看尹洧吟盯着一张报告单出神，还以为是自己打错了单子，“有什么问题吗？”护士急忙问，“我帮你看看。” 尹洧吟没来得及回答，小护士已经看到了那张纸。护士解释说这是心外那边传过来的病例，护士长核实过，没问题。 尹洧吟：“嗯，只是觉得字好看，多看了两眼。” 护士笑笑，指着那个签名说：我们医院的人都这么觉得。 “闻医生可不是徒有其表，人家是——”护士想了想，补充道，“字如其人。” 尹洧吟安静听着护士夸赞的话，觉得有些习惯。住院的这一个月，她听过很多人夸他：查房的医生，即使是不同科室，他也能作为正面素材被提起——手术漂亮，病例写的也漂亮，每年技能评比都是第一，但照样会在休息时间练外科结…… 管床的护士也夸他，或是因为相处时间久变得有些熟络，她们可以不太避讳的在休息时间给她科普闻医生的学历——上京大学松明学院的高才生，院长亲自发邮件邀请的最年轻的主治，国家重点专科学科带头人……还长了双能在人类器官上跳舞的巧手。 大概他天生就是要吃这碗饭的。 尹洧吟带着对“天才”的感慨回到病房，把储物柜里的盒子取出来，打包装箱。从老宅过来接她们的司机叔叔把箱子拎进手里说可以走了。 这个点是吃饭时间，走廊里穿行的人来来回回经过，踩出脚步声，细碎，无章法。 尹洧吟在这虚浮的声音里点头，抱着那堆放进文件夹的病例，跟着司机往外。 路过病区门口，她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没有人喜欢这里，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以后不再来。 只是。 在等电梯的间隙，她看到了正往自己方向来的闻也。 依然是白大褂，宽肩长腿，眉眼清俊。细碎的发梢沾染着微微湿润。 对。 她想起来了，相比夸闻医生的内在，她们更爱夸的是闻医生那张脸。 五官周正，棱角分明，冷峭的眉眼下嵌着高挺的鼻梁，鼻梁下的薄唇唇边有颗不太成形的小痣。 “还有那双眼睛，闻医生的瞳孔是湛蓝色的，我怀疑他家族里有外国基因。” “我猜着也是，不知道谁以后有那个福气能嫁给他。” “反正肯定不是我们。” “是呀，毕竟闻医生有白月光……” 听说他是为了白月光学的医。 …… 尹洧吟发呆的这几秒，闻也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或许是这个位置刚好对着窗户，或许是这天中午的阳光极好，尹洧吟看到光线掠在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闻医生脸上，而总没表情的闻医生似乎在此刻的眼睛里含了一些模糊的温和的浅淡的笑。 “闻医生。”尹洧吟率先打了招呼。 “嗯。”闻医生也开口，他说，“我整理了一些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你带回去。一个月以后记得让病人来复查，张主任的号不好挂，提前一周在公众号可以预约。药按时吃，别剧烈运动，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就诊。” 这段话结束，有那么几秒，四周安静，如同坠入空白的盒子。 尹洧吟点头，由着他的话和动作凝向那双极具骨感的手，或是浸泡频率过高，指尖有些泛白，指纹的位置有层快脱离的皮肤。 觉得不太礼貌，尹洧吟把视线转到那张a4纸上，心里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在她的印象中，闻医生是个有些沉默的人，他总爱给语言留白，但在自己的专业上，他还是会说周全有力的话。 “谢谢闻医生。”她说。 即使觉得难以言喻，语言单薄，但还是得用语言表达，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感谢他。在手术室外的那晚，她坐在长廊上，思绪混乱，坠入梦境。 她梦到谈话室医生给她签的不是病危通知书，而是器官捐献家属同意书。她失去了弟弟。 “应该做的。”闻也看她接过那张纸，把手收回来，语气清淡了一些，“回去吧。” 电梯恰好上行到这层，发出一声清脆的滴音，尹洧吟点头，转身和他道别，她说的是‘那我走了’，不是‘再见’。因为在那些和闻医生有关的话题里，有一个话题是闻医生的结束语。 “闻医生不喜欢和他的病人说再见，因为觉得不吉利，他经常说希望不会和他们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那就不再见了。 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关系本身就有争议性，新闻里的报道，文章中的争论，影视里的演绎，都爱说医患关系的不和谐，难处理，所以止步到这，是最好的选择。 — 闻也看着电梯门合上，转身往回。 心外在13楼，这是9楼，他简单思考了一下，选择爬楼梯上去。到达办公室是二十分钟后，路过阳台，他拿起某个病人家属送的喷壶给自己的繁星浇水。 老师曾在他进医院的第一天就告诉他们，“不要收病人的礼物，不要和病人以及家属有私下的联系，不要心肠太硬，但也不能总慈悲。” 他记着这是他这几年里收的唯一一个礼物，背着老师。 正出着神，手机响了几声，是母亲那边打来的电话，让他早点回去，晚上回老宅吃饭。 母亲还说：我怎么记得你今天休假。 医院的排班表上，他连续上了一个月的班，老师勒令他回去休息，并告诉母亲监督。只是今天凌晨，他接到科室电话，说是临时加了台手术。 手术不算大，急诊转来的，但也足足用了五个小时。 好在一切顺利。 一切，都还算顺利。 闻也整理完病例就离开医院，先回了趟公寓。 托朋友买的礼物在公寓书房，要回去拿上。 他平常工作忙，没什么时间回老宅，只有在一个月一次的休息日，和母亲一起回去。 打开书房最下层的抽屉，闻也看到那盒没送完的棒棒糖。伸手触了一下温度，还好，天气有些寒，没融化。 过了几分钟，楼梯传来声音：“小也？” 母亲的声音，半个小时前她给他发消息说来公寓接他。 “我在书房。” 脚步声近了，书房的门被推开，“儿子。” 杭绮谨站在门口没进来，问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忙。 闻也合上抽屉，摇摇头，把礼物袋子提上，“这是给奶奶准备的，你的礼物还没到。”母亲喜欢包，越贵的越限量的越喜欢。但也因为是限量，很难买，国内专柜断货，他托朋友在国外买的那款卡在路上，没到。 “知道啦，我还能吃你奶奶的醋不成？”杭绮谨唇角弯了弯，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她说，“我最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餐厅，你下次休息咱俩一起去吃，不带你爸。” 闻也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爸惹她生气了，他得和她站同一战线。 “知道了。” 院子里，闻也接过母亲的车钥匙，说他来开车。 “我开吧，你那双手是握手术刀的，不是方向盘。” “……都能握。” 闻也坐上驾驶位，启动车子，驶向大路。 离老宅还有三公里，他从大路岔口转弯，开上一条小道。 常去的那家花店在小径尽头，把车子停在路口，闻也独自下车。 老规矩，两束花。 一束风铃，一束郁金香。 老板看他是熟客，指了指花店架子，说今天多送他一株。 “你要是不想要花束，选盆摘也行，有绿萝，仙人掌，绣球，哦，还有最角落的那个品种叫繁星，我新进的。” 繁星。 闻也讶异于老板怎么会想起来进这个品类，毕竟，它没开花时真的不好看。 极其普通。 长长的叶子互相交织，根茎也被叶子遮盖的严实。 他以为所有女孩都喜欢花，至少喜欢花会胜过喜欢一盆不一定可以养活的盆摘。 “它开了花是很好看的，而且，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繁星。”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他瞬间懂了，她先喜欢上这个名字，再喜欢上这个物品本身。就像她每次去便利店挑零食，都先挑包装好看的。 事实证明，她眼光有些一般。 那些包装好看的零食大部分都徒有其表，有次她买到一块彩色的蛋糕，满心怀喜地咬了一口，结果只一秒钟，就吐了出来。 “好难吃，虽然长的漂亮，但也太难吃了。” 他很少见她吐槽一个东西，像个小朋友一样。她还和同桌嘀咕着说有点想退货，“它挺贵的，不知道能不能退。”“肯定不能，我要是真去退，老板肯定不高兴的。”“算了，老板做生意也不容易。” 他坐在后排，听到这几句自言自语的话，没忍住笑了一下，她察觉到动静，转头看他。分明是想瞪他，但却因为那双眼睛形状是弯的，凶也凶不起来。 …… “你想要哪盆？” 花店老板看闻也盯着盆摘看，问他。 闻也回神，扫着花架，说，“那盆繁星吧。” 他把繁星的钱付给老板，老板一边给他包装，一边说他太客气了。 “不过你眼光不错，繁星开花时很漂亮的。”老板笑眯眯地递给他，他难得跟着附和了句，他说，“我知道。” 淡紫色的花瓣，五星形状。 即使只是盆普通的盆摘，在百花丛中，也毫不逊色。 5、第 5 章 005 二十分钟后，汽车拐进了老宅。 老宅在别墅区，建筑时间有些久远，风格显得陈旧。 把汽车停在别墅门口的停车坪上，闻也和母亲一同下车。 那两束花因为包装繁杂看起来有些沉，闻也抱在怀里，母亲提着自己的包。 “对了，你爸今天也回来吃饭。”杭绮谨突然开口，趁着走路间隙，闻也没防备。 闻也和父亲关系不算很好，方才母亲说和他一起去餐厅吃饭，不带父亲，他只是随意听听，毕竟父亲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吃过饭。 闻也：“他知道我要回来吗？”一般除非必要场合，父亲都不太愿意看到他。 “他知道啊，特意推了工作。”杭绮谨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故意说：“你还不了解他什么人，性格倔得像头驴，嘴巴硬的像鸭子，你要是跟他一般——”见识。 “妈。” “啊？” 闻也神情变得有些怪异，他说：“……那个，你回头看。” 杭绮谨疑惑回头，眼神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从院门口走进来的闻明清。 “……老公，你怎么没开车？走路也不带声音。”她倒打一耙。 “我要是带声音，能听到你这么中肯的评价？”闻明清轻咳一声，把杭绮谨手里的包接过去，睨了闻也一眼，“大男人一个，连包都不知道给异性提，难怪奔三了还单身，呵——”附赠一声冷笑。 “……” 只提了一个包的杭绮谨陷入沉默。 除了没提包什么都提着的闻也也陷入沉默。 三人神色各异的进了屋。 各自收拾好，又整齐划一的坐到了餐桌上。 爷爷奶奶早就吩咐人准备了晚饭，闻也爱吃的菜是闻明清下厨做的。昨晚加了一夜的班，才换得今天下午的空闲时间下厨做饭。 “小也，你是不是又瘦了？”奶奶把那道闻也最喜欢的椒盐虾推到闻也面前。 闻也夹了一块，说体重没什么变化，可能是长时间没见，她才这么觉得。 反正在奶奶眼里，他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又瘦了。 又瘦了，得多吃点。 奶奶点头，看他把那只椒盐虾塞进嘴里，不动神色往闻明清的方向瞅了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询问：我能不能告诉你儿子，这菜是你做的？ 奈何闻明清只专注喝汤，压根没看她，老太太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把眼神转走。 饭吃到一半，爷爷说起过年的事，半个多月后是除夕，要吃团圆饭，“今年你姑姑一家也回来过年，小于要结婚，婚前带女朋友来我们这认认门。” 爷爷口中的小于是闻也姑姑家的儿子。 闻家的关系说起来不算复杂，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豪门秘史。 老爷子膝下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闻明宏身体不好，和妻子一直在国外疗养，闻明宏的长子闻默主掌他旗下的公司，次子闻西不喜欢经商，进了娱乐圈演戏，小女儿闻宛大学还没毕业。 至于闻也的父亲闻明清，因为妻子生闻也时有过难产迹象，便只要了他这一个孩子。 闻明清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闻明玮，嫁给了当年留学时的同学，现在在首都生活。迟于，也就是爷爷说的小于，是她们家的老大。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今年争取不值班。”闻也明白爷爷讲这话的意思，他想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告诉爷爷也只能是争取，毕竟在医院工作，没有绝对的情况。 “不容易啊，我们难得能和闻医生吃一次团圆饭。”“哦，是‘可能’能吃一次团圆饭。”这两句话是闻明清说的，酸溜溜的语气，于是，刚说出口，就被饭桌上整整齐齐的三双眼睛狠狠瞪着。 “……” 闻也曾经也想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父亲关系不好的，尽管似乎最初，他和父亲也没有特别多的话要说。两个男人待在一起，好像除了羞于表达，莫名其妙的总觉得尴尬。 还是后来有一次闻也醉酒，借着醉意，问过母亲，母亲说是从他决定学医开始。 高中毕业那年，闻也把高考志愿从金融改成临床医学，父亲一个暑假没理他。 开始他以为这算是父亲的赌气，后来母亲用那么认真的神情提起，他才知道，父亲是真的在生他的气。 父亲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医生。 ……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奶奶把闻明清面前的那碗汤挪走，挪到饭桌上离他最远的位置，说，“既然吃堵不上，你别吃了。” “……” 饭后，因为没堵上嘴所以连汤都没得喝的闻明清接到秘书的电话，公司临时有一些工作比较紧急，他叹口气放下遥控器拿着车钥匙往外赶，杭绮谨因为想消食，也陪他过去。 车子驶远，奶奶拉着闻也进屋。 闻也来时带的礼物被阿姨收在了露台的置物柜，阿姨看他们过来，急忙从置物柜里拿出来。 两条红色的羊绒围巾。闻也递给阿姨一条，说是提前送的新年礼物，阿姨是外地人，过年回去的早，他下次再过来，阿姨应该已经回了老家。 “谢谢小也。”阿姨在一番道谢后去给他温牛奶。 闻也把另一条围巾戴在奶奶脖颈里，顺便把那束郁金香递给奶奶，他帮奶奶拍了张照片，这是属于老太太的仪式感，他不太理解，但尊重。 奶奶又说：“小也，你直接把照片发给你妹妹，让她帮我p一下，我最近有点长胖了。” 闻也笑了笑，说：“已经发了。” 话落，闻也放下手机。见奶奶已经忙着在修剪花枝，他便独自去了厨房。 