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大触古代日常》 1、柳暗花明 一场雷雨过后带来六月的蝉噪,唧唧鸣叫盛夏暑热。 文思街的商铺纷纷撑出遮阳的篷布,集贤堂的书肆小二就被掌柜的打发出来撑遮阳布,现在手上正拿着一根长竹竿打算支起来。 “粱大郎又来抄书?”瞧着眼熟的人过来,他打了声招呼,“有几日没来了吧!这次还抄四书五经?” 被书肆小二称呼为粱大郎的,是前街粱秀才的长子粱聿,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却已经在集贤堂抄了小两年的书了。 粱聿写的一手好字,人也收拾的干净立整,抄书的速度也快。 旁人一本论语要抄一日,而粱聿不过半日功夫就能抄好,不仅全无错漏,纸张也是规整干净。 就冲这,集贤堂的掌柜的能不欢迎他? 只不过一点可惜,粱聿来书肆只愿意抄四书五经一类的书本,书肆畅销的传奇话本,他是碰都不愿意碰。 不过就算这样掌柜的还是十分欢迎,毕竟除了传奇话本之外,书肆卖的最好的还是读书人最爱的四书五经。 粱大郎在集贤堂抄了小两年的书,也算是集贤堂的编外人员了,是以他一往集贤堂来,小二便热络地打起招呼。 “小二哥。”粱聿和小二见礼,“我带二郎来寻掌柜的。” 小二眼一瞧,粱聿身后站了个比他稍矮些的孩子,与粱聿八九分相像,年龄正与粱聿两年前来集贤堂抄书时相当,粱聿又称他为二郎,想来就是粱聿的弟弟,粱秀才的次子粱二郎了。 “你进去罢,掌柜的在里面,我这儿正忙着,就不送你进去了。” 小二也猜到了粱聿带着弟弟来见掌柜的的用意,瞧着粱二郎白白净净,一副小书生的模样,抄起书来应当也有乃兄之风。 将来兄弟俩一齐在他们集贤堂抄书,估计掌柜的每天米都要多给出去一升。 小二猜的没有错,粱聿带着弟弟粱二郎来,确实是为了抄书,只不过他是要把自己的工作“继承”给梁二郎,从今天开始,他另有去处。 “二郎,见过掌柜的。”粱聿递了个眼神给弟弟,让他正式与掌柜的见礼。 梁家书香门第,粱二郎与他大哥一样也是三岁启蒙,日日勤读至今,两年前的梁大郎一手好字能入集贤堂掌柜的法眼,同个爹妈的梁二郎自然也是不会输与兄长。 掌柜的让梁二郎在纸上试写了几字,与当初梁大郎写的如出一辙——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注1) 掌柜的站在一旁看他书写,下笔不疾不徐,字体已初见风骨。 掌柜的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暗自点头,这粱二郎比之其兄长,这手字更胜三分。 粱聿没看梁二郎,弟弟的水平他了解,他只观掌柜的神色,便知道弟弟这份工作八九不离十是已经稳了。 “那么二郎今后就托掌柜的照拂了。” 粱聿对着掌柜的拱拱手,而掌柜的也没有反驳,反而问了他一句。 “二郎也与你当初一般吗?” 粱聿回忆了一下两年前梁大郎的记忆,点点头。 “是,同我一样,从大学抄起。” 安排好梁二郎,梁大郎就与掌柜的告辞,他今日出来除了安排梁二郎接替自己从前的工作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掌柜的拿了笔墨给梁二郎,原以为粱聿也会同他弟弟一起抄书,冷不丁就听到梁大郎与自己告辞,忙从里面追了出来。 “大郎,难道是我前几日拒绝了你,你便恼了我,今后就不在集贤堂抄书了吗?” 梁大郎被掌柜的叫住,有些无奈地转身,他今日来时也怕掌柜的会这般误会,但想想自己家如今的情况,就算尴尬地抠脚趾也要憋回家脱了鞋再抠。 不过到底年纪轻,现在又被掌柜的叫住说起这事儿,粱聿脸上露出三分羞臊,他朝着掌柜的拱拱手,“承蒙掌柜的两年照顾,小子轻狂,让掌柜的见笑了,我若为这等小事羞于见掌柜的,今日便不会领着二郎来了。” 想到自己几天前做的蠢事,粱聿脸颊又克制不住发烫。 几日前他仗着自己是穿越过来的,站在几千年后的巨人肩膀上,拿出了未来流行的废柴退婚流修仙漫画投稿给掌柜的。 掌柜的看过前三话之后,问他想要几钱润笔费。 当初刚画出原稿,自信心膨胀的快要比天高的粱聿怎么看得上几钱的润笔费。 仰着小脑袋,十分自信的和掌柜的提出了未来作家们与网站签约的方式,要与掌柜的五五分成。 然后就看到了掌柜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掌柜的拿着粱聿的原稿,几句话就让粱聿直接从巨人的肩膀上跌了下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这句话倒是写的颇有气势,只不过这退婚怎么还让小娘子亲自出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娘子如此跋扈,还用鞭子抽这小郎君?”这般女儿家怕是退完婚也找不到好人家了。 “背景设定,这都是背景设定……”粱聿弱弱回答。 掌柜的一句话就点明了他盲目自信的脑袋,这与世情不符啊! 本朝君圣臣贤,天下海晏河清,女子也地位不低,虽无过多仅加与女子的道德束缚,但也不会开放到像现代一样。 像粱聿所在的扬州,两大河流交汇之处,是这天下顶繁华的城市之一,尚且能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便能知道如今是怎样的太平盛世。 街上连纵马的纨绔都少见,更别说还能向未婚夫甩鞭子的闺阁女儿了。 “这画风倒是绮丽。”掌柜的继续点评,好歹算是夸了一句,不过还不等粱聿脸上露出个高兴样,又听他嫌弃道:“只不过这小姐怎画的眼睛这般大,这眼睛都快占了脑袋的一半了。” 习惯了画大眼萌妹的粱聿:…… 忘记这个世界审美的仕女图了,凤眸琼鼻樱桃口才是主流审美。 “我可以改……”粱聿更弱气了。 然后又听掌柜的不客气的指点出了几处粱聿原稿上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以及古代人不能理解的现代梗。 掌柜的放下粱聿的三话原稿,看着满面通红的粱聿叹了一口气。 “大郎啊!你这若是五五分成,怕是自己还要贴上纸钱。”就这,掌柜的还没与粱聿算雕刻版画的银钱和印刷的银钱。 他是欣赏梁家大郎的,也知他家中困难,这画的形式也算是新奇,瞧这自成一派的画风也可看出梁大郎在画道一途上也是有几分灵气的。 聚贤堂也算是家大业大,他也不缺这几个大钱,本想与他结个善缘,没想到梁大郎如此“自信”。 掌柜的实话实话倒不是为了特意打击小孩,只是出了他聚贤堂的大门,梁大郎若是拿着他这“漫画”去了别的书肆,遇上心好的,大抵也不过一句不收,若遇上坏心眼的,怕是还要遭受一番羞辱。 梁大郎在他手下领米抄书,这小孩这两年来说是他家的米养大的也不为过,掌柜的看他如看自家子侄一般,自然对他也有几分心疼。 迟早要碰壁,还不如在他这里明白现实。 那日粱聿从掌柜的手上拿回自己的原稿之后,小脸从红到白,失魂落魄的离开,掌柜的还有些担心他,怕他不肯务实,把银钱浪费在这“漫画”上,这纸钱也不便宜。 他认得这纸,还是去岁梁大郎在他这里辛苦抄书换得的,当时说是给家中弟弟们练字,他还多与了他半刀。 后来一连几日没见到梁大郎来聚贤堂抄书,他更是担心是不是自己那日的话过于直白伤了小孩的心,今日看到他领着弟弟上门来才放下了心中大石。 原本还思量着今日他兄弟二人走之前,多与他半斗米,便借口说是庆贺他弟弟头一日来上工,没想到粱大郎竟没打算在他这抄书了。 掌柜的急忙追出来,若是那日的原因,他少不得还要宽慰这孩子几句,让他安心在聚贤堂抄书。 除了欣赏喜欢这孩子以外,当然掌柜的还存着劝说梁大郎帮着抄传奇话本的心思。 虽然梁大郎这孩子第一日来抄书就说过只抄四书五经这一类,如今他弟弟过来也是一样。 但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掌柜的也知道梁大郎不抄传奇话本这类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怕传奇话本移了孩子进学的性情,所以才不让接触。 可那日梁大郎拿来的“漫画”,虽然是连环画的样式,但实际内容也与传奇话本相似。 那天梁大郎回去之后,集贤堂掌柜的就琢磨着既然他自己都已经能画出这一类画本子了,那让他抄写传奇话本应当也不会拒绝了吧。 正好集贤堂最近新收了一本卖的还不错的话本,虽然内容有些香艳,不合适让梁大郎这个孩子看,但他可以让其他人来抄那本香艳的《香云传》,让梁大郎抄点他这个年纪可以看的传奇话本。 集贤堂卖的传奇话本中也不乏有辞藻精妙,立意深远的佳作。 集贤堂掌柜的计划的很好,但是没有想到粱聿再次回来之后,虽然给他带了一个梁二郎,自己却不留下抄书了。 梁二郎虽然不错,但是还是比不上粱聿这个熟练工。 要掌柜的说,还是大郎二郎一起给他做工更好。 “你既然不介意,为何今日又不留下?莫不是看不上我那几把破米了?”他佯装生气,抓住了粱聿的袖子不让人走。 今日不问出个原因来,他是不会放粱聿离开的。 “掌柜的严重了!全凭掌柜的照顾才有小子今日,掌柜的恩情,小子没齿难忘。”掌柜的这话差点没把粱聿急出一头汗来。 粱聿的话说的漂亮,又把自己放在了他恩人的位置上,掌柜的听了之后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那你!”不过一码归一码,原因他还是要知道的。 “我……”粱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原因半真半假的和掌柜的说了,“有人看上我的画工,请我去打个下手,帮着画些花鸟鱼虫的小背景。” “多少银钱?”聚贤堂的掌柜的是个商人,重点关注的当然是报酬,如果那人给的钱还不如他聚贤堂,那梁大郎还不如留在他聚贤堂抄书。 “让我画一个……七日,每日一个大钱。”粱聿回答。 掌柜的心里的算盘动了动:一个大钱是一百文,十个大钱就能换一两银,七天七个大钱,工钱倒是比在他这抄书要多些。 “听你这般说,他与你银钱,不是米粮布帛?”掌柜的不放心,又细细问。 本朝虽然是难得的太平盛世,但是在交易方面依旧没有后世那么便捷,人与人之间的交易更多的还是用米粮与布帛。 一是米粮、布帛是生存刚需,没有人是不需要吃饭穿衣的。 二便是铜钱银子沉重,不便于携带了。 所以听粱聿说给的是银钱,掌柜的心里做了一笔账,觉得倒是比在他这抄书更划算的去处。 “是银钱。”粱聿点头。 “他是和何人介绍的,可靠谱?”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掌柜的又担心粱聿被骗了。 “是前头街坊给介绍的,东家人好,先给我结了三个大钱了,算是定金。”粱聿也不恼掌柜的问的这般细,把肚子里早就想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倒是个好人,不过你年纪小,若此事有不妥的地方,就赶紧推辞了,若有麻烦便来寻我,文思街聚贤堂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听到粱聿说是街坊介绍的,掌柜的也不怕他被骗了,又叮嘱了几句,让粱聿画完那七日的画之后,若没了去处,就再来他聚贤堂抄书,然后才放了粱聿离开。 粱聿出了文思街,确定掌柜的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之后才长吁了一口气。 擦擦额头的汗,七拐八拐,饶了好几条巷子的远路,见着周边没有路人后才悄然进了一个后巷的小门。 才进门,就被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小丫鬟迎了上来。 “你怎么才来,阿姊都等你许久了!”小丫鬟拽着粱聿的袖子就急急往里面走,若是粱聿年纪再小一点,她怕不是就要直接提着粱聿跑了。 “路上遇到人,耽搁了一点时间。”虽然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不过既然给钱的人急,粱聿也小跑着跟上了前头小丫鬟的步伐。 出了粗使院子,过了垂花门,穿过蜿蜒曲折的水廊,小丫鬟领着粱聿一路行到了一座建在水上的石舫上。 “阿姊,人领来了。”到了石舫门口后小丫鬟才把脚步慢了下来。 停石舫小二层阁楼的门口,小丫鬟把气息匀了匀之后才缓缓敲门禀报。 “带他进来吧。”门内传来女子柔美的嗓音。 门推开,一绝色女子凭栏远眺,她身着一件薄纱窄袖长衫,柔美胴/体半遮半露,打眼一看便知不是良家女子。 原来粱聿先前一路遮遮掩掩,拐了好几道弯才进去的后巷小门不是别处,正是闻名扬州的秦楼楚馆宜春楼。 而这绝色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这宜春楼的头牌花魁谢小玉。 2、脱贫致富 粱聿和聚贤堂掌柜的说的话大半都是假话。 是有人请他去画画,但不是街坊介绍的,而是那日粱聿被掌柜的打击之后,浑浑噩噩撞到了一个路人,原稿撒了一地,那人看中了粱聿的画风,请他为自己捉笔画些东西。 那人是宜春楼的花娘,也不介意粱聿只是个小孩,本来打算给粱聿一个大钱让他在自己的画作里添些花草背景,成画好送给恩客。 花娘看不上粱聿原稿里画的小人,觉得比例着实奇怪不似真人,但粱聿原稿背景里的花草树木着实有几分灵气,而自己的画就缺了这灵气。 一个大钱请这小孩捉笔,让她的画也多几分灵气,也能让恩客眼前一亮,何乐而不为。 那画也简单,都不用上色,粱聿当街就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岔峰毛笔,沾了点水晕开笔肚里藏着的墨水,寥寥几笔就画了一丛娇兰,几枝墨竹。 问了问花娘的意见,又给她自己画的人物小像稍改了改,添了光影,还给画中人裙子落上几片竹叶。 他就这么几下,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几笔下去就把这画改成了醉卧竹林,意境也提了上来。 花娘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立刻就把那说好的一个大钱给了粱聿。 这还是粱聿穿过来之后摸到的第一枚钱币,但他瞧着这枚大钱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啥他辛辛苦苦用了个把月的心血躲着家人悄悄画的原稿,还不如他随手的几笔? 如果事情到这儿,那也就算了,估计粱聿又回聚贤堂抄四书五经赚口粮去了。 可偏偏次日这事就有了后续,粱聿次日一出门就被人请到了宜春楼。 还是从那道后巷小门进去,彼时的粱聿还不知道这里就是扬州大名鼎鼎的宜春楼。 等了门看到大大小小穿着轻纱窄袖双桃襦裙的花娘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啊不是,进了青楼。 粱聿倒是想走,可那些花娘们把他小小一个人团团围住,倒是没对他动手动脚,但也让他寸步难行。 花娘们又在他耳朵旁边七嘴八舌,听都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粱聿还不明白这些花娘把自己请过来是为了什么,等到昨日用一个大钱请他改画的花娘出来之后,粱聿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请来这里了。 有人出来充当主话人,场面总算不乱糟糟了。 为首的花娘把众人的诉求一件件说与粱聿听,原来都是昨日见过粱聿改画的那几笔神来之笔,全部凑热闹要请粱聿来画小像的。 兜里空空的粱聿:有钱不赚王八蛋! 又不用上色,粱聿拿他那支岔峰的破毛笔嗖嗖就能画好一副。 这几日粱聿没有去聚贤堂抄书,就是在宜春楼给花娘们画小像,除了好吃好喝外,画一副小像两个大钱。 钱不多,但是架不住宜春楼的大半花娘都找粱聿定制了自己的小像,他画的速度又快,粱聿这几日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 甚至还有一个花娘问他能不能画彩色的,她愿意出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能啊!当然能啊! 粱聿见到那花娘的颜料并不怎么齐全,他甚至用自己在其他花娘那里赚的大钱,自费买了些矿石,自制成颜料。 这张价值十两银子的彩画,用了粱聿整一天的时间,效果也是非常好的。 让原本只是在宜春楼下层花娘中小打小闹的粱聿直接入了宜春楼主事人,也就是老鸨徐娘的法眼。 粱聿花了足两日的时间,画了一副色彩繁丽且金碧辉煌的欢喜佛图。 画成后,立即被老鸨徐娘奉为座上宾。 粱聿怀揣着一张小小的布帛,表情比几日前靠改画摸到穿来后的第一枚铜钱的表情更加复杂。 这张布帛便是徐娘给的报酬,拿着这轻飘飘的布帛,再加上徐娘给的一张印了她小印的契书,他就可以直接在钱庄里抬出五十两银子。 现在的粮价是两百钱一石,十升一斗,十斗一石。 粱聿在聚贤堂抄一日论语才得一升粮,还不是现代超市里脱了壳的大米,而是麦。 一两银子能换十个大钱,但十个大钱却不一定能换一两银子,其中还有所谓的火耗费,总之银子总比铜钱值钱的多。 而粱聿现在一口气赚了五十两银子,能换五百大钱。 五百个大钱去买粮食,粱聿要在聚贤堂抄整一年的书才行吧,且不说中间还有粮价波动。 粱聿现在整就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他很不能理解,他自己用了一个多月心思画出来的漫画,一毛没赚不说,还遭人嫌弃。 随随便便画个小像,从花娘们那边就赚了十几两银子,更不要说后面老鸨徐娘送来的五十两银子。 一开始花娘们看他年纪小,让他画小像的时候还端庄着,后来看到他能画,还能指导怎样有更妩媚的姿态,那就直接放开了折腾,要不也不能有后面老鸨徐娘的欢喜佛图。 银子赚到手之后粱聿才猛然发现,他这不是又走上了上辈子的老路——正经漫画出不了名,在某站画哔哔(消音)图,被人追着喊太太。 粱聿很郁闷,但是看着怀里银钱,他又真香了。 所以后来宜春楼的花魁谢小玉请他来画巨幅等身的哔哔(消音)图屏风,他也没有拒绝。 毕竟家里穷到是真正的两袖清风,哪里能和钱过不去? 他爹作为一个读书人,在一个知名书院教书,每年束脩能收不少,但架不住家里嘴巴多,他娘又病歪歪的。 他爹赚的钱,也就能喂饱家里的嘴巴,他娘的汤药钱还是她娘自己织布换的。 到现在梁家住的屋子还是租的,更不要说田地了,他粱家除了身上的衣服和家里祖父留下来的书籍,就没有其他可以称得上是财产的东西了。 所以就算是画哔哔(消音)图,只要能赚钱养家,粱聿就要继续画。 只不过这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是以聚贤堂掌柜的问起来的时候,粱聿才三分真七分假的糊弄了过去。 在宜春楼的石舫待到申时,粱聿就从来时的那个后巷小门悄悄出去了。 虽然还没到天黑的时间,粱聿还可以趁着天光再画一点,他越早画完也越早能拿到谢小玉给的润笔费。 只不过现在粱聿手里有五十多两银钱,养家糊口暂时没有那么迫切了,而宜春楼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开始营业了。 这可是春楼,为了避免自己小小年纪就看到一些不该他这个年纪看的东西,粱聿还是决定早点回家。 顺便把在聚贤堂抄书的二郎也一起接回家。 出石舫之前,花魁谢小玉的婢女仙仙,也就是领着粱聿来石舫的那个小丫鬟过来看了看粱聿的进度。 见着粱聿用这大半日的功夫已经把轮廓都画了大半,有些地方还已经勾上线了,知他没有偷懒,这才点点头,把手上一个包裹递给粱聿。 “这是客人送给阿姊的,日日都有,阿姊早就吃腻了,看你为阿姊做事也还算认真,今日便便宜你这小子了。” 仙仙话说的不怎么客气,要是粱聿是个腐朽的酸秀才,估计此时都拂袖而去了。 但粱聿不是。 他接过仙仙递过来的油纸包,透过外面的包装,已经闻到里面肉类特有的油脂香气——是他最近日日路过,但没钱买的福记烧鹅! “谢谢仙仙姐!”粱聿喜笑颜开,还对着仙仙拱手行了半个不伦不类的礼,“下次有这种好事也还请仙仙姐惦记着小子。” 他丝毫没觉得这种讨好青楼婢女的行为丢脸,他现在给花魁谢小玉干活,放在现代的话,谢小玉就是他的甲方,仙仙作为谢小玉的婢女,就是她的助理,讨好甲方爸爸有什么好丢脸的? 本来他拿钱就要干活,甲方爸爸过来监督进度,啥都不给他都要笑脸相迎,更何况现在还有实打实的好处呢! 这可是肉啊! 他自从来了这地方之后,除了病好那天吃了顿肉渣包的馅饼,后来连油味都没有闻到过,每天晚上都馋的他啃手指,想念现代的炸鸡、汉堡、脆皮鸭! 为了肉,脸皮算什么! 谢过仙仙之后,并且让她下次有这种好事还请第一时间念着自己之后,粱聿便喜滋滋提着烧鹅出了宜春楼后巷,去往文思街的路上,他脚步都轻快许多。 还没到聚贤堂,他就看到梁二郎手上拿着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的应该是梁二郎抄书得来的粮食。 梁二郎两只小手紧紧捏着布口袋,站在门口翘首以盼,时不时低头看看手上的口袋,小脸上也露出和粱聿十成相似的笑容。 这可是他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赚的粮食,他以后也能赚粮食,而不是在家里吃阿兄辛苦赚来的粮食了,他也能给父母阿兄分忧了。 “二郎。”粱聿招手。 “阿兄!”两张有着同样喜悦笑容的小脸撞到了一起。 兄弟俩并肩回家。 “阿兄,我今天赚的。”梁二郎拉开自己的布口袋,给粱聿看他今日的劳动成果,“掌柜的说我抄的好,勉励我继续进步,多给了半升麦子。” 粱聿又想到聚贤堂那个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拍了拍梁二郎的肩膀,“掌柜的是个好人,你以后要更加用心,大学、论语都是你熟读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在聚贤堂抄书,笔墨纸砚用的都是人家的,但其中进益都是你自己的,掌柜的对我们的恩情勿要忘记。” 梁二郎听到兄长话语,一脸肃穆的点点头。 是啊!给人家抄书,又能不花费家里的笔墨纸砚练字,又能温故知新,还有粮食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掌柜的果然是好人,阿兄说的对,要记得掌柜的的恩情。 给阿兄看完自己今日的收获之后,梁二郎又注意到阿兄手上提着的油纸包。 烧鹅已经凉透了,梁二郎和粱聿离得近,几乎是贴着走的,偶尔有几缕肉类特有的油脂香味飘到他的鼻子里来。 他看着阿兄手里的油纸包,心中有了一个不敢想的猜测。 “阿兄,这是什么?”梁二郎悄悄咽了咽口水,眼珠子都快要黏上粱聿手里提着的油纸包了。 粱聿看弟弟这馋样,心中一酸,若是现代的小孩,怎么会为了这点东西就露出这种让人看着就可怜的表情呢。 但想到自己怀里那张代表着五十两银子的布帛,粱聿又欢喜起来,没关系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就算是画哔哔(消音)图,他以后也不会让家里的小孩们再露出这种表情。 “烧鹅!回去就让娘亲热一热,咱今晚就吃肉!” 听到吃肉,梁二郎嘴巴里的口水流的更欢快了! 因着还在外边,他自诩已经是可以赚钱养家的小大人了,狠狠克制住自己没有欢喜地跳起来,只矜持地捏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阿兄真厉害!”他崇拜地看着自家兄长。 从前能抄书给家里几个兄弟赚出口粮,现在阿兄不仅能把他也安排来抄书,还能赚出烧鹅,让全家都吃肉! 他梁二郎长这么大,除了熬油的肉渣,还没吃过什么大荤呢! 阿兄真厉害! 3、阿翁青睐 柳娉娘觉得最近的日子着实过的不错。 虽然之前大郎一场病,几乎耗尽了家里几年才积攒下来的一点浮财。 但大郎这场病过后,他们家就仿佛苦尽甘来了一般。 二郎被大郎带着去聚贤堂抄书,又能练字每日还能得一升粮食,拌点野菜,省着点吃,都够他们四兄弟一日的口粮了。 大郎又新找了画画的活,时不时又往家里带银钱吃食。 原来还不知大郎还有这技艺,许是得了他阿翁的青睐,梦中教授画技? 看来清明节要好好给他阿翁烧点纸钱贡品,让他在地下继续保佑大郎了。 儿子有出息另说,更重要的是,郎君神神秘秘找到她,竟从怀里掏出了五贯钱,外加碎银七八块,柳娉娘掂量了一下,加起来约莫有二三两重了。 这么多钱揣在怀里,她说郎君回家怎么肚子上鼓鼓囊囊的。 “这钱哪儿来的!”柳娉娘却没有见钱眼开,把手上七八颗碎银塞回了丈夫怀里,一脸担忧。 丈夫在私塾做先生,每月能拿多少束脩她都是有数的,一下拿回来这么多钱,她这是怕丈夫走了歪路做了坏事。 夫妻多年,粱勉一看妻子脸色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笑了笑,把怀里沉甸甸的银钱放进了妻子怀中,“娘子且安心,你家郎君写了篇文章,略卖了几个铜板罢了!这是润笔费!” 说到润笔费这三个字时,粱勉还颇为骄傲。 粱勉在写传奇小说的事情,作为枕边人的柳娉娘自然是知道的。 她狐疑看着粱勉:“你那几个话本子?之前不是说没有名气,卖不了几个银钱吗?” 听到妻子说起自己从前写的话本子,粱勉颇为尴尬的掩面咳嗽了一声,含含糊糊道:“换了个笔名,又写了一本,迎合了一下大众需求……” “所以这次卖的这么好?”这回柳娉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怀里快要十贯的银钱。 知道这钱是正经得来的,柳娉娘看着银子的眼神都热切了许多。 短短一息之间,她甚至已经规划好了,这些钱的用处。 这部分是房租,余下再买些柴米油盐,若是有剩下省省可以给郎君换身衣裳…… 柳娉娘的视线落到了自家丈夫洗的泛白,袖口还磨得起毛边的衣服上。 可惜这点钱眼下看着多,这头要用,那头要用,交完房租买完粮食之后估计连柴火都多买不得几根了。 一想到钱不够用,柳娉娘又是叹气。 罢了!郎君的衣裳补补还能穿。 凭她柳娉娘的技艺,绝对不会让人家看出夫君的衣裳是缝补过的! 粱勉看着娘子表情从欢喜到哀愁,随即又振作过来,他心头也是一阵酸楚。 他如何不明白妻子心中所想,心疼地把瘦弱的妻子揽入了怀中,他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辛苦娘子为我持家。” 自柳娉娘嫁入梁家以来,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夫妻二人也是琴瑟和鸣,但此时也被他突然的柔情弄得有些羞涩,推了推丈夫,“老不修的,孩子都快回家了。” 她话音才落下,就听见长子次子欢快的脚步声,随即门外传来次子如小黄鹂般清脆的童声:“阿娘,我和阿兄带着好东西回来了!” “收好银子。”柳娉娘随即挣开丈夫的怀抱,把怀里沉甸甸的银钱又塞回丈夫怀中,就快步出去迎两个归家的大儿子。 “什么好东西?”人还未跨出门槛,声音先过去和儿子交流。 等柳娉娘到中堂时,家里剩下几个儿子,除了还不会走路的六郎,全围在大郎带来的那个油纸包周围了。 “阿娘,肉!”这是垫脚扒在桌边咽口水的四郎。 “娘,鹅!”话都说不囫囵的五郎抱着他三兄的腰,蹭着他三兄的衣裳,口水糊了一脸。 “哪儿来的肉?”作为家里的女主人,柳娉娘一过来,几个儿子就立即给她让出了位置。 她拆开油纸包,就看到一整只斩成块的烧鹅油滋滋躺在油纸里。 “阿兄带回来的!”几个儿子里最为活泼的梁四郎抢着回答,他已经攀到了椅子上,用期待的小眼神看着他阿娘,渴望他阿娘宠他一回,能捡块肉塞到他的小嘴里。 琴瑟和鸣的丈夫拿着钱回来,她会担心他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但自己生的大儿子提着这么一大只烧鹅回来,柳娉年却丝毫没有怀疑他的意思。 柳娉娘温柔的眼神落到才到她肩膀的粱聿身上,她自己生的儿子她自己知道,小小年纪虽称不上大雅君子,但也是知羞识廉,待人接物也是宽厚仁慈,这样的儿子是绝对不会做坏事的。 粱聿提着烧鹅回家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必然是要再编一个理由的。 十一岁的儿子上青楼给人家画哔哔图,惊世骇俗不说,估计说完他腿都要给这温柔娘亲打断了,在家好好学学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几个字,不捆到成年不给出去吧。 粱聿露出一个小心的笑容:“前几日找我画画的主家,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富户,今日便是在他家做活,主家良善,把吃剩的烧鹅送我了。” 梁四郎听了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样的人家?烧鹅还能吃剩了?”他又伸长脖子去看桌上的烧鹅,“这都没吃过吧!” “阿兄真厉害!”梁二郎今日被阿兄领着去聚贤堂抄书,本来以为自己以后也能和阿兄一样为家里分忧了,结果他才迈出一小步,阿兄就更上一层楼了。 当然,梁二郎对粱聿绝对没有嫉妒攀比之心,他从小跟在梁大郎身后,啥事都学他阿兄,妥妥一个兄吹。 只不过,阿兄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柳娉娘听到粱聿的解释之后,便一脸欣慰点了点头,“果然阿娘还是要靠大郎才能吃上肉。” 刚在屋里藏好银钱出来的粱勉听到妻子这句话,脸上不免带了些吃味,若不是五个孩子十只眼睛滴溜溜看着他,他估计都要抱着妻子好好问一问他这个做郎君的难道就靠不上吗? 孩子在,抱是不能抱,问还是能问的。 “娘子便只靠大郎了吗?”他今日也是上交了银钱的好丈夫,大郎的烧鹅虽香,却也不能比他的银钱,想买啥就买啥! 柳娉娘看这老不修的,都六个儿子的爹了,还要同小孩吃醋,顿时哭笑不得,推了一把蹭过来的丈夫。 “郎君这话说的,不仅我要靠大郎,未来郎君老了也不靠大郎吗?”儿子们看着不好收拾这老不修的,晚上再和他算账。 “这倒也是。”粱勉摸摸唇上两撇八字胡,笑着看自家大郎,“今日沾大郎的光,吃肉。” 粱勉虽是读书人,但却不迂腐,没有那种宁死不食嗟来食的想法。 肉虽然是别人给的,但也是大郎堂堂正正用自己的本事换来的。 没想到他粱勉没学到阿爹的画技,大郎日日瞧着他阿翁的画作,也得了他阿翁几分灵气。 4、孝顺儿子 一只烧鹅就能给全家带来一整个晚上的快乐氛围,晚上粱聿抱着五郎睡觉的时候,还能听到小家伙流着口水说梦话。 “香……肉香……” 在现代从来没有经历过物资匮乏的粱聿一脸心酸地看着说梦话还念着肉香的五郎,摸着兜里代表五十两银子的丝帛,犯起了难。 这么多钱,要怎样才能光明正大的给家里呢? 日日粗粮野菜没有荤腥,就算是在现代对食物没有什么要求的粱聿都有点受不了了。 这年头粮价高,五十两银子买不了多少粮食,但也能给家里添些其他东西。 他们兄弟六个,除了还不满周岁的六郎还在爹娘房里睡,其他兄弟五个已经分了出来。 家里三间房,但是只有两张床,一张爹娘的大床,一张他们兄弟的小床。 从前他和二郎年纪还小,也还没有那么多兄弟,还可以挤挤睡。 后来随着他们兄弟年岁的增加,又有新的弟弟出生长大。 小床已经挤不下他们兄弟,阿娘就把她陪嫁过来的大床换给了他们兄弟,她和爹睡从前他和二郎睡的小床。 到现在,阿娘的大床也已经挤不下他们兄弟五个。 没有银子买新床,他爹是个读书人,不是木匠,也没法给他们兄弟打新床。 就捡了两条条凳,拆了空屋的门板,他带着五郎睡在门板上,二郎带着三郎四郎睡在大床上。 粱聿躺在门板上,夜里翻身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动作太大,直接给破门板睡塌了。 自己受伤不说,还要赔房东门板钱。 只要这五十两银子能光明正大交到家里,别的不说,先给他换张大床。 以后六郎出来和兄弟睡也睡的过来。 他和四郎五郎睡,二郎三郎带着六郎睡。 一床三个兄弟,完美! 但是这钱没正当理由交到家里,他的大床就有钱都没法买。 粱聿躺在门板上,才想翻身,又想起自己睡的是摇摇欲坠的门板,身子僵硬住,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要找个正经能赚银钱的工作,然后一点一点把这钱混到工钱里交到家里。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隔壁鸣叫的雄鸡是粱家兄弟的闹钟。 