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古诗剧透历史[历史直播]》 1. 【纪实诗】杜甫春望 天宝十载,恰逢正月。 积雪未融,宫道湿滑,抬着龙辇的几名力士格外留意着脚下。唯有紧跟在辇座旁的高力士一边小跑,一边观察着龙辇上圣人的神色。 李隆基面色淡淡,与往常无异,但高力士却从那轻叩辇缘的手指读懂了他此刻内心的百无聊赖。高力士垂眸搜刮了一番腹中趣事,又将时兴的玩乐歌舞在脑中盘演比对,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宫苑深处传来一阵女人的嬉闹笑声。 指节叩击木头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李隆基抬头朝后宫方向眺去,层层宫墙与积雪阻绝了他的视线,越发显得清脆的娇笑声悦耳动人。他睨了高力士一眼,却没有开口。 作为李隆基肚子里的蛔虫,高力士自然是心领神会。只见他白胖的脸上挤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凑近辇轿轻声揭秘: “禀圣人,是贵妃娘娘今个儿在给她的义子洗三呢。” 闻言,李隆基眼里闪过一道感兴趣的光亮。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想起了自家爱妃的义子,安禄山。 不可否认,安禄山一直给他带来了很多快乐。无论是“只知陛下不知太子”的奉承,还是那肥硕身姿跳出的轻快胡旋,都让李隆基感到无比愉快。四年前,安禄山主动提出拜杨贵妃为母,从此往来越发亲昵,帝妃二人常以“禄儿”戏之。 若“禄儿”能为宫中多添些欢声趣事,让他自由行走禁宫也并非不可……李隆基漫不经心地考虑着,神色却在笑声中逐渐舒缓。 高力士自然没有错过李隆基的表情变化。见状,他举起手中的拂尘轻掸前方那埋头看路的力士,大声道:“改道,去后宫。” 力士们毫不犹豫地调转了方向。 李隆基轻飘飘看了高力士一眼,神态不辨喜怒,但眼底却是被猜中心思的欣然笑意。 才进后宫,龙辇前方迎面而来一架彩舆。 舆轿被花花绿绿的丝绸装饰着,行得极慢,好半天才往前动一动。红衣的抬轿力士各个笑容满面,脚下积雪未化,他们却格外大胆,还时不时主动摇晃舆轿。轿子被欢声笑语的宫女们簇拥着,她们朝着轿中指指点点,不时捂嘴娇笑,看上去兴高采烈。 “圣人驾到!” 高力士的声音惊醒了众人,宫女和力士们立刻跪了一地。尽管如此,所有人脸上依旧残留着刚才的笑意。 李隆基挥挥手让他们起身。事实上,他也被那彩舆和笑声勾起了兴致。龙辇才停稳,他顾不得去搭高力士伸来搀扶的手,匆匆地自行下了轿子,随即就想去那彩舆边一探究竟。 但有人动作比他还快。 “三郎——” 娇滴滴的女声从花丛后传来,随后就是一阵衣衫拂过草木的窸窣声。 听到这声呼唤,李隆基面上不由地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他张开手臂,一个馥郁芬芳的柔软身躯随即偎入他的怀中。 倚在李隆基怀里的女人簪着一朵芍药,媚眼如丝,风华无双。这正是李隆基最宠爱的女人,唐朝最出名的贵妃,杨玉环。 “在玩什么,怎么这么吵?”李隆基拥着杨玉环轻轻问道。 这话听来像句责备,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早把他心底的无奈和纵容出卖得一干二净。 杨玉环自是不惧,她不仅没有回答,反而娇笑不停,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李隆基等了片刻,见怀里的贵妃仍捂嘴独乐,他只好轻轻捏了一把她的娇躯,这才引来贵妃嗔怪的媚眼。 “三郎,来。” 杨玉环拉着李隆基走到彩舆旁,她的面上一直带着奇异的微笑。 识相的宫女上前把轿辇的彩色丝绸解开。随着那些绸布锦缎逐一掉落,丝绸下的东西终于得见真容。 那是一个巨型襁褓。 那襁褓约莫有两人宽,被数不尽的丝绸棉布紧紧裹着,还缠着几根小儿惯用的如意带。 襁褓中央露着一张四十余岁的男人脸。因过度肥胖而下垂的脸颊松垮地垂在锦缎上,等男人一咧嘴,那肥肉便向两边挤去,叠出层层波浪,看上去有种令人发笑的憨傻味。 除了一张脸,男人其余的身体皆被包裹在襁褓里,从那一截儿光溜溜的粗脖子看,男人怕不是全身赤 | 裸,也幸好那襁褓裹得极紧才未走光。只是如此,那男人便只能团在彩舆上动弹不得了。 “干娘,圣人。”安禄山笑嘻嘻地喊人。 “哎,乖禄儿。” 杨贵妃应了一声,颇为喜爱地捏了捏安禄山脸上的肥肉,又给他把领口处的襁褓掖得更紧了些。若不是她嘴角的笑意有些不正经,看上去倒真有些慈母风范。 “禄儿。” 李隆基也随杨贵妃唤了安禄山一声儿。李隆基紧紧抿着嘴,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的弧度。直到安禄山开始瞪着眼睛模仿婴儿啼哭,李隆基那闷在喉咙里的笑声终于冲破了嘴唇的封锁。 圣人一笑,其他的宫人婢子自然也跟着笑了出来。一时之间,花园里欢声笑语,颇为和谐。 “哦哦,乖禄儿,别哭。” 杨贵妃站在彩舆旁,她本想模仿着妇人姿态将安禄山拥进怀里。只可惜这“孩子”两百多斤,实在是体重超标,杨贵妃只好轻轻拍打着襁褓,摆出一副哄孩子的样子。 “哭得倒是响亮。” 李隆基强忍笑意,点评道。 “洗三洗三,哭得越响越吉祥,这是‘响盆’的好彩头。”高力士见缝插针地说着吉祥话,哄得气氛越发高涨。 “三郎,你说禄儿怎么就哭个不停呢。”杨贵妃放下掩在嘴角的丝帕,娇嗔地要她的三郎一同来安抚“孩儿”。 安禄山眯着眼睛假哭,嘴巴里发出响亮的“哇哇”声。李隆基拍了拍缠在安禄山肚子的襁褓,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片刻,随即挑开杨贵妃才掖紧的襁褓领口,随手将玉扳指扔了进去。 被冰凉的玉扳一激,安禄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哭声”随即一滞。 李隆基见状笑了起来。他颇有些得意地望向杨贵妃,戏谑道:“喏,禄儿不哭了。看来是爱妃的添盆不够啊。” 安禄山机灵地停下了装哭。他眼珠一转,重新咧开灿烂的笑容,眼睛盯着杨贵妃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刻意露出一副贪财的模样。 安禄山的滑稽模样逗笑了杨贵妃。她拿丝帕轻轻抽了一下李隆基的肩膀:“三郎再替禄儿添些吧。” 杨贵妃一撒娇,李隆基自然无不应允。不过片刻,满载金玉珠宝的箱子便被力士们抬了过来。李隆基看了一眼安禄山那蚕蛹般的襁褓,打趣道:“禄儿这小被可装得下朕的添盆?” 安禄山配合地笑了几声,挤眉弄眼地答话:“襁褓自然盛不下圣人的赏赐,不过添盆添盆,圣人得装满我的洗盆才是。” “哦?你的洗盆呢?” “禄儿的洗盆在宫里,三郎且以这个作数吧。” 顺着杨贵妃抬起的手望去,不远处有个约莫几丈宽的小石潭,潭边还伫立着一座颇有情趣的亭子。众人依言往亭子里走,安禄山和他身旁的数箱珠宝也被抬了过去。 李隆基站在亭子里看了一眼水潭。石潭不深,清澈见底,正值寒冬,却稀奇得没有结冰。在杨贵妃的央求下,李隆基从珠宝箱子里拿了一把金银锞子,随手丢进石潭里。 “添金添银添喜气,洗三洗岁洗……” 高力士的吉祥话还没说完,就见石潭异变突生。 金银锞子一沾水便如泥牛入海,眨眼没了踪影。与此同时,原本清澈的池水上骤然出现一行大字: 【欢迎游客0751进入月兮的公益直播间】 【纪实诗专题将于三分钟后正式开播】 欢乐的气氛骤然一滞,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水中那行大字。这文字笔画颇为古怪,却奇异地让人能够看懂。尽管所有人明白每个字的意思,但这些字拼起来却又让人无法理解。 什么是直播间? 什么是三分钟? 高力士一边窥探着圣人的脸色,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直播间”的含义。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素来机灵的高力士焦头烂额,只恨朝中那群文人书生此刻不在身旁。 杨贵妃被这异象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扑进李隆基的怀里,力士和护卫们随即如潮水般挡到两人之前,锋芒出鞘,雪亮的刀锋带给人不少安全感。 李隆基心中亦觉悚然,但他面色却无多少变化,只是拥着杨贵妃稍退一步。透过护卫的间隙,他冷冷俯视水面那行大字,不屑道:“装神弄鬼。” 好好的洗三玩趣竟然突生事端,安禄山脑海中登时划过一串可疑的政敌名单。但不过瞬间安禄山又恢复了镇定,他肥胖的身躯灵活一扭,随即一骨碌滚下轿辇。 “哎,禄儿!” 听到沉闷的落地声,杨贵妃立刻抬起头,试图将滚到她脚边的禄儿摆正。 “干娘,我护着你。我看谁敢在干娘和圣人面前装神弄鬼!” 安禄山扭了几下,终于挣脱了襁褓。他拎起那绸缎和棉布随意在身上缠了几圈,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挡在了杨贵妃和李隆基面前。 安禄山这一身两百多斤的肥膘把李隆基的视野挡得结结实实。 李隆基不悦地蹙起眉,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得那水潭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主播月兮,欢迎进入我的公益直播间。】 【今天是纪实诗专题,那我们就从唐朝诗人杜甫的《春望》开始讲起。】 2. 【纪实诗】杜甫春望 听到陌生的女声,高力士一个激灵,下意识脱口而出:“大胆!何人胆敢在此装神弄鬼惊扰圣人!护驾!” “让开!” 听到破坏“洗三”的罪魁祸首居然现身,安禄山脸上带出了一丝煞气。他身上的肥肉如雪崩般抖动,毫不客气地撞开前面的护卫。 只见他劈手夺过长刀,刀和脑袋一同探出了亭子—— “嘿!是个娘们!” 水面上赫然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形象。她眼睛明亮,目光柔和,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坐在桌子后,桌上摆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安禄山只认出来一摞书。那书的模样也贼怪,封面花花绿绿,就连开口的方向也各不相同。 “圣人!小心邪祟啊!”见李隆基也开始向前迈步,高力士焦急地跟了上去,一边劝说一边给身侧的贵妃娘娘递眼色。 “让开!”李隆基一甩袖子,面沉如水:“朕乃真龙天子,何惧祟物!” 李隆基之所以执意上前也有他的一番考量。若是他刚才没有听错,那女声方才提到“唐朝诗人杜甫”。 杜甫这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李隆基虽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哪里听过,但“唐朝”二字却如惊雷入耳——这不正是他和先祖的基业吗?无论这女人是仙是妖,事关大业,他作为唐朝天子必然得上前一探究竟。 李隆基大步上前,杨贵妃倒是有些踌躇。但一想起那妲己狐妖之说,她咬了咬牙,终究跟了上去。 李隆基眼神凌厉地盯着水面上的女人,将那古怪的背景和衣饰一一看在眼里。他抬手制止高力士的劝阻,又打开安禄山护卫在他面前的手臂,冰冷道:“唐朝……朕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去查,杜甫何人。” …… 这一句“唐朝”,不仅让李隆基面色肃然,更令其他时空的帝王同时正襟危坐。 直播开始的瞬间,诸天万朝都听到了月兮的声音。唯一有所差别的是,李隆基只有花园中这一方水潭能看直播,而其他朝代则是天幕直现,上至帝王贵族,下至走夫贩卒,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月兮的身影。 公元前219年。 听到“唐朝”二字,正在批阅竹简的秦始皇笔下一滞。墨水凝成一团,恰如他拧起的眉头。宫殿外面传来喧嚣声,他不悦地起身,走向门外。 才出殿门,就见几波人从各个方向匆匆而来。李斯和扶苏各自带着几名甲卫,面带忧色。而要说走得最快的,要数红光满面的徐福。 “陛下,吉兆,吉兆啊!” 徐福一开口,就为天幕定了性。他指着空中的月兮,笑容满面,语调激昂:“此即蓬莱仙女是也!此乃上天有感于陛下之虔心,特派仙女现身。陛下,臣愿替陛下赴海寻蓬莱,求得长生药。” 听到“长生药”,嬴政的眼里浮现一丝渴望,但刚才那“唐朝”二字却令他有些不快。嬴政细细思索了一番,确定记忆中不曾听闻以唐为称的诸侯国,虽然徐福竭力主张这是“仙人”之事,但嬴政却敏感地意识到,天幕所言极有可能为后世之事——唐朝唐朝,大秦竟亡了吗? 众人都听到了那个“唐朝”。 李斯一怔,随即深深俯身,他聪明地只关切问询陛下的安危,对那“唐朝”二字只字不提。但年轻的扶苏显然直率得多,他震惊地问道:“唐朝?何谓唐朝?杜甫何人?丞相可曾听闻《春望》?” 被点名的李斯无奈地抬起头:“臣孤陋寡闻。” “这《春望》恐为仙人所作,凡人不曾听闻,也是应当的。”徐福笑着接过话。 嬴政的目光从脸色不一的三人面上划过,随即又落回天幕:“既是神人现身,那不妨先听神人讲解。” 与此同时,另一个时空的唐太宗李世民也走出了宫殿,他对于“唐朝”二字适应良好,只是对月兮提到的人名有些好奇。他环顾四周,望向众人:“杜甫何许人也?诸卿可闻《春望》欤?” 天宝之前的诸朝历代皆有此问,天宝之后的朝代倒是对此一清二楚,听到天幕仙人提及杜甫和《春望》,君主朝臣大多心有戚戚焉,而文人墨客却有些兴奋,谁不想有机会与诗圣之作并列,一会儿天幕之人会提自己的名字吗? 仿佛听到了众人心中的疑惑,月兮说完开场白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所谓纪实诗,即以时事入诗。提及纪实诗诗人,想必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杜甫。今天的专题,我们诗史并行,主要围绕诗作及其背景展开。现在,我先给大家播放一段《春望》的视频,让我们一起回顾一下诗圣的大作。】 月兮话音刚落,整个画面顿时切换。 伴随着悠扬的笛声,众人面前出现一幅繁华富丽的城市图景,街道上行人往来如织,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俨然一副盛世景象。 “看来是首写景颂德的小诗。”杨贵妃揉着丝帕点评:“这景象看上去倒是与长安无异。” 李隆基没有说话,但他的内心却认同了贵妃的说法。 可惜视频上好景不长,几秒后,一阵响亮的马蹄声盖过了笛声,随即是刀戟碰撞和流矢飞射的声音。画面的左下角出现一群穿着盔甲的士兵,他们粗俗地撞开城门,随即宫阙倒塌、硝烟四起,盛世和平的景象骤然变得残破萧瑟。 马蹄远去,笛声变得哀怨。一个深沉嘶哑的男声缓缓响起: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一个头发半花的男人背对着屏幕推开了窗,窗外是萧瑟的城阙。 茂盛的草叶无人清理,很快就盖过了断壁残垣,各色春花如期绽放,枝头春鸟也鸣个不停。春色如旧,繁华不再。男人举起手臂,以袖拭泪。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画面快速掠过数座布局不一的城池,城中却都是残砖破瓦的凄凉场景。视频的最后,画面再次回到男人身后。男人合上窗户,将明媚春光和满目疮痍一并挡在外面。他叹了口气,转身的同时,簪子却从发髻滑落。 哀戚的笛声配着沧桑的男音,再加上碎瓦颓垣的场景,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强烈冲击。尽管隔着数个时空,无数帝王却在此刻同时长叹。 公元1141年,绍兴十一年,正在和秦桧闲聊的宋高宗赵构突然停下了话头。诗歌朗诵声渐止,赵构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半晌,他朝秦桧瞥了一眼,意有所指:“还是安宁日子好。” 秦桧闻弦而知雅意,奉承道:“官家仁慈,见不得生灵涂炭。这仗打得越久,百姓就越苦,还是以和为贵,休养生息为好。” 赵构点了点头,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是极,还是你懂朕的用心良苦。爱卿刚才说到哪里了,解去岳飞兵权?” …… 看完这水幕视频,李隆基也颇多感慨。 “哀民生之多艰。” 李隆基长叹一声,伸手将贵妃拥入怀中。杨玉环如同他盛世王朝的一个隐晦象征,只要贵妃在怀,李隆基就永不会错过那歌舞升平的好春光。 看那水幕中那群奔散的妇人,杨玉环嘴角的笑意也不由淡去,就仿佛有一片柳叶的阴影不偏不倚地落在脸上,那逃亡的凄惨景象令她也颇感不适。三郎的感慨在耳畔响起,杨玉环正准备开口应和,高力士却一反常态地突兀插嘴。 “圣人!老奴想起来了,杜子美单名就是一个甫字!” “杜子美?” “就是前些天给您献三大礼赋的那个杜子美。您还夸他文章写得好,让他去集贤院待制待命呢!” 李隆基自然没有遗漏刚才月兮对杜甫的称谓,他饶有兴致地挑眉:“诗、圣……名头倒是响亮,去把他喊来,让朕仔细瞧瞧。” 月兮所讲的“杜甫”既已找到,说明水幕所言不虚。加上他们在这儿站了快半炷香的时间,月兮并无伤人之举,反而用诗作和图画警醒自己,看上去倒是一片好意。 “大吉,大吉!这是神仙妃子在启迪圣人啊!”安禄山察言观色之术修炼得极妙,一见李隆基面色舒缓,立刻招呼着侍从去搬瓜果桌椅。 高力士见风转舵的本事也不比安禄山差,眼见圣人来了兴致,他立刻将刚才的“邪祟”“妖孽”抛之脑后,笑眯眯地上前恭喜:“圣人,这是神迹啊!想必是圣人励精图治,功绩感动上苍,这才降下福祉,为圣人引荐人才。” “圣人不愧是真龙天子!”安禄山蹭到了李隆基面前,扯着他黄袍衣袖笑嘻嘻道:“且让禄儿蹭蹭圣人的龙气吧!” 一时之间,水潭边奉承声不断,李隆基龙颜大悦。 【众所周知,杜甫被后人尊称为“诗圣”,他的诗又被称为“诗史”。他的诗被称为“诗史”,在于具有史的认识价值。常被人提到的历史事件,在他的诗中都有反应。看完《春望》视频,这里就先简单介绍一下杜甫的写作背景。】 【此诗作于“安史之乱”初期。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756年,叛军攻入长安,玄宗西逃入蜀。据《新唐书》载,叛军“大索三日,民间财资尽掠之”,繁华的长安顿时沦为一片废墟。同年7月,玄宗退位,肃宗于灵武即位。8月,杜甫于北赴灵武途中被俘,被押解到陷落后的长安。在此地,他写下了这首忠君恋阙的千古名作。】 “公元?《新唐书》?安史之乱?”陌生的词汇让人难以理解,但月兮所说之凄惨景象却让人不忍耳闻,尤其是那句“玄宗西逃入蜀”和“玄宗退位”,让身为皇帝的李隆基感到由衷的愤慨: “这玄宗是谁?怎可弃国都而逃?简直无能至极!” 3. 【纪实诗】杜甫春望 李隆基怒斥出声,俨然动了肝火。他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先祖牌位,却未找到用“玄宗”庙号的祖宗。如此一来就只剩两种可能—— 若杜子美当真是水幕所说之“诗圣”,那这“玄宗”想必就是自家继位的儿子;倘若杜子美并非“杜甫”,那水幕之言看来就与本朝无关,且将信将疑罢。 见李隆基面色难看,安禄山眼珠一转,随即义愤填膺地痛斥“玄宗”,还不忘趁机暗捧李隆基一把:“这玄宗何人也,竟如此昏庸怯懦!不及圣人万分之一!” “圣人勤政爱民,体恤下臣,必为一代明君,美名千古!” “禄儿说的极是,三郎,保重龙体要紧,可别为这‘玄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杨贵妃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进李隆基的掌心。在爱卿和爱妃的极力吹捧中,李隆基的脸色总算缓和些许,他心不在焉地咽了一口龙井,便又将茶盏搁回台面:“杜子美怎么还没到?” “圣人,杜子美他已经在路上了,就快到了。”高力士满脸堆笑地安抚。他朝着石潭张望了一番,“嗬”了一声:“陛下,这石潭上又有字了。” 【主播信号不佳,请稍等片刻】 虽然众人不懂“信号不佳”是个什么意思,但“稍等片刻”还是能理解的。这若放在平时,谁胆敢让圣人“稍等”,高力士必然骂他个狗血淋头,但此刻,高力士却暗自庆幸,月兮声音暂停,倒方便了杜子美赶路。 宫道上,杜甫双手紧紧扣着轿辇,生怕被健步如飞的力士们颠下车。 他刚在集贤院写诗,以备赠掖官僚之用,希求有人能给自己一个荐推的机会。但奉承诗还没写完,一伙力士就冲入院中,只旁人一句“他便是杜子美”,就把自己摁上了轿辇,不由分说,拔腿便走。 杜甫趴在轿辇上,被起伏的轿子颠得气喘吁吁,向一旁快步跟随的力士悄声问道:“公公,这是往哪里去,可否指点一二?” 力士上下打量了杜甫一眼,素来眼高于顶的黄门此刻竟难得地扯出笑脸,意味深长道:“是圣人点名要见大人您。” “杜大人,您的福气到喽!” 力士说的含糊不清,以至于杜甫跪在李隆基面前时还是一脸懵懂。他惶恐地低下头,视野所及只有圣人那绣着龙纹的靴子和贵妃那缀着牡丹图纹的裙摆。 李隆基垂眸打量这跪倒在地的“诗圣”: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比水幕上那头发半花的男人年轻许多。杜甫身子伏得极低,模样极为恭敬,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连带着插在发髻间的银簪簌簌作响。 “起来吧。” 除了迷茫惶恐,杜甫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染着几分得见天子的压抑兴奋。这样的神情李隆基看过太多,他面不改色地淡淡吩咐:“把你头上的簪子给我看看。” 杜甫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摘下了簪子。高力士从杜甫手上拿过银簪,又递到李隆基面前。 “你觉得像吗?”李隆基突兀地发问。 杜甫不知圣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周围人却都心知肚明。在安禄山看来,所有的银簪都一个模样,他撇了撇嘴,闭嘴不言。喜欢首饰的杨贵妃和曾掌管内务的高力士倒是眼尖许多,他们将这银簪来回看了几遍,面露迟疑: “倒有些像,但老奴不敢肯定这就是水幕上那支。” “妾也看不太分明。” 李隆基不满地皱起眉,但扫过杜甫身上那件泛白旧袍,他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把《春望》拿给杜甫看时,水幕那儿终于又传来了动静。 【不好意思,月兮这里网络有点卡。今天直播间涌入了好多游客观众,看来大家都对“诗圣”杜甫很感兴趣。】 “诗圣?杜甫?” 杜甫震惊地望向那石潭,却见水面上映着一名衣着奇异的女子面容,正是她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小心环顾四周,却见所有人目光专注、面无异色。 杜甫有学有样地望向水幕,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自己虽爱作诗,可这诗圣又是从何说起?杜甫私以为太白兄更配这响当当的“诗圣”名号,当然,若能和太白兄双圣并列,那自然是最好的…… 【回归正题,让我们书接上回。既然是纪实诗专题,我们自然少不得详细科普诗作的背景。那月兮顺便给大家讲解一下‘安史之乱’。所谓‘安史’,取自这场叛乱中两名贼首的姓氏,即安禄山和史思明,他们都曾是唐玄宗李隆基最亲近的臣子之一。】 这句话如同天雷灌耳,把在场众人劈得大惊失色,几近魂飞魄散。李隆基一怔,随即勃然变色,抬手将桌台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青瓷裂开的声响如同一声警示,侍女侍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各个打着摆子,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而刚才曾痛骂玄宗“昏庸怯懦”的高力士此刻也两股战战,他握着拂尘的手心沁出一层湿滑的冷汗,眼见天子盛怒,高力士的眼睛扫过不知所措的杜甫和花容失色的杨贵妃,最终定格在安禄山身上——这不就是水幕提及的“贼首”吗! “来人,护驾!快把贼首拿下!” 高力士扯着嗓子,猛地冲上前挡在了李隆基和安禄山之间。侍卫们纷纷拔刀指向安禄山,安禄山脸上的肥肉因惊怒与慌张颤抖着,他喘着粗气倒退了几步,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他先是转身扑向杜甫,拽着他的领口大声质问:“春望!你有没有写过春望?!” 杜甫惊恐地摇摇头,不明白这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见状,安禄山猛地回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声沉闷,却足够响亮,像一袋水泥砸在地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安禄山抬头迎上李隆基冰冷的视线,两行眼泪顺着肥肉的间隙缓缓滑落,“啪嗒啪嗒”得掉进衣领,看上去既狼狈又滑稽。安禄山恍若未觉,只扯着胸前锦缎放声哭嚎: “圣人!臣对圣人是一片忠心啊!臣最听圣人的话了!” “这女人是妖孽,这是妖术啊!有人想害臣,还请圣人明鉴!” 安禄吃力地蜷缩起肥胖的身体,将鼓胀的脑门撞向地面,一时之间“砰砰砰”的磕头声响彻亭子。 李隆基冷漠地看着,他下意识去摸拇指上的玉扳指,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已经赏给安禄山作添盆了。他收回手,盯着安禄山的目光越发不善。 见李隆基没有说话,安禄山心里一咯噔。天威难测,他不敢把希望全赌在李隆基的一时心软,于是他立刻一转攻势,将求情对象改为了贵妃杨玉环。 “干娘,你要给禄儿做主啊!禄儿一心向着干娘和圣上,不敢有一丝一毫不臣之心。禄儿的忠心,干娘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啊!” 被点到名的杨贵妃吓了一跳。 说实话,安禄山那涕泗横流的模样实在有些恶心,像皱巴在一起的猪脸。真正打动杨玉环的,是那句平平无奇的“禄儿忠心”。 想起安禄山这些年献上的各色宝物,又想起他伏低做小、卖力逗趣的憨样,骤然没了这个钱袋和乐子,杨贵妃不由觉得惋惜。更何况,若是仅凭那水幕月兮一句话就折了她贵妃的人,说出去自己这面儿要往哪搁! 如此一想,杨贵妃顿时决定要护安禄山。 她给安禄山使了个眼色,随即莲步轻移,将一对藕臂缠上李隆基的臂膀。她先是轻轻摇了摇男人的手臂,见李隆基没有甩开自己的手,这才出声劝慰:“三郎,这月兮话语意未尽,不妨再听片刻。” 李隆基也正作此打算。 几秒内,他情绪大起大落、思绪千回百转。但最终,他仍不愿相信自己就是那水幕中丢脸的玄宗。抱着一丝希望,他决定回去之后就下诏书,自己百年后,庙号万不可用“玄”。 朕是朕。 玄宗是玄宗。 水幕骂玄宗,与朕何干? 为了向亭中众人表示自己与“唐玄宗李隆基”毫无干系,李隆基毅然喊起了安禄山,甚至出言安抚了几句。只是不知何故,他却偏偏忘了让侍从们放下对着安禄山的刀柄。 【安史之乱是唐代历史上,甚至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是唐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造成这场战争的成因极其复杂,想必大家都能说上一二,例如藩镇割据现象逐渐加剧,地方与中央的联系逐渐疏远,开始形成相对独立的势力,逐渐掌握了实际的军事和政治控制权,这也是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能够迅速起兵的关键。】 已经身兼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的安禄山猛得一哆嗦,眼里真切地浮现了惊恐之色。他想起自己书房里那张请封河东节度使的奏折,心底大喊糟糕——倘若今日有命回府,他定要将那封奏折烧得一干二净! 好在李隆基还没看到那请封奏折,他细细咀嚼了几遍“藩镇割据”,若有所思。 【当然,从传统史家的立场看,这是一场典型的“人祸”,造成安史之乱的主要成因还是来自于中央内部。除却罪魁祸首安、史二人,史家曾点名批评过以下人员:“昏君”李隆基……】 李隆基:呵呵。 【“妖妃”杨玉环……】 杨玉环:啊?竟有妾身? 【以及“奸相”李林甫和杨国忠。】 李隆基猛地闭眼,深深吸气,怒吼出声: “来人!去把李相公和京兆尹带过来!” 4. 【纪实诗】杜甫春望 同一时间,诸天万朝也都听到了月兮所言。 有人面无表情,有人满脸嫌弃,但也有人大发雷霆—— 一直被李隆基视为偶像的唐太宗李世民不顾形象地撸起袖子,愤而挥拳。 刚才听到天幕点名唐玄宗,他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在魏征的注视中,他一直强忍怒气保持端庄。直到此刻,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荒谬!实在荒谬!烂透了,全都烂透了!” 或许是这一连串的“昏君”“妖妃”“奸臣”也震撼了魏征,李世民在他面前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魏征却毫无劝谏的意思,甚至内心还颇为赞同。 「康熙二十七年」 庙堂之上,康熙怒火中烧,文武官员在他面前跪了一地。 刚刚罢免了数位大学士的他心情极差,但随着天幕对玄宗不断犀利批评,他的心情突然诡异地开始好转,果然有对比就有幸福,这么一看,自家朝堂可比玄宗好上不少。 当然,李隆基对诸天万朝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猛得将拳头砸在木桌上,激起一阵瓜果瓷盘相撞的声响。水幕一连点出身边数人姓名,这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圣人息怒!” “圣人息怒!” 李隆基环视四周,最后将阴沉的眼神定格在安禄山身上:“把安禄山捆起来,其余侍从婢子皆退出亭外三丈。” 下人们哪敢听这些贵人们的辛秘,如今能退到远处自然是求之不得,几秒内,亭子里就只剩下了李隆基、杨贵妃、杜甫、高力士还有那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安禄山。 李林甫和杨国忠来得很快。 杨国忠一路小跑,远远看这亭中气氛不对,二话不说直接下跪。精明若李林甫自然也没错过众人噤若寒蝉的表情,只是他年近古稀,一把老骨头脆得要命,下跪速度自然不如杨国忠。 看着李林甫颤颤巍巍地艰难屈膝,李隆基终究于心不忍,挥了挥手:“给李相公……还有京兆尹赐座。” “圣人,我……”杜甫犹豫再三,向前试探迈步。 “你留下。”李隆基看穿了杜甫的想法,却不肯放人:“高力士,给杜子美一并赐座。” 杜甫只好依言坐下。 【传统史家一般将安史之乱的成因归于玄宗沉溺声色,不理政事,把国家大政委诸宰相李林甫与杨国忠所致。今天是纪实诗专题,纪实诗最重要特征就是以时事入诗,那我们就结和杜甫的经历和诗作来谈谈这几位干的好事。】 【先从“肉腰刀”李林甫开始。】 众人纷纷望向杜甫,其中尤以李林甫的目光最为阴狠深沉。杜甫心里暗叹一声,却挺直了脊背没有说话。 【所谓“肉腰刀”,意思就是善用阴谋来陷害他人。李林甫担任宰相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想方设法除却一切玄宗宠信或才能在他之上的官员,因此当时官员暗地都用“肉腰刀”和“口蜜腹剑”来形容李林甫。】 【李林甫任相后,随即开始培植党羽。他认为陈 | 希烈容易控制,便将他引荐为宰相,虽然同为宰相,两人待遇却截然不同。李林甫在家中处理政务,官员们就在他府前排队等候召见。而陈 | 希烈虽坐镇政事堂,每日所做之事,不过是在李林甫看完的公文后署名而已。】 “朕竟不知李相公排场如此之大。” 陈 | 希烈为相之事不过已有四五年,可这些荒唐事李隆基竟然从未耳闻!官员排队等候召见,李林甫这是在效仿太宗“秦王开府”之事吗?! 圣人出言训斥,老辣的李林甫却面无惧色。他豁然起身,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圣人,这是污蔑、污蔑啊!此女子妖言惑众,圣人万勿听信!” 他话一出口,除了杨国忠,在场所有人脸色都有了一丝微妙变化。李林甫看在眼底却不明缘由,他思前想后,突然猛地一厥跌回座椅,摆出一副气息奄奄,即将晕倒的虚弱模样。 李林甫喊冤的同时,杨国忠也是坐立难安。 他与李林甫关系并不好,若在平时,杨国忠此刻定然幸灾乐祸,但今天这事实在蹊跷,尤其是那句“国家大政委诸宰相李林甫与杨国忠”,令杨国忠有些担心李林甫之后就轮到自己……一时之间,杨国忠竟然拿不定主意,他不由地望向杨贵妃。 杨玉环瞥了李隆基一眼,对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杨国忠了然地选择了沉默。 果不其然,见李林甫“晕”了过去,李隆基一反常态地没有上前关心,眉宇间反而多了一丝不耐烦。 【很有意思的是,在陈 | 希烈之前,任职左相的是李适之。而李适之的罢相经历也与李林甫脱不开干系。杜甫曾作《饮中八仙歌》,其中有一句“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说的就是李适之。】 【诗歌前两句夸赞李适之酒量之大的同时也点破了他为官时的生活奢靡,光酒钱都要日费过万,而最后一句“衔杯乐圣称避贤”就更有意思,此句化用自李适之的《罢相作》,其中一句“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意味深长。】 【李适之其人性格粗疏,为相时常中李林甫的圈套。就“华山采矿”一事,李林甫私下对李适之提起华山金矿,诱其上奏。等到玄宗询问他意见时,李林甫又假装替皇帝考虑,以华山为王气所在,不宜开采。此事之后,李适之逐渐被玄宗疏远。】 【不久之后,与李适之交好的同僚都遭到李林甫的中伤构陷,惶恐之下,他主动上奏请求罢相。改任闲职的李适之自认为不再挡着李林甫的权利之路,于是在席间赋下“避贤”一诗,殊不知李林甫为人狠辣,从一开始就准备斩草除根。】 【同年七月,李林甫再度设计构陷,致使李适之被贬为宜春太守。次年,御史罗希奭奉李林甫之命,先是将李适之交好的同僚一一害死于贬所,随后又前往他所在的宜春郡。为了避免折磨,李适之最后服毒自尽。一代宰相服毒自尽,此事听来惊心动魄,实际上却不过是李林甫陷害忠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李林甫陷害名将王忠嗣、杀害揭发他阴谋的赵奉章,同时重用酷吏佞臣杨慎矜、王洪、吉温等人广织罗网,朝野贤良自危,李氏一党独大。】 辛秘被揭穿,装晕的李林甫心头悚然,眼底终于染上惊恐之色。迎着李隆基冰冷的视线,李林甫“悠然转醒”,随即以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迅猛速度跪倒在地。 李林甫不愧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手,一醒一跪间,他已然调整好了心态。 他抬起头,面上摆出一副蒙冤受辱的模样,随即膝行至李隆基身侧,拉着圣人袖子哀哀垂泪。李林甫心中算盘打得极好:自己年事已高,如此老泪纵横,圣人必定怜惜。只要圣人心软,自己就顺势…… “够了!”李隆基一甩手将袖子从李林甫手中抽出,满脸厌恶。 “李相公既然喜欢跪,那就跪个够吧!” 【再说回我们的“诗圣”杜甫,与所有文人一样,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他自然也心怀远大抱负,渴望立登要路,致君尧舜。但他的梦想在天宝五载到达长安之后,便被李林甫彻底粉碎了。】 【唐玄宗曾诏求天下士子,只要精通一艺,便可到长安备选,杜甫正是为此而来。到长安的第二年,杜甫便参加了由李林甫主持的一场考试,可当时壮志拳拳的他并不知道,这场考试只不过是一个骗局。】 【李林甫担心会有士子会在策论中指斥自己的奸恶行为,于是就扣下了所有人的诗赋策论,统统打斥为不合格,却对玄宗道贺称“野无遗贤”。就这样,杜甫和若干才子文人为之准备多时的考试就这样彻底沦为了一场笑话。】 【李林甫嫉贤妒能、排除异己,一方面致使朝中言路蔽塞,纲纪紊乱;另一方面也斩断了普通士人的上升通道,使得人才被迫流向地方。因为节度使制度的存在,这些人才往往选择投奔各地节度使,安禄山麾下就有不少曾被李林甫排挤的幕僚。】 听到这里,杜甫豁然起身,他嘴唇颤抖,衣袖之下的双拳捏得咯吱作响,第一次逾矩地对宰相李林甫怒目而视。他满腔愤恨,恨不得上去对李林甫饱以老拳…… 杜甫不能动手,但有人能。 李隆基亦是气急,他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当初被李林甫恭维时的喜悦,把所有罪责迁怒于李林甫一人。