饭前拜托阿姨煮的药包早就煮好，闻也把药包连同水一起倒进桶中，提着桶再次回到露台。 “上次托学中医的同学拿的药方，说是改良过的，比之前用的效果好。”闻也扶着奶奶坐下，又去把正在外面散步的爷爷也叫回来。 他蹲在地上，确认温度适宜，才让爷爷奶奶把脚放进浴桶中。 老太太说：“上次你带回来的药包效果就不错，你爷爷晚上一直打呼噜，别提睡眠有多好。” 老爷子轻咳一声，示意她给自己留面子。 “自己家孙子，又不是——”别人。 老太太的话戛然而止，她察觉到闻也的动作，于是赶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小也这双手是要握手术刀的。”不是给她这个早已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洗脚。 闻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他把老太太的手放回膝盖，又用自己的手掌覆盖在老太太的脚上按几下，笑说：“我这双手不值钱，什么都能做。” 说完又想起母亲在几个小时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她们或许也打心底不愿他做医生，但却支持他。 “奶奶——” 闻也想说，如果家里真的很需要他，他可以尝试着不做医生，父亲方才急匆匆的忙碌背影确实刺了他片刻。 只是，“不做医生”这四个字，过于沉甸，导致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老太太看他垂着眼睑，不再说话，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她心疼地没多问，而是转移话题，说：“小也，你先看下手机，看你妹妹把照片发给你没有。要是发了，你传给我，帮我发个朋友圈，我得趁着我那群姐妹还没睡炫耀炫耀。” 闻也点头笑笑，用一旁的纸巾拭了下手，把手机翻出来。 “发了。”他看到屏幕上有不少闻宛的信息，以为是她发来的照片，他对奶奶说，“我挑一张传给您。” 只是，闻也没想到，根本不用挑，因为奶奶的照片只有一张，剩余的两张都是修图师本人的照片。 一只小碗：「二哥，你发照片给我干嘛？」 一只小碗：「是不是奶奶要炫耀她的红围巾？」 一只小碗：「哦，我知道了，不是炫耀，是要帮忙p图是吧？等我一下下，我在酒吧。」 一只小碗：「不是酒吧，是书店（本来想把上条消息撤回，结果按了删除键(ノへ￣、)」 几分钟后，发来一张照片，是自拍。 接着又是一张照片，依然是自拍。 只是，第二张自拍里有另外一个女孩的身影。 女孩眼睛如弯月，眸中含笑，因为在室内，她没穿外套，只穿了件修身的烟粉针织。照片大概是不经意间拍的，女孩看向镜头时明显怔了下，眼睛没聚焦。 酒吧装修并不夸张，灯光有些淡，暖色调，打在她身上，显得和谐。 一只小碗：「发错照片了。（再次把撤回键点成了删除，我是不是手残？改天去你医院挂个号）」 一只小碗：「好吧，哥，我说实话，我在酒吧，也不是酒吧，是清吧，和漂亮的小姐姐在一起。」 一只小碗：「我都说实话了，别告状啊。」 最后一条消息才是奶奶的照片，闻也看了几秒，点开原图，按下保存键。 只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露台气温过低所以手指变得有些僵硬不太灵敏的缘故，一个保存键，不小心存了三张照片。 闻宛约是察觉到了，突然又发了两条信息过来。 一只小碗：「二哥，你看照片了吧？姐姐真的好漂亮，是你的病人家属里最漂亮的一个。」 一只小碗：「你觉得我把小哥介绍给她认识好不好？`(*n_n*)′」 6、第 6 章 006： 尹洧吟收到闻宛消息时，刚在大院陪爷爷奶奶吃完晚饭。 尹洧林身体还没完全修养好，被爷爷奶奶强压在大院住下，说是要监督他的饮食和作息。 两位老人特别想让尹洧吟跟着留在家住，只是话在嘴边滚了好几圈，都没能让它落在地上。她们觉得愧对她，不敢提要求。 “姐，一会儿我送你回公寓。”尹洧林也没挽留姐姐，姐姐愿意留在延陵已经是他这么多年收到过最好的消息，不急在一时。 尹洧吟刚准备说不用，手机震了两声。 闻宛发来的微信，问她们是不是今天办出院。 前段时间，尹洧吟和闻宛加了联系方式，小姑娘很热情，时不时关心她一下。 以前在国外，没有生活，只有工作，加上工作地址不固定，尹洧吟很少交新朋友。 「姐姐，我们今天没晚课，我想约你吃宵夜。」很快，下条信息也进来，尹洧吟想了想给她回“好”。 尹洧吟本来也准备这几天约闻宛见一面，上次小姑娘问的衣服是朋友送的，尹洧吟问朋友，朋友告诉她私人定制，只此一件，没有链接，但上周朋友又打了电话给她，说找到一件款式差不多的，已经寄给她了。 和爷爷奶奶告完别，尹洧吟带着那件衣服前往餐厅。 餐厅在市中心，顶楼，轻法式装修，透明落地窗，环境极好。 尹洧吟粗粗扫了一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不到五分钟，闻宛也赶到。 闻宛一坐下来便兴奋地跟她说：“这家餐厅老板是我哥朋友，一会儿他会给我们上隐藏菜单。”隐藏菜单，顾名思义，不对外展示的菜单，只招待重要的客人。所以，味道也是最好最特别。 尹洧吟点头笑了笑，告诉她等下次她放假，请她去自己餐厅吃饭，也给她上隐藏菜。 “姐姐，你也有餐厅？！” “嗯，新开不久。”两个月前生日，弟弟送她的生日礼物，只是虽然那家餐厅是新开业，但她开餐厅的经验却很丰富。 “啊，那你好厉害。”闻宛和尹洧吟闲聊，问她，“当老板累不累？” “应该还行？不算累。”国外的餐厅她都聘请了专职的店长管理，需要操心的事不多。 十分钟后，老板亲自端着餐盘上菜，看到尹洧吟，老板微诧。 老板：“你回国了？” 尹洧吟：“温穆？” 闻宛：“姐姐，你和穆哥认识？” 三个问题同时出现，谁也没听清谁的，老板索性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让她们边吃边聊。 “这是穆哥的副业之一，穆哥开这家餐厅是为了帆帆姐，哦，对了，帆帆姐是穆哥老婆。”还是闻宛先开了个头。 尹洧吟顺着话题问：“追回来了？” “嗯。”老板抿口温水，笑说，“不过只是先领了证，还没办婚礼，到时候办婚礼记得来参加。” 尹洧吟：“一定。” 正聊着，老板手机响起，是他老婆发来的信息，他回了条语音：“在餐厅遇到小宛和之前国外认识的一个朋友，陪她们坐会儿，半个小时后到家，天气冷，你别等我，先睡。” 尹洧吟安静看着老板，第一次发现朋友曾告诉她的话是对的，爱这个东西，藏不住，即使是平日里再不显山露水的人。 “要不你先回去陪帆帆姐？”闻宛看她放下手机说不用特意招待她们。 “不差这一会儿。”老板问尹洧吟，“这次回国还走吗？” “不走了。”尹洧吟笑了笑，说，“回来分你一杯羹。” 老板笑笑，先说欢迎，又说，“你不走了，这下子有人——”似乎只是不小心说错了字，他随意的把话题转走。 再之后，老板因为不放心妻子一个人在家，提前离开，而尹洧吟和闻宛简单吃了几口后也赶往下一个地点。 “姐，现在还早，我们去酒吧吧，就在我学校旁边，其实也不是酒吧，是清吧，那里的驻场歌手特别帅，而且……” “而且什么？”尹洧吟问闻宛。 闻宛说，“而且那里特别适合聊八卦。” “……” 对老板爱情故事极度好奇的闻宛终于在清吧的卡座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闻宛：“原来他们还没毕业，穆哥就已经准备求婚了。” 尹洧吟：“嗯，当时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尹洧吟和温穆见面次数不多，但认识还算久，她第一次见温穆是在伦敦，读研一，当时，刚开人生中的第一家餐厅。温穆那年也读研，去餐厅吃饭，吃完饭的次日通过朋友打听到她的信息，说听说她除了是老板也是主厨，问能不能和她学两道菜。 “我女朋友是南方人，你菜单里有几道都是她的家乡菜，我想学会做给她吃。”又说，“如果做的好，或许我求婚时能多一个筹码。” 尹洧吟再见到温穆是四年后。 那天，伦敦下雪，温穆坐在街角的长椅上抽烟，看到他时尹洧吟很惊讶，她想问问他和女朋友怎么样了，是不是带女朋友来旅游，结果他先开口。 他说她们分手了，怕那个女孩不愿意见他，所以他就偷偷地远远地来看一眼。 …… 闻宛：“好感人，我以为穆哥和帆帆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从校园到都市的爱情故事，没想到这么曲折。” 尹洧吟也觉得很感动，在她原本的思维里，没有一个人会长久的喜欢一个人。 生活里的琐碎能磨平所有情感，也可以轻轻松松的把曾经完整的不可侦破的爱磨成不堪一击的残渣，所以她其实没想过温穆能坚持那么久。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瞬间，感慨到这里，尹洧吟突然想起闻也。 闻宛似乎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因为她说：“姐姐，我现在算是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了。” 尹洧吟问什么意思。 闻宛：“穆哥和我二哥是朋友，穆哥深情，其实我二哥也是，我哥他心里有个白月光。” 二哥等于闻也，方才来酒吧的路上，闻宛已经跟她科普过她的家庭关系。 尹洧吟点点头，想附和，却一时不知道如何附和。 好在闻宛也没等她接话。 闻宛手机震了几声，急着去看消息，尹洧吟坐在卡座，透过层叠的灯光往酒吧的高台上望。 “姐姐，看镜头。”只是视线还没在高台上定格，闻宛就叫了她一句，她呆呆看过去。 然后—— “啊啊啊啊姐姐，原来美女拍照讲的就是一个抓拍，你这也太好看了。” “……” 尹洧吟弯了弯唇，看着闻宛手舞足蹈的样子，心里想的是，有这样性格的小姑娘，一定—— 拥有很多爱吧。 * 之后有十多天的时间，尹洧吟没再见到闻宛，闻宛放寒假，和朋友一起去南方小镇旅游，尹洧吟也整日在餐厅忙碌。 餐厅开业算起来只有两个月，最初尹洧吟在医院照顾弟弟，郁桑找了人帮她做管理，现在她闲下来，管理人员就撤了，好多东西她得重新熟悉。 预约制度需要完善，客流量需要固定，菜单也需要更新。 距除夕还有一周那天，尹洧吟给店里的员工放了假。这一年的新年，气温低，加上有几个员工是外地人，新年假期，尹洧吟和弟弟商量好，决定给她们提前。 大家都走后，尹洧吟去了餐厅后厨，看着冰柜里的那些食材，她决定给自己做顿大餐，餐食做到一半，在外旅游的闻宛给她播了通电话。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闻宛难得用这么着急的语气说话，尹洧吟急忙放下汤勺问怎么了。 “我看你餐厅离我二哥的公寓很近，你能不能让店里的员工帮忙给我二哥送点饭啊？我二哥他生病了我有点着急但是我不在延陵他也不让我告诉家里人我……” 闻宛有些语无伦次，尹洧吟示意她慢慢讲。 “就是上周，我哥他们医院新增了很多流感患者……” 闻宛告诉她，冬天是流感流行期，每年的这个时候，医院发热门诊病人都明显增多。 “今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病人人数处于一个激增状态。医疗储备不足，发热门诊的医护人员也不够用，院长除了调药品，还要从其它科室调派人手过去。” “我哥最近一直在发热门诊，连续工作了半个多月，我刚才给他们科室的一个同事聊天才知道他昨天感染了，高烧不退，我联系我小哥联系不上，就联系了你。” “好，你把地址发给我。” 尹洧吟切了电话，重新拿回放在一旁的汤勺，放佐料时，她忽然想起来忘记问闻也有没有忌口。 算了。 病人能吃的东西不多，大概率不会刚巧踩到他的雷区。 尹洧吟用冰柜里的食材，闷好两道菜一碗粥，怕分量不足，把最初给自己做的那道芋头糕也放进去。 只是，手机上约的跑腿订单一直没有人接。 她算了算时间，决定自己去送。 餐厅离闻宛发来的定位只有两个红绿灯。 把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尹洧吟提着餐盒进电梯。 电梯一路上行，停在16楼，一梯一户，并不需要刻意找。 尹洧吟站在门前，准备按响门铃，忽而忆起闻宛交代的话。 “姐姐，你让送饭的朋友把餐盒放在门口就行，直接接触有感染风险。” 他是医生，应该更知道吧。 即使戴上口罩，做严密的防护，整天接触病人也是大概率会感染的。 尹洧吟简单调整了下口罩挂绳，攥攥手里的袋子。 按响门铃。 没离开。 三分钟过去，门从里面打开。 站在离门口足足有半米远位置的男人穿了件白色的家居服。不知是汗水还是刚洗过脸沾染的珠痕，他从发根到发梢都是湿润的。 因为戴着严密的口罩，尹洧吟只能看到裸露在外的眼睛。 眼眸里有一刹那的讶异，然后讶异消失，转为清澈，像她在南海见过的水。 “抱歉，我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招待你了。”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说了这句话。 7、第 7 章 007 “没关系的。” 尹洧吟摇摇头，仰看着他。 她今天发现他个子真的很高，她穿平底鞋，只到他肩膀的位置。 闻也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把身子俯低了一些，额头的汗珠因而坠在地上。 尹洧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在心里斟酌再说些什么。事实上，这个瞬间她开始厌恶自己是个寡言的人。 “麻烦你等我一下。”男人突然开口，打破沉寂。 话落，他进屋。 一两分钟后，提了个黑色的手提袋出来。 “小宛之前留在这里的围巾和手套，阿姨清洗过。”他手里拿着酒精，给袋子喷洒消毒，确认每个位置都没落下，把袋子挂在了门上。稍稍停顿，似在等她把袋子接过去，看她没动作，随机说道，“应该合适。” 有些远，她们此刻的距离。 “没关系的，我不冷。”尹洧吟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说话的同时，她把装着餐盒的保温袋也挂在门上。 两个人像在做生意。 尹洧吟：“……那个，闻医生。”声音带了点潮湿。 “嗯？” 尹洧吟：“希望你早日康复。”永远健康。 顿了几秒，男人用含沙的嗓音说：“谢谢。” 尹洧吟摇头。 一阵穿堂风恰好在此时经过，穿的单薄的男人没忍住轻咳一声，尹洧吟急忙收回还搭在门把的手。 她想赶紧和他道别，这样那扇进风的门，就能关上。 只是。 只是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哥——”声音有几秒停滞，尹洧吟回头看。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男生正一边往这里走，一边打量她。 闻也说：“我弟弟，闻西。” 尹洧吟总觉得这个瞬间，男人的声音有些变淡了，带着些疲惫。 她怔怔点头，说在电视上见过他。 闻西：“小姐姐，你是？” “把口罩戴上。”