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古代名人死而无憾了[历史直播]》 1. 孔子 公元前479年，鲁国一个村庄，茅屋门口。 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坐在门前放置的竹榻上，佝偻着身子，翻看摊放在眼前的竹简书册。 他的眼风钉在竹简的字上，神情充满迷惘、痛苦、求索、不甘。 看完一卷竹简，老人掩卷沉思，再次睁开眼，他又急切地重新翻看： 他似乎要在这为数不多的字词中，抠出一些真谛答案。 就在这时，“啪”，穿竹简的牛皮绳断了，竹简散了一地。 老人望着散落一地的竹简，呆住了。 一个背上背着鱼篓的中年渔夫正好经过，看到老人这个样子，轻蔑一笑： “呵，又在看书呢？” 老人微微扼首点头，他衣衫分明褴褛，此时仍以最大气力保持体面礼仪。 春秋末期，礼崩乐坏。战火余威波及到这小小村庄的后果便是人人为果腹奔忙、没有余裕顾及其他。 一个在此时还口说“心怀天下”之人，出现在为生计奔波的人群中，无疑碍眼惹人嫌。 渔夫一脚踩在散在地上的竹简上： “看了这么多年书，老婆也死了，儿子也死了，出村时候牛皮吹得啪啪响，到头来身无分文，喂，你在外面这些年，他们说你做了官，究竟做了多大的官儿？还不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回村了，我看你啊，还不如我老老实实打鱼呢！” 渔夫一上午只打了小半篓鱼，卖去集市半吊钱都不到，正不知道朝哪发泄这不如意的怨气。 于是，踩在脚底的竹简发出咔咔响声，竹篓里的鱼摆着尾巴，将腥臭的泥水甩在老人脸上。 好生狼狈，像他的一生。 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名丘，字仲尼，春秋时期鲁国陬邑人，祖籍宋国栗邑。三岁丧父，十七岁丧母，家中一个残疾哥哥需要照料，贫苦一世，无权无势，周游列国十余载，到处碰壁。到了晚年，遭到一连串致命打击： 和孔子多年相濡以沫的妻子每日等待丈夫周游列国归家，却没能等到……这天，孔子踏进家门，迎面而来的是亡妻灵位。 六十九岁时，唯一的儿子孔鲤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七十一岁时，最得意的弟子颜回去世，颜回是孔子作为继承学问的关门弟子培养的，颜回一死，孔子只觉一生钻研心血后继无人、付诸东流。当时孔子眼前一黑，嚎啕大哭“天要亡我！”，将他心中最重视的礼仪彻底抛诸脑后，因为他实在伤心到无法克制啊…… 七十二岁时，那个最亲近、最著名的弟子之一子路，被敌人砍成肉酱…… 消息传来，孔子眼前浮现那张脸色微黑永远笑眯眯的脸，几近晕厥。 人在绝望之境，便想从玄学中寻找一丝希望。 于是孔子微颤颤地打开了他年轻气盛时绝对不屑撇上一眼的书册《易经》，试图从这晦涩难懂的卦象上找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天启”。 然而，他把书都读烂了，却仍然没有找到他渴望的答案： “我这一生辛苦，究竟成就了什么？” “传道授业解惑乃我天职，可是上天，你为何要斩断我眼前每一条路？” …… …… …… 孔子屋前的动静吸引一些邻居出了屋子。 村中三四个婆子和数个村夫走出房门看热闹中。 “没有贵族的命，就别痴心妄想嘛。” “一天天神叨叨的，他说的那些什么礼啊诗啊，连咱们村头都不爱听。” “就是，谁要听他那些大道理。” “在外头流浪了半辈子，到头来孤零零一个人，真可怜。” 这些话，自从孔子半生事业失败，回归家乡后，便散在村子的风里，吹进孔子的耳朵，已不是一日。 往日，孔子总会在心中对自己说：何须在意？ 然后垂头更快速地翻动《易经》，希望找到一个指点他未来的金句。 可是今天，孔子已经没有力气、也不想去捡起那散落一地的《易经》。 恍惚间，他绝望地想：“好像他们说得，也没错啊……” 便在这时，天空一声滚滚焦雷，突然打开一块巨幕： 斗大的明黄色文字浮现在村民们的头顶上空： “《孔子，一个让我直呼好家伙的男人》by 我是历史八卦君林小邱” 伴随着这行文字的是一个十分欢快的音乐声，以及略显稚嫩的清脆女声： “大家好，今天我要八卦的是，你们所不知道的孔子。你们听说过韦编三绝这个成语吧？以前老师解释这个成语说，‘韦编三绝’，指的是孔子勤奋刻苦读书，导致编联竹简的皮绳多次断裂。我一直以为人孔子读的是什么《大学》《中庸》之类的正经书呢。结果我那天一搜，发现人家翻断的是《易经》？！好家伙，我直呼一个好家伙，原来我心目中圣人形象的孔子老师，竟然也跟我一样，喜欢搞玄学。” 众村民看傻眼了。 只见这天空上方，不但有不断飘过的文字，还有许多连贯的画面，画面中，正是一个长得像孔子的老头不断翻看竹简。 “所以，我和圣人的共性找到了：别人低谷期抽烟喝酒，我们低谷期八字塔罗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邻居惊疑不定的脸转到孔子身上，又转到他塌下散落的书简上。 “是《易经》啊，不早说呢……”渔夫挠挠头，暗自思忖，“过两天出船打鱼，本来还想请人算一卦吉凶呢。” 天幕中又飘来高扬语调的女声： “今天咱们就来说说，我们以前在课本上看到的孔子，和实际上的孔子。” “首先，你以为孔子是孤寡老人，其实他相当于现在的黑d大哥，因为人家收了三千个小弟。三千个，你自己想想孔子出门带小弟那阵仗！” 刚才还在闲话的几位邻居睁大眼睛，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不过，这些邻居的恐惧只有一瞬。 在看到孔子那副躺在门前竹榻上缩了水的孱弱病躯后，他们发出疑惑： “三千个小弟？” “这样的身子骨，可以收小弟？” 便听得天幕中适时传来一阵八卦兮兮的声音： “说到这里你肯定要问了，孔子那种文弱书生怎么可能收小弟？” “对了，记得我们以前在课本上学习的孔子吗？你也和我一样以为他是文弱书生对不对？大错特错！” 话音一个明显卖关子的停顿，在场邻居尚自露出狐疑的神情，孔子却因为捕捉到“课本“两个字，颓败无力的身躯坐直了！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九尺六寸有多高？按照西周尺，计算孔子身高为1.89米或1.91米，是个不折不扣的山东彪型大汉噢哈哈哈！” “对了，人家驾车技术超一流，可以在不平整的路面上放肆狂飙，没想到吧？而且人家年轻时可是配剑行走江湖的，还能轻轻松松举起城门门栓……” 随着这略显激昂的介绍女声，天幕中闪过许多画面： 威武雄壮的孔子挥舞着佩剑在战马车流中厮杀，他的身后是一群忠心耿耿誓死跟随的弟子。 一群人为了共同的理想一起哭一起笑，被围困时也绝不妥协。 那是多么令人激动的峥嵘岁月啊，如今全部化烟化灰…… 孔子从竹榻上伸长脖子，浑浊的老眼惊疑不定地盯住天幕： “这，难道是上天给吾的启示么？” ** 现代，房间内，闲赋在家的林小邱对着耳麦语调轻快道： “好了，本期视频我们就说到这里，如果大家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内容，请在我的视频下方评论区留言，如果你喜欢这期视频请帮我点赞收藏转发一箭三连——” 林小邱说完，关闭耳麦，点击停止背景音。 房间瞬间变得安静。 林小邱刷新了一下鼠标右键，视频下方的评论区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唉，又是单机……” 林小邱是一名毕业了整整一年的大学生，闲赋在家、诸事不顺。 百无聊赖之际，林小邱决定先当小破站up主赚些生活费。 作up主之前，林小邱试着盘了盘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她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似乎除了八卦，一无所知……如此，想要在知识区当up主，林小邱只好从历史八卦着手。 之所以选择“孔子”这个选题，是因为她对其他历史人物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有知，也不过是野史轶闻罢了。 而孔子好歹是从小就熟悉，在课本中出现过的。 以前林小邱以为，小破站的up主一定很好做，她刚开始剪辑的时候就在幻想以后年入百万，走上人生巅峰。然而，实际上，想象中的人气，离她还很遥远…… “我什么时候能当百大？” 林小邱撇一眼小破站左上方遥遥无期的“全站热门”，心中涌起一股失落，随手再次刷新鼠标右键。 就在这时，页面忽然出现了这样一条留言： “您好，吾想了解，课本上的孔子是什么样子的。” 林小邱好不容易刷到一条留言，内心狂喜，看清内容后，又垮下脸来。 她怀疑这人是来捣乱的，把鼠标移到评论人id上： 丘 Lv0 0关注 0粉丝 0获赞 林小邱：新注册的小号到我这抬杠？她敲动键盘： “你的要求好怪。课本上的孔子是什么样子的？不会自己去翻课本吗？” 因为许多日没有收入的缘故，林小邱颇为戾气地补充了一句：“除非你是九漏鱼。” 视频的评论区刷新了几次，才出现新的留言： “不好意思，吾没有看过你们那边的课本，所以想了解一下。” 林小邱念完留言，笑出声来： 果然是九漏鱼，还搁这挽尊呢，孔子在课本上的描述全国统一的好么？ 她并不打算理会，正要叉了页面开始制作下一个选题，就在这时，页面上又跳出一条新的留言：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顺便说说，颜回和子路这两个孩子在课本中是什么样子的么？” 林小邱一怔。 不知为何，这个奇怪的人留下的奇怪的话，触动了她。 也许是这人卑微诚恳的语气，也许是“两个孩子”这样长辈对晚辈的亲切字眼，林小邱叹了一口气： “好吧，反正我也没事干，你既然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那我就满足你。” ** 公元前479年，鲁国一个村庄，茅屋门口。 已经仰头望天双目呆滞的村民视线中，天空再次缓缓打开一个幕布。 这次，幕布的明黄文字写着： 《列为“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首的这个人，他的对中国乃至世界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明黄文字后赫然是一张长得极像孔子的人头像。 众村民：！！！ 众村民：孔子？？？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首？？？ 2. 孔子 随着配音介绍，一幅幅孔子的雕塑影像浮现。 同时，画面上跳出一本古籍书册，上面写了两个大字:《论语》 女声介绍的声音略显平板，好像她所说的这一切深远辉煌，众人皆知，无需大惊小怪: “众多周知，孔子死后，他平生和弟子对答的言论，都被弟子总结出来，流传后世。之后，历代君王尊儒，将孔子的影响力不断扩大。” 几个村民疑惑地望着孔子，不敢置信。 而那个渔民却是撇了撇嘴，不服气道： “什么嘛，不过就是一本书而已，本人还不是个穷酸教书匠，有什么了不起？” 天幕传来一声： “他后世的地位可不止于此噢，孔子，那可是被后世的皇帝们祭拜的先圣……” 话音落下，巨大的天幕中闪现各朝皇帝三跪九叩、祭拜孔子的画面。 那面上神情之尊崇，实在无可作伪。 这下，连那渔夫都看呆了，喃喃道：“他死后还真的这么受尊敬？” 不过，鉴于刚才他欺凌过孔子，一时之间，渔夫面上极不自然，挽尊道： “即便受尊敬，又如何，他说的那些东西，不过就是被人供起来的故纸堆罢了。” 天幕中欢快的音乐声此时变得比之前更欢快： “不过，对多数学子来说，孔子的影响也不一定都是好的。” 听到这一句，渔夫像终于得到了安慰，跳起来道：“瞧吧！我就说吧，哼哼，他的那些仁义礼乐之类的东西，百无一用，和他自己一般废物，定是无人肯学的。” 画面中呈现出科举现场，学子们排排而坐，奋笔疾书的画面。 “这个不好的影响就是：后世几乎所有的科举考试，都要考和孔子有关的内容。