粱聿和二郎、三郎轻手轻脚的起来,粱聿把睡的四仰八叉的五郎抱到大床上塞进四郎的被窝。 两个小兄弟小脸还睡的红扑扑,他们几个大的已经准备起来干活了。 粱聿在院子里劈柴,二郎拿了柴刀,背了背篓出去割野菜,看着有没有枯枝落叶,也会捡一点回来。 三郎在厨房烧热水,是全家人一天的饮用水,待会阿娘起来以后洗漱也好兑点热水。 烧完水,火也不会灭,正好给阿娘煮饭用,等饭煮的差不多了,二郎也带着野菜或捡到的干柴回来了。 二郎勤快,眼睛又好使,出去总能有大半背篓的收获。 粱家家贫,就算满院子的读书人,也不讲究某些读书人所谓的“君子远庖厨”,他家只有阿娘一个女人,他们兄弟不帮着干活,难道还要等阿娘一个女子伺候他们七个爷们吗? 要真这样,他们还不成为四肢不勤的废人,这样的人也不用读书了。 更何况“君子远庖厨”原话的意思,本来就不是不让读书人远离厨房,只不过是某些不想要承担家务的懒人曲解圣贤书的意思。 柳娉娘和粱勉夫妻也没有晚儿子多少时间起床,鸡鸣时分他们也睁开了眼。 只不过享受儿子们的孝心罢了。 柳娉娘给哭哭唧唧的小儿子喂了奶,又把他哄睡放在摇篮里后才出去洗漱。 这时候,粱勉已经沾妻子的光,用热水擦完脸,拿着扁担水桶准备出去挑水把家里两个水缸填满。 柳娉娘体弱,到了冬日更是汤药不断,所以贴心的儿子们才会烧热水给她洗漱。 要不这六月的天气,全家人都用凉水洗漱也没有什么大碍。 至于谁要烧开喝,则是粱聿强烈要求的。 作为有个现代人芯子的粱聿深知喝生水的危害,从他来的那天起,不管以前如何,反正他家里人要喝开水。 反正左右不过费些柴火,家里的柴火一部分是买的还有一部分就是几个儿子空闲的时候自己出去捡的,何必又为了这种小时损了大郎作为长子在弟弟们面前的威严。 长子以后是粱家的当家人,所以粱勉和柳娉娘也不会在这类小时上多反对粱聿。 更何况喝开水之后,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至少从前爱窜稀拉肚的四郎肠胃都好了不少。 粱勉借友人的医书翻了一下,才明白这热汤还治四肢冷,脐腹疼。 且水沸腾之后,其中污浊之物或下沉,或上散,这水质也会变好。 估计这就是四郎肠胃变好的原因。 既然喝开水的益处这么多,粱勉更不会阻拦大郎折腾了。 粱聿劈了一个早上的柴,等到二郎背着背篓回来的时候,他才停下手。 四郎和五郎一起床就出来帮忙粱聿干活。 四郎六岁了,可以自己穿衣服,还能帮着三岁的五郎把衣服穿整齐。 兄弟两个从床上爬下来,到院子里,洗漱完第一件事就是过来阿兄这里帮忙把阿兄劈成细条的柴火码到屋檐下面。 这些柴火还要晒一晒,等到晒干了之后,几兄弟就会搬到柴房里码好。 他们家买不起碳,如果不趁着其他几个季节囤下柴火,那冬日里就会很难熬。 “四郎五郎真乖,可以帮阿兄干活了。”粱聿眼神赞许两个小的,如果不是他手脏,他还要摸摸两个弟弟的小脑袋。 “阿爹说了,这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四郎得意扬起小脑袋,他年岁稍大些,已经听父亲和兄长讲过不少道理了。 “兄弟!兵!”五郎才三岁,又是个语迟的,如今话还说不利索,却不妨碍他跟在兄长后面当个话都说不完整的复读机。 夸了两个小兄弟几句,二郎也在这个时候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进门。 他半条裤子都被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出门前还穿着鞋子,现在光着脚,满脚的灰土,估计是怕露水把鞋子打湿没的换,就把鞋子脱下来了。 二郎懂事,粱聿不认为他会把唯一一双鞋子弄丢了。 更何况他这双鞋子穿小了还要传给四郎穿呢。 四郎成天念着自己再大点,就可以捡二兄、三兄的衣裳鞋子穿,要是知道自己(未来)的鞋子丢了一双,他还不哭给二郎看。 二郎也确实如粱聿所料,是怕鞋子湿了脏了,所以在露水还没完全沾湿鞋子的时候就把鞋子脱了藏到背篓里。 他挽着裤腿,因为蹲在地上割野菜,半个屁股都湿了也不在意。 虽然身形狼狈,但他的眼里却满是光芒,进门之后就直接大步跑到粱聿面前。 他把背篓反抱到胸前,神神秘秘看着粱聿,问道:“阿兄,你猜我这背篓里有什么?” “有什么?”粱聿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看到他贫穷又快乐的兄弟们总是会心头一酸。 现代的小孩要啥有啥,有些还会不满足,他的兄弟们连双破布鞋子都要珍惜怕弄湿了,却仍旧快乐。 “你看!”梁二郎献宝一般地打开背篓,只见一篓子绿油油的野菜中间躺着七八颗青壳鸭蛋。 “野鸭蛋!”四郎这个爱凑热闹的,第一时间就扒着兄长的腰,伸长脑袋去看。 “蛋!”五郎个矮,这时候够不着,急的在旁边跳脚,“阿兄,蛋!”也不知道他喊的是阿兄还是二兄。 体贴的好兄长二郎立马把背篓放低,让小五郎也能看到蛋。 “阿兄,我没有都捡完,我留了一颗蛋,野鸭子不识数,只要还有一颗蛋在,下次它还会在哪里下蛋!”二郎眉飞色舞,不过眼神中不乏期待。 他也还只是个孩子,想要阿兄的夸夸。 但是粱聿表情却没有过多欣喜,反而凝重地看着梁二郎。 “你去河边了?”他质问弟弟。 还在炫耀自己的聪明的二郎一下就卡壳了,嘴唇嗫喏了一下,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我说过什么?”粱聿语气还算平静,但梁二郎从小是跟在兄长屁股后面长大的,如何能不明白兄长现在的表情已经是很生气了。 他低头乖巧认错:“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阿兄。”但还是有些意难平,“我知晓的,河流湍急,危险,我不会贪玩去河边的,我今天也还是在那条溪边挖的野菜,只是见到有野鸭子在浮水,才走的远了一点找了一下,但我绝对没有去河里!就在河岸边,我一点水都没沾,裤子上的水都是草上的露水!” 二郎急急解释,他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鸭蛋可以给娘亲补身子,六郎也快七个月了,可以开荤了,昨日的烧鹅他吃不上,鸭蛋他可以吃…… 六郎吃鸭蛋,也可以少喝点阿娘的奶水,六郎戒了奶,阿娘才可以喝药……” 说着说着,二郎的眼圈也红了。 他低下头,不愿意在阿兄面前掉眼泪。 阿兄已经可以给家里赚烧鹅了,他还要阿兄担心…… 可低头又对上了五郎蓄满泪水的圆溜溜眼睛。 “阿兄,不哭!”三岁的五郎急着伸手想去擦兄长的眼泪,可偏偏又够不到,又是心疼,又是急,眼泪掉的更快了。 “二郎……”粱聿眼眶也红了,他把这个最大的弟弟抱到怀里,让兄弟的眼泪落到自己的肩膀上。 “阿兄会赚钱的,到时候家里天天吃肉,六郎可以让他喝牛乳,给阿娘看最好的大夫!把阿娘的身子治好,以后再也不吃药!”粱聿郑重许下承诺。 他不愿再责怪弟弟没有听话偷偷去了河边。 是他没有能力,虽然只是小孩的身体,但他的灵魂已经是个成年人,早就应该分担起赚钱养家的活计。 阿爹养了他们六个,还要照顾病弱的娘亲,已经很了不起了。 二郎是想要让他们的日子过的更好,才会不顾危险,跑到河边捡鸭蛋。 “是阿兄不好,不怪二郎,二郎是好孩子。”粱聿声音也哽咽了。 “阿兄!”四郎和五郎两个小的也挤进兄长的怀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要跟着一起哭。 柳娉娘躲在厨房门后面,眼泪流到下巴。 “阿娘不哭。”三郎也是红着眼给阿娘擦掉眼泪。 柳娉娘顺势抱住了儿子,“你们都是阿娘的孝顺儿子,是阿娘不好,拖累你们了。” 如果不是她的病,孩子们不会过的那么辛苦,郎君也可以放手带着大郎他们几个大的回禹州认祖归宗,而不是一日复一日的在扬州蹉跎。 5、神仙妃子 感动的泪水只是这个家庭小小的插曲,等到粱勉挑水回来的时候,这个家早已经恢复成往日的温馨。 今日饭桌上多了一盘炒鸡蛋,而五郎和六郎则是分吃一碗嫩嫩的鸡蛋羹。 六郎第一次开荤,不敢给他多吃,就舀了两勺,剩下的都给了五郎。 五郎也不愿意吃独食,从爹娘到哥哥,一个一个喂过去,他们都说不吃才送到自己嘴里。 粱聿看着四郎虽然馋的紧,但弟弟五郎装着蛋羹的调羹都送到了他嘴边,他也紧闭着嘴巴,和父母兄长一般拒绝了五郎的蛋羹,粱聿也是一阵心疼。 默默把自己碗里的炒鸡蛋夹到了四郎的碗里。 “阿兄。”四郎抬起小小的脑袋,眼神中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感动。 粱聿对他笑笑:“吃吧,阿兄做活,在主家那边也吃过不少好东西,不馋蛋。” 四郎原本还犹豫,但是听阿兄都这么说了,就没有负担的高兴的吃了阿兄给的炒蛋。 心里还想着果然孔融让梨的道理是对的,五郎让蛋羹给他们,他们又让给五郎吃,阿兄又让炒蛋给他吃了,他们就是兄友弟恭的一家。 四郎听不懂阿兄善意的谎言,不代表二郎和三郎两个大的也听不懂,两个人看着阿兄欲言又止。 但他二人知二兄性情,也没法多说,也狠不下心去教训不懂事的弟弟,只不是滋味的吃掉自己碗里的饭,然后决心更加努力做事,给家里减轻负担。 吃罢饭,粱勉去私塾,三郎在家中带着弟弟帮着阿娘处理苎麻。 苎麻的茎皮剥下来,经过处理,得到麻丝,麻丝可以织布。 苎麻的麻丝做夏布最好,阿娘的手艺好,织出的白纻细布,薄如蝉翼,做成衣裳穿在身上挺括爽滑,排汗又透气。 要是有这么一身衣裳,就算有人给他们拿丝绸换,他们都不换。 粱聿把二郎送到了文思街集贤堂,自己才悄悄绕了几个弯,去了宜春楼后巷。 画着巨幅屏风上的美人春睡图,粱聿脑子里还想着怎样才能光明正大的把那五十两银子交到家里去。 之前花娘们给的散碎银钱,因为数额不大,粱聿谎称有人看上他的画,已经把除了买颜料以外的钱都上交给娘亲做家用了。 也没有多少年,这年头的颜料贵,粱聿拿那钱才不过买了几个颜色,就手里的钱就只剩下几颗碎银了。 吓的他不敢再花了,找人换成了铜板。 几颗碎银大概兑了一贯半的铜钱,都交给了阿娘。 不过就算只是一贯半的铜钱,也把柳娉娘吓着了,她儿子才多大啊! 粱聿就拿他那根岔峰的毛笔给他娘露了一手,表示有人看上了他的画,卖了点钱。 柳娉娘还不知道儿子有这手,但也没觉得奇怪,公爹去世前就在画道一途上颇有名气,大郎是公爹的孙子,继承一点也不奇怪吧? 虽然郎君没有继承公爹的天赋,最多也就画幅小鸡啄米图,但保不齐公爹画画的血脉天赋绕过了郎君,全留给了她大郎啊! 柳娉娘心里:我儿子就是最好的! 梁大郎有没有隔代血脉觉醒,先放到一旁,且说粱聿这边,他在现代也是没赶上好时候,各个行业从996到007,粱聿本人更是直接做到886,每个行业都是卷生卷死。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现在粱聿画画速度快啊! 彩图也不在怕的,当年他的画就是以国风彩图出圈。 虽然在杂志连载的时候是单色的,但他只要出单行本,那就绝对会画全彩的。 而他本人也是卷王之中的卷王,常年双开连载两部漫画,还能每周抽出空来在x站直播画同人图。 他在x站的马甲比他连载漫画的马甲人气高多了,一段时间没更新,底下催更评论就一堆,还有很多金主爸爸给他打赏。 粱聿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就算连载再忙,他也要抽出时间来给金主爸爸们直播。 粱聿画画的速度也就是这么练起来的。 粱聿在宜春楼石舫的一个空房间里画画,白天的时候宜春楼不营业,花娘们还有过夜的客人也都还在睡觉,他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打扰他。 不过几天的功夫,粱聿的屏风就已经完工九成了。 他还有一部分的颜色要重新上一下。 那部分是用的谢小玉给准备的颜料,比不上粱聿自己调的颜料色彩鲜艳,上色牢固。 这个时代的颜料颜色淡,还不容易上色,要多凃几遍才能呈现粱聿原本想要的效果。 不过也粱聿在一开始上手着色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除了没有办法换的地方,他全部都用了自己调的颜料,至于剩下的地方——淡点就淡点吧,用色也讲究一个浓淡相宜。 因为就差一点了,粱聿今天也没有申时就离开。 他延迟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打算在今天把这幅屏风画完。 粱聿的最后一笔是落在画中花魁的脸颊胭脂上。 他的毛笔撤离画时,这画中的花魁乍眼一看,仿佛似活了一般。 “好画。” 粱聿一转头,竟是谢小玉盛装打扮站在石舫门口,一时间他竟恍惚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画中花魁。 “阿姊,太美了。” 谢小玉的婢女仙仙望着那画也痴了,她虽然日日来监工,看着小画师画的怎么样,但也没有料到,这画成之后竟是如此栩栩如生、美艳绝伦。 仙仙瞅着这画,觉得这画中花魁美的不似真人,虽然像阿姊,但又不是阿姊。 她心里说句对不起阿姊的话:她觉得小画师画的阿姊比阿姊本人更好看。 原谅仙仙是个没见识的古代小婢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磨皮美颜这等技术。 “真美,把阿姊画的比天仙还要美。”仙仙痴痴望着屏风。 从前她老听人说神仙妃子,现在见了这画,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神仙妃子。 她现在没有喝醉酒都觉得有些分不清真假,若是喝醉酒了,这又是一张等身比例的屏风,怕是都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入了画,还是画中人走了出来,又或者以为阿姊真成了那神仙妃子,当即就要飞升回仙宫了。 谢小玉听了婢女仙仙的话,粉白脸蛋上浮起一片娇羞红晕,倒是更与画中人像了三分。 “我怎能和那天仙比。”虽然这话听着开心,但她还是要谦虚否认,若真承认了,还不得让画出这等绝作的小画师见了笑话。 仙仙却噘嘴不依:“如何不能比?这画里画的本就是阿姊,我说阿姊是那天仙也没有说错,小画师,不,您这技艺也当称一句先生了,小先生,您说是不是啊?” 她还特意把问题扔回给了粱聿。 “小子画技还有待磨炼,当不得先生!”粱聿先是推拒了仙仙称呼自己为先生的话语,他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情况,然后才笑了笑回答仙仙扔给他的问题,“仙仙姐说的也没错,画中人画的就是谢大家,只不过我却以为画中人和谢大家是无法相较的。” “为何?”听到粱聿这么说,谢小玉倒是好奇了起来。 粱聿也不卖关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个是真,一个是假,画中人就算画的再真,也是比不了真人鲜活灵动的。” “倒是这个道理。”仙仙听了粱聿的解释之后也点点头认同。 谢小玉听完后却有些怔愣——比不过真人鲜活灵动吗? 她似乎悟了些什么,再次抬头的时候,目光中有些东西都不一样了。 “谢过小先生。”她也没说谢什么,“小玉宴请友人赏琴,琴虽好,却也是老生常谈,怠慢了客人,恐丢脸面,如今有了先生此画,今日席上应无人敢说小玉招待不周了。” 谢小玉此话当然只是谦虚的客气话,宜春楼花魁谢小玉才貌双绝,当年晋王豪掷千金才换得谢大家一曲阳春白雪,她的琴怎么都不会怠慢了客人。 粱聿也知道,与谢小玉又说过一轮客套话,才起身告辞。 “是小玉耽搁小先生了。”谢小玉不愧是宜春楼第一花魁,什么话说出来,听进人耳朵里都如沐春风一般。 “仙仙。”她朝着婢女伸出手,仙仙即使从袖兜里掏出一个荷包放进了她手里,“这是小玉的一点心意,比不上先生的画,权做润笔罢了。” 这话比之前所有话都让粱聿听的更舒服。 又你来我往的客气一番,然后才安心地把他的劳动所得收入怀中。 谢小玉这么一个花魁,这幅屏风的又比老鸨徐娘的欢喜佛图还要大,这报酬总不会比徐娘给的少吧! 当着人面,粱聿不好意思看,连掂量也没敢掂量,只觉得还挺有分量的,就囫囵塞进了怀里。 \"仙仙,送小先生出去,别让人冲撞了小先生。\"谢小玉吩咐。 为了完成这幅画,粱聿在这多留了一会儿,又和谢小玉说了会儿话,此时宜春楼各处已经点起灯火,开始营业了。 谢小玉能让仙仙送他出去,粱聿还是很满意的。 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好的甲方爸爸了! 6、如梦似幻 出了宜春楼后巷的门,粱聿才意气风发往文思街的方向走去。 甲方爸爸能满意他的作品,就是社畜最高兴的事情了。 在到聚贤堂之前,粱聿寻了个避人的地方,偷偷打开了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待会到了聚贤堂接到二郎之后,那小子必定和长在他身上一般撕不下来,回家之后虽然二郎要在弟弟们面前端着点,稳重起来了,但又有四郎五郎两个缠着说话。 所以粱聿想要看看他一副醉卧美人图·美颜加滤镜版,能赚多少银子,就要趁着去聚贤堂之前的这段时间了。 寻了个角落,粱聿偷偷摸摸打开荷包,只看了一眼,眼睛就被晃到了。 卧草——黄灿灿一片! 粱聿被震惊的直接丧失了语言能力,把现代的万用语气词都给翻了出来。 他都不敢细看,就赶忙把荷包口子一扎塞回了怀里。 不怪粱聿没出息,他在现代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虽然说这年头的黄金肯定是比不上现代的四个九纯度高的,但是他先前在宜春楼粗粗这么一掂量,估计这荷包里面都有三两重了吧。 三两金子啊! 粱聿在现代那个混社会的表哥脖子上的金项链都只有六十六克。 粱聿捂着胸口,心想不愧是一曲千金的扬州魁首谢大家,出手惊人啊! 想到怀里装了三两金子,粱聿也不敢在外面逗留了,感觉去聚贤堂接二郎。 他现在可真的是小儿持金过闹市,还是赶紧回家吧! 路上,粱聿捂着胸口(怕金子丢了),皱着眉头(在烦恼怀里越来越多的钱要怎么交代给家人)。 等他到聚贤堂的时候,第一个看到他的小二哥还以为他生了什么病,还关切问了几句。 粱聿谢过小二哥关心,表示自己没事,只是一口茶吃噎着了,想要快点接二郎家去。 “二郎啊!”说起粱聿的弟弟,小二哥脸上露出一个羡慕的表情,“他在里头呢!在和周书生改诗。” 这粱秀才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儿子的,文气仿佛都落在他家了。 往常就听掌柜的时长夸梁大郎,夸他字写的好,夸他性子踏实,后来又夸他会画画。 现在又来了个梁二郎,不过是在门口等他兄长的时候,还能随口给周书生改诗,连掌柜的都说好。 要知道周书生虽然诗才一般,但他们聚贤堂卖的最好的几本话本都是周书生的大作。 “梁大郎,你家二郎是这个!”小二哥对着粱聿比了个大拇指,“我虽没正经进学过,但在文思街做工,也是识得几个字的,从前只听过曹植七步成诗,你家二郎比他更厉害,往哪儿一站,不过随口一句,就叫掌柜的和周书生拍案叫绝。” 小二哥这话,说的粱聿汗颜,他连忙摆摆手,“哪里哪里,夸张了,夸张了,二郎只略读了几册好诗,让掌柜的称赞估计也只是灵光一至罢了!” 粱聿哪里敢应承小二哥的话,把他弟弟和七步成诗的曹植相提并论,这不是要捧杀他家小孩吗! 虽然小二哥必定不是有意的,但粱聿是个知事的,绝不可能应承下小二哥的好意称赞。 没和小二哥多谦虚几句,他就借口今日天色已晚,恐家慈担心,要早点带二郎家去。 小二是机灵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稍许不妥,虽还想与粱聿聊几句,也不再多话,让他进去找掌柜的了。 且说二郎这边,因为往常粱聿都是申时一刻过来接他,于是过了申时,梁二郎就一直在聚贤堂门口等着阿兄来接他。 结果没想到今天粱聿为了画完那屏风,多留了半个多时辰,又和谢小玉说了会儿话,可怜梁二郎在聚贤堂左等右等,脖子都快伸长一寸了,他阿兄还没有来接他。 就是这个时候周书生念叨着一句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味的话本诗词来找掌柜的出主意,结果还没进聚贤堂,让梁二郎听了一耳朵,直接开口给他改了。 周书生听到这脆嫩童声,先是一愣,然后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还不足他胸膛高的黄口小儿。 梁二郎被他盯的慌神,还以为自己多嘴让他恼了,又想起阿娘往常在家总说的多做事,少插嘴。 一下小脸就又白了几分,后悔自己方才最快。 却没想周书生是个痴人,刚才不过是把他改的那一句,放到了整首诗里面。 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然后又喃喃念出声来。 “好!” “好!” 两声好同时响起,前者是刚念完改过了诗句的周书生,后者是从屋子里刚走出来的掌柜的。 “改的太好了!”掌柜的眼睛发亮,山羊胡子都激动的一抖一抖的。 然后被周书生的痴态吓住的梁二郎就被这两个大人夹着一前一后进去改诗了。 粱聿过来接他的时候,他还是懵圈的,怀里揣着周书生和掌柜的一齐给的一贯钱,整个人晕晕乎乎。 这是掌柜的和周书生给二郎的工钱,以后周书生话本里要有写诗改诗的地方,还会来麻烦二郎。 怀揣着一贯铜钱的梁二郎侧头看粱聿,视线都是不对焦的:“阿兄,我赚钱了?” 粱聿笑着点头:“是的,你赚钱了,还是一贯钱。” “一贯钱……”梁二郎脚步虚浮,总觉得今日的事如梦似幻。 “阿兄,我不会在做梦吧?”梁二郎唯恐下一刻自己睁开眼,这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粱聿哭笑不得,要是让二郎知道他怀里还有三两金子、五十两银子,怕不是当场就要昏过去。 领着晕乎乎的弟弟回家,二郎这贯铜钱虽然还没焐热,也乖巧地交给了阿娘作为家用。 次日梁二郎醒来的时候,还皱着眉毛问粱聿,昨天他赚了一贯钱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柳娉娘过来,给了粱二郎六十文铜钱,说是虽然收了他的家用,但也给他留点。 说是男孩子大了,在外做事情,手里有点钱,遇事也不慌。 梁二郎拿到这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六十文钱,才觉得昨天自己赚了一贯钱的事情真实起来。 他还问粱聿:“阿兄,你赚了钱,阿娘也给了钱吗?” 粱聿点头,他剩下那点散碎银子全给了阿娘,阿娘又把他上交的那点铜板缝了个荷包给他装着。 和今天拿着六十文钱的二郎一样,交代的话也是一样的。 “阿娘让我们揣着钱,是为了让我们出门在外能挺直腰板,银钱不好赚,现下粮价又贵,所有钱都要用在刀刃上。”粱聿叮嘱勉励了弟弟几句,说着也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四十文铜钱,装进弟弟荷包里,干脆给他凑了个整。 旁边一直盯着的四郎和五郎眼巴巴看着,羡慕极了。 粱聿便又从兜里掏出了两文钱,一人一枚。 两个小弟弟都给了,粱聿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三郎只和二郎差了一岁,他也同样给三郎拿了四十文钱。 三郎红着脸不想要兄长的钱,但粱聿一句话就让他停下了闪躲的动作。 粱聿说:“我们兄弟六个,除了不知事的六郎,人人都有份,若独少了三郎一个,长此以往,岂不生出怨怼,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你也懂。” 就这么一句,三郎便不说话了。 粱聿又拍拍这个弟弟的肩膀,“三郎再大些,阿兄也带着三郎一起赚钱。” 三郎捏着装着四十文铜钱的荷包重重点了点头,心里什么怨气都没有了。 其实几日之前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平的,为什么阿兄能带着二兄去抄书,不带着他,明明他和二兄也只差了一岁,开蒙也是一起的,他的字也不比二兄差。 这种情感在昨天二兄带了一贯钱交给阿娘,今天早上阿娘又给了二兄六十文钱的时候到达了顶端。 但被粱聿这么一干预之后,粱三郎心里什么气都没有了。 阿兄能安排二兄,以后也能安排他。 荷包里的四十文钱,就是证明在阿兄心里他和二兄一样的证据。 至于二兄比他多的六十文钱,粱三郎不嫉妒,那是二兄自己挣出来的,将来他也能自己挣。 至于今日在兄弟之间大作散财童子的粱聿,就算散了八十二文出去,他兜里的铜钱还是不少。 阿娘做给他的荷包,他也给了三郎了,粱聿今天也不带那些散碎铜板了。 捡了三五个大钱捏在手里,怀里的五十两银票还有三两金子,粱聿是不敢放在家里的。 倒不是怕丢,就是怕被四郎几个翻出来,不好解释出处。 宜春楼没活了,但他今日也不去聚贤堂抄书,把二郎送去之后,粱聿就客串了一把街溜子,在街上乱逛。 他想买个箱子,再买把锁,把银子从钱庄里兑出来。 怀里穷飘飘一张布帛,上面还写着老鸨徐娘的名字,总觉得这钱还不是自己的,不安心。 箱子便宜,街上找个木匠,人家家里直接就有现成的,他家学徒练手做的,没用多好的木料,却恰合粱聿心意。 不起眼才好啊! 他一口气要了六个,兄弟六个一人一个,连最小的六郎都给算上了。 又在木匠这里问了问打一张床要多少钱。 木匠认得粱聿,私塾先生粱秀才的长子,他家儿子还在私塾进学呢,自然也不会对粱聿胡乱开价。 甚至连六个木箱的钱也不愿意收,粱聿借了个麻袋装这六口小箱子,也不多与木匠废话,扔下两个大钱就跑了。 一个大钱两百文,和六口箱子的价值也相当。 木匠岁数大,手脚没有小孩灵活,粱聿背着一个口袋,还能跑的飞快,一个拐弯就把木匠给甩了,不亏他日日劈柴练出来的力气。 甩掉木匠之后,粱聿又去了钱庄,老鸨徐娘给的布帛银票和印章凭证一齐交出去,换了四个银元宝,每个都有十两重,还有十两散碎银子,兜在怀里沉甸甸的。 也有一种“这钱终于是我的了”的踏实感。 装在怀里太明显,粱聿赶紧把钱塞进了麻袋里的木箱里,又抓紧去买了一把铜锁,去给他的小箱子挂上锁。 三两金子也带着荷包一起锁了进去。 每天都揣着三两金子在外面走来走去,他怕是头发都要担心的掉完了。 7、咸鱼不了 粱聿带回家的箱子果然大受欢迎,几个兄弟都和宝贝一样把自己的小箱子藏了起来。 因为粱聿说是买给几个兄弟装钱的,所以四郎和五郎就算只有一文钱,也郑重其事的把那一文钱藏进了箱子里。 看着箱子空荡荡的,四郎又把自己的宝贝磨喝乐泥偶放了进去,去年七夕节两三文买的小玩意,五郎的早碎了,他还宝贝一样的呵护着。 五郎想放,但没东西可放,四郎就大发慈悲分了他一个三兄给编的草蟋蟀。 两个小人,在箱子里装的东西还没有箱子本身值钱,可却是他们童年中最珍贵的东西。 六岁的四郎和三岁的五郎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再大一些的二郎和三郎了。 特别是三郎,拿着和二郎一模一样的箱子,心中更是认定自己在阿兄心中的分量是和二兄一样的。 全家兄弟都满意,柳娉娘倒是想说几句粱聿乱花钱,但看着儿子们的笑脸,连不懂事的六郎都跟着咯咯笑,又想到长子过几年也要成丁了,难道这点小事还做不了主吗? 她嘴巴张张,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粱聿待在家里读书、带孩子、干家务,除了早上送二郎去文思街,下午接他归家,已经几日没有出过门。 谢小玉的屏风画完了,他也不去宜春楼了。 兜里还有五十两银子,三两金子,聚贤堂抄书的活就显得可有可无了,那还不如留在家里担水劈柴,这些活三郎做不了,阿爹没太多时间做。 换了那五十两银子的当天,粱聿就塞了一个十两的银元宝给阿娘。 散碎银子他自己留下来了,其余的都和那三两金子一起锁进了箱子里。 多了他不敢给,生怕阿娘起疑。 不过就算只有十两银子,这么大一个银元宝也让柳娉娘不敢置信。 粱聿含糊道,画的是个巨幅,还是繁复的彩画,主家看的高兴,才赏的这么一锭银元宝。 郎君只会画个小鸡啄米图,是以柳娉娘也不怎么懂画,听粱聿这么说,只当儿子出息了。 兜里有钱,粱聿也有底气,理直气壮在家里当条咸鱼。 最爱的漫画也完全没有心思创作了,主要还是之前聚贤堂掌柜的说的话对他打击不小。 虽然他不会放弃画漫画,但在他没有调整回来之前,他要窝在家里当一条暂时失去理想的咸鱼。 咸鱼在家,粱聿不出去找事情做,事情却自己上门来找他了。 这日他早上送二郎去聚贤堂,才出文思街,就被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拦住。 粱聿瞧这二人,觉得有些眼熟。 小厮拦住粱聿,行了一礼:“小画师,当家的请您过去一趟。” 听他们对自己的称谓,粱聿就知道这两人是从哪里出来的了。 小画师——能这么称呼他的,也只有宜春楼了,粱聿不想小小年纪就在青楼留下姓名,只让人称呼他画师、画匠都可,宜春楼众人见他年纪小,所以称呼他为小画师。 至于这当家的,自然就是老鸨徐娘了。 粱聿这全部身家都是在宜春楼赚的,他自然不会放下碗就骂娘。 徐娘客客气气来请他,他也客客气气跟着上门去。 还是从后巷小门进去,可今日却不同往常,只见那徐娘早得了信,亲自在粗使院子里等着。 见到粱聿进来后,立即起身相迎。 “小画师,你可算来了,可是我宜春楼哪里招待不周,这几日怎不见小画师你来了?”这徐娘虽说是老鸨,但也不过二十七八岁,要在这扬州第一春楼里迎来送去,样貌也是人上之姿。 粱聿进了门,见着徐娘,本想着好歹是前甲方爸爸,未来可能还要靠她吃饭,怎么也礼貌一点行个礼。 但他腰还没弯下去,徐娘就仿若一只翩飞蝴蝶旋身过来,粱聿被扑了满鼻脂粉香气,还未弄清这是什么情况,已经被徐娘把着手臂带到内院去了。 甜滋滋的花茶喝了一盏,徐娘奉承的话语也听了一箩筐,粱聿也从她的话语里把事情始末分析出来了。 原来是那日谢小玉的宴会上,他的滤镜美人图一夜成名,客人醉酒指着屏风问神女为何在画中,又哭着要随她一同入画,还在屏风上题诗一首。 虽然行为癫狂,但这年头就吃这套,那个有名文人不上青楼,而且这家伙也确实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这番一闹倒也是一桩风流韵事。 这诗人的诗在一日间传遍整个扬州,而谢小玉名气更上一层,而作画的粱聿,马甲画师、画匠,如今也已经是扬州文人墨客中的新贵。 又因为他这几天都窝在家里不出门,有人想找他求画都找不着人,他从前给宜春楼花娘画的画,好些都被高价收走了,托他的福,花娘们的生意都比原来好了许多。 而这次徐娘再次找他来,是想要再向他求一副画。 也是像之前他给谢小玉画的一样,大幅彩画。 而且徐娘知道粱聿的欢喜佛图画的好,她这次打算让粱聿画怒目金刚和妖娆花娘。 粱聿听完徐娘描述,眉毛一挑:哟,这还玩的挺花。 不过他还有更花的想法,“你要找人来让我入画,还是要让我自己发挥?”粱聿问她。 “小画师此话怎讲?”徐娘听到粱聿这么说,便知道粱聿可能心里有其他的想法。 当初小玉那画也不过是让粱聿看了一日,画了个脸后,就再没有干预过…… 心里想到谢小玉的那张屏风,徐娘心头便是一跳。 难道还能出一张那般的画? 想到这个可能,徐娘便急切道:“若是让小画师您自己发挥,是个什么章程?” “章程……”粱聿瞥她一眼,画个同人图能有啥章程。 “你知道白蛇传吗?”粱聿问。 “何为白蛇传?”徐娘疑惑。 粱聿愣了愣,也对,这时候白蛇传估计还是犄角旮旯里的民间传奇,远没有后世流传那么广。 徐娘不知道白蛇传,粱聿干脆就简单把白蛇传整个故事和她说了一下。 然后才同她道:“我感觉你既然要画怒目金刚了,不也别什么妖娆花娘了,直接画一对双子蛇妖,形象就用白蛇传里的青蛇白蛇。” 徐娘还在刚才粱聿讲的白蛇传故事里没出来,“这白蛇不是和许仙才是一对吗?” 粱聿面无表情看她:您还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生意的吗? 徐娘话都说完了,才发觉自己像个傻帽,赶忙提起茶壶给粱聿续上茶水。 “全凭小画师做主!” 8、徐徐图之 既然和徐娘商量好了,粱聿就又留下来画画了。 从前粱聿在宜春楼画画,只是挤在粗使院的角落里,给花魁谢小玉画的时候稍微好一点,能在石舫里找个不怎么用的空房间。 现在他一画成名了,待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徐娘给他找了一间邻水的水榭,就算是中午也有小池塘的穿堂风吹过,凉爽的很。 