闻也在尹洧吟开口前开口，看他戴上口罩，告诉他这是闻宛的朋友。 闻西：“……哇，那你是不是小宛前段时间说的那个——” 闻也：“闻西。” 被打断的闻西疑惑地啊了一声，“怎么了哥？” 闻也说：“没什么。” 没什么要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打断他，他这个做哥哥的或许是生病了，竟然开始变得不礼貌。 但如果非要让他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 他想说，他真没想到小宛不仅把她的漂亮姐姐叫来，把她想介绍给漂亮姐姐认识的小哥也叫来了。 是准备现在让两人认识吗？在他生病的现在。 — 尹洧吟跟着闻西下楼，发现这个刹那，延陵飘雪。 走完最后一层台阶，她说不用送了。“我开车技术挺好的，而且闻医生也需要人照顾。” “好吧。”闻西把他哥塞给他的手提袋递过去，“那你把这个戴上，外面有点冷。” “行。”尹洧吟不想因为这些小问题浪费时间，她打开袋子，用围巾把脖颈裹好，和闻西挥手告别。 十分钟后，车子驶出停车位，路过大门口，又发现刚告过别的人正站在那里。 “我开车技术其实也不错，让我来开吧，平常没什么开车机会。”闻西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冲她笑了笑。 尹洧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改了主意，只当他真的车瘾上来，她问他：“你等会儿怎么回来？” 闻西：“我哥——我咯咯几声经纪人就会派车来接我，毕竟我是个大明星。” 尹洧吟：“……” 一时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但算了，再纠结下去也是浪费脑细胞。 车子驶向大路，周围的风景在尹洧吟视线里徐徐展开。 尹洧吟忽然觉得这雪或许不是刚刚才下。 轻薄的雪花覆盖在地上已经能看出痕迹，不远处还有背着书包的幼童在搓雪玩。 “我开慢点，安全第一。”路上，闻西说，“你着急回店里吗？” 尹洧吟：“不着急。” “那就行。”等红绿灯的间隙，尹洧吟往闻西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本意是想告诉他等会儿他可以再把她的车开回去，等天晴她让司机开回来，但看到他正认真的注视着后视镜，她没好意思说话打破他的专注。 后视镜。 尹洧吟也偏头看了一眼，但车窗上有薄雾，她什么都没看清。 车子停在餐厅门口是二十分钟后，闻西说经纪人派的车已经到了，他先离开。 尹洧吟点头，看他跑向一辆深灰色的宾利。其实她是个车盲，认识的车的品类有限，能认出这辆是宾利也只是因为弟弟最爱这个牌子的车，喜欢在她跟前念叨。 闻西似是看到她还没进店，便把后排的玻璃摇下来半扇，跟她挥手：“快进去吧，我也走了。” “嗯，开车慢点。” 车子驶离，尹洧吟转身。 转身前，她看了眼车牌。 wy1001。 很好记的号码。 — 那天的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一夜，清早放晴的时候，不远处的屋顶已经被很厚的雪块覆盖严实。 尹洧吟吃完早饭就出门，从她的公寓到弟弟的公寓只隔了一公里。没有开车，一路停停走走，花费了三十分钟，才走完这一公里的路程。 昨晚弟弟特意打电话给她，说今天休假。 “姐，我明天想吃芋头糕，你想不想吃。” “……不想。” 弟弟笑着：“我就知道你想，那我明天去蹭饭，不过可能不会去太早。” 进弟弟小区前，尹洧吟顺便拐了趟超市。不仅是芋头糕，她猜他还想吃油焖竹笋和滑蛋肥牛。 尹洧吟取了推车准备往超市里面去，但滞后的发现远处货架没几个人在逛。 临近过年，按理说都应该大采购。 “您好，麻烦测下体温。” 嗯。 她想起来了。 流感肆虐，发热门诊爆满，很多人都在家里发烧。 尹洧吟把手臂伸过去，工作人员说：“体温正常，进去吧。” 不知是不是心理缘故，即使说了体温正常，从这一刻开始，她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太舒服。 头晕。 头晕是小事，重点就是耳鸣。 尽管从上个月在医院开始，她耳鸣的症状就初有雏形。 只是当时不严重，她没在意，只觉得自己是没休息好。 那现在呢？ 现在或许是染上流感的前兆？ 从超市出来，尹洧吟又进旁边的药店拿了几盒口罩。 给自己戴了三层口罩，确认严实，才敲响弟弟公寓的房门。 “姐？你怎么来了？”尹洧林来开门，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你不是有门锁密码？还有你这是什么装扮？cosplay？” 尹洧吟：“……” 这人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但即使是十万个问什么，她也愿意给他做解答。 她过来是因为想让他好好休息不出门就能吃到她做的饭，有门锁密码还敲门是尊重他的隐私，至于她这身装扮，他亲自出去转一圈就知道不奇怪，大街上的人都是这么做防护的。 尹洧吟拿着酒精给自己消毒，又给购物袋消毒，让尹洧林离她远点。 “我这几天接触了不少人，”尤其昨天见了病号，她解释说，“别万一得上流感，再把你传染了。” “不会，我已经得过了，有抗体。” 尹洧吟：“……” 她还是没去掉口罩，但是伸脚踢了弟弟一下：“你生病了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病，熬一熬就能过去，而且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弟弟脱口而出的话让尹洧吟思考了一整顿饭的时间。 直到她把所有的菜都做好，摆到餐桌上，和弟弟相对而坐，才从那种低落的情绪里缓神。 “姐，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尹洧吟看他坐在自己对面一脸严肃，问道。 “你是这个世界上做饭最好吃的人！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梗过时了。”尹洧吟说。 尹洧林笑笑，看她心情好一点才拿着筷子开始夹菜。 本来他也没骗人，这么多年，愿意给他做饭的人不多，姐姐是排在第一那个。就算除去这个原因，他说的也是真话，书房里有很多尹洧吟的奖杯，有三分之二都是和烹饪有关，还有三分之一…… 对。 想到这，尹洧林起身，踢踢踏踏的去了二楼仓库。 不一会儿抱了个盒子下来。 “新年礼物。” 尹洧吟接过去，打开盒子，看到是她最爱的摄影品牌新发售的机子。 “姐，我想过了，其实你不用特意留在延陵，你喜欢拍照，那你就去，去哪都行，反正我一直在这。” 那三分之一的奖杯，他帮她守着。 家也帮她守着。 “你干嘛呢，也没喝酒啊。”尹洧吟又踢了踢他的脚，眼眶快泛红，但是强忍着，“说的跟醉话一样。我跟你说我哪都不想去，我喜欢这。再说了，在这就不能拍照了吗？” “……能。” “傻样儿。”尹洧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让他赶紧吃饭。“还有，以后不准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你得通知我。” “知道了。”尹洧林看向她，说，“你也是。” “嗯。” “对了姐，我觉得这个流感容易落后遗症，比如这几天我浑身没劲，在公司看文件老觉得文字有重影，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没？” 尹洧吟没能及时回答这句话。 不知是不是句子太长的缘故，整句话她只听到了一半。 听后半句时，脑子嗡嗡响。 有那么几秒，如同失聪。 8、第 8 章 008 “报喜不报忧”似乎是大部分中国人遵循的传统惯例。 在这种思维里，喜悦可以分享，但忧虑很难分担。 时间一久，频次增多。思想根深蒂固，行为也根深蒂固。 于是，大部分人逐渐开始丧失报忧的能力。 所以那天饭桌上，尹洧吟说：“没什么不舒服，别担心。” * 时间转眼到了除夕，当天晚上，尹洧吟和尹洧林回大院。 路上，谭宁打来电话，说今年的压岁钱让秘书转到了她们银行卡账户，她有工作，不准备回国。 尹洧吟看着黑掉的屏幕，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或许她应该说：我知道，习惯了。 毕竟这几年，即使谭宁不工作，她们也没在一起过过年。 去年除夕，弟弟去伦敦找她，两个人在公寓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等了足足五个小时，都没能等来两公里外的谭女士。 当时弟弟问尹洧吟：姐，她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们。 不等尹洧吟回答又问：那几年她一直对你那么冷漠吗？ 尹洧吟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就没回答。 …… 汽车很快驶入老宅，一进大门，尹洧吟便看到停车坪上停着一辆车。 她问弟弟今天是不是有其他人来拜访爷爷奶奶。 “是那个人的车。”尹洧林攥着方向盘的手滞了滞，“姐，你要是不想见到他们，我们就回去。” “算了。”尹洧吟收拾好心情，解开安全带，告诉尹洧林，“把他当个陌生人就行。” 屋内的尹奶奶听到汽车引擎声便赶紧往外跑，只是，跑到玄关处，又在玄关门后站了几分钟都没敢出来。 老太太心想要是孙子孙女不愿意进门，她就当没看到她们回来过，即使她们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她也依她们。 没曾想，几分钟后，两个人还是提着礼物下了车。 “奶奶，祝您新年快乐。”尹洧吟和尹洧林远远地异口同声，老太太提着的那颗心稍稍放下一些。 “新年快乐，一会儿奶奶给发压岁钱。”说完尹奶奶指指屋里又说，“你爸回来了，没提前打招呼，我和你爷爷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知道孙子孙女要回来过年，老太太特意交代儿子别回来，没想到人家脸皮厚，不请自来。 “没事儿的。”尹洧吟给奶奶宽心，扶着她进屋。 当时，尹峥嵘跟现任妻子正坐在沙发上。没阿姨招待，老两口也不愿搭理，尹峥嵘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泡茶。 见三人进门，尹峥嵘放下茶杯，起身喊了句“今今”。 尹洧吟脚步稍顿，点了下头，没应声。 尹峥嵘:“你什么时候回的国？也没跟爸爸说一声。”语气轻快，似乎他们是很亲近的关系。 “你爷爷在二楼书房，你们要不要上去？”这句话是尹奶奶说的，赶在尹洧吟说话前，丝毫没给自己儿子留面。 尹洧吟：“嗯，那我们上楼去看爷爷。” 尹洧吟并不想和父亲还有父亲的第二任妻子相处，也不想答他那句明知故问的话。 上了楼，关上书房的门，尹洧吟心情缓和些许。 “来陪爷爷练字。”尹爷爷把毛笔递给她，站在旁边给她研墨。 尹洧吟没推辞，写了几个大字，小篆体。 尹洧林凑上去，顺着读出来：“长命百岁。” “姐，你和爷爷好有默契，”尹洧林指了指一旁的那摞纸说，“爷爷写的身体健康。” 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是她们这些年能想到的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又写了几幅字，楼下的尹奶奶喊三人吃饭。 三人下了楼，尹洧吟在奶奶身旁落座。 气氛不算和谐，团圆饭也不像团圆饭。 但因为是在爷爷奶奶面前，姐弟二人还是没有表露情绪。 饭吃到一半，尹峥嵘和老爷子聊到明年的集团规划，尹峥嵘说，“小森也回国了，这些年没少为公司的事操心，我想把地产那块交给他。” 小森——尹峥嵘的另一个儿子。比尹洧吟小两个月，比尹洧林大两岁。 尹氏地产——尹氏集团最大的子公司，权限很高，且不受总部管辖。 尹老爷子听见这话，当即放下筷子，瞥了一眼尹峥嵘。 “爸，小森的能力您和妈都有目共睹，”尹峥嵘的现任妻子接着说，“他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当年公司……” “吃饭不聊工作。”尹老太太打断她的话，转头对尹洧吟说，“今今，你想不想回公司上班？想的话让你爷爷安排，什么职位都可以。” 尹峥嵘/尹太太：…… 说好的不聊工作，我俩是耳聋吗。 尹洧吟婉拒奶奶的提议：“年后餐厅那边得研究新菜，会很忙，我就不去了。” “那你随时想去，随时告诉你爷爷。”尹奶奶给她夹菜，又冲她笑了笑，“一家人，没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尹峥嵘/尹太太：…… 肯定是觉得我俩耳聋。 饭后，尹洧吟陪奶奶聊天，尹峥嵘也坐在旁边没离开。尹峥嵘继续泡自己饭前泡的那杯茶，然后间隙问尹洧吟之后的打算。 “刚才你说的餐厅是什么？你是学厨师的？” 尹洧吟：“……” 她发誓，正在说话这人是她有生之年见过最没眼力劲儿的人。 “不用不好意思说，咱家也不是那种老传统，没有职业歧视。”看尹洧吟没回，尹峥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又说，“还有既然你已经回延陵了，就多回来陪——” “奶奶，”尹洧吟忽然起身，对正恨铁不成钢的叹气的尹奶奶道，“我出去给朋友回个电话。”半个小时前，闻宛打电话给她，当时她静音，没接到。 奶奶拍拍她的肩膀，安抚说：“快去吧。” 尹洧吟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听到身后的人说：“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是她爸，‘今今’这个小名都是我给她起的……” 人远了，声音也远了。 尹洧吟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努力回忆小时候那人给她起这名字的场景。 有些想不起来。 能想起来的就是班上的同学在知道她的小名后告诉她：“给你起名字的人肯定是没什么文化，他不会读‘吟’，所以读‘今’。” 还有同学反驳：“那如果是这样，起名那人怎么不给她起‘有有’啊？既然都没文化了，肯定更不会读‘洧’（wei）。” 会的。 会读。 有文化。 牛津大学商学院的研究生，杰出校友。 百度百科的履历占整整两页。 尹洧吟这三个字，就是他当初翻字典翻出来的。 只不过…… 思绪正飘，手机震动起来。 尹洧吟看到屏幕上写“小宛”。 要给闻宛回电话的，忘了。 “姐姐，祝你新年快乐！你吃完年夜饭了吗？”闻宛盘腿坐在沙发上，兴奋道，“我们刚刚吃完，我好撑。” “吃过了。”尹洧吟笑笑，“也祝你新年快乐。” “收到收到，对了，我二哥和小哥都在，你不是上次也见过我小哥了吗？你等我一下，我想让他俩给你说个新年快乐。”说完后，也没等回答，闻宛便起身。把镜头翻转过去，看起来像是在往楼上走。