不得不说，直到现在，孔子也是我除了数学以外午夜梦回会惊醒的痛……” 渔夫面色铁青，再也不敢犟嘴了。 天幕中此时出现更多地界的画面： “除了中国外，孔子的学说还传播到了日本、韩国，甚至到了西方。现在，就连遥远的彼岸，都有了孔子学院噢。” 画面上出现金发碧眼的人仰头望着孔子塑像。 这些长着蓝色眼珠的人，甚至是此地村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 孔子已是从榻上坐起来，瞪大眼睛…… “都传下去了，我的学说，都传下去了么？” 他的嘴唇颤抖着。 此时，村民中有一村夫嘟囔道： “即便学说传遍全境又如何？儿子死了，孙子那么小，自己又无权无势的，后代肯定不好过哟，说不定几代就绝了也说不准。” 于是，与之相应的，天幕： “孔子六十九岁时，他的亲生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孔鲤去世，可是，也就在这一年，孔鲤的儿子子思出生了。正是这位子思写出了举世闻名的《中庸》，对儒家思想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不得不说，孔子没有一个好大儿，却着着实实拥有一位好大孙啊！” 噗~正在喝水的大婶喷了出来。 “至于孔子的后人嘛，太多了我就不说了，就这么说吧，几乎个个是官儿。 这里咱们只列举几个有名气的： 东汉末的孔融，“建安七子”之一，故事《孔融让梨》的主人公， 清代孔尚任，戏剧《桃花扇》作者。 现代的就更多了，什么北大教授，打乒乓球的国手，钢琴家……“ 村名们的嘴已经张大到可以塞进鸡蛋。 喝水大婶道：“这是传了多少代啊……” 孔子却不甚关心这些，他喃喃道： “那么颜回和子路呢？他们如何了？？？” 孔子便听见那个八卦兮兮的女声道： “对了，本期视频是一位热心观众留言点播的，他指明想看《论语》中的颜回和子路。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是本up还是贴心为他百度了以下资料： “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意思就是说：颜回二十九岁头发就全白了，他死得忒早。孔子哭得很悲恸，说：“自从我收了颜回这个好弟子，我其他的学生都更加亲近我了。”鲁哀公问孔子：“你的弟子中谁是最好学的呢？”孔子说：“当然是那个叫颜回的学生，他最喜欢学习，也不把怒气发泄到别人头上，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可惜他命短，之后，就再没有像他那样好学的人了。” 所以看吧，虽然颜回早死了，可是他好学又礼貌谨慎的形象可是代代相传啊…… 至于子路，那这人就更出名了。 为啥呢？他喜欢问问题。 他问题一多，被他问出的随机掉落的金句就多。 像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欲速则不达’‘言必信，行必果’这些金句，可都是这位大兄弟问出来的。“ 听到这里，孔子又哭又笑：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颜回好学有礼，子路那孩子最喜欢缠着我问问题。” 孔子的眼前浮现出他日常和两位学生相处时的画面，记忆中，颜回出身高贵、家中富足，衣料光鲜、举止优雅，说起话来脸上永远蕴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至于子路，他皮肤微黑，眼睛亮得如天上的星星一样，初见他时，他还是个头戴雄鸡帽子耍威风的浑小子。后来却是“老师长老师短”地成日里缠着自己。 回想起来，刚刚听闻子路被剁成肉酱后，自己甚至看到饭上有肉糜都作呕，只能用叶子盖住碗，不忍去看。 现在，看到这天幕的解说，孔子知道，至少，他挂心的孩子们，在后世如星星一般闪烁，他心中总算得到些许安慰。 便在这时，那天幕中，忽然闪过两行飞速飘过的字迹： “老师，不要伤心。虽然我们早死，可若没有被人遗忘，我们便死而无憾了。” 便如同当年颜回温和回话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颜回哥说得对，俺也一样。” 那字迹旁，又飞速闪过一行字迹。 子路憨直，往日不愿多想答案时，总是跟在颜回身后偷懒答话，语气和这个一模一样。 孔子看到这两行字，眼中闪烁默契光芒，他破涕而笑。 **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发现孔子躺在屋前那个竹榻上，身体已经僵直。 临死前，他的手上还握着《易经》竹卷。 他的嘴边挂着一丝微笑，这笑里是释然后的满足。 这时，孔子手中掉落两片竹简，有胆子大的捡起来去看，见那竹简上分别刻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 …… …… 与此同时，对自己制作的视频产生了巨大时空扭曲影响还一无所知的林小邱再次摘下耳麦，按下暂停键。 这次，无论她怎么刷新鼠标右键，都刷不出新的留言。 林小邱嘟囔道：“什么嘛？我就知道这人是捣乱的，叫我做了视频又不过来一键三连，害我肝了一晚上时间。” 不过，这时，林小邱发现页面的右上角出现了一个红色的+1，她把鼠标滑动到那里，点开一看，只见小破站发来的系统信上写着： “恭喜你，本次任务成功，让绝望古人含笑而亡成就达成+1 奖金1万元已到账，请查收！” 新任务升级：让兵变被困的老年武则天放下心中不甘，开心离世。奖金金额10万元。另有五险一金缴存福利。倒计时三天，现在开始——” 林小邱不敢相信，她把鼠标再次刷新，确认这是一封系统信，而不是诈骗信没错。 只听“叮咚”一声，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林小邱打开手机一看： “您尾号001x卡3月14日8：00xx银行收入（转账）10000元，余额10236元。【xx银行】” 林小邱打开那个银行的账号，赫然发现真的多出了1万块，她试着在桃子软件上下单了一包姨妈巾，结果姨妈巾秒发货了，证明是真的金额，不是虚构页面。 林小邱：“卧槽？……” 毕业整整一年没有收入的林小邱内心一阵狂喜，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眼前的显示器忽然屏幕一阵扭曲。 本来全屏的小破站忽然被一个视频占满了全部的空间： 一个垂垂老矣、面颊耷拉、满头白发的老女人睁着眼睛瞧过来，眼中都是恐惧。 林小邱“啊”地一声尖叫，差点丢掉耳麦。 不过，那老女人却只是朝着前方左右偏头，并没有像林小邱想象的那样从显示器中爬出来。 林小邱这时意识到，那个老女人的动作，似乎是在照镜子。她眼中恐惧的眼神，正是一位年华已逝的美人看见自己满鬓陈霜时的真实。 那老女人身上穿的衣服也非常古怪：一袭齐胸的长衫，外罩一件小褂子，材质轻薄，甚至能看见那曾经饱满如今略微褶皱的胸。脯…… 这样的衣服，即便是穿在二三十岁的女子身上，也略显暴露。 林小邱不觉好奇，又凑近一点去看，喃喃道：“这是在穿汉服？唐装？cosplay？” 可是若是穿汉服唐装当cos，头上戴的饰物也应该是对应的金钗玉环之类，这老女人头上的却分明是一顶缀满珠帘的四四方方的帽子。 又在这时，视频传来一声：“阿母——” 一个男子畏畏缩缩地从视频后方阴影中站出来。 3. 武则天 “阿母”， 那男子从殿中阴影中站出来，一身明黄长袍焕然如新、一丝褶皱也无，从上面狰狞精美的蛟龙刺绣看，这身衣服似是龙袍。 然而正是应了穿上龙袍不像太子这句话，此男子脸上的愧疚和怯懦让他看起来毫无帝王的威仪。 对镜观照的老妇并不回头，只在镜中兀自查看头上白发:“你今日又带了哪些背信弃义的狗辈前看朕？”老妇两鬓花白，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苍老无比，开口的沉稳声调，却是比这黄袍男子威严百倍。 林小邱看到显示器中这个画面，喜欢八卦的她忽然想到： 这弱弱的皇帝模样的人，会不会是李显？而这位戴着帝王冠冕的老妇，该不会是晚年被囚上阳宫的武则天吧？ 林小邱想了想之前收到的真实的一万元，乐了: 这是小破站吸引流量的新玩法？让她观看“先导片”，然后制作任务视频？ 林小邱再次将鼠标移到那私信上，念了一遍：“新任务升级：让兵变被困的老年武则天放下心中不甘，开心离世。……这妥妥的命题小作文啊。” 别说，这“先导片”实在太过逼真，如果说里面演员类似于大国宝藏客串演员的话，那他们的演技实在太牛了：“李显”面对武则天时的胆战心惊无比真实。而这个老年“武则天”，无需画黑眼线和吊梢眉，亦无需做怒目瞪视表情，仅仅是平静说话，便已显出十分的不怒自威。 林小邱发自内心地相信：女皇活着时就是这个样子的。 就在此时，小破站的页面又动了起来，时间线仿佛回到了武则天被囚禁之前： 奢华的大殿宝座上，武则天左右手同时揽着年轻俊俏男子。两位男子五官轮廓长得极像，一看就是双胞胎兄弟。 林小邱：双胞胎？会玩。 猜想他们是武则天晚年最宠爱的张易之和张昌宗。 画面再转，张昌宗张易之甩着袖子大摇大摆出入宫禁，朝廷百官见到他们避让一边，低声唤他们“五郎”，并不敢直呼其名，甚至不敢和他们对视。 另有一拨各个生得广面宽额长得颇似武则天的男子，争相上前，抢着给张易之执鞭辔，比朝臣们更发殷勤热心。林小邱推断他们是武家人。 此时，页面中又给到一个镜头：秘殿之中，年轻的男子和另一个年轻女子、男子围聚在一起，低声议论。他们所在之殿的窗外，一个人影一晃。画面又转，武则天指着跪在地上的李显责骂道：“你的好儿子和好女儿女婿背后毁谤朕与五郎，你该怎么做，自己心里清楚。”李显筛糠似的抖着，画面再晃到那几个小年轻身上，已是他们横死在地上的惨状…… 几个飞速镜头，显示朝臣们窃窃私语、面上神情惶恐不安。 然后，就到了武则天病倒时刻，她躺在卧榻上，身旁仍旧是二张兄弟伺候。 夜中，一群车马队伍来到一座宫殿门前，隔着一道门，为首的将领高声道：“先帝已把皇位传给殿下，殿下无故受幽禁废黜之祸，咱们为陛下不平。现在北门羽林诸将与南衙朝臣皆尽立志同心协力诛杀小人，恢复李家江山社稷，希望殿下前往玄武门，以慰大家光复李氏心愿！” 东宫的殿门前，静了数刻，无人出门。 林小邱看到这里也明白了，众位将士包围了东宫逼迫李显谋反，可惜李显胆子小，连东宫的殿门都不敢出。 半晌，李显弱弱的声音从门后传出：“天子圣体欠安，这样做会让天子受惊吧？大家且请回去，今日的事，咱们日后再说罢……” 看到这里，林小邱几乎要笑出来：李显究竟有多天真，竟觉得自己几句话可以把这些已无退路之人劝回。 果然，为首将领怒道：“我们为了您的江山不顾身后之事，您怎么忍心置我们于死地？您这番话，请亲自来对起事的将士们说吧！” 这就是威胁了，片刻，李显走出来，神情多少有些不情不愿。 为首将领一把将李显抱到马上，陪同（押着）李显来到玄武门，斩断门栓进入宫中。 张易之和张昌宗听到动静，走到廊下，还没看明情势，被张谏之一刀砍下头颅，血溅了一地。 为首将领冷冷低瞥一眼地上滚动的两颗头颅，上前抓住头发提在手里，走进殿内，此时武则天已然坐起来：“什么事？” 为首将领将两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放在殿中案几上：“张易之、张昌宗阴谋造反，臣等已奉太子的命令将他们杀掉了，因为担心可能会走漏消息，所以没有向您禀告。在皇宫禁地举兵诛杀逆贼，惊动天子，臣等罪该万死！” 武则天脸上并没有悲伤的神情，只是冷冷地环视殿内涌入的一群乌泱泱的文臣武将。 李显攥着手，垂着头，尽力让自己变得透明，然而不管他怎么退，武则天还是看见了他，武则天的目光几乎将李显的身体钉出两个洞：“太子，这件事是你让干的吗？”不待李显回答，武则天道：“这两个小子已经被诛杀了，你可以回到东宫里去了。” 李显当即拔腿就走，嘴里嗫嚅道：“是，是，儿臣这就回去……” 其中一位将领挡住了李显的退路，上前道：“当初天皇把心爱的太子托付给陛下，现在他年纪已大，却一直在东宫当太子，天意民心，早已思念李家。群臣不敢忘怀太宗、天皇的恩德，所以尊奉太子诛灭犯上作乱的逆臣。