画案、毛笔、颜料,更是一样不缺,给的都是最好的,甚至还找了一个小丫头伺候他笔墨纸砚。 同之前给谢小玉画屏风一般,粱聿也打算待到申时就走。 他不担心阿娘找他,吃饭之前和二郎一起回去就可以了。 因为徐娘说了全屏他做主,所以粱聿也不用多顾虑徐娘的想法,他自己想要画什么就画什么。 桌上的颜料都是徐娘说送给粱聿的,让他不要客气的用。 徐娘给的颜料虽然不如粱聿自己做的矿物颜料好,但是颜色的却比粱聿自己的要多。 既然徐娘说送给他了,粱聿也就不客气了,今天来的匆忙,没用从家里带上他自己的颜料,还有特制药水,不过还好今日也不着急上色。 粱聿决定明天就把他的药水带过来,把徐娘给的颜料重新加工一下。 经过他加工的颜料,上色之后的显色度,至少要比现在鲜亮两倍。 做出决定之后,粱聿下笔的速度就更快了。 今日这草稿完成的时候,离申时还早的很,粱聿也不用这么早回家,就用徐娘给的颜料调和了一下,在画上铺上底色。 铺底色对颜料也没有太大的要求,徐娘这里现成的就行。 然后再研了墨,用小号的笔,勾勒人物的线条,大半张画勾勒完之后,粱聿抬头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看了一眼天色有些阴沉,又问旁边伺候的小丫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得知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就是申时了,粱聿也不画了,亲自把勾了线的草图收好,放在徐娘专门给他开辟出来的画室里。 剩下的用过的笔墨桌子就不用他收拾了,毕竟现在的粱聿在宜春楼有小画师之名,成名了之后的待遇自然是水涨船高,只管他自己想管的,其他都有人抢着帮他善后。 粱聿照例还是从后巷小门悄悄出去,不过他才走到粗使院子的门口,就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仙仙姐?”粱聿虽然在宜春楼成名了,还有小丫鬟伺候了,但也没有忘记之前的甲方爸爸。 虽然地位略有变化,但粱聿不是那种一点小名气就会飘起来的人,更何况仙仙对他是没的说,虽然性子有些傲气,不过粱聿靠着她吃了好几次烧鹅、烤鸭,还是记她的情的。 仙仙与他相处久了,态度也亲和了许多,要不后来也不会给粱聿带这么多次吃的。 谢小玉那的点心菜肴,虽然谢小玉不吃,可她院子里还有其他仆人,仙仙自己也可以吃,也不必给了粱聿这外人。 纵然他给阿姊画画,那也不是没有给报酬。 仙仙对粱聿的观感还不错,所以才愿意照顾他一些。 就像现在,粱聿虽然成名了,但还是称呼她一个丫鬟为姐姐,仙仙面上笑容都更温和了几分。 “小画师先生。”仙仙过来给粱聿福身一礼 “仙仙姐怎么还给我行礼。”。粱聿吓了一跳,忙侧身又给仙仙还了一礼。 仙仙瞧他慌乱的样子,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笑出声:“这不是小先生出了名,连带着阿姊的神女之名都传到了扬州外面,我可不得谢谢小先生替我们阿姊扬名。” “仙仙姐可别打趣我了,小子画技平平,借着谢大家美貌才入了大家的眼,当不得这一句先生。”粱聿谦虚了几句,才问起仙仙怎么在这里等着。 “仙仙姐在此是——”古人含蓄,话说一半对面也就懂了。 “可不是正在等你。”仙仙瞧着他笑,然后对着旁边的一个岁数更小一些的小丫头招招手,一个小箱子就被那小丫头双手奉了过来。 “这是给你的。”仙仙接过那箱子不由分说塞进了粱聿怀里。 “这是?”粱聿被动接过,这小箱子看起来不大,却沉的有些坠手。 “那日你走后,阿姊的友人赏画,认出你用的颜料不简单,上色都是比现在市面上的颜料鲜亮均匀许多,说你应当是用了上乘的颜料,说不准还是秘传的。” 仙仙瞥他一眼,“阿姊知道后,说是不能让你吃这个亏,让我在这等了你好几日。”说到这里,仙仙颇有怨怼,粱聿吃了个娇嗔的眼刀子,“谁知道你这般让我好等,这是补给你的颜料钱。” “我……”粱聿想推拒,但他还没张口,仙仙就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直接把人往小门外一推。 “你就拿着吧!阿姊不缺钱,你那颜料应当也确实不便宜,阿姊那友人家里是宫廷画师,眼睛毒的很,他说的肯定没错,哪能让你小孩家吃亏的,也没多少钱,现在你给妈妈随便画一张画也能拿这个数,当不得什么,便拿着吧!” 仙仙话迅速说完,似乎怕粱聿还要和她推这钱,当着粱聿的面就立即把后巷小门关上了,速度之快差点还打到回头的粱聿。 “五十两银子,阿姊本来要给你元宝,我都给你换成碎银子和铜板了,也省的你去钱庄兑换还费那些火耗钱,不用谢我。”隔着门板,仙仙还在里面喊道。 她倒是贴心。 粱聿抱着箱子失笑,心想着怪不得这么沉,一箱的铜钱和碎银,能不沉吗? 粱聿抱着钱箱,也不好去文思街接二郎了,干脆径直回了家,放好钱箱后才又出家门去聚贤堂。 今日画了一日的法海和青白蛇,粱聿脑子里多了几分想法,在去聚贤堂的路上,他就一直思索着。 既然他自己的故事不符合世情,那这个时代本来就有的故事呢? 比如说白蛇传,今天徐娘听他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连茶水点心都忘了喝,他停顿喝口茶,还一直用眼神催着他讲。 说明经过现代人改变的白蛇传故事至少比废柴退婚流要更让他们能够接受。 除了故事的问题,还有画风。 他的国风大眼萌妹虽然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这个时代的人却接受不了,至少掌柜的是这样的。 但是粱聿也在宜春楼画了这么多天的美人图了,各色各样的美人图流水一般的从他笔下出来,瞧着宜春楼花娘满意的模样,就说明他的画风其实还是被肯定的。 只是这人物比例要往偏真实的方向去,不能画他在现代最喜欢的二次元了。 对于这点粱聿颇为可惜,但他是个能伸能缩的,先为理想折腰罢! 画风解决,那就是故事了! 要找个这个时代的人能接受的故事,而不是用未来的废柴退婚流,爽是爽,就是不太符合这个时代人的三观,还是徐徐图之吧。 先用他们可以接受的故事,让读者接受他的画风,接受他诉说故事的手法,然后再塞他的私货。 总有一天,他要让扬州人也爱上大眼萌妹和废柴退婚流爽文! 白蛇传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 粱聿皱起了眉毛。 他有些后悔了。 9、出乎意料 早知道就不把青白蛇和法海画到徐娘的画里了。 这回他要是再用白蛇传的故事,这不是妥妥自己扒自己的马甲吗? 想到那边草稿都已经画完了,那就算了吧。 思索间,已经到了聚贤堂。 二郎这几日都没像从前,一到申时就在聚贤堂门口等他。 他抄完书之后,就会被苦诗词已久的周书生拉着讨论应该如何修改他文里的诗。 梁二郎在诗词一道上确实有灵气,他理所当然说出来的话,总是能让周书生和掌柜的灵光顿开,耳朵在听到那个词的时候,恍然生出一种“就是这样,我先前怎么没有想到”的想法。 就是因为如此,周书生更加愿意和二郎聊诗词了,每每掌柜的也会凑在一旁听个热闹。 粱聿到了聚贤堂就径直去了里面,在角落的一个小桌子,准能找到二郎和周书生,还有一个凑热闹的掌柜的。 但今日却没有见掌柜的身影。 “阿兄!”二郎见粱聿来了,也不和周书生多说了,赶忙抱着自己的东西几步贴到粱聿身旁。 周书生这几天也已经了解二郎的性格,第一天他还会多留他,想多畅谈一会儿,但是自从二郎说出一句“阿娘还在家等着我和阿兄吃饭呢!”周书生才恍然发觉,虽然二郎学识上达者为师,但他确实还只是一个孩子。 后来周书生也不会拖着他不让走了。 “掌柜的呢?”粱聿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日日泡在聚贤堂的掌柜的,还有些纳罕。 “荣公长子嫁女,掌柜的去送她出阁了。”小二哥听见,插了一句嘴回答。 荣公是当地的大族,是朝中二品大员。 原来如此。 粱聿想起掌柜的也是姓荣。 这个时代的婚礼都是在黄昏的时候举行,粱聿带着二郎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荣府的下人在周边几条街散喜饼。 粱聿和二郎两个人,出文思街的时候拿了一回,快到家的时候路过荣府在的那条街,又拿了一回。 长子长女出嫁,这是大喜事,荣府给的东西都格外的多。 梁二郎那个小褡裢都装满了,粱聿手上还捧了好几个喜饼。 两兄弟对视一眼,粱聿道:“晚上阿娘都不用煮饭了。” “还是要煮一点的,阿爹饭量大。”二郎表示自家爹是个吃货。 不过等两人到家的时候,正好碰到阿爹私塾院长的小厮过来报信,阿爹去荣府吃喜酒了,让今晚不用煮他的饭。 荣府喜事,摆了三日的流水席,后来粱聿都带着家里几个小的去吃过。 就这几日功夫,他晚上抱着五郎睡觉的时候,都觉得这小家伙沉了不少。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粱聿每天除了在宜春楼画画,就是琢磨他的新漫画。 等到粱聿再一次交画的时候,他又出了一次名。 为了自己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也是为了自己不在小画师画的时候多嘴扰了他的灵感,粱聿画这幅法海与青白蛇的时候,徐娘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等到粱聿画成,徐娘拿到手展开画卷的那一刻,也确实和她想象的一样,被惊艳了。 这幅画比之前她要求颇多画出来的欢喜佛图还要好。 面容俊美的和尚微颔首,紧闭着双眼,两手合十挂着佛珠并在胸前,连光脑袋上的戒疤都透露着禁/欲的味道。 可偏偏上身却不着一缕,挺拔伟岸的身形,力量喷薄而出。 徐娘红着脸,飞快转头瞟了一眼,见左右无人,几个小丫鬟也在门口乖巧守着,看不到她这边情况,这才按了按狂跳的心口,仔细瞧着这画。 一样的笔,小画师是怎样画出来的! 徐娘瞧着画中法海赤/裸的肌肉,只觉扑面而来的雄性荷尔蒙,每一条肌肉纹理都刻画的十分……让人心动。 凑近一瞧,那饱满的胸膛、沟壑的腰腹之上还有滚滚的汗珠! 徐娘:要死啦!要是真有这法海大师,她甘愿贴钱也要与之春/宵一度! 再看画中两个女子——小画师当时和她说的什么设定是双子青白蛇。 二女在小画师故事里是两只蛇妖,开始徐娘还有些担心,她怕蛇,连黄鳝都不吃。 小画师的画里人能画的很真人一样,那画中蛇呢? 徐娘这般想着便觉得有些渗人了。 不过再展开这画卷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小画师比她更明白这画的目的,人物不管是造型还是几个人物的互动,都拿捏的十分到位。 青蛇扭身半躺在法海大师盘起的腿上,半褪青衫与法海大师月白的裤子纠缠到一起,她身子前倾贴近作为画主体的法海。 半挽着的发不着钗环,只系了一条青布,仰头青丝垂落法海膝头又蜿蜒向地面,仿佛真要像一只蛇一般缠绕着法海,望向法海的目光中媚意流转,真真是个夺人心魄的女蛇妖! 白蛇细长的手搭在法海大师的肩膀上,鲜红的丹寇、白蛇无骨柔荑的白、大师滚着汗水的麦色肌理,放到一起,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白蛇穿着不如青蛇露骨,一袭白衣端庄的宛若哪家的大家小姐。 可偏偏这样一个端庄的白蛇,娇花般柔艳的唇凑到一个和尚的耳朵旁边,把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露出一点贝齿和小小舌尖,似往和尚耳边吹气,又似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青白二蛇,面容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青蛇极尽魅惑,叫一个媚骨天成,而白蛇柔美端庄,第一眼瞧去应当是个清雅规矩的小娘子,可第二眼细瞧,那妖气又从细节处漏了出来。 那家小娘子会把手搭在赤/裸的和尚身上,那家小娘子又会把红唇凑近和尚耳朵吐气如兰? 妖,这就是妖! 画的太好了! 徐娘久久不愿放下画,她觉得自己都要被吸入这画中三人极限拉扯的氛围之中了。 她心口狂跳,却说不出这种兴奋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 最终总结一句话,那就是:“小画师这画,画的太好了!” 徐娘一脸感慨:“何德何能,让我遇见这么个人物,仙佛人妖,那个是他不会画的!小小年纪怎就生的如此厉害!” 10、那人是谁 这厢徐娘感叹粱聿画技,另一边粱聿却是在家拾笔琢磨起了他的新漫画。 白蛇传他不画了,画了怕掉马。 但那天去看了荣府嫁女的热闹,瞧见新娘上轿,粱聿脑子瞬间就闪过徐导那版的梁祝里的英台穿着嫁衣的模样。 凄美的画面一下就让粱聿抓住了灵感。 粱聿当下就决定了,他要画梁祝! 梁祝的故事在这个时代已经流传甚广,粱聿完全不担心这个时代的人会不接受梁祝的故事。 而他要画的就是改编版的梁祝,又或者说比书上寥寥几百字更加详细的梁祝。 他要画出英台对学识的渴望,画出为了上学做出的努力,画出在学院的同窗之谊,不仅仅只有梁祝。 从努力为自己争取到在书院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再到最后为了追求理想而化蝶——粱聿想要的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理想和抱负! 他要让他画笔下的每一个角色都有血有肉,而不是单薄的一个纸片人。 咳咳……这个是每个创作家,不论是作家还是漫画家在创作之前的通病。 总之,粱聿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简单写了一下大纲,就开始画原稿。 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口气画了前三话。 这三话大致剧情是英台以女子之身想要求学,父母不同意,但在兄长祝八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女扮男装去书院,然后在路上初遇梁山伯。 画完之后,粱聿本人还是非常满意的,觉得最后一话自己这钩子留的也非常好,肯定能够让读者欲罢不能! 粱聿最信任聚贤堂的掌柜的,所以他打算下午去接二郎的时候,顺便把自己的三话原稿揣上给掌柜的看看。 脚步轻快到了聚贤堂门口,这个时候还没有到申时,二郎还在抄书。 他抄完一张抬头休息一下的时候,余光看见好似阿兄的声影在门口。 “阿兄?!”定睛一看,果然是他阿兄,是他今天抄的慢了吗?一本书还没抄完,阿兄就已经到了。 “你写你的,我找掌柜的有事。”粱聿挥挥手,让二郎忙自己的。 听到粱聿的话,二郎正想与他说些什么,粱聿探头看到柜台后面没有掌柜的身影,就径直去了掌柜的另一个常待的地方,连二郎喊他的话也没有听见。 “阿兄,掌柜的不在,今日来的好像是他的侄儿……”二郎想要和粱聿说的就是这事。 粱聿快步进了后院,他在聚贤堂快两年的时间,前面的铺子,后面的院子,他都混的像和自己家一样熟了。 掌柜的他也很熟,这个时候他既然没有在柜台后面看书的话,那就是在后院整理上午拿出来晒的书。 “掌柜的。”看到后院书库门口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在动,粱聿张口就喊,“我有新书要你给我瞧瞧!”他没说漫画,只说是新书。 可待他走进了之后,才发现书库门口那个身影哪里是掌柜的,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书生站在库房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卷论语,仔细瞧,好像是他抄的。 “小……掌柜的?”粱聿磕巴,眼前人和掌柜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小书生挑眉,把手上正在看的论语放到了身后,另一只手冲着粱聿掌心向上,摊开:“不是说拿了新书吗?我看看!” “你是掌柜的儿子?”粱聿没把自己怀里的漫画拿出来,他的漫画给掌柜的看可以,给旁人可不行。 粱聿也不是傻白甜,知道语以泄败,事以密成的道理。 他与眼前人还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也不会把自己的东西交与他。 小书生摊手没拿到东西,没有生气,反倒是粱聿问他是不是掌柜的儿子反而生气了。 收回手,眉毛一竖:“谁是他儿子?他是我儿子还差不多!” 粱聿被这嚣张的话吓的一抖,他到不是怕了,只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客气。 掌柜的怎么也都有四五十岁了吧,眼前这个小书生,最多和他一样大,这口气,还想当掌柜的爹…… 粱聿按着怀里的三话稿子,他的原稿不能让眼前人瞧见。 “既然掌柜的不在,我改日再来找他。”胡乱对着小书生拱手告辞,粱聿就急急往外退。 他看出来,眼前这小书生他不好相与啊!未免节外生枝,他还是赶紧溜吧! “阿兄。”外面匆忙抄完最后一点书的二郎提着自己的东西跑过来。 “抄完了?”粱聿问。 “嗯,我都好了。”梁二郎点头。 “那就回家吧。”粱聿拽上弟弟就跑。 小书生从后院到铺子里,正好看到这两兄弟离开的背影。 “跑这么快,后面有大虫追着啃你脚后跟吗?” 大虫是没有,倒是有个要让人喊爹的小书生。 往常最喜欢拉着粱聿说话的小二哥也缩在一旁,拿着把鸡毛掸子,左扫扫右拍拍,总之不敢去那小书生旁边触霉头。 没看到他们掌柜的都躲出去了吗? 等到快步出了文思街之后,粱聿和梁二郎才敢说话。 “二郎,那是什么人啊?”粱聿问。 “啊!阿兄你不知道?”梁二郎还以为他阿兄知道,所以才跑的那么快的。 然后梁二郎就和粱聿讲了一下这小书生来了之后的事。 “阿兄,你这几日急着回家,都没有撞见他。” “他怎么了?”粱聿这几日在家画原稿,确实是把二郎一送到就直接回家了。 “他就是前几日来的。”二郎说,“一来就闹着要把掌柜的铺子收了,他来当掌柜的。” 二郎皱眉,显然是很看不惯小书生那跋扈的行为:“因为他,掌柜的这几日都躲出去了,我这几日的工钱也没结,掌柜的说过几日一起给我。” 二郎看不惯他,可能更是因为影响了自己正常日结工资? “阿兄,你说他什么时候走啊?”二郎虽然问粱聿,但他也知道阿兄就算再厉害也不能给他这事的答案。 “这人也太没礼貌了,瞧着白白净净,读过不少书的模样,但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掌柜的比他大那么多……”二郎嘴里嘀嘀咕咕。 他刚才也听到那人在后院的那一声“我是他爹”了。 “那人是荣家的小郎君?”粱聿问。 “应该是。”二郎点头,“我听到掌柜的喊他九郎,我猜他是掌柜的侄子之类的吧。”梁二郎把自己的猜测说给阿兄听。 粱聿却摇头,“不一定。”他给了另一种解释,“掌柜的是荣家旁/□□小……”粱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含糊道,“那九郎可能是荣家主/□□天我们去荣家吃流水席的时候,我看到过荣家阿叔身旁的小厮和他说话。” 粱聿嘴里的荣家阿叔是那个二品大员荣公的庶子,也是粱勉的同窗好友,现在和粱勉在一个私塾里教书。 “荣家主支辈分比旁支大。”所以掌柜的看起来四五十岁都能当这小书生的爷爷了,没准辈分上这小书生才是爷爷,所以他问他是不是掌柜的儿子的时候反应才这么大,或许还有因为这几日在和掌柜的别苗头的原因? “原来如此吗?”梁二郎受教。 不过他阿兄又是什么时候看到荣家阿叔的小厮还有那个凶巴巴的九郎了? 吃流水席那几天,二郎眼里只有席面上的肘子肉还有四喜丸子! 11、观自在图 “二郎,这几日不去聚贤堂抄书了。”聚贤堂现在情况复杂,二郎又是个实心眼的,还是避几天吧。 梁二郎虽然舍不得聚贤堂每日的工钱,不过他向来是以阿兄唯首是瞻,所以阿兄这么说了,立马点点头。 “我知道了,明日就不去了,正好明日我和三郎一起出去,多找点干柴火。”他都没问不去的理由,甚至把自己明天的活都安排好了。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粱聿的画也画完了,梁祝新稿在得到掌柜的肯定之前也不想浪费时间继续画下去了。 在家无所事事,不如和弟弟们一起出去砍柴,除了为这个家积攒冬天柴火,还能培养一向兄弟感情。 只不过第二天背了一天的枯柴之后,粱聿晚上回到家里,坐在破门板上看他床下的两个钱箱子——存款已超过百两的他,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看来还是要找法子把兜里的钱给家里…… 上次画完青白蛇之后,粱聿又用借口给了家里十两银子。 粱聿都在想,自己要不要出去瞎晃悠几天,然后就当自己在外面卖画赚钱了,然后回家再给阿娘交钱…… 可这想法才一出来,粱聿自己又摇头觉得不行。 他这月余来往家交了二十多两银子,他阿娘好糊弄,阿爹却不好糊弄。 早前阿爹已经找过他问在那家画的画…… 要不是私塾几个学生明年二月要下场考童生,阿爹忙着给他们补课,没工夫多盘问他,粱聿都要含糊不过去了。 这时候再糊弄着往家里交钱,不是摆明了和阿爹说自己有猫腻吗? 恐怕私塾里再忙,阿爹都要抽空回家拷问他了。 不过没等粱聿愁这个问题几天,城里的大户真的来找他画画了。 画的还是观音图。 粱聿好几天没进城,这几日都和二郎、三郎在家里打柴,手都粗了好些。 今日进城还是因为家里几个弟弟练大字的纸没有,阿娘给了一贯钱,让粱聿去文思街买一刀纸。 读书识字花费甚多,当朝一本孟子就要买一千八百钱,折合银子十八两,一刀纸更是要一贯钱。 所以很多家庭举全家之力却只能供一个读书人,正是因为如此。 梁家八口人,除了粱勉成丁需要交税,柳娉娘是女子,官府不授田,自然也不用交税,其余小的,最大的长子粱聿也才不过十一岁,都还没有成丁,自然也不用交税。 但是粱家依旧没什么银钱,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全家都在识字读书,还有就是柳娉娘身体抱恙,一到了冬日便要吃药。 所以就算粱勉有在私塾当先生的营生,官府分的八十亩口分田和二十亩永业田又都租了出去,所得收获也不过勉勉强强让家里几口人吃饱罢了。 所幸粱勉自己就是个有学识的,家里几个小子开蒙都是他亲自来的,梁家好歹一个书香门第,家里藏书也是有几本的,读书耗费最大的大头都能省了,余下也不过几个笔墨纸砚钱,粱勉也还负担的起。 也是今年,大郎往家交了这么多银子,郎君也有了润笔费,甚至二郎都赚了一贯钱,柳娉娘才能狠狠心拿出一贯银子让粱聿去买一刀纸。 从前梁家几个小的练字都是用的粱勉用剩下的纸,只有几个大的,字写的可以入眼了,才勉强让他们在最便宜的干净纸上练字。 前两年,大郎去了聚贤堂抄书,除了能练字和赚些口粮之外,偶尔还能和掌柜的换半刀便宜纸,这才让年纪稍微小点的二郎也能在好纸上练上字,所以他这手字比当初的大郎还好上三分,都是好纸喂出来的。 读书使人明理,粱勉不预备让自己的孩子当无知无畏的愚民,所以他的孩子都要读书。 在这上面,柳娉娘是以郎君的意志为先,她是个传统的古代女子,男主外,女主内,大事听郎君,家中小事听娘子。 前面几个大的都有的待遇,后面几个小的也得有。 眼瞅着四郎也六岁了,年纪虽然还小,但拿着笔写字也有模有样的了。 也不能老让他在阿爹、兄长的废纸上练字,正巧家里的纸也用完了,柳娉娘就从郎君给她的那兜钱里取了一贯,打发长子出去买纸。 养家是郎君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柳娉娘是不想动儿子们交上来的钱,她都给他们存着,留给给他们置田、娶媳妇。 粱聿背了个小褡裢,里边揣了阿娘给的一贯银钱,奉命来文思街买纸。 才走近文思街,就又被两个小厮拦住了。 “小画师。” 又是这俩眼熟的家伙。 “徐大家找我?”粱聿这里说的徐大家正是宜春楼老鸨徐娘,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才艺双绝的花魁,时间往前倒个十来年,她那手琵琶也是扬名扬州小秦淮。 其他人可以喊一声徐娘、老鸨,但粱聿年纪小,又靠着徐娘吃饭,喊徐娘未免不太尊敬,喊老鸨、妈妈,他又不是宜春楼的嫖/客、姑娘,他便喊她一声徐大家。 这倒是意料之外讨了徐娘欢心,对他的喜爱更是真心实意了三分,从粱聿去到宜春楼,专门伺候他的那个丫鬟越来越贴心周到就知道徐娘多喜爱他的三分在哪里了。 “不是。”粱聿以为徐娘又要找自己画画,那两个小厮却摇头,带着粱聿去文思街街口的一个小茶摊,见了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 “我俩是领了谢大家的差事,在这等着小画师您的。”路上两个小厮说。 自从粱聿在宜春楼水涨船高之后,宜春楼的这些小厮对他都用上了敬语。 听说是谢小玉叫他们来的,粱聿还有些奇怪,才到茶馆,那管事模样的男子便迎上前来。 “小先生让在下好等。”这男子脸上一片焦急神色,嘴角还起了好大一个燎泡,粱聿瞧他来的桌子上,泡的是菊花茶。 连菊花茶都灭不了他的火,看来是真的着急啊。 “我家郎君祖母大寿,听闻小先生最擅画人物,七日时间,一副观自在菩萨彩图,先生能画否?” 这时代的颜料,需要干后反复上色,七天时间对于普通画师来说,或许不够,但是对于粱聿来说,完全足够了。 “要多大的?”粱聿问。 管事来前就知道这画师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娃,虽然不放心,但是郎君指定了要他的画,说是有佛性,祖母定然喜欢。 可没想到七八日都没找到那小画师,眼见着老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郎君交代他的事他还没完成。 管事这嘴上的大燎泡,就是这么急出来的。 今日总算等到这神出鬼没的小画师,但只距离老夫人寿辰只剩下七日的时间,管事就怕来不及。 但瞧着这小画师神情自若的淡定模样,他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听到粱聿问要多大的,管事下意识就答了一句:“越大越好!” 12、新稿梁祝 可一答完,管事又后悔了,越大不是上色越麻烦吗? 正想找补一句,普通大就好,却见那小画师已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留下府中地址吧,七日之内给府上送去。”粱聿摸摸小褡裢里的一贯银子,要是买了他画画用的纸,就买不了多少纸给二郎几个练字了。 粱聿心想早知道就不嫌重,把他小钱箱里的钱也背一点出来了。 管事见粱聿预备走,连忙把兜里早就准备好的他家郎君的名帖给粱聿递上。 粱聿接过,放进了他的小褡裢里。 七天,还要大幅,时间就算是他也紧的很,他要抓紧画了。 练字的纸,到时候就让二郎和三郎搭伴走一回来买吧。 粱聿计划好了,就和管事告辞往文思街走。 管事却没立即离开,反而有些不放心的跟在粱聿身后。 “小画师去哪儿?”他其实是想要知道粱聿的名字和住址,到时候七天到了,若是粱聿还没有交画,他也好过去讨要。 粱聿瞧他一眼:“我去买纸。” 这回的活又不在宜春楼,可没有甲方爸爸提供的笔墨纸砚给他嚯嚯,他还是要自己买纸。 管事到底是给人干活的,心思玲珑,粱聿说去买纸,就已经猜到他是为了什么。 跟着粱聿身后,瞅着粱聿挑了画画专用的大张纸,抢着就给粱聿付了钱。 “哪能让小先生抛费这些。”在粱聿去柜台前,管事就已经提前过去付银子了,他还瞅着粱聿买的画纸,毛笔,多买了一些,免得小先生到时候用起来捉襟见肘。 粱聿见甲方爸爸上道,也没有在哪里矫情的推脱非要自己付钱。 既然画画的纸不用自己的钱,那他褡裢里的一贯银子也就可以回归他本来的用途,也省的二郎三郎跑一趟了。 毕竟弟弟们这么玉雪可爱,粱聿怕他们被拍花子拐走了。 管事本来拎着他多买的,在门口等着粱聿,结果转头就看见,粱聿又回去拿了一刀练字用的纸。 虽然不是画画需要用的,管事的还是上前一步:“我来!我来!” 这次粱聿却拒绝了他。 这画画是为了甲方爸爸,可以用甲方爸爸的钱买,练字就不是了。 粱聿在这方面分的很清楚,他在现代接商业稿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不会多要你一分,但交稿之后,你也别想少我一分。 粱聿坚持,管事也没有办法,等到文房铺的掌柜的数完粱聿给的那贯铜钱,粱聿准备问管事要他提着的画纸用具要回家的时候,管事却没把东西给他。 “???”粱聿用疑惑眼神看着他。 管事跟在粱聿身后,“我送小先生回去罢。” 粱聿瞧他寸步不离自己的模样,眼睛一转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左右宜春楼两个小厮完成了任务,已经回去了,粱聿也不怕自己的马甲在宜春楼掉了。 “给我罢,我还要去聚贤堂一趟,你若不放心,七日后到榕树坊西边第三家找粱聿便是。” 让这人放心,但粱聿自己却有些不放心了,他瞧那管事一眼:“我在宜……”粱聿本想说宜春楼,但在这大街上人多口杂的,他不好说出口,临了话出口,又含糊改成,“我给谢大家画屏风的事,我家里人不知道,谢大家他们也不知我真名,我名字要是漏出去了,七日后你就见不着这画了。” 粱聿严肃看了他一眼,觉着自己这是警告。 管事得了名字住宅,心下大安不少,他瞧着粱聿肃穆着一张小脸,一副我在说很严重的事情的表情,脸上忙正色,口称是,心中却偷笑。 这小画师还是个小儿,偷偷在宜春楼画画赚饴糖钱,还怕被阿爹阿娘打屁股嘞! 心里笑完了,又有点淡淡哀愁,人家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娃赚的饴糖钱都比他一年的月钱要多了,他家那个没出息的长子,他阿爹都替他打点好了,选个小郎君的书童还能落选了去! 这人和人,一样的眼睛鼻子嘴,怎么就有的生的这般灵秀,有的却不堪大用呢? 管事心里的感叹无人知,而粱聿早就已经背着他的褡裢,提着他的东西走远了。 这次出来的时候,粱聿还带上了他的三话原稿。 躲了也有几天了,掌柜的家事应当也处理完了罢。 到了聚贤堂附近,粱聿张望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名堂,也就迈着步子走进去了。 “大郎来了?”掌柜的这回倒是在,只不过面色显然没有之前看起来这么怡然自得了,显然这几日被那主家的九郎折腾的不轻。 “你不来抄书,怎么二郎这几日也没来?”掌柜的当然知道粱聿这个机灵鬼为什么自己没来,还不让二郎来,只不过这么提一嘴罢了。 粱聿嘿嘿一笑,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凑近了柜台,小声问:“掌柜的家事处理完了?过几日二郎还来抄书,他在家里可想着您嘞,念着您的好,不过我拘着他干干家务,总不能家里的活计都让三郎做了。” 掌柜没好气看了一眼粱聿,面上瞧着憨,实际没那个比他更鬼机灵了,可偏偏他的意思他都知道,还生不起来气。 “我还以为你有了新活计,就看不上我家这三瓜两枣了!”掌柜的伸手拍了一下这鬼机灵的脑袋,和他这么说了几句话,这几日心里烦闷倒是稍散了不少。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掌柜的问他。 粱聿这才从他身上背着的小褡裢里掏出他的三话梁祝原稿。 “还请掌柜的指点。”恭恭敬敬递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原本还不在意,但翻过几张画纸后,眼神却认真了起来。 粱聿在旁边安安静静等着他看完,颇有当年作为漫画新人等待责编回复时的心情。 “怎么样?”等到掌柜的放下最后一张纸后,粱聿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心情十分紧张。 “让我再仔细看一遍。”就在粱聿盯着掌柜的表情,想要从他神色中解析一点情绪出来的时候,掌柜的抛下这么一句话,又拿起了原稿的第一张。 粱聿吊到心口最高处的紧张情绪一下就泄掉了。 13、画的很好 终于等到掌柜的再次看完,粱聿用期冀的目光望着掌柜的。 