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之后，尹洧吟看到屏幕里出现一个极大的房间。 像是游戏室。 空间很宽阔，有扇巨大的落地窗，有四折沙发。 除了游戏机，尹洧吟还看到一些其它的娱乐设备。 “我小哥在打游戏呢。”闻宛冲着镜头道，“小哥，快给我的美女姐姐打招呼。” 闻西望向镜头，露了个营业笑：“美女姐姐新年好！” 尹洧吟：“……” 不知道怎么接，索性硬生生回了句“新年好”。 闻宛很快把镜头反转回去，嘀咕道：“二哥呢？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 “二哥在包厢。”闻西给闻宛指了个方向，闻宛很快往那个方向跑，“二哥，二哥……” “是在叫魂儿？”一分钟后，一道低哑又熟悉的男声透过屏幕，飘进了尹洧吟耳畔。 闻宛：“没叫魂儿，叫你呢，快给我的漂亮姐姐打个招呼，祝她新年快乐。” 闻言，正站在包厢角落的闻也放下手里正把玩的机器长柄。 顺手的功夫，在屏幕以外的地方，他把指间的香烟也掐灭，放进一旁的垃圾桶。 顿了几秒，他把视线转向屏幕。在轻咳一声后说：“嗯，新年快乐。”声音似是含着雾气，在这个除夕夜里模糊又清晰的存在。 “也祝你新年快乐，闻医生。” 尹洧吟接住他的话，弯弯唇，“你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闻也道了声谢，又忽然说起上次餐盒的事，“抱歉，这几天医院忙，忘了给你送回去。” “没关系的。”尹洧吟拢了拢衣服，告诉他，“我之前买了很多餐盒，不差这一套用。你留着吧。” 只是最后这四个字，因为觉得不合适，索性止住。 闻也点点头，还要说些什么，但镜头已经转走。 “我手举累了，拜年就拜到这吧。”闻宛把镜头反转向自己，对她二哥说。 9、第 9 章 009： “对了姐姐，你能不能也送我一套餐盒？”这是闻宛把镜头转走后说的第二句话。 尹洧吟：“……” 觉得话题转的有些快，但还是说好。 “太好了！”闻宛笑道，“那作为谢礼，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请你看烟花？” 那一年的延陵颁布了烟花爆竹新规，限时限区允许燃放烟花爆竹。 “是在很安全的地方放，有工作人员在现场做督导的。”怕尹洧吟拒绝，闻宛又说，“而且我喜欢的男生今晚也会去，姐姐你帮我把把关。” 听到这话，尹洧吟便收起了自己的犹豫：“好啊，你把地址发给我。” 和爷爷奶奶道完别，尹洧吟开车离开。 放烟花的地点在郊区一个度假村，四十分钟的车程，尹洧吟抵达目的地是晚上十点。 昔时，停车位上已经停了几辆车。 尹洧吟坐在驾驶座，望着那些车子有些头疼。 驾龄不算短，车技却处在‘能开大路也可以开小道，但停车——全凭运气’的阶段。 早知道该让弟弟送的。 她思考着是不是要下去找侍者帮忙，忽而听见车窗被轻敲了两下。 很轻。 如果不是精神紧绷，她大概是听不见这微弱的声音的。 尹洧吟落下车窗，跟车外人对视。 因为不在医院，男人没穿白大褂，他上身是一件宽松的黑色大衣，大衣里面罩着同色的高龄毛衣。下鄂线极其优越，分明的棱角映衬着立体的五官。 “闻医生。”尹洧吟的声音也不自觉跟着变轻，“你是不是送小宛过来？” 男人“嗯”了一声，似乎有几秒钟的凝噎，之后他问，“需要帮忙吗？” 大概是看出她的无措。 尹洧吟坦诚：“……需要。” “嗯。”闻也绕过车头，从副驾驶的旁侧走到驾驶座的旁侧，看尹洧吟拉开车门下来，对她说：“不过可能要麻烦你一下。” 尹洧吟脚步微顿，疑惑望向他。 闻也：“得麻烦你坐到副驾驶，帮我留意下车距。” 唯一剩余的那个车位卡在两辆商务车中央，缝隙有些小，看起来是刚好能卡她今天开的这辆车的程度。 尹洧吟没深究他的话，点点头，从驾驶座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闻也上了车，他伸手调整座椅，扣好安全带，然后把副驾的车窗也升起半截。 露天停车场，场内有自然光，黯淡的白色，带着微凉的湿意。 尹洧吟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手背上贴着长条创可贴。 应该是前段时间打点滴留下的。 “停车有几个需要留意的定点，第一个是左后视镜。”他突然开口，语气虽然清淡，但裹着夜色，显得温和，“看到左后视镜的上岩与……” 声音还在继续。 尹洧吟忽然想：闻医生是不需要有人坐在副驾驶留意车距的，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帮人留意车距应该站在车外。 车子驶入停车位，闻也说了那个场景下的最后一句话：“听小宛说你一直在国外，国内的交通和国外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慢慢习惯了就会好很多。” — 穿过度假村最西侧的建筑到了露天广场。 广场上站了不少人。 尹洧吟刚迈进广场，闻宛就看到了她。 “姐姐我在这儿！”闻宛小跑着往尹洧吟的方向去，尹洧吟不由弯唇担忧说：“别着急，慢点。” “我是运动小天才，没关系！而且我挺着急的。”闻宛来到她面前，举着自己手里的海报说，“不是说我喜欢的男生今晚也来吗？喏，这个就是。” 尹洧吟呆呆看着她手里的海报：“……你想让我把关的是这个？” “对啊，你觉得他怎么样？”闻宛说，“你要是看不上，我就不喜欢他啦。” “……感觉挺帅的。”尹洧吟盯着画报上的顶流男明星，告诉她，“不过我不太了解他。” “没关系，我也不了解他。”闻宛随意地把海报收起来，心想不仅不了解，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她已经做了今年的第一件大好事。 时间接近零点，广场上的烟火燃起。 漫天红光照亮了夜空。 尹洧吟站在闻宛左边，闻宛的右边站着闻也。 “……5，4，3，2，1。” “新年快乐！”四周齐整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有那么一个时刻，尹洧吟着实体会到了周围人的幸福。 — 看完烟火的那晚，尹洧吟发了高烧。 后来义正言辞说自己有抗体的弟弟来照顾她：“听说这病每个人都得感染一次，躲也躲不掉。” “……”尹洧吟。 她已经知道了，人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不能总觉得自己是例外。 即使专家说流感高峰期已经过去，大家可以正常出门，也不能因为是专家说的，就觉得权威。 尹洧林：“是不是挺难受的？” 尹洧吟：“嗯。” 很难受，浑身无力，也没胃口，觉得身体像被人揍打过一顿。 尹洧林去厨房煮粥，煮到一半门铃响了，他去开门，看到戴着墨镜的谭宁。 “……妈。”喊完这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谭宁嗯了声，直接进门。 “要不您还是把口罩戴上。”尹洧林看她在换鞋，提醒她。 谭宁：“不用，我已经发过烧了。” 尹洧林：“哦。”好巧。 又是一阵沉默。 谭宁问：“你姐呢？” “我姐在房间休息。” “你去陪她吧，我做饭。” 尹洧林晃着神走到尹洧吟身边，把这个消息告诉尹洧吟之后，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晃神。 “我是不是烧糊涂了？” “……应该不是。” “……那就是在做梦。” “……也不是。” 半个小时后，一人坐在床上，身前摆了个小桌，另外两个人坐在床边的高凳上，不等边三角形，画面看起来稍稍怪异。 尹洧吟：“我还是下去吃吧。” “不用。”谭宁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吃起自己的饭。 尹洧吟因为实在没胃口，只喝了一小碗粥。 患流感的人大部分都吃不下东西，因为嗓子疼，像刀割，而吞咽食物需要用嗓子。 但这是母亲做的。 时隔很多年，三人坐在一起吃饭。 尹洧吟有些高兴，也许母亲想通了，即使没有那个人，她们三个也能过得开心，她和弟弟会努力给母亲最好的生活。母亲不缺钱，那她们可以给…… “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很突兀的话题。 在寻常家庭里，‘新年’，‘父母’，‘催婚’，这三个词叠在一起或许不突兀，但在她们之间就很突兀。 尹洧林：“妈，我今年才——” 谭宁：“我是问你姐。” 尹洧吟放下筷子，说没想过。 谭宁：“可以想了，你今年已经二十七岁。” “然后呢？”大概因为生病，尹洧吟觉得自己变得很没耐心，她问，“您是想让我结婚？” “不是我想让你结婚，是你年龄已经到了。”谭宁说，“我有个合作伙伴的儿子也刚回国，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了。” 尹洧吟：“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谭宁：“嗯。” “我吃饱了。”尹洧吟下床，不想争吵，也没什么话再说。 她和谭宁本来就不是可以争吵的关系，她也不会吵架。 她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明明自己的婚姻不幸福，却还是非要让自己的子女去再经受一次。 尹洧吟去阳台，不到两分钟，尹洧林也过去。 远处的雪花又在飘，风是斜着的，有几簇落在她手心。 “姐。” “嗯？” “你可以不结婚。” 尹洧吟笑了笑，说：“她听到这话会不会揍你？” “随便她。” “……没关系。”尹洧吟把手里的雪花抹到弟弟的衣服上，又笑了笑，“其实我得感谢她。” “啊？” “她让我心里不高兴。心里不高兴的时候，身体的不高兴就忘了。” 10、第 10 章 010： 只是，尹洧吟没想到，身体才是最难伺候的那个。 谭宁和尹洧林离开后，她洗了把脸直接进屋睡觉，到快凌晨，又意识混沌的疼醒。 不知名的痛感，遍布全身。 她打开床侧的灯看时间，凌晨一点半。 缓了缓，勉强撑着身子取出抽屉里的温度计，十分钟后，看到温度计上的数字几乎快爆掉。 尹洧林今晚的航班去了上京出差，打电话给他只会徒增担忧，尹洧吟思考过后，还是决定自己去医院。 飞驰的出租车穿行在街上，看司机满脸焦急，尹洧吟笑笑说不是什么大病，不用开那么快。 “丫头，我看你眼睛都是红的。”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没事儿，没超速的前提下我开快点没关系。” 尹洧吟调整了下口罩，跟司机道谢。 三十分钟的车程，又用三十分钟的时间挂号看病开药。 打上吊瓶已经进接近凌晨三点。 尹洧吟坐在急诊输液室，仰头开始数吊瓶下液的频次。 睡不着，似乎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打发时间。 而坐在一旁同样在打点滴的是一个中年阿姨，阿姨腿上抱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是她的女儿。 小姑娘说：“妈妈，我从你腿上下去吧，坐在一边，我怕压得你腿疼。” “没关系，妈妈抱着你心里踏实。” “……” 有那么几秒，尹洧吟觉得这话是熟悉的，熟悉的语境和语气穿越漫长的时空涌现在她面前。 转念想，或许是烧糊涂了，记忆裹乱。 第二瓶点滴打完，尹洧吟起身，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拎着瓶子，往卫生间的方向去，本来想再坚持一下，但护士换药时告诉她临时又给她加了瓶药。 从洗手间出来，她一时不想进输液大厅，举着瓶子到走廊临近窗口的地方。 鱼肚翻白，似乎要天亮了。 她欲要开窗探头出去，但考虑到身体不宜见风，还是只安静的透过玻璃往外望。 “尹小姐？” 忽而，几分钟后，身后传来一道低磁的声音，尹洧吟怔愣几秒。 她听出是闻医生。 一时没应。 脚步声在近。 尹洧吟想要收回视线，回身。也应该收回视线回身，但莫名觉得难堪。 她不知道自己突然的羞耻心从何而来，一个人在医院打点滴，被他撞见，竟然觉得怯。 “我来拿吧。”脚步声停，闻也没再等她回答他，直接往她身边迈了一步，步伐微沉。 尹洧吟想：幸好他没有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她回眼，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闻医生把吊瓶从她手心拿走，因为瓶子距离地面的长度延伸，滴管流速也变快。 “这个流速有没有不舒服？”闻也把手搭在滚轮上，似乎在观察她此刻的状态。 “没。”尹洧吟摇摇头，看闻也收回了那只手。 他出现在这不奇怪，但会出现在这，肯定是有重要工作的，尹洧吟说，“闻医生，你去忙吧，我自己就可以。” “你等我一下。”闻也答非所问。他又往左挪了一步，身体严密的遮住窗户缝隙，之后拿出手机，似乎是在发信息。 闻也：“先回输液大厅，坐在那再等我一下？”这句话是询问的语气，但看他的状态，又不像是问句。尹洧吟点点头，跟他往前走。 到了大厅。 闻也把吊瓶挂回架子，确认流速正常，他离开。 身旁的阿姨和她搭话，问是不是男朋友。 尹洧吟迅速摇头。 “是我朋友的哥哥。” 叫她尹小姐。 出于家教，也因为是妹妹的朋友，所以会多照顾一下。 不到二十分钟，闻也提着一个黑色纸袋回来。 他没有再穿白大褂，此刻穿了件灰绿色大衣，大衣里套着黑色毛衣，暗色衬得他皮肤更白。 “我马上就输完了，真的没事。”尹洧吟说。 “我还在休假，也没事。”闻也解释说，“来医院只是临时帮忙。” 尹洧吟没再讲什么，看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下一瞬，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件黑色短款外套。 “新的，还没穿过。”闻也说。 “没关系的闻医生，我不冷。” 他说：“这件不厚。” 尹洧吟只好单手接过他的衣服，搭在腿上，即使是短款，也足以盖住她半个身子，她说了句谢谢。 闻也看她一眼，点点头，而后忽然道，“是不是那天我传染给你？”方才经过护士站，他看过她的病例，病毒感冒，发烧第二天。 “不是。”尹洧吟知道他在问什么，答得迅速，“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应该没有病毒潜伏期这么长吧。” 尹洧吟听见他“嗯”了句，之后陷入短暂的沉默。 打完最后一剂吊瓶是早上五点钟。 输液厅的病人已经更换一批。护士有些忙不过来，闻也就在大厅帮忙拔针。 他拔了一旁阿姨的，一个三岁小朋友的，一个年迈的老人，再然后就是她。 尹洧吟看他拇指搭在自己手背，触过针头，不自觉的就轻颤了下。 “疼吗？”他停下动作，看她的眼睛问。 明明是问拔针疼吗，尹洧吟心里却涌出超越这个问题的答案。 深呼了一口气，她晃晃脑袋，说不疼。 闻也又看她一眼，似在确定她真的不疼，之后说，“一会请你吃早餐。” 说这句话的同时，手背上的针被猛地拔掉，随后一个棉签压住针口。 好像是把她当小朋友了。 得转移注意力，她才不哭闹，他才可以进行工作。 