希望陛下将帝位传给太子，以顺从上天与下民的心愿！” 武则天并不急着答应他的要求。 她再次环顾这群人，又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熟人，武则天平静对那人点头道：“我平时对你们父子不薄，想不到你今日竟如此对朕。”那年轻将领满面羞惭，垂头不答。 武则天又转头对另一名年轻将领道说：“你是朕亲手提拔的，你怎么也在这里？”这位将领可没有那位面薄，他脸上羞郝一闪而过，转瞬，挺起胸膛：“我在此乃是为了清君侧，这正是报答陛下大恩大德！” 面前众人毫无退让之意，武则天缓缓闭上眼睛： “你们有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们……” 画面最后一转，武则天亲手写下诏书，将帝位传给太子李显…… 林小邱看完全程，瞬间明白了： 这小破站此时演绎的正是神龙政变的前后原委。 而最后停止的画面，李显弱弱地呼唤“阿母”一幕，则是武则天被软禁后，李显带朝臣们来看她的场景。 林小邱摩拳擦掌：到了发挥我钻山打洞八卦功力的时候了！ 不管怎么样，为了10万奖金，先试试再说。 林小邱开始各种网上搜集武则天影视片段中：武则天的视频素材可太好找了，毕竟这么多年来武则天的影视剧没有百部也有十部。 随着视频渐渐成型，林小邱似乎看到十万块在向她招手，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正在渲染的这个即将成型的视频，马上会被真实投放到数千年前的大唐，那个李显前来和武则天商量她的身后墓碑上面所刻为何的阳光灿烂的午后…… 4. 武则天 自从神龙政变后，武则天移入了上阳宫居住，被剥离了权力的她，一日日消沉下去。 也不知是出于不忍，还是为了向天下继续维持演绎母慈子孝的景象，李显每隔十日，便带着百官，前往上阳宫，向武则天请安。 武则天自然是不可能对他好脸色，亏得李显向来懦弱脾气好，听到武则天这般说，他仍旧舔着脸笑道： “阿母，儿子为你带来新的尊号，还请阿母过目。” 展在武则天面前的是一块由金墨书写的尊号： “则天大圣皇帝。” 神龙政变后，李显登位，改周为唐，武则天实同于亡国之君。历代亡国之君要么死，要么废。可李显不但没有如此，反带着群臣恭恭敬敬前来向她献上“皇帝”尊号。 武则天的目光停在“皇帝”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上，她先前脸上的抵触和愤恨，便在这一刻，如同饮用了蜜水一般，缓缓化开…… 武则天拢了拢鬓边白发，威严道：“臣子们在何处？” 李显弓腰道：“在院中等候聆听则天大圣皇帝训示。” 武则天扼首，由侍女扶着，移步到院中。 文武百官在见到武则天踏出大殿的第一刻，立刻跪拜，他们各个垂着头，许多在这次神龙之事上有所参详者，更是丝毫不敢抬眼，唯恐被武则天眼风扫到。 一半是出于愧疚，一半是因为，武则天余威仍在。 武则天向李显道：“东西抬来了吗？” 李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来了。” 宫人们将一块硕大的雪白石碑抬进了院子。 这块石碑是用一块完整的巨石雕凿而成，凝重厚实、浑然一体。 碑首雕刻了八条螭龙，灵动缠绕，蜿蜒向上。碑的两侧各自刻有一条腾空飞舞的巨龙，碑座阳面则是刻着狮马图，马儿温顺，雄狮自昂首怒目、十分威严…… 碑上等着落字的凹糟，浅浅刻了三千多个，这意味着，碑文留足了三千字的空余。 武则天围着那石碑转了两转，她目光钉在那螭龙之上：这是只有皇帝规制才能刻上的吉兽。 “极好。” 武则天满意地点点头，她脸上的舒缓之意，较之先前更盛。 武则天自知来日无多，此时最关心的便是她身后之事。 她对丧葬之事并不忌讳，下令命儿子为她打造石碑，又自己撰写碑文腹稿，只待石碑造成，便将那留待后世瞻仰的自己一生评价一个字一个字凿刻上去。 这下亲眼见到石碑样式，武则天感到十分满意，便命宫人向李显呈上她苦心孤诣多日写就的碑文。 李显双手捧着那洋洋洒洒写满文字的数张纸，匆匆读过，当即面露难色。 他的母亲在碑文中将自己的文治武功大肆夸耀了一番，显见得是要打算以皇帝身份下葬的。 可是，今日李显来的目的，除了为母亲送上尊号外，还有一桩：便是想旁敲侧击、哄得母亲答应，身死后，以大唐皇后身份与父皇李治合葬。 李显悄悄捏了捏纸，正踌躇间，天空突然放出五光十彩，一阵欢快的音乐声，伴随着一个女声： ”大家好，我是林小邱，这里是小邱八卦历史，我们今天来一期《关于武则天的影视作品盘点》，欢迎大家给我点赞评论转发收藏~” 紧接着，一个乌发如云的标致美人出现在天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幕吸引了。 这样硕大无比栩栩如生的真人投影，是古人从未见过的。 有的宫人当即激动地昏了过去。有的大臣则调转跪拜的方向朝着天幕激动喊道：“神仙显灵啦！” 唯独武则天背手拧眉，傲然看着那天幕，默然不语。 则天，是后世人对武曌的惯常称呼。 此时，武则天使用的名字还是她自创的“曌”字，武则天单看那天幕上硕大的明黄标题字样，并不能百分百确定这“武则天影视盘点”说的是她自己。 只是，武字，和刚刚才被她知晓的新尊号“则天”二字，叠在一起，让她心头起疑。 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她怒火中烧: 开头就是一阵暧昧无比的音乐，画面进入到宫人装束的美人在帘幕后与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亲亲我我，即便在大唐如此奔放的民风里，画面中的两人于大庭广众之下耳鬓厮磨的样子也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而令人血脉冗张的是，两人亲昵的帐子后，竟还卧着一名老年男子，那老年男子高眉深目，五官轮廓和那年轻男子一模一样，显见得是那年轻男子的血亲长辈。帐子内外，活色生香衬着形如枯槁，热汗交缠对比奄奄一息，真真一股乱那啥禁那啥的背德之感。 这时，那年轻男子开口了：“媚娘，等父皇离世后，我们天天在一起……”两人脖颈交缠，发出令人遐想的余音。 “媚娘”，正是武则天年轻时被人常唤的名字。 这画面，分明是演绎她和夫君李治在李世民尚未过世时勾搭苟合的场景。 “放肆！”武则天一声怒喝，手掌拍在身旁宫人举着的石碑上，石碑发出巨大的声响，那些宫人当即颤巍巍跪下。 而那些大臣本是仰头瞻仰神迹，此刻恨不能把头扎到地缝里去，刚刚口呼“显灵”等语的大臣更是两股战战，生怕这日小命交代在这里。 武则天环顾四周，森然道：“是谁？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朕可从来不怕这些阴暗伎俩，是真男人就直接来，演这些不入流的市井话本，以为可以打击到朕吗？做梦！” 武则天人到老年，威严不减。说完这番话，那些大臣抖得更厉害了。 偏生那天幕却毫不听从，仍旧徐徐放着一幕又一幕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这时，更过分的来了。 只见画面中的美人身着尼姑装，满面垂泪地抚摸一袭石榴红裙。 这指向更加明确了，世人皆知武则天在李世民死去后出家，为了让李治不至忘了自己，她写下脍炙人口的《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意即媚娘我相思过度，以致魂不守舍，恍惚迷离中竟将红色看成绿色；身体憔悴，精神恍惚，只因太过思念你。如果你不相信我近来因思念你伤心泪绝，那就打开衣箱看看我石榴裙上的斑斑泪痕吧。 这天幕中，武媚娘的深情不过分，抚摸石榴裙的画面也不过分。 但过分的是，那美人身上的尼姑服，它是透视装…… 仅仅一层烟灰色朦胧薄纱半遮半掩，女子白净娇软的身躯尽显。这样的穿着，这就让武则天在感业寺时的深情等候，透出一股浓浓的不可说的风月意味。 武则天气得满头银发微颤，不过转而又仰头一笑： “跟我装神弄鬼，好啊，朕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编排朕的一生！” 武则天向来性子刚强，绝不会为一时挫折击倒，更何况这些风流艳史八卦，想当年，她可是大声朗读《讨武曌檄》还能爽朗大笑盛赞“反贼”骆宾王文笔奇佳的心理素质超强的奇女子。 “去搬把椅子来。朕就坐在这里好好看！” 她转头对宫人道。竟就着那椅子落座，直剌剌地面对着天上不断播放的她的个人“黑历史”。 现代，林小邱看到系统任务，一头雾水，又回看了一下武则天老年影像视频，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武则天若是老年不乐，应该单纯是被儿子背叛，又被软禁失去自由的缘故。 要让数千年前虚空的人物开心起来？那就应该是让她重新回忆青春？ 毕竟那些老年名人上煽情综艺时都这么操作的。 毕竟林小邱没有老过，更没有当过女皇。 按照她浅浅的理解，林小邱在毫无头绪之下水了整整一期：把能找到的影视剧武则天片段拼起来做了个影视剪辑杂烩…… 也许是武则天这三个字自带流量，这一期视频刚点了投稿审核后发布，不多时，视频下方评论区就有了三条留言： “是谁？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朕可从来不怕这些阴暗伎俩，是真男人就直接来，演这些不入流的市井话本，以为可以打击到朕吗？做梦！” “跟我装神弄鬼，好啊，朕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编排朕的一生！” “去搬把椅子来。朕就坐在这里好好看！” id是曌 lv1 林小邱看着这三句留言，陷入了沉思： 为何我的视频每次都能吸引来新注册的小号神经病…… 就在这时，视频上方飘过几行弹幕。 林小邱定睛一看，简直要笑死，因为这些弹幕的内容和评论留言id完全配套： “武媚，就知道你这只狐狸精在先帝没死时就和陛下勾搭上了。” “陛下，本宫没有害小公主，真的没有啊……” “和你小妈内闱鬼混，你小子好得很呐。” 林小邱：？？？ 索性开了个直播间，在背景上滚动播放各种她扒拉到的武则天影视剪辑片段。 ** 地府 大唐这一批魂魄正等着集体前往奈何桥喝汤。 这一批魂魄都是新死，由于时空扭曲聚集在一起，各自的记忆都只停留在身死那一刻，对死后发生的人间之事一无所知。 王皇后和萧淑妃是差不多先后脚死的，在地府很快接上了头。 有着共同敌人的两人搭了个伴，一大早等在奈何桥旁，盼望李治前来时，还能接着为自己生前冤屈分辨两句（顺便再在陛下面前说一说武则天的坏话）。 而李治其实远远看见她俩了，磨磨蹭蹭，不想过去。 李世民来得晚，一眼瞅见躲在三生石后的儿子，大喊一声：“皇儿！“ 这一喊，把王皇后和萧淑妃的目光吸引过来。 四只魂魄围到一处，互诉死别后离情。 王皇后和萧淑妃哭哭啼啼，李世民握着儿子臂膀追问大唐后来如何，李治此时心里，那是一万个想再死一次的心情，偏在这时： 他生前父皇任命的托孤顾命大臣、也是他暗自想法子整得死去活来的亲舅舅长孙无忌，也赶着来了…… “先帝陛下，老臣被你那好儿子和你那姓武的才人坑得好惨。” 李治的头又开始疼了。 生前就头风发作，疼个不住，现在是百倍地疼！ 仿佛老天觉得他还不够尴尬难堪，便在这时，地府的上空徐徐展开一块大幕： “武则天的影视作品很多尺度都很大的，毕竟脏唐臭汉，你们懂的。”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几版武则天电视剧对于武媚娘和李治在李世民在世时偷。欢的片段。” 5. 武则天 天幕中开始播放各种李治和武则天亲昵的画面。 王皇后&萧淑妃：“……” 李治：“……” 唯独长孙无忌跪下，抱住李世民的大腿，哭得老泪纵横：“陛下，老臣就是被这个狐媚惑主的武氏害得好惨啊。” 虽然已经成了鬼魂，但君君臣臣的信条已经深深刻在意识中，长孙无忌这个被李世民指定的顾命大臣，即便后来被逼着上吊自杀，当着李治的面，也不敢在李世民面前告李治的状。 李世民瞥一眼天幕，天幕中演绎的确实风月无比，但他这个鲜卑人出身的帝王，什么场面没见过？ 