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错的农家姑娘回来了》 第1章 那姑娘好生面熟啊 西源县是定州辖内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人口不算多,倒还算富裕,县城外的东灵山上有座百年古寺,每年都有不少人上山礼拜,也因此带动了周边村县的发展。 东灵山下有好几个村子,主要有两个村大一些,大姜村和小姜村,听名字就知道,这俩村子基本都是亲戚,原先只有个大姜村,因为村里人越来越多,地方不够了,就有一批人迁到了距离大姜村不远的地方开荒盖房,慢慢人也多了起来。 剩下的村子就不像这两个村子一样同姓而居了,大部分是外来人口,有前些年逃难过来的,也有后来看这地方环境好气候好主动搬来的。 前不久小姜村来了一户福州的人家,听说原来是有钱人,但是福州临海,动不动有海寇出没,上个月更是横行无忌的闯到了福州府城大肆劫掠,府城官兵死伤无数,今上大怒,将福州威海卫的指挥使缉拿至京,到现在还关在牢里。 这户人家就是在那场劫难里死里逃生的幸运儿,虽然家里财产损失多半,好歹人没事儿,只是这一次之后,他们再也不敢继续留在福州,快快收拾了行囊一路北上,到了大衍国腹地的定州。 定州有他们的亲戚,这家主人的妻子有个妹妹就嫁在了小姜村,收到姐姐的信以后就赶紧跟村长和里正商量这事。 没办法,现在小姜村也人满为患,再来些人就得到山上去开荒种地了,乡下人以田为生,田不够,交的田赋就不够,自家余粮不足,家里人就活不下去。 村长这些日子正为村里田地不够的事儿发愁呢,一听这事儿,就不太高兴。 “大力家的,你也知道咱村里是啥情况,你姐姐和你姐夫他们一家过来,吃啥喝啥?” 大力家的忙陪着笑脸儿道:“福叔,我知道您发愁,不过您放心,我那姐姐姐夫以前是做生意的,眼下就是暂时找个地方落脚,等他们缓过劲儿来,估计就到县里去了,您也听了,我姐姐姐夫他们是死里逃生过来的,我总不好再把他们撵走呀。” 村长瞧了瞧里正的脸色,见他虽然脸色不太好,但也没直接拒绝,再想想这家人也确实可怜,一路担惊受怕的,直接赶走确实不太好,便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行吧,到时候先让他们住到你源兄弟家老房子里,不过这事儿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别搞出嫌隙来。” 大力家的连连点头,忙不迭的出去了。 等她走远,村长才问里正:“老哥哥,刚刚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啊?” 里正表情不太好看,在桌沿上磕了磕烟杆儿,“吧嗒吧嗒”连抽了好几口,才沉着脸道:“我是怕这事儿还没完啊。” 村长一愣。 里正:“你想啊,海寇猖獗,竟然连州府都能打破,可见如今咱大衍兵力孱弱,连威海卫指挥使都被抹下马了,征兵还远吗?” 一听这话,村长脸色也不好了,但仍然心存侥幸:“这…应该不会征到咱们这里来吧?咱们这光有山没有海,上哪找能打海仗的人去?” “唉……”里正摇头叹气,也不说话,只烦躁的抽着烟杆,村长坐在一旁,想了又想,越想越慌。 …… 再说大力家的这边。 从村长那出来,她就直奔村东头姜源家。 姜源家四兄弟早些年就分家了,老大老二两家挨着靠近村子中央,老三姜源嫌村子中间地方挤,当初在村东头单另辟了块地,重新起屋架院,唯独老四还没成家,跟老三一家住在一块。 姜家老房子就在老大老二家背后,以前他们爹娘还没过世的时候就住在那,老大老二两家人看顾着,有个照应,老人去世以后,老房子就空下来了,但你说拆吧,又舍不得,说是老房子,其实盖了还没有十年,可不拆吧,那屋子四面都被围着,实在憋屈,思虑不定,于是就这么搁着了。 按道理来说,这房子能不能借住其实应该跟姜家老大商量,只是当时分家的时候,姜家两个老人都已经没什么劳动力,而姜家老小又是个老来子,那会儿也不过五六岁。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老大老二不太愿意管这个幼弟,倒也不是说他们太过凉薄不管家人死活,只是他们那时候也是家里几个孩子嗷嗷待哺,能把两个老人管着已经是捉襟见肘了,于是幼弟就归了刚刚成亲还没孩子的姜源。 姜父姜母知道这实在难为了三儿子,就跟几个儿子商量好立了字据,待他们百年之后,他们老两口的私房归大儿子和二儿子,老房子归姜源。 其实说是归姜源,不过是给小儿子留个退路,万一将来姜源不想养他了,他还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无家可归。 姜源也很能干,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到县里做工,妻子顾阮芳在老房子照顾小叔子顺便侍候公婆,一年下来居然很攒了些钱,在村东头开地盖房,过完年直接把顾阮芳和幼弟领到了新房子,又在山脚下辟了块菜园,引了山上的水浇地,再加上之前分家时分到的田地,日子也过得很滋润。 姜家老大和老二都是实在人,当初说好的老房子归姜源,就算老父老母过世了,也没有动这房子的想法,老小姜河就更不会去了,他在三哥家住的好好的,天天跟着三哥种地做工,自己也慢慢攒了点钱,想着到时候跟三哥一样自己盖房,才不想去住那憋屈屋子呢。 大力家的到姜源家院子门口瞅了瞅,门紧关着,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人,又看看日头,还不到晌午,估计不在家,就直接往姜家菜园走。 姜家的菜园弄的挺大,平日里还会请些村里人过去帮忙,也不是白干,侍弄菜地一天也能拿个两三文钱,一天的饭钱就有了,要是能抢到帮忙往县里运的活计,那就得的更多了。 她家那口子仗着人高马大力气足,一个人能顶俩,上个月给姜源往城里运了十几趟菜,再加上她自己帮忙弄菜地,一个月下来居然挣了近一钱银子,这可比在地里累死累活一个月挣的多多了。 不过真让他们把地里的活撒开也不可能,庄户人家靠地吃饭,再说姜源家就算开着菜园,那地里的活不也没落下嘛,等到了秋冬季,菜园就弄不了了,他们还是得靠地里的粮食过冬。 姜源把菜园归拢的方方正正,原本对他私开菜地还有些意见的村长一看那整整齐齐的地头,气儿也没了,知道姜源能干,平日里也拉拔着村里人,就没有多说,抽了个空把地契补给了他。 豆腐块一样的菜地被栅栏围着,现在已经是初秋,秋天的菜地最是旺盛,绿油油一片,看着喜人。 大力家的远远就看见菜地里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忙碌着。 再走近一点,就能看清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穿着耐脏的深色衣裤,头发用布巾包着,只有耳后泄出几绺弯弯绕绕的碎发。 “小囡,怎么就你一个人干活啊?你娘呢?” 少女闻声回头,露出一张汗湿的小脸儿,脸颊圆润下巴尖尖,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笑就成了月牙,抹掉微翘鼻尖上的汗珠,嘴一抿,深深的酒窝就现了形。 “桂芳婶,我娘跟我爹去县里了,给我弟送些东西。” 吴桂芳恍然,姜源家的小儿子今年刚满十五,再过一年就能参加县试,已经在县里书斋大半年没回来了,姜源夫妻俩时不时会去给儿子送点吃穿。 这可不巧了,吴桂芳有些犯难,脸上也带出些焦躁。 姜女子瞧瞧吴桂芳的神情,好奇道:“桂芳婶,你有事儿啊?” 吴桂芳为难的看了看姜女子,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小囡,婶有个事儿想跟你家商量商量,你看能不能把你家老房子借我亲戚住一段时间?” 姜女子一愣。 吴桂芳忙把跟村长说过的情况又跟姜女子重复了一遍,姜女子皱眉想了想。 “这样吧婶,你也别着急,我这会儿往县里跑一趟,帮你问问我爹娘他们。” 吴桂芳吓了一跳,忙摇头:“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跑那么远呢!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姜女子解开包着头发的布巾,甩了甩被汗潮湿的头发,笑起来明媚大方:“婶就放心吧,我给我爹押车都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了去县里的路我熟的很,再说也不远,坐骡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吴桂芳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一眼瞅见自家臭小子无所事事从山脚下晃过来,一把就逮住了。 “你个混小子又上山干嘛去了?跟你说山上不安全你还敢去啊?!” 姜放轩被揪住耳朵,疼的皱着一张脸踮脚追着他娘的手侧脸:“疼啊!疼啊!我的亲娘诶再拽就掉了!” 吴桂芳没好气的撒开手:“掉了正好,反正你长着耳朵也不听话,还不如揪掉了下酒吃!” 姜放轩揉着耳朵撇嘴,抬眼看见旁边似笑非笑看热闹的姜女子,跳脚:“看什么看!亏你还是我姐呢,都不知道帮我!” 姜女子好笑:“我帮你?你确定要我帮你?” 姜放轩一寒,瞬间想到小时候他和姜女子一起下河摸鱼,姜女子抱着鱼回家,扭脸就出卖了故意没有拿鱼回去生怕他娘揍他的姜放轩,结果当天晚上他闻着姜女子家红烧鱼的味道馋的流哈喇子,却因为屁股疼两天没能出门。 回忆起小时候的种种惨剧,姜放轩瞪了姜女子一眼,不说话了。 吴桂芳让姜放轩陪着姜女子到县里跑一趟,本来还有点不高兴的姜放轩瞬间活泛,主动要去找人借车,吴桂芳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家再过两年就能相看媳妇却到现在都还稚气未脱的儿子,又看看还没及笄就能独当一面的姜女子,深深叹了口气。 姜女子道:“放轩就是性子跳脱一些,其实还是很能干的,之前我到地里给我爹他们送饭,看放轩让大力叔歇着,自己埋头干了一天,从地里出来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吴桂芳又是贴心又是忧虑:“唉,这孩子,孝顺是孝顺,就是没定性,你看之前我让他跟着你爹跑一跑,学学怎么做生意,他可倒好,到了县里自己跑去玩了,把你大力叔气的,回来狠狠收拾了他一顿。” 姜女子安慰她:“放轩还小呢,没准突然有一天就开窍了,不让你们操心了。” “唉,但愿吧。” 姜放轩驾着骡车过来,狐疑的看看姜女子又看看吴桂芳,总觉得她们在说自己坏话,又没有证据,只好喊姜女子上车。 姜女子坐到车辕上,对吴桂芳摆了摆手,吴桂芳目送两人驾车出村。 村子距离县城不算太远,路也还算平整,将将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县城城门了。 姜放轩把车速降下来,慢慢排着队往里走。 白天城门大开,一边儿进一边儿出,轮到他们的骡车进的时候,旁边一辆马车也从城里出来。 秋风乍起,姜女子额上脖里的潮气被风一吹很是凉快,忍不住舒爽的眯了眼。 马车车厢窗户上的帘子也被风扬起,车里的人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擦肩而过的骡车上,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面庞的姜女子。 车里的人愣了愣神,两车很快错过,这人还忍不住探头出来往后看,却只看见车辕上坐着的纤细背影。 这人收回头,愣了好一阵,总觉得刚刚那个姑娘好生面熟,可又确确实实是不认识的。 这倒是奇怪了。 第2章 上庙里求姻缘 姜思齐在西源县读的书斋并不是最好的,但是很清静,夫子虽然不像金玉书斋的斋长那样是当初乡试的榜首,但也是扎扎实实做学问过了乡试的举人。 之前他要到县里读书的时候,姜源领他到金玉书斋逛了一趟,姜源没学过大学问,就觉得这书斋还挺热闹,人还挺多,姜思齐却觉得这个书斋太过浮躁,斋长也有些势利,十一二岁的少年还不明白这叫势利,只觉得斋长看他和他爹的眼神斜睨着,眼底藏着些叫人不喜的东西。 姜源虽然不会做学问,却会做生意,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态度,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为了儿子能上好书斋,陪着笑脸跟斋长说话。 姜思齐受不了,拽着姜源就出来了。 之后姜思齐就去了另一家书斋,也就是现在他念的闻乐书斋。 闻乐书斋在县城西南边,规模不大,三四间书舍和几间总共能睡十几个学生的学宿,夫子就是斋长和他的两个秀才好友,住在书斋后面的几间院子里。 头一次来看姜思齐的时候,姜女子还有些不解,怎么选了这么小一家书斋。 姜思齐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能说自己喜欢这里,而姜女子来了几次之后,发现这里环境清幽,夫子和善有耐性,同窗之间也相处和睦,很少发生文人相轻的情况,就也慢慢理解了姜思齐。 之前有时候姜源和顾阮芳没时间的时候,会让姜女子给姜思齐送些东西来,因此书斋门房上的大爷都认识姜女子了,见她来,乐了:“呦,今天是啥大日子啊?你们一家子都来啦?” 姜女子甜甜一笑,从随身挎着的布兜里掏出两个红艳艳的大苹果,递给门房大爷:“宋爷爷,我爹娘他们在书斋不?” 门房大爷乐呵呵接了苹果:“他们接了你弟弟刚走,说是去你大伯店里看看。” 姜女子大伯的大儿子跟县里一个木匠学了好几年,后来自己攒钱开了个小铺子,就在离书斋不远的地方。 姜女子点点头,跟门房大爷道别后就往木匠铺子走,姜放轩不想去,就把骡车停在了书斋门口的榕树底下,请门房大爷帮忙看一会儿,跟姜女子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姜女子想着姜放轩也十五马上十六了,自己一个人应该没啥问题,就自己去大伯的店里了。 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她爹扛着个木架子出来了,她娘领着姜思齐跟着出来,姜思齐手里还拿着个包袱。 姜源抬眼瞧见姜女子,还愣了愣,反应过来,忙把架子放下走过来:“怎么自己过来了?多不安全!” 姜女子摇头:“我跟放轩一块来的,没自己出来。” 姜源稍稍放心,探头看了看:“放轩呢?” “跑了,估计差不多就自己回来了,我们驾着骡车来的,还停在书斋那呢。” 姜女子有些心疼她爹,虽然姜源看着年轻,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哪能还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操劳呢。 姜源不以为然:“没事儿,这架子不重,到时候回去摆你房里,你那些花就有地方放了。” 这会儿顾阮芳跟大伯子说完话也过来了,看了看姜女子穿的衣服,皱眉:“又偷偷下地了吧,看你这衣服脏的。” 姜女子悄悄搓了搓手,动动脚,把布鞋侧边沾染的泥土小心挡住,笑眯眯的:“没,中午做饭摘了几棵菜嘛。” 顾阮芳怎么会不知道姜女子是唬她的,这丫头,让她在家里好好歇着就行了,非要到菜地忙活忙活。 姜源家疼爱姑娘那在整个小姜村都是出了名的,甭管别人怎么说女儿以后都是别人家的,他们家就是喜欢宠着姜女子。 可能是因为在姜女子出生之前顾阮芳一直带着姜河吧,姜河打小就皮,五六岁跟着三哥和三嫂生活,那个年纪哪有那么多烦恼,成天不是招猫就是逗狗,今天把人家孩子揍了,后天把人庄稼踩了,顾阮芳成天跟他屁股后头给人赔不是,尤其是头一年姜源不在家里,她公公婆婆又觉得亏欠小儿子,总是护着,那一年搞得她心力交瘁。 后来搬出来了,姜源也回家了,姜河总算老实了点,顾阮芳也有了身子,当时她就在想,这一胎是个女儿才好呢,小女孩儿娇娇软软香喷喷的,多贴心。 后来果不其然是个女孩儿,姜源和顾阮芳两口子高兴的什么似的,对于姜父姜母对生了个女孩儿的不满也完全不放在眼里,反正已经分家了,他们一家人开心就够了。 姜女子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着长大的,就算后来有了姜思齐,也完全不能取代姜女子的家庭地位,倒不是说重女轻男,只是这些年习惯了,姜思齐自己也习惯了,好在姜女子不是娇纵任性的性子,村里人都说这么些年偏疼下来,姜女子还能长成现在这样招人喜欢的模样,完全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姜思齐如今已经比姜女子高了,走在旁边很有点小男子汉的感觉,姜女子偏头瞅了瞅姜思齐挎在胳膊上的包袱,看着里面装的像是书,便皱了皱眉。 “书斋放假了吗?” 姜思齐把颇有些分量的包袱往上提了提:“是啊,斋长说之后一直到县试开始,都是自己在家温书。” 姜女子有些不解,前几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今年怎么回事? 一家人说着话走的挺快,没一会儿就到了书斋门口,书斋里的学生都已经走完了,门房大爷为了帮他们看骡车就多留了一阵,姜源忙上去给大爷道谢,又塞了一小包烟叶给人家,挤挤眼睛:“咱不也得尝尝好东西嘛。” 门房大爷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收拾东西也离开了书斋。 骡车是个板车,木架子放在上面刚刚好,姜思齐把包袱甩到车上,动了动肩膀,感慨:“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果然不是胡说,这一包书比黄金都重了。” 姜女子笑话他:“你呀,正好趁着回家锻炼锻炼,要不然县试三天呢,你能撑过去么?” 姜思齐手一撑坐上板车,很是不以为然:“姐你就放心吧,区区三天我还是可以坚持的。” 姜源从怀里掏了个油纸包出来,递给姜女子,姜女子摸着硬硬的,打开一看,是十几块焦黄色的饴糖,还有点温温的,一股香甜的味道。 姜女子打小就爱吃糖,后来吃的得了牙病,去医馆看大夫,那老大夫吓唬她再吃糖就要拔牙了,把她吓得一路哭回了家,晚上睡觉做梦都在抽抽,后来就不怎么吃糖了。 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一吃起来没有节制,姜女子偶尔也会买几块糖,不过一般都是姜源或者顾阮芳出门给她带回来。 姜女子含了一块到嘴里,让姜思齐也吃,姜思齐撇嘴不要。 