看着腿边那张目瞪口呆的橘皮老脸,他怒火攻心,抬腿就是一脚—— “奸佞!奸佞!” “朕的身边怎会有你这种奸臣贼子?!” 李林甫一时不备竟然被踹翻在地,眼见李隆基怒目圆睁,一脚接着一脚,俨然有踹死他的意思,他也顾不得宰相颜面,一骨碌地翻身,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向远处躲去。 “圣人息怒!圣人息怒啊——李相公年事已高,禁不得踹啊!” 高力士哎哟叫唤着,急得不行。他想给杨贵妃使个眼色,却见杨贵妃正垂眸绕着自己手中丝帕。他又望向杨国忠,却见杨国忠正专心致志地数着地上的板砖。高力士气得一甩拂尘,只好豁出自己,以身为盾,替李林甫挨了好几脚。 有了高力士的缓冲,李林甫抓紧时间爬出一段距离。 亭子里距离李隆基最远的地方就是安禄山身边,被五花大绑的安禄山对李林甫的到来露出了欢迎的笑容。李林甫狐疑地皱眉,但不容他多想,身后腿风将至,他一个激灵,赶紧躲到了安禄山那一身肥膘后。 “奸臣叛将,蛇鼠一窝!” 眼见李林甫和安禄山凑在一块,李隆基越发来气,恨不得长刀在手,将这两人一并处置。高力士好说歹说,直到侍卫们把李林甫也一并捆了,李隆基这才气哼哼地坐回位子。 李林甫手脚被束,心底大骂倒霉,但其实更“倒霉”的事儿还在后头—— 【李林甫于公元753年1月病逝,次年,杨国忠与安禄山合谋,诬告李林甫与叛将阿布思同谋造反。玄宗下旨削官抄家,流放其子,贬谪亲党,最后还命人劈开李林甫的棺木,挖其口中珍珠,剥其金紫朝服,改用庶人用的小棺安葬。正所谓“诬人者,人恒诬之”,李林甫活着时诬陷他人,死后就被别人诬陷,当真一报还一报。】 高力士:“哎呀!李相公他晕了!” “这次是真晕呐!” 5. 【纪实诗】杜甫丽人行 李林甫被掐着人中弄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杨、安两人破口大骂。 杨国忠谨记杨玉环的暗示,坐在凳子上低眉敛目,不为所动。安禄山倒是口中讷讷,试图辩解,只是他这一张口,立刻就吸引了李林甫的全部火力。 刚才为了救治李林甫,侍从们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麻绳,只保留脚踝的束缚。如今双手重获自由的李林甫嘴上痛骂尤嫌不够,最后干脆撸起袖子,对准安禄山的肥肚拳如雨下。 李林甫年纪极大,安禄山又是武将出身,奈何禄山畏其久矣,李林甫挥拳,他竟然不敢避开,只得一边生生受着,一边哭嚎着向圣人求援。 李隆基冷漠地看着两人狗咬狗,嘴角笑容既嘲弄又畅快。 圣人不救,只得自救。安禄山猛地伏倒,手脚往腹下一缩,随即顺着李林甫的出拳力道一骨碌地滚远,堪堪停在杨国忠凳侧。杨国忠瞥了安禄山一眼,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但不过片刻,他脸上这种虚伪的平静就被击碎了—— 【李林甫病逝后,杨国忠继任宰相。说起杨国忠,人人都知道他靠着杨氏姐妹才能位列朝堂,若说安禄山对老谋深算的李林甫还有几分惧怕,那对靠着裙带关系上任的杨国忠则根本不放在眼里。】 杨国忠脸色青白,脑门青筋直跳,但水幕声音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掀他老底: 【说起来,杨国忠还有个外号叫“绿帽宰相”。《开元天宝遗事》有载,杨国忠出使浙江,回来后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怀孕了。妻子告诉他,这孩子是她在梦中和他交合所孕。杨国忠听完后回答说:“这是我们夫妻互相思念,感情至深的原因。”因此,当时人们都在背地里耻笑他。】 感受到众人隐晦而复杂的目光,杨国忠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他口中喃喃,说着什么“殷祖简狄吞鸟卵而孕”、什么“华胥履迹生伏羲”……李林甫不给面子地放声大笑,鼓掌高喊“绿帽相公”,就连李隆基都忍不住嘴角一弯。 【这个“孩子”真正的父亲到底是谁,史书无载。不过能让之后贵为权相的杨国忠隐忍不发、笑咽苦果,想必孩子生父的地位应该非比寻常吧。】 水幕话音刚落,整个亭子顿时寂静一片,杨国忠絮叨骤止,两眼发直,其余的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偷偷瞥向…… “看朕作何?!”李隆基拍案而起。 众人面上低眉敛目,思绪却已狂野奔腾,其中尤以杨贵妃为最——圣人好色,她素来看在眼里,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难道和姐姐们眉来眼去还不够,圣人他又双叒…… 【杨国忠胸无大志,喜好享乐。他曾经对人谈起自身志向,直言“要取乐于富贵耳”。得宠后,他便开始纵情享乐、作威作福。每逢玄宗贵妃游幸华清宫,杨氏姐妹总是先在他家集合,用各色珠宝装饰车马,彼此竞赛,而杨国忠更是手持剑南节度使的旌节在队伍前方耀武扬威、卖弄权势。】 杨贵妃拨弄着腕子上价值千金的翡翠镯,不以为意地撇嘴。杨国忠倒是一个激灵,迎上李隆基不善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解释:“圣上,娘娘千金之躯,臣、臣举旌节乃为护送,绝、绝无炫权之意。” 【关于杨氏兄妹的骄奢淫逸,杜甫曾于天宝十二载作《丽人行》,此诗通过描写杨氏兄妹曲江春游的排场,从侧面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夕唐朝贵族的腐化和堕落。】 听到这里,杨国忠一跃而起,望向杜甫的眼里不由带上杀意:“你到底写了多少诗?” 面对杨国忠的逼迫,杜甫眼如深潭、腰似青松,别有一番气度风骨:“回大人话,水幕有言,此诗作于天宝十二载,现今天宝十载,臣不知未来之事。” “坐下!杨钊,你若问心无愧,何惧子美爱卿作诗?” “朕倒是想听听,天宝十二载你到底做了什么荒唐事!”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匎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杜甫在《丽人行》的开头用细腻的笔触详细描写了杨氏姐妹的娇艳姿色,用华丽的罗裙和精美的头饰展现了她们的高贵地位。】 听到水幕夸赞自己,杨贵妃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她朝杜甫点了点头,轻声赞许:“写得倒不比太白差。”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筯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中间这八句,杜甫着重描写了三位夫人宴饮时的奢华场面。玉盘翠碟盛满山珍海味,三位夫人却迟迟不动筷,只因她们早就吃腻了这些美食。】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全诗最后六句描写了宰相杨国忠参宴的排场,最后一句更是意味深长。明明是游宴,为何他人靠近,宰相就要动怒?正所谓绿人者,人恒绿之,月兮在这里就简单提示一句,乐史《杨太真外传》有载:“虢国又与国忠乱焉。”】 【天宝十二载,曲江边的杨氏兄妹对美食厌饫难咽,与此同时,关中地区因接连降雨导致严重饥荒,民不聊生。玄宗也曾关切雨灾,但杨国忠却故意让人拿好庄稼给玄宗看,并谎告玄宗“降雨虽多,却不至于伤害庄稼”,终让玄宗信以为真。】 【此外,杨国忠还令御史弹劾上奏水灾情况的太守房琯,导致后来再无官员敢汇报实情。杜甫哀叹民生,作《秋雨叹三首》,其中有一句“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夫田妇无消息”说的就是灾情无法上达天听之事。】 「贞观十二年」 “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夫田妇无消息。” 李世民喃喃着杜甫那句描写天宝水灾的诗句,眼角逐渐湿润。 去年九月,黄河泛滥,李世民曾亲自到洛阳的白司马坂查看灾情。 面黄肌瘦的灾民在荒芜田间或站或坐,眼里浑浊而空荡,如同一群行尸走肉。当李世民带着救灾的将士在他们面前打开粮锅时,他们麻木的面孔终于有了活人的情绪。他们捧着碗跪在李世民的面前放声大哭,声音悲切凄凉,听得一旁的官兵都满眼含泪。 如今,随着天幕念诵着杜甫的诗句,那凄厉的哭声又在李世民的耳边响起。 “小子可恨,小子可恨!” 李世民仰天长叹,就连一旁侍候的朝臣也都眼中含泪。 …… 贞观的君臣在天幕下痛惜长叹,天宝的君臣在亭子里相顾无言。 水幕语毕,在李隆基看死人一般的冷峻目光下,杨国忠从椅子里缓缓滑落在地。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却挤不出一个字,最后浑身如过电般一颤,裤|裆处顿时传来骚臭。 李隆基厌恶皱眉,他虽恨杨国忠欺上瞒下,但此刻,他的心思全部落在了那“天宝十二载,关中雨灾”上。李隆基终于从歌舞升平中醒来,浑浊的眼眸逐渐闪现清明: “去!让户部尚书和侍郎去书房候着。” 【咳咳,我们回归正题。若说李林甫为安史之乱埋下了隐患,那杨国忠就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李林甫死后,杨国忠很快就将矛头对准了他,时不时向玄宗告状说安禄山有谋反的野心和迹象。】 【当时安禄山虽已掌握河北全部兵马,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并没有这么急着谋反。史书载,安禄山一直担心师出无名,本想等玄宗驾崩后再趁机找由头叛乱,倒是杨国忠为了证实自己的正确,对安禄山步步紧逼。杨国忠一边向玄宗反复说他坏话,一边又派人围捕他身在长安的亲信,试图激怒安禄山,逼其速反。安禄山反后,朝野震惊,唯杨国忠一人面色得意。】 【安禄山造反后,名将哥舒翰领命镇守潼关。潼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在哥舒翰的守卫下,叛军长久不得进。可杨国忠见哥舒翰在潼关迟迟不出,在玄宗身边反复煽风点火,暗示哥舒翰亦有反迹。哥舒翰被逼无奈只得出关,由此潼关失守、王师溃败,战场形势急转而下。】 李隆基深深吸气,不发一言,只是拿起桌上茶盏一顿牛饮。 短时间内受到太多刺激,气血在胸膛里冲撞,太阳穴鼓鼓跳动,年逾五旬的李隆基头晕目眩,面若金纸。 听完水幕之言,杜甫心头虽有不满,但见圣人脸色难看,气喘吁吁,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劝慰:“圣人……此事尚未发生,犹有挽回余地。” 对上杜甫赤城的眼睛,李隆基艰难点头。 “朕知道,朕撑得住……朕必须得撑住!” 这边的李隆基还“撑得住”,那边的安禄山却“撑不住”了。安禄山横眉怒目,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安禄山原本还有些心虚,但如今他怒火中烧,直接把所有过错都归咎于杨国忠,俨然把未来的自己当成了“不堪陷害而被迫起义”的小可怜。 若不是杨国忠,自己不一定……啊呸,是一定不会造反……或者,起码不会在圣人在位时造反!都是这贼人死死相逼,才让自己落得如今下场! 安禄山越想越气,眼见杨国忠近在咫尺,他怒吼一声,直接翻身来了个“泰山压顶”,靠着一坨肥膘把他压进了地上那泡尿渍里。 “叫你害我!叫你害我!” 安禄山恨不得直接压断杨国忠的骨头,把这靠女人吃饭的老滑头弄死在原地。尽管手脚不得开脱,安禄山仗着自己两百多斤的肥肉,竟然直接把杨国忠压得老脸贴地,不得不在尿臭中狼狈挣扎。 一时场面混乱,李隆基却自顾自地埋头喝茶。 杨贵妃手足无措,她拉不动安禄山,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干儿把族兄压死。思前想后,她最后还是扑到了李隆基膝头,哀哀垂泪:“圣人,妾身——” 【好了,说完杨国忠,我们就来聊聊“祸国妖妃”杨玉环。】 6. 【纪实诗】杜甫丽人行 【杨贵妃是历史上著名的四大美人之一,留有“玉环羞花”的趣事。正所谓“自古红颜多祸水”,以美貌著称的杨贵妃自然也难逃这个魔咒,一直以来被史家与安史之乱紧紧绑定。】 【杨玉环成为“贵妃”的故事,想必大家都有所了解。杨玉环本是玄宗儿子、寿王李琩的妻子。在她婆婆武惠妃逝世后,公公玄宗对后宫佳丽“兴致”缺缺,直到他看见自己的儿媳妇杨玉环,这才怦然心动。为了得到杨玉环,他先是敕书让玉环出家,随后又给儿子找了一任新的寿王妃。一番周折后,他终于欢喜地把杨玉环纳入宫中、册为贵妃。】 【说起来,李隆基一直将太宗李世民视为榜样。李隆基初登大宝的那几年,誓言恢复贞观之治,最后也成功缔造了“开元盛世”。除却在政治上模仿李世民,李隆基在私生活上却也没有停下追随偶像的步伐——李世民霸占弟媳,李隆基就对儿媳下手。只可惜,隆基终究不是世民。两人都靠宫变上台,但最后一个万国来朝,另一个却骑马西逃。】 水幕用词颇为犀利,两君对比更是高下立分。 一时间,亭中众人面色讪讪,为臣者望天望地,为君者脸黑如炭。唯独伏在李隆基膝上的杨玉环低下了头,看不清表情。 【杨玉环当上贵妃后心境如何,我们无从得知。我们能知道的,只有李隆基对她的百般宠爱和她后来的骄纵奢靡。除却杜甫《丽人行》描绘其美貌与挥霍,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白居易《长恨歌》等诗亦有涉及。】 【李隆基对杨玉环有多宠爱,从小小水果便可见一斑。】 【杜牧《绝句三首》中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老少皆知。杨玉环出生蜀中,好食荔枝。玄宗于是下令置骑传送,动用军事专用的驿站为贵妃送荔枝。后世苏轼有写《荔枝叹》,所谓“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说的就是此事。】 “他用什么送?”李世民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转头询问朝臣:“是朕听错了吧?是不是朕听错了?” 魏徵早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哪里说得出话。 长孙无忌倒是还能说话,他恍惚地对上李世民的眼睛,愣愣重复:“驿、驿站?他竟然动用驿站给女子送吃食?” 李世民只觉喉口腥甜,不由连退数步。一旁的小黄门眼疾手快,赶紧将他扶进座椅。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要太医!”李世民猛地挥袖,怒目圆睁:“去把所有李氏儿郎喊来,让他们给我过来跪着听!” 李隆基……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哪支子孙,不然你祖宗可要糟罪了! 【随着杨贵妃的宠遇加深,她的家人也是宠遇愈隆。唐玄宗每年赏赐给杨贵妃姐妹的脂粉钱就有千贯之多,而她的族兄们也身居高位,大行卖官鬻爵之事。杨氏族人靠着贵妃鸡犬升天,各家竞相构筑宅第,彼此之间还要互相攀比,一旦看到有比自家更为宏丽的住宅就要立刻拆撤重建,无论用钱,只求豪侈。】 【杨贵妃一年脂粉钱千贯,大家可能无法直观感受这千贯的购买力,月兮在这里就进一步解释一下。】 【在唐朝,一贯钱就是1000文钱,对等一两白银。开元年间,一斗米的单价是十文钱,一千贯钱可以买10万斗米。我们现在所吃的五常大米单价为3元/斤,唐朝一斗米6斤,以米价为尺,一千贯钱约等于我们现在的600万。】 【也就是说,杨贵妃姐妹一年光化妆品的费用就要600万,衣服、首饰还要另算。其奢靡程度,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同一时间,诸天万朝几乎是全民哗然。 嚼着野草的孩子赤脚跑入田中,找到了正在禾麦间奋力挥锄的男人。他伸出小手抹掉耶耶脑门上晶亮的汗水,将盛水的瓦罐递了过去。 趁着耶耶休息喝水,孩子踌躇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眼睛亮晶晶地问道:“耶耶,我们种田一年能有多少钱啊?” 男人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瓦罐。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头顶天幕,又低头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这些年收成好,最多能有十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孩子掰着手指头数数,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只是眼神却变得黯淡失落。 “我们要种一百年的田,才能供贵妃娘娘用一年。”孩子闷闷不乐地捏着手指。 男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叹了口气。 他没告诉孩子的是,前几年收成差,忙碌一年不过三两银钱。刨掉各类杂税,这钱甚至不够养活一大家子。 隔壁老田家前年生了个新儿,可惜孩子体弱又没钱看病,老田和他婆娘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断气。第二天埋完儿子,两人还得继续去田里干活…… 男人将瓦罐放回孩子手中,重新拎起了沉重的锄头。 「明·洪武年间」 “一千贯,一千贯!”朱元璋两眼发直,嘴唇哆嗦。 马皇后和朱标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静静坐在他身边,没有开口打扰。 “标儿……” 不知多久,朱元璋总算回过了神,他拉着儿子的手,嗓子里像含了一把砂石:“我十七岁的时候,濠州大旱,我们眼睁睁看那谷子全都干死在地里。老天不给活路,不过数月,又是蝗灾又是瘟疫,我爷娘和大哥全都染病死了,转眼一大家子就剩我和二哥两人!” “我们穷啊!没钱啊!别说给爷娘买副棺材,就连坟地都没有!最后只能用几块破衣裳给爷娘裹了裹,葬进了邻居刘家的坟地……买不起祭品、买不起丧服,我和二哥只能跪在爷娘坟前一个劲的磕头……” 说到这里,朱元璋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当时要是有钱、哪怕几文钱,也不至于落得个家破人亡呐!这一千贯能救活多少人,怎么偏偏让那昏君拿去给女人买脂粉?!” 