李世民年轻时娶了隋炀帝的女儿，后又把隋炀帝的妃子从匈奴那边解救出来一并娶了，相当于娶了“丈母娘”，玄武门之变前，他还和三弟李元吉的老婆纠缠不清…… 于是，李世民只是微微斜眼，随口道：“父子慈孝，哼哼，你好得很。” 不过，李世民实在不记得这个姓武的妃嫔，便问刚刚前来的太监王福来的鬼魂道：“武才人是？” 那太监王福来不知该如何让李世民回想起曾经承宠不久就被他抛诸脑后的女子，思索一番，轻轻道：“陛下，您还记得驯服狮子骢的那个女子吗？” 瞬间，一个令人略微不适的记忆涌上李世民的心头： 是了，是阳光明媚的午后，猎场中，他随口玩笑般，问身旁侍立的面容娇俏的少女，该当如何驯服狮子骢。 在他的预想中，少女必是乔痴作呆嘻嘻傻笑，说出一番天真烂漫之语，谁知那少女铿锵有力道： “鞭子、铁抓、匕首。” 鞭子、铁抓、匕首？ 这三样象征令人绝对臣服力量的东西，怎么可以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 同时，李世民还想到一个让他不快的回忆:曾有一段时期，宫中传唱着一句歌谣“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他遍寻朝中与之关联人物，最后发现李君羡别名五娘子，又是武安人，到底找了个由头，将李君羡贬斥边地。 而现在李世民发现，天幕中那个会在某个垂眸瞬间野心泄出的女子，也姓武。 不过，李世民转念一想：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当皇帝？简直是笑话。顶多是垂帘听政罢了。 此时，天幕上画面一转，到了武媚在他死后出家感业寺，又被李治接回宫中，一路宫斗，斩王皇后和萧淑妃于马下等种种争宠之事。 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便是武则天狠心杀死小公主，嫁祸王皇后一节。 画面中，心如蛇蝎的美人将被子按死在小婴儿的脸上，看到这里，王皇后再也忍不住，朝李治大哭道:“陛下，你看看，这才是当年真相，臣妾真的是被冤枉的，臣妾今日此身总算分明了呜呜呜……” 王皇后总觉得她当年被撸下位，所有的原因都是源于被诬陷掐死公主一节。 她变成鬼魂以后，这个心结也不能解开，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作为一国之后，日常出行前呼后拥好说也有数十人跟从，哪里有什么机会去下毒手？而这么弱智的栽赃陷害，李治又怎么会信？ 李治躲避着泪眼婆娑的王皇后的目光，沉默不语。 这和他在世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长孙无忌却是冷冷地观察着李治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森冷怀疑。 天幕上的影视拼盘放了一天。 由于各版关于武则天的影视剧实在太多，林小邱便一股脑全部放了出来。 有道是不会答题时，就把卷面填满，为了十万的奖金，林小邱把“卷面”填得过于满了…… 这下，地府的鬼魂组看得那叫一个昏昏欲睡，即便是王皇后和萧淑妃，一开始还指着天幕骂骂咧咧，到后来也实在骂不动了。 大唐鬼魂组看了多时，也渐渐明白：这大段大段的情节画面，该当是由许多梨园子弟演绎的折子戏。只是这折子戏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作品，看起来竟如此逼真，如在近前。 戏看多了就腻。那些质量高的，好歹宫斗情节看着像那么回事，至于粗制滥造的，武则天耍的心眼子明晃晃写在脸上，连王皇后和萧淑妃都打起了呵欠：“她武媚当年在后宫若真这么嚣张，不到一个月就身首异处。” 又有地府小鬼前来催促这一波唐朝鬼魂前往奈何桥喝汤。 现在天幕还没有播放到李治死后的情形，他们又如何肯？ 王皇后和萧淑妃撑着眼皮，等着看武则天在李治死后的“下场”。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则想看看李治死后是谁接位，大唐走向如何。 而李治比较期待的是，他交托给武则天打理的几桩大事，在他死后，究竟会不会好好完成。 “武则天在李治死后，找了个理由废了李显，又扶持了李旦上位……” 演完漫长且狗血的宫斗情节，天幕终于播到了“垂帘听政”片段。 李世民：果不其然，牝鸡司晨，不外如是。 李治：也罢，是朕在遗诏里说了，大事不决交圣后裁决。 长孙无忌：我就说了，后宫干政，如何了得？！ 王皇后和萧淑妃：还不是母凭子贵，有什么了不起。 然后，就听见一阵壮烈激昂的音乐声，配合着硕大的标题： “【各版影视对比】武则天登基大典，某庆版霸气侧漏，某冰版美若天仙” 一时间，所有人瞪大双眼。 只见天幕中，各个做唐装打扮的女子，换上龙袍，戴上冠冕，一步步走向龙椅。 这些画面轮番播放，每一版的音乐和装扮略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她坐下后，所有的朝臣皆跪拜在地山呼：“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而那个方才还在画面中妖冶争宠的女子双袖抬起，威严无比道：“平身……” 李世民呼出的气息吹起胡子：“朕没看错吧？武媚登基？” 李治扶额，作为鬼魂，他再次头风发作。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怎么这么个走向？” 王皇后和萧淑妃则彻底愣住，萧淑妃本抱着一只猫儿，那猫掉在地上，她也不及去捡。 由于太过于震惊，这次大唐鬼魂团静默无声。 缓过一口气来，李世民先开口： “倒行逆施，天下必乱，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世民看起来像是要再死一次的样子。 定一定神，李世民又道：“朝堂不是后宫，她那些小伎俩，后宫中尚可，到了前朝，必然一败涂地。” 然而，天幕又播放了许多武则天登基后续情节。 只见武则天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把一些权势集团打得七零八落，又把一些反对她的大臣整得奇惨无比，再任用酷吏，用告密、威胁等等君子不屑的法子维持住局面，等大盘稳住后，她又卸驴杀磨，把酷吏推出去背锅…… 一系列手段，端得是老辣熟练，就连李世民这样自小受过君王之道训练的种子选手也不由暗赞一句： “好厉害手腕！” 李治在世时，卧榻身侧之人的实力，他是知道的。此时武则天如此，李治并不惊奇。他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让他不爽的是，武则天改号大周。可另一方面，李治又有一丝暗爽： 当年弹压他到喘不过气的铁板一块的士族朋党，在武则天这灵活多变的功势下，溃不成军…… 李治低语：“老婆干得漂亮。” 遭来长孙无忌暗中一记白眼。 现在长孙无忌已经不会哭也不想喊冤枉了。 本来他心中已经打好了五百字“牝鸡司晨有悖理法”的腹稿，然而这女子她不是垂帘听政，她是直接登基了啊！ 女子登基这事，直接击穿了长孙无忌的认知，让他已经无话可说，索性找了个地方落座，安安静静欣赏起武则天在朝堂间翻飞灵动堪称艺术的手段。 在一片朝堂的血雨腥风中，长孙无忌想起那个静谧的午后，他在家宅中闲坐，却是听得管家来报：“天子携武昭仪行幸于府。”随着他们二人而来的，还有整整十车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赏赐。席间，李治任命长孙无忌三个庶子为从三品的朝散大夫，又时不时说：“王皇后无子。”长孙无忌朝那席间坐在李治身侧的武昭仪一瞥，见武昭仪低眉顺眼、十分乖觉，长孙无忌一声轻嗤，便顾左右而言他，分毫不肯接下李治请求他支持废后的暗示。 那时他多轻视她，因他一直以为这小小昭仪，不过是用了妖媚之法，才蛊惑得李治鬼迷心窍。 现在想来，那女子在听到席间男子高谈阔论天下大事时，也是会抬起头来露出她饱满宽阔额头，灿然一笑，眼中放出亮光的…… 是了，武媚，后宫之中，她分明日常手不释卷，经史韬略样样精通的。 便在这时，众人受到的冲击好不容易渐渐平复，画面再次一转， 林小邱的声音飘荡在地府上空：“对了，大家对武则天的男宠感不感兴趣？接下来到了我们男宠盘点时间。” 不得不说，林小邱八卦起来，那也是有学术精神的。 她直接拉了个清单，用滚动字幕的方式在画面上逐一放出。 看着足足一百多个男宠名单，大唐鬼魂组：麻了，彻底麻了。 王皇后和萧淑妃从刚才看到武则天登基时就已经呆住，随着男宠名单后跟上的“栩栩如生”的画面，两人完全僵住。 王皇后瞧着画面中年华老去的武氏左拥右抱：“还、还能这样玩？” 萧淑妃看着武则天将那些鲜花一般的清俊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几个九尺男儿为了武则天一句无心话语苦苦揣摩，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觉得这个画面莫名熟悉。 当听到身着龙袍的武则天处理完男宠争风吃醋的琐事，平静地对女儿太平公主说： “你看见了吗？把男人放到女人的位置上，他就变成了女人。” 萧淑妃细思此话，振聋发聩。 半晌，萧淑妃喃喃道：“如果她不是我的死敌，那她还真是……吾辈楷模。” 这些人中，唯有李治，除了震撼外，脸色最是难看！ 李治脸色难看，除了发现老婆在他死了以后做了皇帝、豢养男宠外，还有一个原因： 怎么所有版本的片段中，唐高宗的形象看起来都这么窝囊呢？！ 6. 李治 人间房间内 林小邱不断刷新页面。 她美滋滋地等着那十万元到账，虽然这看起来很扯的任务实在有点像新型骗局，但作为一个一整年都几乎零收入的毕业生来说，诱惑还是太大了。 终于，小破站页面右上角出现一个红色的+1，林小邱点开信息： “注：离本次任务结束还有两天时间，请up主抓紧时间进行创作投稿。” 林小邱：？？？这是何意？ 她又登录进自己的银行账号看了看，余额停留在原来的数字，并没有一分一毫的增长。 那么，看来之前她水了整整一天的影视拼盘剪辑并没有起到作用？ 一想到她花费了十分宝贵的一天（bushi），却没有任何收入（从来都没有过），林小邱十分生气： 这tm是谁恶作剧吧？！ 林小邱丢开鼠标，气愤地扑倒到在身后的床铺里。 躺了一会儿，林小邱忽然觉得她竟然会相信什么“让古人死而无憾”任务，真是荒谬，说不定这是什么杀猪陷阱，先抛出一万，等她上钩越陷越深，就开始噶。 她翻身起来，打算关掉页面，却在这时，显示器中，又闪现一个画面: 只见那个上阳宫的布景院中，武则天满头银丝，目光灼灼瞪着天空，在她座椅前方，匍匐着一片朝臣装束之人，李显垂手站在她身旁，满脸担忧，他们的上空，那个武则天影视拼盘剪辑还在滚动播放着。 这个系统任务制作的全息画面太真实了。武则天看向天幕，时不时指着天幕微颤颤喊道:“污蔑，都是污蔑！” 尤其是在播放到小公主被她掐死的情节，武则天眼眸睁大，不敢置信，一向倔强好强的目光闪过一丝灰败绝望：“究竟是什么人，竟这么编排朕，给朕泼脏水。为何？仅仅因为我是个女人？” 林小邱看到她眼中的落寞，忽然感到不忍。 这没有化妆，满脸狼狈的老年武则天，勾起了她内心深处一股无可名状的情感，这情感也许仅仅是因为她的那句“因为是女人”的共情。 林小邱叹了口气，又重新拿起鼠标。 ** 地府 此时影视拼盘剪辑已经播到了武则天左拥右抱、男宠吸引朝堂内外全部火力的片段。 眼见许多朝臣眼瞅着男宠们睚眦欲裂，李治的鬼魂看着天幕，眼中渐渐浮起担忧。 果然，不久，天幕开始播出神龙政变的惊险片段。 当播到一群武将包围了武则天的寝殿，所有朝臣提着两个男宠的头颅涌入武则天的殿内时，大唐鬼魂组即便知道这些是梨园弟子演戏，也不免屏住了呼吸。 就连王皇后和萧淑妃也“啊”了一声，眼中隐隐浮动担忧，并没有幸灾乐祸。 无他，只因之前所有的影视片段铺垫了太长太长武则天一路走来时的孤独决绝、坚韧忍耐。是以在这最后一刻，他们也不由代入，担心人生一辈子的积累功亏一篑…… 没有奇迹发生。 年老体弱的君王，无论男女，都如不敢酣睡的狮子。 武则天很快被软禁，画面一黑，影视剪辑便到此结束了。 