他跟姜女子喜好完全相反,姜女子小时候爱吃甜,他就爱吃酸,山上的杏子树挂的杏子还青着他就一颗一颗往嘴里扔,吃到最后倒了牙酸溜溜的喝粥都牙软,过几天好了还要吃,就是这么喜欢。 见姜思齐这么嫌弃,姜女子也不理他了,给姜源和顾阮芳一人嘴里塞了一块糖,把夫妻俩高兴的眉开眼笑。 一家四口在骡车这等了一会儿,姜放轩蔫头耷脑的回来了,完全没有了方才得兴奋。 顾阮芳奇怪道:“放轩?怎么了?” 姜放轩有气无力摇摇头:“三婶儿,我没事,咱走吧。” 倒是姜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把个姜放轩看的浑身不自在,忙不迭坐到车辕上,殷勤的抢过缰绳说他来。 姜源也不推辞,坐到后边车板边沿,扶着木架防止它滑落。 姜女子跟她娘坐在板车前边,车上人多了东西也多了,跑起来就没有之前快,晃晃悠悠一个多时辰才回到村里。 姜放轩还了骡车就回家了,姜女子帮她爹扶着木架子进院门,放在墙根,姜思齐回房放书,出来就喊饿。 顾阮芳白他一眼,回屋换了衣服去了灶房,姜女子忙跟去帮忙。 姜源把那个木架子打量好几遍,很是满意。 姜思齐之前在大伯店里没仔细看,这会阳光底下细细打量,发现不仅做工精美,木料也是上乘,桐油刷了好几遍,一点瑕疵都找不出来。 “奇怪了,这么好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姜源爱不释手的摸着木架台面,乐滋滋道:“那谁知道,反正主家没欠你大伯银子,工费料费都给足了,倒让咱们捡了个便宜。” 姜思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爹,你说大伯那还有没多的书架啊?” 姜源瞥他一眼:“你还是个读书人嘞,占便宜没够啊?正好你也回来了,明天给你大伯送车菜过去。” “哦…” 顾阮芳手脚很快,一荤两素的菜炒好,蒸锅上热着的馒头也好了。 一家人都饿了,上桌二话没说先往肚里填食,半饱以后才有心情聊天。 顾阮芳瞧了瞧垂眸吃菜的姜女子,清了清嗓子:“囡,过两天跟娘去趟灵山寺。” 姜女子一愣,抬头看她娘:“去灵山寺干嘛呀?” 顾阮芳不抬眼,只夹菜:“你今年也十六了,换做别人家的姑娘,早就定亲了,你也得考虑考虑了,过几天跟娘去灵山寺,找大师算算你的姻缘。” 姜女子愣了半晌,没吭声,继续吃饭,只是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了许多。 姜思齐咽下嘴里的东西,不赞同道:“娘,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着给姐说亲,等我考上秀才,有的是好人家抢着要我姐呢!” 顾阮芳没好气瞪他一眼:“你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吹牛上天了都!” 姜思齐不服气:“我们斋长都说了,我这次肯定能行!” 顾阮芳不想理他了,姜源适时敲敲碗边:“吃饭吃饭!这么好的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姜思齐小时候被姜源收拾惯了,看他爹板着脸,就不敢说话了,低头吃饭。 顾阮芳咬口馒头,看了看明显心不在焉的姜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吃过饭,天色慢慢暗下来,姜女子心情不好,早早回了房。 顾阮芳脸色也不太好看,姜思齐瞧瞧他爹娘,又瞧瞧他姐紧闭的房门,也很识相的回房了,悄咪咪没动静。 顾阮芳坐在院里的板凳上,手上针线拿了半天也没动一针,眼神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一动不动的愣神。 姜源瞧瞧心神不宁的妻子,拿过她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拉她回房。 太阳彻底落山,房里就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顾阮芳拉开被褥铺好,两口子灭了灯睡下了。 房里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顾阮芳翻了个身,几不可闻叹口气。 姜源冷不丁开口:“睡不着?” 顾阮芳吓了一跳,心口扑通通直跳,愤愤拍了他一下:“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吓我一跳!” 姜源闷闷笑了声,转过身瞧着黑夜里看不清脸的妻子。 “今天怎么突然说起囡囡的亲事?” 提起这个顾阮芳就发愁,忍不住又叹气。 “今天大嫂也在,你也听到了,年后思文就成亲了,思武也有了定亲的人家,大嫂还问我呢,怎么还没给囡囡说亲,你说我怎么说?” 姜源没说话。 顾阮芳继续道:“前两年上门提亲的那几家,咱们都以囡囡还不想这么早成家为借口推掉了,大嫂说这几天那几家子又打听呢,想看看咱家囡囡定没定亲,你说说,就那几家的情况,我敢把囡囡嫁过去吗?” 姜源皱眉。 前两年确实有几户人家上门提亲,但都不是什么好人家,要么家里兄弟不睦,要么爷娘偏心,他家囡囡娇宠大的,可不能送到这样的人家家里去磋磨。 第3章 谁是谁的女儿 过了两日,顾阮芳果然领着姜女子去灵山寺了。 灵山寺不算太高,山路也不陡峭,一段石阶走完就有一截平路,倒换几次也就到了山腰三分之二处的寺庙。 寺庙年头久远,经过几次修缮扩建,颇有些规模,前些年低矮的围墙也加高加固了,深色的庙门看起来很是肃穆。 平日里姜女子还有些活泼,到了这样的地方,再加上今日来此的目的,她便安静非常,跟在顾阮芳身后,与庙门口的师傅见礼,便进去了。 今日庙里的人不算很多,方才她们上山的时候同行的人也就寥寥几个,因此这会儿寺里很是安静。 进了主殿,望着龛台上神情淡然的佛像,姜女子学着顾阮芳双手合十拜了拜,在香炉上了柱香,便跪在蒲团上,低着头,望着前方的地面发呆。 她不清楚她娘许了什么愿,可她自己一点嫁人的想法都没有,想到今天是来求她的姻缘,姜女子就莫名烦躁,就连寺庙里缭绕的苦涩香气和远远的隐约钟声都没法平息。 顾阮芳合目诚心祈愿一阵,终于起来,姜女子也忙不迭起身,跪时间长了腿有些软,走了两步才好一些。 原本以为这就完事可以回家了,谁知顾阮芳又拉着她往偏殿去了,庙里的小和尚上前询问,顾阮芳道:“小师傅,请问玉笙师傅现在何处?” 小和尚摸摸脑袋:“玉笙师叔早些年下山游历去了,已有两年未归了。” 顾阮芳闻言颇为遗憾,只好与小和尚告辞,和姜女子往外走。 姜女子好奇道:“娘,那位玉笙师傅是什么人啊?” 顾阮芳感慨道:“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姜女子大吃一惊。 顾阮芳还从来没跟姜女子说过那些事儿,今天往这一走,就想起了当年的惊险。 原来姜女子本身就是早产,虽然只是早了几天,但和足月的婴孩相比较,还是孱弱了些。 出生十几天时,天气突然变凉,还在月子里的姜女子不慎着了风,当时就开始发烧咳嗽,小脸蛋烧的通红,把姜源和顾阮芳急得不行,赶紧到县里医馆去看大夫。 谁知道医馆的大夫见这么小的孩子发烧如此严重,竟然不敢医治,再三推脱,还是一个到医馆开药的大爷说灵山寺来了一位大师,医术高超,让他们去看看。 当时姜源夫妻俩几乎绝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跑去了灵山寺。 主持听了他们的来意,直接请来了玉笙大师,大师一看,直言有救,只是要将姜女子单独留在寺里几天。 夫妻俩喜极而泣,连连求玉笙大师救命,于是姜女子就在灵山寺待到快满月时才被姜源夫妻俩接回去,不过病确实是好了。 之后就一直健健康康的长大了,这么多年也没再生过什么大病,最多就是伤风着凉,咳嗽两天就好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由偏殿走小路回到主殿跟前,住持恰好也在,正与别人交谈。 顾阮芳瞧了瞧,那似乎也是母女两,衣着内敛风华内收,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 犹豫一下,顾阮芳还是决定跟住持打声招呼再走,便默默等在一旁。 那家的小姐似乎注意到了她们,轻轻拽了下与住持说话的夫人的袖子,向她们这边示意了一下。 那位夫人望了眼这边,很快结束了与住持的谈话,有些歉然的对顾阮芳点了点头,那位小姐也转头看过来。 几人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不对劲了。 姜女子吃惊的看了对面少女一阵,游移不定的转头看自家娘亲,娘亲也是一脸震惊,看看她,又看看对面,张口结舌。 “你,这,这,这可真是……” 不怪顾阮芳如此失态,实在是现在的情况太过诡异。 在顾阮芳看来,对面的妇人与自己女儿竟是十成十的肖似,便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除了眼睛更圆润一些,几乎毫无分别。 而姜女子也是惊讶于对面的少女跟自己的娘像的出奇,那眉眼那琼鼻,几乎如出一辙,唯独嘴唇稍薄,没有她娘那般盈润。 这般诡异的情形使得四人都愣住了,主持见她们如此奇怪,便多看她们几眼,紧接着也察觉出不对,不由“咦”了一声,来回看看,满眼疑惑。 对面的两人也满脸震惊,望着她们说不出话来,连外头进来一个特殊的人都没发现。 来人看见主殿门口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缓缓道:“原来你们已经见面了。” 几人扭头看去,那人一身灰色布衣,虽破旧但还算干净,胡子拉碴,头发却短短一截,着实怪异。 顾阮芳和那妇人却越看这位越是眼熟,慢慢睁大眼睛,竟是异口同声道:“玉笙师傅!?” …… 刚过晌午,寺里的人基本已经陆续离去,庙里的小和尚们都去吃饭了,主殿门口却还站了一群人,面面相觑,诡异的沉默。 方才刚刚归来的玉笙师傅跟她们讲了一件可以说是奇幻的事情。 十六年前,西源县傅家三老爷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不知为何成夜啼哭不止,食欲微弱,眼看着一天天虚弱,傅家着急不已,到处寻医问药也没有成效,后来听人说灵山寺刚来的玉笙师傅华佗再世,便死马当作活马医,送到了灵山寺。 说来也怪,这位傅家小小姐到了灵山寺,便不再啼哭,离开家人之后,更是连吃奶都猛了,庙里养的母羊挤的奶,一次能喝一小碗。 玉笙觉得不对,悄悄给这女娃算了一卦,竟然发现女孩儿与她家人相冲,只有离开家人,才能好转。 这样的原因自然不能如实告知傅家,他就找了个借口,说是先将小小姐寄养在寺里,等情况稳定些再回去。 傅家人不明就里,只知道女儿一到灵山寺就不哭了,玉笙果然是灵山妙手,便放心的将女儿留在了寺里。 就在玉笙正为此事发愁的时候,姜源和顾阮芳抱着姜女子上门了。 看见姜女子的第一眼,玉笙就发现是与傅家姑娘一样的问题,他就将姜女子也留在了寺中,让姜源夫妻俩先回家。 姜女子与父母分开后,很快就退烧了,小脸白嫩,喝了奶睡得香甜。 看着床榻上两个睡相酣甜的婴孩,玉笙怔愣一阵,慢慢有了个想法。 既然两个孩子与自己的家人相冲,那不如换上一换,待到两个姑娘及笄,命相就能好转,到时就可以去找自己的亲人了。 有了想法,玉笙就刻意将两个孩子在寺里多留了一段时日,快要满月之际才通知两家人来接孩子。 小孩儿尤其是月子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更何况十几天没见,再看到白白嫩嫩胖了不少的女儿,两家人谁也没发现领回家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孩子了。 后来的日子,玉笙也曾去看过两个孩子几次,只是都是远远瞅着,见两个孩子都平安长大,他一直不安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只是这些年在寺里,他也见过不少孩子不是亲生或者抱错孩子的人跑到庙里来哭求许愿,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时日一久,玉笙愈发不能平静,便决定下山游历,这些年来他去过不少地方,见识了繁多人世变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实在愚蠢,便赶在两个姑娘及笄之前赶了回来,原本准备将两家人都请到寺里,当面解释这件事,没成想刚一回来,就撞上了这样的情形。 玉笙的话让四人都眼花凌乱,脑子昏然一片空白,姜女子看看顾阮芳,又看看对面的美妇人,脸色煞白,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她不是爹娘的孩子! 顾阮芳头晕目眩,踉跄着退了两步,一把扶住边上的桃树才没栽过去,忽然胳膊一热,扭头看去,姜女子紧紧搀扶着她,满眼惶急。 顾阮芳心头一紧,咬牙握住女儿的手,抖着嘴唇看了看那边震惊无措的母女俩,颤声道:“走…我们回家!” 两人步伐踉跄的走了,就剩下玉笙和那母女两个。 沉默一阵,玉笙转眼看过去:“三夫人,您……” 邵箐看着似乎还算镇定,其实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抖得不行,心跳一阵快过一阵,怎么也没法相信带在身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是自家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却还要硬让自己撑住,反手牵起傅曼曼的手,触手时一片冰凉。 心里一紧,邵箐勉强扯了扯嘴角:“玉笙师傅,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我得回去同我家夫君商量商量。” 玉笙点头:“这是自然,若是有任何问题,贫僧随时上门解释,请罪。” 邵箐心乱不已,牵着傅曼曼从后门出了灵山寺,蜿蜒山路上,傅家的马车就停在跟前。 上了马车,邵箐靠在车厢上,皱眉沉思,手下无意识的扯着袖子,直到袖口皱成一团才回过神,发现傅曼曼从在寺里就没有出声,不由关切望去,果然,生性有些敏感的小姑娘低着头,没有出声默默流泪,眼圈通红,无声的泪水将盖在腿上的裙摆都濡湿一片。 到底是真心实意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就算不是亲的,也跟亲的没什么区别了,邵箐见不得傅曼曼哭,每次在家里小儿子调皮把她招哭了,都得挨顿骂,此时见她哭的这么可怜伤心,邵箐只觉得心口揪着疼,忙那手帕轻轻给她擦脸。 “哭什么,甭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都是娘最爱的女儿。” 傅曼曼再忍不住,大哭着扑进邵箐怀里。 其实在寺里她就想哭了,怎么就娘不是娘,爹不是爹了呢?怎么她就不是傅曼曼了呢?那她到底是谁? 马车轮子“骨碌碌”往山下走,另一边相携着下山的母女俩却很是沉默。 姜女子扶着顾阮芳的胳膊,以为自己表现的很镇定,却不知道手底下已经下意识的抓的顾阮芳生疼。 顾阮芳没吭声,她知道姜女子这会儿很慌,她自己也很慌,慌到都不知道要跟姜女子说什么了,只想赶紧回家,把这梦一样的事情远远丢开。 回到村里,看着熟悉到一草一木长在什么位置都一清二楚的地方,两人总算放松一点,默默无言往家走。 路上碰到其他村民打招呼,也没了往日的热切,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叫其他人心里犯嘀咕。 不知道这姜源家的是咋了?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还确实遇到事了,还是大事。 回到家里,姜源和姜思齐都还没回来,他们到县里挨家酒楼饭馆送菜,差不多要到申时才能回来。 两人在庙里耽搁了许久,中午没有吃饭,这会儿都饿了,虽然没什么心情吃饭,顾阮芳还是进灶房准备煮两碗面。 姜女子安静的跟着进去打下手。 顾阮芳看姜女子去和面了,自己就切菜切肉做浇头。 正忙活着,余光看到姜女子手底下的面板上多了几点水渍,顾阮芳下意识抬头去看。 姜女子忙眨眨眼,抬手抹了抹额头脸侧,扯了抹笑出来。 “热,出汗了。” 顾阮芳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 这都秋天了,哪里有那么热。 顾阮芳看看姜女子通红的眼睛,没说话,低头继续做饭,垂下来的额发遮住了泛红的眼眶。 灶房里再没人言语。 第4章 你永远是我女儿 西源县正北方位靠后一点的区域,住着县里或是有钱或是有名的人家,其中就有傅家。 傅家在西源县比较特别,特别在哪里呢,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背景,却连知县大人都对傅家讳莫如深,逢年过节甚至还要送上拜帖,但凡能上门一趟,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 渐渐地,县里便流传开来,傅家在京城那边有人,要不然一直势利眼的县太爷能对这家如此热情吗? 而此时,傅家三房却格外安静,静到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显得异常刺目。 傅家三爷傅文宇坐在房里的桌子旁,目瞪口呆看着自家夫人,只觉荒唐:“你的意思是说曼曼不是咱们的亲生女儿?” 邵箐沉沉点头,忍住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玉笙师傅是这么说的。” 傅文宇起身,围着桌子转了几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心里乱成一团,万般想法一起涌上来,却一点头绪也抓不住,呆呆愣了一会儿,转脸看邵箐。 “你见到那家姑娘了?” 邵箐一颤,哀哀颔首,还未开口眼眶先红,声音也开始哽咽:“那姑娘与我像极九分,便是有一分不像,也是与老爷相差无几。” 傅文宇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邵箐惊呼着过去扶住他,外边丫鬟听见动静进来探看,往日里一向温和的邵箐少有的急言令色,喝退丫鬟,叫她们没听见召唤不要进来。 丫鬟忙忙退出去,邵箐扶着傅文宇到椅子上坐下,方要倒杯水给他,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曼曼呢?” 