尹洧吟笑笑，从他手里接过棉签，自己按着。 又坐了几分钟，闻也递给她一个温度计。 还没恢复正常体温，但至少可控。身体也没那么难受。 把温度计还回去，方才忙着配药的护士也忙完了手中的活儿。护士跑过来跟闻也道谢，“改天请你吃饭啊闻医生，今天辛苦你了。” “举手之劳。” 闻也挡住小护士打量尹洧吟的目光，告诉她角落里坐着的那个病人也要拔针了。 “……哦哦，我现在就去。” 小护士跑走，尹洧吟和在前面带路的闻医生一起出了医院。 “闻医生，那个……” “去喝粥？” 站在医院门口的两人同时开口。顿了顿，闻也问她想说什么。 “没什么。”尹洧吟还搭着那件黑色短外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似有若无的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包裹着她。 也许是消毒水的味道，她轻咳一声，拢了拢外套，跟闻也说，“好。” 去喝粥？ 好。 人生病的时候，似乎总没有多余的原则约束自己。 尹洧吟想：她不是例外。 11、第 11 章 011： 闻也去开车，尹洧吟站在背风的地方给尹洧林回消息。 「没什么不舒服的，别担心，你安心工作。」 信息刚发出，对面停车道传来一声鸣笛。 尹洧吟看到一辆深灰色宾利停在那。 车窗落下，她瞧见驾驶座的闻也。 有一瞬间是恍惚的，觉得在哪见过这辆车，但脑子又像凝固般，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心想这病果然有后遗症，记性都变差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巷子口。 尹洧吟解开安全带，见不远处是一家庭落式院子。院子门口种着两坛不知名花束，气温有些低，雾气凝结，笼罩在上方。 “应该已经开了门。” 说完这句话，闻也和她一同下车，两人往门口去。 庭院的门是敞开的，院子里别有洞天：院中央挺拔的桐树上挂着鸟笼，时不时有鸣叫声从笼子里传出。院子最西侧的角落有个木棚，棚子里有几只色泽鲜亮的兔子。 这时，堂屋的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端着盛满食物的碗从里面出来。 “小也？”似乎没想到他会现在来，男人语气讶异。 “林叔。”闻也点了点头，对他说，“这是我朋友。”又侧身对尹洧吟说，“这是老板。” 不是妹妹的朋友，是我的朋友。 老板急忙笑着冲尹洧吟点头：“今天的第一锅粥已经煮好了，快进屋喝点热粥，我喂下兔子。” 闻也：“嗯。” 客厅很大，用屏风隔开，做成了几个小的包厢。最外侧的那个包厢是没有遮挡物的，视野极好。 两人在这桌落座，不一会儿，一个年龄有些大的奶奶拿着菜单过来。 “两位看看要吃点什么？”奶奶的笑容很明艳，尹洧吟被感染得连身体的不舒适都变淡了，她看着菜单，觉得有些胃口。 “奶奶，我想要两个蛋黄烧卖。”尹洧吟指了指菜单第一行对奶奶说，奶奶用笔把这道菜圈出来，又转头问闻也，“小伙子，你看你吃点什么？” 闻也没看菜单，告诉老奶奶：“两碗蒸蛋。” 老奶奶比划着：“蒸蛋，蒸蛋，蒸……” “在菜单第六行。”闻也提醒她。 “第六行，找到了！” 老奶奶高兴的拿着菜单去了后厨，尹洧吟收回放在奶奶背影的目光。 她以为只是不太认字的老人，但不一会儿，老奶奶端着餐盘上来，尹洧吟才发现不是不认字。 “小也，你怎么在这？”奶奶把蒸蛋摆到桌子上，问他，“你要过来吃饭怎么没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啊。我跟你说，我现在跟厨师混的可熟了，不管你想……” 「小伙子，你看你吃点什么？」 「小也，你怎么在这？」 尹洧吟恍惚的感受着这两句话，又安静的看着一老一少接下来的互动。 “临时决定过来的，就没跟您说。” “你这孩子，你快看想吃点什么。” “奶奶，给我们上两碗白粥就行。” “那你等着，我去跟厨师说。” 风风火火的老人又只留下个背影。 背影远去，闻也倒了两杯温水，推一杯到对面，忽而用清淡的声音告诉尹洧吟：“阿尔兹海默症。” 尹洧吟搭在餐桌上的手滞了滞，又听见他说，“后面那几桌的老人也是。” 尹洧吟把目光转向身后，见每桌都有个老人守着，或许是还没迎来自己的客人，所以此刻开心的在擦桌子。如果不刻意提，她们脸上的笑容不会让外人觉得她们是生了病的。 “闻医生。”尹洧吟思忖几秒，喊了一句。 闻也抬睫看她：“嗯？” 尹洧吟说：“没什么。” 就是觉得生病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事。 可转念又觉得，生了病好好活着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事。 还有。 能被人温柔耐心的对待，很美好。 — 饭吃到一半，林叔端着两碗药粥上来，告诉他们这是刚做的，有病的治疗，没病的预防。 “还是用的你前段时间送来的药方，我给她们做了，一个个都嚷嚷着苦，但苦口良药，都没被感染。”林叔指了指在忙碌的老人们，又收回手跟闻也笑说，“我听小宛讲，你前段时间也被感染了？” “嗯，已经好了。”闻也拿勺子盛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眉头不自觉轻皱，紧接着他看向对面，和在等待反馈的尹洧吟对上目光。 “……那个，林叔。”男人难得吞吐，尹洧吟悄悄弯了下唇。 林叔：“怎么了？” “店里有没有糖块？”他声音有些小，但两个人还是都听清了他的问题。 “等着。”林叔笑了笑，跑到后厨去找糖。尹洧吟不信邪，也拿勺子盛了一些。 刚刚进入口腔就想吐。 好苦。 她想要不就咬着牙咽下去，忽然间，一个垃圾桶移到了她面前。 “这口先吐了吧。”闻也指指脚下的垃圾桶，说，“糖块拿过来再喝剩下的。” 尹洧吟点点头，但是叛逆的把粥吞咽下去。 “闻医生。” “嗯？” “其实我觉得也没那么苦。” “……” 清苦的粥配上方糖，味道好了一下，尹洧吟把碗清干净。 闻也看她放下汤勺，正准备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看到是科室的电话。“急诊那边来了个病人，怀疑主动脉夹层……” “二十分钟后到。”闻也切了通话，看向尹洧吟。 他说：“抱歉，不能送你回去了。”主动脉夹层不同于其它病症，这个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他没办法把病人放在那，不论是不是工作时间。 “我打车就好。”尹洧吟跟着紧张，“你快回去吧，病人要紧。” “嗯。”闻也拿起一旁的外套起身，临出门前还是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往这边走。 “还难受吗？”两人隔了一米的距离，他问她。 尹洧吟摇摇头，又听见他说：“我把车钥匙留在这，让林叔送你回去。这几天多休息。” 背影消失，尹洧吟回神。 她的记忆有片刻晃动，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见过那辆车。 闻医生病了的那天，闻西送她回来。 餐厅门口，闻西上的就是那辆车。 12、第 12 章 012： 年初八，餐厅开始营业。 因为是私房餐厅，来餐馆吃饭的客人都需要提前预约。 这天清早，店里的服务生告诉尹洧吟谭宁定了位置。 “她说是您母亲。” 尹洧吟点点头，讶异于谭宁还留在延陵，按照以往惯例，发生再大的事，她都不会在这个城市待超过一天。 “不过她的位置不是给自己订的。”服务生又说，“她说是给您还有一位先生。”具体名字没有登记，所以服务生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她奇怪的是这么好的老板母亲对她却很冷漠生疏。而且——这明显就是让两人相亲的意思吧。 “我知道了。”尹洧吟给餐边柜上的盆摘浇了浇水，问，“有没有说具体时间？” “说的是今天晚上六点到八点那个时间段。” 尹洧吟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和短信，没有人联系她，打开拦截信息，也没有相关的短信。 这算不请自来？ 尹洧吟把这事暂时搁置，去了餐厅后厨。 上次在庭院，闻医生离开后，林叔又给她上了道菜：芝士蟹黄奶豆腐，她瞬间就被吸引，吃完了整盘菜。林叔知道她是开餐厅的，还特意引荐她和厨师认识。厨师告诉她：“我们店里的员工情况特殊，要少糖少盐，还有很多忌口。所以这个芝士是我自己研究的，没有添加剂。” 把原奶加热到有小泡冒出，放柠檬汁混合薄荷水，待絮状物分离，熄火过滤冷藏。1 除了用量精准，好的厨师也得擅长使用自己的舌头。 尹洧吟调试几次过后，邀请身旁的店员尝试。 “很好吃，就是有点酸。”店员评价完，主厨也抿了一些，“是有点酸，柠檬汁和薄荷水的比例是不是不对？” 尹洧吟想了想，她是确认过比例和口味的。 又尝了一小口，竟然没有觉察出不对的地方。 “我的舌头好像出问题了。”尹洧吟看向主厨，主厨笑了笑，跟她说，“有可能是流感后遗症，过几天就好了。” “对，我前段时间吃啥都一个味。”店员也道，“而且老板，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吃药？” 尹洧吟说：“嗯，不过剂量不大。” “那假如不是药的问题就是落的病根。” 店员还专门拿出手机，说要翻论坛里的讨论给她看，“网上好多人都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病根，有的是什么低烧不退，有的浑身无力……”话没说完，尹洧吟看到她突然兴奋道，“哇，这人好帅！” 店员是个毕业不久的小姑娘，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云养帅哥。 尹洧吟和主厨习以为常的笑笑，店员姑娘还在继续，“而且这个帅哥竟然不是花瓶！” “老板你看！”店员把手机屏幕凑到尹洧吟面前，尹洧吟看到一个视频，配文是：中国首例正式上市人工心脏植入患者康复出院，主刀医生低调现身…… 店员重新把进度条拉到最初，点播放。 画面里，穿白大褂的主刀医生正站在病房门口与患者家属以及医院领导合影。 男人挺拔高瘦，丰棱有致的轮廓半掩在光里。他戴着严密的口罩，只落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在外。 “你是怎么看出他帅的，这不是戴着口罩？”果然，主厨问出了这句话。 店员给他科普：“老师您没看过脱口秀吗？脱口秀里有个演员说，‘即使戴上口罩，你看不到我有多丑，但你从我整体的这个气质当中隐约地感觉出来，我这人不好看。’2换言之呢，就是屏幕里的这个人，我虽然看不清他的三官，不知道他有帅，但从中整体的气质中，我就知道是绝世美男。” “……”尹洧吟也对她的理论生出一丝好奇，问现在看帅哥还得看内涵吗。 “我说的三官是五官的那个三官，不是三观的那个三观。” 尹洧吟：“……” 谐音梗，想扣她工资。 — 晚上七点，餐厅迎来了一位客人。 报完名字，客人跟着服务生到了相应的座位落座，尹洧吟被店员提醒后，也直接走了过去。 在喝茶的客人抬眸，和尹洧吟对上视线。 “今老板，好久不见。”客人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尹洧吟在凌颂对面落座，盯着他瞧了瞧，一直以为他在伦敦。 凌颂给尹洧吟也添了杯茶，说：“在门口遇到你相亲对象，给人揍跑了，所以我来陪你吃饭。” “……”尹洧吟没信他的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你那相亲对象我探了探底，人品不行，我告诉你妈了。” 尹洧吟还是不太信。 但只要不是让他和她来相亲就行。 “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通知你。”饭吃到一半，凌颂说“eyee摄影赛已经开始报名了，今年比赛需要封闭拍摄。” “就是得去他们定的拍摄地闭关？” “嗯。” 尹洧吟问：“要多久？” “说是十天。” 尹洧吟觉得十天还好，能走开。 凌颂顺着这个话题问尹洧吟：“我要不要把工作室移到国内？” 尹洧吟毕业后除了开餐厅，还开了家摄影工作室，凌颂是她的合伙人，也是工作室的最大股东。 尹洧吟：“那你要回国吗？假如你回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一下……” “再说吧。” 很显然，打断她话的这人，并没有完全做好决定。 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临结束前，尹洧吟去洗手间。 路过餐厅门口时，她脚步一怔。 闻也。 上午出现在视频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这，安静坐着，尹洧吟有些不真实。 当时院子里分别，她已经几天没有见过他，也忘了问问他，那天的病人怎么样了。 应该没问题。 在她看来，他是最好的医生。 闻医生对面还坐着人，看不清背影，但能看出气质出众。尹洧吟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闻也突然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他冲她招了招手，尹洧吟走过去。 “闻医生。” “嗯。”闻也点点头，起身，先问，“病好了吗？” “已经好了。” “那就好。”这句话落地，闻也像是想起什么，看向对面，一两秒后他又把视线收回，跟尹洧吟说，“这是我妈妈。” 13、第 13 章 013 尹洧吟和长辈相处的经验不算多，因而有些局促，但好在闻医生的母亲和闻医生一样是个极度温和的人。 知道她是这家店的老板后，很热情的表达了自己对餐厅的喜欢。 杭绮谨：“刚开业的时候我和朋友来过一次，一直想着再来，终于等到小也有空，你们还有空余的位置，就赶紧过来了。” 尹洧吟笑了笑，说：“您以后随时想来随时过来，不用预约。”餐厅有包厢，是专门给亲近的朋友留的。 “那下次阿姨来可以找你一起吃吗？我家这小子大忙人，和他吃饭得排半年的队。”顿了顿又说，“找他爸吃饭倒是不用排队，但那人太无聊，和他吃饭没意思。” “……好。”尹洧吟唇角的弧度绽了绽。 “阿姨留你个联系方式？” 尹洧吟急忙把口袋里的手机翻出来，听到杭绮谨说，“加微信吧，我扫你。” 两人顺利加完微信又寒暄几句，尹洧吟离开。 她没有直接去洗手间，而是先去了趟后厨，交代主厨多做了两道甜品，阿姨说她口味偏甜。 至于被晾在一边的凌颂。 看尹洧吟去卫生间比去火星的时间还要久，没有耐心再等，起身去寻尹洧吟，他想的是和她道完别，就去奔赴自己下一场的约会。 但怎么也没想到，经过收银台，看见他要找的人正和店员开开心心的聊天。 ？ 这人是把他给忘了？ 凌颂瞬间气笑，他到柜前，敲了敲桌子，质问低头不知道干嘛的尹洧吟，“你平常都是这么招待客人？” 尹洧吟：“……” 真不是故意的，店员小姑娘有笔账单找她核实，她一忙就忘了。 