掌柜的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原稿。 “画很好。”他说。 粱聿当然知道自己的画很好,在现代的时候他的画风就已经拿下过各类大奖了,他更想知道的不是画,而是他表达出来的这个故事。 “那故事呢?”粱聿催促。 在粱聿的目光下,掌柜的正了神色。 “大郎,你知道你要写……要画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吗?”看过很多经典话本的掌柜的,也有许多经典话本在他手中诞生成册的掌柜的,用现代的话语来说的话,其实是一个非常老练的责编了。 只不过简单的三话,他已经看出了粱聿这看似简单、情节欢快的漫画故事之下隐藏的寓意。 梁祝故事早有,各地流传的版本不一,而大郎写的这版,尤为的大胆。 “什么?”粱聿没有反应过来,掌柜的为何有这么一问。 他要画的就是梁祝的故事,友情、爱情、亲情和争取自由的抗争,是泪与笑的结合体,是悲剧也是喜剧。 “女子求学,还是和男子混到一处,你知道这样的内容画出来,会被多少老学究所批判吗?”掌柜的继续说,就算是其他版本的梁祝,也没有这么大胆的直接写明。 掌柜的看懂了梁祝通过爱情这一主题,对读者转达的思想情感。 并不仅仅只有爱情,更有渴望冲破封建礼教枷锁,向往自由的抗争意识。 梁祝也不仅仅只是代表男女之间的情感,更代表的是两个阶层…… “你知道你自己画的是怎样的故事吗?”掌柜的面容肃穆。 “我……”粱聿在状况外。 “这是一部必将会有争论的作品,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站在我的对立面的……”稍缓了一会儿,掌柜的才继续道:“但我不能违背我真实的想法,大郎……这是一部好作品。” “你隐藏的想法,我暂且不说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发现,就这放在明面上的,也是我刚才一开始就和你说的,女子求学,你知道会在那些迂腐文人之间引起多大的轰动吗?”掌柜的是想告诉粱聿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 听了掌柜的话,粱聿抿了抿唇,他低头思考,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却是格外坚定的:“我要画我想画的故事,为什么女子求学,就要引起轰动?那些迂腐文人若是不喜欢我的故事,不喜欢我的漫画,他们可以不看,不买,不听! 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知识并不会为一个人的性别而变得简单或者困难,它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从它诞生的那一刻,就没有规定谁能学它,谁不能学他。 是人把人分了三六九等,没有什么男女,没有什么女子不可求学,是那些愚蠢的人想要限制比自己更加聪明的人追求知识! 有教无类,当年孔子带三千弟子,告诉大家,教育不分高低贵贱,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如今我们学着论语,学着孔子的言论,却一点都学不到他的精神吗?” 粱聿字字句句慷锵有力。 想太多的掌柜的和曾生活在一个男女平等,无论性别年纪都可以上学的时代的粱聿,开始颇有一种鸡同鸭讲的即视感,但不得不说,粱聿的这番话,给一个作为纯古人的掌柜的带来了多少的震撼。 “说的好!”掌柜的抚掌,他的双目都是微红的,可以看出粱聿说出的这番话让他多么的激动。 “是了!有教无类,我们学着论语,怎么能学不到他的一点精神呢!”掌柜的拍大腿,十分激动:“这书!这漫画!我就是自掏腰包也要给你出了,给你卖了!” 粱聿挠头:“也不用掌柜的自掏腰包,我给人家画画也攒了一点钱的。”而且他觉得他这漫画也不一定赔钱来着。 不过这话粱聿就不敢先说了,他也是吃了之前的教训,现在也不敢自信地和掌柜的说什么五五分成的话了。 想起来都是黑历史。 掌柜的笑:“你那几个私房银子能有几个钱?” 这边掌柜的为粱聿的话所激动,在两人没有看到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门板后面,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腕,没有让自己喊出声来,他一张粉白的小脸涨的通红,显然也是一字不落地把掌柜的和粱聿的对话听全了。 和掌柜的谈完梁祝成书制作还有发售流程之后,粱聿春风满面地哼着“我是阳光开朗大男孩”撩袍迈过门槛,端的是一个英姿勃发、春风得意的姿态。 若无人看着,他估计还要原地起舞,扭一段社会摇。 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在第三句“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因为他才出门走了三步,目光就对上了不远处抿着唇,红着眼站着的我恁爹,不,白面小书生…… 他记得他好像叫九郎,荣九郎? 粱聿尴尬停下了差点起舞的脚步,安安分分过去,冲着白面小书生拱拱手,也没说什么寒暄的话,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说多错多,打过招呼不失礼就是了。 “你是叫梁大郎?”白面小书生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那日瞧见这么跋扈骄傲的人,竟然也给他回了一礼,还开口和他说话了。 “是,家中行大,他们都叫我大郎。”粱聿胡乱点点头,眼神乱瞟,显然不想和眼前人多话,他心中也确实是在想这脾气不怎么好的荣家小少爷什么时候放自己走。 可这荣九郎显然今日也不知是搭错了那根神经,竟然有拉着粱聿聊天的架势。 “我……”粱聿没抬头看他,也就没看到这白面小书生粉面上飞起似是羞愧的粉红,张口几次做了心理建设,荣九郎深吸几口气,才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听你说是人把人分了三六九等,是愚蠢的人才限制比自己聪明的人进学?”他没敢问女子求学,女子与男子没什么不同的话,只挑了这一句。 说完又有些忐忑,盯着粱聿的脸不说话。 “你听到我和掌柜的话了?”粱聿抬头,眼神正对上那粉面小书生一双狭长凤眸。 荣九郎避而不及,与他眼神撞了个正着。 唇瓣嗫喏,然后才大方承认,“是,我听见了。” “我想看看你那……你那漫画。”他刚才听到梁大郎与荣四是这么说的。 粱聿本还有些怕他和之前一样跋扈,不好说话,没想到今天这脾气还挺不错的,难道是想要看自己的漫画? 难道是…… 粱聿有一种要收获读者的感觉。 只不过…… 粱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稿给掌柜的了,等掌柜的拿去刻了套印的雕版才能拿回来。” 想着要收获读者,粱聿这时候也不去想之前自己在心里说的什么不让荣九郎看见的话了。 作为一个作者,不管是写文的还是画画的,最喜欢的就是读者啦! “不过你放心,等我的漫画原稿拿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给你看!还有我后面画的!” 他到底还记得眼前人是个不好惹的,虽然现在的荣九郎表现的还是挺温和的,粱聿也不忘填上一句找补,免得他去找掌柜的麻烦,耽误了梁祝前三话制版的进度。 荣九郎也不是想看梁祝,他在这里等着,只不过是想要和说出那番话的人说几句话罢了,看漫画也不过是一句托词。 瞧着梁大郎这紧张的模样,荣九郎抿了抿唇,他知道是自己之前行为惹人厌了。 倘若之前知道,他不会那般的。 他想和眼前人,和能说出那般话的梁大郎交朋友。 “你也觉得我脾气差,不好相处吧……”有着一张粉白小脸的小书生讷讷开口。 14、别家的事 这话让粱聿这么回答呢? 是和否都不是好的选择。 “你为什么这么问?”最终他选择把问题抛还给提出问题的人。 粱聿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一个问题儿童了。 “在荣府,所有人都觉得我讨厌吧。”荣九郎低垂着头,粱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他踢石头的动作里分析出他现在的情绪可能有些紧张、拘谨。 “为什么这么觉得。”粱聿有点老好人,荣府主家的小郎君,有无数人围着讨好,他的心理问题根本用不着他管,他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看见了又放不下。 若他与他聊几句,能开解他一番也是好的。 因为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人憎鬼厌。 “我就是故意让他们讨厌我的。”粱聿的态度很温和,所以荣九郎也愿意多说几句,小小的向眼前这个还算是陌生的人打开了自己的心扉那扇门的门缝。 荣九郎抬头,果不其然看到对面少年诧异的脸庞,他有些泄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我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的话,我知道奶娘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在这里愿意为我谋划主意的只有她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回京城去……阿爹要娶新妇,雀奴儿只有我了!” 荣九郎目光坚韧,可以看的出来他虽然年纪小小,却是个十分有主意的。 粱聿不知道他和家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肚子里劝慰的话打了好几遍腹稿,刚想说出来劝劝他,却见荣九郎微微皱眉。 而后从他后方响起掌柜的声音,看来他是把粱聿和荣九郎的对话都听去了。 “九……九郎,这里都是你的家人,怎会没有人愿意听你说话,你不说,家里人怎么会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掌柜的没说那奶娘的事情,九郎现在与他们心有芥蒂,这时越是提起那奶娘,他怕是越要和家里拧着来。 多亏了梁大郎今日和九郎这么一遭,要不他们怕是怎么都明白不过来,是那奶娘的缘故。 怪不得之前九郎会说出那番话来,也不知道那奶娘在孩子面前巧舌如簧说了多少挑拨离间的话语。 明明大娘子去之前,这孩子还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原来都是背后有小人在作祟。 因着梁大郎这个外人在此,掌柜的没有多说家里事。 粱聿也是个有眼色的,人家在说家务事,他自觉一个外人也不好多听,紧忙与两人告辞。 “我家中还有事,这就走了。” 掌柜的见九郎有要跑的趋势,上前一步用身体拦了他的去路,才伸长了脖子,与已经小跑走远的粱聿喊道:“过几日让二郎过来抄书。” “我知晓了。”远远传来粱聿的声音。 能不管别人的家务事,粱聿这路走的就是神清气爽,他已经在脑子里构思好了,新的甲方爸爸要的观音图应该怎么画。 说起观音,粱聿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形象,就是小时候看过的西游记里面的那个观音。 好!就决定是你了! 背景用普普通通的天空祥云就太单调了一点…… 用妙法莲华经作为背景铺满整个画面? 这样的话,抄经文的墨就不能用太浓郁的,还要用水晕染,不然就有喧宾夺主之嫌。 说到观音,就是脑袋后面发光的光圈吧…… 金光闪闪,这才充满佛性! 最好再用金箔,细细的给人物衣裳描上花纹——这又是个难题了,金箔他从哪里来? 粱聿一路思考,到家的时候,他都已经想到用自己的那三两金子取出一点,自己敲一片金箔出来了。 不过显然这是一个馊主意,不说敲金箔需要多少时间,而且他也没有这个手艺,更重要的是——这么废成本又废时间的方案他还是早点换了比较好! “阿兄回来了?” 粱聿才到家门口,除了还不会走路的六郎,其他几个兄弟都围了过来。 四双眼睛都眼巴巴看着他,还有他手上的东西。 “阿兄这次买的纸好像有点不一样?”二郎是第一个发现端倪的,他看到了粱聿卷成一卷捏在手上的画纸。 “哦,这个是画纸。”粱聿裂开一个笑容,“阿兄又接到画画的活了,这次画观世音菩萨,在家里画,这是主家给买的画纸。” “阿兄好厉害!”二郎一脸崇拜地看着粱聿,再观其他几个兄弟,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这次的画阿兄在家里画吗?”三郎问。 粱聿点了点头,“在家里画。” “那我给阿兄帮忙。”说着三郎已经行动起来,接过粱聿手上拿着的东西。 “我也给阿兄帮忙!”“帮!兄!” 四郎和五郎两个也不甘落后,但是人小手短,完全抢不过两个大的兄长。 三郎拿了画纸,二郎拿了画笔和砚台颜料,留给四郎和五郎的就只有空着两只手的阿兄了。 “阿,兄……”小五郎见自己没法帮忙,差点委屈地要哭。 粱聿哪里舍得,变魔术一样又从褡裢里掏出给他们买的练字的那刀纸,分成两半。 “四郎、五郎也帮阿兄!” 这下两个小的也眉开眼笑了。 粱聿瞧着弟弟的笑容也欢喜的很,又从褡裢里的荷包扣出两颗糖丸,四郎、五郎嘴里各塞了一颗。 “甜!”瞬间,四郎和五郎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们惊喜的声音引得走在前面的二郎和三郎都侧目了。 粱聿快步上前,也在这两个大的嘴里一人塞了一颗。 “都是阿兄的好弟弟!”粱聿向来公平,从不会落下一个人。 六郎的他也准备了,只不过六郎还小,还在吃奶,那他的那份,就给阿娘吃了。 “对了,阿娘呢?”粱聿进了家门,才发现平时他回家总是第一时间迎他出来的阿娘竟然没在。 二郎听到兄长问话,把嘴里的糖丸顶到腮帮子一边,紧忙回答。 “阿兄出门没多久,外祖父家就遣人给阿娘送信,然后阿娘就带着六郎去外祖父家了。” “阿娘走之前有说什么事吗?”粱聿询问。 “没说。”二郎摇头。 “但瞧着阿娘的神色焦急的很。”三郎补充。 “阿娘还在屋里拿了一包东西出去,我看像是铜钱!”四郎是个眼尖的。 “娘,眼,红红!”五郎也凑上来。 兄弟几个你一嘴我一句,把柳娉年走之前的情景连微末的细节都倒给粱聿听了。 “看来外祖父家有事发生……”粱聿听完眉头皱起。 15、无声支持 等到了晚饭时分,柳娉娘还是没有归家。 好在她早就交代过,几个孩子也不是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在粱勉到家的时候,几个孩子你调面洗菜我涮锅烧火,就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今晚粱聿主厨,几个孩子都还没有揉面的力气还有技巧,所以粱聿就调了一碗面糊,下疙瘩汤吃。 家里院子里用石头圈了一块地出来,粱勉担了两担土填在里面,柳娉娘随手在上面撒了一把菜种子,只要不是在冬日,这块地也是时时能薅一把青菜来吃的。 今天晚上疙瘩汤里的青菜就是五郎在家里的这块菜地里薅的。 五郎薅菜,四郎就洗菜。 虽然还只有六岁,但四郎干起活来也已经是有模有样的了。 一盆菜不仅洗的干干净净,甚至没有把自己的衣服弄湿。 旁边待在凑洗菜热闹的五郎就没有那么利索了,等四郎的青菜洗干净之后,他也湿了大半条裤子。 如果不是大家知道五郎是个乖巧的,估计都要以为他尿裤子了。 三郎见状,赶紧跑过来,把弟弟拎到灶火旁边,裤子挂到柴火上,这小五郎就光着屁屁待在灶火旁边吧! 六月的天,也不至于就着凉了。 “什么味道,好香啊!”粱勉到家就闻到了一股迷人的香味,原本脑子里还想着文章的他,肚子立刻就叫了起来。 粱聿煮疙瘩汤之前,还摊了三个鸭蛋、一个鸡蛋,用铲子剁碎了,预备之后一起搁到疙瘩汤里。 三个鸭蛋不是之前二郎在河滩那边捡到的,那几个早就已经吃完了,不过就像二郎说的那样,野鸭子不识数,他留了个蛋在那边,后来野鸭子还往那边下蛋。 位置二郎也告诉了三郎,二郎、三郎两个出去捡柴火、挖野菜的时候,偶尔去那边瞧一眼,时不时总能剑到几颗。 鸡蛋则是家里养的母鸡下的,梁家养的母鸡瘦,别说三两天了,七八天都不一定下一颗蛋,好不容易下出一颗,也没有二郎三郎在河边捡的鸭蛋大。 敲这颗鸡蛋进去,只不过是粱聿觉得四颗鸭蛋太多了,三颗又太少了。 家里现在吃饭的六张嘴巴,虽然都是小孩多,但还有个能吃阿爹,一人半个蛋不过分吧! 多放进去的那个小鸡蛋,就算是给吃的多的阿爹的份了! 要是让柳娉娘看到,定然是要念叨一句这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因为粱聿除了放了四个蛋,摊蛋的油也挖了一大勺下去,和打个蛋都要放点水进去匀匀的柳娉娘比起来,粱聿实在是太大方了。 粱勉进家门前老远就闻到的香味,就是粱聿摊鸡蛋的味道,放这么多油下去,激出来的香味,能不让日常清汤寡水的粱家人觉得腹中空空吗? 坐在灶台后面烧火的三郎和晾屁股的五郎离得最近,盯着阿兄在锅里翻炒的铲子,口水都不知道咽了多少了。 把蛋从锅里铲出来放在一边备用,粱聿瞧着锅里剩下的剩下的油,搓了搓指尖,还是不满意。 “要是有肉丝就好了……”在现代的时候,他下厨做饭,就算是做个方便面,他都要做出红烧牛肉面包装上的效果。 现在…… 他在面里多放个鸡蛋,估计家里人都会觉得是奢侈。 果然在灶台后面烧火的三郎听见他阿兄喃喃的话语,瞪大了双眼:“炒这么多蛋,都和过年一样了,阿兄还想放肉丝!” 光着个屁股蛋趴在三郎大腿上的五郎,用和他三兄如出一辙的表情仰头看着他阿兄:“阿兄!好吃!”一张嘴,掉下来一坨不知道含了多久的口水。 粱聿瞧两个弟弟:“我不仅想放肉丝,我还想放蘑菇、想放嫩笋、想放豆腐、想放蛤蜊、想放大虾!” 粱聿说的是他在现代做三鲜面的配料,却听的两个弟弟充满向往。 “真有放这么多东西的疙瘩汤吗?”三郎觉得完全无法想象。 粱聿看着三郎神往的表情,又好笑又心酸,“有,以后阿兄有钱就带三郎去吃!” “虾!虾!”五郎都没见过虾,只是重复着阿兄说的最后一个字,只要是阿兄想的一定好吃。 五郎天真无邪的脸让粱聿也展开了笑颜,他一边把水到到锅里,一边冲着五郎喊道:“对,大虾,有我们小五郎手手那么大的大虾!” “大虾!大虾!”厨房里的气氛欢快极了,就连在厨房外面切菜的二郎和四郎脸上都被感染了笑容。 四郎迈着小腿跑进厨房,抱住粱聿大腿:“阿兄,四郎也要吃手大的虾!” 粱聿笑,“好,四郎也有份,大家人人都有份。” “什么东西人人都有份,有没有阿爹的份啊!”粱勉就是这个时候迈步进来的。 他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几个儿子围过来叽叽喳喳说着刚才大郎说过的话,一天的疲累仿佛都不算什么了。 吃完饭,爷六个捧着肚子一字排开。 “阿兄做饭真好吃,比阿娘做的好吃多了!”四郎天真无邪发表意见,却吓的阿爹紧忙捂住了儿子小嘴。 “四郎,这可不兴说呀!”这傻儿子,大郎能掌勺多少次,厨房当家做主的以后还是你阿娘,说这话给娘子听到,这臭小子不吃挂落就怪了! “你阿兄做饭舍得放油,所以才好吃,你阿娘放油多,也好吃的!”粱勉敲了一下四儿子的脑袋,“可不许在你阿娘面前这样说,阿娘辛苦持家,生养了你们六个,咱们家中最辛苦的就是她了,你说这话要伤你阿娘心的。” “四郎知道错了,阿娘辛苦。”傻四郎捂着脑袋委委屈屈。 粱聿把委屈的弟弟抱到腿上,哄他:“阿兄又接了画画的活,当时候拿到银钱就给四郎买好吃的,鸡鸭鱼肉,再买一大罐的油,让阿娘也舍得放油做饭,一定让四郎好吃的舌头都掉了!” “舌头不掉,舌头不掉!”信以为真的四郎紧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巴,好像下一刻他的舌头就要掉了一般。 这把其他人逗得哈哈大笑,五郎虽然不懂为什么笑,但是大家笑,他也跟着笑。 享受了一下儿子环绕膝下的快乐后,粱勉又去房间里取了一包银钱塞进怀里。 “阿爹去你们外祖家瞧瞧,今晚估计不回来了,大郎你看好弟弟们,阿爹把门锁了,若是有生人来不用搭理,也不要说家里大人不在,熟人来问的话,就说阿爹出去有事了。”叮嘱了粱聿几句,粱勉才锁上大门,快步往岳父家方向走去。 阿爹走了,趁着天色还亮,粱聿决定构思一下应该怎么画。 二郎几个则是排排站在吃饭的八仙桌上练字,四郎个子小,还在脚下面垫了一条凳子才够的着桌子写字。 至于五郎,站到凳子上还怕他站不稳,再说他这手字,让他写在纸上都是浪费。 三郎就让他蹲在地上,给他找了一块沾水颜色就会变深的大石头,又给他拿了一只破毛笔,让他蘸水在大石头上写“天地玄黄”四个字。 这块石头还是家传的,从大郎到五郎,每个都用过这块石头开始最初的练字,未来的六郎向来也不会例外。 二郎管四郎,三郎管五郎,弟弟们自己就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根本都不用粱聿多操心,也正是这样,粱聿才可以安心画画。 八仙桌上已经没有粱聿画画的位置了,他就征用了阿爹的书桌,把书桌从阿爹的房里搬到院子里,正好可以借到夕阳落下之前的最后一点光亮。 铺开一张普通的纸,粱聿去厨房捡了一块炭,用四郎练字的废纸捏着打了个草稿,把观音的在整张画上的大概位置和动作都画了出来。 他在宜春楼画谢小玉的屏风,还有徐娘的青白蛇的时候也是那么做的。 这些画都是大尺幅,要是贸然下笔,等画了一半之后后悔就不好改了,毕竟他这是国画,又不是西方的油画,不满意还能在画布上叠颜料重新画一副。 等到构思完大致雏形之后,粱聿才开始下笔。 和他之前在回家路上想的一样,画完观音的一个草稿之后,他用极淡的墨在天空的背景抄下了一段妙法莲华经,然后再晕染一遍,让整个背景的颜色都稍微变的没有那么明亮后继续画主体的观世音。 因为是在家里的缘故,粱聿感觉周围的环境十分舒适、自在,画画速度也快了不少。 画完整个观世音的雏形,粱聿揉揉眼觉得看不清的时候才发觉太阳已经西落,只留下几束橙黄的光还留恋人间。 而三郎也在他旁边也不知道帮他磨了多久的墨,他放在桌角的茶杯,里面的水也一直是温热的。 这些都是三郎他们对他无声的支持。 “谢谢三郎。”粱聿摸了摸三郎的脑袋。 三郎似乎有些害羞,但却没有把阿兄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甩开,反而依恋的蹭了蹭。 他们大了,摸脑袋的动作阿兄只会对下面几个小的弟弟做,他和二郎已经很少会被摸脑袋了。 可是私底下三郎还是很眷恋兄长这种像奖励一般的动作。 16、观音成画 原本以为阿爹和阿娘怎么第二天早上也会回来了,可是一直等到次日黄昏,太阳归西的时候,阿爹才姗姗来迟。 好在家里一应柴米油盐都齐全的,梁家几个孩子也不至于挨饿。 只不过这一日二郎三郎几个练字、读书怎么都不安稳,粱聿也是,画画的时候老是往院门的方向看去。 门外一有动静,几个孩子都抬头往院门的方向瞧去,等脚步声远去,他们才失望低头,继续读书、写字、画画。 粱勉回来的时候,锁头都还没有打开,粱聿带着二郎几个已经围在门后面等着了。 等到粱勉一开门,迎接他的就是童声起伏的“阿爹”“阿爹”。 “阿爹,阿娘呢?”粱聿喊完爹以后才发现阿娘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这是在外祖家住下了? 难道外祖家真出了什么大事?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阿爹开口:“你们外祖父摔着腿了,你阿娘正在那边照顾他。” “外祖父摔着了?”几个孩子闻言均是一惊,忙问道“怎么摔着的?”“摔的是否严重?”“要多久才能好?”“阿娘不回家,家里还是阿兄做饭吗?” 忽略最后一个不合时宜的问话,其余都是孝顺孩子。 粱勉摸过其他孩子的脑袋,给最后那个一个爆栗子,回答道:“不是很严重,你外祖父身体还算硬朗,只不过这次行动有些不方便,你外祖母能照顾他,你阿娘在哪儿给他们两个老人做做饭。” 确实不是很严重,要不然粱勉这个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二郎三郎几个看着阿爹轻松的模样,也就放心大半。 “阿爹明日也带我们去瞧瞧外祖父吧。” “是该去,你阿娘都在那边了,你们几个小的在家没人照顾也不是个事,今天晚上衣服收拾一下,都去外祖父家暂住一段时间。” 这是粱勉回来之前就和娘子商量好了的。 “那阿爹呢?”粱聿问。 “阿爹留在家里。”粱勉回道。 他已经请了一日的事假没有去私塾了,泰山大人家离私塾远,路上来去不方便,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就行了,吃饭倒也不必担忧,他和娘子成亲前日子也是一个人过的,难道那时就一个人就不用吃饭了吗? 粱勉心中是如此思量的。 “我也留在家中。”粱聿开口。 粱勉看向他,还未开口询问原因,粱聿已经不徐不疾张口说了自己的理由。 “我接了一副观音像的画,六日之后就要交稿,主家祝寿急要,去外祖家怕他们找不到人。” 粱聿心想,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画的啥了,这回他也不怕老爹盘问了! 他清澈目光对上阿爹的。 粱勉笑:“好,那大郎就在家里陪着阿爹,也免得阿爹苦恼这一个人的米粮要下多少。” “我也留下来陪阿爹!”三郎赶在二郎之前开口,说是陪阿爹,目光却是在兄长身上。 “做饭的时候我可以烧火,还可以帮阿兄磨墨。”他急着诉说自己的用处。 三郎抢先长了口,二郎落后一步,只得嗫喏了一下唇瓣,没说什么话。 任性的只能有一个,要是他和三郎都留下来,那过去外祖家就没有人照顾四郎和五郎了。 阿娘又要照顾两个外祖,还要照顾四郎、五郎,又有尚且在襁褓中的六郎,怎么忙的过来。 不过虽然三郎非常想要留下来陪着阿爹,但是却被阿兄轻敲了一下脑袋。 “我一个人陪着阿爹就可以了,你留下来,四郎五郎晚上睡觉怎么办?二郎可带不了两个夜里打拳的!” 四郎一听,忙反驳:“我夜里才不打拳!” 五郎跟着:“不,打!” 即使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他也要维护自己的名誉。 “是是是!”粱聿笑,“你们不打拳,是阿兄夜里打拳了,所以起来才腰酸背痛!” “阿兄!”再傻也明白这是阿兄取笑他们的话了。 兄弟间欢闹气氛暂且不表,自几个弟弟去了外祖家后,粱聿和粱勉爷俩守在家里,虽不至于冷锅冷灶,却也清冷了许多。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六日,粱聿的画也到了最后收尾的部分。 昨天管事寻到家里,找一个叫粱聿的小画师,正好被在家的阿爹撞见。 “粱聿?”粱勉听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 管事看到粱勉这个表情,心下当即咯噔一声,心想那小画师莫不是怕催促,编个假名愚弄他罢! “我家虽然也是姓梁,但没有粱聿此人。”粱勉道。 管事心里才刚生出果然如此的想法,就见到这家的南房出来一个总角小童,定睛一瞧,不正是那假称“粱聿”的小画师吗? 粱聿也瞧见管事了,他就是在南房听到了阿爹和管事的对话才出来的。 面上带着窘迫,急急出来应道:“我就是粱聿,我就是粱聿。” 粱聿是他在现代的名字,和古代的梁大郎可没什么关系。 对上阿爹探究的眼神,粱聿别过了脑袋,只先去接待管事:“管事先里边请。” 这才瞧阿爹,“阿爹,这就是请儿画画的管事,阿爹帮儿招待一下,儿去沏茶。” 粱勉给了儿子一个“稍后再盘问你的眼神”后,才笑着没事人一般请管事入屋坐下寒暄,知道管事是来看画的,还带着他去看了一眼进度。 粱聿端着茶过来的时候,他阿爹正带着管事正在看他还差一点就完成的观音像。 怕茶水万一倾倒污染到好不容易画到这程度的画,粱聿把茶水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瞧管事的眼神,虽然他没有称好,但从他的眼神中,粱聿已经明白他十分满意。 “这是已经画好了吗?”管事问。 他瞧着这画已经十分完美了,就算吹毛求疵如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瞧着这桌上搁在一旁还湿润的笔,这画还没有画完?还是刚刚画完? “还差一点。”粱聿过来,虚空点了点几处给管事看,“这里,这里,还有细节要补充,这边袖子上的纹样我也没有画完。” 前边说的细节要补充,管事没发现有什么细节,但是小画师愿意做到尽善尽美,管事也是十分满意的。 说到袖子,管事仔细瞧了瞧,果然发现一边的袖子和另一边的袖子有细微的不同。 定睛一瞧,竟然还有泛着光的细闪,这竟然是——金粉! 乍看不显,仿佛就是和另一只一般平平无奇的袖子,但仔细瞧才能瞧出作画人奇巧的心思,用极细的笔触画出了莲花的纹样! 好!好!好! 管事心中连道三声好,心道自己终究比不上郎君眼力狠辣,一下就挑中了这么一个当代粱梦生! 粱梦生是前朝到本朝,号称穷极百年丹青之灵的大画家,他仙逝之后,还有不少人封了他一个画圣的名号。 “几时能画好?”压下心中急切,管事柔声问道。 “晚上便能好,明日管事来取便是。”粱聿思量了一下,回答道。 “好,那我明日再来。”说罢,管事便告辞离去,茶也忘了喝一口。 不过他却不是不满,而是太过于满意了,急着回去与郎君报喜。 此次老夫人寿辰,郎君的祝寿礼必然会是最出彩的! 管事走后,粱勉才把视线放到收拾茶盏的儿子身上,他幽幽一声:“粱聿,你给我说说这名是怎么回事?” 17、画圣梦生 粱聿浑身一僵,脚步悄悄,打算开溜。 “大郎啊……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粱勉出现在弓腰准备悄声逃跑的粱聿身后,大手重重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粱聿此刻颇有一种玩恐怖游戏被鬼抓到的惊悚感。 回头干笑:“嘿嘿嘿……阿爹!” “快给你阿爹解释一下他怎么多了个好大儿吧!”粱勉眼神幽怨。 “就……”粱聿磕巴,“人找儿画画,儿总得给人留个名吧,儿就……儿就自己起了一个……”其实这个名字就是他在现代时候的名字,但要和阿爹说的话,粱聿理亏气短。 其实粱勉也知道,这事大抵不过是大郎在外面需要一个可以正式报与人家的姓名字号罢了。 这事也怪他,因为大郎他们还未正式上族谱,也没有进学,在家就一直喊的大郎、二郎,也从没人叫过他们的名字。 现在想想,大郎翻年也要十二了,虽然尚且未成丁,但别家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就已经进学。 是他粱勉没有出息,拖累的孩儿…… 粱勉在心里反思过后,又目光如炬看向大儿子——不过这也不是他自己给自己起名的理由! 名字应该是由父母长辈赐予,那有自己取的道理。 粱勉拎起大儿子的耳朵:“你自己取名字,是打算不要家里长辈给取的了吗?!” “要的,要的!阿爹给的,儿定是欢欣雀跃、感恩戴德收下的!”粱聿忙护住自己的耳朵,嘴上还不忘说些俏皮话,以期待平息阿爹怒火。 见着阿爹神情不变,他又捂着耳朵,捏着阿爹的手,哎哟哟叫起来,“阿爹,耳朵要掉了!掉了!放过儿吧!” 粱勉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这个向来是个懂事的,给点教训也就算了,所以他假模假样冷哼了一声,就松手了。 “阿爹。”粱聿揉揉一边那只通红的耳朵,嬉皮笑脸凑到粱勉身边,“阿爹还给儿起了名字?” 粱聿瞅这儿子一眼,浓眉大眼的一小子做这贼眉鼠眼的小模样,还怪可爱的! 贼小子用到爹的时候就是儿,不用爹的时候,就和他爹我啊我的! 性子也不知道肖谁,若不是生出来时候这张脸还算可爱,他早就和娘子商量扔了! 他心里觉着儿子可爱,但面上又不承认,还板着一张脸让粱聿去忐忑他到底有没有气消。 其实梁家常年缺油少菜,粱聿就是个面黄肌瘦的黄口小儿,脑袋上那几根毛都是稀的,模样至多也就说个周正,能可爱到哪里去? 不过是粱勉阿爹眼里出好儿罢了! 听到粱聿问自己是不是给他起了名,心还有气的粱勉还拿乔一下:“你不都自己起了名了吗?还要阿爹给起的?” “哪能啊!”粱聿忙化身小狗腿,过去垫脚给阿爹捏肩膀,弯腰给阿爹捶大腿。 “我早就想让阿爹给我起个能说的出去的名了,这不是瞧着阿爹日日忙的脚后跟打脑勺嘛!” “别殷勤了。”粱勉拂开小狗腿,“给你起名的可不是你爹,是我爹。” 爹的爹,那不就是已经去世的阿翁吗? 他连阿翁的面都没见过…… “阿翁还给我起了名字?”粱聿讷讷,突然感觉名字这一词语都沉重了起来,怪不得阿爹会生气,原来他的名字是已经故去的阿翁起的吗? 粱勉看儿子怔在原地,心里仅存的那一点气也散了,他大掌覆盖上儿子的脑袋,揉了揉。 “你是阿爹的长子,我们全家人都期盼你的到来,你阿翁更是在你还没有出世的时候,就早早想好了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粱聿好像回忆起了和父亲的美好记忆。 “除了你的名字之外,你阿翁甚至连你及冠的字都想一起取了,如果不是阿爹求着名字好歹留一个给我这个做爹的,你阿翁还不肯罢休呢!” “阿翁……”粱聿脑子闪过他在阿娘的肚子里,然后全家人,包括素未谋面的阿翁都期待的等着他出世,阿翁和阿爹在争论他的名字的分配权。 “要看看你阿翁给你起的名字吗?”粱勉问。 看!当然要看! 粱聿大力点头。 粱勉领着儿子去了正房他那个从来没有在孩子面前打开过的箱子。 箱子年代久远,但上面却是一尘不染,看起来平日里粱勉和柳娉娘夫妻都十分爱护它。 粱勉从娘子藏钱的小瓮里拿出一把黄铜钥匙,而藏钱的小瓮又被阿娘埋在了正屋的砖头下面,上面盖着板,板上面放上石头,谁都看不出来下面别有洞天。 阿爹小心翼翼拿出黄铜钥匙,还用袖子仔细抹了抹上面的灰。 阿翁的箱子上面挂了锁,看来阿爹平时不怎么提阿翁,但实际还是和阿翁感情挺好的嘛!不然怎么还给阿翁的遗物箱子打了把锁,还把钥匙和钱藏在一起。 粱聿看着阿爹取了钥匙,他走到阿翁的箱子旁边,还贴心的帮阿爹把锁抬起来,方便阿爹开锁。 然后就见到他爹拿着钥匙,又在房间另外一个隐秘的地方鼓捣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箱子,然后把钥匙插了进去,拿出了里面的另一把钥匙。 这番操作看的粱聿一番无语——阿翁的字有这么值钱吗? 连个开锁的钥匙都要大锁套小锁的藏起来? 箱子自己都还没大箱套小箱子呢! 粱勉过来打开箱子上挂的锁,然后粱聿就知道自己狭隘了——因为箱子里面确实还装了一个小箱子! 而这个小箱子里面还挂了两把锁! 粱聿:他这又是要看阿爹找钥匙吗? 却见阿爹对着他微微一笑,意想不到的来了。 只见阿爹用第一把钥匙开了一把锁,第二把锁却没有管了。 也不知道手指扣了哪里的机关,这个箱子咔哒一声,然后阿爹就把箱子打开。 粱勉:!!! “阿爹!”这是什么神操作,要是有人想偷他阿翁的遗物,估计连怎么开锁都费劲吧! 不对!那个毛贼会想不开偷一个无名老头的遗物! 粱聿还在内心吐槽,粱勉已经从箱子里翻找出了一副画卷,当着粱聿的面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是你阿翁为你画的画像,上面写了你的名字,还有一首小诗。” 画上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光屁股胖小孩抓着摇篮晃晃悠悠站着,头顶上歪戴着一顶虎头帽,露出脑袋顶上一撮胎毛。 阿翁画技高超,把一个稚嫩的学歩小儿画的活灵活现,画风瞧着也是自成一家。 看完了画,粱聿才去看旁边提的小诗和他的名字。 诗写的还不错,大致是长辈对孩子的期盼。 不过粱聿本人是没有什么诗才的,二郎在这里的话,或许还能看出点一二三四五来,到粱聿这里就只有个“好”了。 相较于诗,粱聿更感兴趣的是旁边写着的名字。 “思安……粱思安……”他仰头看阿爹,“这是阿翁给我起的名字吗?” 此刻粱勉也是神情温柔,“是的,你阿翁生于乱世,半生颠簸,与他来说最重要的再不过与平安二字了,所以他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思安。” 粱勉手落到粱聿肩膀上,最后一声思安似在诉说他爹为孙子起的名字,又似在正式呼唤粱聿。 霎时间,粱聿心头升起无数感慨。 他手虚空描摹了一下那两个字,又看向画中天真无邪的学步小儿。 “这就是我吗?”他想象不出来自己系着个红肚兜,光脚在院子里走的模样,不懂事时候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原来阿翁都等我这么大了,才仙去的吗?”粱聿感慨,“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叫过一声阿翁……”他记忆里是没有的。 “咳咳,好了,名字也看过了,以后要记得自己叫什么知道不?”听到儿子说起这个,粱勉干咳了一声,赶紧把画收好,箱子锁起来。 粱勉动作太快,以至于粱聿也没看清,那张画着“他”的小像上的落款——粱梦生。 “阿爹,我还没仔细看,再让我看看吧!”粱聿过去歪缠着阿爹,“这不是阿翁画给我的吗?合该是我的,阿爹你就拿出来给我罢!” 但不管粱聿这个好大儿怎么撒娇,粱勉都不为所动。 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你还不去把你的画补全?明日那管事就要来取画装裱了吧!” 粱聿只得捂着额头去画画了,一直到夕阳落下,粱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眺望远方。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他瞪大了双眼,一声大叫。 “阿爹!” 阿爹又哄他! 粱聿记得阿爹和他们说过,阿翁早在阿爹娶阿娘之前就去世了,所以当时阿娘要嫁给阿爹的时候,外祖还看不上阿爹是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 18、菩萨真身 正房里,粱勉握着书,看的正起劲,然后就听到南房的大儿子一声怒吼。 他笑了一声,这小子总算反应过来了。 贼小子再贼也玩不过他阿爹! 不过名字是他阿翁起的,粱勉到不是哄儿子的。 他爹在世的时候,不光是大郎这个长孙的名字,次孙,三孙,还有长孙女、次孙女、三孙女的名字都起了。 虽然阿爹一眼都没有见过大郎,但大郎不正是他的长子,阿爹的长孙吗? 至于大郎的学歩图,那是某日阿爹兴起,照着他小时候的画像画的,反正他瞧着和大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 观音衣衫处的描金最是磨人。 粱聿抬头往西,窗外萧萧颓阳卷起凉风,粱聿惊觉今日这天暗的似乎特别快。 忽的一声惊雷,把粱聿吓了一跳。 彼时他手上正拿着金粉的盖子准备盖上,这一声惊雷差点让他把手上还开着盖子的金粉都洒了。 当即粱聿就吓的脸色一白,这可是耗尽了他大半身家买来的金粉啊! 粱聿紧忙低头去查看,看到小罐子里金粉只是稍稍倾斜了一点,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撒掉,不然他就白做那破产的事了。 是的,粱聿最后还是做了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为了他的完美构想,粱聿斥巨资,几乎把他前期在宜春楼里画画赚的银子都投了进去,换了这么一罐画画用的金粉。 而他昨日在用的时候,阿爹以为是管事那边给的,而管事估计以为是他自家有的。 当时他们两个碰面的时候,粱聿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桌子上还有这么一个东西,提心吊胆就怕两边人一碰头,一对话,就把他的小底给抄了,还好管事走的早,他这才没有露馅。 粱聿想了想,他现在调出来的金粉颜料也够画这幅画了。 还是把这罐金粉赶紧收好,藏进他带锁的小箱子里,不然那天再被阿爹看到,就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他才刚把小钱箱的锁挂上,就听到他阿爹一声怒吼。 “大郎!” 把粱聿吓的又是一抖,他拍拍胸口,幸好他的金粉已经锁进箱子里了。 阿爹他——粱聿细细辨认,才听到他爹在外面喊的是什么。 原来是下雷雨了,他爹招呼他去把院子里晒的衣服干菜收进来。 “下雨了!”粱聿往外一瞧,果然。 外面豆大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噼里啪啦的响声。 粱聿不再磨蹭,像个小猴子一样蹿出了房门,跟到他爹旁边。 粱勉把收下来的衣服往儿子身上一扔,还有他娘子晒在院子里的麻丝,也统统往儿子身上挂。 粱聿身上被叠的高高的,放不下了才赶忙转身往屋里跑。 而粱勉则是端起院子里晒着干菜的架子,就整个往南房里搬。 父子两个合作无间,院子里晒的这点东西在雨还没有下大的时候就全被收进了屋里。 等到粱勉搬着干菜,前脚才进门,后脚就又是一声惊天雷响,大雨倾盆而下,连屋顶都被打的噼里啪啦直响,慢上一秒或许都要被淋成落汤鸡。 屋内狼狈的父子两人相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开来。 晚上父子二人听着风声雨声,胡乱凑活了一顿。 “你那画画好了?”粱勉问儿子。 “嗯,就等明日送去给管事装裱了。”说着粱聿看了一眼屋外磅礴大雨,“也不知道明日这雨能不能停。” 可别让雨水把他辛辛苦苦画了这么多天的画给打烂了。 粱勉突然看向儿子,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长夜漫漫……” 粱聿:??? 阿爹你对着你儿子在说什么东西呢! 粱勉说出了后半句话:“就点灯熬油,让我家大郎也看看我的看家本领吧!” “阿爹,你有什么看家本领?竹笋炒四郎屁股肉吗?”粱聿这是在调侃老爹。 粱勉瞧一眼非要犯这个贱的儿子,佯装挽起袖子:“也可以炒大郎肉。” 粱聿立即噤声。 …… 扬州城这三大家族之一的盛家盛府老夫人今日大寿,盛府客似云来,门槛都要被踩矮了三分。 府上三郎君招来近身伺候的小厮。 “王大呢?叫他去取画,这都快正宴了,还没回来。”原来这盛三郎便是让粱聿画观音像的管事主家,王大便是管事。 还不待小厮回话,王大声音已从门外传来。 “郎君,我带着那画回来了。” 王大从前是盛三郎父亲身边跟着一起读书的书童,后来来了盛三郎这边做管事,在他面前也是有几分体面。 盛三郎听到王大声音,一下来了精神,前日王大回来,他已经从他哪里听说了那观世音画像的绝妙之处。 他是在谢小玉宴上见过画中花魁的人,也能想象得到几分观世音像的风采。 若不是想着不过一日功夫就能看到成品,他盛三郎都要按耐不住,当即就去那名叫粱聿的小画师瞧瞧是一副怎样让王大赞不绝口的观世音了。 “快进来!”他催促王大。 晚上正宴。 已经看过观音像的盛三郎对自己的寿礼充满了自信,这绝对会是让祖母最满意的祝寿礼。 “祖母!” 趁着家人宾客都坐了满席,盛三郎正要上前献上他的祝寿礼,一句声音却先他一步吸引了众人目光。 这个讨厌的声音——盛三郎眉头一皱,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可不就是和他不对付的盛二吗? 盛二,他阿爹的庶子。 这盛二必然是看他起身,才提前他叫出了声,这小娘养的东西事事都要与他争个高低,在祖母寿辰宴上还想来这么一出,真晦气! 盛三郎拂袖坐下。 王大见郎君生气,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劝慰:“郎君不必气恼,他便是抢了先,还能献上比郎君更好的祝寿礼吗?这献礼也有个抛砖引玉,他自己要跳出来当这个砖,郎君就安心当后边压轴的玉。” 王大这话说的合了盛三郎心意,当即也不气了。 盛三郎转开折扇遮住嘴角笑意:“我且看他能送个什么东西出来。” 见过那小画师画的观世音后,无论盛二送上什么金山银山,他都断定比不上自己的。 那盛二郎抢先了盛三郎一步出声,瞧着他那嫡出的弟弟一脸气愤地坐了回去,还用扇子遮住脸,怕是此刻脸色臭的不能给人瞧见吧! 他可是早就打听过了,他这三弟今年祖母的寿礼准备献上亲手抄写的佛经,现在他先一步开口,献上的也是亲手抄写的佛经,看他手上那卷还拿的出拿不出! 盛二郎亲手捧着佛经跪与盛老夫人膝下,还念了一首他自己做的祝寿词庆贺祖母寿辰,这可是他三弟这个草包绝对写不出来的。 得意瞟了一眼下面的盛三郎,盛二郎才继续献上佛经。 “祖母请看,这是孙儿日日沐浴佛香,在佛前念着祖母抄下的佛经,祝愿祖母无病无灾、松柏长青,孙儿也无别的本事,只有一片孝心,献丑祖母了!” 盛老夫人让身边的大丫鬟接过这孙子的佛经,“起来吧。”她对着盛二郎说道,然后从丫鬟手里接过那佛经翻了几页,“二郎这手字写的倒是好。” 在盛老夫人面前得脸的一个本家媳妇也凑到一旁瞧了一眼:“二郎可真是谦虚了,这般字还叫献丑,那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日日供奉佛祖跟前的佛经岂不是连个丑字都够不上了吗?” 这妇人是盛家二老爷的夫人,盛二郎几个的婶娘,她一个外家侄女嫁与了盛二郎为妻,这时候自然是帮着盛二郎说话的。 “这瞧着写字的墨,还是加了金粉的吧!二郎真是有心,废了不少银钱……”这盛二夫人还想多夸几句,把盛二郎对长辈的孝心多表表,却见盛三郎直接起身打断了她的话。 “二兄脸皮薄,二婶娘要夸回去对着自家外侄女夸便是了。”盛三郎一句话点破她这是王婆卖瓜,自己人夸自己人夸的起劲。 盛二夫人被他一句话顶的一张脸又红又白,可偏偏面上还要带个笑。 盛三郎是个混不吝的,她要是也像他这般说话,私底下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说嘴。 盛三郎对着盛二郎和盛二夫人微微一笑,然后才怀抱着一大幅的卷轴往他祖母跟前去。 “祖母,二兄用了金粉,我也用了金粉,我这寿礼虽比不上二兄“亲手”,也不敢说是今日祖母寿辰宴上最好的礼物,但我敢断言,绝对是祖母最喜欢的!”盛三郎不比盛二郎,他是嫡子,又从小是盛老夫人膝下长大的,情分上本来就是不是其他孙子可以比的。 他在盛老夫人面前说话都比盛二郎随意了许多。 盛老夫人对他的态度也是,盛二郎献礼她让身边丫鬟去接,轮到盛三郎她对着这个从小养在膝边的孙儿招招手,让他亲自送到自个跟前来。 “你这泼猴儿,这又说的什么大话,怎就敢说是祖母最喜欢的?” “祖母且瞧,是不是你最喜欢的?”说话间,盛三郎已指使着盛老夫人跟前的两个丫鬟把这幅观世音像展开。 画卷展开之时,盛老夫人只觉眼前佛光乍现。 “这,这……”她颤抖着手,“这难道是把观世音菩萨真身请下来了吗?” 19、画圣后人 听着盛老夫人这般话语,宴上宾客就算有不信佛的,也来了兴趣,俱围过来观赏这幅“似菩萨真身下凡”的画作。 席间之前还赞耀盛二郎孝心的话语瞬间被盛三郎献上的“菩萨真身”画作覆盖。 ——他不是要送手抄的佛经吗?怎么突然换成观世音像了! 盛二郎目眦欲裂,眼瞅着自己的风头被盛三郎不费吹灰之力就盖过了,心中恼恨极了,却又不敢当场发作。 不行,他得挤上去瞧瞧,到底是怎样一副真身下凡的观世音像! 才挤进去,就听到他那个好二弟,指着画中观世音的袖子和裙摆说道:“二兄的字用了金粉,我这画上也用了金粉。” “哪儿呢?”盛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睛也没有年轻人好使,还是她旁边一个眼尖的媳妇子,指着袖子上一处用金粉勾勒描画的金莲说道:“在这呢,老夫人!这还是朵金莲花!” “巧啊!妙啊!”有人赞道。 “瞧这裙子上也有呢!打眼一瞧还真不显,若真做成裙子,立着时不显,行动时裙幅才方显金莲真身!”这是对衣饰颇有心得的小媳妇。 “这不就是佛家里说的步步生莲吗?”这位就是和盛老夫人一样信奉佛家的,当即给众人讲起了佛偈,又说起了佛陀出生时,便会走路,没走一步脚下便会生出莲花,这便是佛教中步步生莲的典故。 盛老夫人信奉佛教,这些故事虽然她早就知道,甚至还能给众人说上一段,但是在旁人说的时候她听的依旧很认真,还时不时点头附和。 盛二郎不以为意,他不信佛,抄佛经也只不过是为了讨好身为这个家的最大长辈的盛老夫人罢了。 他暗自撇嘴,心想佛陀关你观世音什么事? 不过不管盛二郎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今日这风头无论如何都盖不过盛三郎了。 众人指着粱聿的观音图说佛家故事,听的盛老夫人连连点头。 这寿礼果然是最合她心意,她最欢喜的。 “这观世音像后边背景上写的好似是妙法莲华经。”盛老夫人指着背景淡淡的经文字迹问,“我眼睛不好使了,谁给我念念。” “我瞧瞧。”方才那位说佛家典故的夫人站在盛老夫人一侧,轻声念出了背景上的经文,“正是妙法莲华经。”她是个精通佛学的。 又道:“这云雾蔼蔼间藏着经文,再看菩萨行走的方向,我觉着是观世音菩萨向世间走来,普度众生,西方有众罗汉诵经声为菩萨送行。” “好意境啊!这画师也是有佛性的人。”盛老夫人赞誉,又瞧向她家孙子盛三郎,“你这从不拜佛念经的泼猴儿何时也结交了这等菩提子?这又是那家的画师,姓甚名谁?我瞧这画上没有他的落款,可是你这性子霸道的,不许人落款?” 盛老夫人问起了这画师的姓名,她这话说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画菩萨如此好的画师,合该扬一扬名,好教世人都知菩萨真容风采。 “孙儿在祖母眼里就是这等人吗?”盛三郎嗔怪瞧盛老夫人,他这彩衣娱亲的模样把盛老夫人逗得大笑。 “瞧瞧这做怪的模样。”盛老夫人道,“还不快与我们介绍介绍画出这等菩萨的画师是何许人也。” 众人附和。 盛三郎也不卖关子,隐去青楼那段,艺术加工了一番,与一众人说起了自己妙眼识画师的故事。 “所以你是瞧着了他画别的画,一眼看出了他有佛性?”有人问,“那是张什么画?” 盛三郎点头,但他总不好说是在青楼里瞧见的欢喜佛图和那张妖艳到令人血脉偾张的法海与青白蛇,才认定那小画师会画佛的吧! 于是盛三郎稍微改编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是一张普通的春游图,寺庙山上踏青,远处露出颗佛陀脑袋。” 王大听了自家郎君话语,暗自笑:什么春游图,春x图还差不多吧! 每每这个时候,王大都要敬佩一下自家郎君这面不改色那啥的功夫,这点盛二就远远比不上他家郎君。 “为了祖母寿辰,寻遍扬州城,才求得这一副观世音,三郎确实是个纯孝之人!”有人听了盛三郎胡诌的为了等这个画师在各处茶摊、书画铺子寻了数月的话,当着盛老夫人的面就开始称赞盛三郎的孝道,还说盛家祖慈孙孝,是兴家之相。 其余人也是纷纷附和,好听的话不要钱一般的往外冒,奉承地盛老夫人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 “好了,好了。”盛老夫人挥手,她瞧向盛三郎,“吹捧你自己功劳的话也少说一些,祖母自然是知道你的辛苦,你还不快快把这画师的姓名说来,你三婶娘刚才还悄悄与我说要请这画师也与她画一张观世音,供在佛堂前呢!” 盛老夫人再次发话,盛三郎才好似不情愿地说道:“那画师名讳粱聿,是个年轻画师,哪里人氏我还未打听清楚,不过大抵就是住在我们扬州城内的。” 王大听到“年轻”二字,又暗自笑,心想他家郎君真的是深谙说话的艺术。 粱聿小画师,人还没有他胸口高的一个黄口小儿,可不是“年轻”吗? 其余人却不知盛三郎话中玄机,暗自记下了粱聿姓名,想着回去也寻一寻这年轻画师,也求上这么一副菩萨图。 “姓梁?”盛老夫人听到姓梁,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她招来丫鬟,耳语了一番。 那丫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与几个小丫鬟抱着十几卷画轴回来。 “祖母,这是?”盛三郎瞧着丫鬟怀中抱的十几卷画轴,不明这是何意。 倒是旁边有了解盛老夫人的夫人笑着为盛三郎解释:“这些都是你祖母的收藏,都是你祖母的心头好,画圣粱梦生的大作,你这年轻画师也姓梁,还不得比比,瞧瞧是不是一家出的。” 这夫人倒是十分了解盛老夫人,她的话几乎完全说对了盛老夫人的心思,只不过不是为了对比画,而是为了对比装裱。 “方才三郎献画上来时,我便觉着这装裱的手法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怎么个眼熟法。”盛老夫人边说话,边让十几个小丫鬟小心展开画卷,一幅幅放到粱聿的观音图旁边对比装裱的手法。 “果然是!”她是个大收藏家,浸淫此道许久,也算是个行家了。 “什么?”盛三郎隐约抓住了什么,但没彻底明白他祖母的意思。 “这姓梁的画师,怕是与粱梦生出自一家!”盛老夫人断定。 “怎么瞧出来的?”盛三郎凑过脑袋来,“我瞧着这画风笔触完全不同啊!” 他看的是画,而盛老夫人看的是装裱的手法。 接着盛老夫人细细与众人说了一番这粱梦生装裱的手法,还有其他画作大家的装裱手法,甚至衍生到了粱梦生早期画作的装裱已经后期画作的装裱。 话末,盛老夫人叹息道:“梁先生自二十年前故去之后,这市面上就再没有他的画作传出了,当年他一幅画便已有千金的价值,我手上这幅《三月十三江南所见》乃是当年梁先生游历江南时所画,如今怕是价值京城一座五进的宅子!”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京城一座五进的宅子,就放在他们眼前? 盛老夫人又继续道:“当年还有一副《俯瞰扬州》,我本想买下收藏,但迟了一步,听说是被梁先生的后人买回去了。” 听了祖母的话,盛三郎觉察出了异样。 “梁先生后人把梁先生的画作买回去?”他疑惑。 盛老夫人点头,“听说是梁先生的长子,要把父亲的遗物收回。” “那这粱聿可能只是与画圣八百年前是一家,又凑巧用了同样的装裱手法吧。”盛三郎笑,“我瞧着那粱聿小画师家中并不怎么富裕的样子。” 况且瞧着那小画师的年岁,说是粱梦生儿子不合适,说是孙子也不合适。 盛三郎哪里猜得到粱梦生游历江南后来又在扬州生了个老来子,这老来子又生了个现代来的儿子,隔空“遗传”了他的画技。 这厢盛家等人热烈讨论着粱聿的画,粱梦生的画,还有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另一边榕树坊内,粱勉和粱聿父子两个对着一箱银元宝笑的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了。 只听梁家大孝子道:“阿爹!咱们有钱了,我花钱给你出你那没人看的传奇本子!没人买也行,你儿子给你买个百八十本回来,见着人就送一本,务必要让所有人都拜读阿爹你的大作!” 粱勉拉下个脸瞪着这大孝子:“胡说八道什么!我的话本自有人看,不必你操心!” 谁说他没有读者了,谁说他的话本子没人买了?上月他还赚了好几贯润笔费! 只是这怎么赚的,就不好道与儿子听了。 20、成本几何 交了画,收了银钱,粱聿这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一副观音像赚了五百两银子,盛府那边送来的还不是轻飘飘的银票,而是实打实的一箱银子。 粱聿在现代虽然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但他现代银行卡里的存款也不少,所以这五百两银子虽然多,他也不过高兴了一会儿,并没有暴富的兴奋感。 不过他瞧着阿爹见了这白花花银子,观察许久还是这四平八稳的模样,心下不禁感叹,他阿爹不亏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这养气功夫就一个字——牛! 粱聿还是不信他爹瞧着这么多银子,心里不开心,不激动的。 估计就是在儿子面前抹不开脸过于兴奋吧! 为了让阿爹有个宣泄的渠道,粱聿主动表明:“阿爹,我们带几锭银元宝过外祖家,让阿娘也高兴高兴吧!” 在儿子面前不能太激动,在老婆面前总不用也端着了吧! 若是粱勉能听到粱聿的心声,估计又要拽着他的耳朵问问:到底是那个大孝子刚刚在那里挖苦他! 不过粱勉对这五百两雪花银确实没有过多的兴奋之情,毕竟幼年的时候,他也是见过风雅文人一掷千金只为他阿爹的一副画作。 一箱一箱数千两的黄金他也见过,这区区五百两白银还不值当他放在眼里。 不过开心也是真的,毕竟儿子也可以开始赚钱了,至少未来他不会为了生计发愁。 只不过欣慰之余,粱勉不免又有些担心。 毕竟他是见过他阿爹画画的,花钱的速度比赚钱的速度还快,一箱一箱的金子砸进去,就只为了买一小罐色彩稀有的颜料。 粱勉童年经常过着上顿大鱼大肉,下顿吃糠咽菜的生活。 他瞅着抱着银子,像个小老鼠一样,正把银子一块一块往他娘子在地下埋的大瓮里放的儿子,心中发愁。 这要又是个画痴…… 要不他还是和娘子商量商量,年老之后还是跟着二郎过吧。 “阿爹!好多银子啊!阿娘回来一定能数银子数到手酸!”粱聿在他阿爹面前甩甩手,“你说阿娘回来了,我给她打套头面好呢?还是打套头面好?还是打套头面好?” 这贼小子本来就是想要在阿爹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赚钱给阿娘打头面,好教阿爹也醋溜溜说上一句:大郎赚钱了只孝敬阿娘吗? 没想到粱勉此刻的心思完全没有在他说了什么话上。 粱勉看了一眼自家这呆儿子。 五百两银子就这般开心,一句话还要傻的重复三遍,看来这小子还是更喜欢银子,他还不用担心他和他阿翁一样为了颜料一掷千金。 此刻粱勉尚且不知,早几天前,他这个“更喜欢银子”的儿子,就已经为了一罐“金粉”掏出大半私房银子,连谢小玉给的金子都扣了一角。 “走吧!”粱勉爱抚了一下傻儿子的小脑袋,“趁着天色还早,阿爹送你去阿娘那边。” “不,不,阿爹,我还要去文思街一趟!”阿爹突然柔和的眼神,让粱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晃晃脑袋,把阿爹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给甩开,粱聿义正言辞道:“阿爹,我已经大了,以后你要摸头,摸二郎的吧!” 他可是个大人,还是这个家里赚钱养家的顶梁柱,怎么还能像个孩子一样被阿爹摸脑袋呢? 想着粱聿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总角发型,心想着改天还要和阿娘说一声,他得换个发型…… 这里粱聿多少是有些怀念他在现代的板寸造型的,至少洗头很方便。 “我先去文思街了,阿爹在家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吧!”赚钱养家的儿子理直气壮指挥老子给他收拾东西,自己头也不回往门外奔去。 “臭小子!还指使起他爹来了!”粱勉在后头失笑,骂了一句,身体却很诚实的往几个儿子住的屋子去了。 文思街聚贤堂,荣四掌柜的正在后院里晒书,就听一声七八日不见的清亮童声从前院铺子传来。 “掌柜的!” 荣四慢悠悠把手上的书铺在架子上,等那小子进了后院后,才不紧不慢起身。 “舍得来了?二郎呢?”粱聿这几日都忙着画观音像,还没来过聚贤堂,所以掌柜的还不知二郎去了外祖家的事情。 粱聿嘿嘿笑了一声,与掌柜的见了个礼,掌柜的挥手让他速起,不比那么多礼仪,他直起腰身,仰着个小脑袋。 “这几日在家赚银子呢!画了副观世音,赚了点小钱。” 荣四还以为粱聿说的是之前一幅画几个钱的,不以为意。 “九郎也回家了,明日你就叫二郎回来抄书吧。”他同粱聿道。 “我外祖摔了腿,我阿娘去照顾两老,二郎随着阿娘一起去了,在外祖家帮着劈个柴火,烧个水。” 粱聿和掌柜的说明二郎不能来的原因,又道:“我过了晌午也要去外祖家了,怕掌柜的寻不到人,特过来与掌柜的知会一声。” 荣四掌柜的听说粱聿外祖摔伤,问了几句伤情,又与粱聿道若银钱医药上有不凑手的,尽管来找他。 粱聿谢过掌柜的,又同他道:“我那观世音像还颇受喜爱的,买家给了不少银子,现在家里倒是不缺银钱了。” 荣四掌柜的听闻他这般说,笑了一声,也为他高兴。 “听你这般说法,你这观世音像画的倒是好!”荣四掌柜的这话的意思是说他应当赚了不少钱,不过他就算是个卖书的商人掌柜,也没有张口闭口银钱的,他这般只夸粱聿的话才是恰当。 又道:“我家那个也是虔诚的佛家居士,改日也让她瞧瞧你的观世音像。” 粱聿笑:“在外祖家左右也闲着无事,我再画一副观世音像赠与掌柜的,也好教掌柜的讨娘子欢心。” “你啊!”荣四掌柜的点点这小子,“还打趣起我了。” 他也没拒绝粱聿赠画,“那我就厚着脸皮谢过粱大画师了。” 闲聊几句后,二人才谈起粱聿这趟来的,最紧要的事。 粱聿问起梁祝漫画制版情况。 “印画不比印字,四书五经的雕版是匠人早就做熟练了的,你那漫画又不比普通书画,又有字又有画,每一张都要新刻雕版,数量又多,又几张还要刻印好几张雕版套印。” 掌柜的把雕版上遇到困难一一都和粱聿说了,他既然愿意为他印这漫画,愿意与他合作,那就是把他当成大人了。 既然是大人,那便不会把他像从前那个小孩一样看待。 做这本漫画遇到的困难,他虽然并不需要他承担,但也会让他知晓,做一本书,还是一本从前从未有过的漫画,会遇到多少的难处。 粱聿没觉得掌柜的这般是在与他诉苦,他芯子到底还是一个成年过的大人,虽然在这个时代重活一会,性子也仿佛从一个孩童一般重新成长,但现代的眼界和见识是从来没有少过的。 他也是跟着掌柜的,才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多么落后。 沉吟了片刻,粱聿开口问:“掌柜的,做成这么一本漫画,成本几何?” 21、漫画小报 荣四掌柜的原本以为他不会问的。 虽然大郎在他眼中是有些才华的,但怎么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荣四掌柜的叹了口气,他欣赏粱聿,本来就打算亏本也要帮他把这本《梁祝》漫画制作成书。 他虽然只是荣府旁支,但积年为荣府打理庶务,出这么一本漫画的积蓄还是有的。 他帮大郎也不是为了让这孩子欠他的人情,如果今日大郎没有问起这事,他也就不说了。 印这么一本书的花费颇高,但凭借他荣四的手段,也不是赚不回来。 荣四掌柜的也是这么和粱聿说的,让他不要担忧成本的事,他还出的起,也不怕亏本。 然而粱聿在意的只有前面荣四掌柜的说的关于刻印一张漫画雕版成本的事情。 “我这三话漫画不算上封面一共103页,三话还不能算作一册,至少要六话才能做成一册漫画,一页漫画少的制作一张雕版,多的至多要三张雕版套印,就按折中一页两张雕版算,一张雕版……” 粱聿数学不算差,他在现代学生时代的时候也算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这个时代账房先生算账还需要算盘,粱聿连掐指都不要,数字往脑子里一过,就得出了结果。 “再算上纸张、墨水、人工还有损耗费这些,就算印一千本,才把每本的成本降到六两银子,成本就要六两了,要卖多少的价格才能有利润?” 粱聿还没说他一个在这个时代毫无名气的漫画家,贸然出一本新奇的漫画,这一千本漫画卖不卖的出去…… “这漫画,我就打算印个一百册。” 一百册的话,这成本只会更高。 “一千册太多,预计是卖不完的,还是做的精致一些,价卖的高一些。”果然,荣四掌柜的也是这么说。 可是这和粱聿的想法不一样。 他抬头看向掌柜的:“这漫画,印不得!” 荣四掌柜的皱起了眉头,他这雕版都已经刻了三分之一了,钱都投进去百两了,现在说印不得? “为何?”但他没有生气,反而温声问粱聿。 他认为梁大郎不会半途而废,作弄为了他出钱又出力的自己。 粱聿正色:“我的漫画,我想要让更多人能看到,而不是像四书五经一样因为价格,让许多想读书的人望而却步,我希望街头巷尾,无论身份,大家都能知道我的漫画,知道《梁祝》。” 粱聿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连载一部像龙珠、像万匹斯一样的漫画。 荣四掌柜的听闻粱聿这大放厥词的话语,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雕版都已经印了三分之一了,若这时候放弃,前边的投入就都……”荣四掌柜的委婉劝他。 可是印这书的成本如果这么高,只能像掌柜的这么说的一般才能勉强收回成本的话,他还不如不做这漫画! 粱聿叹气。 