邵箐叹气:“哭了一路,刚回房歇下,我看她也打击颇大,恐怕要难过许久。” 傅文宇皱眉。 傅曼曼是打小养在他们夫妻二人身边的,什么奶娘保妈一律没请,就是因为出生那会儿实在叫人揪心,领回家后便不敢再假于人手。 小时候的傅曼曼很黏傅文宇,因此就算傅文宇有时要去外地,也会将傅曼曼带在身边,而邵箐本不该跟着丈夫出远门,也因为女儿要去而跟着跑了很多地方。 就连小儿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而是一出生就交给了奶娘,基本是跟着哥哥长大。 小儿子傅星明经常抱怨爹娘偏心,明明他跟姐姐只差一岁,爹娘却总是只带着姐姐出去玩,不带他。 每当这时哥哥傅月知就会敲敲他的脑袋,语重心长的道:“二妹体弱,你壮的牛犊一样,也要跟在爹娘后面做尾巴吗?” 再后来长大一些,傅星明也就不在意这些了,毕竟傅曼曼除了跟着爹娘出去,自己单独基本不会出门,他这个姐姐性子有些软,又心思敏感,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时常让她彻夜难安。 不像他,心宽似磨盘,他不像兄长那样聪慧过人,一看书就犯困,他爹为了不让他游手好闲成个纨绔,重金从外地请了个师父,教他功夫,也因此,刚十五岁的少年,个子已经比再两年就要加冠的兄长还高,倒是没有壮的过头,身形精悍,一看就满满压迫感。 傅星明从师父那回来,转过角门就看见几个下人凑在一堆嘀嘀咕咕,连他回来都没看见,不禁皱了皱眉。 “围在这作甚?” 下人一惊,忙低头让开,不敢说话。 傅星明见里面还有他娘身边的丫鬟,疑道:“鬼鬼祟祟说什么呢?不老实交代就立马走人!” 那丫鬟一抖,连忙求饶:“小少爷息怒,奴婢,奴婢只是见夫人心情不好,提醒他们多多注意,小心伺候。” 他娘心情不好? 傅星明意外,他倒是知道今天他娘要带傅曼曼上灵山寺,怎么会心情不好的回来呢? 挥退下人,傅星明往他爹娘那边去。 走过回廊,远远看到他爹娘房门没有关,傅星明没想那么多,径直进去了。 也是他习武多年,脚步迅灵,屋里的人并没发现外间进了人,还在自顾说话。 “…你看这事要如何解决?” 是他娘的声音,傅星明下意识放慢步子。 “先不要告诉其他人,过几天我找个由头,咱们领曼曼到庄子上住一阵,跟那家人接触看看。” 傅星明听的一头雾水。 到庄子去?还要带着傅曼曼去?那家人又是哪家人? 邵箐叹了口气:“你说怎么就成现在这样了呢?玉笙师父也是,自作主张把两个孩子换了,弄得两家人不得安生。” 傅文宇沉默一阵,只道:“总之曼曼的身世不能传出去,最好就你知我知,我明天就去跟爹说,咱们尽快去庄子上。” 傅星明听了个没头没尾,却很敏锐的抓住了关键信息,两个孩子被交换,还要隐瞒傅曼曼的身世… 灵光一闪,傅星明倒吸一口冷气,一脚踢在花架上。 “谁在外头!” 傅文宇一把撩开珠帘出来,就看到傅星明慌手忙脚扶住歪斜的花瓶。 不是外人,傅文宇稍稍松了口气,仍立眉训斥道:“这么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 见他爹没有责骂他偷听,傅星明讨好的笑了笑,跟在他爹后头坐到桌边。 “爹……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傅文宇看他一眼:“你想问什么?” 傅星明也还乱着,简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事:“就是…我姐到底是不是我姐?” 傅文宇睨着他他:“怎么?不是你还要撵她出去不成?” “怎么可能!”傅星明下意识否决,却还一脸纠结,“那,那我姐到底在哪?” 傅文宇沉着脸,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叮嘱他:“这你就不用管了,等我们离开,你和你哥在家,自己多注意,别让那边发现什么。” 傅星明点头应下,实则心里对这事好奇的不行,但又必须得按耐下来。 这边傅文宇做了决定,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吃过晚饭将傅曼曼叫了过来。 傅曼曼中午饭就没有吃,晚饭也食不下咽,此时便有些脸色发白,到了傅文宇和邵箐跟前,不像平日那样直接依偎上来,反而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见她如此模样,邵箐心里一酸,对她招手:“快来。” 傅曼曼眼睛还有些红,鼻尖也红,应当是在房里又哭过了,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闷闷。 握着傅曼曼的手,滑腻柔软的小手僵硬着,它的主人也垂着眼睛,睫毛一抖一抖。 邵箐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过几日我跟你爹带你去庄子上住一阵,看看那家人是什么样。” 傅曼曼以为她爹娘是要把她还回去了,不要她了,瞬间哭了出来。 傅文宇忙道:“曼曼莫哭,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曼曼抽噎着看他,湿漉漉的眼睛让傅文宇恍然想起傅曼曼小的时候。 傅曼曼从小就是个慢性子,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会兴高采烈的跑过来,挂在他腿上,软糯糯的要爹抱。 三个孩子里,傅文宇对傅月知付出最多心血,却给了傅曼曼最多的陪伴,也因此傅曼曼极为依赖他和邵箐。 一想起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尾巴要到别人家去了,傅文宇就一阵心悸,原本就不怎么想换回来的心情更加饱胀。 “咱们就去看看,听你娘的意思,那家人似乎也不想换回来,到时两家人一起商量商量,看怎么解决这件事。” “你是爹和娘的女儿,永远都是。” 傅曼曼哽咽着跪在两人跟前,伏在傅文宇膝头,呜咽着埋首哭泣。 …… 姜源和姜思齐直到傍晚才回来,一进院门就觉得不对劲。 姜女子和顾阮芳都在院里,一个抱着家里养的小黄狗坐在灶房门槛上发呆,一个拿着绣布坐在树下埋头绣花,两人一句话不说,安静的吓人。 进门还挂着笑脸的姜思齐下意识收起笑容,看看他爹。 姜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母女两人,想着是不是今天去山上,俩人吵架了。 这么想着,姜源咳嗽一声,问道:“今天去庙里,怎么样?” 顾阮芳手底下一停,姜女子手一紧,小黄狗吃痛,呜呜叫了一声挣扎下来跑了。 母女俩还是不说话。 这下姜源发现不对了。 以往俩人吵架,他这么一问,顾阮芳就要数落姜女子了,他在边上说说好话,姜女子再一撒娇,母女俩立马好的什么似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姜源走到近前,看看顾阮芳,又看看姜女子,蹙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阮芳僵了一会儿,放下绣布,让姜思齐去把院门锁上。 姜思齐摸不着头脑,锁上门。 姜源皱眉看着,等顾阮芳说话。 顾阮芳却看了看姜女子,很是犹豫。 姜女子吸了口气,笑了笑:“娘,我来说吧。” 顾阮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叹了口气。 姜源更莫名了,看姜女子要说什么。 可接下来姜女子说的话直接将姜源和姜思齐炸了个头晕眼花。 她不是爹的亲生女儿是什么意思? 两个孩子交换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姜源和姜思齐呆傻的神情,姜女子忍住眼中热意,三言两语将事情的起因和结果告诉两人。 最后道:“我跟娘商量过了,要是爹还认我这个女儿,我就还是姜女子,要是爹不想认我了,我这就走,不会赖着您和娘的。” “姐!”姜思齐着急不已。 姜源也竖起了眉毛:“你这说的什么话!?” 姜女子一颤,咬了咬下唇,仍站的笔直,秋风里细细的花杆似的轻颤。 姜源气的直喘,一拍石桌:“他娘的玉笙!” 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姜源乱糟糟的脑子也慢慢理顺,看了看顾阮芳:“那和尚说及笄之后在哪家都行?” 顾阮芳点点头。 姜源摸摸下巴:“那意思就是不是必须换回去了。” 姜女子一愣,抬头看他。 姜源想了想,突然起身,走到姜女子跟前,姜女子坐在门槛上仰头看他。 姜源看了她一会儿,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叹气:“傻丫头。” 姜女子呆了许久,猛然反应过来,一下起身扑到姜源身上,像小时候那样挂在他的脖子上,脸颊埋在他肩膀。 姜源搂着还很娇小的女儿,感觉到肩上的湿意,微不可觉的叹息一声,摸了摸姜女子的头。 姜思齐还没搞清楚状况,什么姜女子不是他姐了,要走了的,这会就看他姐不走了,他就也高兴起来。 入夜,想的事太多过度疲累的姜女子早早回房睡了,姜思齐也回自己的房间温书。 姜源夫妻俩躺在床上,没人说话,却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秋夜寂静,只有远处人家的几声狗叫,隐隐约约,不甚清晰。 顾阮芳忽然道:“你今天说的作数吗?” 姜源双手枕在脑后,两眼望着房梁,“嗯”了一声。 顾阮芳沉默一会儿,低声喃喃:“囡囡是个傻丫头,我让她不要跟你讲那件事了,就当没有发生,她不听,非要跟你讲,真是……” 姜源胸口闷着难受,揽住低低啜泣的妻子,无奈合目。 要说他们一点都没有换回来的想法,那是假话,毕竟那个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可是与他们朝夕相处十五年的,是姜女子,他们不忍心,也不舍得。 听囡囡说,那个女孩儿和他们长的很像,似乎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看着被养育的很好,这就够了。 至于那家人怎么想,到时再看吧,大不了两个女儿都领回来,也不是什么事。 姜源这么想着,渐渐睡去。 过了两日,距离小姜村姜源家不远的那个庄园来人了。 第5章 家长初会面 姜源家盖房子的时候想着地方大一些宽敞,因此就买的是山脚下的空地,那里地势平坦,很多县里的大户人家都在那里盖了庄园,连成一片,看起来很齐整。 傅家的庄园正巧在最边上,独占了一个小小的活水湖,暗流恰好通到姜源家的菜园,可想而知两家离得多近。 傅文宇和邵箐这次没带多少人过来,庄子上本来就有些仆人,因此一大早,还暗着的天色下一辆马车悄悄驶入庄子,并没惊动他人。 庄子上的老管事还没起床就听门房说主家来人了,着急忙慌收拾好去见礼。 傅文宇道:“近日来庄子上可有什么事?” 老管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老爷,一切无恙。” 傅文宇点点头:“我们要在庄子上住些时日,你看着去采买些物什,尽管多买些。” 老管事应声下去,吩咐下人去买东西。 灶房厨娘被吩咐去买新鲜蔬菜,还没起床就被叫起来给主家做早饭,厨娘还迷糊着。 “这三老爷怎么突然到庄子上来了?” 管事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厨娘喏喏低头揉面。 管事又看看她,警告道:“你可小心着些,之前主家不在,你那些小心思我就不说了,如今主家来了,你要是再搞些让我下不来台的事,有你好受!” 厨娘是管事婆姨,平日里的食物采买都由她负责,一来二去,在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就私自克扣了不少银钱,买米买面买陈年的,瓜果蔬菜也挑不好的买,庄子里其他下人稀里糊涂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有饭吃有钱拿就行,这么些年下来,两口子贪了不少钱。 如今主家来了,看样子要住上些日子,管事可不敢再放纵着自家婆娘了,好一顿警醒。 厨娘连连点头,喊来在灶房烧火的帮厨,让他去买菜,挑好的买。 帮厨是个年轻小子,闷头闷脑的,拿了钱就出门了,直奔姜源家的菜园。 小姜村的姜源菜园在县里都是有些名声的,此时不过刚刚日出,帮厨小子到菜园跟前的时候,侍弄菜园的村里人也才刚去,看见来了个陌生人,愣了愣。 “这后生,你找谁啊?” 帮厨小子楞楞道:“我来买菜。” 那村民扭头喊姜源:“来生意啦!” 姜源过来瞧了瞧,疑惑道:“倒是没见过小哥,不知是哪家的?” 帮厨小子抬手指了指庄园的方向:“我家老爷今晨刚来,需得买些鲜菜水果。” 姜源打眼瞧了瞧,留了个心眼儿,多问了一句:“不知你家老爷是哪家的?” 那小子年纪轻,也没经过事儿,便直接道:“县里傅家,傅家三老爷。” 姜源在心里一琢磨,傅家三老爷?那不就是跟他家有孽缘的那户人家吗? 这么一想,他就有些不放心了,让帮厨小子自己去挑菜,他自己嘱咐了在菜园干活的村民几句,就快速跑回了家。 家里平日里姜源起的最早,因为要到菜地去,一般是天刚亮就起来弄点吃的去菜园,然后就是顾阮芳,起来以后正儿八经做些早饭,再叫姜女子和姜思齐起床。 姜源回家的时候顾阮芳刚把姜女子和姜思齐叫起来,两个小的还睡眼朦胧的打哈欠呢,站在井边拿着帕子愣神。 顾阮芳念叨着让他们赶紧洗漱,一转眼瞧见进院门的姜源,还愣了愣:“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姜源一看姜女子和姜思齐就在院里,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笑笑,道:“饿了,早上没吃多少,回来吃点东西。” 顾阮芳也没多想,转身进灶房端饭。 倒是姜女子看了眼姜源,总觉得姜源想说什么没说,进门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没注意到。 也是这两天发生的事让姜女子无比敏感,就发现了这很细微的微妙变化。 一家四口坐在院里吃早饭,姜女子瞧了瞧有些心不在焉的姜源,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忐忑,放下筷子:“爹,到底怎么回事?” 姜源一愣。 顾阮芳也愣了一下,开始还没明白姜女子是什么意思,结果一看姜源不说话,顿时也敏锐发觉不对了:“啥事儿?” 姜源着实没想到自家女儿这么细致,无奈,只好告诉他们,那家人到村子附近了。 姜女子脸色变了变:“爹见到他们了?” 姜源摇头:“没,就是他家庄子里的下人来买菜,跟我说的。” 顾阮芳筷子“啪”的一放,气道:“这才知道几天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过来了?” 姜思齐安抚他娘:“说不定他们跟咱们想的一样,只是先来看看呢?” 姜源觉得姜思齐说的有道理,也道:“老二说的对,将心比心,那孩子也是他们宠大的,没那么狠心说不要就不要了。” 顾阮芳还是气哼哼的,既怕傅家人非要把姜女子要回去,又怕傅家人真的不要傅曼曼苛待她,百般滋味糅杂,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姜源看了看姜女子:“要跟爹去看看不?” 姜女子一愣,下意识抗拒道:“我就不去了。” 姜源也没劝她,吃完饭又去了菜园。 那个帮厨小子已经回去了,姜源在菜园待了半上午,并没有什么异常,便稍稍放心了一些,中午回去吃饭,顾阮芳问起来。 姜源探头看了眼姜女子的屋子,低声道:“没动静,估计是想看看咱们这边的意思。” 顾阮芳静了静,脸上淡淡忧愁:“我看这两天囡囡有些安静,恐怕这事儿不解决,她会一直堆在心里。” 姜源也发愁。 顾阮芳沉默了一会儿:“…你想不想见见那姑娘?” 姜源闻言一默,良久才道:“随缘吧,能见当然好,若是不能见,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顾阮芳眼睛一涩,低头拭去颊边的一滴泪,回井边洗碗。 姜源拿笤帚扫着树下的落叶,心思不知飞到了哪儿。 房里,姜女子从门边挪开,坐到床边,目光落在墙边的置物架上,失神许久。 …… 因为早上起得太早,傅家三房到庄子用过早饭就去休息了,直到辰时三刻才起身,精神好了许多。 傅文宇也许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起来还懵了一下,不知身在何处。 门外管家听到动静,轻轻叩门:“老爷,快午时了,是否起身?” 傅文宇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庄子上了,便坐起身:“起了,让厨房准备午膳吧。” 一边邵箐也起身,感慨:“许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 傅文宇套上外衫,慢条斯理道:“那这次可以安心休养了,且住着呢。” 邵箐给他系扣子的动作一顿,抬眼瞧傅文宇:“难不成……” 傅文宇垂眼看自己妻子,没说话。 邵箐慢慢回过味来,怪道她总觉得哪不太对劲。 若只是为女儿的事,完全没有必要非要住到庄子上来,私下里来往几趟就足够了,再想想之前都城里来的信,邵箐心里一震,明白了什么。 厨房的动作很快,午膳很快就做好了,虽然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仍是做了三荤五素一道汤,这还是傅家家训“勤俭修身,立德为先”之下的成效,不过比起其他两房,他们确实算是勤俭了。 时蔬新鲜,菜肴味道就可口,傅曼曼平日里就不爱吃肉,饭量一直不大,今日破天荒多加了半碗饭。 邵箐见她爱吃,随口问了一下管家,今天的菜是在哪家买的,以后都订他家的菜。 管家倒是听买菜的小子说了,便如实回答道:“就是距离咱们这不远的小姜村的菜园,主人家叫姜源。” 傅曼曼手一抖,夹在筷子上的菜就掉在了桌上。 傅文宇和邵箐也是一怔,没想到这么巧。 邵箐下意识看了傅曼曼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傅文宇表情未变,淡淡道:“他家的菜倒还不错,以后就定在他家吧。” 管家忙答应着下去了,吩咐给下面的人。 傅曼曼也慢慢冷静下来,只是细长的眉间拧了个小疙瘩,许久也没有松开。 这庄园也不小,几个院子连在一起,西侧靠围墙是个小花园,庄子里的活水湖就在小花园里,湖边修了个亭子,精巧的半悬在湖面上,以前傅曼曼来庄子上,就喜欢坐在亭子里看湖里的鱼。 