大唐鬼魂组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鉴于影视片段断在李显重新接位的地方，李世民率先开口:“皇儿，你的把两个儿子，看起来不怎么地啊……” 李世民并非看不起女子的轻狂无知之辈，毕竟他曾经最爱的长孙皇后可是在玄武门之变时，也跟在他身侧一起出生入死的。在看完武则天一系列举措后，又看到她早在神龙政变前就将李显立为太子，李世民担忧江山旁落的心思变了。 看到李显那个怂样，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武则天当了这些年皇帝，大唐，还不知怎么样呢。 李治一颗心也突突直跳，他担忧的，却是武则天的安危，虽然知道，儿子们不敢对她怎样，可是她那样心高气傲，这如何受得住？ 就在这时，天幕又闪现了，伴随着一个女声:“不吹不黑，这期我们来说说武则天的真实实力。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来说说，慧眼识英雄的李治，他真如描述的那般懦弱无能吗？” 李世民、王皇后、萧淑妃、长孙无忌都把目光投到李治身上，李治一边担忧着武则天的安危，一边偷偷竖起耳朵。 王皇后和萧淑妃听到“慧眼”，心里没来由打了个突。 一直以来，她们都觉得自己是落败在武媚娘的手上。是武媚娘导致他们落到这样的境地。 可是，如今想来，在每个她们命运重大的节点，李治，明明可以拉她们一把的男人，好像隐身了…… “李治，本来是没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他是被褚遂良和长孙无忌扶上去的。” 说到这里，顾命大臣长孙无忌的鬼魂斜眼看过来。 李世民点头道：“这仙娥昨日所说多有杜撰，今日倒是有理。” 那时，他并不属意这个儿子，倒是朝堂之上，老臣们都站在李治这边，最后李世民取了他，只是李世民鬼魂下了地府，还在担心：这个看起来温厚宽和的儿子，真的能担当重任么？ 话音刚落，便听得那女声道： “只可惜，褚遂良和长孙无忌扶了李治上位，待李世民去世后，便把持了朝政，让李治缩手缩脚，于他帝王野心一途完全施展不开。” 李世民：？？？ 李治：委屈 长孙无忌：点烟.jpg 李世民转头问长孙无忌：“这位仙娥所说是否是真的？” 长孙无忌沉默不语，李世民心下便已明了，想到朝堂之上，顾命老臣联合一帮臣子欺负弹压新帝，偏生这局面是他生前苦心孤诣布置的，李世民不由心急：“你怎可如此辜负朕之嘱托，你，你姐姐当年——” 长孙无忌拱手撇嘴道：“陛下莫急，您且看看您皇儿接下来表现，再说不迟。” 那女声道： “不过，李治可也不是吃素的，他分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大腹黑。” “他知道王皇后和长孙无忌是一伙的，就刻意不让王皇后怀孩子，又知道萧淑妃的家世可以和王皇后一拼，他就日日跑到萧淑妃那里，挑起两个女人之间的竞争，又在中间拱火，让王皇后背后和萧淑妃背后一北一南两大家族为了自以为的未来储君之位斗得不可开交。” 话音落下，王皇后和萧淑妃已然傻了。 她二人想起武媚娘还未进宫时，二人为了李治，斗得你死我活，可是，现在天幕中这个声音说，李治是刻意拱火？ 王皇后和萧淑妃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李治，看来是想要在转生前要个说法了。 李治经历了这一天，彻底麻了，索性一摊手，对着王皇后道： “你们王家那么高傲，当年你家人进宫，都不向朕行礼，至于你，每任皇后都亲身前往的亲蚕礼，你都摆架子不去，朕只好找朝臣们代替。这些也就罢了，你竟还向着长孙舅舅，站在他那边阵营，一齐逼着朕立你认的李忠做太子，呵呵，你出身高贵，你了不起，你把朕置于何地？” 又转头对萧淑妃道： “你也是个不争气的。朕起初扶你，便是想让你同王皇后她好好斗上一斗，你倒好，自以为生了一儿一女就可以高枕无忧、可进可退，便偃旗息鼓，不肯与朕一条心了。你这般爱惜力气，还指望朕接着用你？可惜，凭借你的家世，你若进取些，还有后来媚娘什么事？” 萧淑妃喃喃道： “所以她斗败我们，靠的并不是陛下的宠爱？” 宠爱？ 听到这个略有些搞笑的词，李治心里浮起那个悠远午后的画面： 他问跪在地上的武媚： “入宫，你想好了吗？前方不一定是鲜花着锦，也有可能是刀山火海。朕虽是天子，一旦落败，也不一定可保你身家性命周全。” 那个宽颐广额的女子抬起脸来，眼睛亮晶晶的： “陛下，臣妾想好了，”她笑着说，“臣妾想好了，臣妾不怕。” 他心中一怔，自他这个根基不稳的天子上位以来，少有人这般毫不犹豫信任他。 他于是伸出手去，牵起她的手： “若大事功成，来日，朕必与你分享朕最珍视之物。” 这是他最宝贵的承诺，因为他最珍视的，从来不是什么虚浮情爱，乃是权力。 权力，多么令人迷醉的东西。 就在那个午后禅堂，他于对面女子眼中，看到了对这世间最令人着迷的事物同样的贪婪与向往。 李治开口回答萧淑妃：“宠爱？她从来不屑于这样的东西。还记得那次去昭陵为父皇上香么？她挺着大肚子，分明可以不用去的，却坚持陪朕同往，最后她把孩子生在了路边。” 是了，直到这时，王皇后和萧淑妃才依稀想起： 她们总是嘲弄那姓武的女子出身不高，向上攀爬的姿势极不体面。可是，就是这样不体面的落魄姿势，让她有一天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和她们一样的高度，让人不能也不敢再小觑…… 又听得天幕道： “再来说说小公主事件，武媚娘亲手杀害小公主，是后世的记载，情节描写得太过详细，好像作者就趴在床底下看着武媚娘亲手掐似的，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来看看最后此事是谁受益：通过一系列操作，王皇后终于被废了，王皇后被废了之后，长孙无忌为代表的势力集团，也遭到了清算，驱逐出朝廷。李治原来是被他们架空的，现在终于可以伸展手脚，施行帝王意志，所以如果真的发生了王皇后被污蔑之事，此事究竟是谁授意，还真不好说。” 听到这里，王皇后瞪大眼睛： 她被污蔑，究竟是谁授意，还真不好说。 是啊，如今想起来，每次都是那个武媚当了恶人，可是分明所有的决断，最后都是当时身在天子位置的李治落听的啊…… 一时之间，地府这边大唐鬼魂组陷入了尴尬。 偏生此时，又有一人赶着来到奈何桥边。 这人正是上官仪—— 史书记载说，上官仪当初劝说李治废后武则天，谁知武后赶来，李治怕老婆，看到武则天发火，转头就把上官仪卖了。 7. 李治 上官仪一来，看清奈何桥旁的众人都是谁后，脸色一变。 李治脸色比他变得更厉害。 天幕中的“仙娥”适时解说: “据记载，公元664年，皇后武则天行厌胜之术，被宦官告发。当时，唐高宗常被武则天压制，对她已有不满，意欲将她废为庶人，便密召上官仪商议。上官仪道：皇后专横，海内失望，应废黜以顺人心。高宗便命他起草废后诏书。武则天得到消息，赶来向高宗申诉辩解。高宗又不忍废后，因怕武后怨怒，便道：这都是上官仪教我的。” “这都是上官仪教我的。” 这句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瞥向李治。 伴随着天幕中巨大的点评声: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上官仪被杀，他血淋淋的教训教导我们，闺蜜和男朋友吵架，你千万别劝分啊，不然当他们和好后，你轻则里外不是人，重则上官仪——纯纯大冤种、抄家灭门的那种啊！” 王皇后当先道：“好啊陛下，本宫被废时你这么无情，那个武媚被废，你反悔就算了，还把黑锅往别人身上推？” 众人点头，都觉“黑锅”二字用得极妙。 至于上官仪，他觉得天幕中的仙娥那句“纯纯大冤种”初听不知是何意思，再听只觉贴切之极！ 上官仪指着天幕：“陛下，给我这个冤种解释一下。” 上官仪可不比长孙无忌，他怨气极重，下了地府便顾不得君臣之礼，直白质问李治。 李治憋了半天: “你站错了队。” 上官仪:“？！” 上官仪：“老臣站您这队的！” 李治望着天幕，良久，他喃喃道：“不，你不是站朕这边的……” 初登基时，年轻的小皇帝面对满朝文武，何等孤立无援。 李治暗想：“当你们想要砍掉朕好不容易寻找到的臂膀，你们就不是站在朕这边。” 李治回想起那日的情形: 他和媚娘吵架了，他极想找人吐槽，然后就找到了上官仪。 也不知是如何话赶着话，上官仪忽然建议他废后，还提出为他拟定废后诏书。 视线一片模糊，上官仪伏在岸上，笔走龙飞。 很快，废后诏书捧到了他的面前，李治发现，这道诏书措辞精致，显是它的撰写者构思良久，才可以在一夕之间一蹴而就。 就是看到那构思精良的废后诏书的一刹那，李治怔了怔。 然后，老婆就来了。 老婆花了两个时辰，向他哭诉。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暗中扶持自己的势力，可是听到她细数那些一起并肩作战的过往，他的心慢慢软了。 在他面前哭诉的这个女子，她浑身上下，包括儿子，无一不是他施恩，方才获得。他一句话，也可以收回去。 废与不废，就在他一念之间。 李治深吸一口气，最终没有发出诏书。 夜晚，他和媚娘重回当年的酣畅淋漓，之后，榻上，他搂着汗津津的她，意识到，无论他愿不愿意，他和她这辈子是再也拆不开了。 废了她，他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样合拍的知己——权力知己。 于是，第二年，泰山封禅，她缠磨着向他提出她也要参加，他默许了。 再之后，他甚至提出自己退位，由她来摄政…… 上官仪在李治愣神的片刻功夫已是老泪纵横：“陛下这样坑我，那武氏，把我们上官一族流放的流放，贬斥的贬斥，我们上官家全军覆没，老臣实在是不甘心啊。” 天幕便在这时放出一个少女的画面： “不过，上官仪虽然死了，却是没想到，他的孙女上官婉儿，在多年后会继承祖父的遗志，权倾朝野……” 画面中，武则天召见了年仅十四岁的上官婉儿，当场出题考较上官婉儿的文采。 上官婉儿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认真地书写着，须臾，武则天捧起她的卷纸，一边看，一边瞥她。 良久，武则天满意点头：“文意通畅，词藻华丽……和你的祖父，一模一样。” 武则天当即下令免她奴婢身份，让她掌管宫中诏命。 画面再转时，武则天已然临朝称帝，她的身边，永远是上官婉儿为她执笔，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上官婉儿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军国谋略，杀生大权，皆出自她手中那支笔。 上官仪看愣了：他曾经极力反对的武皇后，她杀了自己，可是若干年后，她不计前嫌，给予他的骨血后代他曾无数次幻想施展的一切理想抱负…… 一时之间，上官仪心情复杂，一腔冤屈，竟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便在这时，天幕上飘过一行行字迹： 【九五cp磕拉了，扮猪吃老虎的你俩好配】 【荔枝怎么会容忍上官仪，上官仪他支持李忠的，他谋嫡啊他，在我看来说不定是夫妻俩联合下套，套路人家上官仪这个老实头呢】 【荔枝藏得挺深的[狗脸][狗脸]明明所有事他都有参与，拍板都是他，结果最后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 …… …… 这样的字迹越来越多。 初时，大唐鬼魂组还不明白“九五cp”“荔枝”是啥玩意儿，但是多看几条，渐渐就悟出来。 而让李治越来越头痛的是，又有几位生前被他“套路”的老臣鬼魂赶了过来…… 看样子，如果天幕中的仙娥不为他美言几句，这日，他这“扮猪吃老虎”的黑心形象要被彻底坐实了。 也是很难收场。 此时，一旁贪婪盯着天幕许久的李世民再也忍不住了： “皇儿，你这确实藏得挺深啊？！你把父皇留给你的这些老臣都斗倒，和那个姓武的出身寒微的女人联手，你这是图什么呢？” 言语之间，大有懊悔之意。 毕竟当年李世民为了保住两个皇子的命，这才选了忠厚仁义的李治做皇帝。 