没等解释，尹洧吟就听到一旁的小姑娘替她说了句：“老板，你这个相亲对象讲话好凶。” 凌颂：？ 尹洧吟：“……他是——” “丫头。”刚说了两个字，尹洧吟就听到不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是闻医生的母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只知道她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闻医生和母亲都已经在那安静站着了。她其实能明白杭绮谨突然开口的意思，怕听到她的隐私给她造成困扰。 “小也晚上要回医院值班，我们就先走。”杭绮谨说，“谢谢你的招待，阿姨回头邀请你一起逛街？” 尹洧吟点点头，感到话语匮乏，她望了望一直没说话的闻医生，闻医生冲她颔首。 …… 背影远去，变成支点，尹洧吟看着餐厅玻璃门把支点也掩盖，忽然跑了出去。 “闻医生。” 她没穿外套，被室外的冷空气寒的瑟缩了一下，声音似乎也含些颤栗。 闻也听见声音，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往回。 只是回之前，他不知说了什么，尹洧吟看到杭绮谨对她笑了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闻医生接过，把自己身上那件大衣披在了杭绮谨身上。 “嗯？” 男人虽然穿的单薄，但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层薄汗，刚才在室内，尹洧吟没敢盯着他看，所以没发现。 他没等她的答案，接着说，“先披一下。” 他递衣服过来，尹洧吟发觉他方才的目的。 “没关系的……” “披着吧。” 闻也看她把母亲的大衣披上，问她：“刚才想说什么？” “我，”尹洧吟心里措辞，但措到一半发现还是不合适说，于是她的话语转了个弯，“我今天看到新闻了，就是想说，您真的是个好医生。” 用了您，不知道是为了表示尊敬，还是在划分距离。 闻也盯着她看了几秒，也明白了她这话的特指，他沉声说：“谢谢。” “那我进店了。”尹洧吟把衣服还给他，让他赶紧上车。 转头后，她想自己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她忘了。 是生理意义上的遗忘。 * 隔日，延陵下雨，尹洧吟站在窗台前看雨的时候终于想起一件久远的事。 她是要去看医生的，从一个月前，耳鸣加重，就决定要去医院，后来拖了又拖，忘了又忘。 拿出手机打开日历，看了下待办事项，发现今天没什么工作，于是简单收拾了下，拿着身份证出门。 先挂了全科门诊，门诊医生在探查后，让她去神内，“那边的医生会给你开检查单。”医生把门诊病例递给她，让一旁的学生给她指路。 神内在门诊六楼，尹洧吟重新挂号，排队，取号，然后等待广播通知。 等待的间隙，她去走廊里看墙上挂着的科室医生简历。简历里，她挂号的那个医生姓晋，主任医师，尹洧吟看到擅长项目是‘记忆与认知功能障碍……” 又等了二十分钟，广播里叫到她的号。 尹洧吟把自己最近的情况给医生复述了一遍，医生盯着她病历中显示的年纪，想说什么，但终究先忍住。 “需要做的检查比较多，有些检查要48小时出结果，后天周五，我还在这个办公室坐诊，你取了结果再来找我看？”医生很和善，全程带着微笑，尹洧吟也笑了笑说好。 开检查单用了五分钟，排队做检查花了五个小时。最后一项检查做完事下午两点，尹洧吟正思考着是在医院等一部分结果出来，还是先回家，忽然就被人从身后喊了一声，她回头看。 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很漂亮的女医生，个头有些高，眼眉中散发着英气。 “您是叫我？”尹洧吟问。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总觉得那人叫了声今今。 时祺和她对视了足足一分钟，才晃晃手里的东西，冲她轻声道：“嗯，好像是你的身份证，问询台捡到的。” 尹洧吟往她身边走了几步，看身份证上的照片，确认是自己，她抬头浅笑:“谢谢。”方才在问询台问取结果的地址，可能是那时候不小心落在了那。 觉得只简单的一声谢不够，尹洧吟又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盒薄荷糖，浅绿色包装.“我把这个作为谢礼可以吗？” 明明知道不能收，但时祺还是收下了。 她问她：“不小心看到你身份证上的名字，你叫尹洧吟？” “对。”尹洧吟笑，“很多人会把中间字读成‘有’。” 但她没读错。 时祺：“很特别的名字。” “家里人给取的。”尹洧吟弯了弯眼睛，问，“医生，我方便知道您叫什么吗？” 她对她莫名有好感。 沉默良久，久到尹洧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不礼貌想收回时，她听到她说：“我叫时祺。” 尹洧吟：“‘顺颂时祺’的那个‘时祺’？” “嗯。”时祺说，“‘秋绥冬禧，顺颂时祺’的那个‘时祺’。” —— 看穿着淡粉色羽绒服的女孩远走，时祺也离开。 只是她觉得脚步很重，有些难迈，方才她从问询台捡到这张身份证，问护士身份证的主人是挂的什么科。 “好像是神内，晋老师的号。” 她攥着那盒薄荷糖，思考很久，还是拨了通电话出去。 14、第 14 章 014 从医院出来，尹洧吟打车去书店。 除了买一些烹饪相关的书籍，她准备再买一些笔记本。 书店是闻宛推荐给她的，说是这里的本子特别漂亮，从小到大，她尤其喜欢漂亮的东西。 选好本子，外面的雨停了。 尹洧吟在笔记上顺手记下这天的天气。 「3.7小雨转阴 去了小宛推荐的书店，选了好看的本子，也许以后我得养成写日记的习惯，记忆力太差了，想一件事总想不起来。」 三月八号那天，尹洧吟收到临时通知，三年一度的eyee摄影赛时间提前，所有受邀参赛者得于24小时内赶到参赛地。 参赛地在疆北，中国地图最边缘的城市。 凌颂问她时间能不能安排过来，如果不行，现在还可以退赛。 “餐厅这边有经理，也不是离了我就不能转。”尹洧吟在公寓把相机都打包.装箱，告诉他，“我还准备拿到奖金，给弟弟买车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差钱了？” “没有人会嫌钱多吧。”尹洧吟反驳他。 就算不差钱，但多一笔钱就能多做一件事，最重要的是，摄影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兴趣。 由于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国内比赛，尹洧吟到目的地时发现国人特别多。大家虽然是竞争关系，但相比竞争而言，惺惺相惜的情愫更多。 主办方安排的住宿条件还算不错，只是疆北海拔高，高原反应有些明显，入住的当晚，和尹洧吟住在一起的女孩就发起了高烧。 随性的医护人员给女孩吸了氧吃了药状态算是缓和一些，尹洧吟不放心，在女孩旁边打地铺，以方便照看她。 女孩睡不着和尹洧吟闲聊，问怎么她没有反应，要知道这次前来的人不论男女百分之八十都处于不适应状态。 “我习惯了。”尹洧吟笑笑回答她。 这些年尹洧吟去了无数地方，拍极光拍羚羊，爬险峰，也考了潜水证下水……最初的时候不适应，身体会出现各种反应，但后来，习惯成自然。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习惯这些，我还挺喜欢摄影的。” “慢慢就好了，身体第一。” 话停在这，尹洧吟有种异样的感觉。 床头的小灯开着，窗户里有月光进来，但有三四秒的时间她视线是模糊的，黑色的模糊，看不清影像。像中暑或者是低血糖才会产生的症状。 她闭上眼睛缓了缓，又想起今天应该是到医院取结果的日子。 算了。 还是等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很繁忙。 要采点，要定拍摄内容，还要交方案。 最开始的时候尹洧吟还有空给弟弟通个电话，问一下餐厅的事，后来她定了拍摄地，在北疆下面的一个村庄，网络断连，有时候连信号都没有。 在村里的一户人家住下，三天后，有了个去镇上的机会。 镇上的移动站能勉强收到一些信号，尹洧吟给弟弟通了电话，又看到闻宛给她留了不少信息，最近的一条在一个小时前：【姐姐，想你。】 尹洧吟不自觉笑了笑，然后给闻宛回拨，今天周末，应该不上课。 电话很快被接起，对面甜甜喊了声“姐姐”。 尹洧吟和她解释了这几天失联的原因，说再过几天就回去。 “那等你回来我送你个礼物。”闻宛似乎是在外面，背景音有些吵，尹洧吟又和她说了几句，手机提示电量不足。 “小宛——” “姐——” 尹洧吟笑笑：“你先说。” “我今天在我婶婶家吃饭，二哥也回来了，让他给你打个招呼。”没有等尹洧吟的答案，听筒里传来一阵杂音，接着是有些陌生的低低的男声。 “这几天有没有不舒服？”那道男声忽然说。 “闻医生？” “嗯。”他又问了一遍，“有不舒服吗？” 其实是唐突的。 但尹洧吟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只当他也听到了自己和小宛的对话明白北疆会有高原反应，而他是个向来心善的医生：“闻医生我挺好的，一口氧都没吸。” 语气有些快。 电话那段沉默了一瞬，之后传出一声若有似无的清淡的气音。 似是笑了，也似乎没笑。 “很厉害。”他说。 尹洧吟摸摸耳垂，把手机换了个位置，她站的高，能看到远处的梯田。说是梯田事实上也不确定。 只见厚厚的土壤上长着些不知名的小花和植物，风一吹，花瓣扬起，有些像坠入了某个虚幻的梦境。 “滴——” 手机再次提醒电量不足，这次电话那端的人也听见了，他跟她说：“比赛加油。” “好。” 那个夜晚，尹洧吟握着手机躺在狭小的木榻，把这句话写进日记。 「3.12天气晴 闻医生说比赛加油，然后手机电量耗尽，他的声音也消失。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其它的要和我说。 应该不是。 我们之间也不是能说其它事的关系。 我记忆力虽然差。 但记得。 闻医生是个有白月光的人。」 翻了一页，又写了一行小字。 「有点羡慕闻医生的白月光。」 15、第 15 章 015 闻也把电话还给闻宛，然后去书房找闻明清。 闻明清在练字，看他进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让闻明清讶异的是他明明都瞪他了，他却没给反应。 就那么安静的立着，如同雕塑。 更生气了。 感觉自己像在唱独角戏。 闻明清：“哼——” 闻也：…… 在书桌前又站了片刻，然后离开。 门被关上。 望着自己好大儿背影……不是……连自己好大儿背影都望不见了的闻明清：？ ？ 神经病。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领导？巡视一圈一个字不说就走。 谁稀罕搭理他谁不姓闻。 而楼下的闻宛和杭绮谨正坐在一起看视频，顺便给视频里的女明星打榜。 “婶婶，桑桑好漂亮是不是？” “是！演技也好，她那个新电影我看了五遍。” “我也看了好几遍，还让大哥包场了。”闻宛说，“对了，上次洧吟姐帮我要到了桑桑的to签。她们是发小，洧吟姐说下次桑桑休假介绍我们认识。” “那太好了，到时候能不能也带上我？” “好呀，”闻宛正给自己婶婶画大饼，忽然看到从楼上走下来的她二哥，她转转眼睛转了个话题：“……对了婶婶。” “啊？” “就是……洧吟姐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上次和她确认过了，她现在单身，您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优质青年？” 杭绮谨侧眸，也瞧到了闻也，闻也此时已经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杭绮谨顺利接下这个剧本，跟闻宛说：“我打听一下，应该是有，还不少……” 闻也看两人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没有多说话，他指指门外的方向，对神情古怪的二人淡声道：“我去趟老师家，晚上直接回公寓睡，不用等我。” 杭绮谨/闻宛：…… 高冷人设算是让他立住了。 * 尹洧吟拿着相机在村子里转了三天，拍下二十五张照片，但这些照片不是用来参赛，而是送给被拍摄者做留念。 尹洧吟是真正在这里住下来才知道这里有多穷的，村民的温饱问题都解决的很勉强，更别提满足其它需求。 小村发展落后，交通不便利，青壮年都在外打工，微薄的薪资勉强顾家用。 入住那户人家的老奶奶曾问尹洧吟方不方便帮她拍张照片。 奶奶说：“我老了，指不定哪天就没，连个遗照都没有。” “方便的。”尹洧吟给奶奶拍了很多张照片，用了院子里的大树做背景，奶奶笑容灿烂，脸上的纹路衬得照片平添几分岁月美感。 再之后，她拿着相机跑遍了村子，给这里的老人都留下了照片。 记忆有限，生命有限，照片长存，音容长存。 至于参赛作品，当初选这里是作为拍摄地是因为这里的日落尹洧吟在采点那天见过，很绚烂。 云和大地挨得近，古老的树木就匿在天地间。画面是彩色的，精妙的自然过渡，暗黄和深红竟然也能在同样的画面里发生化学反应。 尹洧吟背着机器在山上等日落。 等了四天，临近交稿，终于拍到满意的照。 当天晚上，她在小屋里收拾东西，和奶奶告别。 奶奶说：“丫头，以后累了你就来奶奶这里。条件不比大城市，但奶奶不让你饿着。” 尹洧吟抱了抱奶奶，说了句谢谢。 这几天，她体会到了温柔，在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的一寸角落。 今年比赛和往届不同的是除了专业评委还会接受大众检阅，照片以匿名形式在网站展示，为期两个月，接受网友投票。所有分值换算结合后，再公布比赛结果。 主办方在集合大家的那场晚宴上说：“希望大家不忘初心，我们两个月后见。” 尹洧吟坐在回延陵的飞机上，念着这句话，写当天的日记。 「最近有些患得患失，今天比赛结束，和大家告别，我竟然恍惚到或许有一天我会拿不起相机。」 尹洧吟是从大学开始拍照的，开始是因为刚出国，不适应国外的一切，也没有朋友，有一次路过一家胶片店，被迷离的氛围吸引。 后来，老板给她介绍了胶片暗房，她开始享受待在暗房里的感觉。 迷茫，自我调整，再迷茫……她当下的状态和清洗胶片的过程几乎重合。 再之后，她开始接触各种相机，从入门到专业，从伦敦到西西里，从晚霞到清晨……大多数时候拍景，偶尔拍人。 忙碌的时候总是充实的，充实的时候没有多余时间去在意心里的空白。 …… 到延陵机场，尹洧林来接，把尹洧吟送回公寓休息，顺便告诉她谭宁昨天联系了自己。 “说什么了？”尹洧吟把箱子里的相机摆放到书架上，问是不是说让她相亲的事。 “嗯，说那天那个你没见成就算了，还有一个让你回来一定去见。” “……她现在在哪？”尹洧吟问。 “不知道，没告诉我，讲实话姐，这几年有时候我都想她是不是什么特工或者卧底，如果都不是，要么就得她罪了仇家，如果和我们走的太近对我们太好，我们就会有危险。” “……电视剧看多了。”