这次来心情不佳,傅曼曼本来没想到亭子去,可是待在房里又总是不自觉的胡思乱想,心烦意乱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就逛到了这里。 想着已经到了湖边,傅曼曼就上了亭子,晃悠着手帕逗了会儿湖里的游鱼,便让随身伺候的侍女去取点鱼食过来。 侍女离开没一会儿,围墙外飞进一只纸鸢,别出心裁的做成了锦鲤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尾巴,飞在空中很是好看。 傅曼曼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一阵风过,纸鸢飞的离墙里的树太近,风一吹丝线一歪,纸鸢就挂在了树上。 傅曼曼眼睁睁看着丝线被拽着紧了又紧,直接绷断。 正想着要不要叫人来帮外面的人把纸鸢取下来,墙头上就出现了一双手。 傅曼曼一愣,心提起来。 那双手不小,但能看出来有些稚嫩,挺白净,细皮嫩肉的,应该是个少年人。 果然,紧接着冒出来一个头,束在脑后的头发有些微的凌乱,露出来的半张脸眉目清秀雅致,眼睛先是盯着挂在树上的纸鸢看了一下,似乎有点苦恼,然后视线一转,就看到了亭子里紧张的望着自己的傅曼曼。 少年:“……” 傅曼曼就看着少年僵了一下,紧接着“哐啷”“噗通”一阵响,然后是一声属于少年人的痛呼,围墙外头突然响起几声小孩子的询问,傅曼曼这才发现外头竟然有那么多人。 不知道那少年是怎么说的,反正外头渐渐没了声响。 傅曼曼呆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让取了鱼食回来的侍女好一阵惊讶。 傅曼曼摆摆手示意没事,又抬头看看还挂在树上的纸鸢,想了想,道:“泠渃,去叫人来把这纸鸢拿下来。” 泠渃也抬眼瞅了一眼,咦了一声,去叫人了。 下人拿了梯子来取下纸鸢,本打算丢掉,傅曼曼鬼使神差要了过来,竟然在想若是还能遇到,就还给那少年。 泠渃瞧了瞧自家姑娘,见她心情好转,松了口气。 要知道自从姑娘去了趟灵山寺,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还哭了几场,眼下总算有点笑模样了。 等傅文宇从书房出来再见到傅曼曼,也有些吃惊,又觉得果然到庄子里来是对的,傅曼曼的心情总算好一些了。 过了几日,庄子里又要去采买了。 傅文宇想了想,决定自己亲自去,这可把管家惊了一跳,目送傅文宇走远,立马回家询问自家婆娘,是不是又搞什么小动作了。 管家婆娘大呼委屈,她这几天可是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干。 管家仔细问了她好几遍,才相信她,就又疑惑三老爷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亲自去买菜了? 傅文宇并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引起了庄子里的小骚动,他顺着土路慢慢往姜家菜园走,除了这条被人脚踩、被车轮軋出来的土路,路两旁全是草地树林,一直延伸到山上,从未修剪过的景致有种肆意的美。 绕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姜家菜园。 傅文宇停下脚步,往菜园那边看了一会儿。 菜园占地不小,山脚下归置出一大片地,专门用栅栏围了起来,一块一块分隔开,不同的菜分开种植,看起来整齐不说,收拾的也很干净,短打装扮的村民们分散忙碌,有的浇水,有的除草施肥,乱中有序。 傅文宇的视线落在菜园栅栏外面跟别人说话的中年男子身上。 不知为何,以他的直觉,这个人就是姜源。 第6章 亲人见面分外纠结 姜思齐回家时还不到吃饭时间,姜女子正在院里和顾阮芳学做糕点呢,瞧见他,还愣了愣。 “不是出去玩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吃过午饭,姜思齐以前村里的朋友来找他玩儿,顾阮芳也说他不要整天闷在房里读书,该出去走走也得去。 姜思齐想想也是,便跟着出去了,结果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姜思齐头上有汗,还有些气喘吁吁,看着像是跑回来的,顾阮芳奇道:“你这是被狗黏啦?” 姜女子也看看他,见他裤子和衣服前襟沾了些白灰,皱眉问他:“跟人打架了?” “没有没有!”姜思齐忙否认,拍拍身上的土,“碰上一群小小子,陪他们玩了一会儿,不想玩了就回来了。” 姜女子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没有再问。 这也不怪她多疑,姜思齐小时候看着乖巧实则蔫儿坏,他启蒙早,小小的时候就能把人损的七窍生烟还不知道怎么回嘴,不知道惹了多少人上门找事,也就是后来去了县里读书,才老实一些。 顾阮芳嫌弃的瞅瞅他一身脏衣服,嘱咐道:“进屋先换衣裳,别把床铺弄脏了,刚换的干净被褥。” 姜思齐忙不迭应着,回房了。 关上门,姜思齐手按在门上,还有些愣神。 方才在那围墙上,不小心被里面的人看到,他第一反应是,不妙,不会被当成贼人吧? 然后就是,咦?这姑娘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 等把这人跟自己母亲放到一起一作比较,他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这估计就是他那没见过面的亲姐姐了。 当时就被惊的脚下一滑,从围墙外边的石头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哪还顾得上没取回来的风筝,跟朋友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一路上都恍恍惚惚的,直到这会儿回了自己房间,他才定下神来。 那姑娘果真是与自家娘长了个九成像,任谁看见两人,都不会怀疑她们的关系。 这么一看,姜女子倒确实跟爹娘不太像,只是以前没人往这方面想,只觉得姜女子虽然不像她爹娘,但还是生了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姜思齐缓缓吁了口气。 虽然早前就知道了两家之间的事,只是一直没有直观感受,如今真的看到人了,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亲姐姐在别人家。 想起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姜思齐脸上出现一些复杂之色。 过了几日。 下午,姜女子活好了面,需要醒一会儿,顾阮芳看看时间,等面醒好上锅,差不多也该到准备晚饭的时候了,就让姜女子去菜园喊姜源,自己在家备菜。 姜女子应了声,洗手出门了。 走到菜园跟前,远远瞧见她爹在跟人说话,对方的背影看起来很高大,穿着内敛,只是一看就是好料子,想来应该是有钱人家的老爷。 姜女子心思细腻,当下就想到了她爹说的已经来了庄子的傅家三老爷,顿时脚步一停。 姜源抬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姜女子,也是愣了一愣,没想到就这么凑巧。 他并不认识傅文宇,所以当有人喊他说来了个富贵客人的时候,他还没往傅家人身上想。 在姜源看来,傅家是大户人家,哪里会亲自过来,结果出来一看,来人虽值中年,却也器宇轩昂,踔厉风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当下就有了三分计量,等来人言明身份,果然是傅家三房之主,傅文宇。 姜源在县里也认识不少人,自然知道傅家的家世有多深不可测,他也没想着跟人家攀关系,只是两家现在有不得不来往的理由,在他看来,能不攀扯才是最好呢。 傅文宇也在打量姜源。 这个农家汉子看着倒是不粗壮,体格精悍,一看就是年轻时做下劳力活的,如今看着白净了些,应该是近些年生活好了,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了,长相端正,精神抖擞,神情有几分生意人的精明,此时看着他的眼神不怎么友善,勉强算是礼貌吧。 两人对对方的第一印象都还算不错,只是态度都不是特别好,透着些尴尬和别扭。 傅文宇也没有一上来就说起两家女儿的事,聊家常一般说起在姜源家买的菜味道很好,他来看看,以后可能就一直在他家订菜了。 姜源笑笑,客套道周边村子种菜的不少,他家的也只是占了个量大的便利而已。 两人面对面闲聊,都有些词穷,正尴尬着,姜源就看到姜女子了。 傅文宇注意到了姜源的神情变化,也扭头去看。 身后不远站着个妙龄少女,身材匀停,面容娇嫩俏丽,墨眉杏眼,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袅娜玉立,竟是与他夫人邵箐年轻时像极。 傅文宇一下就愣住了。 姜女子也看清了傅文宇的样子,相比起来,她更像自己的亲妈,所以看到傅文宇时倒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只是傅文宇盯着自己,而她又知道了这是自己的亲爹,一时又是别扭又是无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由望向姜源。 接收到姜女子求救的目光,姜源咳嗽一声,道:“傅老爷,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以后有什么需要,让您家下人来就可以了。” 傅文宇回过神,口中道“好好”,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又看了姜女子几眼,转身走了。 姜女子等着姜源把菜园的事处理完,父母两往家走。 一路上姜女子都有些心不在焉,姜源看她几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饭时,一家四口更是有三人食不知味,只有顾阮芳在说今天的馒头蒸的有点硬了,其他几人嘴上“嗯嗯”附和着,心思早就飞远了。 村外的庄子里来了人,村里慢慢都知道了,那庄子格外大,围墙就有一人多高,青砖灰瓦的,前后门都是实木的,就连侧门也足够容纳一架双匹的马车通过,整座庄园格外的气派。 原先那庄子的主人就算来住,也不会太久,吃穿用度都是备好带过来的,这次居然在村子里的菜园采买了,着实有些不同以往。 村里有人家听说了,毛遂自荐,托姜源问问那家老爷,需不需要村里散养的鸡鸭禽类,便是猪肉,也是有的。 姜源有些为难,又不好一口回绝,只好在傅家再来人取菜的时候问问可不可行。 来人也不过是个小家丁,做不了主,说要回去问问管家。 管家潜意识觉得村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又想起三老爷似乎挺喜欢姜家菜园的蔬菜,想了想,还是去问了傅文宇。 傅文宇一听,这是姜源让问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有点顺杆爬,可再一想,又觉得根据上次见面时来看,姜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就让管家去问清楚。 管家再一问,才知道是村子里的人眼馋姜源家有钱赚,想沾沾旺运。 回禀给傅文宇,傅文宇想了想,淡淡道:“你让人去看看,如果质量可以的话,就在村子里定了也无妨。” 管家一愣,这才确切的有了主家要在这里常住的真实感,忙让人去查看。 傅文宇坐在书房,有些静不下心来,他又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孩儿,曾几何时,他也想象过自己女儿长大的样子,那个娇娇软软的小丫头,不知道是会像他还是像她娘。 傅曼曼很漂亮,是整个傅家第三代里最好看的小姑娘,就连平日里不假辞色的祖父看到她,也会笑一笑,关心她几句。 他这个父亲当然不用说,对傅曼曼的疼爱有时就连邵箐都会说他太惯着了。 可是傅曼曼那么柔嫩,小小的肉团子一样被他宠着呵护着长大,他怎么能不惯着呢? 傅曼曼不像他们夫妻俩,长相不像,他大哥曾经说过几次,被他严肃言明不要在傅曼曼跟前说这样的话,孩子跟父母不像的也有不少,这说明不了什么。 时至今日,就算已经知道傅曼曼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叫他放弃傅曼曼,他一时间也是无法接受的。 那个女孩儿就像夫人说的,被教养的很好,看着对姜源很是依赖,听说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这就很好了。 也许他们真的是父女缘浅。 …… 傅曼曼还没有自己出过庄子,往年偶尔到这来,住不了几天就回去了,没什么感觉,这次能常住,她就有些待不住了。 泠渃听她说要自己出去,顿时着急,极力劝阻,可这次傅曼曼很坚持,她实在是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平时都做些什么。 傅曼曼其实是个有些悲观的女孩儿,自从知道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之后,她就日日做噩梦,梦里自己被爹娘抛弃,又被亲生父母拒之门外,从此孤零零一个人。 这些事她不能和任何人说,只能憋在心里,叫她愈发沉闷。 视线落在搁在桌上的锦鲤纸鸢上,傅曼曼眼中闪过一抹坚定,起身道:“要不你就跟我去,要不你就自己留在这。” 泠渃大惊,哪敢让傅曼曼自己一个人出去,万般无奈,只好答应跟她一起出去。 庄子上的下人不像县里傅家管理的那么严格,看见主家出门,不会上来多问一句,傅曼曼说要出去,门房立刻就把门打开了。 泠渃心惊胆战陪着傅曼曼慢悠悠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子里。 这个时辰村里的人都在忙农活,只有些半大小孩儿在村里跑来跑去。 傅曼曼观望一会儿,叫住一个从旁边跑过的小小子,晃了晃手里的锦鲤纸鸢,轻声细语道:“请问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吗?” 小小子哪见过这么文雅的姑娘,家里的姐姐一个赛一个的彪悍,打起屁股来一个比一个痛,这会儿也有点呆愣,瞧了瞧那个纸鸢,又想了想,眼睛一亮,指着村里大声道:“这是明才哥的!我领你去!” 小小子很热情,一溜烟儿就跑了,傅曼曼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姜明才家就在村口不远的位置,没一会儿就到了,小小子领着傅曼曼到了地儿,意外收获了一块松子糖,美滋滋去找小伙伴了。 傅曼曼抬眼看看朴素的木门,犹豫再三,轻轻叩响院门。 一个少年拎着一把小铲子开了门,一眼瞧见门口细柳扶风的美丽姑娘,愣了一下,目光便有些飘忽,瞧一眼就连忙挪开视线,结巴道:“你,你是?” 傅曼曼也极少与外男交谈相处,一时也有些慌张,把纸鸢抬高了些,细声道:“……这是你的纸鸢吗?” 姜明才这才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眼睛睁大了些:“这是思齐做的,怎么会在姑娘手里?” 傅曼曼道:“这纸鸢飞到我家院里,挂在树上了,我看这做工应该挺好,便想着来找找主人。” 姜明才本来也要出门,就拉上门领着傅曼曼往姜源家走,一路上偷眼看了看傅曼曼,怎么看都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 今日姜源要到县里去送菜,姜女子跟着去了,走之前问姜思齐去不去,姜思齐在县里待了这么些年,早就没了新鲜感,没兴趣的拒绝了。 顾阮芳本来也是要去的,又想着姜思齐一个人在家,肯定不好好吃饭,这孩子年纪不大就去了县里读书,真正在家待着的时候还真是不多,就有些心疼,索性也不去了,在家给他做好吃的。 中午就母子俩在家,顾阮芳还炖了一只肥肥的母鸡,盛了一半出来留给姜源和姜女子回来吃,剩下的一半,母子俩就着刚烙的饼子居然也吃完了。 腆着肚子坐在院里发了会呆,姜思齐让忙了一中午的顾阮芳回房歇着,自己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顾阮芳进屋前扭头瞅了瞅已经有点大人模样的儿子,又是欣慰又是遗憾,孩子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就长大了。 洗完碗,姜思齐把自己房间的门窗都打开通风,等过段时日天冷了就得一直闷着了。 拿了书坐在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颇为惬意。 忽然院门被敲响,姜明才在外头喊他。 姜思齐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突然跑来了,卷着书过去开门,冷不丁对上一张出人意料的面孔。 第7章 笨蛋弟弟也来了 前不久才见过的人,又有着那么纠结的关系,姜思齐哪能忘得掉,看着傅曼曼,一时忘了反应。 而带傅曼曼来的姜明才看到姜思齐,才猛然发觉傅曼曼与姜思齐有几分相像,恍然道:“思齐,这是你家亲戚吧?” 姜思齐支支吾吾应了声,就找借口把姜明才赶走了,然后慌慌张张关上院门。 扭头看看傅曼曼和她身后侍女打扮的姑娘,姜思齐这才后知后觉的瞧了眼他爹娘房间关着的门,压低了声音。 “你…你怎么来了?” 傅曼曼这也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亲爹娘的家,眼前的少年人应该是她的亲弟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半晌,扬扬手里的纸鸢,讷讷道:“…我来还你这个。” 姜思齐瞧了一眼还很完整的纸鸢,烦躁道:“不需要,扔了就是。” “嘿你这人,我家小姐好心好意,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泠渃早就看不惯姜思齐了,明明就是个乡下人家的傻小子,对她家小姐还这么不假辞色,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泠渃。” 傅曼曼急急唤了一声,泠渃不服气的不说话了。 