素钗旧衣的马皇后叹了口气:“玄宗贵妃在糖水中泡太久,已经被糊住了眼。若能低头看看那些农民挑夫,也不至于如此荒唐!” 朱标点头,亦是深深叹息。 「建安元年」 “一千贯……一万石米?!” 听到天幕的话,无论是身在东吴、蜀中还是许昌的君臣纷纷虎躯一震,下意识把铜钱换算成了粮草……瞬间眼红得快要滴血。 和其他两地的主公一样,曹操此刻也是心驰神往。 他握着竹简,可心思俨然已不在上面。只见他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满面忧色,几息之间,脸色如万花筒般变化不断。 坐在底下的枣祇和韩浩对视一眼,韩浩悄悄颔首,枣祇拂衣起身。 “主公,这一千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一万石却可以实打实地从地里长出来啊!” 曹操一怔,他望向枣祇,又掂了掂手中竹简。竹简上记载着两位谋士献上的策略,曹操刚才本在细读,直到天幕出现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眯眼回忆片刻,缓缓道: “你是说,屯田之策?” “正是!主公既从黄巾贼军处俘获耕牛、农具和佃农,何不就此在许都四周开垦土地、实行屯田以丰足军用?” 曹操思索片刻,最后缓缓摇头:“许都附近荒田众多,仅凭这些佃农,人手不够,根本无法全部开垦。” “回主公,目前现有佃农自然人手不足。倘若我们招募那些流民入编,再将那些无战事的军士设营,让他们一边戍守一边种田,如此一来,人手不就够了吗?” 曹操眼睛一亮,抚掌大笑:“妙极!” “既然如此,枣祇,我以你为屯田都尉,掌管此事。一年后,孤希望能你的屯田之策能够卓有成效!” …… 月兮对诸天万朝的反应一无所知,简单介绍完杨贵妃的奢靡生活后,她便继续介绍下一首诗歌: 【白居易的《长恨歌》则完整记载了玄宗与贵妃的爱情故事。盛世时,两人歌舞合鸣,一个是重色轻国的帝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一个是娇媚恃宠的贵妃,“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可惜好景不长,安史之乱爆发后玄宗携贵妃西逃,行至马嵬,将士们因饥疲而怨愤难忍,一拥而上杀死了奸相杨国忠,又将韩国、秦国夫人一并处死。最后,他们将怒火对准了杨贵妃。】 【听到将士们的要求,李隆基也曾试图护住爱妃,他痛苦地质问高力士,贵妃常居深宫,又怎知安禄山的野心?高力士无奈回答:“贵妃纵然无罪,但杨宰相已经被杀。倘若贵妃还陪伴圣人左右,将士们恐怕难以心安。为了自身安危,圣人还是先安抚将士要紧!”】 【面对愤怒的士兵,玄宗无能为力。为保全自己,他最终下令让高力士勒死杨玉环。“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杨贵妃的面色随着水幕之语逐渐变得惨白,她丰腴的身躯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抬头去看李隆基的脸色,只是死死盯着自己腕间的镯子,不发一言。 李隆基抬手想要轻抚贵妃云鬓,但手举到半空,最终却悄然收回。 7. 【纪实诗】杜甫丽人行 【李隆基爱杨玉环吗?我们无从得知。但若仅从《长恨歌》看,他们是相爱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长诗最后,白居易写李隆基借临邛道士之力,“上穷碧落下黄泉”,最终在海上蓬莱寻得了仙女太真。两人互诉衷肠、约定来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诗歌传唱着爱情故事,但我们无从得知女主角的真实感受。不知对玉环来说,爱情与生命,究竟何者更重呢?】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杨贵妃低头跟着水幕轻声念诵,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李隆基一直留意着怀里杨玉华的动静,听到爱妃轻言“情话”,他顿时感动,紧紧握住杨玉环的双手,亲自扶起了她。 杨玉环一边起身一边敛去眼底神色,再抬眸,她的眼中已然全是真情与哀痛。她咬着下唇,泪水如一串珍珠,顺着脸颊滚落。 “爱妃……你受苦了!” “三郎——” 杨玉环一声哀啼,如乳鸟投林,偎入玄宗怀抱。她将面孔深深埋在李隆基的颈侧,谁也不知道她的泪水到底为何而流。 「公元前219年」 秦始皇同样在跟着天幕吟诗,可念的诗句却与杨贵妃截然不同。 “上穷碧落下黄泉……”嬴政眯着眼,反复咀嚼着“海上蓬莱”与“仙女太真”两词。 徐福的嘴角早就咧到了耳根,整个人因狂喜而不断颤抖:“陛下,陛下,您听见了吗,确有蓬莱,确有仙山啊!那后世玄宗倒是好福气,不仅梦游仙山,还能与仙女结合……” “仙女?”嬴政回过了神,似笑非笑:“亡国的仙女?” 徐福一噎,脸色涨得通红,好半晌才弱弱回复:“这、这是那玄宗命里有此一劫,所挑仙女不慎,若是陛下前去蓬莱,必定能……” “玄宗?”嬴政眯起了眼:“你倒是叫得亲热。” “李、李隆基!”徐福赶紧纠正,额头沁出了冷汗。 嬴政冷哼一声,盯着徐福缓缓道:“那临邛道士既能助那亡国小儿梦游蓬莱,先生法力高超,想必不在话下吧?” 徐福登时有些舌根发苦,这情况和他想得不太一样啊! 他嗫嚅片刻,语无伦次说着什么“梦游不如亲至诚心”,什么“臣愿为马前卒先替陛下出海打探”,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带童子出海。 嬴政不再理会徐福。 若说之前他的对出海寻仙有着偌大的向往,如今听那李隆基与蓬莱仙女纠缠许久,不仅未得长生,还基业毁尽、王朝倾覆……嬴政顿时觉得寻仙一事有些泛善可陈。 【人们喜爱戏剧化的故事,他们喜欢将王朝的陨落怪罪于薄命红颜,仿佛这些弱女子各个都有精灵诡谲的神秘力量。商因妲己覆灭,周因褒姒亡国,吴王夫差因西施误政,汉成帝暴毙都怪飞燕合德……翻开史书,好像历史上有名姓的女子大多背负罪孽。】 【男儿们生来就被教导“志在四方”,女儿家却只能拘束于后院一隅。女子的才情美貌、身家品性似乎只有在服务男人时才值得一提。幼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她们一辈子都在围着男人打转,被迫成为傍树而活的菟丝。】 「唐·武周时期」 听到这里,端坐皇位的武则天睁开了眼睛,她抬头望向天幕,没有去看月兮奇怪的穿着,只是用目光描摹着她年轻的脸庞、明亮的眼睛,以及那瞳孔深处自信无畏的光芒。 自古以来,女子莫不习惯低头屈身,就算是大唐的女人也难免如此。 她们习惯了垂目,习惯了逢迎,习惯了委屈自己,就连武则天自己也经历过漫长的迎合岁月,直到登上帝位后才彻底不用行礼低头。 不知是怎样的朝代,才能把女子培养得如此坦然自若、无惧无畏。 女人想要自立根生,逃脱成为缠藤的命运绝非易事,甚至在武则天登基之前,这种想法无异于天方夜谭。 就算一个女人曾短暂地仰望过蓝天,那数不清的后院琐事、男人施加的伦理纲常,终究会压下她们的脑袋,折弯她们的脊梁,令她们跪在男人脚下。而历史那些少数曾短暂站起的女人,如吕雉、窦后,最终也难逃被史书贬斥的下场。 武则天叹了口气,闭目敛去眼底情绪。 武则天的一旁,上官婉儿原本跪坐在桌前记录天幕之言,直到听到这振聋发聩的质问,她突然愣住了,盯着面前抄下的话语,久久不能回神。 “婉儿。” 见上官婉儿垂目不语,武则天轻唤她的名字。 “圣人。” 上官婉儿回过了神,向武则天恭敬行礼。 “乾陵修葺得如何了?” 事死如事生,历朝皇帝都会早早给自己安排陵寝、不断完善,武则天亦遵循了这一传统。 这乾陵,早自高宗弘道元年就开始修建,高宗李治驾崩入陵后,武则天命人继续施工,不断完善自己百年后要用的地宫。 “回禀圣人,乾陵地宫已经修缮完成,目前匠人们正在设计陵前皇碑,不知圣人对碑石可有安排,可否要命人先行撰写,以备篆刻?” “朕正想说这碑文的事情。” 武则天对上官婉儿招了招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朕陵前碑上只需留些寻常的龙凤狮马,不用刻碑文。” “不、不要碑文?”上官婉儿诧异地抬头。 立碑不留文,无异于买椟还珠,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况且皇陵碑不仅用于记述圣人生平,最重要的是歌颂赞美在位功绩。圣人是千古第一位女帝,本就争议颇多,若无功德碑,指不定后人会怎么嚼口舌。 似乎看出了上官婉儿的不解与震惊,武则天笑意愈深,她摸了摸婉儿的发髻,平静道:“无碍,随他们去。” 武则天抬头,望向天幕中侃侃而谈的月兮,目光中是锐利的笃定:她相信,后世自然有人会懂她用意。 比起感慨颇深的武则天,其他朝代几乎全员如临大敌。 一时之间,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男人们无不骂骂咧咧。左一句“荒谬可笑”,右一句“妖言惑众”,尤其是那些自诩卫道士的古板夫子,更是拿着石头砸向天幕。 而女子们则是神态不一,有人一脸懵懂,有人若有所思。 「清·徽州某处宅子」 王玉辉听得身后屋子里震天响的哭声,不耐烦地皱起眉。 “老婆子,差不多得了!”王玉辉朝屋里喊道:“女儿守贞殉节,这是青史留名的好事!别人就是想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这是俺闺女!俺闺女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从屋中冲出,老泪纵横:“你不劝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撺掇着要她绝食自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家儿子是病死的,和俺闺女有什么关系!凭啥要俺闺女陪那倒霉鬼一起去死?” “你这妇人,果然短见!”王玉辉摇了摇头,面露不屑。 “你莫不也是听那天音听魔怔了?我告诉你,自古以来男乾女坤,尊卑有别!女婿去了,女儿肯绝食守贞,她这是要入《烈女传》,为后世代代赞颂的!这样的好事,也只有你们女儿家轮得到,我们男子是羡慕不来的!” “俺哪懂这些!俺只要闺女活着!活着!”老妇捶胸顿足。 见老妻不识好歹,王玉辉越发不耐烦,他望向天幕,朝地上猛啐一口,痛骂不止:“妖女惑众,好在三姑娘是我自幼调教,已经绝食三日,定不会辱没我王家的脸面!” 说到女儿绝食殉节,王玉辉仿佛已经看到女儿死后的那数不清的荣耀——来自知府老爷的表彰、村里乡亲的夸赞还有那《地方烈女志》里留下的名姓……想到这儿,他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笑容,就连身体都开始变得膨胀飘然。 就在此时,一人从院外进门,王玉辉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三姑娘婆家的人么?他赶紧迎了上去,脸上还没来得及扯出笑容,那人竟然径直绕过了他,直奔老妇而去: “好消息啊阿婆!三姑娘她肯吃饭了!” “这、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三姑娘还喊娘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真是菩萨保佑啊!” 老妇转悲为喜,冲出院门,把王玉辉的咒骂远远抛在了身后。 …… 不管各朝各代有何反应,天幕依旧高高挂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而画面中的月兮也平静地继续点评: 【盛世时,杨贵妃是大唐繁华的象征,是玄宗炫耀的玩物;危难时,她是大唐衰败的罪人,是玄宗替罪的羔羊。】 【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玄宗,杨玉环的名字根本无法流传后世。但对玉环来说,她真的需要这个名入《女祸传》的机会吗?如果能有选择,玉环她会选籍籍无名但幸福一生,还是名入史册记留下坎坷人生?】 “爱妃……” 李隆基抱着杨玉环的手臂不由一紧,他微微偏头,却只能看到那簪着芍药的美人髻在他肩头颤抖不停。 但与李隆基预料的不同,杨玉环的眼底固然曾有绝望和愤恨,但她很快就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冷静: 女儿家的美貌就如同男人的权柄,如若不能炫耀人前,无异于衣锦夜行。而且杨贵妃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衣裳素来穿过即扔,她根本无法想象日日穿旧衣的朴素生活。 更何况,她现在根本没有选择。如今已经成为贵妃的她,注定只能将生死荣辱牵系在玄宗身上。 杨玉环将染着豆蔻的指甲刺入掌心,在疼痛中,她咬牙发狠: 她不要籍籍无名,更不要马嵬身死!只要盛世没有在李隆基手中落幕,她就永远会是大唐骄傲的牡丹! “爱妃……”李隆基不知道杨贵妃在想什么,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香肩轻唤。 杨玉环一颤,缓缓抬起了头。她望着李隆基,目光盈盈动人: “三郎,这一次,你会保护我,对不对?” 8. 【纪实诗】杜甫丽人行 接触到杨玉环闪着希冀的柔弱目光,李隆基大为感动,立刻将爱妃紧紧拥入怀中。他望向水幕,眼里闪过坚定: “仙人佑我,示我灾行——朕绝不会让这战祸发生!” 似乎是为考验他的“决心”,他刚下定决心,水幕就又传出声音,而且这一次,矛头直接对准了李隆基本人: 【说完了杨贵妃,终于轮到问罪玄宗本人。】 【他造就了唐朝最辉煌的时代,也造就唐朝最悲哀的时代。李隆基终年78岁,可以称得上一句长寿皇帝。长寿本是福气,但后人大多嫌弃他死得太晚,巴不得他早点驾崩。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若是李隆基能像他曾祖父李世民那样壮年崩殂,他也能像太宗一样名垂青史、流芳万古。】 水幕一句话,同时扎了两个时代的心。 「贞观十二年」 听到“早点驾崩”,李世民虎目圆睁,听到“名垂青史”,他又嘴角一弯。两种截然相反的激烈情绪在他胸膛碰撞,令他的脸色变得青红不定,似悲似喜。 “耶耶!耶耶!” 听到这里,李承乾、李泰和李治顿时顾不得朝臣在旁,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李世民身边。 李泰拉着李世民的袖子,关切地要耶耶保重身体、不要动怒,李治则捧着茶盏,侍候一旁。李承乾瞪向一旁的黄门,冷声吩咐:“还不快取救心丸!让太医们都过来候着!” “没事,没事!” 见儿子目光关切、朝臣面有忧色,李世民捋了捋自己的长须,露出微笑的同时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叮咛暗示:“你们若能把孙儿调教好,耶耶就更高兴了。” 三人齐齐应声。 李承乾面色严肃,他早就下定决心,回府就去教育几个孩子。 李泰望着天幕,眼底神色百变。他一会儿希望李隆基能是自家儿孙,这样就意味着自己将来能问鼎龙椅;但一会儿他又唉声叹气——如果李隆基真是自己这一支,在登上皇位前,自己恐怕就要被耶耶抽成鸟陀罗了。 三人中,唯有李治面色最为淡定。 他打量着太子和四哥的复杂脸色,不由暗自发笑,真不知道这李隆基是哪位哥哥的好儿孙,摊上这样的后辈还真是好福气……李治自认为与皇位无缘,所以早就放平了心态,专注吃瓜。 …… 「天宝十载·小亭」 李隆基脸色如万花筒般变幻不停。 听到被夸“长寿皇帝”,李隆基面露得意。但他还没来及笑出声,又被紧随其后的那句“早点驾崩”惊得咳嗽练练、面色通红。 “圣人!”高力士递上茶盏,默默等着李隆基大发雷霆。 但高力士这次却猜错了。 无论是谁被诅咒“壮年崩殂”恐怕都会怒不可遏,但李隆基这次却一反常态,他不过面色一黯,苦笑一声,然后便再无动静。 见李隆基沉默不语,杨玉环不由有些害怕着急。她生怕李隆基当真听从水幕的建议,为了“千古流芳”而心存死志……他若死了,自己可就糟糕了! 这么一想,杨玉环赶紧给李隆基顺气,愤愤道:“这月兮怎能咒人?就算是仙人也不能这样荒唐无理!三郎福泽深厚,可定要千秋万岁啊!” 李隆基看出了杨玉环的担忧,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宽慰一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求死何难,不过一瞬;能得善终,才是本事。” 他缓缓起身,眺向东边——千里之外,那里是平卢、范阳,是未来安禄山起军的地方。 “朕如今才到知天命的岁数,若水幕所言不虚,朕还有二十余载的寿数……二十余载,足够做很多事情!” 听到这里,一直面色冷凝的杜甫终于微微颔首。他上前一步,深深俯身: “臣愿鞠躬尽瘁,为圣人效劳。” 李隆基心里十分明白,若不是因杜甫诗作,月兮恐怕不会提及唐朝。他快步走到杜甫身边,亲自扶起了他:“能得爱卿,是朕之幸。” …… 【在唐玄宗统治前期,他堪称是明君表率。选贤举能、整顿吏治;发展生产,交好邻邦,终成开元之治。但自天宝后,李隆基逐渐开始变得好大喜功,怠问政事。】 【“奸相”李、杨对安史之乱固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们能够嚣张多年,这也离不开玄宗的偏心和默许。】 【玄宗初任李林甫为相之时,曾询问张九龄的意见。张九龄明确回复,若任人不当,国家就会发生灾祸,李林甫寡德少才,担任宰相必对社稷有害。尽管有张九龄明言在前,但玄宗依旧固执己见,坚持任李为相。】 【安史之乱爆发后,玄宗西逃入蜀,有一日与裴士淹闲聊,他开始点评自己的历代宰相。玄宗一连评价十数人,认为他们都无比称职。直到谈到李林甫,玄宗刻薄点评:“此人嫉贤妒能。”听到这里,裴士淹不仅反问,既然圣人您都明白,为何还让他任相十九载?玄宗哑口无言,默认不应。】 【为何明知“置相非其人” ,唐玄宗却仍一意孤行?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只是要让玄宗亲自说出口,却有些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林甫和杨国忠都是玄宗本人意志的延伸。他们总是能读懂玄宗心底那些密而不发的需求,并积极顺应他那些无法直言的私欲。】 【玄宗想要纵情享乐,杨国忠就提出改革赋税,搜刮民脂民膏为玄宗敛财。孟子言,民贵君轻,但在他们心中,掌握着升迁大权、决定着他们荣华富贵的玄宗却比百姓重要许多。历史上这类臣子屡见不鲜,宋之秦桧、明之严嵩、清之和珅,大多皆为此类。】 