尹洧吟笑笑，翻到箱子最后一层，把背回来的照片给他看，“北疆风景不错。” “是挺好的。” “但有些穷。” “啊？”尹洧林看姐姐盯着自己，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一会我给助理打电话，让他联系基金会那边。” 谭宁和尹峥嵘离婚后，尹老爷子把属于尹峥嵘的部分股权收回以姐弟俩的名义办了慈善基金会，这几年会定向捐助。 “好，那为了慰劳你，晚上给你做大餐。” 姐弟俩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去超市采购。赶上下班高峰期，超市人山人海。 尹洧吟到生鲜区去选素材，告诉尹洧林想吃什么自己拿。 “那我可去了。” “嗯。”尹洧吟笑笑，拿了两盒虾放进推车。 食材买的差不多，她去冷饮区找弟弟。 正往冷饮区的方向走，胳膊被人碰了下，超市人多，以为是不小心碰到，偏了偏身子没回头看，下一秒，手臂又被碰了一下。 尹洧吟回头，看到穿着家居服的闻宛，而闻宛身边站着戴透明金属框架眼镜的闻也。男人也穿家居服，头发有些微湿，像是没睡醒被人硬拽出来营业的。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闻宛兴奋的语气让尹洧吟收回目光，闻宛道，“刚才我都没敢认，以为是幻觉。” 尹洧吟弯弯唇，刚要说些什么，忽而一道很小的童音从闻宛身后传出。 “姑姑，这个姐姐是谁啊？” 一个洋娃娃似的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露了半张脸在空气里，视线下移，能看到，话是对闻宛说的，但小女孩的指尖正攥着的是闻也的裤边。 尹洧吟盯着小女孩看完，又看向裤边的主人。 好像的两张脸。 她心道，影视里那种父女相见了三十集都认不出彼此的场景也太不真实了。 16、第 16 章 016： 闻也收回目光，把地上的小奶娃抱起来，对尹洧吟沉声道：“大哥家的孩子。” “哦，对。”闻宛刚才只顾着激动，忘了回答小朋友的话，她转头对小朋友说，“这个漂亮姐姐是姑姑的朋友，宝宝你就也先叫姑姑吧。” 小朋友果然抓住了闻宛话里的重点，问：“为什么是先？” 闻宛：“……” 哪那么多为什么啊宝宝。 尹洧吟见小朋友一直盯着自己看，便冲她招了招手，小朋友回了她一个飞吻。 闻宛又问尹洧吟她怎么来这里逛超市。 尹洧吟：“我住在这附近。” “我大哥家也在这附近，”闻宛对她说，“晚上可不可以一起吃饭？”“今天我二哥做饭，他厨艺可好了，如果不做医生，以后还能当厨师补贴家用。” 尹洧吟有些讶异，没想过闻医生是会做饭的人。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开口，尹洧吟莫名觉得这次和闻医生见面，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被她忽视的。 在她沉默的时间里，抱着一堆冷藏奶的尹洧林走过来，远远地试探地喊了句：“闻医生？” “嗯，身体完全恢复好了吗？”闻医生问他两个多月前的病号。 尹洧林：“您妙手回春，特别好！” “……” 闻宛也插入进来：“姐姐，这是？” 尹洧吟：“我弟弟。” 闻宛顺势说：“弟弟好！” 尹洧林把目光转向穿着个兔子衣服的闻宛身上，一脸凝重对她道：“……我比你大。” “哦，”闻宛没所谓，“那哥哥好。” 尹洧林：“……” 手里的酸奶都吓掉了一盒。 闻宛把小朋友从闻也身上接过来，又继续和尹洧林讲：“那个……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个事？” 尹洧林：“嗯？” 闻宛：“你和桑桑是好朋友对不对？” 难怪刚才看见他觉得熟悉，郁桑昨天在微博上贴了他们的合照。 尹洧林：“……啊。”这人怎么连他家底都打听好了。 闻宛：“你现在可不可以给桑桑打个电话呀？我想听听她的声音，我是她粉丝，你不会觉得不方便吧，你放心，我肯定克制自己不说话……” 尹洧林：“？……” 再之后，闻宛拉着尹洧林和小朋友去了外面安静的角落电话追星。 尹洧吟看了看自己的推车，又看了看同是一脸无奈的闻医生。 “去里面？”闻医生脸上的无奈很快逝去，他走过来接住尹洧吟手里的推车。 两人顺着人群往超市深处去，周围时不时的人声在他们耳中放大。 路过冷藏柜，尹洧吟看到闻也映在上面的倒影，白色家居服，边框眼镜，很趁他。 “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到了生鲜区闻也问。 尹洧吟指指推车，说想吃的已经买过了。 “零食？”印象里，她爱吃零食胜过爱吃饭。 “算了，晚上就不吃了。”尹洧吟不爱运动，控制体重的方式就只能变成了控制嘴。 闻也侧眸看她，说他们医院在这里有个展示柜，里面的零食热量比较低。 尹洧吟果然来了兴致，她站在展示柜前，看着那些很漂亮的包装，有些后悔为什么以前没发现这个地方。 不仅有漂亮的包装，还有好听的名字，在不知道口味的时候，尹洧吟已经对它们产生了巨大的好感。 买好东西从超市出来，一行人去闻默的别墅。 前面那三个人还在意犹未尽地追星，尹洧吟和闻也跟在后面。 尹洧吟看闻也手里提着全部的东西，忍不住说：“我其实挺有劲儿的。” “……不重。”闻也想了想，把里面的零食拿出来一袋递过去，“要是觉得手空，拿着这个也行。” 尹洧吟讷讷接过，又听见闻也说，“可以吃。” 尹洧吟：“……” 她看起来很馋吗？ 虽然确实挺馋。 十分钟后，进了别墅区。绕过一条很长的人工湖，又顺着小径往里走十几分钟，就到了闻默的别墅。 别墅里只有几个阿姨在，看闻也提着食材急忙上前帮忙。 “你们休息吧，今晚我来做饭。”闻也拜托阿姨帮忙给身后的几个人找拖鞋，之后吩咐闻宛招待客人，自己则进了厨房。 尹洧吟跟着闻宛楼上楼下参观了一圈，最后也到了厨房，她一个餐厅老板，没有等饭吃的道理。 “闻医生。” “嗯？” 尹洧吟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闻也切菜的手稍停，随手指了指灶台：“那就麻烦你帮我看着炖锅。” “……哦。”尹洧吟干巴巴地站在一旁，盯着那个所有步骤都完成就只静待时间的菜。 两个小时后，所有菜品都上桌，菜品很丰富，中餐西餐都有。 饭吃到一半，闻默也从外面回来，闻宛给彼此做了介绍。 “今天多有招待不周，下次补上。”闻默笑了笑，打完招呼，到闻也的位置上想把自家女儿从闻也怀里接过来。 “不要，”小姑娘抱着闻也的胳膊，不肯离开，“我想和我二叔坐。”对上闻默不满的眼神，她继续道，“我二叔会做饭，我喜欢会做饭的人。” “……”闻默。 最终，小姑娘还是从闻也怀里下来，只不过依然没有找她爸，而是坐到了尹洧吟的身边：“漂亮姑姑，你觉得我二叔做饭好吃吗？” 桌上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尹洧吟，她点头说好吃。她心道不仅好吃，如果闻医生是个厨师，她还想花高价挖他去自己餐厅工作。 “那你以后多来我家吃饭吧。”小姑娘拉拉她的手臂说，“我喜欢你。” 尹洧吟笑：“……谢谢，我也很喜欢你。”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倒是坐在一旁的闻默看了尹洧吟一眼，之后他把目光放在自家弟弟身上。 不一会儿，闻也的手机震动，怕是医院的消息，便急忙打开，结果是闻默发来的。 「真确定了？」 「不怕？」 闻也拿着筷子的手微顿，再之后盯着手机看了几秒，给闻默回。 「怕，也不怕。」 17、第 17 章 017： 那晚从别墅回到公寓，尹洧吟睡了个好觉。六个小时的睡眠，在她的世界里很难见。 关掉闹钟，简单整理屋子，在打扫到储物室的货架时，看到昨天闻宛让她带回来的零食。闻宛说：“虽然还算健康，但也不能多吃，要好好吃饭。” 尹洧吟笑了笑，走到餐厅门口，看着餐厅招牌，忽而又想起这句话。 【今日好食】 她盯着餐厅招牌上的这四个大字认真看着，不知怎的，总觉得，在遥远的从前，自己把‘好好吃饭’这句话听过很多次。 在餐厅待到下午，尹洧吟接到谭宁的通知。 谭宁：“晚上在咖啡馆定了座位，去见一下。”开门见山，是谭宁的风格，难得的是这次竟然通知了当事人。不等回复，又说：“我确认过了，人品家境各方面都没问题，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上次那人隐藏过深，谭宁也是后来才知道现在社会有个词叫‘人设’。 “最后一次。”尹洧吟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或许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今天一整天她都听到层次不穷的鸟叫声，偶尔还混有虫鸣。 谭宁：“嗯。” 电话切断，尹洧吟去了二楼办公间整理照片，最近十多天她不在餐厅，新出的菜都没来得及拍摄整理。 把照片拖进软件，裁切好，调整色彩时，竟然把一个常用的快捷键给忘了。 她拿出一旁的手机，用浏览器把快捷键搜索出来，之后又拿出笔记本把这些使用方法记在本子上。 是谁说过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如今好记性没了，她只能锻炼烂笔头。 忙到下午六点，尹洧吟按照谭宁发来的地址去赴约。 坐在车上尹洧吟想，其实她应该叛逆一次，或者学会和人吵架，而不是像现在，明明不情愿，却逆来顺受的做这件事。 “如果再有一次，我一定会和她吵的。”尹洧吟给朋友发完这句话，下车。 延陵的春天白昼有些长，虽然是晚上七点过半，但天色亮着。远处的夕阳在高楼缝隙露着头角，漫天的青灰有些惹眼。 这天的夕阳竟带着灰，尹洧吟觉得神奇，拿手机拍下了这张照，再次发给朋友。 走进咖啡馆，报了预定名字后，跟着服务员到了位置上，怎么也没想到坐在那里的人是闻也。昨天她见他，他穿家居服，今天见他，他穿了西装。 闻也察觉到动静，抬眼看来，他起了身先对尹洧吟说“抱歉，我很快结束”，又对着电话说，“晚上会晚一些回去。” 尹洧吟这才注意到他在打电话，急忙摇摇头，是不着急的意思。 服务员拿着餐单过来，闻也也结束了通话。 “二位看喝些什么？” 尹洧吟看着面前的餐单，思绪混乱。 “牛奶？”闻也出声，似是在用这两个字让她回神。 尹洧吟：“……哦，那就要牛奶。”虽然在咖啡店点牛奶有些奇怪，可是这个点喝咖啡，她的失眠会加重。 闻也又加了几道甜点，把餐单递给服务员。 他看着依然在跑神的尹洧吟说：“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尹洧吟点头又摇头。 确实是不喜欢，这种目的性很强的场合让她从生理上感到畏惧和不舒服，而且她不觉得她有能通过相亲找到一个很好伴侣的运气。 但考虑到相亲对象就坐在对面，所以刚点完的头又找补的摇了两下。 “那一会儿我们喝完牛奶就出去。”闻也动了动贴在腕骨处的袖扣，觉得实在不舒适，把袖扣解开拆掉，尹洧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闻医生，你今天没上班？” “嗯。”闻也知道她在问什么，解释说，“今天和老师去参加了一个学术论坛。”场合正式，穿了西服，本来想过回去把衣服换了再来，但终究没换。 尹洧吟：“哦。”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安静。 闻也把服务员刚送过来的甜点推到她面前，尹洧吟眼睛亮了亮。 很漂亮的抹茶蛋糕，蛋糕夹层裹着芝士和芋泥，虽然是热量炸弹，但确实所有食材都戳中她的癖好。 她没再管这种尴尬的气氛，索性吃起了蛋糕，蛋糕配牛奶，果然治愈，连她坐在这里的不舒适都给遗忘。 顺便把坐在对面的闻医生也给忘了。 再抬头时，闻也也喝完了自己的那杯牛奶。 “出去走走？”闻也说，“之后我送你回去。” 尹洧吟点头，跟着他出了咖啡店。 这家店地址不在市中心，周围的设施相对没有那么完善，也正因此，空气比较好。 虽然没下雨，但带着雨后甘甜，尹洧吟走在闻也身边，轻嗅了几下。 她已经轻松了，现在可以不谈论轻松的事，于是她开口问闻也，“闻医生，你家人也在催你结婚吗？” “嗯。”男人走在靠马路的那一侧，听到这个问题说，“最近这两年催的厉害。” “我也是。”尹洧吟和他共情。即使她是今年才被催，但那种感受她是可以体会的：无法反驳，只能听着，偶尔还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问题。 闻也顺着这个话题解释今晚这件事，父亲之前就提过让他相亲，一直没时间，今晚在论坛现场堵他，让他一定过来，如果不过来，就从他和老师在做的项目里撤资，“我不知道是你，他只说是合作伙伴的女儿。” “叔叔说的合作伙伴应该是我妈妈。”尹洧吟笑了笑，觉得他的经历也很有意思，这或许是叫为了事业不得不向生活妥协？ 闻也又问：“阿姨给你介绍过很多次相亲对象？” 尹洧吟：“……也还好，这是第二次。”只不过每次他都在场，每次都是合作伙伴的儿子，也不知道她妈到底有多少个合作伙伴。 两人把话题聊开，一起都显得自在。尹洧吟有些庆幸今晚坐在那里的对象是他，只不过接下来的话题，有些出乎预料。 闻也把尹洧吟送到公寓门口，看着她下车，停了几秒，自己也下去。 “不用送了闻医生。”尹洧吟以为他是要往里送，没想到他下一句话，“要不要再聊几句？” “啊？” 闻也说：“有些冒昧，我其实想说的是我能不能知道你对婚姻的看法。” 夜色有些浓重，人的情绪总爱放大，遇到特定场景，还会变得不太像自己，于是不爱倾诉心事的尹洧吟在小区外的一张木椅上和她的相亲对象倾诉了心事。 按理说她应该不相信婚姻，因为父母就是很糟糕的例子，她因为这个糟糕的例子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恒的东西，所以她不期待爱情。 可是她也没有不结婚的勇气。 她不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在她的世界，朋友和家人的比重.要更重。她没办法一辈子都不结婚让母亲爷爷奶奶担忧，她也想过如果是爷爷奶奶提出想让她有个家的要求，她大概不会拒绝。 最近每次回老宅，看着身体变差的爷爷奶奶，看她们想催她有个家又克制着不敢直接说，她都会觉得难过。 “可能这样说有些绕，但我想表达的是也许某一天我会妥协，因为我的开心来自我家人的开心，假如他们提出真的想让我结婚，大概我会结。”笑了笑，她也说，“也不一定，没到这个地步，这些都是纸上谈兵。” 闻也认真消化了她这番话，接着问：“有没有理想的婚姻？” “有。”尹洧吟坦诚，“希望对方善良孝顺上进，希望婚后我们既能彼此依靠也相互独立，对了，还希望他成熟，可以处理好一些我不太擅长处理的关系。” “是不是觉得有些天真？”尹洧吟弯了弯唇，眼里的笑容有些浅淡。 “不天真，”闻也看着那双月牙一般的眼睛低低哑哑说，“还能要求再高点。” “……已经很高了。”尹洧吟小声道，“我以前和我朋友聊这个，她都和我说现实里没有这样的人，我这是孤独终老的要求。她还推荐我了几个阅读软件，让我去追纸片人。” 