姜思齐也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太好,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从没有共同生活过的亲姐姐,又是尴尬又是别扭,再加上想到如果傅曼曼回来,那姜女子没准就要走,他就更不得劲儿了,眼睛斜斜望向地面,不给傅曼曼正脸。 傅曼曼看了看他,明白自己的出现有些突然,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姜思齐他们相处,便将纸鸢交给姜思齐,就要带着泠渃走。 姜源和顾阮芳的房间门一开,顾阮芳拢着头发出来:“怎么回事?谁来……” 顾阮芳脚步一停,看着傅曼曼,呆住了。 泠渃也回头看了眼顾阮芳,这一看,差点惊掉眼珠。 泠渃不清楚自家姑娘的身世,只觉得这妇人怎么跟自家姑娘这么像啊!难不成真是亲戚!? 顾阮芳原本已经睡着了,突然被院里的声音吵醒,听是个不熟悉的姑娘家的声音,不放心出来看看,没想到就看到了傅曼曼。 这还是那次在山上之后第一次见面,知道了这是自己亲闺女以后,顾阮芳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叫她,张了张口,还是唤了她的姓氏:“…傅姑娘,怎么突然过来了?” 傅曼曼也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顾阮芳,只好略过这茬:“我来还点东西,没想到是您家的,这便回去了。” “噢…噢,好,慢走,路上小心。” 傅曼曼匆匆对顾阮芳点了点头,领着泠渃走了。 两人走了许久,顾阮芳才回过神,看姜思齐:“怎么回事儿?” 姜思齐还乱着呢,随手将纸鸢搁在院里石桌上,解释了一句,就回屋了。 顾阮芳愣愣出了会儿神,叹气。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孽缘? 往庄子走的路上,泠渃不时偷眼看看自家姑娘,越看越觉得姑娘和刚才那个妇人像,忍不住想,这得是多近的亲戚啊,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呢? 傅曼曼不知道泠渃在想什么,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庄园,正好碰到去找她的邵箐。 “听下人说你出去了,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就带一个丫头出去,多不安全啊?” 傅曼曼看看熟悉的娘亲,忍不住过去搂住邵箐的胳膊蹭了蹭。 邵箐一愣,摸摸她的发顶:“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眼神一转看向泠渃。 泠渃吓得连忙低头。 傅曼曼及时道:“娘,我没事,就是出去一趟,有点累了。” 邵箐放心了,拍拍自己臂弯傅曼曼的手:“那就回房休息一会儿,下次想出去了娘陪你一起去。” “嗯。”傅曼曼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还能这样陪在娘身边多久。 …… 县城傅家。 傅家三房两口子领着女儿到庄子上已经快一旬了,也没有半点儿要回来的意思。 大房和二房有些坐不住了。 傅家大爷傅文瀚日前才从府城回来,还来不及休整一番就叫来二爷傅文明。 “三弟还没回来?” 二爷与傅文宇长相上有七成相似,只是眉眼凌厉些,看着不太好接触,大爷则要老成许多,颌下蓄有薄须,面相看着好似很和善,眼神却冷淡许多。 傅二爷哼了声:“听庄子里的人说,三弟是准备在那儿长住了。” 傅大爷皱紧了眉头,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让他没了时常挂在脸上的和煦笑容,看着很是强硬。 “父亲那边怎么说?” 提起傅老太爷,傅二爷下意识端正了一些,低声道:“我看爹这次是准备将老三那边回护个彻底了。” 傅大爷神情一紧。 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看,恐怕那边拖不了多久了,要是老三家的不去,恐怕就得他们两家派人去了。 一时间,傅大爷对傅老太爷起了些怨恨。 与此同时,傅文宇的信也被带到了傅家三房那边。 傅月知看过父亲的来信,沉思许久,让人将傅星明叫来。 傅星明刚从演武场下来,就被叫到书房,汗湿的练武服都没来得及换。 “哥。” 傅月知瞧着头发松松垮垮束在头顶的弟弟,皱了皱眉,却也没心思这会管教他的礼数,只道:“收拾收拾,用过午膳就到庄子上去。” 傅星明一愣:“为什么?” 傅月知两指夹着信纸甩了甩,扬眉:“这是爹的意思,你不如去问问爹?” 傅星明不吭声了。 去就去,正好他也不想在府里看那几个人的脸色。 想罢,傅星明饭也不吃了,回房换了衣服收拾了一下就提着包袱牵着马从后门出了傅府。 城里不让纵马,傅星明坐在马背上牵着缰绳慢慢悠悠往城门口走,不断思索着爹让他到庄子上去的意思。 虽然傅家这些年来大大小小摩擦不断,但这段时日以来,傅家三房之间的气氛格外紧张,他爹更是直接躲了出去。 原先他只以为爹娘他们是去解决傅曼曼的事,可眼下看来,比那严重的多。 傅星明虽然脑子没有傅月知那么聪明,却也不傻,既然爹叫他也到庄子上去,那么恐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有可能会波及到他。 傅星明虽然看着像个成人,实则不过是个刚满十五的少年人,既然他爹叫他躲着,那他就心安理得的缩起来了。 心里想着事儿,眼睛就没那么集中注意力,旁边巷口出来的骡车都到跟前了他才看到,忙拽了拽缰绳,好悬蹭到人家车辕上。 驾车的男人回头看了看,瞧见骑在马上傅星明,见没有磕碰到,松了口气。 他旁边坐着的姑娘也回头瞅了一眼。 傅星明本来没当回事,只是下意识瞟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那姑娘跟自家娘亲如此像,难道就是他那素未蒙面的亲姐姐? 傅星明呆了一会儿,牵着马绳跟在骡车后面走了一阵,才慢慢抬眼又看了看骡车上的两个人。 他可能天生心大,对于傅曼曼被抱错这件事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就算以后换过来了,也不是不能来往,他姐也还是他姐,只是多了个亲姐姐而已,因此这事儿在他看来就没那么难搞。 这会儿骤然看见姜女子,他的好奇更甚于别扭,既然碰上了,又是顺路,不如好好观察观察。 要说姜女子他们还真没发现傅星明跟在他们后边有什么不对。 从县城出去,一路上有东灵山,有很多富人家的庄子,走这条路的人还真不少。 再加上傅星明看起来完全不像刚刚十几岁的少年人,又衣着华贵,就连姜源也以为这是哪家要出城的富家公子。 而且傅星明的长相与傅文宇和邵箐都不是太像,轮廓锋利,五官冷峻,上扬的眼角眉梢显出几分随性,按外人的话来说,等傅星明长大,不知要缭乱多少姑娘的心房。 然而这个长了张桃花像的俊俏少年还是个傻小子,一路上自以为隐蔽的偷瞄还是引起了姜源的注意,忍不住皱眉。 再一次抓到那富家公子偷瞄过来的视线后,姜源不高兴了,拽了拽姜女子的袖子,让她往前边挪了挪,自己往后一靠,彻底挡住那道烦人的目光。 傅星明眨眨眼,后知后觉的干咳一声,慢慢落后了一些。 出了城,姜源转眼瞧了眼还跟在后边的一人一马,“啧”了声,鞭子一甩,骡车速度快了起来。 傅星明下意识想追,又怕姜源起疑,只好继续慢悠悠走着,直到那骡车消失在路上,他才扬鞭加速,往庄子去了。 他的马是去年生辰他哥从塞外花大价钱买来的,万里挑一的好马,赶路自然快,太阳还没落山就到了。 傅文宇早有预知一般,让人备好了饭菜,傅星明进了庄子,把马交给下人,仔细交代了好生照养,就忙不迭的往饭厅去了。 傅文宇他们早就吃完了饭,只是知道他要来了,还没有离席。 也有多日没见了,邵箐也有些想念傅星明,一见他先拉着瞧了瞧,倒是没瘦,很是欣慰。 傅星明跟爹娘见过礼,又跟傅曼曼打了招呼,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是练武的,傅星明格外能吃,留的饭菜全下肚也才七分饱,意犹未尽放下碗筷,傅星明打算晚上再吃顿宵夜。 一家人坐一起说了会儿话,为了不让他娘担心,傅星明没有提及傅家的事,等他娘和傅曼曼回房休息了,他才和他爹去到书房。 傅文宇倒了杯热茶,淡淡问道:“你大哥怎么样?” 傅星明已经习惯他爹开口先问大哥了:“挺好的,能吃能睡。” 傅文宇看他一眼:“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傅星明讪讪一笑,挠挠头。 傅文宇也不生气,道:“既然来了就安心待着,这段时日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乱跑。” 傅星明一愣。 这什么意思?把他禁足了? 傅文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叮嘱他几句就让他走了。 从书房出来,又被他娘使人叫了过去。 傅星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被他娘拉着坐在桌边。 邵箐瞧了瞧外头,低声道:“你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些日子不太安稳,你爹是为了你好。” 傅星明一向吃软不吃硬,他爹强硬的不让他跑他可能还会不服气,但他娘要是这么温声软语跟他说,他就不好意思顶撞了。 郁闷的应下来,傅星明回了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放空了一会儿,又慢慢有了精神。 不乱跑就不乱跑,正好在这去看看他那个姐姐去。 第8章 我被黄狗闪了腰 天气渐凉,定州虽然不常下雪,却也湿冷,感觉差不多要入冬降温,姜源早早将竹棚搭好,油纸一铺,地下的暖炉也清理了出来,只待冬季真正到来时烧起碳火。 这技术是当初姜源到城里做工时,随主家到北方走货时学来的。 定州不南不北,既不像北方那样一到冬天就大雪纷飞,也不如南方那样便是隆冬腊月也绿植青翠,一般菜农很少会花功夫搞这样的布置,冬天就种些耐寒的时蔬。 姜源想着既然要干这行,那就好好干,攒了钱开了地,又在其他人不理解的议论里弄了暖棚,直到当年冬天,他的菜园能供应夏季才有的菜品时,众人才明白这看似简单的油纸棚有多厉害。 天凉以后顾阮芳就更不让姜女子下地了,姜女子有个毛病,体寒,一到来月事就腹痛,有时轻微能忍,有时就痛到脸色惨白无法下地。 别看姜女子平日里活蹦乱跳,一到这时就不行了,天内安静的跟兔子一样。 姜女子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体这个情况,因此就算去菜园,也不会下地一起劳作,省的出了汗或者弄脏衣服,回去洗澡麻烦不说,就怕着凉。 村里人这段时日时常往山里跑,一方面秋收之后地里没多少活计,另一方面山里有不少菌菇野物,上山转一圈,多少能有点收获,过年时也多道菜。 顾阮芳天蒙蒙亮就被村里一些妇人叫上采蘑菇去了,姜女子本来也想去,但是刚好她来了月事,山里一夜过去湿气重,顾阮芳就不叫她去了,让她在家歇着,没事儿了给姜源送点饭过去。 姜思齐也不在家,昨天大姜村顾阮芳娘家的叔伯来了一趟,说姜思齐的表兄弟刚从府城府学回来,知道姜思齐也一直在读书,就想跟他聊一聊,交流一番。 这是好事,能进府学念书是很不容易的,顾阮芳当即让姜思齐跟着走了,估计要在那边待几天。 姜女子身上不舒服,早上便不想起床,裹着被子蜷着身体,小腹一阵阵的疼,姜女子脸色不是很好,眉头也皱着。 姜源起来瞧了眼姜女子的房门,还关着,嗯,估计还没起来。 随便弄了点吃食,姜源咬着个馒头敲了敲姜女子的房门。 姜女子探身应了一下。 姜源道:“爹出门了,你待会起来把饭吃了啊。” 下身热流涌动,姜女子有气无力答应一声,又倒了回去。 姜源听她声音不太精神,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不然晚上宰只鸡炖了给丫头补一补吧。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还不知大限将至的鸡圈里时不时“咕咕”几声。 姜女子闭着眼睛,意识慢慢放空,几乎再次睡过去。 院门忽然被撞的“哐当”巨响,姜女子吓得一抖,一下坐起来,惊魂未定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院门响了一下后就没动静了,反而是外头多了些说话声,还有“唏律律”的马嘶声。 姜女子越听越奇怪,下床套上襦裙裹了薄袄,头发拿发簪一挽就出门看个究竟。 院门开一条缝,姜女子往外一看首先看到一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再往旁边一看,站着个个头挺高的少年,只能看见背影,一身青色窄袖长袍,外罩一件花青外袍,腿弯的位置沾了些土。 姜女子总觉得这匹马有点眼熟,把院门完全打开,外头的人听见动静都看了过来。 门开了姜女子才发现这少年对面还有人,许久没见的姜放轩和他家的大黄狗站在青衣少年对面,表情不太好看。 姜放轩看见姜女子,当即道:“你怎么出来了?” 姜女子莫名道:“我为什么不能出来?刚刚怎么回事?谁撞我家门了?” 姜放轩警惕的看了眼抓着缰绳的少年:“你认识他吗?” 姜女子瞧了瞧,虽然少年长得好看,但确实是不认识的,于是摇了摇头。 少年顿时神情有些狼狈。 姜放轩眉毛一拧,指着少年:“不认识你鬼鬼祟祟在这张望什么?说!不然我放狗咬你了!” 傅星明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只是溜出来想看看这小姜村什么样而已,谁知道骑着马刚转过小路,就看到那天驾车的男人从这院里出来。 傅星明明白这位应该就是他亲姐的养父,那么这里应该就是他亲姐的家了。 他也就是好奇的看了两眼,停留了那么一下而已,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只大黄狗,他的马当时就被惊了一下,前蹄一抬,他一个不留神,就从马上栽下来了,摔了个跟头不说,爱马还慌不择路往院门上撞了一下。 然后那小子就出来了。 再然后姜女子也出来了。 傅星明也没法说实话,只好说他是来村里找人的,迷路了,想问路而已。 姜放轩将信将疑,身边的大黄狗蠢蠢欲动。 姜女子越看少年越觉得眼熟,“咦”了一声:“你是那天跟我们一起出城的那个人吗?” 傅星明一愣,没想到她还记得。 姜女子一脸疑惑:“你在村里迷了这么多天的路?” 傅星明:“……之前我在灵山寺,今天才下山。” 姜放轩手底下摸着大黄狗的脑袋,问姜女子:“你不是说不认识吗?” 姜女子道:“确实不认识,只是之前跟我爹出城时碰巧一路罢了。” 姜放轩又瞧了瞧傅星明,总算不再起疑,跟姜女子打了个招呼,领着狗往山上走。 姜女子在后边喊他:“放轩!你上山跟你娘说了没?” 姜放轩头也不回摆摆手:“我娘跟你娘早就上山了,我就是去找她的!” 姜女子一听,也就不叫他了。 去找桂芳婶就行,就怕他自己乱跑,天气一冷山上的动物找不到食物,比平时往外围来的勤些,容易出事。 傅星明也颇有些好奇的看着姜放轩去的方向,他还没有自己进山过呢。 姜女子收回视线看向傅星明,问他:“你要找哪家?” 傅星明哪知道有谁,就随便编了个名字。 姜女子没听过,想了想,道:“可能你要找的人不在小姜村,你可以再往前走走,到大姜村问问,那边人多些。” 傅星明这会只想赶紧开溜,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就要上马。 “等一下。” 姜女子叫住他,瞧了瞧他身上的土,道:“刚从马上摔下来,还是走一走活动活动的好。” 省的摔出毛病都不知道。 傅星明早就觉得腿疼了,只想快点回庄子,因此也不废话,牵着马慢慢往前走。 感觉到背后姜女子的视线被收回,院门响了一声关上了,傅星明不再迟疑,忍着疼骑上马,调转马头,从从背后绕回小路,一路不停回了庄子。 门房接过马缰,傅星明下马落地时一个踉跄,左小腿沾地就疼,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 傅星明不敢大意,赶紧让管家叫人去找大夫。 管家也不敢拖延,立刻派人去城里请大夫。 村子里就这点不好,没有医馆,看病必须去城里。 傅文宇碰到火急火燎往出跑的下人,叫住他:“做什么去,这么着急?” 下人喏喏道:“小少爷摔了腿,管事让小的去请大夫。” 傅文宇眉心一跳,大步往里走。 傅星明坐在大堂椅子上正抱着腿吸凉气呢,跟前地上多了双脚,抬头一看,竟然是他爹。 “爹……” 傅文宇看看他衣服上的土和不敢挨地的左腿,沉沉道:“怎么搞的?” 傅星明眼睛一转,当然不能说他去看姜女子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那他爹肯定得把飞墨收走了。 于是他眨眨眼,说出了一个让傅文宇沉默许久的理由。 “我出去溜达,被狗撞了。” 此言一出,不光是傅文宇,往来的下人也都沉默了。 许久,傅文宇瞥他一眼,转身也坐下来,淡淡道:“那为父还真是好奇,是如何神勇的狗能把你撞成这样。” 傅星明:“……” 可能得是哮天犬那样的吧。 那边邵箐也得知了傅星明受伤的消息,一下就急了,傅曼曼怕她娘路上心急摔跤,扶着她娘也过来了。 邵箐还没进门,傅文宇一抬眼看到过来的娘俩,“唔”了一声。 “来的正好,你儿子的腿被狗撞断了。” 邵箐:“?” 是她幻听了吗? 傅星明:“…也不一定是断了,也许只是扭了一下。” 傅曼曼也语塞了一下,到跟前仔细看了看,似乎伤的不重,稍稍放心了一些。 邵箐也上前查看了一下,然后坐到傅文宇旁边,匪夷所思道:“什么狗这么厉害?” 傅文宇沉默一瞬,屈辱认命:“大黄狗。” 邵箐实在无法想象自幼习武的小儿子会被一条狗撞翻,不解道:“你当时在做什么?” 傅星明仰起脸,双眼无神。 没得到回答,邵箐转脸去看傅文宇。 傅文宇很清楚小儿子是什么德行,肯定没说实话,也不揭穿他,等大夫来看过,说骨头没事,只是扭伤之后,让下人把傅星明送回房。 之前他还有些发愁若是京中来信要怎么回复,如今傅星明倒是给他找了个好借口。 只是,这小儿子的智力真的没有问题吗…… 第9章 表哥来家里做客 傅星明的腿伤被傅文宇夸大数倍回信给城中傅宅后,连日来催他们回去的信件总算停了下来。 看了傅月知信里描述的大房二房那边人的表现,傅文宇脸上显出一抹冷笑,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到傅星明院里走一趟,傅星明因为要假装腿伤严重,被勒令一个月不能出庄子。 