「绍兴十一年」 听到这里,赵构笔下一顿。 秦桧一直留意着官家脸色的神色,听到自己被天幕点名,他心底冷笑,暗叹一声“果然来了”。他抬起头,挂上了早就备好的哀戚表情。 “官家……” 秦桧缓缓跪倒在赵构身前,举袖拭泪,无尽委屈:“臣一心向着官家,这也有错?为人臣子,不就是要替君分忧吗?难不成非要像岳飞那样的木脑袋、石疙瘩,天天给官家招惹是非才算是忠臣贤良吗?” “臣一心为君,绝无一丝私情。而且臣心中不止有官家,更有天下百姓——如今战火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臣甚是痛心。为民,臣希望天下早日太平,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为君,臣希望能早日定下和议,让官家能够端坐圣位,再无忧虑!” “你大胆!” 赵构脸色骤变,勃然大怒。他喘着粗气,狠狠瞪着伏倒在地的秦桧。 他面上气急败坏,但心头那根紧绷的丝弦却被秦桧的三言两语轻轻拨动:是啊,端坐圣位……若岳飞当真击退金人、收复中原,必定会迎回徽钦二宗。若是二宗回朝,三圣并临,这皇位到底谁坐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赵构不禁冷汗连连,最后竟然倒退数步,“砰”得一声跌回座椅。 秦桧伏在地上,在赵构看不见的角度冷笑不止。 天幕又如何?说破又如何?反正面前这位色厉内荏的君主最后总会屈服——官家没有勇气离开他,也没有这个本事离开他! 「天宝十载·小亭」 趴在地上的李林甫和杨国忠面面相觑,彼此互使眼色,想让对方开口和圣人说点什么。但或许因为他们对李隆基都太过了解,两人最后竟都沉默不语。 内心辛秘被戳破,李隆基的表情先是有些难堪,但随即变得复杂。不可否认,李林甫和杨国忠的确颇懂他心,一直以来也都顺意而为: 开元二十五年,那时他雄心壮志,意图革变。 自古革变必会得罪人,李隆基身为皇帝不好直接下场,而李林甫是个聪明人,他读懂了自己的想法,也看到了自己的难处,主动站出来配合—— 李林甫进奏《长行旨》,将原本全国统一的赋税改为因地制宜,而这极大地触犯了富庶地区的门阀利益。同年,李林甫上奏要求整顿科举,将所有试卷一律交由中书门下进行复核,如此一来,又最大程度上杜绝了徇私的可能…… 他的宰相,何时变成这个模样了呢?是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荒唐、懈怠,所以这些察言观色的臣子也开始变得贪婪傲慢了吗? 李隆基抿了抿唇,又将目光落至杨国忠身上—— 当初让杨国忠入朝,固然是贵妃在吹“枕头风”,但其中也有李隆基自己的考量: 李林甫已经为相十七载,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导致李氏党羽日益跋扈,几近成为相国的一言堂。为了遏制李氏势力,李隆基让杨国忠这无能之辈平步青云,又把杨氏子弟纵得嚣张跋扈,希望用杨家平衡李氏势力。朝堂之上两方角力,他这皇帝才能稳坐钓鱼台。 如今杨国忠尚为京兆尹,还没有像水幕所说成为宰相,但算算时日,约莫也不过未来一两年内的事情……真不知自己将来会荒唐到何种地步,竟让这杨氏一家独大! 李隆基心痛如绞,一时之间竟然冷汗涔涔。 李林甫和杨国忠一直偷窥着圣人神色,见李隆基如此情状,李林甫闭眼轻叹,而杨国忠心如死灰,眼泪流个不停。 一时之间,唯有水幕中还在传出声音。 【虽然天宝年间政局昏暗、积重难返,最终导致了安史之乱。但在当时百姓心中,李隆基仍有着崇高地位,无数将领士兵甘为李唐皇室奋血浴战。文天祥曾有一句“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说的就是两名忠将的故事:睢阳战将张巡因骂贼杀敌太过用力而嚼齿皆碎,常山太守颜杲卿即便被铁钩割舌也宁死不屈。】 【王夫之点评这段血色历史时,曾感慨“天不佑玄宗,而人不厌唐德”。他认为,虽然上天没有保佑玄宗善始善终,但他的人民依然爱戴着李唐皇室。】 【尽管后世有史学家认为,安史之乱的爆发不可避免,最多只能延缓。从募兵制和节度使制度推行的第一天,就注定了藩镇割据、外强内弱的结局。但偶尔我们也会假想:如果给天宝年间的李隆基一个机会,这位缔造“开元之治”的皇帝能否力挽狂澜?】 【任何一个曾经励精图治的明君,想必都不愿为后人点评为晚年昏庸;任何一个曾受百姓爱戴的明君,恐怕都不愿看治下黎民陷入战火……如果向他预示未来的结局,这位曾经的盛世明君能否有所作为?】 9. 【纪实诗】杜甫丽人行 水幕中月兮的声音在亭中回荡,那么空灵,又那么沉重。 李隆基闭目敛去眼底泪光。 许久后,他睁开眼,望向高力士:“去把大臣们都喊来吧。” 高力士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面露担忧:“圣人……这、这恐怕对您圣誉有碍……” 李隆基自嘲一笑:“不喊他们来,朕几十年后也一样圣誉有碍。与其死后遗臭万年,倒不如现在把这些朝中股肱喊过来,既能就地讨论日后方策,也能借仙子之言给他们敲个醒钟。” 李隆基抬起头,望向碧空如洗的蓝天,面露感慨:“太宗一世英明,虚心纳谏,晚年亦不忘将《十渐不克终疏》朝夕攻读,以资警惕。朕当年答应姚相“十事要说”,这些年倒是多有懈怠。如今只有痛改前非,事情方有回转余地。”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杜甫对上李隆基的目光,坚定行礼:“臣愿追随圣人!” 李隆基笑着摆摆手。 眼见李隆基和杜甫君臣和乐,跪在一旁的李林甫蓦地想到一件事。 记得多年前,他儿子李岫曾跪在自己面前哭泣,这孩子认为自己久居相位,树敌甚多,恐怕难得善终。忠言逆耳,当时自己颇为不快,以一句“形势逼人,为之奈何”打发了那个纯孝的好孩子。 刚才从水幕中得知自己的悲惨下场,李林甫生气悲痛之余,却也有种“果真如此”的伤感和恍惚。原以为今天必然命丧当场,但如今看圣人神色,李林甫意识到此事或许还有转机——“上天庇佑,示我灾行”,善终的机会或许就近在眼前! “臣也愿追随圣人!” 李林甫跪地不起,老泪纵横:“臣知自己罪孽深重,但请圣人给臣一个机会,让臣改过自新!” “臣也愿追随圣人!” 杨国忠亦是不甘落后,拼命磕头。这短短片刻,他猛地意识到,荣华富贵哪里比得上身家性命来得重要。只要能活命,他愿意捐出全副身家,辞官种田。 安禄山看着两人,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他知道自己作为贼首,这次恐怕难逃一死。但见圣人锐意图治,他也便不抱希望地跪地恳求:“臣愿辞去两镇节度使,去军中做个走卒前锋。臣不通文墨,唯有这一身气力能为圣人效劳,臣愿战死沙场,以身谢罪!” 面对不断请求磕头请求的三人,李隆基面色淡淡、目光深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圣人呐!!” 大臣们一进花园见到端坐亭内的李隆基,无不捶胸顿足、义愤填膺。 过来的路上,高力士给他们挑挑拣拣说了些大概。他隐去了战争成因,只着重介绍了“诗圣杜甫”以及安史之乱后大唐即将出现的乱局。 数十人将小亭和石潭围得严严实实。在李隆基的示意下,年迈体弱的文臣被扶着坐进椅子,就连武将们也被塞了一杯热茶。 大臣们到来之前,杨贵妃指挥着将散乱一地的绸缎珠宝收拾干净,又命力士们搬来数十把小椅放在潭边,再细心地备上热茶、笔墨……做完这一切,她第一次懂事地主动行礼告退,将花园让给了议政的君臣。 文臣们看到亭中杜甫,纷纷对他颔首示意,目光中满是欣赏和感慨。杜甫在长安投谒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权贵对他赞许微笑。这若能早个两天三天,他必定欣喜若狂,只是如今心头压抑,杜甫最终也只是回以淡淡一礼。 除了杜甫,众人自然也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三人。见李林甫满脸愧色,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目露快意。而杨国忠本就人缘极差,现在更是好像变成了地上的泥巴,大部分朝官对他轻蔑一瞥,连鄙夷和愤怒的眼神都吝啬给他。 三人中,要说“视线中心”,那还得数叛军贼首“安禄山”。 武将们盯着安禄山的目光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其中尤以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的视线最为“炽热”。他素来与安禄山交恶,如今识破他狼子野心,更是恨不得替圣人除之后快。 但在动手前,有人突然上前高呼一言。 这话音刚落,武将堆里的高仙芝、哥舒翰等人都面色大变,就连一旁封常清的眼底也掀起了波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年轻臣子排开众人,跪在雪地里高声谏言:“圣人!安禄山,胡人也!胡,蛮夷也!其人生性凶残、难以教化,自古与我中原为敌!《左传》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望圣人先斩安贼,再逐异族,方可保万世太平!” 高仙芝低头咬牙,心欲滴血:他是高句丽人,倘若陛下当真要逐异族,他恐怕只能被迫卸甲。他身旁的哥舒翰俨然也想到了这点,身有突厥血统的他亦有些面色黯淡。两人身后的封常清虽是汉人,但他自幼流落安西胡城,此刻也难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时之间,武将里数人眉头紧锁、咬牙不言。 李隆基缓缓皱起眉,目光有些不善。先不说他身上也流着部分鲜卑血脉,曾被赞为“天可汗”的他光是听到那句“再逐异族”就顿生反感。 就在他思索要如何回复之际,刚才卡顿的水幕此刻又恢复了信号,石潭里再次传来月兮的声音—— 【安史之乱的影响十分深远,可以说,它不仅是唐朝一代的转折点,更是整个中华文明的转折点。浅举民族关系为例,在安史之乱前,长安是世界性的大都会,“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汉族与周边民族友好往来,少数民族也能在朝中做官,经济文化在这开放包容的唐朝飞速发展。】 【安史之乱后,或许因为叛军首领安禄山是胡人,又或许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自此之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开始深入人心,在这种心态的作用下,原本是世界中心的中国开始保守排外,与世界脱轨。乃至到了清朝,“闭关锁国”政策下的中国几乎与世界潮流隔绝。】 【封闭导致自大,自大使人落后,落后就会挨打。清朝末,英国侵略者用大炮轰开了封闭的国门,历史由此进入最黑暗屈辱的时期,国土沦丧、民不聊生,中国从原本的世界中心沦为了被列强瓜分的战利品。】 亭子内外一片寂静,君臣面面相觑。 “什、什么?”哥舒翰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一晃脑袋。 “挨打”、“轰开”、“瓜分”……这些词在哥舒翰脑子里嗡嗡作响,直逼得他气血上涌,视线所及顿时一片赤红。 一时间,武将们怒目圆睁、发指眦裂。唯有老将郭子仪和李光弼对上目光,低声私语:“你在边镇多年,可曾听过英国?列强?” 李光弼拧眉思索,最后还是摇头叹息:“怕比大食还要更远些。” 与武将们的重点略有不同,文臣们对“政策”更为敏感,最先关注的就是“清朝”和“闭关锁国”。 他们先是就“清朝”议论了一番,但改朝换代自古有之,而且他们如今齐聚一堂,不正是在为延续盛唐而忙活吗?如此便也将这不知所谓的“清朝”先丢到了一边,抓着“闭关锁国”争议不休。 “小子何等居心?我看这万世太平就是毁于你手!”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臣显然深有见地,他上前一步,对跪在雪地里的年轻臣子怒目而视:“你看哥舒特进、高特进,哪个不是忠心耿耿?你要圣人驱逐异族,难道是想把大唐的忠将良兵对他国拱手相让吗?” 年轻臣子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考虑不周,而且他官职本就在特进之下,如今见几位武将沉默不语,他的心里顿时发怵。在几位老臣不赞同的目光中,他狼狈起身,掩面遁入人群。 提到“哥舒特进”,李隆基蓦地想起水幕刚才说的潼关战役,他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哥舒翰——天气尚寒,众人在雪地里不免有些身形瑟缩,唯独哥舒翰腰板笔直、目光炯炯,除却鬓角几缕银丝,根本看不出他已年近五十。 忠君爱国之能将也。李隆基暗自点头,誓要重用哥舒特进。 「清·乾隆五十八年」 「热河避暑山庄」 满面迷茫的马戛尔尼不知道为何周围的中国官员一下子都变了脸色。 他作为外国使臣,带着自己君主精心准备的厚礼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谒见中国皇帝,但这一路上发生了诸多不快,让他现在已经有些精疲力竭、内心烦躁。 他们刚一下船,自家的礼物上便被中国官员不由分说地插上彩旗,上面写着“英吉利贡使”——马戛尔尼也算半个中国通,这明明是平等的交流访问,怎么就成了“上贡”? 就连英王信上的“礼物”一词也没被中国官员放过,愣是被译成了略显卑微的“贡品”。马戛尔尼指出了这个错误,但中国官员却满脸不屑,傲慢异常:“送给皇帝的礼品从来都叫做‘贡’。” 除此之外,他与徵瑞大人、和珅大人就面见皇帝的礼仪也闹得非常不愉快。他是大英帝国的臣民,就算面对自己的君主也不过是单膝下跪,又怎能对中国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他的双膝,只能为上帝同时弯曲,向中国皇帝下跪,绝对不行! 与各位官员大人拉扯了一路,最后中国皇帝总算勉强同意了自己单膝行礼的请求。 但或许是这个原因,中国皇帝见到自己时脸色并不好看,就算自己献上了精心准备的、有64门火炮的狮子号军舰,中国皇帝也神色冷漠、不以为意。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天上似乎又发生了怪事——无论是皇帝官员还是侍女卫兵,他们先是惊恐地骚动,直到皇帝命令众人“保持安静”,人群才逐渐恢复镇定。 马戛尔尼也好奇抬头,可头顶不过就是寻常的蓝天白云,偶尔飞过几只小鸟,看上去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但周围人的面色却阴晴不定,时而频频点头、时而满面怒容…… 马戛尔尼用拗口汉语向身边官员询问,但他们都支支吾吾,含糊不语。 马戛尔尼一边暗自记下情况,一边从众抬头,试图从空白的天幕中看出些秘密。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当马戛尔尼的脖子开始酸疼之际,周围的中国人终于有了新的反应。 他们的目光从天幕缓缓下落,先是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望向—— 马戛尔尼:大家看我干嘛? 乾隆端坐于龙椅,他伸出手,大太监李玉心领神会地把马戛尔尼带来的贡单递到万岁爷的手上。 他眯着眼扫过礼单上那一列的榴弹炮、迫击炮、卡宾 | 枪……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最下方的来使国署名:英吉利。 10. 【纪实诗】杜甫兵车行 「清·乾隆五十八年」 「热河避暑山庄」 乾隆的动作底下人都看在眼里,福康安见万岁爷面色冷凝,当即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马戛尔尼:“马特使,你来自哪里?” 马戛尔尼觉得自己被深深冒犯了。 第一,他不姓马。 第二,他被晾在一旁已经很久了。 第三,他礼物都送完了,这群傲慢的中国官员居然还没搞明白他来自哪里?! 但最终,马戛尔尼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我来自大不列颠王国。” “哦……不是英国?” “用你们中国人的喊法,可以叫英吉利帝国、大英帝国。” 福康安眼神渐柔,刚想松一口气,就见马戛尔尼一挺胸膛,骄傲补充: “叫英国也行。” 听到“英国”两字,满朝文武几乎同时眼神一厉。 马戛尔尼顿时感到有一股诡谲的暗流在人群间涌动,令他有些毛骨悚然。他明明站在人群中间,但身边温度却骤然下降,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和身边的中国人分成两边——中国官员目光交错,眼底藏着他读不懂的意味深长。 福康安狠狠瞪了马戛尔尼一眼,转身对乾隆深深行礼: “万岁!这红毛国果然来者不善,暗藏祸心!臣建议……” “福康安!” 乾隆出人意料地打断了福康安的话。他挥手示意福康安站到一旁,又将英吉利的贡单轻轻压到膝头。 做完这一切,乾隆垂眸望向惶恐不安的马戛尔尼,缓缓开口: “英使臣,朕对这贡单上的贡礼有些兴趣……这榴弹炮与迫击炮是为何物?威力如何?” 见刚才还兴致缺缺的中国皇帝终于对礼物有了兴趣,马戛尔尼自然喜不自胜。他上前一步,骄傲地介绍:“这是我们大不列颠陆军部向您献上的礼物,这榴弹炮是军队惯用的武器,一次可以填装数十发炮弹,每一枚炮弹,约莫可以打出一千米。” “一千米?” 马戛尔尼环顾四周,比划了下宫殿的长度:“打穿这个宫殿不成问题。”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威力如何?”武将们焦急追问。 看到中国军官对大炮颇感兴趣,马戛尔尼颇有些骄傲。他摸了摸脑袋,试图寻找一个便于理解的例子:“我之前是在天津上岸,进入城市前曾路过一扇非常高、非常厚的门。” “你是说城门?” “就是这个!”马戛尔尼一合掌,很高兴中国官员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我曾仔细留意过你们天津的城门。那门是由木头做的,外面包了几层铁皮,很沉重,需要三个士兵一起推才能推动。” “是极!”有官员骄傲地应声,他瞥了一眼马戛尔尼,似乎觉得他少见多怪:“城门上还会嵌上铆钉和防火层,非常坚固!” “no!no!no!”马戛尔尼头摇的像拨浪鼓,戏剧化地连连摆手。 他眼含笑意环视全场,神情无比得意:“对普通的士兵来说,这样的城门非常坚固。但对我们的陆军来说,这样厚实的城门其实脆得就像一张纸,只需要三五发榴弹炮,就能将它彻底打穿!” 