闻也：“……” 两人安安静静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这理所应当又诡异的沉默让尹洧吟回忆起今天在笔记本上翻到的那行小字。 「有点羡慕闻医生的白月光。」 不，不仅仅是羡慕，她忽然想改正那句话。 因为有些自私，也难究根源，今晚从和闻也见面那一刻开始，她心里疯狂想的都是：要是他没有白月光就好了。 闻也看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轻咳了一声，尹洧吟回神。 “闻医生，”回神后，尹洧吟望向他，本来想问他是不是有些着凉，但对上男人额头上渗着的汗珠，把唇边的话收了回去。 “嗯？” “没什么。” 闻也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在有一次的轻咳声后，忽然说，“要不要和我试试？” 尹洧吟：“啊？” 以为自己幻听，假如不是幻听，那就是闻也疯了，因为疯了，所以才流汗，才说胡话。 闻也顿了顿，尽量和她平视，眼神也认真：“你说的那些有关婚姻的未来幻想，我努努力，争取够着，如果可以，要不要和我试试？” 18、第 18 章 018： 尹洧吟：“……” 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没有这样的设想，今天之前的每一天，她都在想，她和他是两个没有小宛就不会再见面的点头之交。 没听见答案，闻也又说：“我有很多缺点，工作忙算一项。这一项可以接受吗？” 尹洧吟点点头，想说她工作也忙，只是点完头才发现莫名其妙在被他的话带着走。 他的话还在继续。 “偶尔会抽烟，假如你不喜欢，我会戒掉。” 尹洧吟又摇了摇头。 反正事情已经在诡异发展了，她不再挣扎，而是和诡异融在一起。 “我没谈过恋爱，但会学着对你好。” 这句话，尹洧吟实在没办法再平静的听，她很想哭，不知道是为他说这话时暗淡的语气，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婚后，我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对婚姻，你有绝对的主动权。” 尹洧吟想，她追过的纸片人都没他会讲话。 “我们摸索着一起前进，努力拥有一段健康的婚姻，当你觉得不对劲，可以随时喊停，承诺的多会缺少信服力，所以我先承诺一点。” 尹洧吟没忍住，望向他，听见他用郑重温和的语气对她说，“我永远不背叛婚姻。” 尹洧吟的眼泪瞬间在眼眶打转，她忍了回去，她没想过她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这句承诺实在太重，即使尚未被验证有风险，当听到的当下依然会被蛊惑。 她思考了几秒，突然说了个不相关的问题：“闻医生，你家里催的很急吗？”这是她能想到的这些话的唯一理由，家里催的急，而她恰好是个还算不错的相亲对象。 闻也垂着的手顿了顿，目光微沉。 良久。 “嗯，有些急。”闻也这么回答了她，用听不出语气的音色。 尹洧吟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用坦诚迎接他的坦诚：“你说的那些的确吸引我，只是闻医生——” “嗯？” 尹洧吟：“我不想找个心里有白月光的人。”不想埋下隐患，更不想让这个美好的形容词成为未来生活里的一根刺。 闻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斟酌了几秒，回忆起医院的那些传言，于是顺着尹洧吟的话很快说：“没有白月光。” 尹洧吟疑惑看着他，听见他声音低缓道，“是以绝对干净的心态来和你聊今晚的话题。” 尹洧吟说不上来那刹那的感受，就是觉得她偶尔也会被上天眷顾。 两人似乎什么也没说，又似乎在这个夜晚达成共识，闻也把尹洧吟到单元楼下，之后离开。尹洧吟没有第一时间上楼，她看着沉在月光里的他修长的身影，忽然涌起一些冲动，于是她朝他的方向跑了几步。 尹洧吟：“闻医生。”声音辽远，呼吸有些重。 “嗯？”她跑到他面前，于是闻也回身看她，清澈的眼睛落在月光里。 尹洧吟微微眨了下眼，望了他几秒，之后冷不丁问：“你有一米八吗？” 闻也虽疑惑但生理反应般迅速回答：“一米八五。”说完这句话觉得怪怪的，又补了句，“……上周刚测的。” 尹洧吟：“……” 忽然想起之前问弟弟这个问题，弟弟的回答几乎和他一模一样，“姐我有一米八三点四”，一毫米都不愿意少。 她没忍住笑了笑，眼眉弯起：“我对另一半还有一个期待，就是我希望他能高一些，最好是一米八以上，也不是说长的矮就不好。”她顿了顿，小声说，“……反正这应该算是我的一个私人小癖好。” 闻也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注意到了她的神情，笑了下，“我应该算合格？” “很合格！”尹洧吟点头，看到闻也眼里浅淡的笑意，很少见他笑，笑起来很好看。尹洧吟好想告诉店员，她眼光真的很准，三观好，三官也好，这是个很好的人，至少目前在她看来，很好。 闻也语气认真：“谢谢。” 尹洧吟不知道他在谢什么，但收下了他的感谢。 她想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那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她盯着他，说下个话题：“如果你想好了，我愿意和你试试。” 平静的一句话，迟到的答案，被她说的带着些颤意。 闻也突然有些想抽烟，但她就站在那里，不适合，他搭在衣裤边的手微微僵了下，目光迥然地看着尹洧吟：“那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 声音是哑的，好似散在周围的风里，音调有些轻，难以捕捉。 尹洧吟：“好。” 后来的那一周，一切都像做梦。 她们去见了彼此的家人，尹家和闻家一直都有生意往来，长辈之间互相都认识，只是闻也从小跟着南方的外婆，尹洧吟也早早随母亲离开延陵，所以没见过面。 谈了一些谈婚论嫁不得不谈的事，但没有谈到婚礼。 “婚礼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办。”闻也对尹洧吟说了这句话，尹洧吟很赞同，她现在还无法想象她们要怎么给彼此写誓词。 领证的前一晚，谭宁打了电话给尹洧吟。 电话里，先是良久的沉默，久到尹洧吟以为是不是打错了的时候，谭宁才开口，“想好了吗？” 尹洧吟顿了顿，有很多想说的话。 相亲结婚有自己的家庭就不必再为她操心，这不是她想要的吗？这么多年，对她冷漠置若罔闻不管她过的好坏只要不缺钱就是尽到了母亲的责任这不是她奉行的吗？ 如今到了这一步，才想起问她想好了没。 尹洧吟很想控诉，但却终究不愿意惹谭宁难过，于是她对谭宁说：“想好了。” 谭宁嗯了声，“给你准备了嫁妆。” 电话挂断前又说，“你有随时喊停的权利。” 尹洧吟擦擦眼角的湿，把阳台的门阖上。 * 三月三十，周一，定下来领证的日子。 尹洧吟站在民政局门口，有种恍惚的感觉，有那么一刹那，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闻也就站在她身侧，看她垂着头，问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尹洧吟摸了摸耳朵，说，“可能是没休息好。” 闻也把手里的水递给她，让她喝口缓一缓，临进门前，还是说了句：“要是后悔了，还来得及。”话落又说，“不用想后果，所有后果我都能处理。” “你后悔了吗？”尹洧吟先是摇头，然后看他。 闻也对她说：“不后悔。” 尹洧吟：“我也是，虽然不确定以后，但现在不后悔。” 闻也：“那进去？” 尹洧吟：“好。” 领证的步骤不算复杂，只用了一个小时，两人就领到了两本结婚证。结婚证各自存放好，闻也开车带尹洧吟去了市中心的一套公寓。 这套公寓是闻也大学期间买的，和朋友买的上下层。地理位置不错，刚好处于医院和尹洧吟餐厅的中心位，开车三十分钟就能到各自工作的地方。 公寓在8楼，一梯两户，闻也说对面那户也是他们的房子，只不过没装修，“前段时间联系了工人，下个月他们会来施工，给你装成厨房。” 尹洧吟有些触动，触动后又想起自己没给他准备礼物：“闻也。” 这两个字落地，闻也输密码的手微滞，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喊他，不带职业，也不是以身份相称，只是单纯的名字。 闻也：“嗯？”密码锁被解开，门也随动作敞着，尹洧吟很快看到了一个曾经理想中的未来的家的样子。要充足的阳光，要落地玻璃，要暖色调，要客厅有一面可以陈列书画的墙，要柔软的沙发，要很长的岛台，要一个迷你机器人…… “刚才想说什么？”闻也从玄关处拿拖鞋让她换，问道。 “想说你审美很好。”尹洧吟还没从眼前的景象回神，愣愣的换着鞋。 闻也：“妈盯的装修。” 尹洧吟：“阿姨——”刚出口就察觉到不对，于是改了口，但声音有些小，“那……妈……审美很好。” “嗯。”闻也总觉得这句‘妈审美很好’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只是他没有追问，看尹洧吟换完鞋子便冲不远处的小机器人招了招手。 “它叫rice。”闻也介绍说，“家居型机器人，只是还在内测阶段，有些功能还没解锁。” “谁说的？”小机器人圆圆的脑袋向上抬起，盯着两人看了看，忽然说，“我什么事都能做。” 尹洧吟：“……”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脑袋圆身子也圆的雪娃娃一样的小家伙吸引，“rice？” “在呢。”停顿几秒，问，“你叫什么名字？” “尹洧吟，”尹洧吟笑了笑，蹲下来，告诉它，“你也可以叫我今今。” “哦，”小机器人抬起自己笨拙的胳膊，轻触了下她的指尖，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和她说道，“今今，我等你好久了，欢迎你来到我的身边。” 尹洧吟看它礼貌的收回手，忍不住弯弯眼睛，这个机器人和她曾经设想的一模一样：会一本正经的说情话。 一大一小在一番友好的交流后，成了朋友。 尹洧吟和闻也在新家吃了简单的一餐，餐桌上，尹洧吟告诉闻也喜欢rice的原因：“我很喜欢小动物，也很想养，但我对动物毛发过敏。”是对几乎所有小动物的毛发都过敏，“rice满足了我对养小动物的期待。” “有没有想过它还具备什么功能？”闻也给她倒了杯温水，问她。 尹洧吟：“就这样就好。”答完想起其实也是有想过期待的，“如果可以，我希望它可以有很长的寿命。” “嗯。”闻也说，“它应该会比我活的长。” “……” 虽然算新婚夜，但各自都有各自的事要做。闻医生有个刚做完手术的病号，需要实时监测，尹洧吟堆了很多图没有修也要加班，重点是她的东西也还在自己公寓，需要慢慢收拾。 闻也开车，先送她回她的公寓，临下车，喊了她一声，问，“会不会心里不舒服？”算是重要的日子，但不能陪她，“我也可以和人调班。” “没有不舒服。”尹洧吟笑着说，“不仅没有不舒服，反而这样更自在。” 尹洧吟：“闻也，”因为是说到重要的话，所以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闻也：“嗯？” “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尹洧吟的声音很轻但很郑重，“任何时候都可以。” 空气沉寂了几秒，闻也的声音透过月色传来，携着低沉，“谢谢，新婚快乐。” 尹洧吟：“你也是。”新婚快乐。 — 尹洧吟上楼，弟弟也在，不仅在，还一脸怨气的看着她。 尹洧林：“姐。”声音委委屈屈。 “怎么了？”尹洧吟换完鞋，走到沙发前，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说不上来，”尹洧林道，“就是怕你没有很开心，还怕以后你就没时间管我了。” “想什么呢？”尹洧吟拽拽他的衣袖，说，“会一直管你，你要是不听话，还得揍你。” 尹洧林：“……” 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不会是因为闻医生给我做了手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就嫁给他吧？”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到能让他恪守成规的姐姐突然闪婚的其它理由，要么就是，“是不是妈拿什么事情威胁你了？” 尹洧吟：“……都不是。” 尹洧林：“那我想不通。” 尹洧吟：“……非得要个理由吗？” 尹洧林：“嗯。”顿了顿，又说，“真有理由啊？” “对啊。”尹洧吟说，“我虽然还不确定，但我觉得应该是因为喜欢。” 大概是因为喜欢闻医生，所以愿意在一个陌生的本害怕触碰的领域，勇敢的和他试一试。 尹洧林还在消化她那番话，甚至翻起了闻也闻宛连带他姐的朋友圈，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姐，这闻医生怎么和你一样，一百年不发条朋友圈。” 尹洧吟正在摆弄相机，听见这句话，忽然想起，她连闻也的微信好友都没。 “可能是没时间发。”尹洧吟猜测说，“医生工作都挺忙的。” “呀，不对。”尹洧林风风火火的从沙发上跳下来，到尹洧吟面前，“他发了一条朋友圈，两分钟之前。” 尹洧吟随着尹洧吟的动作往屏幕上看，很快看到一张方正的图，图片上是两本结婚证，她都没留意是什么时候拍的。 配文很简单，两个字。 【已婚。】 尹洧吟想起今晚在车上，闻也说的那句话：“你介意公开吗？” 她回答“不介意”。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就顺其自然。 尹洧林突然道：“我对他改观了一些。” “啊？”尹洧吟一时没反应过来尹洧林的脑回路。 尹洧林：“毕竟愿意在朋友圈公开另一半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尹洧吟 原来还有这种理论。 尹洧林：“不过只是一丢丢改观，还有待考察……” 弟弟的话还在继续，尹洧吟拿着相机的手却停住，她揉揉耳朵，猜测自己是不是犯了低血糖，脑海有些眩晕。 眩晕过去，她想喊尹洧林给自己倒杯水，但发现听不太清他的声音。 尹洧林：“姐，姐，你怎么了？” 终于听清这句话，但是音频杂乱，尹洧吟说，“可能是虫鸣声太大，耳朵嗡嗡响。” “是吗？”尹洧林以为是自己听觉不敏感，跑到阳台上，打开窗户听了听，发现除了偶尔有车流声，没有其它声音，他算了算时间，问尹洧吟，“你听到的是哪种虫鸣？” 尹洧吟：“知了。” 很长的音波，此起彼伏，又刺耳杂乱。 “不对啊姐，”尹洧林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查了百度资料，他把手机上那一行字给尹洧吟看，“知了最早六月开始鸣叫。” 但这是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