百无聊赖之下,就在庄子里作妖,不是把管事种的还没长成的果树刨了,就是把湖里的鱼全捞出来摆在岸边石头上。 傅文宇想了想,从外头抱了只小花狗回来,丢给目瞪口呆的傅星明,和蔼一笑。 “把它养大,爹倒是很想看看它能不能长成能撞翻你的样子。” 傅星明:“……” 小花狗肥嘟嘟软绵绵,傅星明提溜着后脖子把小狗崽儿拎起来瞧了瞧,有点嫌弃。 这小玩意儿软的跟沙包一样,真的能长大吗? 傅星明想起那天跟在那个叫“放轩”的少年身边的大黄狗,半人多高,腰细腿长,胸颈健硕,威风凛凛的,一看就是好狗。 再看看眼前这只,一身奶味,叫起来哼哼唧唧像个小鸡仔,一点都不霸气。 把煮的软烂的鸡肉喂给狗崽,傅文宇瞧了眼自己翘在凳子上腿,叹气。 真是无聊啊…… 姜思齐在大姜村住了四天,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一位。 顾阮芳瞧着,愣了一下。 穿着素色文生袍外罩银白长衫的少年对着顾阮芳和姜源行了一礼,文弱清润的脸上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清澈的眼睛微微弯起,和熙如三月春阳。 “笑白见过表姨,表姨父。” 姜源和顾阮芳有些年没到大姜村去了,自从顾阮芳她娘去世,再加上家里菜园越来越忙,她就不怎么回去了。 顾笑白是她表哥家的孩子,从小聪慧,启蒙后就一直在找合适的书斋,没想到最后竟然进了府学。 顾笑白比姜女子还大两岁,前年县试、州试、府试连过三场,如今已经是秀才了,之后便进入了府学。 今年原是要参加秋闱的,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今年的秋闱取消了,府学也在不久之前关门,让学生都回家了,具体什么时候再开会另行通知。 顾笑白也是回来之后才听家里人说起表姨家的姜思齐在县里读书,上个月书斋关门也回家了。 兄弟俩这几天交谈许多,二人都隐隐感觉应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才会导致书院停课,秋闱取消。 然而两人目前还接触不到关键信息,顾笑白也不过是个小小秀才,在府学里一抓一大把,也不会有大人物对他另眼相看告诉他什么朝中莘秘。 姜思齐年龄毕竟小,对于这些事虽然敏感却不担忧,见表兄心事重重整天恍神,便邀请顾笑白到小姜村做客。 顾笑白也觉得换个地方也许能放松一些,于是欣然答应。 上次顾阮芳见顾笑白时,顾笑白才十岁,如今都已经快与姜源一般高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姜女子总算不再腹痛,精神好了许多,换了身颜色鲜亮的衣裙,仍套着姜黄的小袄,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就开门出去。 顾笑白转头看了一眼,愣了愣。 他与姜女子上次见面也是在七年前了,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头发团成两个坨坨,细碎的刘海衬得小脸儿粉白,眼睛圆溜溜,倒坐在驴车上对着他挥手告别。 一转眼七年过去,当年的粉团子已经出落成俏丽的大姑娘了。 顾笑白对姜女子微微点头:“表妹,多年未见了。” 姜女子一开始没认出这是谁,当顾笑白一说话,她脑海里就蹦出一个小小少年的形象,绑着头发,一本正经的跟她讲话本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小少年的形象与眼前几乎是青年的人慢慢重合,姜女子恍然道:“原来是笑白表哥,好久不见。” 顾笑白在姜家住下了。 姜源家房间足够,不怕顾笑白没有地方睡,比起姜思齐,顾笑白更沉稳一些,而且闲不住,被姜思齐拉着闲逛了两天之后,就跑到了村里的学堂去。 小姜村的孩子原先一直是在大姜村的村学启蒙,后来小姜村人越来越多,索性就在小姜村另起了个学堂,姜思齐就是在这里启蒙的。 小姜村村学只有一个老师,是县里出来的一个老秀才,秋闱几次不过之后就放弃了,跑到小姜村当了夫子。 村里没有州府那么敏感,只要夫子没事,学堂一般不会停课,顾笑白去的时候,老夫子正摇头晃脑听孩子们背书。 顾笑白在外头看了一会儿,觉得连日来的郁燥平复了不少。 今上登基不过五载,这秋闱就莫名取消,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从府学出来时,他问老师明年能否恢复,老师也只摇头叹息,叹的人心惴惴。 如今听着孩童们稚嫩的诵读声,竟觉现世太平已是难得,又何必强求功名。 正出神着,姜女子找了过来。 “笑白表哥。” 顾笑白回头看去,姜女子挎着一篮鸡蛋,站在学堂门口。 十五六岁的姑娘已经出落的很美了,身量不算很高挑但匀称,巴掌大的脸儿上还有些婴儿肥,却显得小巧的下巴愈发尖俏,圆润明媚的眼睛水亮亮的,像是汪着晨间的露水。 这样的姑娘,便是放在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 顾笑白忽然想起他一个在府学的同窗,那位同窗什么都好,家世富贵,人品风流,就是在美色上割舍不下,凡是休沐就要到府城的花楼蹉跎一晚。 同窗曾与他说起过花楼花魁的花容月貌,天花乱坠的简直要比做天仙下凡。 然而他是见过那位花魁的,巡街时侧坐在高头大马上,微微昂着头,鬓发上缀着华美首饰,涂抹了艳丽妆容的脸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除了眼里遮不住的倨傲。 此时的顾笑白,只觉得姜女子比那花魁美上千万倍。 这种欣赏是不带一丝呷呢亵渎意味的,因此姜女子并没有觉得不自在。 她看顾笑白看着自己愣神,便走过去,也看了眼学堂里的动静,眼里有一丝羡慕。 顾笑白回过神来,看了看她的神情,迟疑道:“表妹……” “嗯?” 姜女子把挺沉的鸡蛋篮子换了个手拎着:“怎么了?” 顾笑白怕他们在外头说话影响到学堂里的孩子,就拉着姜女子的袖子往外走,顺手将姜女子手里的篮子接过去。 姜女子本来就是来找顾笑白回去吃饭的,虽然多年不见导致表兄妹间有些生疏,但顾笑白为人亲和,几天下来,那陌生之感就消散了许多。 “表妹,若是不介意,平日里可以与我一同研读。” 姜女子一愣,惊讶道:“我只是小时候学着识了些字罢了,读书可难为我了。” 顾笑白一笑:“那有什么,读着读着就会了,表妹聪慧,难不住你。” 姜女子又是忐忑又是高兴。 她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小时候也跟着去了几天学堂,只是学堂里都是男孩儿,就她一个女孩儿,去了几天,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愿意去了。 后来姜思齐大一点也该上学堂了,她娘让她也去,那会儿已经懂点事的姜女子知道,村里基本没人送女孩儿去读书,她娘平日里惯着她已经让很多人念叨了,要是她再跟着去上学,恐怕村里人更要说闲话了。 之前也说了姜女子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很细腻,也挺有主意,自己做了决定,顾阮芳也拿她没办法,让姜源劝她。 姜源跟姜女子聊过以后,没有再逼着她去学堂,而是自己闲着了给她教一教。 姜源本来是没什么学问的,在城里做了两年工,之后又自己做生意,知道读书认字有多重要,他又本身聪明,算是自学成才了,想教出个名堂可能不行,但是教姜女子认字儿还是可以的。 于是姜女子就在家跟姜源学,有时姜思齐在学堂学了新东西,回来也会讲给姜女子。 姜女子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她知道自己就算熟读经书,也没办法像姜思齐一样科考当官,于是于此并不是十分上心,反而看姜源打理菜园生意比较多。 此时顾笑白这么一说,她就有点动心了。 姜思齐大了以后不像小时候那么软萌,有时候可气人,姜女子都不想搭理他,更别说跟姜思齐请教学问了。 顾笑白有耐性,就算面对姜女子一些看起来很浅白的疑惑,也不会取笑,反而耐心解答。 姜思齐从外头回来,看到顾笑白和姜女子一人捧一本书坐在门槛上看,不时交流一下,当时就惊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眼神一转,一溜烟跑进灶房。 “娘,我姐这是作甚呢?” 顾阮芳正在烧火准备做饭,闻言白了姜思齐一眼。 “读书啊,指望不上你,可不就得你表哥来教你姐了嘛。” 姜思齐挠挠头,嘟囔着给他娘帮忙。 他可不是不教,只是他姐老是跑神,一会儿去趟灶房,一会儿逗逗狗,拿书不到一刻钟就眼皮打架,他也没办法呀。 正想着,就听见外头顾笑白温声道:“表妹,困了就回房睡吧。” 然后是他姐讪讪的声音:“……不困不困,咱们继续,刚说到哪了?” 顾阮芳与姜思齐对视一眼,沉默。 ……辛苦笑白/表哥了。 第10章 州府出了乱子 下午快日落时,姜源从县里回来了。 骡车从院子后门进来,姜思齐和顾笑白上去帮忙把车架卸下来,骡子牵进牲畜棚。 顾阮芳端着菜盘从灶房出来,正要往堂屋去,瞧见姜源脸色不太好,停了停:“出什么事了?今天怎么耽搁这么久?” 往常姜源去城里送菜,顶多中午就回来了,今天一去就是一天。 姜源关上后门,拍了拍身上的土,没先说话,帮着顾阮芳把剩下的饭菜端到堂屋,一家人都坐下了,他才说起今天在县城的事。 今天一大早他往城里走,就发现路上堵了许多要进城的人和车马。 一问前头的人才知道,从今天开始,进县城的人都要经过盘查检验才能进去,所以就比平时要慢的多。 排了近一个时辰的队才到城门口,姜源一看,城门口果然多了些官兵,还放了木闸口,凡是马车,里面的人都得下车核验身份,若是送货的,也要有同卖家签订的书契在手才能放行。 姜源一向谨慎,到城里送菜时一定会把与客栈酒楼的书契带在身上,以防出现什么纠纷,说不清楚。 到他们时,一共三架骡车,车上堆得满满的蔬菜。 城门口的官兵出来把闸口一推,把他们拦在外头,先看了看跟车的几个高大男人,又看看姜源,神情严肃:“从哪来的?” 姜源陪笑:“回老爷,小的是小姜村的,这些都是小的同村的亲戚,来送菜的。” 那官兵看着是个头头,招招手让手下人去检查车上的东西,他自己没动弹,问姜源:“书契有吗?” 姜源忙从荷包里取出整齐叠好的几份书契。 那官兵一一看过,神情稍微缓和一些,瞧着姜源:“你就是小姜村那个姜源?” 姜源点头应是。 姜源的菜园常年跟县城里的几家大酒楼合作,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小兵们检查完车上的东西,没有异常,领头就放行了。 三辆骡车排着队进城,姜源回头看了看,发现就算是独自一人走路进城的,也要检查。 这不禁让姜源心生担忧。 进了城里,愈发感觉不同寻常。 往日里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有很多人了,更别说他们路过的市集,平日里这个点人声鼎沸,今日却平静如水,除了打着呵欠的摊贩,只有寥寥几个顾客,也是买完东西就匆匆离开。 姜源越看越心惊,等到了西源县最大的酒楼,满金酒楼,大门紧闭,立时让他惊了一跳。 好在敲门后小二出来了,酒楼的人基本都认识姜源,小二让他等一会儿,就去叫酒楼掌柜。 满金酒楼总楼在京城,西源县不过是一处小小分楼,纵然如此,也是西源县数一数二的富贵。 掌柜平日里都是昂首挺胸的,今天却有些萎靡,出来看见姜源,还未说话先叹了叹气。 “姜老板。” “王掌柜。” 姜源基本两三天来一趟,上次来还没有这样的情况,此时满腹疑问。 “王掌柜,这…是怎么个情况?” 王掌柜抬眼瞅了瞅空空荡荡没什么人的街道,拉着姜源到酒楼门口廊檐下,低声道:“前些日子府城来信,有海寇上岸,潜入了附近几个州府,这不,知府老爷下令了,各个州县严加防范,一旦看到可疑人士……就地正法!” 姜源后背一凉,不由庆幸今日幸好带了书契,不然没准会被当成贼寇抓起来。 王掌柜拍拍他的肩膀,沉沉道:“虽然之前咱们说好的一次送一百斤,但姜老板也看到了,就今日这个状况,恐怕是消受不了,您看这……” 姜源也很爽快:“您看着要吧,剩下的我看能不能匀给其他家去。” 王掌柜大喜,连忙让酒楼的人搬菜,最后要了七十斤,千恩万谢的跟姜源道别。 从满金酒楼离开,跟车的姜大力担忧道:“万一其他家也要不了怎么办?菜不就白收了?” 姜源此时心神不宁,并不在意这些,随意道:“剩下的就找地方散卖吧,左右不能再拉回去了。” 果不其然,之后跑的几家,都说要不了那么多,最后三车的菜还剩了多半车。 姜源索性往大哥的木匠铺子那里跑了一趟,铺子也关着门,姜源敲了好一会儿,大哥家的大儿子姜思文才给开了门,见是姜源,绷紧的神情松了下来。 “三叔,是你啊。” 姜源奇怪道:“大白天关着门,不做生意啦?” 姜思文苦笑摇头:“还做什么生意啊,保命要紧啊!” 姜源一惊。 姜源大哥姜海也从里屋出来了,叫他们进去说话。 姜源就让姜大力他们卸了二十斤菜下来给他大哥他们,剩下的拉到市集去卖,自己跟着姜海进了里头。 关了门,姜海瞧着自己弟弟,沉声道:“你回去,把弟妹和小囡思齐他们都接来,暂时就留在城里,别回去了。” 姜源愣了愣:“……这是为何?” 姜海沉沉叹了口气。 原来,酒楼王掌柜只知大概不知实情。 哪里只是周边州府进了海寇,就连定州府城也有,等知州发现时,已经不知潜入了多少。 那些海寇极为狡猾,各自分散,因与大衍国百姓外表一般无二,几乎很难发现端倪。 且行事诡异,一旦被抓,立刻自尽,完全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 定州府城发出的书信被拦截了多次,知府无奈只好将信交给城中乞丐,一路辗转才送至各县。 姜海的大儿子与县衙厨娘的女儿定了亲,才能知道这个消息,要不然,也还跟其他人一样,以为定州无忧呢。 姜源听完,已是一身冷汗,脑袋发木,手脚冰凉。 他还从来没想过他们远在大衍腹地,竟也会被海寇入侵。 再一想大哥之前说的让他带着妻儿到城里来,就明白大哥的意思了。 村子到底不如县城守卫森严,若是外敌来袭,几乎全开放的村庄无疑会被一举攻破。 然而让他直接躲到城里来,他也是没办法做到的。 且不说姜家的亲朋都在大姜村小姜村,就说他姜源自己,这些年在村子里能发展起来,也离不开村里人的帮衬,让他就这么自己跑了,让村里人毫无防备面对随时可能有的危险,他是做不到的。 姜源思虑再三,跟姜海道:“这样吧,我回去跟我媳妇他们说说,让他们到城里来,我就不来了。” 姜海急道:“你不来?那你在那等死?!” 姜源安抚他大哥:“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二哥和小弟都在村里,我不能不管他们。” 姜海沉默了,他不是不想管其他人,只是他自己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若不是老三刚好来了城里,他能做的顶多就是写封信回去提醒一下。 在无法预料的灾难面前,他承认自己有些自私了,但他只想保证自己的家人能够平安无忧,别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姜源也明白,所以他并不怨他大哥,从木匠铺子出来,姜源直奔市集。 市集人不多,他们卖力吆喝也喊不来多少人,不过好在菜新鲜,但凡有人买就买的不少,就这么在太阳西沉之际终于卖完了。 期间姜源跟随他来送菜的人把姜海告诉他的事说了一下,众人都沉默许久。 他们也都是家里有老人孩子在村里,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骤然听到有外寇,吃惊过后便是惶恐。 就这么一路寂静着回了村里。 城门现在关的早了,他们往出走时,官兵们就在后面催着他们快点走。 骡车刚刚过了闸口,就听到沉重的关门声,回头一看,厚重的城门已经合上了。 一路不停的回到村里,众人面面相觑,脚步沉重的各回各家。 姜源也牵着自家的骡车往回走。 然后就是现在,他们一家人坐在饭桌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饭菜就摆在跟前,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安静的像数九寒天的夜,冷而沉寂。 小黄狗从门缝挤进来,扒着姜女子的腿讨肉吃。 姜女子回过神,丢给它一截鸡脖子,目光恍惚。 顾笑白垂眼看看小黄狗趴在地上啃骨头,抬头道:“明天我就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也好有个防备。” 姜源点点头,看向顾阮芳,张了张嘴。 顾阮芳没等他说话就往桌上一拍,细细眉梢扬起来:“想都别想!我不到城里去!要送你把囡囡他们送去。” 姜源又是苦恼又是烫贴,转眼看姜女子和姜思齐。 姜思齐到底年纪还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去看姜女子。 姜女子沉默一会儿,抬头,淡淡道:“我也不走。” 于是姜思齐也说不走。 姜源也沉默一会儿,慢慢道:“那就不走,咱们一起守着自己的家。” 第二天,姜源托去城里的人给大哥带了封信,然后就去找了村长和里正。 村长他们原本还有些疑惑姜源来找他们做什么,听了姜源的话,顿时都惊了。 大衍国近百年无战乱,村长他们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一时都有些慌神。 姜源想起之前姜大力他媳妇来借房子的事,不就是说大力他媳妇的妹妹一家在福州遭了海寇袭击,才跑到这来的吗? 不如去问问他们。 第11章 防御工事搞起来 姜源没有直接到老房子去,而是先去找了姜大力。 姜大力回家也跟家里人说了海寇的事,吴桂芳早先听妹妹提起过海寇的可怕,本就心有余悸,这一听说定州也有了海寇,吓得不行。 姜放轩浑然不觉事情严重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出去了,气的吴桂芳直骂他不长心。 姜源去了姜大力家,把情况一说,吴桂芳当即说去找她妹妹问问。 一行人到了姜家老房子。 姜家的老房子其实不破,就是年头久了点。 吴桂芳也不是定州人,是小时候家乡旱灾时逃难过来的,那会儿就跟她妹妹失散了。 长大成家之后,吴桂芳回老家寻亲,正好遇到同样回去寻亲的妹妹,姐妹俩才相认,只是那时两人都已经分别成家,就互相留了地址,多年来书信往来,倒也一直没断过。 吴桂芳的妹妹比她小两岁,嫁的人家还算殷实,因此福州出事后才能一路跑到定州来投奔吴桂芳。 他们来了以后迁了籍,就算是小姜村的人了,买了地盖房子,但还没盖好,因此还住在姜源家的老房里。 