然后，天幕出现了这样一句字迹： 【影视小说中的荔枝：懦弱无能、优柔寡断、怕老婆奴、权力旁落、治国废物】 【真实世界中的荔枝：励精图治、深谙权术、杀伐果断、武德充沛、永徽之治】 伴随着一个比之先前严肃些许的女声： “下面我们来说一说，李治和武则天对大唐惊人杰出的贡献。” 王皇后&萧淑妃：…… 长孙无忌&上官仪：…… 李世民：…… 李治偷偷咳嗽一声，挺直腰板中。 8. 李治 现代房间内 林小邱发现她新剪辑的这支视频，竟然开始有了弹幕。 且看那些弹幕的ID，似乎不再是什么“治”“朕”“曌”“本宫”这些奇奇怪怪的帝王将相cosplay扮演者，而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名字，例如“隆基我是你爹”“就爱看大唐野食摩多摩多”…… 林小邱兴奋起来，思考了一下，开始剪辑下一段视频。 地府 伴随着这个女声，天幕中飘过许多新的字迹： 【李治各方面都挺好，但他前后的人自带流量，他热搜都被老爹老婆抢没了的说。】 【+1，父亲厉害，媳妇出名，高宗夹在中间隐形了】 【居然还有人说他是无能？我笑发财了，唐高宗在位期间唐朝疆域达到极点，比唐玄宗极盛时期还要大】 “疆域达到极点。” 捕捉到这句，李世民率先睁大眼睛，瞳孔放大，眼部肌肉轻轻颤抖，他转头看向李治，轻声问： “皇儿，这是真的吗？” 李世民这句话自然只是发出惊叹，而不是真心发问。毕竟李治现在也化为鬼魂，后世的事他如何得知？ 不过李治听到这句，和他父亲一样激动，搔了搔后脑勺重复道：“真的吗？” 说出同样的话，神态上，李世民激昂豪迈，李治敦厚谦卑。 比之之前他们听到“仙娥”说那些不好听的内容时，避之不及态度不同，此时李世民和李治斗伸长了脖子，期盼着仙娥多说几句。 “首先我们来说说李治。” “李治，其父李世民本来无意于立他为太子，谁知他的两个哥哥们作死，逼宫的逼宫，威胁的威胁，最终被李世民一一排除在储位之外，这么着，李治白捡了一个皇位。” 李世民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白捡”两字很是精当，李治则微微红了脸。 长孙无忌嘟囔道：“哼，什么白捡，若不是我和褚遂良鼎力支持，有你小子什么事？！“不过他到底没有很大声。 那仙娥又继续说下去： “李治登基之后，其继承李世民在位时的各项政策。 首先其勉励臣下主动进谏，执政宽容。为了能够了解百姓的疾苦以及朝廷上的事情，李治每天都会召集10位刺史入内，要求其提出自己的不足之处，以及当时百姓所面临的问题， 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李治并不会不懂装懂，其多是选择向朝廷的忠臣请教，因此史书记载：‘有贞观之遗风’。可见当时的李治也深得大臣的尊重。” 李世民听到李治继承了自己的遗志，尤其听到李治“有贞观之遗风”时，忍不住大力拍击李治的肩膀： “好孩子！好，好！” 李治眼睛变得像小狗眼睛一样湿漉漉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又听得那天幕道： “而李治被大家评价为武德充沛，大抵是因为他打下了高句丽。” 天幕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这一下给李世民留足了惊愕时刻，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李治： “你，你竟把高句丽打下来了？” 伴随着李世民的惊诧，天幕再次响起的解说正好为其惊讶做了绝佳注脚： “高句丽，在地理位置上，大体就是今天那个成天嚷嚷着宇宙是他们家的那块地方。” 李世民：小小弹丸之地，如何敢称宇宙是他们家的？ “隋炀帝曾经三征高句丽，打到呕血，隋朝灭了他也没能把高句丽拿下。“ 李世民听到隋炀帝三个字，轻嗤：“就凭那小子？哼，他算老几。“ 但转瞬李世民的嗤笑就凝固在脸上。 天幕：“李世民后来也打了，取得了巨大战绩，可依然失败了，为啥呢，因为没灭国。” “那么李世民为何没能拿下高句丽？深层次的原因就是：高句丽是农耕国，根本不可能一场大战就把它拿下。因为农耕国稳定，供给源源不断。” “这样说来，李世民打仗的思维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个错的。” 天幕中斩钉截铁地这一句，让大唐鬼魂组全都不敢吭声了。 虽说现在大家都是鬼魂，但是当着李世民的面，众人都不敢造次。可天幕中这个声音略显轻快的仙娥却直指先帝的不是。 长孙无忌究竟是李世民一代的老臣，当先忍不住朝着天幕喊道：“仙娥，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咱们陛下文治武功，怎么会有错？” 立时，那天幕便飘过一模一样的一行字。 此时，大唐鬼魂组发现，他们一旦朝着天空大声喊话，那天幕上就会出现对应的字迹。 倒是李世民面色不变，一摆手道： “先听仙娥说说无妨。” 天幕：“高句丽，它活生生就是个“小号”唐朝，两个农耕国之间比拼，比得是内功。 “随着李世民去世，李治登基了。但高句丽的问题，却始终犹如一块大石头。好在如今的大唐上下，基本取得了一致：高句丽非一夕可败。所以在李世民还活着时，大唐就开启了消耗战，不断对高句丽用兵侵扰。 公元666年，李治封禅泰山。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据《旧唐书》载：乾封元年，藏遣子男，福从天子封泰山，还而盖苏文死，子男生代为莫离支。 就说李治封禅泰山这个过程中，高句丽派来一个叫泉男生的人，全程跟着，李治竟然还允许。而当泉男生回国后不久，盖苏文便死了。于是泉男生接任了盖苏文的官职“莫离支”，也就是最高掌权者。 宝子们肯定奇怪了：大唐和高句丽，打得死去活来，怎么封禅的时候对方又派人来参会了？只有一个解释：对于拿下高句丽，李治心中是做好了长期准备的。所以对方来了，他就按照使臣之礼好好招待。 谁知，这个高句丽来的人，回去以后，遭遇了内斗。他气愤之下，干脆带着他的带着国内城还有十余万户人投降啦？！这国内城，非同小可，是高句丽的“旧都”，鸭绿江北坚固堡垒，在高句丽迁都平壤后，依旧属于国都之一，里面住着大量高句丽贵族。这人不但投降，还请求李治发兵治一治和他内斗的二弟，于是，就这么着，李治不用一兵一卒，就把对方一座城池先拿到手了。 公元668年，名将李绩就兵围平壤城，仅用了一个月就拿下了城池，从此彻底灭掉了高句丽。” 天幕越说越兴奋，仿佛有些口干舌燥，天幕中出现了“吨吨吨”的喝水声。 同时，又飘过几行字迹： 【这波李治属于躺赢】 【高宗这辈子可以啊，永远苟到最后，苟到天降大饼，笑死】 李世民趁着这个空档，沉声道： “好，很好！但是这是运气，不是实力。” 主要是他之前打高句丽打得忒憋屈，最后灰溜溜地回去，听到儿子打下来了，即便高兴，也有些吃味。 就听见天幕喝完水后道： “这样总结起来，友友们发现了什么华点？首先，还得是李治和高句丽派来的这个人先接上头，招待得挺好，获取了别人基础的信任，别人才会带着人马城池来投降不是？其次，李治为啥能和这个人接上头？因为泰山封禅。” “那他为啥泰山封禅呢？这里面和武则天的推动有着不小的联系。” “还记得之前说过上官仪拟诏劝李治废后么？这次泰山封禅就发生在废后危机的第二年。危机发生后，武则天失去了安全感。” “为了找回她的安全感，她决定和李治在公众场合彻底绑定，泰山封禅就是不小的契机，武则天作为亚献陪同，之后李治再想废后，废这样一位曾经和皇帝上过泰山的皇后，可就难咯。因此武则天肯定是这里头撺掇得最狠的。” “这样说起来，拿下高句丽，和咱们武皇后不停吹枕头风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哈” “咱就是说，找到一个好老婆，这tm也算软实力的一种啊。” 【哈哈哈或或或，上官仪说拟定废后诏书那天我在大明宫中煽动蝴蝶翅膀】 【找的老婆是未来皇帝这怎么不算实力？李治说我赢麻了】 李治：彻底挺直腰板。 众人：…… 众人斜眼看李治：你还挺骄傲是不是？ 上官仪：真就杀我一个给你俩助兴呗？ 李世民：行吧，也就是朕老婆死得早，哼。 便在这时，天幕又闪现一幅画面，这次，不再是影视剪辑片段，而是一张静止的地图。 起初，李世民还尚不明白，但他毕竟对大唐的国土了然于胸，很快，李世民睁大眼睛—— “就这么着，大唐，在李治上手，版图扩充达到巅峰。请看以上。” 于是，李世民就看到了那幅在他在世时从来不曾看见过的宏图。 “李治将唐朝的版图推顶峰，巅峰时候唐朝的面积达1200万平方公里，东起朝鲜半岛、西临咸海、北包贝加尔湖、南至横山山脉。” “唐高宗李治的名字传遍世界，欧洲人怕得要死，称他为‘黄huo（四声）’，仅从这两个字就可以看出欧洲人对唐高宗的忌惮。李治为何会有这样的评价呢？主要就是唐朝版图太大，这货太能打，每打每胜，把人打怕了。” 【这个版图可以了，只比忽必烈和康熙帝少一丢丢了，古今排名第三】 【黄huo多少有点种那啥歧视了吧，但是这份态度我爱了哈哈】 李世民上下打量儿子，他不敢相信，最初他立李治时，对这个总是喜欢搂着别人脖子哭哭啼啼的儿子唯一的期待就是守成之君。 结果儿子不但守成，还扩张至此？！ 天幕：“对了，李治还干了一件大事，他组织修订了《唐律疏议》，学法的同学应该都能回忆起被这部古籍支配的恐惧吧？” 【法学生证明这是真的】 【不过这很多是长孙无忌写的吧，这么说来，长孙无忌也算做了一件流传千古、青史留名的大事呢！】 长孙无忌看到这行弹幕，虎躯一震！ 古代士大夫并不怕死，怕的是岌岌无名。 发现自己花了足足十二年修订的律法，对后世竟然有如此大的影响，长孙无忌一腔冤屈总算化解了些，也好过了些。 便在这时，天空突然闪过一行字迹： 【笑话，我武曌看上的男人自是英明神武，你们编排朕便算了，怎可把他编排得那般昏庸懦弱。要知道陛下他从来都不弱，哪哪都不弱】 【前面的，太入戏了吧，对了，你那个异形字怎么打出来的啊】 李治仰头看到这一行字迹，福至心灵，朝着天幕喊了一声： “媚娘，是你吗？” 旋即，那天幕上也跟上一行： 【媚娘，是你吗？】 天幕就在此时画面停滞，“仙娥”欢快的声音响起： “好了，本期视频我们就说到这里，欢迎投币转发收藏一键三连~这期我们说了这么多李治的功绩，下期在讲到武则天的功绩前，我们先来说说，李治，他究竟是怎样的—— “宠、妻、大、狂、魔！” 九五 人间大唐上阳宫 天幕短暂的停止后，重新开始播放新的内容。 “不吹不黑，这期我们来说说武则天的真实实力。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来说说，慧眼识英雄的李治，他真如描述的那般懦弱无能吗？” 武则天浑浊的目光终于清澈了些许。 她撑着拐杖，努力让自己坐直，好听清天幕中在说着什么。 “只可惜，褚遂良和长孙无忌扶了李治上位，待李世民去世后，便把持了朝政，让李治缩手缩脚，于他帝王野心一途完全施展不开。” “他知道王皇后和长孙无忌是一伙的，就刻意不让王皇后怀孩子，又知道萧淑妃的家世可以和王皇后一拼，他就日日跑到萧淑妃那里，挑起两个女人之间的竞争，又在中间拱火，让王皇后背后和萧淑妃背后一北一南两大家族为了自以为的未来储君之位斗得不可开交。” 另有几行字迹飘过，似乎是附和这天幕女声： 【姐妹们，不要雌竞啊，否则斗了半天都不知道真正boss是谁】 【王皇后连萧淑妃都斗不过，还想拉武则天入局，是觉得武则天更好对付么？】 【更好对付（狗头）】 当听到天幕这样说时，武则天终于面色稍缓，朗声道：“是这样的！” 伏在地上的朝臣:咱们陛下这么腹黑？ 李显擦汗：看不出爹你是这样的爹。 自从天空出现天幕，李显垂手陪伴在此，已经整整两天了，有些近臣请求他回宫上朝，他都拒绝了。 李显自小懦弱，和父亲被溺爱宠大的“懦弱”不同，他的懦弱是有缘故的： 大唐风云诡谲的瓢泼大雨自他年轻时就浇了他满头满身。 流放的恐惧缠绕了他半辈子。 被恐惧占满的人没有心力关注其他。 数十年来，远在高堂的阿耶阿母于他来说，不过是面目模糊的权杖…… 而这两日，天幕中仙女滔滔不绝的叙说，忽然让李显感到自己父母竟然还有这么多面？ 李显不由看住了。 “再来说说小公主事件，武媚娘亲手杀害小公主，是后世的记载，情节描写得太过详细，好像作者就趴在床底下看着武媚娘亲手掐似的，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来看看最后此事是谁受益：通过一系列操作，王皇后终于被废了，王皇后被废了之后，长孙无忌为代表的势力集团，也遭到了清算，驱逐出朝廷。李治原来是被他们架空的，现在终于可以伸展手脚，施行帝王意志，所以如果真的发生了王皇后被污蔑之事，此事究竟是谁授意，还真不好说。” 【李治：手把手教你做局】 【武则天是李治的白手套，李治用她，不用沾血，完美隐退，这波划算】 武则天听到天幕女声为她辩解小公主身死真相，她本是欣喜，白发微颤，正要再次大声道是，却见天幕上滚动这样的弹幕，当即一怔。 而这样的字迹越来越多： 【武媚这波luo身上阵啊，也算光脚不怕穿鞋的了】 【这样的下属谁不喜欢，恶人她当，黑锅她背，万一捅娄子，李治安然无恙，死的可是她这个箭靶子】 【李治本来也没想把武媚接进宫，都快把她忘了，还不是王皇后那个冤种自己作死】 李显：爹地好可怕。 群臣：？？？ 群臣：所以我们当初把火力对准武皇，是被陛下当枪使了？？？ 武则天此时却再也说不出“就是这样！”的话。 她怔怔地望着天幕，似在思索：真的是这样吗？ 人都是多面的。 可她心目中，面向她的那一面陛下，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她记得，感业寺的房间内，她写下那首《如意娘》，不久，诗歌就传出寺外。 很快，主持便召集大家前来告知：新君在先帝忌日这天会来感业寺上香祈福。 就在那一刻，武则天忽然有个灵感： 陛下读了她的诗，他来寻她了。 否则，天下寺庙这样多，他为何偏偏要来这样一座并不起眼的尼姑庵？ 而当陛下来了，她看到他的脸，一霎那间，忍耐不住，落下泪来。 她落泪，并不纯粹出于思念，还有对寺院冷寂无望生活的委屈。 要知道，她可是在十几岁入宫时，对母亲发下豪言壮语道是“侍奉圣明天子,岂知非福,为何还要哭哭啼啼,作儿女之态呢?”的天性好强之人。一朝入寺，她此生的志向，可算是断送了。 然而，李治在看到她落泪的一瞬，竟也向着她落下泪来。 他确然是个大哭包，母亲死时哭得昏天黑地，父亲死时搂着长孙无忌的脖子嚎啕大哭连继承大统之事也不管不顾。 可她武媚娘与他无亲无故，他若真的忘了她，或者只是单纯利用她，却是大可不必如此作态啊…… 果然，天幕中闪过一行字迹： 【弱弱地说句：高宗对武则天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堪吧】 【+1，“上因忌日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潸然”，《唐会要卷三》，李治要是对武则天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什么哭呢？前面的你别再说什么演技好了，对着一群尼姑有什么必要展示演技】 武则天闭上眼睛，遥想起她那曲折离奇的青年时光。 她那时已算大龄，李治于她，是个小四岁的弟弟，宫里的女人那么多，不断有更娇嫩鲜艳的花朵儿出现。 可三年守丧期一满，他就要接她回宫。 甚至不顾礼法，不顾群臣反对。 李治全然不惧众口铄金、抵住重重压力也要和她一起，人人都说他软弱，可这件事上，他坚持的姿态，很是硬气。 后来她进了宫，然后，就再也没有王皇后和萧淑妃什么事了。 李治只到她这里来，以至于王萧这两个原先斗得天昏地暗的女人竟抱成了团。 至于说，立她为后单纯只为消灭长孙无忌为首的集团，这话也没错，可是…… 这时，天幕中亦有字迹道出了武则天心中的想法： 【立后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的，要知道褚遂良那时候可是提出过折中方案：废王皇后可以，只要不立武则天，李治明明可以就坡下驴，但他没有】 武则天闭着眼睛仍能感受到当时面对的山呼海啸一般的压力。 废后啊，废的是中原王家尊贵无比的王姓女儿。 立的是她这个木材商人家庭出身、还曾服侍过先帝且没有任何政治资本的昭仪。 那时朝堂之上的沸议，绝非这天幕中短短的片段这般轻描淡写。 而且，仅仅是她一人面对压力么？ 陛下他也分明是新君初立、群狼环伺啊…… 他亲自带着她，一起去长孙无忌家，放下身段，向长孙无忌“行贿”，席间言语讨好那老儿，只是希望长孙无忌松口。 至于后来最激烈时分，褚遂良反对到在朝堂上把头磕得全部是血…… 晚上他躺在她怀里，却是没说过一句“算了”。 那时，李治对于要和她在一起这件事，一次退堂鼓都没有过。 只因他一开始就把她的未来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仅仅只是为了他这份义无反顾，她为他冲锋陷阵，乃至当打手、背黑锅，她也是自己甘愿的啊！ 武则天睁开眼，她想要再多看看那天幕，尤其是那天幕上飞速飘过的字迹。 她现在有些明白了，这块天幕，似乎是来自未来的某个时空，在对大唐播放后世的工笔史书点评。 可惜，天幕中的女声话锋一转： “下面我们来说一说，李治和武则天对大唐惊人杰出的贡献。首先我们来说说李治。” 便开始细数她夫君的丰功伟业。 武则天心想，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听起来便也觉得稀松平常。 然而，越听到后面，越不对。 当看到那幅唐高宗时期的大唐版图展现在武则天面前时，她才猛然想起，她身侧的那个男子，究竟有多厉害。 这份来自后世的点评，让她也开始重新打量她故去的夫君。 武则天扭头对李显道： “瞧见了吗？你父亲，开拓的版图竟是古今第三？！” 李显：论爹娘太强会给下一代带来多大压力。 而当听到说武则天吹枕头风鼓动李治去泰山封禅，结果影响到未来打下高句丽，这些逼宫的朝臣们脸都扭曲了。 武则天心情激荡，连接看了两日的影视剪辑片段让她心头压抑着一团邪火。 此刻，这团邪火终于在连番对夫君的夸夸后找到一个释放出口： “笑话，我武曌看上的男人自是英明神武，你们编排朕便算了，怎可把他编排得那般昏庸懦弱。要知道陛下他从来都不弱，哪哪都不弱。” 她朝天幕喊话，天幕马上出现这行字迹。 很快，这行字迹后，又跟了几行字迹，好像在附和她一般： 【前面的，太入戏了吧，对了，你那个异形字怎么打出来的啊】 【这对算是中国史上最成功姐弟恋了吧】 【腹黑弟弟vs霸气御姐好带感，斯哈斯哈】 有一些字武则天单独看明白是什么意思，合在一起看便不知所云。 然后，就在这时，一行小字缓缓飘过： 【媚娘，是你吗？】 武则天内心隐隐一动。 ** 地府 “好了，本期视频我们就说到这里，欢迎投币转发收藏一键三连~这期我们说了这么多李治的功绩，下期在讲到武则天的功绩前，我们先来说说，李治，他究竟是怎样的—— “宠、妻、大、狂、魔！” 李世民：“宠妻大狂魔是何意？” 王皇后面上阴寒，不发一语。 萧淑妃翻了个白眼：“字面意思。” 长孙无忌：“陛下，微臣揣度其意，大意是，为了宠自己的爱妻，不顾其他人死活的意思。” 上官仪：“长孙无忌大人解得妙。” 太监王福来：“老奴久在深宫服侍，最懂这句话的意思……” 李治：？？？ 天幕：“首先，要说明的是，李治本身就是个重感情的人，绝对不是刻薄寡恩的君王。” 长孙无忌小声：“不赞同。” 上官仪：“臣附议。” 萧淑妃：“屁。” 王皇后：“本宫呸——” 王皇后刚呸完，天幕道：“李治在废王皇后之前，还是皇子时，其实对王皇后还是挺上心的。史书记载，曾有这样一件事，当时皇储之位争夺激烈时，其他皇子对李世民一日三请、事必躬亲，李治却在这段时间凭空消失了。李世民莫名其妙，便写信去问，李治回信说，王妃也就是后来的王皇后生病了，他在亲自照顾，脱不开身。李治为了照顾王皇后，连亲近父皇都忘了，可见他这人平时为人应该确实挺有情义的。” 王皇后便沉默了。 她想到，她打从心眼里看不上的鲜卑小年轻，最开始的时候，是有几分对她热络尊重…… 天幕：“李治重感情，这点可能是因为他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的，俗话说，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最懂得爱。” 李世民：“地主家的傻儿子又是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字面意思。” 天幕很快向李世民解释了“地主家的傻儿子”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指的是生在有钱有势的人家，却经常干傻事的男子——现在还引申那种成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的瓜娃子。要说，唐太宗有多宠爱李治呢？他溺爱李治，整天跟他黏在一起，去哪儿都带着他，还在寝殿旁边给他盖房子，李治就是这么长大的，在成为皇帝前，他天天晃荡，好像对皇位没有任何想法。” “为什么这么宠呢？这就要说到长孙皇后死的时候，李治哭得撕心裂肺，这波把他父亲李世民心都哭碎了。李世民大为感动，从此把李治养在身边。” 天幕说到这里，李世民马上想起了他的发妻长孙皇后。 他泪光一闪，当即低下头去，让泪洒在地上，不叫其他人看见。 不过，再抬起头来，天幕上已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字迹： 【装的】 【故意哭给李世民看，好捞皇位的】 不过，马上又有跟进的新评论： 【“《旧唐书·高宗本纪》:及文德皇后崩,晋王时年九岁,哀慕感动左右,太宗屡加慰抚,由是特深宠异。”别太离谱：亲娘死的时候不到十岁，还是个孩子，怎么装？】 【李世民说我崽天天哭夜夜哭，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好可怜抱过来自己养】 【爱怜.jpg】 李世民看到这里，这才点点头，极力为自己辩解： “朕是看我儿可怜，才多宠一点的！不然死后怎么去面对朕之爱妻。” 天幕再次：“后来，李治照顾重病中的李世民，照顾到头发都白了。而史书中记载说李治和武则天在这一时期勾搭上，很有可能是子虚乌有的事，也许两人只是好感，之后李治自己也澄清了的。” 李治：挠头，委屈，但朕不说。 “李治在朝中内外仁善声望也极好，当时支持他的人很多很多。” 弹幕渐渐多起来，有人开始贴古文： 【是真的】 【妃嫔列于纱窗内，倾耳者数百人，闻帝与无忌等立晋王议定，一时喊叫，响振宫掖】 【太宗于是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曰：承乾悖逆，泰亦败类，朕所观之，皆不可立，欲选诸子尤仁孝者，立为冢嗣，尔其为朕明言。众咸言晋王忠孝仁爱，文德皇后之子，立为储君，无所与让，皆腾跃欢叫，不可禁止。太宗见众情所与，颜色甚悦。】 【前面的，说人话】 大唐鬼魂组听到这一番讲述，都不由回忆起他们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人心所向，所有人围绕在未来的天子身边，都觉得自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直到那个武媚横空出世！ 便在这时，天幕忽然话锋一转道： “就是这样的童年经历造成了后来李治的情感癖好： 受宠，让他学会尊重女性，早年丧母，让他不由自主寻找女性身上他缺失的母爱，种种因素，都有可能导致，李治喜欢比他年纪大的女性。” 李治：？？？ 上官仪：怪不得当时劝废后劝不动。 王皇后：我就说呢，口味这么奇怪。 李世民：…… 李世民一个人还在纠结上一个问题： 乖崽幼年丧母好可怜，朕多宠一点怎么了？！ 怀曌 面对李治的“质问”，狄仁杰哑口无言。 是啊，他此生仕途的前半段，在地方摸爬滚打三十年，好不容易平步青云官至宰相，仅仅五个月时间，就被诬下冤狱。 她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却没让他官复原职，而是将他远远打发了去远地当县令，从云端跌落泥潭，往后余生似乎再也看不到一丝希望，他怎么就一点也不怨？ 