听到这里,众人心里咯噔一声: 对上了!和天幕说的都对上了! 英国侵略者会用大炮轰开大清的国门! 有一老臣看不惯马戛尔尼那副嚣张嘴脸,气血上涌间,一个箭步冲出朝臣队伍。迎着马戛尔尼惊诧又迷茫的脸庞,他探头噘嘴,喉咙里“嗬嗬”作响,一口黄痰“炮弹”俨然就要从他嘴里发射…… “唔!” 福康安蒲扇般的巴掌落下,瞬间将他的下半张脸盖得严严实实。 一口老痰被堵在喉咙眼,这文臣又是气急又是郁闷,瞪着眼挣扎不休。福康安不耐烦地把他的脑袋转向龙椅,对上乾隆阴郁的眼神,这文臣才陡然一静。 “他、他这是怎么了?”马戛尔尼挠了挠头。 中国官员当真奇怪,一会儿面若寒霜、爱搭不理,一会儿又热情似火,殷勤万分,还总是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暗语,现在就连行为都奇奇怪怪…… 福康安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如何与马戛尔尼解释。找借口这种事,他实在不擅长,不过他知道有一个人必定能信手拈来…… “哦,他啊……” 和珅笑眯眯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白胖的脸上挂着让人心生好感的温和笑容。 “我们听说英吉利国有一种表示亲近和感谢的礼仪,和我朝的拱手礼颇为相似。这位大人非常感谢您为我们介绍榴弹炮,他特意想用贵国的礼仪向您表示感谢。” “你说的是……贴面礼?” 马戛尔尼笑了起来,听到中国官员特意去了解了自己国家的礼仪文化,他不由得有些惊喜和开心:“其实在我们那儿,通常是女士之间才行贴面礼……这位大人有心了,我愿意和您来个贴面礼。” “好极,好极!”福康安带头抚掌大笑。 和珅走到那位文臣身边,将手轻轻压在他的肩头,推着他靠近马戛尔尼。文臣浑身僵直,就连脸上的褶皱都硬得像刀削斧刻,却丝毫不敢反抗肩膀上那轻若鸿羽的手掌。 和珅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声音却又轻又厉,充满警告:“站好了,别动。” 马戛尔尼盯着对面中国官员脸上纵横的沟壑,颇有些为难地蹙起眉。 但见所有中国官员都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马戛尔尼只好心中默念数遍“为了英吉利的荣耀”,然后艰难低头、将脸颊在那官员脸侧飞快一贴,嘴里“啵啵”两声,就当行礼完毕。 和珅立刻带头叫好。 心如死灰的臣子被福康安一把丢回人群。 乾隆满意地点头,满朝文武瞬间配合地齐声鼓掌。在掌声中,马戛尔尼不由放松了精神,再次挂上灿烂笑容。 乾隆皇帝眸色渐深,他掸了掸手上的贡单,对马戛尔尼露出和蔼笑容: “英特使,再给朕讲讲卡宾|枪。” …… 「天宝十载·小亭」 “朕乃天可汗!在朕国土,皆朕子民。此言万毋再提,莫要寒了我朝将士的心!” 李隆基脸色严肃,一锤定音。 哥舒翰等异族武将长吁了一口气,文臣们亦是捋着胡子频频点头。众人纷纷高呼“圣人英明”。 李隆基摆摆手让他们安静,希冀地望向郭子仪等人:“诸位爱卿对战事可有想法?” 几位老将小声商讨,各自斟酌,片刻后,郭子仪作为代表上前回禀:“圣人,目前线索甚少,各位将军想法不一。若圣人不急,不若先听完水幕所言再行打算?” “也是。”李隆基点点头,颇以为然。他望向杜甫,眼里流露一丝期待:“希望爱卿会有诗句记载。” …… 【国家不幸诗家幸。安史之乱前后黑暗的动乱时代对我们的“诗圣”起到了“玉成”的作用,也正因为有安史之乱这样的社会背景,才能让杜甫的诗成为“诗史”。介绍完成因,就让我们跟着杜甫的诗作走近这个时代、感受战乱下的家国之痛。】 【天宝十载四月,好大喜功的李隆基在杨国忠的鼓动下发动了对南诏的战争。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大败而归,死伤三万将士。杨国忠贪图军功,下令从两京及河南北募兵去征南诏。时人皆知南诏多瘴疠,无人肯往,杨国忠于是派御史大肆抓捕平民、强制送入军中。一时间百姓哭声震天、骨肉离散,杜甫于是作《兵车行》记录下百姓撕心裂肺的送别场景。】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车轮滚滚,战马嘶鸣,被抓来的百姓被迫套上戎装,配上弓箭,被押送着奔赴南诏战场。壮丁们的亲人一路追赶着队伍,父母们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妻子寻找着丈夫的身影……他们拉着自己儿子、丈夫的衣衫,捶胸顿足不愿让他们离去。一时之间,道路上灰尘弥漫、哭声震天。】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此情此景,惨不忍睹,路过的杜甫不禁上前询问原因,原来是官府征兵实在频繁,让老百姓苦不堪言。有人十五岁出征北方,四十岁却还在河西营田,转眼少年已垂暮,但征兵的日子还无止无休。边疆战士血流成河,只因玄宗穷兵黩武、欲壑难填。】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各家男儿都被抓入军中充当壮丁,田里都是一片荒芜。尽管有妇孺来干农活,但禾苗大多也东倒西歪,难以照顾周全。庄稼收成相当不好,但县官依然不停催租,乃至于百姓一反常理,“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女儿可以嫁到邻家有个照应,男儿一旦被征兵入伍,恐怕尸骨埋在哪里都无人知晓。】 【事实上,百姓的担忧是正确的。鲜于仲通大败于南诏后,玄宗并不甘心,再派李苾出征。可惜的是,唐军二次讨伐南诏又遭惨败,主将李苾兵陷龙尾城,在南诏、吐蕃军队的夹击下全军覆没,最后投河自尽。这一次战争导致唐军死伤二十万人,“只轮不还,人衔冤毒”。两次南诏战争,致使百姓人人惶恐思乱。】 听到这里,人群里的鲜于仲通不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先是望向亭中地上的杨国忠,最后颤抖着对上李隆基的眼睛,喉结一滚:“圣人——” “战事无常,谁能保证百战百胜?臣以为……”见鲜于仲通面色愧惧交加,作为安西四镇节度使的高仙芝有些不忍,试图替他说话。 但他才开口,立刻有人上前一步,阻止了他—— “高特进,安西龟兹距岭南山长水远,您对岭南情况恐怕有所不知。”说话的人是宰相卢怀慎之子、素以清廉自守、刚正不阿著称的剑南节度使卢奂。 “我长居益州,对岭南情况常有听闻。我大唐与南诏之所以兴起战事,其缘由与鲜于大人脱不开关系!” 卢奂声音冰冷,神色严厉,盯着地上的鲜于仲通冷笑连连。 高仙芝既迷茫又震惊,他皱眉环视身边面色冷肃的同僚,又将目光放到了鲜于仲通身上。可鲜于仲通根本不敢抬头回视,只是跪在雪地里抖若筛糠。 “高特进,你怕是不知道,鲜于大人乃是杨国忠杨大人的心腹。” “杨大人早年在蜀中担任新都尉,当时他任期已满,却因囊中羞涩无法归家,是鲜于大人出金资助了他。杨大人显达后也不忘投桃报李,他提拔鲜于大人成为自己心腹,并向圣人力荐让他担任剑南节度使——但这鲜于仲通本就一介富商,哪里会带兵打仗?!” “卢大人此言,也叫我想起一件事。” 一旁沉默不语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突然开口,望向鲜于仲通:“两年前,我记得鲜于大人初任节度使时,张虔陀为你副使,任云南太守,此人品行堪忧,对南诏王多有不敬,时常密奏圣人,夸张其罪。” 听到这里,李隆基暗自点头。 天宝八载,他的确收到了数封来自张虔陀的密信,信上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南诏王行事嚣张、目无大唐,恐有不臣之心。南诏路途遥远,信息闭塞,日积月累,李隆基难免心底起疑……可这密奏居然是张虔陀编造的? “说起来,张太守似乎也是杨大人举荐的……” 众人将目光望向面色惨白的杨国忠,心下了然:朝中可用军功晋升,杨国忠胸无点墨,恐怕是想拿将士性命去捞取功名、换得相位。 一时之间,众人望着杨国忠的眼神都无比阴冷。 杨国忠面色灰败,额头黏满冷汗,就在他即将绝望之际,一个声音破空而来: “圣人!我军去年就已兵分三路开往南诏!那南诏王阁罗凤听闻我朝动兵,竟然率先攻进姚州城,杀了张太守!” “南诏若无不臣之心,何必攻我城池,杀我臣民?依臣之见,此战还是得打!” 11. 【纪实诗】杜甫兵车行 众人望去,那说话的竟然是跪在雪地里的鲜于仲通。他咬牙怒目,情绪激动: “圣人!臣虽是富商出身,但身在南诏这么多年,臣亦有自己一番心得!” 李隆基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 “南诏王阁罗凤,此人狼子野心!天宝八载即在滇东用兵,对外扩展南诏国土。仙子有言,未来南诏会与吐蕃勾结、夹击我军,致使我大唐二十万人全军覆没……圣人!我们如今通晓未来,更要提前动手才是!若圣人不信臣,也可令命其他主帅,但南诏之国,我大唐定要血洗才是!” 鲜于仲通慷慨激昂,一时之间,也有几位将士颇为意动,纷纷出列向沉默不语的李隆基陈述开战必要。 这些主战派将士大多官阶不高,对军功多有渴望。他们向李隆基表示自己愿作主帅,并拍着胸膛保证一次取胜、定会攻下南诏。 另一边,主和派也忍不住跳了出来。 他们多是文臣,认为兴战耗资巨大、劳民伤财,其中尤以掌管赋税、军需等一切财政事宜的户部尚书最为愤慨,就差指着鲜于仲通骂“杨奸第二”…… 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李隆基拧眉看着,终于忍不住怒斥出声:“都闭嘴,看石潭!” 【战争给人民带来无可复加的灾难和痛苦。半个世纪后,有一位诗人白居易在新丰遇到了一位发须皆白的老翁。这位老翁今年八十八岁,右臂已经折断,耷拉在身侧,左臂则搭在他玄孙的肩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来。】 【他是一位天宝年间,逃过南诏兵役的老人。】 听到这里,众人一惊,也顾不得再吵架,纷纷起身望向石潭。 石潭水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新的画面:一个年迈老翁半靠在自己小孙的背上,正在和面前的年轻男人交谈。男人恭敬地比划了一个“请教”的动作,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水泡,水泡里写着: “老先生,您的右臂断了有多久了?是怎么断的?” 听到这个疑问,老翁脸上浮现痛苦,皱纹瞬间深沉。他摸了摸自己垂在一旁、毫无感知的右臂,哀伤地回答:“我今年八十八了,这条手臂是我二十四岁时亲自折断的,如今断了六十多年了。” 男人一惊,既同情又困惑:“这……为何要自残一臂?” “我出生在太平盛世,籍贯就在新丰,这里有玄宗的华清官,我从小就听惯了宫苑梨园中传出的歌舞乐曲,日子安逸清乐,从没见过打仗。哪知我二十四那年,竟然赶上了朝廷大征兵。当时新丰各家都嚎哭一片,可怜我的名字也在那征兵册上。” “那次征兵是要开往南诏去打仗,我听说那南诏多毒瘴,去了百不还一,前面那一批被征走的壮丁全死在了南诏……我不想打仗,也不想被官吏打死,于是某天深夜,我偷偷拿石头捶断了自己的右臂。” 老翁拍了拍自己萎缩的右臂,哀痛道:“我这条胳膊断了六十多年。六十年来,每逢刮风下雨,这胳膊就痛得我彻夜难眠。” 男人面有不忍,关切询问:“老翁,你可曾后悔?” “后悔?” 老翁一顿,居然面露讥讽:“我如今还能站在你面前,听你问一句‘可曾后悔’。但当年那些去云南打仗的,恐怕连听你问这一句的机会都无。” “那些汉子的尸骨堆在泸河边、烂在毒瘴里。万人坟里埋满了当年壮丁的白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别说活着还乡……此臂折来六十年,一肢虽废一身全,我每天都庆幸我能活着,这六十年来,我没有一刻后悔!” 听到这里,白居易无比感慨。他目送着老人和他的小孙子缓缓远去,提笔写了下了一首《新丰折臂翁》。 画面中,白居易提笔疾书,而那首长诗随即也浮现在水幕之中。诗歌的最后,白居易写道: “……老人言,君听取。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边功未立生人怨,请问新丰折臂翁。” 【正如白居易和新丰翁所感慨的那样,后世大多认为唐玄宗对南诏的两次动兵实乃“不义之战”。南诏当真有不臣之心吗?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或许会有,但当时的南诏王阁罗凤,却是心向李唐、不愿多事。】 【与大唐发生第一次战争后,南诏向吐蕃求助,由此归顺吐蕃,被册封为赞普钟南诏大国。战争结束后不久,当时还是吐蕃属臣的南诏王阁罗凤就带领群臣于国门刻“南诏德化碑”。这块碑文清晰地记录了南诏王的心路历程,表达了他被迫叛唐的无奈。在碑文中,他真切留言:“我世世事唐,受其封爵,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阁罗凤希望未来能有机会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在他死后,他的孙儿異牟实现了他的愿望。唐代宗大历年间,当新一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来蜀治滇时,異牟顺从民意、摆脱吐蕃,重新成为了大唐的属国。】 【唐朝将臣“欲幸边功”“寻衅恣事”,最终导致了战争的爆发。但这两次战争却给唐朝带来了沉痛的后果。李唐王朝前后死伤士兵二十余万人,国力大伤。安禄山得以乘机起兵,发动叛乱。从此,一度繁荣富强的唐帝国彻底走向衰退,令人无比嗟叹。】 水幕话音刚落,石潭边立刻响起一片叹息。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主战派此刻彻底没了声音,那几名将士面色讪讪,颇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鬼迷心窍。 武将们目光交错,最后老将郭子仪作为代表,上前对李隆基恭敬道: “臣以为,南诏素来与我大唐相亲,与吐蕃关系疏远。若无两次伐南之事,想必南诏不会、也不敢与吐蕃勾结。” “攘外必先安内,臣知圣人有吞四夷之志,只是如今我大唐内有忧患——圣人还记得子美之《秋雨叹》?天宝十二载关内雨灾!动兵之事,不若缓缓,且看南诏诚意!” 李隆基点了点头,蹙眉思索: “朕记得……那阁罗凤似乎曾来信给朕?” “确有此事!”高力士点了点头:“圣人,去年我军进发南诏后,南诏王曾有书信来唐,言明张太守一事。” 李隆基半阖眼帘回忆那封书信。 “磋我无事,上苍可鉴。九重天子,难承咫尺之颜,万里忠臣,一岂受奸邪之害?……天高听远,蝇点成瑕,虽布腹心,不蒙矜察!” 南诏自古是唐王朝的忠臣,臣只是不堪忍受奸邪之害,被逼无奈,只得发兵反抗…… 倒是言辞恳切。 李隆基点了点头,郑重道: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关内将涝,民心不稳,朕甚怜之。南诏自古皈唐、安分守己,虽有张虔陀一事,但也不是无可回转。若南诏王愿意割城赔礼,朕也不愿兴起战事、以至生灵涂炭。” “圣人圣明!”哥舒翰上前行礼:“我大唐不惧区区南诏,但眼下实非动兵良机!圣人爱民,实乃我大唐百姓之福!” 李隆基对他欣慰点头,望向南方的眼神却有些许怅然:“就是不知南诏王到底如何打算了?” …… 「天宝十载·南诏(今云南)」 李隆基与文臣武将在花园中议事,同一时间,南诏王阁罗凤也正在对大臣杨子芬和姜如芝殷殷嘱托。 阁罗凤处虽无水幕,但他亦是不愿兴战。只是之前给天可汗陛下寄去的书信杳无回音,眼见大战在即,他只能委托爱臣亲自去长安一趟,以希止戈: “我们与大唐的冲突本就是那张虔陀挑拨所致,你们务必将我的话带给天可汗,让他知道我们南诏的苦衷。” “如今吐蕃赞普正在浪穹见机行事,如果大唐与我军开展,只会鹬蚌相争,令吐蕃得利。此番进攻姚州,诛杀张太守,是我有错在先。我愿意改过自新,赔偿大唐一切损失,修复姚州、安宁二城,只求请和!” 杨子芬点了点头,发誓不辱使命。 姜如芝倒是想得更多。他沉吟片刻,小心试探:“王,那若天可汗陛下不许呢?” 想起张虔陀、鲜于仲通、杨国忠……阁罗凤的面容顿时变得沧桑。他长叹一声,无奈道:“若是不许,那也只能打了。” “我南诏臣民自古与中原往来友好,自夜郎、滇池以西,皆庄跻之裔……今朝亦是有唐朝相助,方得建国,我真不希望会走到那个地步。” “打……我们打得过大唐吗?” 阁罗凤沉默了片刻,抬首西望——那里是吐蕃所在的方向。 许久后,阁罗凤重新转回头,握住两位大臣的手:“你们去吧,务必要让天可汗陛下知道我南诏的苦衷……若能不战,我愿再把陈丹款这座城池献给天可汗陛下!” …… 杨子芬和姜如芝在阁罗凤的期盼中出发前往大唐,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无意中发生了变化。 若是没有水幕,他们原本会在路上被鲜于仲通拦下。而秉承着杨国忠意志、决心挑起战争的鲜于仲通自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前去长安面圣。杨子芬和姜如芝被他囚禁军中,而等不到天可汗陛下“原谅”的南诏王面对压境的唐军,最终只能向吐蕃俯首称臣,换取助力…… 但现在,没有鲜于仲通的阻拦,杨子芬和姜如芝带着南诏王的书信,顺利地越过沪水,一路快马向长安进发…… 而长安城中,李隆基和满朝文武正殷殷期盼他们的到来。 12. 【纪实诗】杜甫兵车行 【公元756年,叛军攻入长安,玄宗西逃入蜀。公元757年,长安光复,玄宗重回都城。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而我们的诗圣也用他的笔墨记下了这些故事。】 【公元757年,被困长安的杜甫写下《春望》。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在给大地带来生机的同时,亦给深陷战乱的大唐带来了希望。彼时安禄山已经称帝,他因为身体肥胖导致满身毒疮、双目失明。被迫长久卧床的安禄山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安庆绪已经勾结了谋士严庄河和太监李猪儿,准备合谋杀死他。】 【一个深夜,李猪儿执刀潜入安禄山帐中,划开安禄山的肚囊——安禄山因为肥肉过多。手臂粗胖,根本够不到自己肚子上的刀,只能含恨摇动床头帐竿,大声呼喊。可直到他的肠子都流到了地上,安禄山仍没有等到救兵——他的儿子安庆绪亲自守在帐门前,满足而喜悦地听着他的老爹哀嚎咽气。】 