到老房子跟前,先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领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在门外玩儿。 小女孩儿一抬头看见吴桂芳,眼睛一亮:“姨妈!” 吴桂芳“哎”了声,跟姜源他们说这是她外甥女,小名福妮儿,那个小男孩儿是她小外甥,小名福仔。 福妮儿长的挺秀气,淡眉凤目,皮肤不算很白,但看着很健康有活力。 福仔个不高圆乎乎,脑门儿上的头发留了个桃儿,剩下的全剃光了,穿着小袄子,像个福娃娃。 院里的人听见动静出来一看,惊讶道:“姐?这怎么村长和里正也来了?” 吴桂芳的妹妹叫吴桂丽,跟吴桂芳长的挺像,就是个头稍稍矮一点,穿着枣红的薄袄和墨兰的裙子,手里拿着个簸箕,应该是在做家事。 吴桂芳拉着吴桂丽到边上说了几句话,吴桂丽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凝结成沉重的惊恐,领着众人进了院子,就回房去叫她丈夫。 没一会儿从房里出来一个穿着灰色长袄的中年男子,身量高但细弱,面白而瘦,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男人跟众人见礼,村长和里正他是见过的,便跟姜源他们做了自我介绍。 男人姓胡名俞卿,家里祖辈都是在福州经商,到他这一辈,没什么经商天赋,只喜欢读书,但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就指着家里的几间铺子吃老本。 吴桂丽与他成亲后,反而对家里的生意上手很快,他就更心安理得的只管读书不管家业了。 若不是海寇突然袭击福州,他们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跑到这么远来。 福州地处沿海,大衍严禁水路走私,前朝的许多港口都被关闭拆除,近百年与海外毫无交流。 许多人也渐渐忘记了这回事。 几个月前,隔了一大片海的零散岛群不知什么时候集结了大批海寇,突袭临海的福州。 大衍无海运,只有内陆水运,水军也人数不多,且质量良莠不齐,即便被紧急派往福州,也无济于事。 福州州府被攻破,知州被杀,百姓死伤无数,大批流民逃亡内陆。 吴桂丽和胡俞卿早早将家里店铺能带走的活钱都收了回来,带着两个孩子扮成乞丐,在城破时拼死逃了出来,一刻不敢停的跑到了定州。 原以为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能安稳下来了,谁知道又得知了定州有海寇潜入的消息。 他们是真的怕了。 那些海寇毫无人性,攻破城门后,便开始屠城,路上逃散的百姓被乱刀砍死,紧闭的房门被踹开,无论是行动不良的老人,还是呀呀哭叫的稚童,都在那细长的刀下化作亡魂,死状凄惨。 被凌辱的女子哭喊声,刀刃破开皮肉声,极致痛苦的嘶喊声。 整整一天一夜,福州州府痛了一天一夜。 吴桂丽和胡俞卿抱着两个孩子躲在地窖,听着头顶上杂乱的脚步声和翻找时桌椅房门被打烂的动静,死死捂着孩子们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外面恢复平静,吴桂丽仰头盯着地窖的盖子,忽然有粘稠的液体滴落。 那鲜红的,猩红的,液体。 吴桂丽忽然松开福妮儿,去推地窖口的盖子。 胡俞卿将福仔推到福妮儿身边,过去和吴桂丽一起推。 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很难推起来。 夫妻俩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将木头盖子推开,同时还有什么翻滚的声音。 吴桂丽小心翼翼探出头,后院里除了散落一地的破烂,没有一个人。 吴桂丽扭头。 哦,有一个人。 吴伯趴在地窖旁的地上,满脸满身的血,手心稀烂,死不瞑目。 吴桂丽干呕起来。 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让她只能吐出些酸水。 她呕得满脸热泪,却不敢哭出一点点声音,还要捂着两个孩子的眼睛,不让他们看到一向爱护他们的吴伯最后的模样。 吴伯的尸首很难看。 脸上被刀划开,肚腹也被破开,内脏几乎要掉出来。 胡俞卿以前连杀鸡见血都害怕,却能把吴伯的尸体背到地窖里,连同那些散落的人体部位。 夫妻俩拉着孩子们对着地窖磕了三个头,一把火将曾经漂亮的宅院烧了个干净。 所幸福州州城里不知凡几的庭院陷入火海,他们这并不大的宅子,不算突兀。 沾满血污和烟灰的衣服,脏污纷乱的头发,黑乎乎看不清五官的脸。 他们一家浑似乞丐,在那些海寇杀累了烧累了去休息的时候,混在幸存的百姓里逃出了城,又在海寇追击中艰难躲藏,直到跑到下一个州府,才终于能停下来歇口气。 那些过往经历夜夜梦及,便是过去这么久,那些人间炼狱,也依旧让他们夜不能寐。 如今再回想起,只叫人脑胀眼晕,手脚发颤。 姜源从未见过如此凶残的场面,一时说不出话。 村长和里正上了年纪,更是惊恐的难以自持。 姜大力和吴桂芳从来没听妹妹妹夫说起过这些事,当下一听简直令人发指,也才明白为何他们一家刚来时,福妮儿和福仔简直就跟呆傻孩子一样,木木的愣愣的,叫他们也没反应,原来是真的吓傻了。 小孩子忘性大,恢复的快一些,但对于大人来说,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 胡俞卿从到小姜村落定后就病了一场,不久前才好一些,此时脸色又有点发白。 “姜老板,不知令兄是否告知城中有无海寇?” 姜源有点不适应这种文绉绉的话,不过也知道这是胡俞卿的说话习惯,于是没在意:“我大哥只是与县衙中人有点关系罢了,并不清楚这些,而且恐怕就连知县也不能肯定城中有没有吧……” 胡俞卿沉默良久,道:“当务之急,是要防备海寇偷袭村落,不知小姜村附近有多少村庄?” 村长想了想:“最近的就是大姜村,然后就是陈村,再远一点的灵山西坳有个刘家坳,其他的……” 他转脸看向里正。 里正肯定点头:“方圆百里就这几个村子,其他的就不属于西源县境内了。” 姜源若有所思:“小姜村、大姜村还有陈村都在灵山东侧脚下,两面环山,另一面挨着县城,只有一面是空着的。” 胡俞卿点头:“灵山山势险峻,就算其另侧州府有海寇,想翻山而来,恐怕难于登天,而县城守备森严,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如今只有南面有缺口,若是将这缺口看守住,就不怕海寇偷袭村落了。” 村长和里正眼神亮了亮,几人商量一番,决定把其他几个村子的村长找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姜大力不懂这些策略战术,便发挥体力优势,跑去通知各村村长。 下午,大姜村、陈村的村长就到了,只有刘家坳因为在灵山山坳里,走山路比较慢,估计要到明天才能到。 村长先跟大姜村和陈村的村长说了海寇的事,在他们还在惊讶恐惧之际又跟他们说了防住缺口的事,倒是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实际上陈村更靠近灵山,几乎被灵山环抱,而大姜村和小姜村则朝外一些,三个村子差不多呈三角状,陈村在尖儿上,被灵山抱着,小姜村大姜村在底下,护着陈村。 因此陈村村长没有那么大的危机感,听姜源和胡俞卿讲解完他们该如何防御,就赶紧回村去通知村民了。 大姜村和小姜村关系密切,几乎都是亲戚,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拐弯抹角了。 说起来大姜村的村长还算是姜源的堂叔,他瞧着姜源,粗糙的双手搓了搓,闷声道:“小源,你就说该怎么办,叔都听你的。” 姜源有些为难,他就是个做小买卖的普通人,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于是求助的看向胡俞卿。 胡俞卿想了想,道:“在两个村子外围建瞭望塔,安排人轮流守塔观望,村外都是稻田,没办法做防御,但可以火攻,一旦贼寇袭来,等他们穿过农田,可以放火,当然这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海寇狡猾,一般零散潜入,最好提前与村里人定好口号,如有陌生人,对不上口号者就有嫌疑。” “最重要的一点……”胡俞卿闭了闭眼,凝声道:“不可产生畏惧之心。” “海寇并非钢铁之躯,与常人无异,家中农具菜刀皆可为武器,如若与海寇正面相遇,万不可自乱阵脚。” 第12章 人世向来难两全 刘家坳的村长第二天大早赶了过来,姜源他们给刘村长大致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并建议他们也在村子周围设下一些陷阱,不用多复杂,就平日里打猎的陷阱就可以,多弄一些,以防海寇真的翻山而来。 这样一通安排下来,村里人都忙碌起来。 瞭望塔就用最简单的木头搭起来,比寻常房屋高一些就行,藏在村里几个角落,并不算显眼,但可以完整看到整个村子的情况。 稻田里冬天没多少水,都是收割完的稻梗,要是有人匍匐其间,还真看不太出来,不过一把火过去,也就干净了。 原本还想在田间挖些陷阱沟渠,后来想想又算了,万一村里人不小心掉进去就麻烦了。 几个村子都分别选定了暗号,互相之间也都知道,以后要是有没见过的外人到村里来,也好核实身份。 几个村子搞得隐蔽迅速,不为人知,就连庄子里的人也不清楚。 这次来定菜的又恰好是村里人没见过的一个小哥,小哥到了菜园,一句话没说先被菜园里的人怼过来逼问暗号。 小哥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然后就被两个高壮汉子一把按倒,五花大绑的带到了村长那里。 村长瞧瞧吓得痛哭流涕的小哥,狐疑道:“你说你是作甚来的?” 小哥抽噎道:“我,我是来,订菜的。” 村长敲了敲木烟杆,让人去喊姜源。 没一会儿姜源就来了,看了眼被绑着坐在地上的人,问村长:“叔,这谁啊?” 村长一愣:“你不认识他?他说他是找你定菜的。” 姜源也愣了,扭头仔细看那小哥。 小哥忙解释道:“之前都是全顺来的,今天他病了,我才替他跑一趟,我真不是坏人!” 全顺姜源是认识的,傅家庄子里一直来定菜取菜的小哥。 姜源又问了小哥两句,确定他没问题了,才把他放开。 小哥揉了揉胳膊,心有余悸道:“姜老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姜源跟他说了村里的布置和缘由,又问他:“你们老爷没跟你们说这些吗?” 小哥摇头,懵道:“没有啊,老爷一向不跟我们下人多说的,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有事的,毕竟我家老太爷还在县城,京城不会让我家老太爷出事的。” 姜源愣了愣,不吭声了。 他对傅家的了解一直仅限于傅家与府城有联系,所以才能让知州知县都如此客气,没想到居然是与京城有关系,还能让京城里的人拼命保护,可见不是一般权贵。 姜源不禁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让姜女子回傅家去,毕竟这样看来傅家要安全的多。 小哥领了菜回去,管事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小哥不敢隐瞒,照实说了。 管事听了不以为然,傅文宇他们用饭时便当做趣事一般讲给了傅文宇他们。 邵箐听了一怔,看傅文宇:“月知近日有没有来信?” 傅文宇垂眼吃饭,“嗯”了声。 邵箐有些着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傅文宇看她一眼:“告诉你又能如何,今上若是下令,岳父即便不愿,也得去。” 邵箐将筷子拍在桌上,吓了傅曼曼一跳:“娘?” 傅星明也惊了一惊。 邵箐不看他俩,少有的横眉冷目对着傅文宇:“我爹什么时候不愿了?” 傅文宇心知说错了话,放下碗筷,好声好气:“没有不愿,只是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能不掺和就不要掺和的好。” 邵箐哼了哼,想想又发愁。 傅曼曼看了看她娘,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星明则有些蠢蠢欲动,很想到村里去晃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用过饭,邵箐就打发他们姐弟俩回房,然后拉着傅文宇去了书房。 傅星明回房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门开一条缝,瞧了瞧外头。 一般午膳之后庄子里没什么事,下人吃完饭也能回去休息一会儿。 一直跟着他的小厮这会儿也坐在门廊下靠着柱子打瞌睡。 傅星明的腿早就好了,这会儿轻手轻脚出来关上门,小厮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出了院子,他就不再偷偷摸摸,反而昂首阔步光明正大的往外走。 中途碰到管事,管事也不知道小少爷是不是得了老爷的允许能出门了,不过看他这么轻松,应该是了,于是也没有去请示傅文宇。 傅星明就这么溜溜达达从大门出来了。 顺着小路走到菜园附近,傅星明瞧瞧被奇怪竹棚盖住的菜地,好奇了一下,继续往村里走。 菜园离姜源家不算很远,傅星明远远看见上次他从马上摔下的院门口,小腿隐隐疼了一下,决定换条路走。 他不熟悉村子里的布局,没一会儿就乱了方向,七拐八拐,竟然又碰到了那天带狗的那个叫“放轩”的少年。 姜放轩瞧见傅星明,愣了一下。 傅星明下意识瞧了瞧姜放轩身后,没瞧见那个半人多高的大黄狗,松了口气。 姜放轩也把他认了出来,看看他,狐疑道:“又是来找人的?” 傅星明笑笑:“不是,就是出来走一走,我就住在姜家菜园附近的庄子里。” 说着,随手指了个方向。 姜放轩沉默一下,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随即就要喊人,傅星明两步上前捂住他的嘴,慌道:“别别别,别喊啊!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我是来看我心上人的!” 姜放轩没傅星明高大,被他勒的差点翻白眼,使劲扯掉捂着自己嘴的手,“呸”了几下,眼睛一翻斜睨着傅星明:“真的?” 傅星明忙不迭点头。 姜放轩想了想,皱眉:“你心上人不会就是姜女子吧?” 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上次这人在姜女子家外头偷偷摸摸的呢。 傅星明脸色绿了绿,他还没法说姜女子其实是他亲姐,只好咬牙认了下来。 傅星明稀奇的打量傅星明。 村子里不是没有喜欢姜女子的年轻人,姜女子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怎么会没人喜欢呢? 只是姜源叔和顾婶偏疼姜女子,对姜女子的未来夫家要求很高,村子里没几户人家符合条件,就算是符合的,姜源叔他们也不一定看得上。 平时在村里,姜放轩可没少听村里人背地里说闲话,说姜源叔要求太高,姜女子迟早得在家里留成老姑娘。 姜放轩不以为然,姜女子就算是到县里,也有的是人想求娶,哪里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 虽然姜女子有时候挺气人的。 他看看低着头好像有些不自在的傅星明,这位一看就是城里的富家公子,居然能在这种时候跑出来看姜女子,不得不说挺有心了,于是难得的散发善意。 “我带你去找她。” 傅星明慌了,忙推拒道:“不用不用,她还不认识我呢,我就远远看看就行了。” 姜放轩更感动了:“那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啊!” 傅星明满身抗拒,正找借口推辞,一转眼瞧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姐?” 傅曼曼也是在家里待不住,偷偷溜了出来,没想到在村里闲逛也能遇到小弟,看他和一个少年“拉拉扯扯”,愣了愣。 “小弟?你这是……” 姜放轩看着眼前长相格外眼熟的姑娘,也愣住了。 傅星明趁机把姜放轩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拿下来,跑过去。 姜放轩也顾不上管他了,看着傅曼曼疑惑不已:“你是……顾婶的亲戚吧?” 傅曼曼反应了一下他口中的顾婶是谁,点了点头,没多做解释。 姜放轩“唔”了一声,然后看向傅星明:“她是你姐,又跟顾婶是亲戚…那你还说姜女子不认识你?” 傅星明语塞,扭头看傅曼曼。 傅曼曼虽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也大致猜到了,便道:“我们也是不久前才遇到…顾婶,发现有这么一层关系的,小弟还没有见过他们。” 姜放轩若有所思,笑道:“这么说来咱们也算是亲戚了,我爹跟姜源叔是远房兄弟呢。” 傅曼曼“哦”了声,看傅星明:“回去了么?” 傅星明挠挠头:“回吧,也出来挺久了。” 再不回去,被他爹发现就要挨骂了。 傅曼曼点头,与姜放轩告别后,就跟傅星明往回走。 傅星明走在傅曼曼后头,看着前头傅曼曼纤瘦的背影,犹豫一下,问傅曼曼:“姐……你想回去么?” 傅曼曼似乎没听见一样,只是发间的珠钗流苏颤动一下,像被雨丝惊起的蝴蝶。 她想回去吗? 一开始是不想的,她不想与爹娘分开,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里,跟陌生的人成为一家人。 可后来,当她在那个虽然没有精致庭院却也温馨别致的小院里看见她的血缘亲人时,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也很不错。 还有那个阴差阳错和她换了身份的姑娘。 是不是也想回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呢? 是不是她占了属于别人的东西,得了属于别人的疼爱? 第13章 跑商的小叔几时还 时间步入十一月,几场雨落,定州的冬季正式到来,人们都换上了冬装。 往年冬天,顾阮芳都会到城里成衣店给家里人买上几身新衣服,今年没了这个打算。 好几天前,姜源到城里送菜回来,脸色很不好,说县城现在只有早晚各一个时辰开放城门,其他时间城门一律不开,而家不在县城的人,也不能在城里过夜,之前有些村里投靠亲戚的人,也被赶了回来。 