如果这里也有像现代一样的漫画周刊就好了…… 像现代一样的漫画周刊就好了…… 漫画周刊…… 粱聿眼睛一亮! 对啊!没有的话他可以创造啊! 荣四掌柜的正想着用什么说辞劝劝粱聿,至少别让他这百两银子打了水漂,就见眼前小少年突然欣喜若狂,仰头望着他的小脸都似镀了一层光似得。 “掌柜的,我想到了!哈哈哈!我想到了!”粱聿拉着掌柜的手大笑。 掌柜的不解,“你想到什么了?” 粱聿便立即拉着掌柜的到旁边坐下,细细与他说起自己脑子里关于漫画周刊的想法。 掌柜的皱眉:“十几话不一样的漫画,做成一本,然后每周或者每个月出一本?” “对。”粱聿点头,他和掌柜的说的是现代漫画周刊或者月刊的形式,“在漫画刊物上连载,可以是长篇的漫画,短篇的漫画,一二话便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集合几篇漫画,一月或七日出一次,择优选取,可以在书后附上编辑部地址,收取读者来信,评选读者心中人气更高的漫画,落后者便腰斩! 优秀连载的漫画,则可以再次出版单行册,专门印他一篇漫画卖给喜爱这篇漫画的读者!” “想法很好。”掌柜的点头认同,并没有开口便呵斥粱聿这是异想天开,只不过他提了一下现阶段最重要的事:“可是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画这漫画啊!” “这……”粱聿卡壳。 “难不成你一个人画十几个故事?”荣四掌柜的把他一眼能出的漫画刊物弊端提了出来,“且不说你一个人画不画的出来,这雕版的成本或许比出你那本梁祝的价格还要高,更不要提七日便要出一本,人工上看不赶得及……” 就算一月出一本,这都够呛,更别提出这刊物的花费了。 “还是直接出书的好,以我的能力必然不会亏本,也会尽可能让你扬名。”荣四掌柜的认为粱聿折腾这么多,便是想要扬名。 “做周刊……做这漫画刊物或许正如掌柜的所说,但我想让掌柜的做的是另一种!” 粱聿并没有因为掌柜的话而放弃,他心想掌柜的或许是因为成本的原因,不仅提出了另外一种想法,还与掌柜的说道:“如果掌柜的是因为成本的原因,我愿意承担后续所有成本!” 他现在不论是在宜春楼画某宫图,还是画观音像都能赚不少的银子,大不了用副业养主页! “我想让掌柜的做的名为漫画小报,和周刊月刊相似,也是七日为一周,出一份刊物,但是不同于周刊与月刊,这漫画小报只需要几张大纸就可以了!” 粱聿现在已经是满脑子想法了,他脑子里甚至想到了八九十年代教师们人手一份的三件套“钢板、铁笔和蜡纸”。 那个时代的蜡纸油印试卷和讲义,虽然比不上后来的电脑打印技术,但是怎么也比现在的雕版印刷要方便的多。 粱聿脑子里都是在回忆蜡纸油印是怎么操作的,他当年为了画漫画,还找过不少那方面的资料。 只要把蜡纸油印的技术整出来,印刷成本绝对要比现在便宜许多。 粱聿这边在疯狂想着应该如何降低成本,□□四掌柜的还心存顾虑,面上犹豫,心里想着应该怎么劝说粱大郎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 “大郎,这事还是从长计议……” 但他的劝说的话语还未曾完全说出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小孩声音。 “梁大郎,荣四不愿意帮你,我来帮你!这漫画小报,我来与你一同做!” 22、两千两银 “你……” “九,九郎,你怎么又偷偷一个人出府来了!” 粱聿和荣四掌柜的同时往门口望去,就见门外拿着一把折扇站着的白面小书生,不正是几日前还同家人闹别扭的荣九郎。 粱聿瞧了一眼掌柜的,没和这任性的小少爷搭话。 而荣九郎却一摇折扇,直接从门外跨了进来。 “你同他说没用,这是个死板迂腐的家伙,他给你出书只不过花他自己几个积蓄银子,况且如今这聚贤堂的铺子已经在我手上了,你找他还不如直接找我!” 荣四掌柜的没有反驳,看来聚贤堂东家换人的事确实是真的。 粱聿对聚贤堂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不敢兴趣,他目光看向掌柜的,只问:“掌柜的,你是用自己的积蓄为我出书?” 掌柜的用自己的银子还是用聚贤堂的名义投资他出书,这两者的意义可完全不一样。 就算粱聿自信自己的漫画不是一本差的,但如果赔了呢? 那这前期投进去的银子岂不是要掌柜的自己承担? 掌柜的没有否认,只同粱聿道:“依着我的办法,我绝对能让你的梁祝漫画卖出去,不会亏本的!” 他这还是想要用自己的想法,刻板成书,精致包装卖高价,不赞同粱聿做漫画周刊、月刊,甚至是漫画小报的想法。 在掌柜的看来,这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更何况,人家如果都在别的地方看过了这漫画的内容,还会买你单独出的一册书吗? 又看向九郎,“你偷偷溜出来,府里知道吗?我遣人送你家去。” 九郎不理会他,挤身到粱聿跟前。 “喂!”他用扇子在粱聿的眼前晃了晃,“我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我?” 粱聿视线和自己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少年对上。 九郎见他终于正视自己了,才啪一声打开折扇在胸前扇了扇:“荣四是个迂腐的,他只会老一套,你那漫画小报只有找我才能成!” 似乎是怕粱聿不愿意,这小九郎又追加筹码道:“你与我合作,不管是你那漫画小报,还是周刊月刊!我都出钱给你做了!” 何等的财大气粗,荣四掌柜的在旁边听的瞪圆了双眼。 他上前一步,暗暗把九郎与粱聿隔开。 “九郎,你不懂生意,便不要掺和这事了。” 九郎横他一眼,绕过荣四掌柜的,又对上粱聿。 “你听到了没有,他不愿意与你做这生意,只有我看好你。” “九郎。”荣四皱着眉头,想要上前去拉九郎,又顾虑着,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这任性的小少爷了。 才消停了没几日,又出来给他找事情做了。 粱聿本不想和任性的小少爷多牵扯,但见到掌柜的为难,他只得上前拱拱手。 “多谢九郎厚爱。”又对着掌柜的郑重作揖,“也多谢掌柜的看好小子,愿自掏腰包为小子出书,漫画小报前途未卜,或许还会折本。 小子也相信掌柜的的本领,只印百本,精装高价出售,定然能把雕版的钱赚回来,但小子志气不仅仅只有这百本。 掌柜的前期所投,小子自己来出成本,这漫画小报也由小子自己垫资制作,只请掌柜的帮忙出售。” 粱聿诚恳说完自己的想法,便对着掌柜的深深一拜。 荣四掌柜的紧忙扶起他,“我不要你的钱,你小孩子家家能有几个钱?虽做不起你说的那漫画小报,出一本书的银子我还是出的起的,你那几个银钱不留着养家,打这水漂作甚?” 荣四掌柜的估摸粱聿画画应当确实赚了几钱银子,但他心想至多也不过几十两,怎么能填的起他说的七日出一次漫画小报的窟窿? 照着粱聿所说,就算只是印几张纸,那七日便要填至少四十两银子下去,若这生意长久做着,一个月要投进去的便是一百六十两余两银子,一年便是两千两。 就算是手上掌管着不止一家铺子的荣四掌柜的,也没见过投入如此之大,还不知收益如何的生意。 他手上盈利最好的布庄,一年也才不过赚个一千二百两银子,这还不算给布庄大掌柜的、伙计以及杂工的月钱。 荣四掌柜的怕小孩子不懂事,把这笔账细细说与粱聿听,当然也是说与旁边方才还阔气开口说要出钱给梁大郎做漫画小报的九郎听的。 一年至少两千两银子,听到这个数字,九郎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数学可没有粱聿好,连掌柜的都比不上。 方才虽然开口说要出钱给梁大郎做漫画小报,也只不过是看好粱聿嘴里说的形式,心中也十分向往,但没有细算过成本。 如今听到掌柜的这么与他们两个一算,他数了一下自己小金库里的私房钱,似乎好像还真不够给梁大郎的漫画小报折腾的。 “一年真要这么多钱?”他还有点不相信荣四说的,狐疑他是不是随口捏了个数字想要吓退他和梁大郎。 荣四掌柜的瞧他,“九郎若是不信,我拿纸笔与算盘来,九郎自己算算。” 九郎抿抿唇不说话,把目光移向了粱聿。 粱聿点头,认同了掌柜的说法,“如果一份小报刊登我的一话漫画,确实至少要这么多成本,若再多加些别的,或许还不止,掌柜的这帐还是往少了算。” 听了粱聿也这么说,九郎才彻底相信了。 “我只有一千多两银子,只能供得起你半年……”这小子还有些傻气,连自己私房银子有多少都与粱聿说了,听的荣四掌柜的直扶额。 也不知道九郎看上梁大郎什么了,才不过见了一面吧,就铁了心要资助他填这无底洞? 荣四掌柜的也不想想,他自己不也是自掏腰包,就算花几百两银子也要给大郎出一本漫画。 说起来,荣四掌柜的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说九郎。 只不过荣四掌柜的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书铺掌柜的,认识的人脉也多,有把握把自己扔进去的几百两银子捞回来而已。 但也只有这样了,想要多赚银子估计也是没有的。 毕竟这又不是四书五经,只是传奇话本一类的闲书,就算有几个富贵人家看,但扬州城就这么大,成本都要这么贵的银子,又能有几个人买呢? 粱聿听了这白面小书生的话,也有些汗颜。 “我有钱,不需要九郎你的银子。”粱聿先是拒绝了九郎一心想要当他金主爸爸的想法,又对着荣四掌柜的表明了自己的实力。 “就算一年两千两银子我也出的起,不过我那漫画小报应当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我有办法能让印刷的成本降下来。” 荣四掌柜的瞪眼。 小小梁大郎好大的口气,一年两千两银子你出的起? 比起这个,他后面说的能让印刷成本降下来这句话都被荣四掌柜的暂时忽略了。 “你有两千两银子?”九郎问他,心想这梁大郎穿的一身发白的破衣服,还面黄肌瘦似个猴,没想到手里银钱比他还多? 粱聿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昨日一副观世音的画卖了五百两银子,买主还挺喜欢的,一年再卖出个三五副应当也没有问题。” 还有他在宜春楼还有秘密马甲画某宫图,也能赚不少银子,这就不能和眼前两位说了。 荣四掌柜的觉得今日这梁大郎还真是给了他一惊又一惊。 你那观世音像还真是赚了不少银子啊! 可你没说是五百两银子啊! 荣四掌柜的晕晕乎乎,没想到一个月前还在他铺子里抄书换一升米粮的孩子,不过月余一幅画就能卖出五百两银子了? 哦,他刚才好像还说送他一副? 五百两银子就这么给他了? 九郎好奇打量着粱聿:“你便是那画观世音像的粱聿?” 然后她问出了昨日盛老夫人寿辰宴上,几乎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的问题。 “那你与那画圣粱梦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23、阿爹到了 原来昨日九郎也在盛老夫人的寿辰宴上。 “什么?”粱聿一脸疑惑,他那日并未看清他阿翁给孙子画像的落款上的“粱梦生”小印,还不知道他阿翁还有一个粱梦生的名。 九郎虽然算数不行,但在别的地方还算是个聪慧的,看粱聿表情就知道粱聿应当是不认识粱梦生的,所以别提和粱梦生是祖孙了。 没想到盛老夫人也看走了眼,倒教盛三郎说准了,那装裱方式相同,可能是另有渊源罢。 九郎心想。 “我并不认识粱梦生。”粱聿一个现代人的灵魂,而且他对这个时代的画家也并不熟识,只隐约觉得粱梦生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九郎并没有深究粱聿和粱梦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看向荣四掌柜的。 “你不愿意帮梁大郎出漫画小报是怕他亏不起钱,现在他有这个本钱可以做,也不需要你的银子了。”说罢又转向粱聿道:“他不帮你,我帮你,现在聚贤堂是我的了,你要印书,卖书,我都可以帮你,钱我也能帮你出一半!” “这……”粱聿有些发愁,他看着这荣家的小郎君,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铁了心非要掺和进他的漫画里来。 在粱聿的心里,和他一起做漫画小报的最佳人选当然还是荣四掌柜的。 先别说荣四掌柜的是个大人这一点就比荣九郎强了许多,更不要说在粱聿的心里荣四掌柜的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肆掌柜的,手里出了不少堪称扬州城爆款的传奇话本。 从上次他给粱聿点评漫画来看,也足以说明荣四掌柜的是一个成熟的,不可多得的责任编辑了。 粱聿的漫画小报现在不可能有许多的漫画刊登,所以在粱聿的设想里,还是分为好几个板块。 第一个板块就是他的漫画,每次刊登一话,直接占一整个大版面。 第二个板块可以是传奇话本,可以连载的方式刊登,还可以开一个板块放读者对话本的优秀长评,甚至可以放同人文。 第三个板块,可以发表一些优秀诗词,也可以开辟一些算数游戏。 粱聿想到小的时候,自己在杂志后面玩的数独游戏,给他一根铅笔,他也能玩很久。 这些都是粱聿心里对漫画小报的一些初步想法。 只不过之前因为荣四掌柜的并不认同他办漫画小报,所以粱聿还没有机会仔细把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说给他听。 粱聿看了一眼九郎,那张执着的小脸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眼神固执而坚定。 或许…… 粱聿叹了一口气,心里下了决定。 “如果掌柜的不愿意和我一起的话,我也只能麻烦九郎了。” 在粱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粉面桃腮,貌若好女的漂亮小书生一双似淬了天幕银河星光的眼眸陡然亮了起来。 他惊喜瞧着粱聿,丝毫不在意自己只是眼前人话语里的备选。 “真的吗?梁大郎,你同意让我一起了?”他心情似乎十分激动,一双握着扇子的手眼瞅着就要揪住粱聿的手。 荣四掌柜的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先等等!” “等什么!”九郎听到荣四掌柜的声音瞬间心情就不好了,“你还不快说不愿和梁大郎一起,快把位置让给我,以后就让我和梁大郎一起做这漫画小报!” 九郎哼了一声:“你就是个没眼光的老迂腐,我相信有我和梁大郎,漫画小报绝对能名满扬州!” 荣四掌柜的无奈看着自己说一句,他能小嘴叭叭还十句的小九郎。 他还不能说他没礼貌,因为这小九郎年纪虽小,辈分上还是他的长辈。 又是…… 荣四掌柜的管不了九郎,只能把视线落在粱聿身上。 “大郎,你那观音像虽能挣钱,但是——” 荣四掌柜的没有不相信的意思,昨日盛老夫人寿辰宴上,盛三郎献上的一副恍若菩萨真身下凡的观世音像,一早上起来扬州城的富户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若是你不知道,那便是说你压根没挤进扬州城的上流圈子,毕竟盛老夫人此次的寿辰宴可以说是把整个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去了。 “你一个孩子家家,说要投两千多两银子做这漫画小报——” “他投一千两就行了,还有一半我给他出!”九郎插嘴道。 荣四掌柜的管不了这位小祖宗,无奈半路改口,“好好好,是一千两银子,可这一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大郎,你家父母能同意吗?” “掌柜的,梁大郎阿爹来寻他了!” “什么一千两银子?” 两道声音前后从门口响起,原来是聚贤堂的小二哥领着粱勉进来了。 原是粱勉在家等着,都过了晌午了,还没等到归家的大儿子,就领着行李亲自出来寻他了。 “粱先生请,梁大郎就在里面,小的先出去做事了。”小二哥把粱勉带到之后,就出去了。 荣四掌柜的瞧见粱勉,忙出来迎他,“梁先生怎么来了,正好您这月的润笔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粱勉重重的咳嗽声打断,荣四掌柜的看着他挤眉弄眼的神情,还有在场的两个小孩,瞬间懂了。 他立即改口,“哦哦,口误,口误,您朋友这月的润笔费还是由您给他带去吗?” “阿爹,什么润笔费?”粱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探过来一个小脑袋。 “大人的事,小孩子瞎打听什么。”粱勉一脸正气把儿子的小脑袋瓜按了回去。 荣四掌柜的瞧二人这举动,惊讶道:“大郎是梁先生的儿子?” 虽然这两人都和他熟识,但他还不知道这两人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粱勉对着荣四掌柜的拱拱手:“这两年多谢掌柜的对大郎的照顾了。” 他以前知道大郎在文思街抄书,倒是不知道大郎在这位掌柜的手底下。 “谈不上,谈不上!”荣四掌柜的紧忙还了一礼。 他对粱勉还是十分尊敬的,他家大儿当年是梁先生启蒙的,小儿如今也在梁先生门下读书识字。 孩子的先生,所以荣四掌柜的对粱勉的称呼都是尊称“您”。 “方才你们在这里说什么一千两银子,大郎父母会不同意?”寒暄一番感叹缘分奇妙之后,粱勉问起刚刚他进来之时听到的话语。 24、活字印刷 若是这里没有外人在,粱聿免不了要嘟囔一声,“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他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也别打听。” 不过这是在外面,又有掌柜的还有九郎两个外人在,粱聿多少都要给他阿爹这个大家长几分面子。 仔仔细细把方才自己和掌柜的说的漫画小报的事情和他阿爹又复述了一遍。 虽然荣四掌柜的一脸不看好,但九郎却像个被大郎灌了迷魂汤的小迷弟,大郎每说完一部分言论,他不是开口赞同一声“我觉得极好!”,那也是要在一旁大力点头一番。 引得粱勉都诧异瞧了这个粉面小书生好几眼,心想道这难道是大郎在外面交的至交好友? 粱聿除了之前和荣四掌柜的说过的,又把自己刚刚在脑子里整理过的关于漫画小报的几个版面和他阿爹还有荣四掌柜的详细的说了起来。 他是一个条理非常清楚的人,脑子也非常好使,大学的时候参加辩论赛,一辩二辩必然有他席位。 所以说,只要给粱聿说话的机会,他必定能够找一切的理由说服对方。 粱聿嘴里关于漫画小报的方案也不仅仅只是建立在他纸上谈兵的假大空,他在高中的时候就参与制作过校园刊物,算是有一定的实践能力。 大学的时候热衷参与各类社团活动以及社会实践,其中许多活动经费都是他拉来的赞助,有些社团甚至靠着粱聿的方案直接实现了社团活动经费自给自足。 从漫画小报的读者定位讲到漫画小报内容的选取编辑,然后是漫画小报的销售方式。 漫画小报的内容编辑上,除了他的漫画之外,可以再选取如今已当红的传奇话本作者的新作,以传奇话本作者的名气拉来一部分读者。 因为读者目标是放在读书识字的读书人身上,所以还可以另开一个版面,放上近期诗会中比较出挑的诗作,再配以风景画。 还有粱聿之前想的数独小游戏,还有其他数字小游戏,以及文字小游戏,也可以是千古绝对、难猜的谜题,总之一切可以让人动脑子的东西。 销售方式,粱聿提了包括但不限于报童街头贩卖,书肆、茶馆、戏院中寄售。 他话暂且说到这里,口干舌燥,捧起茶碗大口咕咚,这期间荣四掌柜的提出他的问题。 “你这个漫画小报虽然听起来新鲜,但是你要怎么让人愿意买你这个漫画小报? 就算有人愿意买,按照你的想法,一份漫画小报的定价就不会太高,能做到这样,只有你自己愿意让出利润。 利润低了,就算你能卖出去,也难做到收回你前期投入的雕版的成本。”荣四掌柜的说的话很有道理。 粱勉也点点头,“想法很好,但是你爹我不同意。” 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并不是说他觉得粱聿的想法并不好,而是他也有他的考量。 “七日便要投进四十几贯银子,虽然银子是你自己挣的,但是父母在,不分家。 明明有能力让父母兄弟过上更好的日子,却为了你这个漫画小报继续吃糠咽菜,所以你阿爹不同意。” “怎么会?”九郎有些着急,他看向粱勉,“我还会帮梁大郎出一半的银子,你们家不会有人吃糠咽菜的!” 他眉头一皱,做出了决定,“大不了,你们家里人都到我家来吃饭!饭钱我还出的起!” 这就真是幼稚的孩子气话了。 粱聿瞧了九郎一眼,下意识对他做了一个先别说话的动作。 这个动作的命令意味还挺重的,但是九郎居然真乖乖听他的话,没有继续说话了。 粱聿开口:“阿爹和掌柜的的考量我都清楚,但我若是说我有能降低漫画小报制作成本的办法呢?” 荣四掌柜的和粱勉对视一眼,有点不敢相信。 粱聿观二人神情,在脑内稍稍整理了一下词措,“关于雕版和印刷,我有两种法子。” 两种?! 荣四掌柜的看了大郎他爹一眼,也从他眼里看到了诧异。 原来梁先生你对你儿子说的话也很惊讶啊?! 若真有改进雕版印刷的方式,这恐怕有益的不仅仅只有漫画小报,别的书画的印刷成本也会降下来。 “愿闻其详!”荣四掌柜的对着粱聿作了一揖。 如果真的有能改进现有印刷技术的办法,那可是造福天下读书人的大事,那他给梁大郎再作十个揖,也是使得的。 荣四掌柜的并不认为粱聿是在胡说八道,他与粱聿相识已久,知他为人,不会是无的放矢之人。 粱聿避开荣四掌柜的这一礼,扶起掌柜的还未弯下去的腰。 “掌柜的快请起。”他可受不了一个长辈的对他这么恭敬。 粱勉上前一步,扶住了荣四掌柜的,“掌柜的与他一个小儿行李,还不折煞了他。”又对粱聿道:“大郎别在这里客气了,快快说来!” 没瞧着他们这边都急着想要听下文吗? 阿爹发话,粱聿哪有不从,紧忙开口。 “我有二法,一曰活字印刷,二曰蜡纸油印。”他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说了后世的两大印刷之法。 “何为活字印刷,何又为蜡纸油印?”不仅是荣四掌柜的,粱勉也急急追问,“又是何人想出来的?” 这小子在家怎么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粱聿简单和几人说了一下活字印刷术,他不敢把这伟大发明居功为己,便道:“这是一个叫毕昇的人发明的。” 只不过这个毕昇活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的北宋,咱们是永远也见不着,也看不到他的发明了。 “这毕昇是何方人士?这法子这么好,他为何会没有推广。”当今官家圣明,献上去就是一份有功于天下读书人,能留名千秋万代的功劳啊! 又问:“大郎,你又是从何而知的?” 粱聿其实就怕他们问这个。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自己的灵魂是从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几千年后而来,那个时代的文明发展简直就是你们这个时空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吧! 25、蜡纸油印 当然不能说自己的芯子是现代芯子,粱聿思考了一下这个谎应该怎么圆。 “我是从一本书上看来的。” 哎!穿越者专用的借口了。 “这书是从哪儿来的,可否让我们一观?” 很好,他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了,莫方,他还有第二个谎来圆第一个谎。 顶着阿爹的炯炯目光:家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书? 粱聿忍住想要伸手去擦脑门汗的心虚动作:“是小时候路过的一个疯乞丐掉下来的书,那个时候我还不怎么识字,那上面都是图画,我瞧着好玩就捡起来了。” “是吗?”粱勉狐疑,“你几岁开蒙?” 粱聿:…… 在阿爹面前撒谎,实在是太难了。 “三岁。”粱聿脑子飞速旋转,他面不改色,继续给自己的谎言打补丁:“阿爹你记得吗?就是阿娘生三郎的那天,你们无空顾我,把二郎放在摇篮里,那个时候我就在巷子口玩。” 说到这里,粱聿还佯装委屈,“我那天还拿着那本书来问你,不过你忧心阿娘,叫我一边玩去,还差点打了我的屁股。” “有这回事吗?”粱勉皱眉,他怎么不记得,“你记性这么好,三岁的事情都还记得?” 粱聿又委屈,瞧了他阿爹一眼,“儿过目不忘的本领不是阿爹传给儿的吗?” 他决定给阿爹来点狠的,让他不敢再问这个问题! “儿从小记忆就好,两岁的时候,那个时候阿娘肚子里还怀着二郎,阿爹以为我睡了,说要给阿娘买颤枝蝴蝶钗,还说‘都是你的错,以后不生了’,还抱着阿娘……” “咳咳咳!”粱勉连忙咳嗽,是有这么回事,看来这小子的记忆力果然好,但是这蠢小子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外说? 没瞧着这里还有外人吗? 粱勉瞧着闭眼就好像可以避嫌当自己没有听到的荣四掌柜的,还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好奇盯着他的九郎,饶是他脸皮再厚也红了红。 “混小子!”拍了一下儿子后脑勺,“知道你记忆力好,记事早,就知道瞎显摆,什么都往外说。” 这算是揭过一茬,不问这事了。 粱聿委委屈屈揉自己被打过的地方,嘟哝一句:“不是你要我说的吗?” 粱勉瞪眼,朝他伸开大手:“书呢?你既然今天过来,应该就是打算说服掌柜的用你那法子办漫画小报,你这么算无遗策,总不会没把那本书带上吧!” 来了,第三关,他阿爹问他要书了。 他哪里来的书给他们交差? 他也不是真的算无遗策,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刚得知这时代的印刷技术居然这么落后,印一本漫画的成本竟然这么高,才临时想出来的,这时候想要伪造一本书交差都不可能。 不过,不慌。 粱聿嘿嘿一笑,两手一摊:“没书,有书我早就拿出来了。那书我是识字以后才知道里面说的是印刷术,一直在我那屋里放着。 几年前四郎和我睡的时候,一泡尿就把那书冲的稀巴烂,本来就是古书,我平时翻着都怕他掉了,被四郎那童子尿一冲啥都不剩!” 对不起了!小四郎,先拿你做个借口,以后阿兄补偿你! 粱勉挑眉:“你这小子,莫不是在哄我们的吧?” 若是真的,回去就竹笋炒一顿四郎屁股肉!大郎这长兄同罪! 荣四掌柜的看粱聿的目光也有些不对了。 粱聿直接摆烂:“那活字印刷术的方法我方才也同你们说了,你们觉得是胡诌的吗?” 听了粱聿这句话,荣四掌柜的眉头一松。 确实不像胡诌的,那法子有没有用,到时候他找个匠人一试便知。 荣四掌柜的和粱聿亲爹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大郎迷弟九郎先憋不住了。 “你们不信就算了,大郎,别让他们用你这法子,我都说了,我与你一道做这漫画小报,既然有你这个法子,漫画小报的成本也能降下来,我那一千两银子应当也够了,也不用你的钱了,你的钱就存着养家,这钱都由我来出!” 粱聿听的尴尬,他也不知道这荣府的小郎君怎么就这么信任他,一定要和他一起。 “你且等等。”他与九郎说,“我还没说完,我相信只要我说完我的那几个办法,不管是荣四掌柜的,还是我阿爹都会同意做漫画小报的。 你我到底还是孩子,每个大人帮衬,做事还是不行的。”粱聿劝九郎冷静。 听到粱聿这么说,九郎粉腮鼓鼓,没有说话了。 荣四掌柜的听见粱聿说话,心下暗自满意,捋了捋山羊胡子。 这就是他喜欢大郎的一点。 在场几人还是粱勉最了解自己生出来的这个儿子,不同于柳娉娘这个当娘的有乖儿子滤镜,粱勉看儿子,连儿子里子是黑是白都清清楚楚。 “好了,冠名堂皇的话少说,继续说你那法子!光有活字印刷术,你那漫画小报照样办不成,说来说去,你这小子还是想让自己那什劳子漫画成名,这活字印刷术只能降低印字的成本,与你那画可不相干!” 他家这贼小子,什么时候鼓捣了一个漫画出来,也没有和他说过,如果不是他今日过来寻他,还不知道这儿子“出息”了,都能和聚贤堂的掌柜的谈上生意了。 还把家里莫须有的两千两银子都许出去了! 他前些日子才想着这小子应当比他阿翁强一些,至少养家是不愁的! 好家伙,白夸了,这花钱的速度可不比他阿翁差! 至少他阿翁还能得些颜料来画画,银子扔进水里都还能听个响,他这呢? 不过这贼小子不知道哪里得来的这两个方法倒是可以听听,若言之有物,倒不是不能让他去办这漫画小报。 听着阿爹催促,粱聿正色,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 “既然说完了这活字印刷术,接下来就要说这另一样‘蜡纸油印’了!” 蜡纸油印——想当年这可是在电脑印刷没有普及的时候,学校老师们人手一份的三件套,不管是印试卷还是印讲义都是极好的。 那时候油印室还抢手的很,有些老师为了不耽误教学进度,数九寒冬还忍着冻木了的手垫着钢板,捏着铁笔在蜡纸上手写试卷,深夜的时候,趁着油印室没有那么繁忙赶工印试卷。 26、为难纸胚 粱聿简单和几人讲了一下这蜡纸油印的原理,虽然这个时代的钢和铁不易得,但少量也还是可以拿到的,就算质量不过关,这两样东西也不是不可以代替的。 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蜡纸,还好粱聿小的时候参观过温州蜡纸厂,那就是一家生产蜡纸的工厂,是浙江温州首个国营企业。 当初粱聿在参观过温蜡厂之后,对此也产生了不小的兴趣,缠着家长也看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资料。 长大之后,因为迈入了漫画家这个行业,当时和的一个作者联合出过一本关于七八十年代的漫画,里面就有大量关于蜡纸油印方面的情节。 粱聿做任何事都非常认真,为了画好这个漫画,他又查阅了大量的资料,甚至在家自己操作过。 所以一直到现在粱聿都还记得当年教师三件套里的蜡纸是怎么生产的。 所以讲到蜡纸油印,他说的比活字印刷更加的详细,毕竟活字印刷他只是在资料和博物馆里了解过,而蜡纸油印则是他自己亲手上手操作过的。 粱勉和荣四掌柜的还有九郎听到粱聿说有如此便捷还成本低廉的印刷方式,全部都瞪大了双眼。 “这蜡纸你可会做?” 他们和粱聿的想法一样,钢板和铁笔都容易找东西替代,钢板可以用光滑的大理石,铁笔更可以直接用纂刻用的刀子改良一下,这最关键的还是这其中的蜡纸。 是啊!在蜡上写字,然后用墨水印刷,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以前怎么从来没有人想到过? 还有活字印刷也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想到过把一个个子拆开,然后再挑选要用的拼成一个文章后再来印刷。 这样只要把所有常用字都刻出来,那么纂刻雕版的成本都不知道省下多少! “蜡纸除了除了蜡纸胚重要之外,上面的涂料也非常重要。”说到这里,粱聿敲了敲脑袋,试图从脑子里再回忆一点东西出来,“我忘记蜡纸胚是怎么做的了!”他是真忘记了。 毕竟在现代的时候,他需要的东西都可以直接在网上购买,当初他漫画情节卡壳的只有一个涂料配比,他看了资料之后直接上万能的淘宝买了涂料的原料,还有现成的蜡纸胚在家里做了一下实验。 “涂料是石蜡,丹麦胶,甘油松香酯,配比是九十,六,四。”他只好先说涂料的原料。 粱勉和荣四掌柜的都听的两眼冒圈圈,什么石蜡,不是点的那个蜡烛吗?石头里还有蜡? 还有什么丹麦胶,什么甘油松香酯,听都没有听说过,他们本来还以为蜡纸,蜡纸,只要有蜡就好了,心想着以前怎么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原来里面的学问还这么大!不是简简单单用上蜡就可以了,怪不得呢! “啊!”就在他们几个人懵圈的时候,粱聿惊叫一声,“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几人追问他,看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还以为他想到什么重要的事了。 事实上粱聿是从那久远的上辈子记忆力翻出了一页瞧过的资料。 “誊写蜡纸原纸,又名雁皮纸!”粱聿道出了名字,但随即又塌下了肩膀,“但我不记得雁皮纸是怎么做的了。” “雁皮纸?”荣四掌柜的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名字,“难道是用燕子的皮做的纸吗?”他大胆猜测。 “是大雁的雁。”粱聿哀怨瞅他,“不管是那个雁字,我敢断定,肯定不是用大雁或者燕子的皮作的……” 荣四掌柜的呐呐,“也是啊!一点都不风雅……”他尴尬摸了摸山羊胡子。 粱聿心道,这和风雅不风雅不搭边,只是他脑子里残存的记忆是这么告诉他的。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纸的纹路和雁皮一样?”九郎提出了不一样的思路。 粱聿摇头,“大雁只有毛,哪里来的皮?” “啊!”九郎意识到自己丢丑了,窘迫挠了挠脸颊,“说的也是啊!那大雁脱了毛,不就和烧鹅一样吗……” 烧鹅…… 听到这个,粱聿下意识咽口水,自从不去宜春楼之后,他也好久没有吃到过烧鹅了。 谢小玉给的烧鹅,可真好吃啊…… 跑题了! 除了想念烧鹅的大郎,其余人此刻心里想的都是,那么好一本书,怎么就被一泡童子尿给毁了呢? 可怜的四郎,为莫须有的一泡尿,为他阿兄背了一次又一次的锅。 “雁皮……”粱勉若有所思,他的记性很好,看过的诗词文章都可以过目不忘,但是他也记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雁皮这个词了。 “阿爹?”粱聿探过小脑袋,目光明晃晃写着:难道阿爹你知道?你知道的话,就快和儿子说吧。 粱勉轻拍了一下儿子脑袋,“记不得了。” 不过还不等粱聿失望,粱勉的下一句话又让粱聿打起了精神。 “想不起就想不起来了,你总还记得那蜡纸胚的特性,要是实在想不起来来了,就找找有没有相似的纸可以代替。” 阿爹的话让粱聿恍然大悟。 对啊!也不用一直执着于雁皮纸,他可以找相似的纸来代替啊! 这个时代也有不少的纸张,虽然价格上比较贵,但是如果让荣四掌柜的去大批量采买的话应该也能够拿到一个比较优惠的价格。 这般想着,粱聿就把眼神投向了荣四掌柜的。 “掌柜的,你能找到这种纸胚吗?”粱聿一副我把重任就交给你了的模样。 “要又便宜,又好用,我们可以长期和他合作的!”粱聿一脸期待看着荣四掌柜的,“掌柜的,我相信你的能力!” 这怎么还戴上高帽了! 荣四掌柜的看着粱聿这张小脸,忍不住想后退。 他好像也没有答应说要入伙这小子的漫画小报吧!怎么就我们起来了? 心中一直认为梁大郎是个憨厚有礼,有小聪明但不失君子之风,绝对是个厚道孩子的荣四掌柜的第一次发觉这小子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要精明狡猾不少! 27、尖嘴猴腮 未待荣四掌柜的踌躇,一旁的九郎就抢先回答了。 “我娘留给我的铺子里有就有专卖徽纸的,还有好几个造纸的工坊!大郎你不用寻别人,找我就是了!我那纸坊里没有,我叫他们去别处寻、去造,也给你把那雁皮纸造出来!” 荣四掌柜的瞪眼:小九郎,怎么又有你的事?他只不过踌躇了一番,你就大包大揽了过去。 “我们还没同意这漫画小报的事情呢!”荣四掌柜的急忙说。 说着,荣四掌柜的拿眼神去瞟粱勉。 虽说活字印刷术和蜡纸油印两个法子很好,但还没有试验过,还不知道究竟如何。 他不是大郎正经的长辈,最多劝几句,在场能左右大郎的还是看他亲爹。 谁料粱勉在关键时刻却没有和荣四掌柜的站在一起说那句“从长计议”了。 粱勉看着粱聿还有旁边那个表情上清楚写着“你不同意,我就用我的钱支持大郎”的疑似大郎挚友?还是仰慕者? 这里的仰慕者可不是指男女之情,就像李杜之间的感情——崇拜、敬重、喜爱他的才华。 粱勉心想自家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看这漂亮的和个小女娃一样的小郎君都快被大郎忽悠瘸了,这是手捧着金子都要往大郎身上砸啊! “阿爹……”粱聿此刻也紧张看着他爹,他刚刚想忽悠荣四掌柜的上贼船,结果老姜果然还是老姜,没能忽悠成功。 就算现代的粱聿有多少存款,在这个时代也只是一个还要听阿爹阿娘话的十一岁小孩。 粱勉突然就笑了,“虽然说父母在,不分家,但你想要用来做什么,只要不是什么杀人放火、违纪犯法的事,你自己挣得钱,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的理由。” 粱聿眼睛睁大。 “阿爹!你答应了?!”粱聿克制着自己稳重,没有当场扑到阿爹的身上去。 “对,我答应了。”粱勉笑,他好像看到贼小子身后一晃一晃的小尾巴了,让人忍不住去摸他的小脑袋。 摸吧,摸吧,也就这几年了,等他成丁了,就不好再上手了。 粱勉顺应自己内心想要撸儿子的欲/望。 荣四掌柜的一声叹气,他没有想到梁先生竟然这么就倒戈了。 “不过——”看着儿子和他小伙伴脸上的笑容扬起,粱勉又忍不住抛出一个不过来逗逗孩子。 粱聿:??? 老爹这是怎么回事? 九郎也神情紧张起来,不错眼盯着粱勉,等他“不过”之后的要求。 大人怎么总是这样?想要他们同意些事情,还这么多要求! “不过什么?”九郎催促。 “不过,要先试验你说的那活字印刷术和蜡纸油印到底有没有用,万一你这贼小子胡说八道,就为了从大人这儿骗银子去,可得小心你的屁股!”粱勉唇瓣上扬,但说出的话却和每次打调皮四郎屁股前的语调一模一样。 粱聿忍不住夹住了屁股…… 不对,他怕什么,除了那莫须有的书,他说的都是真的。 突然感觉到一股灼烈的视线胶黏在他身上,扭头一看,九郎正盯着他,小手捂在屁股上。 敢情这位小时候也没少吃竹笋炒屁股肉吧。 “我……”九郎视线和粱聿对上。 粱聿看到他那双湿濡濡的眼睛里写着:我可以信任你的吧! 粱聿深吸一口气:“对我多一点信心。” 然后又对着他阿爹还有荣四掌柜的说,“掌柜的可以先试验活字印刷术,那蜡纸油印交给我来,这两个法子没有试验成功,我也绝不开办漫画小报!” 他这话算是立下军令状了。 话音落下,粱聿又去掏他阿爹的衣裳。 “你干啥?”粱勉挑眉。 粱聿嘿嘿笑:“阿爹你带钱了吧!总不能让掌柜的又自掏腰包干,之前掌柜的已经掏了不少银子给儿刻了漫画雕版……” 粱勉瞪眼看着傻儿子,没好气道:“这我自是知道,你们小孩先出去罢!我和掌柜的还有大人的事要谈!” 说着一挥袖把扒在他身上的不知到底是乖是孬的傻儿子推出了门外。 九郎紧随其后,他俩前脚才出了这个门,后就房门就紧贴着他二人的后脚跟啪地关上了。 前面还在谈正事,所有人都听他侃侃而谈,后脚就被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又给扔出来的粱聿丝毫没觉得尴尬,理了理衣裳,又拍了拍不存在的灰,神情自若。 “我去前边选几刀纸和几支笔,你要跟着一起吗?”粱聿侧头对那个漂亮的小书生发出邀请。 九郎眼睛亮了亮,飞快回答:“要!” 二人并肩出了聚贤堂,往附近的文房铺子走去。 九郎手底下的铺子不少。 先头就说过了,聚贤堂都给了他,他手里还有好几家造纸的工坊,家里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从未缺过,是以他也是第一次这般来文房铺子自己亲自挑选。 粱聿带他去的也不是什么好铺子。 虽然家里他刚赚了五百两银子,可惜穿过来以后就穷了十来年,粱聿已经养成了不大手大脚花银子的习惯。 “你买来自己用吗?”铺子虽小,但也有好货和平价货,九郎是个眼尖的,进门第一眼撇过去的就是这铺子里最好的纸笔,不过瞧着应该是比不上他平时用的。 “不是。”粱聿摇头,“买给几个弟弟的。”好歹他也赚了五百两银子,还能在阿爹阿娘面前过了明路,这下可不能委屈几个弟弟和他以前一样用根岔峰的破笔了。 和九郎不同,一进门瞧的就是这铺子里顶好的,粱聿进门瞧的就是这个铺子里最便宜的纸。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估摸着外祖父年纪大了,或许一百天还不够养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生养了阿娘一个,外祖父伤一天,阿娘就要在膝下尽孝一天。 那二郎和三郎也势必要在外祖父家住着帮忙阿娘,粱聿想了想,就先拿了两刀纸。 四郎和五郎两个用的笔,毛都没剩几根了,二郎和三郎的虽然稍好些,但也差不多。 “小二哥,给我拿两支鸡毛笔。”粱聿开口道。 “鸡毛还能做笔?”九郎听闻诧异道,他是用惯好笔的,他的笔架上都是上好的狼毫笔,最次也是兔毫羊毫,还是头一次听说鸡毛还能做笔,鸡毛叫啥,鸡毫? 九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突然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那叫一个春暖花开,这光线不怎么好的文房铺子一时之间仿佛也亮了不少。 小二哥心想:这小郎君好生样貌,旁边这个尖嘴猴腮的瘦猴应当是他的书童小厮吧! “小郎君金尊玉贵,天仙般的人儿,一般店家怎敢拿这此等的笔糊弄小郎君?”小二哥吹捧了一下漂亮九郎,也没忘记自己的业务,给九郎介绍起他们店里最好的几支笔。 “鸡毛笔是配不上小郎君的,那是乡下泥腿子刚开蒙的小娃才用的,小郎君来瞧瞧这几支笔,都是本店新到的,我们掌柜的从宣州进来的上好的笔。”掏出一排看着就高档的很的毛笔。 “小郎君瞧瞧我家的兔毫笔,只取秋兔夹脊上的两行毛制作,仲秋取毫,毫毛焦而嫩!”说着小二哥从笔架下取下一支,蘸了现成的墨水双手递到九郎面前,让他试笔。 九郎随手写下“漫画小报”四字。 “小郎君觉得如何?”小二哥问。 “还行吧。”也就那样,不如他书房里的笔好。 九郎没打算自己买,他是来陪梁大郎的,他觉着自己还是挺会看笔的,应该能帮梁大郎挑支最好的送弟弟。 粱聿方才没有说话,任由小二哥与九郎推销,但他观九郎神情就知道小二哥应当是没戏,扬州荣府主家的小郎君,什么好笔没有见过,能瞧上这小店的笔? 他名下怕是卖笔的铺子都有好几家,来之前粱聿就瞧见了,对面生意比这家小铺子好了不少的文房铺子,招牌隐蔽处就有一个小小的篆体“荣”字。 粱聿指尖轻点了一下柜台,提醒小二哥:“小二哥为我拿两支鸡毛笔,再拿两支店家自制的羊毫笔。” 小二哥瞧粱聿一眼,没理会,他还想多同九郎这看起来就富贵的小郎君介绍店中好笔,促成生意,这没眼色的瘦猴书童插什么嘴呢! 没眼色·乡下泥腿子·尖嘴猴腮·瘦猴书童小厮粱聿:…… 粱聿还没发火呢,九郎两条浓密的眉毛先竖了起来,“你这小二,怎么不理人?没听到我朋友——”说到这里他小心看了看粱聿的脸色,确定他脸上没有任何反驳或者反感的神情,才继续理直气壮道:“还不给我梁兄把他要东西拿过来!” 粱聿眼神古井无波扫过站在他侧边和他一般高的漂亮小书生:上半句话还是我朋友,下半句就梁兄了? 九郎对着粱聿露出一个甜津津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刚刚与小二哥发火的是同一人。 “梁兄,大郎,这小二哥只敬罗衫,不敬人,我们去对面,那家也给我了,我让他们拿最好的笔赠与你弟弟。” 小二哥:!!! 他废了这小半日的口舌,这小郎君竟然是对家的小东家? 这瘦猴,啊,呸呸……小二哥此时恨不得自打嘴巴。 原来旁边这略瘦的小书生才是他们铺子的客人。 28、阿爹相驴 半盏茶后,粱聿抱着两刀纸,拿着两枝鸡毛笔,两枝这店家自制的羊毫笔,在店小二热情的“小秀才下次再来”的恭维话中和九郎一前一后出了店铺。 “这小二这般无礼,你还买他家的笔做甚!”脚都还没完全迈出这店家,九郎就愤愤不平道,又与粱聿说,“我都与你说了,去对面,那是我家的店,我拿最好的紫毫笔赠你弟弟!你还买这破笔作甚!” 粱聿知眼前漂亮的小书生是好意,他对他露出一个自从相遇以来可以说是最真诚的笑容了。 “无功不受禄,本来就是我要买礼物送给几个弟弟,用你的东西反而失去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心意。 况且我家也不是合适用那些贵重的笔的人家,弟弟们见了好笔,怕是练字都要战战兢兢怕用坏了笔,还是鸡毛笔和这普通的笔最合适了。” “可是……”九郎还想要说些什么劝劝他,却见粱聿把手递向他。 “送你的,其实普通的笔,也可以写出漂亮的字。” 九郎呆呆接过,这恐怕是他此生收过最简陋的礼物了。 “大郎,走了。”聚贤堂门口传来梁大郎他阿爹喊他的声音。 “回见,九郎。” 声音渐渐远去。 “阿爹,你在里面和掌柜的谈了什么?”是粱聿欢快的声音。 九郎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到梁大郎和他的道别,再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了梁家父子的身影。 “他走了啊……”明明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笔,却被漂亮的小少年小心翼翼护在手心。 …… 和阿爹走远的粱聿,一边走一边路上还要问他老爹悄悄在和掌柜的关起门来说什么。 粱勉没好气看一眼蠢蛋儿子,平时看着乖,一搞事就来个这么大的,他个做阿爹的还不给蠢蛋儿子兜着点底? 你说他精明吧,这眼神里透露的都是清澈的愚蠢,但你要说他不聪明吧,做什么事情都有模有样的,像这活字印刷术还有蜡纸油印,他压根就不信什么疯乞丐古书,四郎尿湿的说辞,估计还是这不知乖傻的儿子自己弄出来的。 刚刚粱勉和荣四掌柜的谈的就是活字印刷术、蜡纸油印二法的方子。 兹事体大,这样对未来整个读书人乃至整个国家都有巨大影响的两样技术,怎么能够随便让人使用? 方才粱勉在屋子里与荣四掌柜的谈的就是这事,不过谈话的内容就不合适眼神还透露着清澈愚蠢的儿子知道了。 他还早了十年! “小孩子家家,打听什么什么大人的事!”粱勉拍了一下傻儿子脑袋。 “阿爹,你给荣四掌柜的银子了吗?人家给我刻印漫画雕版,画了不少钱了,不能让人家吃亏!” 傻儿子还在后面扒着他追问。 “给了给了!”粱勉没好气,到底是谁吃亏? 就你这俩方子,买他扬州荣家主支或许不够,买他一个旁支,绰绰有余了! 父子两个声音伴随着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走出了文思街。 “咦,阿爹,你怎么来西市?”粱聿本来是跟着阿爹走的,但是走着走着发现这路不是去外祖家的,他阿爹怎么带着他来了贩卖牛马牲口的西市? “阿爹,你要买马?”粱聿一脸惊恐。 他很难不惊恐,因为这个时代的马就像现代的保时捷、法拉利。 你想想你才赚了一栋房子的首付,你爸爸就要用你的辛苦钱买超跑,这很难不让人惊恐。 粱勉凉凉瞥了某个贼小子一眼:“怎么?你都花两千两银子做漫画小报了,你爹买匹马都不成?” 粱聿脖子一缩,见势头不对,立即装乖:“行,行。” 怎么瞧着老爹这气不顺的模样,还打算秋后算账? 粱勉收回凉凉视线。 在粱聿胆战心惊的视线中,二人路过了卖马的贩子,走向后面拴着的青皮驴子。 粱聿立即松了一口大气:幸好幸好,阿爹还有点b数,知道咱家是啥家庭,没有乍富,便要买宝马! 青皮驴子等于自行车,一辆自行车,他们这个家庭还是消费的起的! 若是走在前头的粱勉能听到儿子的心声,必然是要嗤笑一声的。 还乍富,五百两银子,在他眼里当得什么?当年他阿翁富裕时,五百两金子都能让他扔着玩。 傻儿子把他的眼皮子看的也太浅了。 粱聿瞧着阿爹不是要买宝马,脚步也轻快了几分,跟上他人高腿长的阿爹。 瞧着阿爹捏着一只俊俏驴子的嘴巴掰开左右看着,一副行家模样,粱聿惊讶道:“阿爹,你还会相驴?” “嗯。”粱勉板着一张脸,没有应下也没说不会。 但实际情况是他一个读书人,使得各类字体诗文,哪里认的得驴子? 和粱聿一样,也不过是看这头长的最俊俏,过去胡乱装一下行家,免得驴贩子把他当不懂门道的生手,开高价卖他病驴子。 不过到底还是不懂,粱勉左看右看,决定还是选最俊的那头。 正当他要张口的时候,旁边插进来一道声音。 “少郎君,那头驴子虽生的俊,还是壮年,但牙口不如这头齐整。”来人是一个瞧着鹤发童颜的健壮老者,他手上还牵着一头生的灰扑扑不怎么起眼的驴子,话说到这里,又用脚尖点了点地上几坨粪便,示意粱勉瞧。 “这才在此处站了不多时,拉了这一大泡稀屎,想来肠胃定然也不怎么好,少郎君还是看看这头,虽然不起眼,却是一只好驴。” 老者让粱勉看自己手里牵着的那头驴子。 “你这家伙——欸?!”贩驴的贩子张口便要骂是那个不懂规矩的,来抢他家的生意,定睛正眼一看,这老者手上牵着的不还是他家的驴子吗? 在看着老者穿着说话,应当是哪家的仆人。 驴贩狐疑看这二人,这哪家的郎君又赶的那门子的风雅,衣裳穿的还没有自家的仆人身上料子好。 “老仆,拜见少郎君!”不顾西市地界满是牲口粪便的道路,这鹤发童颜的老者便要对着粱勉行大礼拜下。 29、仆人卖身 什么老仆?什么少郎君? 阿爹难道还是什么流落在外的大官私生子之类的? 他穿越之后一直都没有等到的隐藏身份剧情难道终于要来了吗? 粱聿直愣愣瞧着就要对阿爹行大礼的老人,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脑子里全是以前看过的穿越小说乱七八糟的剧情。 粱勉已经扶起那老者,二人均是双目带泪,把臂殷切说话。 粱聿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阿爹对人如此热情。 等到那老者一步三回头的与阿爹依依不舍告别之后,粱聿才敢蹭到阿爹身旁。 “阿爹,刚刚那个老丈是何人?” 粱勉揩了揩眼角残泪,“那是你阿翁生前的书童。” 粱聿诧异,除了上次的名字事件,他平日在家听阿爹提起阿翁的事也不多。 “阿翁难不成还是个大户人家的郎君不成,还有书童?” 粱勉瞧了儿子一眼,被他这没出息的小样子气笑了,心中又有些难过,他自嘲道:“是阿爹无能,让大郎过不上有书童的生活。” 粱聿一听他阿爹这语气,就是知道是反讽,连忙顺毛捋阿爹。 “阿爹怎么如此说话!家中这么多兄弟都靠阿爹一人养活,为了我们兄弟阿爹连自己的前程都放弃了,儿就差趴在阿爹身上吸血吃肉了,阿爹再说这般话,儿都无颜再吃阿爹一口饭菜了!” 小表情活灵活现,把话说的活像粱勉平时都是割肉放血喂大几个儿子的一般。 粱勉瞧这小猴演戏,心中因遇到故人而起的郁结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缓缓与粱聿说起那鹤发童颜老仆的事。 “那老丈名叫何入海,少年时无亲无故便跟了你阿翁做书童,与你阿翁一同游历山川数十年。”说到这里,粱勉叹了一口气,“他虽自称仆,但却没有与我家签订契约,是个自由人,当年你阿翁过世之时,千金散去,我当年不过十四五岁光景,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是何入海卖了自己,下葬了你阿翁……” 说到这里,粱勉先前已经揩去的泪水又是潸然而下。 “阿爹……”粱聿没想到还有那么一茬。 “你将来见到他,要像见到阿翁一般尊敬。”在粱勉心里,这个河入海已经不是普通的家仆那么简单了。 “我知晓的。”粱聿郑重点头,“不知那何老丈如今在何处栖身?阿爹先前说他为了阿翁身后事卖身为奴,如今我们家也算有些余钱了,何不为他赎身归家?”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他,但都寻无果,方才遇见他才知道他一直随着后来卖身的那家在外赴任的主家郎君,就是这月初才回来的。 他到原来我们住的地方去找过,没有找见我,给人当下人也没有那么自由,本想着闲了再来找我,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 粱勉感慨,却并未说出钱为他赎身的事,只道:“何老丈的事你不用操心,阿爹自会为他规划。” 粱聿听到阿爹这么说,也就没有再多问。 何老丈为阿翁身后事自卖自身,怎么说都是他们粱家的恩人,他相信阿爹会处理好的。 最后粱勉还是买了那头虽然看起来不俊俏,但是何老丈说好的驴子。 付钱的时候可把粱聿直皱着眉头,八贯钱,这古代的自行车可真贵。 阿娘剥麻抽丝,好久才能得到原料织出一匹苎麻夏布,一匹布也才卖三贯,至多也才四贯,但一头驴子就要八贯了。 现代自行车不用吃草,这驴子还要吃草吃饲料…… 每当这个时候,粱聿就特别怀念现代。 粱勉瞧着儿子皱眉头,轻笑拍了一下这家伙的脑袋:“作甚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阿爹还真能用你的银子?买驴的钱是刚才荣四掌柜的给的。” “荣四掌柜的还给你钱?”粱聿急了,“不是叫阿爹给荣四掌柜的钱吗?他先头给我做漫画雕版都花了百两银子了。”粱聿误会了。 粱勉瞪眼:“怎么?许你画画赚银子,就不许我写话本赚润笔费了?” 原来是这个银子,粱聿还以为荣四掌柜的见活字印刷术好,花钱和阿爹买下了呢。 不过—— “阿爹你写话本子还能有润笔费?” 粱勉头上青筋暴起:哟!这臭小子瞧不起谁呢?看来今天必须要让他知道知道,到底谁才是爹! 悬鼓西去,夕曛渐暗。 日末昏黄的光拉扯着父子俩的影子,在今日最后一丝暑气消失殆尽之前,粱勉和粱聿父子两个拉着新买的驴子,抱着从坊市买的大包小包走进了老丈人家。 “阿娘!”还在院门口的时候,粱聿就已经扯着嗓子在喊娘了。 他今日实在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卖了观音像得了五百两银子,更是因为他的漫画可以发行了。 只要让这个时代的人民养成看漫画的习惯,他早晚成为这个时代的鸟山明! 不,他要超越鸟山明! 粱聿壮志凌云。 只不过远大的理想刚许下一秒,就被他阿娘的惊呼声戳破了。 “你们父子两个日子过不过了,买这么多东西!天老爷啊!还牵了一头驴回来!” 柳娉娘看着那头瘦驴子,身上驮满了东西,过去翻看了一下,什么油盐酱醋的调料暂且不说,大郎买的笔墨纸砚也没甚可以说的。 只不过—— 柳娉娘翻出里面一匹鲜艳的提花绢,瞪了一眼丈夫,“家里就有织布的人,你还要往家里买布!还买这个颜色的,大郎几个怎么穿的出去,也就六郎还能给他做个肚兜穿。” 粱勉买回来的布料,大郎几个确实没办法穿,因为这布料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买回来做裙子穿的。 柳娉娘持家多年,已经习惯了事事把丈夫孩子放在第一,乍看到这么鲜亮的布料,她都想不起自己来。 一时之间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丈夫专门买回来讨自己欢心的。 把布料往就在跟前的大郎身上比划,摇头:“你阿爹一点不会过日子,这样的布料买回来,你们兄弟怎么穿嘛!” 粱聿笑嘻嘻躲过阿娘放在他身上比划尺寸的手,打趣道:“我阿爹哪里不会过日子了,他就是太会过日子了,卖那布的老板娘都说我阿爹怕是这扬州城里顶会疼媳妇的郎君了!” 趁着阿娘还没有反应过来,粱聿紧忙翻出驴子另一边他阿娘还没翻到的东西,一溜烟就往厨房的方向跑。 有啥话让他们夫妻两个自己说吧! 留下原地抱着一匹提花绢的柳娉娘俏脸飞霞,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儿子刚刚说了什么话。 这布……买给她的? 抬头,就撞进郎君温柔浅笑的眼中。 30、医学世家 粱勉偷笑钻进了厨房里,放下东西还没一会儿,二郎背着一个背篓,牵着四郎,三郎背着五郎从外面悄声走了进来。 “阿爹在院子里搂着阿娘呢!”四郎大大咧咧,“我们进来,还没有说话,就被阿爹瞪走了!” 说到自己被阿爹瞪,四郎还有些委屈。 “阿爹好凶嘞!” 五郎帮腔:“凶!” 二郎和三郎两个大了,要懂事些,笑着轻拍两个弟弟的脑袋:“阿爹阿娘感情好,阿爹这么多天没见着阿娘了,能让你们两个小的打扰了?” 粱聿偷笑,“阿爹有阿娘就可以了,四郎和五郎过来看看,阿兄兜里的是什么!” 不光两个小的,二郎和三郎也被粱聿招手示意过来。 几个兄弟围在阿兄身边,最耐不住性子的四郎在阿兄掀开布兜的同时就惊喜道:“糖霜!” 糖霜就是现代的冰糖,虽然颜色是黄的。 粱聿大笑,捡了几颗小碎块冰糖一个弟弟分了一颗,又从另外一个背篓里提出了一块一眼看去就不下五斤的五花肉。 “猪肉!”又是一声惊呼。 “猪猪!”五郎跟在他四兄后面学舌。 “今天晚上阿兄掌勺,给你们做一道红烧肉怎么样!”粱聿在看到冰糖的时候就想到这道菜了,正好阿爹又割了这么大块肉。 “肥而不腻,酥烂入味,入口即化!” 听着粱聿描述红烧肉的口感,几个小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猪肉真的有这么好吃吗?”总觉得阿兄的形容和他们以前过年的时候吃的猪肉不一样啊! 猪肉不是又柴又骚的吗? 这个时代的猪肉可不比现代的猪肉,粱聿知道和饲养的方法有关,也和这个时代的烹饪手段有关,他有自信可以把猪肉做的好吃。 “你们不相信阿兄吗?” 就一句话,直接制服几个弟弟,他们对粱聿真的是无条件信任的。 “阿兄,你要做多少肉?”三郎凑过来,准备帮阿兄一起收拾。 照着他的想法,阿兄应该是切个二两肉,稍稍做一点,让大家解解馋就行了。 不过阿兄做的别的菜也好吃,三郎不挑,只要阿兄愿意做就好。 谁料想粱聿大刀阔斧,直接砍了一半肉下来,“先做一半吧!剩下的让阿娘做!”粱聿也不敢全做完,毕竟这肉是阿爹买来孝敬老丈人的,可不能让他们兄弟一顿全造了。 却没想他这只切一半,就已经阔气的让二郎三郎目瞪口呆了。 “一顿就吃这些肉?” 粱聿还以为不够,语重心长拍了拍弟弟肩膀:“我们循序渐进,从前胃里油水少了,一下吃多了也不好,咱今日先吃这么多,以后阿兄再给你们顿顿买肉买鱼!” 几个小的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兄这是怎么了,还顿顿买肉买鱼,官家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还不等几个弟弟解释不是太少,而是太多,粱聿已经把肉放下,几句话交代了几个弟弟洗菜、洗肉,连小五郎都没有放过,才放下一句话说道:“我先进去拜见外祖父,待会过来给你们做红烧肉!” 二郎几个已经习惯了被粱聿指挥,几乎是粱聿话音落下的同时,几个兄弟就同时动了起来,都忘了和阿兄解释,不用做这么多肉。 而此时粱聿已经整整衣服,往外祖父的房里去了,门前站定,敲敲门。 柳见春还在纳闷是家里那只皮猴还学会敲门了,“进来!” 话音才落,就见到门外探头进来一张眼熟又眼生的脑袋。 眼熟是因为粱家的这几个孩子都快共用一张脸了,眼生是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粱聿了。 “大郎!”柳见春喜出望外。 要说他最喜欢的,还是大郎这个外孙了,懂事又聪明。 当年若不是大郎出生了,现在柳见春都还对粱勉这个穷女婿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呢! “怎么今日才来见阿公?”柳见春嗔怪瞧他,要知道女婿转天把那四个小皮猴送来,他没见着大郎的时候,心里多失落。 “阿公见谅,孙儿在家画画赚银子呢!”说着还从兜里掏出了一坛子东西,神神秘秘凑到柳见春跟前,悄声道:“用我阿爹的银子买的,可别叫阿婆看见了!” 柳见春一见这坛子便知是何物,这不是他此生最爱的般若汤、忘忧物吗! “对对,可别让你阿婆看见了。”柳见春连忙点头,祖孙二人立即找地方偷藏这小小一坛般若汤。 “什么别叫我看见,你们爷俩贼眉鼠眼的在这而干嘛呢?”陈氏正是这时候进来的。 把粱聿和柳见春吓了一跳。 “阿婆回来了!”粱聿嘿嘿笑,仿佛自己没有偷偷背着阿婆给阿公藏酒喝。 陈氏也贴心当做自己没有看见,惊喜瞧着大郎:“我说早上这喜鹊怎么在枝头叫呢!原来是我们大郎今日来了!” 陈氏过去拉住大外孙的手,预备好好亲香亲香,同柳见春一样,她也是最喜欢大郎这个大外孙。 这孩子在娉娘肚子里的时候就乖,一点都让娉娘吃过苦头,生的时候也是,滋溜一下就出来,到叫娉娘头胎比人家二胎三胎的妇人生的都快。 小时候也好带,晚上不哭不闹,饿了,拉了也只是小声哼唧,从来不扰娘睡觉休息。 大了更是,才三岁的年纪就可以帮着娉娘带二郎他们。 娉娘也总是感叹说,她是生养了二郎三郎几个之后,才知道生孩子养孩子的苦,而大郎这辈子可能就是过来给她报恩的。 就为这个,陈氏也要额外多疼这大外孙几分,别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懂事体贴的。 晚上的时候,粱聿一张小嘴叭叭说着“阿娘辛苦,阿婆辛苦!”的暖心话,把两个预备下厨的女人哄去休息了,自己挽着袖子,就带着兄弟们上了。 他的红烧肉一出来的时候,果然受到全家好评,就连因为腿疼每日不怎么吃的下饭的柳见春都多吃了一碗饭,汤汁都被阿爹浇了米饭拌吃了。 一家人吃的滚肚圆,所有人的胃都十分的满足。 唯有柳娉娘有些心疼,她瞧了一眼,二郎这一锅红烧肉至少用了二斤半的猪肉,这要是腌起来,能让家里吃许久荤腥呢! 更不要说他用在肉里的这些大料了,她刚刚尝了里面有甜味,进到厨房一看,果然见着柜子里放着半包糖霜。 张张口有心说什么,可又瞧着儿子们包括阿爹阿娘还有郎君的脸上都是餍足神色,她又把煞风景的话憋了回去。 心里却想着,以后可不能让大郎进厨房了,这要是日日这么吃,银子全填了嘴,这未来日子还怎么过。 将来大郎说亲,家里连间屋子都没有,谁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院里纳凉消食。 阿婆点了艾草驱蚊,摇着大扑扇给几个孩子扇风,就连摔了腿的阿公也被女婿抱了出来,坐在月亮下和孩子们讲古。 粱聿就贴着阿婆坐着,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阿婆家了,这次过来发现院子与从前大不相同。 “家里怎么晒了这么多东西?”他问。 “都是给阿公治病的草药!全部都是阿婆晒的!”四郎抢答。 “阿婆还懂药理?”粱聿以前可从来不知道。 “你曾外祖,就是阿婆的爹还有阿公,都是大夫,阿婆从小闻着药香长大,若是这几株草药都分不清,也不要说自己是大夫的女儿了。” “那阿婆可会看病?”粱聿心想这是医学世家啊! 陈氏听到粱聿这么问,摇着扇子笑道:“这世上哪有女子当大夫的,况且这医术也是传男不传女,阿婆从前在娘家也不过当姑娘的时候跟在父兄身后捡捡草药,打打下手罢了。” 其实陈氏是会的,她自小聪颖,阿兄不过念了一遍的医书,她听过一遍就能背下,阿爹教的辨认草药,她一个旁听的比正经学的阿兄记下的速度还要快。 小的时候跟在阿爹身后瞧着他出诊,看的多了,她回家也能给出不起诊费的小伙伴开方,带着她去山里挖草药,也能把人的病治好。 不知事时,陈氏也畅想过将来做个女大夫,只不过所有都断在父兄的一句话上:“女子如何能当大夫?我们陈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将来你嫁了,那这医术是姓陈还是姓什么?” 如今她的外孙问她“阿婆可会看病”,陈氏只有微笑回一句:“这世上哪有女子当大夫的。” 夜色笼罩着阿婆脸上的笑容,粱聿看不清她的表情,更不会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只当阿婆是真不会医术,只会认认草药。 晚上等到屋子里只有兄弟几个,四郎和五郎两个小的都睡着了,二郎三郎才拉着粱聿说悄悄话。 “阿兄你知道阿公的腿是怎么摔的吗?” 粱聿竖起耳朵,这里面难道还有隐情? 31、进山采药 “阿兄你知道柳五叔公家的阿舅吗?” 二郎和三郎一左一右凑到粱聿身旁,把他们住在外祖父家这几天偷听到的东西一股脑都告诉了阿兄。 “那个阿舅?”粱聿皱眉,“怎么他和阿公摔断腿这事有关?” 这个时代的人重视亲戚之间的关系,节日里的走动及其频繁,他阿娘虽然是出嫁女,已经算不得姓柳的了。 但是阿娘是阿公的独女,阿公又没有儿子,阿爹那边在扬州又没有亲戚,所以他们家节日上的走动都是在阿娘这边。 柳家这边的亲戚除了个别远亲,粱聿七七八八都识得。 这柳五叔公和他们阿公是堂兄弟,关系还算近。 去年他们在阿公家过年的时候,还看到过柳五叔公家的孙子过来问他阿公阿婆拜年要压岁钱。 “最小的那个,叫柳大福的那个。”二郎小声道,“我和三郎偷偷听到,阿婆和阿娘说,是他把阿公推到了,还抢了阿公的钱。” 三郎凑过来补充:“我听到把阿公和阿婆存在堂屋里的棺材都拉去卖了,说是要娶媳妇。” 他撇撇嘴,“也不知这人怎么回事,他要娶媳妇不回去问他爹娘要钱,干嘛来抢我阿公的?