【安禄山死后,作为大燕伪帝的他非但没有安葬礼仪,反而只被人拿毛毯草草一裹,随地掩埋。而他的儿子安庆绪虽然继承了他的僭帝之位,但伪朝廷的士气却大受影响,杜甫的一位老熟人就趁机溜出伪朝,来到长安……与故友相逢的杜甫十分惊喜,立刻提笔写下《郑驸马池台喜遇郑广文同饮》。】 【这是一首充满隐喻的小诗,其中有一句“然脐郿坞败,握节汉臣回”颇有意思。】 【杜甫以董卓喻安禄山,又以苏武喻郑广文。众所周知,董卓这个窃国大盗是被他的养子吕布所杀。他死后,一根灯芯被放在他的肚脐中,日夜燃烧他肥胖肚子的油脂——这与安禄山之死何其相像!】 【汉将苏武曾被匈奴拘留在北地十九年之久,在此期间一直坚守汉节。而杜甫的好友郑虔曾被安禄山任命,但他一直佯装生病、不肯就职。杜甫将郑虔出现在长安与苏武回朝相提并论,暗喻了安禄山的死亡使郑虔得以重返故都。】 众人正聚精会神聆听水幕,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却骤然响起。 这哭嚎如同魔音贯耳,令人不由面目狰狞、心情浮躁。 “安!禄!山!” 众人望向哭嚎不止的安禄山,有人面露嫌弃,有人杀意凛然。 但甭管别人怎么看,安禄山自顾自地伤心欲绝、悲愤难耐。他原本缩成一团,生怕惹人注意,但如今听完水幕,得知自己凄惨的下场,他再也忍不住来回打滚、嚎啕大哭。而且这一次,他哭得无比情真意切。 “谁叫你吃这一身膘。” 李林甫满脸嫌弃,眉头紧锁。 他年过七十,至今精神矍铄、身强体健,尤其是那麻杆似的身型,更是与安禄山呈现鲜明对比。眼见安禄山滚到了自己身边,他忍不住提脚踹去:“滚远点,吵死了。” 安禄山顺从地滚远了。 ——然后停到了李隆基脚下。 “圣人呐!”安禄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黏糊糊的水光盖着油腻腻的面孔,像是一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肥猪。 他趴在李隆基的脚边,哭哭啼啼地咒骂自己忘恩负义的儿子,顺带着再一次表达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李隆基拧眉听着,但他的心思却不在安禄山的忏悔上,只是盯着他那满面的油光鼻涕,心里既嫌弃又困惑:这蠢货明明满脑肥肠,朕和爱妃当初怎么会觉得他憨态可掬? 去掉了滤镜,李隆基只觉胃里翻腾,再多看安禄山一眼就要呕吐。他一提下摆,毫不客气地从安禄山手里抽回袍角,随即就想抬脚远离。 看到李隆基抬脚,安禄山下意识以为圣人也要踹自己。他情绪激动间,竟然猛地一挺身子,愣是把脑袋压到了李隆基鞋面上,靠着体重把他钉回原地。 似乎觉得固定住李隆基仍然不够,安禄山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伸出脏兮兮的猪蹄紧紧抱住了黄袍下的袴裈——差点没把李隆基的裤子扯下来。 “圣人呐!禄儿好惨呐!禄儿……” 安禄山脸上的褶子和着泪水,一浪接一浪,几条浑浊的鼻涕顺着面颊挂落,眼看就要垂到靴面上—— “来人,快把他拖开!” 李隆基终于受不了地崩溃大喊。 得到圣人“允许”,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摩拳擦掌的武将们顿时一拥而上。 哥舒翰三步并两步,也不嫌弃安禄山油光满面,狞笑着掐住他□□的皮肉就往亭外拖去。几乎是片刻,安禄山就被一群大汉淹没了。 【这个春天带来了很多好消息。这年春末,唐军在郭子仪的率领下,终于连打胜仗,收复了陕西大部分地区,朝廷也从灵武一路南迁,逐渐靠近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杜甫冒死逃出长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凤翔见到了皇帝。当时已是初夏,他“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见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杜甫,皇帝大为感动,为了褒奖他的忠心,杜甫当即被授予了左拾遗的官职。】 听到这里,李隆基十分激动。他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杜甫的手。 目光描摹着杜甫如今还未沧桑的面庞,李隆基的眼里闪烁着感动的泪光:“爱卿,你受苦了!” 听完水幕,杜甫亦有些动容。 但望着如此激动的李隆基,杜甫的面色不知为何却有些尴尬,就连眼神都开始飘忽不定…… “圣仁!那系候你已经系太上皇啦!”远处正在被群殴的安禄山不忘发来“温馨提示”。 李隆基面色一僵,缓缓松开杜甫的手,恼怒转身:“就你多嘴!哥舒特进,让他把嘴闭上!” 李隆基强颜欢笑,又回身拍了拍杜甫的手臂:“子美忠心,何必要等将来?今日晚些,朕必给你挑个合适的职位。” 杜甫尴尬一笑,心里却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同年深秋,唐军和叛军在长安城西北约八公里的地方举行了决战,叛军大溃。胜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一路北上、西进,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根据后世史学家的考证,两军于11月13日举行决战。11月15日,消息就传到了凤翔肃宗处。得到消息的肃宗立刻派出信使,令人前去蜀中邀请太上皇返京。凤翔与蜀郡相距一千多公里,在交通不发达的唐代,这原本起码耗上十天,但信使竟然只用三天就赶到了蜀郡!】 【12月8日,肃宗顺利重返长安,次年1月16日,太上皇李隆基也抵达了西京。当时身为皇帝的李亨亲自到京郊外迎接李隆基进城。当看到父亲的身影时,李亨立刻脱掉了身上的黄袍,穿上了象征臣子的紫袍。】 【他拜倒在地,抱住太上皇的双腿,父子俩泪流满面、难以自抑。在众臣的注视中,李隆基亲自为李亨披上黄袍。次日清晨,李亨坚持为父亲护卫前驱……在两旁百姓的欢呼中,李隆基深切感慨:“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脸色古怪—— 是,当今太子的确是李亨。 但朝中人人都知道,李隆基对李亨“颇不属意”。 所谓“意有所爱恶,国忠探知其情,动契所欲”。 李林甫和杨国忠在圣人的默许下处处为难太子,甚至构陷太子妃兄长,逼得太子主动与太子妃和离。人人都说,圣人有意废太子,就连太子自己也明白,那张龙椅看似近在咫尺,实际远在天涯。 而且…… 众大臣几不可查地转头四顾,朝中但凡有名望的文臣武将都在这花园之中,但他们却独独没有看看到太子李亨的身影。 这月兮把圣上与太子形容得父慈子孝,可他们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诸位大臣心中暗自忖度,面上却都平静无波。没人上前去恭维太子对圣人的“孝心”,更没人不长眼地去问李隆基怎么就成了“太上皇”。 一时之间,亭内寂寂,众人望天望地。 李隆基亦是想到了这茬。 身为帝王,李隆基听到那句“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便有些想笑——太荒唐了!太虚伪了!哪个皇帝会傻到不当天子当上皇? 在某一刻,他甚至大不敬得想到了高祖李渊。 高祖在玄武门之变后面对“三请三让”的太宗,心里到底滋味如何,和如今听到这句“今为天子父,乃贵耳”的自己一样吗? 而且他还没忘记月兮最开始说的那句“同年7月,玄宗退位,肃宗于灵武即位”。 到底是玄宗退位,肃宗即位,还是…… 肃宗即位,玄宗被迫退位? …… 李隆基面无表情地听着水幕,内心怒火渐盛。 他余光扫过亭外臣子,臣子们纷纷低头。 李隆基冷笑着收回视线,却不期然对上了杜甫那双清亮如雪的眼睛。 杜甫没有像其他大臣那样回避圣人的目光,他只是静静望着李隆基,两颗黑亮的眼珠如同镜子般倒影着李隆基的身影。 李隆基和他对视许久,蓦地一惊—— 等等! 他之前仿佛、好像、似乎……也尊过一位太上皇? 【纪实诗】杜甫兵车行 想到睿宗李旦,李隆基面上不免带出一丝尴尬。 他刚才光顾着代入“太上皇”的角色,却忘记了自己也曾做过那“监国太子”。 当时太平公主擅权,干预朝政,不仅明目张胆地要求宰相更易太子,就连在自己登基后都未曾收敛、意图联络御林军谋反。睿宗虽早早禅位于己,但朝政大权仍然在他这位太上皇手中,而他对太平多有偏心…… 不得已,李隆基被迫先发制人,诛杀太平。 自此大权归己,皇权得固。 角色一旦转换,李隆基瞬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唐建国以来,已有两次禅位之事,高祖禅太宗,睿宗禅自己,两次禅位,莫不是青胜于蓝,令大唐更进一步……难不成是自己将来年老昏庸,太子被逼无奈才如此行事? 想到这里,他匆匆转身。 见亭外众人无不偷觑,李隆基掩饰般冲一旁的高力士佯怒道:“朕刚才让你去喊人,怎么太子现在还不到?” 高力士心领神会,立刻递上台阶: “圣人恕罪!都是老奴蠢笨……老奴这就去东宫请太子殿下!” …… 太子李亨来得很快,一进花园,他便直奔小亭。 迎着父皇审视的目光,李亨直直下跪,面色驯服,心头却忍不住苦笑连连。 他知道父皇素来忌惮自己,如今水幕“肃宗”一出,怕是更加想要杀了自己……今日之后,他恐怕就要步废太子瑛的后尘了。 李亨心如死灰,面上也难免带出几分萧瑟和心冷。 李隆基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在他鬓边的几缕白发上停驻片刻,最后缓缓开口: “禅位之事,自古有之。尧禅舜,舜禅禹,皆为天下也……” 听到这里,李亨猛地抬头。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李隆基,面色惊疑不定,眼底却不由自主地亮起希冀的光芒。 亭外那些恨不得隐身的大臣们此刻也是难掩惊讶,他们彼此互换眼色,几个年老的臣子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众人先听圣上的下文。 “但是——” 果不其然,还有转折。 “贤者相让,能者居之,是为禅位。” “若行事不正、无益于民……” “那就是造反!” 李隆基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太子,既然仙子提到你,你就在这儿听着吧……且让朕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这肃宗帝位。” 李隆基疾言厉色,但李亨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听到最后,他激动地膝行几步,在李隆基面前端端正正地磕下三个响头。 他的父皇竟然愿意给他机会! 李亨既惊又喜,但起身时,一股无名的忧虑和恐惧随即笼罩了他。他望向石潭,掩在衣袖之下的手掌紧握成拳,忐忑不安地等待月兮的评价—— 是生是死,是立是废,答案就在今日了! …… 【安史之乱中,虽有外敌作乱,但唐王朝内部亦发生了权力斗争。唐玄宗与灵武即位的肃宗在安史之乱的硝烟弥漫中进行了一场权力更迭的政治较量。】 【马嵬坡一事,太子李亨摆脱了杨国忠的欺压,但他却没能解除来自玄宗的猜忌。兵变后,父子俩的隔阂进一步加剧,玄宗继续西逃,而太子李亨在宦官李辅国的劝谏下决定北上平叛。】 【尽管李亨并未在平叛中发挥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他的到来无疑鼓舞了在前线战斗的将士和百姓。李亨北上后获得了朔方军的支持,并最终在灵武即位。次年,长安收复、肃宗玄宗还朝。】 听到这里,李亨松了口气。 心上压着的大石头顿然一卸,他只觉云开月明、雪霁天晴。 很好。看来未来的自己没有错过机会! 李亨心头暗喜,眼眶不由湿润:虽然不懂带兵领将,但皇帝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镇定军心、安抚民心——自己做到了! 李隆基几不可查地一颔首,望着李亨的目光难得地变得和蔼温柔。迎着李亨满含泪光的眼睛,李隆基破天荒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安抚和认同。 亭内父子难得温馨,亭外众人亦是露出笑意。 听到“还朝”二字,众人下意识以为战争已了。臣子们不由开始盘算:两年战役,时间倒也不长,若是休养生息,大唐再盛也不是难事。首先就是要安定民心,税赋要…… 就在所有人缓缓放松之际,水幕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暴喝: 【“弃失两都,亦何足言。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 众人还未回过神,身体居然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气—— 杀、杀父夺位? 他们听到了什么?皇上杀了皇上? 哦不对,是皇上杀了……太上皇?! 李隆基脸色铁青。 他原本轻抚李亨臂膀的手掌立刻用力,五指如铁钳般紧紧掐住了他的儿子。李隆基瞪着李亨,眼底恨痛交织,像是恨不得直接掏出李亨的良心看一看。 李亨连连摇头,瞳孔散乱。 他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李亨猛地回神,顾不得臂膀的刺痛,反身扑到亭边。伴随着高力士尖锐的“护驾”声,李亨认出了水幕上那个说话的男人。 他指着石潭,高声喊道: “这是史思明!这是史思明!” 对!安史之乱、安史之乱。 这安禄山倒是提了,那史思明呢?! 众人心下一惊,李隆基三步并两步,探头望去—— 只见水幕中,一个其貌不扬的突厥人身着战甲,手提砍刀。他看上去约莫六十岁,一张面孔长得甚是平淡,此刻却疾言厉色,横眉怒目,正是平卢兵马使、安禄山的同僚史思明! 安禄山“啊”得一声,猛地扑到石潭边。 就在他探出脑袋的那一刻,水幕再次发生变化—— 镜头缓缓拉远,露出全貌。这原来是在军帐中,史思明站在帐子最前方,身侧都是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看模样正是他军中的手下。 史思明的对面,正跪着一群人。 为首的男人身形肥胖,如一团融化的蜡油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缩着脖子哀求地望着史思明,声音虚弱、不停发颤:“大圣周王……你不是来救我的吗?看在太上皇的情面上,你、你就饶了我吧!我愿上表称臣、奉上玉玺,拜你为帝!” “啊!我儿!”安禄山大喝出声,既惊又痛。 那个跪在地上对史思明苦苦哀求的男人,正是他的儿子安庆绪。安庆绪此刻哪里有刺杀安禄山时的得意傲慢,他畏缩在尘土里,如一只哈巴狗般对着史思明奴颜卑屈、百般乞讨。 安禄山又气又恨。 他才从被儿子宰了的悲痛中恢复过来,这会儿又要看着儿子被人宰! 贼老娘的,他老安家真是倒了血霉! 安禄山心痛如绞,但在场其他人却松了口气。 的确是皇上杀了皇上……不过都是伪皇,无人在意。 太子李亨激烈喘气。 大起大落间,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手臂一软,靠着亭栏的身子缓缓滑落…… 李隆基眼明手快,一把捞住自己的儿子。 李亨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到刺目的明黄,他虚弱地喊了一声“父皇”。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博得怜爱的话语,又或者干脆哭几声……但不知为何,李亨却觉得无比疲惫,像是肩上压着山、嘴里堵着绳,他无法开口,也不愿开口。 他蓦地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太子妃哭着收下和离书的夜晚。 韦氏攥着和离书,声声凄厉“我父兄清白”。而他背对着她,连说一句“我都知道”也不敢,只能沉默地望着窗外,在哀戚的哭声中紧紧握拳。 他当时也很累,他现在也很累……他好像一直都这么累! 父皇啊……父皇! 李隆基第一次没有在意太子的无理,见李亨闭眼流泪,他自觉愧疚,痛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亲自把李亨架到了椅子里。 “是朕错怪你了。”李隆基坐到李亨身边,轻声叹息。 李亨麻木地提起一个谦卑微笑,眼睛却始终没有望向李隆基,只是木然地盯着不远处的石潭:“父皇,我们接着看吧。” “好、好。”李隆基连连应声。 见亭中父子气氛僵硬,众人心下叹息。 但天家之事,他们做臣子的哪好插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默契地调转目光,将注意力放回了逆贼“史思明”身上…… 水幕中,安庆绪苦苦哀求,但史思明却不为所动。 他狞笑一声,将手中砍刀丢进一旁的卫兵怀里:“把他推出去,斩了!” “周贽!周贽!”安庆绪被人架起,他急得两腿乱蹬,朝着熟人的方向拼命挥手呼救。 周贽一身戎装,如今身为史思明帐下宰相的他颇有地位。 听到安庆绪求救,周贽居然当真上前一步,向史思明拱手“求情”:“大王,安庆绪虽杀父夺位,但好歹也是大燕国君,怎能斩首呢?” “是、是!周贽说得对!我当过大燕皇帝!你不能杀我!”安庆绪顿时狂喜。 史思明眸色渐深,向周贽的方向走了一步,阴恻恻道:“丞相,那你说,我当如何?” 周贽不慌不忙,淡定转身。迎着安庆绪感激的目光,他露出温和笑容,慢悠悠道: “理、应、赐、死!” 史思明仰天大笑。 “宰相说得对!那就赐死——” “来人!拿根麻绳,帮我们的陛下自缢吧!” 【纪实诗】杜甫石壕吏 水幕光影渐渐散去,月兮的声音再次传来: 【刚才我们看到的是这场战争中的第二位主要叛贼,史思明。他是安史之乱后期叛军的主要领导人。】 【757年,安禄山死后,史思明投降大唐,而他的儿子安庆绪则继承了他的事业和军队。但安庆绪耽于安乐、不善作战,唐军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收复众多失地。758年,郭子仪、李光弼等九位节度使,率领20万大军围攻安庆绪所占的邺郡,胜利似乎即将到来!】 听到这里,石潭边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武将们纷纷朝着郭子仪和李光弼投去赞许和钦佩的眼神,心里默默希望自己也能是那个“等”字中的一员。 但文臣们的脸色却有些复杂。听到这一段,他们习惯性地交流眼神,随后惊讶地发现,对面人的眼里也都压抑着阴云般的担忧——出于对字句的敏感,他们没有错过胜利后的“似乎”一词。 