天幕也说： “这个狄仁杰非凡人也，要知道被来俊臣整过的人，基本没有活着出来的，他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活着出监，一般人这时候心都灰了一半。而武则天分明知道他是冤枉的，还是把他贬官，他从宰相变为一个小小县令，人生又到暮年，若是旁人，如此大的落差，早破罐破摔了，他却还是在县令位置上实实在在做事。” “此事有证：彭泽县的百姓为狄仁杰建了生祠。生祠是百姓为即将离任的官员建造以表思念敬爱的活人祠堂——可见狄仁杰到了彭泽县，并没有因为对朝廷或者皇帝的怨气以致怠政。” 天幕一顿，突如其来地点评道： “也许狄仁杰和武则天一样，都是绝境中也能耐心等待花开的人吧。” 【想到我阿武的感业寺经历，也不知道阿武会不会把孤独难过说给荔枝听呢】 【说了有什么用啊？永远被爱包围的李治陛下是不会懂的】 李治看到这一行，怔住了。 他忽然想起，媚娘在他面前，总是在笑，好似从来没有过孤寂烦难。 而狄仁杰看到“绝境中也能耐心等待花开”之语，眼前一阵恍惚。 数十年的漫漫人生浮现眼前，他第一次听闻那个坚韧顽强的灵魂的故事，还是他科举备考时。 那一年他堪堪二十五岁。 一日，他正在窗下读书，听闻同窗偷偷议论：“你可听说朝中近日一桩奇事？那个出身低微的武昭仪竟真的斗倒了王皇后，便是要上位了。” “什么？你说的是那个服侍过先帝的武才人？” 狄仁杰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这次，他却不由竖起耳朵： “皇帝陛下想要立武昭仪为后，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宰相褚遂良强烈反对，在朝堂上把头都磕破了，血溅了一地……” “这武氏究竟有多美？让陛下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滔天巨浪也要立她为后？ “听说她在太宗时沉寂十二年，后又感业寺出家，青灯古佛相伴数载，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般了，谁知后来竟有这般造化！” 狄仁杰暗想：十二年？真能熬。 正在出神，同窗拍了拍他肩膀： “怀英，这未来武皇后，算起来还是你老乡呢。” 狄仁杰读书时即便外头发生天大的事也不为所动。几位同窗总是想要捉弄捉弄这个不爱看热闹的年轻人，便调侃说： “她出身不高不低，父亲是武氏，母亲是弘农杨氏，和你这个出身太原狄氏的不相上下。说来你俩既是同乡，又门当户对，若武氏没有入宫，说不定是和你成亲呢！” 狄仁杰正色道： “莫要浑说。” 嘴上这般说，心里暗想： 算起来，这武氏娘子，比当今圣上竟是足足大上四岁呢…… 脑中再闪过古怪一念： 再算起来，这武氏娘子，比我狄怀英大上六岁。 “咦，”狄仁杰甩甩脑袋：“我为什么要想这个？” …… 科考很顺利。狄仁杰明经科及第，任汴州判佐，正式踏入仕途。 这边厢狄仁杰刚刚初出茅庐，时年二十九岁。 另一边三十五岁的武皇后政治手腕已经成熟得像个久经战场的老人。听闻她配合李治陛下打配合之战，让长孙无忌集团几无还手之力。 狄仁杰到任不久，某日，忽然长街上传来一阵喧哗： 打探热闹八卦的同僚飞奔入院，握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 “怀英，长孙无忌、于志宁、韩瑗、来济四人要削职免官，贬出京师啦！” “什么？！” 狄仁杰不敢相信。 长孙无忌之前权势滔天，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往往他发言之后，群臣雅雀无声，李治陛下垂询谏意，满朝文武无一人发言。 同僚激动地说： “想不到圣上那样宠爱武氏，为了她竟把自己的亲舅舅也贬出京师。” 狄仁杰不由好奇： “陛下为何如此钟情武氏？” 同僚道：“那就不知，可能那个武氏长得极美罢。不过武皇后为何得宠我不知，我却知咱们这样的人马上要有机会了！” “怎么说？” “陛下不喜门阀把持朝政，听说往后会重视科考。也许不久的将来，咱们可以看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盛事呢！”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每一个读书人的希望。 以往，大族门阀世袭官爵时，这样的希望被掐断在残酷的现实里。 现在，希望重新被点燃…… 同僚停住，端详狄仁杰，忽道： “怀英，不知为何，总觉得你日后会得圣上青眼呢。” 狄仁杰一笑。 人对自己的未来会有隐约预感。 当时狄仁杰隐约料到自己会得青眼，但他没有料到自己是得哪位圣上的青眼。 …… 龙朔元年，狄仁杰被恩师阎立本推荐，作了并州都督府法曹。 阎立本激动地夸他是“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刚过而立之年，三十一岁的狄仁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一年，武皇后三十七岁。 来到自己的家乡并州上任，难免听到许多当地关于当今武皇后的传说。 据说这位皇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因此陛下头风发作时，便由皇后代为处理政事。 狄仁杰有时翻开千里之外的长安传来的奏折，看着那上面娟秀美丽的小字批语，心里总是犯嘀咕： 这奏折上的批语，究竟出自圣上之手，还是……皇后之手？ 这期间，又有风言道：武皇后差点被废。 不过，风言过后，武皇后不但没有被废，反而每日伴同圣上上朝，垂帘听政。 并州都督府的同僚有时议论起这桩奇闻，都不免感叹： “想不到武家那个做木头生意起家的，竟可以培养出这样的女儿。” “垂帘听政？陛下究竟怎么想的，女子专研妇工妇德为要，朝堂军国大事，女子能有什么高明见地？” 狄仁杰却再次闪过一丝怪念： 若自己此时身在长安，每日上朝，岂不可以见到皇后真容？ 也不知她真的如传闻中那般美丽么？ 听闻受宠的妃嫔往往恃宠而骄，不知她是不是也这样。 上元元年秋八月，武皇后和高宗并称天皇天后，十二月，武后皇后上表建言十二事。 狄仁杰感到自己透过文字，第一次看到武皇后的“真容”： “一劝农桑，薄赋徭，二给复三辅地，三息兵，以道德化天下，四南北中尚禁浮巧，五省功费力役，六广言路，七杜谗口，八王公以降皆习《老子》，九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十上元前勋官已给告身者，无追核，十一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十二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 一个同僚拿着抄录的建言十二事愤愤不已： “妇人之见，陛下怎能听从？！你说是吧？怀英？” 狄仁杰也看着自己手上那份建言十二事。 他的眼睛停留在“劝农桑，薄赋徭”“息兵”“禁浮巧”“省功费力役”等等字眼上。 “我好像知道，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喃喃自语。 同僚：“什么？” 狄仁杰反应过来：“没什么。” 见字如面，他已看到了她。 而圣上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对武皇后无比信赖。 建言十二事上表后，圣上下诏：全部施行。 具体的政策很快也下到并州。 “各州县境内，田畴垦辟，家有余粮者，予以升奖；为政苛滥，户口流移者，必加惩罚。编《兆人本业》农书，颁行天下……” 决策细化为实务，狄仁杰看到它们顺利地在并州铺开，他心中再次升起一股狐疑： 这样细腻的措施，就像那娟秀的小字，它们究竟是出自圣上，还是……皇后？ …… 上元二年，狄仁杰升任大理寺丞，他终于可以入朝面圣。 这一年，他已经四十五岁。 而狄仁杰对于皇后的一切好奇，全部得解： 和传闻的泼辣大胆不同，她在朝堂上一向安静，隔着一道帘子，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可随着奏折上那娟秀漂亮的小字越来越多，狄仁杰知道：她无处不在。 她已是实质上的宰相，帮助陛下处理这些那些繁杂琐事。 真正的宰相瞧她不惯，陛下头痛病重，询问百官可否将朝事交由皇后处理，宰相在朝堂上激烈反对！ 她在帘后，仍旧不发一声。 武皇后五十一岁了，早已学会用沉默铺垫雷霆般的手段： 不久，武皇后召集大批文人学士，大量修书，书单长长一列：《玄览》、《古今内范》、《青宫纪要》、《少阳正范》、《维城典训》、《紫枢要录》、《凤楼新诫》、《孝子传》、《列女传》、《内范要略》、《乐书要录》、《百僚新诫》、《兆人本业》、《臣轨》…… 武皇后邀请的寒门文士可以直接从玄武门出入，称为北门学士！ 那段时间，皇宫夜里亮如白昼。 而下朝回府的路上，许多同僚气愤不已： “都是那个女人的鹰犬！” “这些出身寒微之人，和她一样，也配和咱们一起？” “身为读书人、大丈夫，怎可委事女主？全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一点骨气也没有。” “骄纵，都是惯出来的，还不是圣上宠着，把她宠坏了。” “据说这些北门学士日夜与武皇后出谋划策。就连一些不重要的人事任命，也是由武皇后钦点。” 狄仁杰没有吭声。 他心中又浮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皇后钦点的人事任命？那自己这个大理寺丞的提拔，究竟是出自圣上之手，还是……皇后？ 就在这年，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大将军不小心把太宗昭陵前的柏树砍了，李治大怒，要杀了他，满朝文武没有一人出言劝阻。 事归大理寺管，狄仁杰必须要开口。 天子就是律法，他本可以唯唯诺诺，然狄仁杰想了想，还是说出那番以律法本身出发的劝谏之语。 就在自己说完以后，帘幕后的人影动了动。 狄仁杰看到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 …… …… 看到她的身影隐隐绰绰的一下点头，狄仁杰猛然想起一件往事： 那还是在他在并州任上时，圣上陪着武皇后一同回山西老家省亲，他临时被抽调做知顿使，负责行宫一切相关事宜。 圣上和武皇后的车驾必须经过妒女祠。 当地有传说，妒女是介子推的妹妹，这个女子忌妒心极强，只要是有身着华丽服装的女人经过，必然是风雨大作。 并州长史李冲玄担心惊了武皇后的圣驾，为此准备发遣数万兵丁另修一条大路绕行妒女祠。 狄仁杰当即劝阻：“天子之行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辟邪?” 在他的坚持下，这场劳民伤财的大工程终究没有施行。 不过，李冲玄虽然听取了他的意见，车队出行当日，还是命他赶到路边守在一侧。 狄仁杰垂手站在路旁，明白李冲玄的意思： 一会儿车队经过，若是暴风骤雨，即便是巧合，李冲玄也定然把他狄仁杰推出去背锅。 越想越忐忑。 狄仁杰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没有眼力见： 三十七岁的武皇后这年正是盛宠！ 圣上连往日巡游的固定路线都不去了，专门陪着她回老家省亲。 说是省亲，还不是满足她刚刚当上皇后衣锦还乡的心愿？ 既是炫耀，那阵仗肯定是越隆重越好！ 为了皇后不被淋雨，专门发动数万兵丁修路开道，这传扬出去不得是一段佳话？ 自己这么“不开眼”地阻拦，好像正好妨碍到陛下高调宠妻了？ 好巧不巧，天边飘来一块乌云，停留在妒女祠的上空。 而正在这时，随着一阵轰鸣的器乐奏响，圣上和皇后的圣驾已至！ 隐隐绰绰间，皇后的身影异常曼妙，香风阵阵，即使隔着马车的车帘，也可见其衣饰华贵！ 狄仁杰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