还把阿公推摔了!” 粱聿越听眉头皱的越深:“族里不管?”就任由柳五家的欺负他阿公老弱? 粱聿生气,心里也不喊什么叔公了,直接喊上柳五。 “不知道,我们去和阿娘说过,阿娘说不是我们小孩该管的。”二郎噘嘴,他自诩大人,除了在阿兄面前,就算是阿爹阿娘面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我知道了,睡吧,明天不是要陪着阿婆进山采药吗?”粱聿心中已有决断,催促两个弟弟睡下。 而二郎和三郎,把事情告诉阿兄之后,也好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一般。 从小就是这样,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告诉阿兄,那就再也不用他们烦恼了,因为阿兄会解决。 次日早上,粱聿几个兄弟换了旧衣服,把袖口和裤腿都扎紧,背上背篓,和陈氏一同进山。 四郎和五郎两个小的还在睡梦中,至于六郎,他还是个吃奶的娃,这种帮大人干活的活动连他四兄、五兄都没份,更别提他了。 去山里的路上,粱聿似不经意般与陈氏闲话家常,问起了家里一些亲戚近况,不显不谈提起了柳五家。 前面陈氏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粱聿说到柳五家,她随即就明白了。 陈氏挖了一株草药放进背篓里,抬头深深看了粱聿一眼,半晌叹气,只评了一句:“你这小人精啊!” 她没有继续和粱聿说柳五家的事,也没有和他说他阿公是怎么摔伤了的。 只是低头一株又一株,近乎麻木的把视线里能看到的草药都挖了出来。 粱聿见她这样,便明白从阿婆这里是再问不出任何话来了。 “阿婆,我找到一丛山棉皮了!”远处传来二郎三郎的声音,他两个这几日跟着阿婆进山采药,也能识得不少治跌打损伤的草药了。 “山棉皮……”听到这个名字,粱聿一个激灵。 他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真的好熟悉! 跟着阿婆过去看那丛山棉皮。 本来以为草药,可能是一株一株的那种,没想到是一丛不算太高的灌木,长的倒是旺盛,树叶间布满了或红色,或暗紫色的果实。 “阿婆,你能和我说说这山棉皮吗?”粱聿缠上陈氏,“我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名字,但是记不起来是干什么用的了。” “你从哪儿听到?”陈氏帮他回忆了一下,“去年冬天的时候你不是一直给你阿娘抓药吗?或许是那个时候在药铺听到的吧。” 不过最宠爱的外孙既然对这山棉皮感兴趣,陈氏又对他简单讲了一下这山棉皮的药效,主治什么病症,可以怎样做药。 陈氏拿出了镰刀,边和粱聿讲解这药应该怎样炮制,一边小心砍下小部分。 看到二郎和三郎几个也跃跃欲试准备帮忙采摘,陈氏忙阻止。 “这山棉皮有毒,你们就别动手了,现在也不是药效最好的时候,这药要到秋末的时候,药效才是最高的时候,我们现在少取一点,够你阿公用的就可以了,记下位置,等到秋末他叶子都脱落了,再过来挖。” “阿婆,秋末阿公的腿就差不多好了吧,那个时候阿婆还来采药吗?”二郎问。 “采。”陈氏回答,“你阿公也老了,种不了地了,阿婆在家晒些药,你们过年来也好多吃个肉菜。” 陈氏藏着没说的是:从前老想着自己和丈夫只生了娉娘一个,嫁出去也无牵挂了,这次丈夫腿摔着了,请个大夫还要娉娘出钱,就算女婿性情好,又疼娉娘,听到老丈人受伤还主动送银钱过来,但是陈氏心中还是过意不去。 大人心思的弯弯绕绕小孩子是不会懂的,二郎和三郎只听到陈氏说过年多个肉菜,又想到昨天阿兄做的红烧肉的美味,乖巧贴近陈氏。 “阿婆真好!入秋了我也来帮阿婆采药、晒药!”二郎和三郎想吃肉,也不吝啬帮助阿婆付出自己的劳动力。 陈氏看着这几个乖孩子,欣慰点头,“好好好,都是阿婆的好孙孙。” 而粱聿此时低头瞧着这矮矮一丛山棉皮,陷入了沉思——到底是在哪里看过? “阿兄,是不是在那本书上瞧着过?我记得家里有一本医书,阿兄你不是把家里书都看完了吗?或许是在那上面看到过山棉皮。” 三郎瞧着阿兄苦恼,劝慰了一句。 “或许吧……”粱聿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三郎的话给了他启发。 “我回去看看医书!” 因为粱聿太过于在意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山棉皮这个名字,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不会医术的阿婆居然对草药的药性如此了解,甚至还能说出如何入药,以及药方。 普通的大夫或许都没有他阿婆厉害吧! 只可惜粱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二郎和三郎完全不懂这些。 32、父慈子孝 粱勉有了毛驴当坐骑,也可以留宿在老丈人家,大不了早上早点起床,然后骑着毛驴赶去上班,晚上再骑着毛驴、披着星月回到老丈人家。 虽然辛苦了一点,但是却能每晚老婆孩子热炕口,买毛驴的八贯银子就值了。 晚上粱勉披着星光来到老丈人家,看到厨房泛着温暖的灯光,脸上就绽开了笑容。 他知道开门进去,定然是妻子守着厨房小小一盏灯一边为家人缝制着衣物,一边等待着归家的他,而锅里一定还为他热着饭食。 或许十分简陋,但妻子的爱意足够让粗茶淡饭也变得美味。 粱勉想象着自己和娘子说说笑笑一起吃晚饭,没有几个混蛋小子捣乱,只有他和娘子两个人! 然后下一秒粱聿开门,脸上笑容立即僵硬。 因为他厨房里,除了他亲爱的娘子之外,他家几个小子,就连整天只会吐泡泡,连句话都不会说的小六郎也在。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爹!”“噗——” 粱勉觉得自己进了猴山。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粱勉抹了下脸,他刚才刚凑近娘子,就被娘子怀里抱的不会说话的混小子喷了一脸的口水。 “阿兄找阿爹有事,我们也睡不着,就陪着阿兄一起等阿爹了。”二郎黏过去。 “阿爹,好久没见阿爹,四郎也想阿爹了!”这是四郎。 “想,爹!”学舌小五郎。 “那小六郎怎么也在这里?”粱勉把喷他一脸口水的六儿子从娘子怀里抱出来。 这小子日日吃吃吃,他娘这么瘦,他倒是敦实的很,娘子总说腰酸,就是这小子的错。 果然他一抱走这小子,娘子的手就下意识去捶了捶腰。 “小六郎白日里都是阿爹帮忙带着,阿爹喜欢念念诗,一念诗六郎就睡觉,白日睡的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我就把他抱出来了,免得吵着阿爹阿娘休息了。” 粱勉看着在怀里还对着他噗噗噗的六郎:所以说,这小子晚上还得跟着他和娘子睡? “郎君饿了吧,锅里还有面汤一直热着,我给你去下把面条,郎君等等,很快就好。” 今晚上吃的是面条,怕粱勉回来面都坨了,就给他留了一份面,还有一颗荷包蛋,面汤一直在锅里用微火温着,等粱勉晚上回来,塞个柴火进炉灶,用火钳拨一下,马上汤水就能沸腾下面条。 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出锅不过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三郎烧火。”柳娉娘系上围裙,知道郎君喜欢吃绿叶菜,她还准备了一把新鲜的小菜,待会一起在面汤里滚一下,出锅都还是碧绿的。 “阿爹,你吃笼饼吗?儿刚才一直放火上烤着,阿爹先吃些垫垫肚子。”粱聿这时候凑过来讨好阿爹。 粱勉听这贼小子自称儿,就知道他定然是有事相求与他这阿爹,要不绝不会这么客气。 “不必了,阿爹等你阿娘的面条就够了。”粱勉把手上的小六郎塞到了贼小子怀里,“抱着六郎,你阿爹要去洗把脸。” 脸上除了风尘还有六郎这小子噗噗噗的口水,他要去净个手,洁个面再来干干净净地吃娘子给他下的面条。 “阿爹,阿爹!”粱聿把小六郎塞到旁边看戏的二郎手上,自己跟在阿爹的屁股后面谄媚讨好,“我给阿爹打水。” 粱勉斜他小子一眼,如果不是这些小子打扰的话,现在站在他旁边舀水的就是他的香香娘子。 粱勉心中,儿子虽可爱但比不过娘子。 洗完手,粱勉借过儿子毕恭毕敬双手递过来的擦手巾。 “说吧,想求我什么事。” “嘿嘿!”粱聿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知我者,阿爹也!” “别掉书袋了,快说。”粱勉掐了一下儿子的脸颊,这小子精瘦精瘦,也就脸上还有几分肉了。 其实不光大郎这样,家里除了还在吃奶的六郎,其他孩子身上都没多少肉,全是瘦猴。 “阿爹明天能不能帮我去家里找几本书……” 如果回一趟家,然后再来岳父这边,绕路要多花一个时辰,他现在本就是披着夜衣星蓑,踏着月光前来…… 但谁让这是他的儿子呢? “明日让你阿娘不必为我留饭,也不必等我。”这就是答应了。 儿子坑爹,而咱们梁先生,还不止一个儿子。 柳娉娘把面端到郎君跟前,粱勉才挑面吃了一筷子,就见他家四郎牵着小五郎站在桌腿边,眼巴巴仰头瞧着他。 “咕——”这是四郎肚子的声音。 粱勉:…… 筷子夹了一块蛋,塞进儿子嘴里,又给他喂了一口面。 这可以走了吧。 粱勉准备继续动筷吃面,旁边的小五郎流着口水:“啊——” 粱勉:他上辈子到底几个债主? 本就刚好一个人的量,半点不多的面条,小半填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嘴,粱勉面汤都喝干净了,总觉得肚里还差点什么。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看到大儿子抱着六郎路过,粱勉叫住他:“给我烤的笼饼呢?”他现在想享用儿子孝心了。 “啊!”粱聿瞪大了眼,“阿爹你要吃啊!我以为你不吃,让二郎三郎一人一半分了。” 粱勉:…… 小六郎看到阿爹,条件反射:“噗——”他这是在学说话。 粱勉条件反射抹脸。 上辈子欠债,这辈子当爹…… 粱聿见阿爹脸色不好,赶紧把小六郎往阿爹怀里一塞,就逃跑了。 “阿爹,六郎就交给你了,明天别忘了给儿带书,晚安!” 原地抱着六郎的粱勉。 六郎:“阿!噗——” 粱勉:“还会点别的吗?” 前面五个孩子,粱勉在第三个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教儿子叫爹的亲子行为。 毕竟要让儿子学会叫爹,他还得围着儿子叫爹。 粱勉——做够爹了。 还有,他就是不教,还怕儿子未来不叫他阿爹吗? 六郎:“阿噗啊——” 粱勉手擦去脸上还带着奶味的唾沫,夸赞儿子的婴语:“真棒,都会说三个字了。” 六郎也能听懂大人讲话了,听到“棒”、“好”一类的字眼,就咯咯直笑,对着阿爹口水噗噗噗地更加起劲了。 月上柳梢头,今日又是粱家父慈子孝的一天。 33、有思路了 一连几日,柳家后院的竹林都铺了张竹席子,一黄口小儿捧着书看个不停,身侧两个垂髫小童围着竹林跑来跑去,偶尔还会抱着一些烂树叶、破石子回来玩游戏。 一摔了腿的老头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享受着竹下听溪风,纳阴弄儿孙的快乐。 一声“茶来”,就有贴心的大外孙小外孙抢着给他倒茶,只不过四郎毛手毛脚倒了他一裤子这样的糗事就暂且不用让外人知道。 一点点茶水,他坐着吹会儿风,没几时就干了。 不过裤子还没干的时候,他家老婆子和另外两个孙孙就从山里回来了。 再得两声“阿公”,吃着孙孙山里采的酸野果,快乐加倍。 只不过老婆子异样眼色让柳见春挑眉:怎么,见孙孙对孝顺我这个阿公吃醋了? 他用眼神示意老婆子,只不过陈氏显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茅房去吗?我扶着你。” 陈氏问,柳见春心想自己这一上午喝了不少茶水,确实也应该去趟厕所,就让妻子扶自己起来。 结果到了茅房,妻子一张口就是让他脸色一变。 “你要如厕,还不好意思叫大郎扶你吗?还尿裤子上了……” 柳见春咬牙:“这是四郎洒的茶水!” 他见陈氏神色似不相信,脸色晦暗难堪:“我说的是真的。” “行行行。”陈氏敷衍点头,“待会去屋里换条裤子。” “这是茶水,风一吹就干了!” “湿裤子穿的难受。”陈氏没提尿裤子的事,但柳见春心里依旧不爽。 怎么就不信他? 这里老两口的官司暂且不谈,再说竹林看书的粱聿几个兄弟。 “阿兄,你找着那山棉皮了吗?”三郎洗了一把酸果子,甩干水分递给阿兄。 对于阿公老人家来说这果子能酸到掉牙,对于二郎几个没有什么零食的小孩来说却是刚刚好。 “嘶——三兄,好酸啊!”四郎吃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粱聿看书正认真,塞了一个到嘴里,猝不及防被酸的口水都差点留到书上。 “这是啥?”粱聿倒吸一口酸气,看手上的果子。 “蛇倒退。”二郎拿了个木碗让四郎五郎捧着吃,“阿婆说这还能治咽喉肿痛,小孩咳嗽,正好四郎这几日咳嗽,我和三郎就摘些回来,让他多吃几颗。” “那我的也给四郎吃。”粱聿受不了这酸,把手上一把酸的他口水直流的野果子都放在了四郎的木碗里。 “我觉得还挺好吃的。”三郎和察觉不到酸似的,一颗接着一颗吃。 “阿兄,你要是在家里这几本医书里实在找不到山棉皮,叫阿婆带你去舅公家,舅公是大夫,家里医书多。” 三郎给粱聿出主意,粱聿却从他的话里又抓住了什么。 “没有……”他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有想到!” 既然在家里的书里面没有找到,那就是他在现代看到的了。 “多谢三郎提醒!”粱聿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卷起地上的书就往房间里跑,放好了书,出来时匆匆留下一句“和阿娘说,晚上做饭别量我的米了!”便飞快跑了。 原地三郎看着阿兄的背影,诧异挠挠脑袋:“我提醒阿兄什么了?” 粱聿却是经过三郎这么一点,总算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山棉皮”这个词语了。 当初他在现代和年代文作家合作画漫画的时候,看了不少关于蜡纸油印的资料和文献,其中有一篇关于温州蜡纸厂的新闻,上面提到过关于蜡纸原胚纸的原材料,就是本地的山棉皮。 粱聿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扬州和现代的温州气候差别有多大,但是既然有“山绵皮”,那就有做蜡纸原胚的希望! 他现在要进城去查查,这扬州的山绵皮到底是不是做蜡纸原胚的山绵皮,是不是做蜡纸需要的雁皮纸! 粱聿前脚刚走,后脚粱勉牵着他的驴子,身后还领了三男一女。 “那是大郎?”粱勉瞧见个瘦猴似的影子,好似是他家贼小子。 “嗯,阿兄好像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出去了。”二郎回了阿爹的话,才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阿爹身后带回来的三男一女。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瞧着和他们阿公差不多大的年纪,不过精气神倒比摔了腿的阿公不知好了多少。 旁边一个穿着靛蓝窄袖长裙的妇人,面容和蔼,身型丰满,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的模样,不知是那老头的女儿还是别个亲人。 二人稍微年长一些,在他们身后,两个少年人,一个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都还是一团孩子气。 大的那个冷着一张脸,似乎刚和谁闹了脾气,又或者他本来就是一个天生臭脸的人。 小的那个倒是笑意盈盈,面上神态恭敬,一直紧紧跟在家人身后,但无人注意之时,他就会忍不住悄悄打量前面牵着驴子的粱勉,还有从未见过的乡间风景。 “郎君,这是少郎君吗?”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上前来,一脸欣慰地看着排成一排的二郎、三郎、四郎、五郎。 郎君子嗣繁荣,定是先粱公在天有灵! 这老者便是那日粱勉买驴遇到的忠仆何入海,如今他已经赎身,带着全家又来投奔旧主了。 “这是二郎、三郎……”粱勉一边给河入海一家介绍二郎几个,一边又扶住要给小主子们跪下行礼的何入海,“切勿多礼,你与我梁家有恩,我家这几个顽童叫你一声阿公也是应该,怎反叫你与他们行礼。” 何入海听了郎君一席话,热泪盈眶,这二十来年他虽然卖身在他家做活,却一直记着粱家旧主,当年是先粱公救了他一条命,让他活的像个人。 后来为了先粱公身后事,他自卖自身,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少郎君了,没想到他年到花甲,还能再次与少郎君重逢。 不,现在应当是郎君了。 当年分别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少郎君,如今也是一个身长如玉的翩翩君子了。 34、生而知之 “掌柜的!” 荣四掌柜的正打算出门去瞧瞧活字印刷术的进度,他命匠人先制作一套千字文的活字,先印一本千字文来瞧瞧。 如今约莫七八日光景,匠人那边送了口信过来,今日可以预备印书了,邀他前去一观成果。 这方荣四掌柜的整理完手头的事,正打算前去,就听到门外风风火火传来这么一声。 这不是梁先生家那不世奇才吗? “怎么这般火急火燎来了?”正要出门和急着跑进门的差点撞到一块儿,还是荣四掌柜的伸手扶了一把,粱聿才没被撞个四脚朝天。 “我好像记起蜡纸原胚纸的原料了!”粱聿眼中充满了光亮,他一路上都在回想那边篇关于温蜡厂的新闻报道全文,回想起来的越多,就越是肯定。 “掌柜的,你知道山棉皮吗!” 荣四掌柜的作为一个书肆掌柜的,虽然没有到文采洋溢,出口便是锦绣文章的地步,但也饱览群书。 听到粱聿的问话,他立即脱口而出:“山棉皮,又名山雁皮……” 他话才说道这里,他的眼睛也如同粱聿一般,微微长大。 “山雁皮……雁皮……”他喃喃道,目光与粱聿的惊喜目光对上:“这难道便是雁皮纸名字的出处!” 粱聿狂点头:“定是它了!” 掌柜的话语让粱聿更加肯定了。 “但这雁皮纸……”荣四掌柜的用为难的眼神看了粱聿一眼,“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纸,听大郎你描述,做那蜡纸原胚的纸需光泽平滑,纹理均匀细腻,扬州城内或许没有纸坊能造的出这雁皮纸。” 下一秒果不其然梁家那位不世奇才仰头道:“我会啊!” 荣四掌柜的勾起一个笑容:他就知道他会。 “大郎,我叫匠人先做了一套千字文的活字试验,今日试印,你且随我一同去看看这初步的成果。” 一个时辰后的荣四掌柜的,便十分庆幸他此刻做的决定。 …… 柳家村。 何入海一家与粱勉一家见了礼,互相介绍之后,才知晓原来何入海身边跟着的中年女子原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卖身后,那主家瞧他得用,为他配的媳妇。 这妇人自称嫁人前名叫翠喜,后嫁与了何入海就都称她何家的,在前面主家一直是在大厨房干活,虽不是什么灶间的一把手、二把手,但积年做活,也能调制得一两个拿手好菜。 柳娉娘虽诧异郎君怎得突然带回这么一家人,但也欢欢喜喜迎了何入海一家入门。 她家也不是养得起仆人的富贵人家,虽说大郎一幅画卖了五百两银子,可在这扬州繁华之地,连半间屋子都买不起。 但早前郎君就与她提起过这何入海的身份,柳娉娘知这老人与她家有恩,若不是这何老丈当年在郎君年少时自卖自身,恐怕公公尸身不知要在义庄放多久。 所以今日何入海携家人前来,柳娉娘虽诧异怎来的这么突然,面上却无任何一点烦忧之色。 何家的翠喜与未来当家娘子见过礼后,就是何入海与她生的两个儿子了。 大儿子面色不虞,不知是天生长得这幅不讨喜的模样,还是心中有什么烦闷之色,在面上带了出来。 相较于大儿子,小儿子则讨喜许多。 十三四岁的年纪,生的白白净净,圆脸盘子瞧着应是像翠喜,但那浓眉大眼以及壮实的身板就是像何入海无疑了。 见着人也是先裂开笑脸,上前来行云流水给郎君娘子还有诸位少郎君以及亲家老爷夫人问好请安。 比起他的哥哥来,弟弟显得就讨人欢喜许多了,立即就赢得了粱家柳家两个女主人的喜欢。 何家两个兄弟,大的叫奉竹,小的叫团圆。 柳娉娘作为当家主母,又是未来他们的女主人,何入海又对粱家有恩,这个时候第一次见两个小孩,怎么说都应该掏点东西出来赏给这两个小孩。 只不过何入海一家来的突然,柳娉娘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准备。 只得先扶起两人,招呼何入海一家先进来,又给他们安置好住的地方。 柳家虽然住在乡间,但柳见春家这房子可比粱勉一家在榕树坊租住的房子要开阔多了。 老两口住正房,女儿女婿一家住东厢房,何入海一家来了,他们也不因为只是仆人身份就安排他们去住倒座或柴房,客客气气把人安排到西厢房歇下。 陈氏也从女儿那儿听说了,这何入海是个义仆,当年自卖自身筹钱办了亲家公身后事。 只这一桩,就不能把何家当普通的仆人来相待。 何入海虽对着粱勉自称老仆,可粱勉也没有收下他的卖身契,只叫他以后在梁家养老,不管何入海是不是有儿子,粱勉都已经打算好了,会给何入海养老送终,将来葬在他阿爹旁边。 这也是何入海自己的想法,他这辈子生前追随先粱公游历名山大川,死后也要继续侍奉粱公在泉下做个鬼画圣。 只是他去的迟,也不知道将来先生身旁还有没有他这个小厮的位置。 这人还没死,何入海就连自己死后的职业规划都想好了,还担忧起莫须有的职场/霸/凌。 何入海一家去了西厢房歇息,大儿子进去就给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一句话都懒得同家人说。 小儿子团圆则是凑到父亲身边。 “阿爹,今日拜见的那两个少郎君便是儿将来要伺候的吗?” 此时何入海刚与粱勉说完话回到房间里,瞧着西厢房两件屋子,一间门紧紧闭着,就知道自己那长子还在犯轴。 何入海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多理会自己这长子,让他跟着郎君,以郎君手段不出一两日便能把长子这性子扭过来。 还是和听话的小儿子说话罢! “方才见到的那两位少郎君是郎君的次子和三子,郎君是准备让我儿跟着大郎,郎君长子经常在外行走,多个人看顾,郎君也放心。”何入海拍了拍小儿子团圆的肩膀,“郎君最看重的便是这位长子,团圆你在大郎身边要好好做事。” “我知晓的。”团圆点点头,又问:“不知儿要侍奉的这位少郎君多大的年纪?” 团圆心想着,郎君的长子,又常在外行走,应当比他还要大个几岁吧。 “少郎君今年一十有一……”何入海缓缓与儿子道来。 团圆听到这话,却双目微张,十一有二,比他还小两岁? 不是他听错了吧,其实少郎君二十有一? 不过转念一想,郎君瞧着也才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 团圆正怀疑着,就听到阿爹又讲:“少郎君生而知之,虽从未与先粱公见过一面,却传承了先粱公的好画技,已在扬州城内小有名气。” 何入海也是刚才和粱勉聊了许久之后,才知道原来前段日子在盛老夫人寿辰宴上引起轩然大波的那副观世音像竟然是他们少郎君,是先粱公的孙子所做! 盛老夫人的眼睛也是真的毒辣,不愧是扬州鼎鼎有名的名画收藏家之一。 只不过一眼就看出了那观世音像的来历。 团圆听到“生而知之”这个词语也不为少郎君小小年纪就在外行走一事感到诧异了。 生而知之,这个词语可不是什么都能用的,他将来要侍奉的这位少郎君,必然是有大智慧之人。 团圆也更加佩服起阿爹的眼光,就算掏空家底也要把他们一家赎身到如今还只是白身的郎君身边,就冲着一个“生而知之”也值了。 哎,他晚上再劝劝阿兄吧! 35、屁股危机 这边生而知之的大智慧之人粱聿正揭开第一张活字印刷的千字文纸页。 观过这张纸后,荣四掌柜的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第字体不工且多讹谬。”这是粱聿的评价,他的表情也并不比荣四掌柜的好多少,只不过这事是他提出来的,在他面前荣四掌柜的没好直白提起批评。 见过这荒谬的成果之后,粱聿对着荣四掌柜的作了一揖,“掌柜的原谅则个,这事本应该我来的,匠人们不懂其中关窍,此事如今这般反倒不美。” 荣四掌柜的与粱勉谈话过后,已经准备了与粱聿一同做事,如今也不会因为这点小困难就半道放弃,他收拾神情,正色道:“大郎且说,应当如何。” “第一统一字体,做到标准……”遣褪了重匠人,屋中只留下粱聿和荣四掌柜的后,粱聿才缓缓与荣四掌柜的道来。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外面天都黑了,二人才结束了对活字制造的探讨。 “大郎大才!”荣四掌柜的在这一个时辰中,迅速拾起了对活字印术的信心,“若有大郎亲自监工制造,这活字印刷术,不怕不成!” “掌柜的谬赞。”粱聿与荣四掌柜的寒暄几句,一抬头却发现窗外天都黑了。 “都这个天色了!”粱聿惊诧,虽然他和阿娘说了晚上晚饭不用做他的份,但没说晚上不回去睡觉啊! “大郎安心,我方才已遣人去你家送信了。” 荣四掌柜的与粱聿边走边说:“如今马上便是宵禁了,你回家也来不及,今夜便在我家住下。” 粱聿盛情难却,加之确实不能在城内宵禁前赶出城门,粱聿只得厚着脸皮应下荣四掌柜的邀请,去了他家住上一夜。 和荣四掌柜的在外院一起用了迟来的晚餐,粱聿虽然还只不过是一个未成丁的黄口小儿,但荣四掌柜的依旧十分尊重他。 在荣四掌柜家的饭桌上,虽然没有酒,但时令蔬菜、鸡鸭鱼肉样样不缺,荣四掌柜的甚至叫来了在家的儿子一起作陪。 他的娘子也在上菜之前出来与粱聿见了一礼。 这是正经把粱聿当做大人对待的表现。 晚上粱聿在荣四掌柜的安排的客房里正要入睡,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一开门就见到荣四掌柜的小儿子抱着一床薄被子进来。 这是怕他冷? 粱聿疑惑,夏日夜晚虽有些凉风,不过他十来岁的小娃火力旺盛的很,夜里睡觉还要热的踹被子呢! 却听见荣四掌柜的小儿子荣叔闲开口笑眯眯道:“阿娘怕你一个人睡害怕,叫我来陪你。” 粱聿:“谢过叔闲兄好心,我觉得我……”一个人挺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荣叔闲又道。 “这边夜里有硕鼠出没。” 粱聿立即让开一条道:“叔闲兄请。” 粱聿: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礼节上粱聿已经被荣四家人当做成人来对待了,可在感情上,荣四家娘子又把他当做孩子,还让大几岁的小儿子来陪他小孩睡觉,怕他晚上被老鼠惊吓到。 虽与不算熟悉的人抵足而眠,可粱聿在家时也是常年和兄弟一张床的。 荣叔闲可比他家夜里会打拳的弟弟们睡觉要规矩多了,就算晚上偶尔听见几声啮齿动物发出的动静,因着有人在身旁,粱聿也算是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在荣家吃了荣家娘子亲手做的早饭,荣家父子两还亲自把人送出了门,荣四掌柜的又和粱聿约定好下午在雕版的工坊见面后,粱聿才哼着小曲往家去。 这里说的家是榕树坊,回外祖父家一来一回时间就花费在路上了,他打算回榕树坊的家取几件换洗的衣裳。 现在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荣叔闲十一二岁时未上身的衣服,荣四掌柜的家算是扬州的富裕人家了,荣叔闲衣服多,个子还长的快,昨夜翻出来这身衣裳做完以后都没有过过水就压了箱底。 如今穿在粱聿身上,这稀毛的瘦猴子也被衬的有几分唇红齿白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了。 粱聿的相貌遗传自粱勉与柳娉娘,这二人容貌都生得风流,粱聿将来的容貌自然也不会差,只不过如今吃的少,长的还快,这少年人抽条自然瞧着就瘦的可怕。 粱聿打算回家取几套衣裳,然后这几日就住在雕版工坊,协助匠人把泥活字给做出来,期间还要抽空做出雁皮纸,方便下一步进行制作蜡纸油印。 还有蜡纸油印的墨水,也不是现在的墨水,也还需要他试验一番……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算来,他如今的事还真不少。 粱聿做事喜欢有规划,他已经在脑子里划算好将来的几天每个时间段应该做什么了。 …… 荣府后院,一妆容华贵的妇人摇着着手上一柄花团锦簇的团扇,挥挥手招来心腹婢女近前。 “隔房老太太那个宝贝今日又在闹什么了?莫不是又闹着要出门。”这妇人便是前段时间整个扬州城都一起庆贺的出嫁新娘的亲生母亲,也是荣府宗妇朱氏。 “回夫人的话,详情不知,今日我们五娘子去找隔房那三娘子玩的时候,还瞧见三娘子在屋里摔杯摔盏,估摸着又在和隔房老太太那宝贝别苗头呢。”婢女悄声道。 “这个憨头,府里是没别的小娘子和她玩了吗?又跑去找那个小娘养的!还不知要被骗多少东西过去!”听到女儿又过去找隔房的三娘子玩,朱氏柳眉倒竖,都顾不得听八卦了,现在嘴上把女儿骂了一句,但偏生一句重的都没有,难听的话都是冲着那位小娘养的。 “别苗头,又别什么苗头,这个自不量力的,还真以为她爹过继给大娘子,她这小娘养的就能和人家亲生的宝贝平起平坐了,还别苗头! 她还当着五娘的面摔杯摔盏了?可伤着我五娘了?”朱氏骂完了,又想起宝贝闺女,询问她有没有被那小娘养的伤着吓着。 婢女听了自家夫人的话,捂嘴笑了一声:“老太太那宝贝厉害的很,我们五娘子还没进去,几句话就让屋里仆人把三娘子房里的杯盏都撤了,还吩咐以后三娘子屋里只准有摔不坏的木碗木杯,我们五娘子过去的时候只听了一个声。” “把她屋里的东西都换了?那三娘子能愿意?”问话的是朱氏心腹管家娘子,前头生孩子去了,这才出了月子回来伺候朱氏,还不知道隔房老太太和府上三年子之间的官司。 因着屋里都是自己的心腹,从娘家出嫁跟着到现在,朱氏不成体统的翻了个白眼。 “不愿意又如何,她还有她那个没用的爹,都是老太太的嫁妆养着的,如今老太太的嫁妆都已经给她那宝贝了,三娘摔了她屋里的东西,虽说是给她用的,但都是从老太太库房里拿出来的,现在人家主人说不给了,她能有什么办法?她那小娘还能给她拿出一套前朝大家的茶壶杯盏?”朱氏这完全是讽刺了。 她这种当人正头娘子的,自然是看不起妾室小娘以及庶子庶女的。 朱氏这房里的议论,远在另外一个院落,这话题的主人是丝毫不知,如今他还哼着小曲在指挥丫鬟收拾东西。 细听:唷!这宝贝嘴里哼的还是阳光大男孩。 于此同时,柳家村柳见春家的东厢房,夫妻俩都是彻夜难眠,时不时就要耳朵竖起,听一下门口动静,留意某个不孝子有没有归家。 “翻天了,翻天了,这才多大,就敢夜不归宿了!”男人念叨。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女人担忧,“要不我们起来,循着路找一找吧,要是大郎走夜路没留神掉坑里了,或许还等着阿爹阿娘去救他呢……” 粱勉侧头瞧一眼妻子,已然是泫然欲泣,脸上担忧神情溢于言表。 他转身便把妻子揽入怀中安慰:“不用担心他,这小子贼的很,估计是耽误了宵禁,就回家歇着了,待会天亮我就和何叔回家去,看我不揍他一顿!” 听到郎君说要揍心爱的儿子,柳娉娘一双柔荑立即拉住郎君衣衫:“好好与他说话,大郎乖巧,定然是没法给我们送信,不是故意叫我们担心的。” “好好好。”安抚体弱的妻子睡下,粱勉这个扬言要打儿子的人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 天还未亮,他就已经穿戴好了衣裳,去敲西厢房何入海一家的门。 “何叔,同我一道进城去。” 何入海当了这么多年下人,警醒的很,迅速套了衣服鞋子出来,就见着郎君似乎在院里寻摸着什么东西。 “郎君找何物,老仆来帮忙。” 粱勉抬头,露出一个阴鸷笑容:“找条趁手的荆条,最好是带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