而且水幕的话语也颇多冲突。月兮先是说史思明乃战争后期主要叛将,但随即又说他投降大唐……事出反常必有妖,史思明投降之快,简直让人担心这就是一场阴谋! 想到这里,文臣们心里一沉。尽管他们也想从水幕中听到大获全胜的好消息,但大多数人还是为接下来的变故做好了心理准备。 【倘若这场战争可以到此结束,那唐王朝或许仍有喘息再起之机。可惜,史思明其人阴险狡诈、野心勃勃,他虽然表面归降唐廷,私下却不断招兵买马、与叛军多有来往。他的异常引起了唐肃宗和李光弼的怀疑,他们派出乌承恩伺机除掉史思明。但乌承恩行事不慎,不小心漏出马脚,最后被史思明所杀。】 众臣深深叹息。 就连安禄山都气得一锤泥地,咬牙切齿。 【758年,在邺城内被围攻的安庆绪派人向史思明求救,允诺以皇位相让。史思明趁机再反大唐、在魏州自立为王。魏州与邺城相距不远,都在河北,但史思明并没有急着出兵,尽管他想要大燕的皇位,但老奸巨猾的他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很快,这个时机就到来了。】 【安庆绪守城不出,拼死顽抗。而唐军中亦是矛盾诸多,士气低迷。或许是对九位节度使齐聚一地感到不安,肃宗皇帝派遣阉宦鱼朝恩为观军容使,令他监军。在鱼朝恩的干扰下,各路官军不仅无统一指挥,行动还要处处受掣。李光弼被迫错失进攻史思明的好时机,而围攻安庆绪的二十万大军也是久攻不下,最后士乏卒疲。】 【见状,史思明果断出兵。他先是派遣精锐骑兵日夜袭扰,随后又派出死士抢夺粮饷,一番侵袭,令唐军人心涣散、疲惫不堪。759年的3月,史思明与唐军会战。前方,李光弼、鲁炅等人与史思明正面交战,双方激烈厮杀;后方,郭子仪排兵布阵、以期进攻。】 【可惜,时乖运拙,郭子仪还未来得及布阵完全,突然天色骤变、妖风突起。一时间,吹沙走石交横飞,两军皆惊,各自溃逃。这一战后,唐军元气大伤,各节度使相继领兵回属地,而郭子仪也只能退守河阳。】 听到这里,众人哗然。 而其中声音最大的要数两拨人:武将和太史局。 武将们最关注的莫过于战术,他们围着被天幕提到名字的李光弼和郭子仪议论纷纷,怎么进攻邺城、如何防备敌袭,会战如何布阵……武将们争执不休,恨不得当场拿来沙盘,各自演兵备战。 而这边的太史令也被文臣们团团围住。 太史局素来负责天文气象、历法推演之事。文臣们一会儿责备太史令挑选的动兵时日不对,一会儿又觉得是他们占卜气象的功力不足。气得太史令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拿来测盘一证清白…… 臣子们故意围着郭子仪、李光弼、太史令三人争论不休,但众人心里一清二楚:邺城之败,说到底坏在擅权的宦官鱼朝恩,坏在多疑的肃宗李亨……但,有谁敢说呢? 谁敢当着高力士的面痛骂宦官? 谁敢转身指着太子的鼻子质问他为何偏信奸佞? 谁敢?谁敢?! ——玄宗敢! 李隆基豁然起身,亭内外几乎同时一静。 李隆基盯着李亨,一字一顿:“告诉朕,你是怎么想的?” 李亨嘴唇动了动,他惶然地盯着地面,摇了摇头。半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迎着李隆基既惊又怒的眼神,高声道:“二兄!” 这一声,震惊四座。 尽管李亨与李隆基目光相对,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声“二兄”并不是在喊李隆基。众臣一时间战战兢兢,目光却不由瞥向那站在角落里的、真正的“二兄”—— 高力士。 “二……兄?” 李隆基困惑地重复。 他的眉头先是缓缓蹙起,直到顺着李亨的视线望见高力士那身红色长袍,他的瞳孔像是被那身红衣点燃,顿时亮起熊熊怒火—— “荒唐!荒唐!” 李隆基愤怒咆哮,猛地抬手给了李亨一巴掌。他如被激怒的野兽般扶着桌子不停粗喘,颈侧的青筋如虬蛇般炸开游走。 李隆基扶着桌子深深吸气,试图平静下来。几秒后,他光速放弃压抑,任由怒火吞噬自己——他猛地掐住木桌边缘,用力一掀。 茶盏碗碟飞了出去,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好些个果子糕点砸在了高力士身上,糊了他满头满脑、狼狈万分。 高力士又悔又急,心里暗恨太子竟扯自己下水。但面对盛怒的李隆基,高力士“砰”得一声下跪,面若金纸,浑身颤抖:“圣人!老奴、老奴对您、对大唐,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简单的掀桌举动就耗尽了李隆基的全部力气,年迈的他不得不踉跄后退,跌坐回椅子,被迫平静。他审视着跪在远处的高力士,胸中怒气盈胀: 高力士素来为自己宠信,偶也参与裁决政事。王公贵族、皇亲国戚平日里自然对他另眼相看、多有奉承,诸王公主称他为阿翁,驸马大臣称他为爷——这些李隆基都知道,但当时听完,他不过一笑了之,从未放在心上……他以为高力士跟在自己身边时日已久,想必知道进退,可现在看来,这阉货知道个屁! 还有李亨……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皇子、堂堂大唐太子,自己未来的接班人,居然会没脸没皮地冲高力士这个没根的阉货喊“二兄”?!他喊这一声“二兄”,将废太子李瑛置于何地?将自己这个父皇又置于何地? 李隆基越想越气,面色狰狞似欲择人而噬。 而李亨面色木然,他盯着跪在远处颤抖不停的高力士,又望了一眼亭外的文武众臣,突兀地冷笑一声,竟然开始直接点名李隆基宠信的宦官名单:“父皇,杨思勗任军中统帅;黎敬仁出使传令……” “大胆!”李隆基怒喝出声,截断了李亨的话。 李隆基本想挥手打人,余光却见亭外众臣面色肃然。被文臣武将们盯着,他勉强压下手掌,冷着脸解释: “杨思勗平定叛乱、忠心耿耿,他的骠骑大将军官职是他自己靠战功打下来的!黎敬仁救灾赈济、亦是实功……” “噢……那牛仙童受贿……” “朕不是让人杀了他吗?!” “林招隐、贾奇俊……” “够了!” 李隆基拍案而起,胸膛起伏不定。 李亨无所谓地跪了下去。 李隆基瞪着自己的儿子,咬牙切齿恨恨道:“朕心里都有分寸!你呢?” “儿臣也有分寸。”李亨抬起头,第一次不愿示弱。 李隆基和李亨目光相对、火花四射,谁都不肯先移开视线。半晌后,李隆基因体力不支,率先眨了眨眼。 李隆基恼怒万分,一边靠向椅背,一边冷笑连连: “行,那就让朕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分寸。” …… 【这场战役固然天时不利,但亦有人祸的原因,其中罪责最大的,当属宦官鱼朝恩。】 【我们前面说到,李亨是在宦官李辅国的建议下北上平叛、灵武即位,从某种程度上说,李辅国开了唐朝宦官拥立帝王的先河,自此之后,宦官权势愈胜,把控朝政、废立君主:代宗时宦官典掌枢密,德宗时宦官掌控禁军,而宪宗、敬宗皆死于宦官之手。】 【就连在最开始的肃宗李亨时期,随着宦官李辅国、鱼朝恩逐渐掌控兵权,就连肃宗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月兮在这里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记载出自《太平广记》,不一定保真,大家可以当作野史杂谈。】 【鱼朝恩有一个小儿子鱼令徽,年仅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被皇帝特赐六品绿衣。但鱼朝恩仍不满足,他借口儿子官阶太低、受同僚欺负,他要求皇帝直接给儿子赏赐代表着三品以上的紫服金带。而当时皇帝还没说话,鱼朝恩直接下令让人拿来紫袍,让儿子当场穿上。皇帝明知不行却无可奈何,当着鱼朝恩的面,他只能强颜欢笑,夸赞紫袍与令徽十分相衬。】 李亨委顿于地、面如死灰。 而他身侧,李隆基语气嘲弄,阴阳怪气: “显然,你挺没分寸。” 【纪实诗】杜甫三绝句 「天宝十载·石潭」 在李世民发送第二次好友申请前,天宝年间的臣子也正拆解诗词。尤其是哥舒翰,他对着《潼关吏》最后那句“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翻来覆去地看,沧桑的面孔上揉杂着哀怒和无奈。 “哥舒将军,莫往心里去。”杜甫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天幕讲解了“哥舒翰潼关失守”的来龙去脉,众人深知此非将军之罪。或许是未来的自己不知内情,竟然写下这句“慎勿学哥舒”,无意中令哥舒将军蒙冤,实在让杜甫无比惭愧。 听杜甫这么说,哥舒翰反倒爽朗一笑,将记着《潼关吏》的帕子收入怀中,朗声道:“无碍,无碍!若能以此为鉴、警示后人,倒也是我的功德一件。” 眼见杜甫还要道歉,一旁的封常清却等不及了:“杜诗圣,你回头给哥舒将军写几首诗补偿即可,先来我这儿看看《新安吏》……诗圣,你觉得这句话应该如何做解?” 杜甫接过绢布,不由苦笑:“封将军,这是我未来写的诗,如今的我也不知要如何做解。” “反正都是你写的,你细细感受下,能不能琢磨出个一二?” 杜甫被众人团团围住,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诗词,请求这位作者进行阅读理解。杜甫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坐在石潭边苦思冥想地分析自己未来的诗作,试图从字词中寻得一丝端倪。 李隆基、李亨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原本应当是人群中心的他们被无声排挤出人群。 见众人殷勤地围着杜甫,李隆基不禁吃味地哼哼了几声,可他这不满地声音却丝毫没有引起臣子的注意。 就在李隆基耐性将尽时,石潭里突然又传来声音。他激动万分,居然第一个凑了过去,满脸兴奋地探头一瞧—— “没什么好看的。” 李隆基缩回了头,面无表情地拦住同样一脸兴奋的李亨。他直挺挺堵在众人与石潭之间,背着手不肯让人靠近。 “圣人!”郭子仪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您都年过花甲,就别任性了!石潭里的诗句都是战争的关键,不能儿戏啊!” “不是诗。”李隆基摇头否认,却死活不肯让开去路。 众人对视一眼,表情逐渐微妙。 郭子仪沉默半晌,缓缓道:“是不是太宗又发来好友申请了?” 李隆基瞬间紧绷的脸颊肌肉给出了回答。 “圣人,请容臣等上前一观!”高仙芝眼睛一亮,补充道:“若太宗能提示只言片语,对我大唐大有裨益啊!” 李隆基还想说什么,但邓景山直接上前,半扶半抱地将李隆基推到了一旁,口中还念念有词:“圣人,您都到花甲的年纪了,石潭泥滑,容易摔倒,您还是站得远些吧。” 众人探头一观,先是不敢置信,随即欣喜若狂。只见那水面上写着—— 【李隆基,朕愿助你平定安史之乱,速速通过好友申请!】 “圣人!快通过吧!” 李隆基刚一站定,立刻又被邓景山拖回了石潭原位。 邓景山迎着李隆基看死人般的目光,大无畏地露出笑脸:“圣人,您才花甲之岁,石潭泥滑,正好练练下盘。” 见众人目光灼灼,李隆基的面色却逐渐阴沉。他怒视着面前那一张张殷切希冀的面孔,挥袖怒斥: “你们认为朕不如太宗?!”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众人无不脸色苍白、惊慌跪地。 大家不明白,有太宗相助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圣人为何如此语气怨愤?圣人此刻的表情,让人不禁想起几年前的瑛太子案,当时圣人也是如此情状,随即一日杀三子。 “朕才是你们的天子!你们的圣人!一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来个人装神弄鬼谎称太宗,你们就一个个巴巴地往上送?如果那个假太宗要你们造反,你们是不是真会反了朕,反了朕的大唐啊?!” 李隆基气急败坏,试图用喷薄的怒气掩饰自己的恐惧和心虚。 李隆基在头顶大发雷霆,跪在地上的臣子们却逐渐品出了味。郭子仪摇头叹气,哥舒翰沉默不语,高仙芝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地,借此强忍怒意。 “圣人。”邓景山蓦地抬头,一脸正色地打断李隆基:“您永远是臣等心中英明神武、智勇双全的仁君圣人!” 李隆基一怔,面色略微好看了些,朝邓景山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邓景山收到暗示,竟然一反常态地迎合了李隆基,嘴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奉承话:“圣人雄武之才,再开唐统,明教厚俗,威至在已……” 李隆基转怒为喜、心花怒放。他捻须遮掩唇畔笑容,故作谦虚地摆手长叹:“爱卿夸张了,朕不过承祖宗之业,再兴唐统罢了。” 邓景山的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查地讥笑:“圣人所言极是!贞观遗风,一朝复振,都是圣人的功劳,圣人匹敌尧舜、比迹汤武。” 听到“贞观遗风”,李隆基面色一僵,试图岔开话题:“朕怎敢与尧舜相比?爱卿言过了。” 邓景山面不改色,继续陈言:“然太宗胜尧舜远矣!” “虽尧、舜之圣,不能用檮杌、穷奇而治平;伊、吕之贤,不能为夏桀、殷辛而昌盛。迹其听断不惑,从善如流,千载可称,一人而已!” “圣人固然是千载明君,可太宗、那可是太宗!振古而来,唯此一人!” 李隆基才舒展没多久的眉眼再次冻结,他盯着跪地的邓景山,冷笑不止:“好、好、好……好你个邓景山!” 邓景山无所畏惧地抬着头:“臣实话实说,绝无虚言。” 见所有臣子都抬头望着自己,李隆基强忍怒意,一字一顿:“既然爱卿认为朕不如太宗,那朕倒偏要让你看看朕的本事。朕会让你心服口服地承认,到底谁才是千古一帝、万世明君!” 言罢,李隆基趁众臣不备,猛地挥手。 “别!” “圣人!请住手——” 众人一跃而起,阻拦的呼喊堪称撕心裂肺,可惜缓不济急,大家眼睁睁看着水幕上的文字变成了【您已拒绝对方的好友申请】。 见状,就连好脾气的郭子仪都忍不住对李隆基怒目而视,上前一步痛心道:“圣人,您为何如此?!” “安史之乱尚未发生。”李隆基不慌不忙,面色自得:“无需太宗助力,朕自己就能阻止安史之乱!朕会让你们看到朕的实力。” “这是赌气的时候吗?圣人,您合时才能……”李光弼气得甩袖,看着面前一脸傲慢的李隆基,他又说不下去了,最后只能一声接着一声叹气,仿佛瞬间老了几岁。 “圣人您……您!唉!”郭子仪深深望着李隆基,顿了顿,又是一声长叹。他强忍着泪,转头望向李光弼,疲惫安慰道:“事已至此,蓟郡公,咱们还是研究下子美的诗吧。河西那边还得靠你领军,你要振作起来!” 众臣摇头叹气,也不待李隆基发话,自顾自地聚成一团,第一次集体孤立了他们的圣人。这次就连李亨都成功加入了聊天队伍,他在路过父皇时,响亮得地“啧”了一声,假装自言自语:“皇帝和皇帝,区别还挺大。” “小兔崽子,你!” 李隆基暴怒,正欲上前把李亨揪回,但石潭骤然响起声音——这一次,所有人反应极快,前扑后拥地将石潭围了个结结实实,默契地把李隆基挤到了最外侧,不让他靠近。 月兮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杜甫的“三吏”“三别”完整而集中地描绘了“安史之乱”时期普通百姓生活的苦难,深刻描写了民生疾苦,展现了田园荒芜、夫妻分别,青壮年乃至老人被征丁,战死沙场的情景,揭示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巨大不幸和困苦。】 【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三吏”“三别”或许可以被称为杜甫最著名的纪实组诗,但绝不是他内涵最凄惨悲哀的诗篇。就像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绝不仅限于战时的刀枪剑戟、横征暴敛。】 【而其中最为惨痛的,莫过于天灾人祸下的饥荒问题——自古以来,教化百姓莫不以伦理为重。但在饥荒的巨大生存压力下,灾民被逼弃子逐妻、父子相卖。若是不幸遇到军阀割据、赋敛加重,连“雇妻鬻子”都不能渡过难关时,百姓就会彻底沦落到“互相啖食”的悲惨境地。】 【公元760年,安史之乱尚未平息,而大唐又不幸连遇天灾。据史书记载,当年自四月雨至闰月末,大雾不止。米价翔贵,人相食,饿死者委骸于路。】 【761年,秋,江、淮大饥,人相食。三吴大旱,饥甚,人相食。同一年,梓州刺史段子璋自称梁王,进陷剑州,后成都牙将花惊定出兵平定,花恃功大掠,将士肆其剽劫。妇女有金银臂钏,兵士皆断其腕而取之,乱杀数千人,光远不能禁。】 【762年,三吴饥,人相食,淮河之境,胳□□成岳。同年,旱饥引起大疫,死者十七八。同年,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唐,为部下李忠厚所杀,李又纵兵残杀无辜,民不聊生……】 【犹记得安史之乱前,天下太平,生活富裕,米价每石不到两百钱,人行万里不用带武器。杜甫在《忆昔》一诗中说:“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今昔对比,惨不忍睹。】 【经历了761-762这段天灾人祸的黑暗岁月,目睹了人相为食、军阀倾轧的悲惨景象,诗圣杜甫写下《三绝句》,这首组诗充分展现了安史之乱后期的悲惨大唐。接下来,月兮会……】 石潭边的众人头晕目眩,他们的灵魂仿佛顺着月兮的声音脱离了躯体,飘荡在荒无人烟的田野上,环顾着千疮百孔的土地—— 龟裂的大地上随处可见森森白骨,道旁的树木也已倾倒在地。树皮、叶子……但凡能饱腹的部分早就被饥饿的百姓扒得一干二净。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苍天呐!为何要让我大唐百姓遭此一劫?”石潭边,将军们老泪纵横。 【您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石潭突然的变动惊醒众人,李隆基面色大变,撞开人群冲到了最前。在看清文字的刹那,他目眦欲裂、如遭雷击。 李隆基口中喃喃着“不”字,眼神散乱、状若疯癫。就在高、封二人试图伸手拉他的瞬间,李隆基突然一声咆哮,不要命地扑向石潭—— 然后被重重撞飞。 李亨双眼赤红、嘴角高咧。他站在李隆基原本地位子上,如杀红眼的野兽,自顾自地狂乱嘶吼——“同意!同意!” “不!!!”在李隆基绝望的叫喊中,水幕上的文字发生了变化: 【您已通过游客0638的好友申请,现在开始聊天吧~】 下一秒,李世民的面容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