跟姜源菜园合作的酒楼客栈也都暂时停止了收菜,他们也怕出点事儿牵连到他们,宁愿有段时间买不到新鲜蔬菜少点儿生意,也不想冒这个险。 顾阮芳安慰他:“这样也好,今年冬天能歇一歇,外头不安全,少跑动还好些。” 姜源沉默许久,心情缓和了一些。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他心里那根弦儿一直绷着,送菜的路上但凡看到没见过的人,都要紧张一下,生怕是坏人。 连着一段时间下来,他也憔悴了许多。 姜女子和姜思齐也被他拘在家里,不让他们乱跑。 算算日子,姜源小弟姜河也该回来了。 今年开春,姜河跟着城里的商队往南方去了。 姜河打小跟着三哥三嫂,最佩服的人就是三哥姜源,一点一点积累起现在的家业。 过完年,姜河自觉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他三哥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成家立业了,他也不能落下不是,于是央着姜源找了熟悉的商队,开春就跟着走了。 商队预计要去很多地方,走的时候带了很多货物,光是押货的大小伙子就有上百个,还没算专门请来的镖师。 姜源年轻的时候也跟着跑过,只不过规模没有这么大,去的地方也不算太远。 本来姜源是不同意姜河上来就跑那么远的,但是姜河苦苦央求,他没办法,最后答应了,只是私下里请商队里他认识的人多多照看这点姜河。 姜河走的时候才刚刚开春,如今再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也该回来了。 顾阮芳有些担心自家小叔子。 “南方那边儿正乱着,他们不会回不来吧?” 姜源也正发愁这事儿。 按照吴桂丽和胡俞卿说的时间来看,福州乱的时候,正好是姜河他们商队往那边去的时候。 不会那么寸吧…… 姜女子给姜思齐使了个眼色,姜思齐会意,两人偷偷跑到灶房。 姜思齐看姜女子:“怎么啦?” 姜女子低声道:“娘的生辰快到了,你记得不?” 姜思齐一怔:“还真是,那你打算怎么做?” 姜女子想了想:“现在这时节,也没法大办,这样,我找机会去城里一趟,买些娘爱吃的糕点回来,咱俩给娘做顿饭,就当是给娘庆祝生辰了。” 姜思齐点点头,又有些担心:“现在外头不安全,你一个人去不行吧?” “没事儿,我找放轩跟我一起去,你就帮我打掩护就行了。” 姜思齐勉强同意。 十一月初十,顾阮芳的生辰。 这些年来,顾阮芳一直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生辰,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儿,等她闲了反应过来,已经过了,也就无所谓了。 姜女子将家里人的生辰都记得很清楚,不管当天办不办,她都会精心准备一份礼物,今年情况不好,原本她是想给娘绣一幅小像的,结果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儿,让她一下把这件事给忘了,等她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顾阮芳爱吃县城里荣福斋的点心,价格不菲,但是确实好吃,顾阮芳平时舍不得买,总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狠狠心买上一斤,回来还要心疼的念叨两句“这大几两银子买的东西,几口就没了”。 听姜源说,县城城门早上卯时开一个时辰,晚酉时开一个时辰,其他时候都关着。 姜女子如果要去城里,就得赶在卯时之前去,快快买了东西就出来,要是错过时辰,就得酉时才能出来了。 冬天天亮的晚,刚到寅时姜女子就起来了,换上冬天的夹袄,又套了外穿的褂子,轻手轻脚从后门溜了出去。 姜放轩正等在外头,冻得直跺脚,看见姜女子出来,低声抱怨:“怎么这么慢?” 姜女子缩着脖子,轻声细气的:“小声点,我爹娘还睡着呢,别把他们吵醒了。” 昨天姜女子只跟他说今天要去城里一趟,这会再看她这东张西望的样子,不禁怀疑道:“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姜女子瞪他一眼,加快步子:“赶紧走!一会儿三叔等不及走了!” 三叔每天赶牛车在几个村子和县城之间往来,赚点儿车马费,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到小姜村了。 两人走到村口,果然看见三叔的牛车停在那儿。 三叔穿着一身皂色长袄,两手揣在袖里,瞧见他们,颇有些惊奇:“咦,姜家小囡,今天怎么来坐叔的牛车了?” 姜女子甜笑道:“三叔,我有急事去城里呢,恐怕还得麻烦您一会儿送我们回来呐。” 三叔乐呵呵挥了挥鞭子:“那没问题,上车吧。” 牛车就是个车架和一块木板,上面已经做了两个婶子,见状挪了挪给他们让了些位置。 姜女子和姜放轩爬上车,窝成一团抵御牛车跑起来的阵阵冷风。 好在牛车速度不是很快,还能够忍耐。 姜放轩看姜女子冷的直缩脖子,就往她前头坐了坐,替她挡了些风。 姜女子抬眼看了看,张口想道谢,还没说话先打俩喷嚏,姜放轩忙道:“别说话了,存着点儿热气儿吧,你要是病了,我娘又得骂我了。” 不知道为啥她娘就特别喜欢姜女子,要是他娘知道姜女子是跟他一起出来病了的,那就不得了了。 姜女子揉揉鼻子,不说话了。 后边两个婶子嘀嘀咕咕说小话,他们也没在意。 等到了城门口,众人要下车接受检查了,姜放轩扶了姜女子一把,两个婶子窃窃笑起来。 姜放轩耳尖听见一句“小夫妻”,顿时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一跤,面红耳赤看了看两个婶子,还不好解释,只当没听见,咬牙跟着姜女子走了。 城门口的士兵问了两人的身份和到城里干什么,两人如实回答了。 士兵看他们年龄不大,告诫他们注意安全就让他们进去了。 这还是姜女子和姜放轩头一次接触官兵,都心口怦怦直跳,走出老远还要回头看一看。 这会儿时辰太早,荣福斋还没有开门,两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掌柜一开门姜女子就冲了进去,把掌柜还吓了一跳,以为强人来了呢。 顾阮芳爱吃荣福斋的芙蓉糕,这芙蓉糕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口感细密润而不干,吃着有花香豆香还有果香,甜度适中,用模子压成芙蓉花的形状,好吃又好看。 价格也不便宜,一钱银子一两,再加上其他几种糕点,姜女子在荣福斋光是买点心就花了一两多银子,看的姜放轩直咋舌。 一年多的私房就这么出去了,姜女子有点心疼,但也觉得值得。 买完东西出来,姜放轩觉着有点饿了,左右张望一下,瞧见街角的早点铺子开张了,就拽着姜女子往那边走。 姜女子紧紧护着装了糕点的木盒,抬头看了看天色,算算时间应该来得及,就没有拒绝。 出门时姜放轩他爹给他塞了钱,倒没有穷得叮当响。 早点铺子卖馄饨和包子,旁边小炉子上还坐着热粥。 姜女子要了碗馄饨,姜放轩对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不感兴趣,要了一笼包子。 刚煮出来的馄饨很烫,姜女子一边吹凉一边抬眼看街上。 此时卯时刚过一刻,人们才陆续起床,街上行人零星几个,远没有往日热闹。 姜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海寇的隐患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决。 姜放轩两口解决一个大肉包,催姜女子快点吃。 姜女子搅了搅还冒热气儿的馄饨,舀起一个刚要往嘴里送,就被人一拍肩膀,勺子里的馄饨“啪叽”掉回碗里,溅起的热汤烫的她直叫唤。 拍她的人也吓了一跳,连声问她有没有事。 好容易被烫到的下巴不那么疼了,姜女子眼里包着泪扭头一看,本来准备骂人的,也收回来了,惊讶道:“小叔?” 站在姜女子身后的男人身形高大,体格健硕,冬日里穿一身单衣也面色红润,面容与姜源有几分相似,轮廓更精悍一些,浓眉大眼,鼻挺唇薄,打眼一看就是个帅小伙。 姜河也没想到会在城里看到姜女子。 他跟着商队在昨天夜里回到西源县,本来是进不了城的,但商队主家跟知县有些关系,就将他们放了进来。 原本姜河就打算今天结了钱就回村里的,早上起来出来吃个早饭,没想到竟然在城里看到了小侄女。 他可是知道如今定州的情况的,按理来说姜女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更别说只有她和姜放轩两个人。 没有大人在跟前,两个半大孩子,一看就是偷跑出来。 姜河神情严肃:“你们俩在这儿作甚?” 第14章 兄妹相遇实为巧合 姜河比姜放轩也就大五岁多,姜放轩打小时候有记忆起就是跟在姜河屁股后头满村跑,比起叔侄,他俩更像是兄弟。 只是姜河十几岁之后就不怎么跟他们小孩儿玩了,而是跟着姜源管理菜园,后来就到城里做些短工。 姜放轩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姜河了,再加上姜河这两年身量猛涨,比起以前一下有了成人模样,这会儿板着张脸,姜放轩就不太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了,转眼瞧了瞧姜女子。 姜女子可不怕这个小叔,凑过去扒在姜河耳边嘀咕几句。 姜河神情松了松,仍然认为他们两个孩子自己跑出来太大意了,让他们在这等着,等他结了钱一块回去。 姜女子本来是打算跟小叔解释清楚就先回去的,谁知道姜河不松口,只好垂头丧气拿勺子撩着碗里的馄饨。 跟小叔一起回去不就露馅儿了嘛,她爹肯定要骂她了。 姜放轩没心没肺的,才不管这么多,几口解决剩下的包子,就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起来。屁股底下安了钉板一样坐立不安。 姜女子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看什么呢?” 姜放轩瞅瞅她,忽然凑过来谄媚一笑:“你在这等着,我去逛一逛,一会儿就回来。” 姜女子打量他一会儿,疑惑道:“大早上的,你去哪逛?” “啧……”姜放轩皱皱眉头,这会儿确实有点早,他要找的人估计也出不来。 姜女子看姜放轩忽然又沮丧了,实在搞不懂他闹哪一出。 早点摊子正好在姜河他们住的客栈边上,姜河回客栈拿行李,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年长一些,看着约摸四五十岁,两鬓花白,留着点胡子,修剪的很齐整,看穿着也是有钱人。 另一个大概与姜河差不多年岁,比姜河稍矮一点,穿着一身银色长袄,外系一件墨色大氅,端看面貌正正一位如玉公子,肤白墨眉,一张口凤鸣水涧,声清气朗。 “如此就多谢姜兄了,他日定有重谢。” 姜河摆手一笑:“举手之劳罢了,那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又转向那位年长者:“吴老板,再会。” 吴老板与锦衣公子笑着拱拱手,结果就看姜河走到一旁的早点铺子,拎起两个半大孩子。 吴老板“咦”了声:“姜河,这是……” 姜河汗颜道:“家里的孩子,偷跑来的,正好被我碰到。” 姜女子窘然脸红,实在是不好意思自己马上十六岁了还要被当做孩子。 再看姜放轩,也通红着耳朵使劲低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脸的样子。 锦衣公子笑了一下,走过来瞧了瞧,道:“家中小弟也同他们差不多年纪,一样调皮,姜兄就莫责怪他们了。” 姜女子悄悄抬眼看了这位公子一眼,正好与公子四目相对。 锦衣公子愣了一下,对她笑了笑。 姜女子迅速低头。 方才离得远没有太注意,这会儿离得近了才看清,这位公子虽然长得俊,却与她那亲爹像了七成,只是更俊秀一些罢了。 所以这应该就是她的亲大哥了吧。 傅家三房两位公子一位小姐,大少爷再有两年加冠,打小就聪慧过人心思玲珑,据说很得老太爷喜爱;二小姐自幼体弱,被父母疼宠,万幸没有养成娇纵性子,颇为府中下人推崇;而小少爷则偏好舞刀弄枪,傅家三老爷专门请了江湖上的高手来教他,倒也一直坚持了下来。 比起傅家其他两房,三老爷傅文宇的存在感也低的多,也因此遇事能心安理得的退到后边。 这支商队不是简单的货物往来,傅家也掺了几成,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私下里其实都清楚,若是这支商队出了什么问题,虽然不会伤到元气,但也是要出点血的。 南边出事打了众人个猝不及防,商队几家主家第一时间跑到傅家去问怎么办,负责这件事的就是傅文宇,傅文宇不慌不忙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章程,勉强让其他几家安定下来。 实际上傅文宇也没底。 大衍近百年没闹过海寇,他们就是再未卜先知,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乱子。 好在商队到达福州时,大批海寇已经突袭结束又回到了海上,只剩下小部分四散探路的小股流寇。 那时朝廷水军也赶到了,虽然没法彻底将海寇赶走,但勉强也起了点震慑的作用,让海上的海寇没有轻举妄动。 商队也确实遇到了海寇,只是当时他们人多,探路的海寇小队不过数十人,纵然如此,从未面对过此等穷凶极恶之人的众人还是慌乱了一下,混乱之中有不少人受了伤。 姜河胆子大,抓过一位受伤镖师的刀,挥舞着就冲了上去。 没有章法的一通乱砍,竟然也解决了两个海寇,还重伤了几个。 几十个海寇或死或伤,没死的被捆起来一路赶到州府府衙关了起来。 姜河也受了伤,不过不严重,肩上被划了一道,上了药,等他们商队从福州转道到京城,就好的差不多了。 那位受伤的镖师是镖头兄弟家的独子,极为看重,当时若不是姜河替他挡了一下,恐怕就交代在海寇刀下了。 商队请的镖师是大衍国数得上名号的大镖局里的,原本以为这趟没什么大问题,就将子侄带上历练一下,谁知道会如此凶险。 镖头后怕又庆幸,商队从京城回来,他就将此事汇报给了东家。 傅文宇出了城,就是傅月知处理此事,半夜听闻商队回来了,立刻请知县放行,连夜与商队负责人和镖头会面。 也就得知了姜河舍身救人的事。 傅月知向来器重有能力的人,姜河只是第一次跟商队的新手,遇事竟能不慌不乱英勇上阵,必然大有前途。 当即将姜河请到府里见了一面。 两个年轻人年纪相仿,纵然两人性格完全不同,竟也能聊到一块去。 得知姜河第二天就要出城回家,傅月知便提出要送他,姜河推脱不过,只能答应。 也就有了他和姜女子无意中碰面的场景出现。 傅月知一开始并没有把姜河和自己那个在外的妹妹联系起来,其实应该说,他没有想到姜河是姜源的弟弟。 他没有见过姜女子,对于母亲说的跟她像极的女孩儿就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然而今日这一眼,一下就有了清晰的影像。 看着姜河领着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往城门走,傅月知笑容慢慢淡下来,眉间微微蹙着,似乎在烦恼什么。 吴老板小心道:“大少爷,有什么不妥吗?” 傅月知回过神,摇头,再看一眼几乎看不清楚的几个背影,转身回府。 吴老板暗地里擦了擦汗。 这位大少爷虽然没有傅三爷那么老练,却也叫人不敢小觑,淡淡皱眉就叫人心生惶恐。 姜女子一路上心不在焉,姜河说她她也没听进去,最后被揪了揪耳朵。 “跟你说话呢,听着没?” 姜女子一怔,忙答应道:“听了听了,小叔,你就别说我了。” 姜河哼了声,转眼看也一脸走神的姜放轩,毫不客气敲了敲他脑袋:“你也是,她说要来你就跟着她来?出点事怎么办?你家可就你一个!” 姜放轩吃痛挠头,撇了撇嘴。 “她都求我了,我哪能不来呢。” 姜河白他一眼,实际心里也清楚只要姜女子想来,就是他哥也拦不住。 到了城门口,还差一点儿就被关在里头了,三人连忙跑出去。 三叔还等在外头,见他们两人去三人回,还愣了愣。 姜河跟三叔打招呼:“三叔,不认得我啦?我是姜家老四姜河啊!” 三叔恍然:“原来是姜小四啊,有段时间没见了,长这么高啦?” 姜河憨憨一笑,一手一个将姜女子和姜放轩托上车,自己手一撑旋身就坐上了牛车。 三叔看人上的差不多了,乐呵呵一抽鞭子,牛车就骨碌碌跑起来。 临到村口,姜女子低声跟姜河请求:“小叔,回去你就说是在村口跟我遇上的,千万别说我到城里去了。” 姜河看看她护在怀里的点心盒子,疑惑道:“就算我不说,你爹娘一看这东西不也知道了吗?” 姜女子拧着小眉头:“那也得等我晚上给娘过了生辰再说,你可不许跟我爹告状!” 姜河经不住姜女子磨,还是答应了。 回村时已经天色大亮,村里人陆陆续续起身,路上有了点人,乍一看到姜河,都挺关注。 姜河快一年不在村里,这会左右看看,总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但也没仔细看,脚步轻快往三哥家走。 姜放轩早就跟两人分开,姜女子瞧着他不是往回家的方向走,就知道他要在外头再晃悠一阵才回去,于是在后头喊他:“别把我给桂芳婶带的点心弄坏了!” 姜放轩脚步一顿,极不情愿的换了个方向,往家去了。 姜女子见状满意点头。 她就知道姜放轩一有机会跑出来就没那么容易回家,若是以前也就罢了,现在时局不稳,他一个人在外头晃悠实在不安全。 姜女子故意多买了些点心,分了一些出来说要给桂芳婶带回去,姜放轩当时还郑重谢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包点心成了拘束他的缰绳。 姜河也知道姜放轩的德行,无奈摇了摇头,回身敲响姜源家的院门。 第15章 清闲岁月总是短暂 大早起来顾阮芳就不见姜女子,敲房门没人应,推开一看,床铺齐整,看着是早就起来了。 不禁疑惑的转了两圈,正好姜思齐开门出来,顾阮芳问他:“你姐出去你知道吗?” 姜思齐早就跟姜女子合计好了,因此一脸淡定道:“哦,我姐昨天说今儿要去找怜初姐,应该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吧。” 姜怜初是姜女子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姐妹,比姜女子大一岁,去年定了亲,翻过年就要出嫁了。 顾阮芳倒没有怀疑,只是嘀咕两句:“怎么饭也不等着吃完就走了……” 说着转身去做早饭了。 姜思齐松了口气,打水洗漱,暗暗祈祷姜女子快点回来。 正这么想着,院门响了,姜思齐刚把脸打湿,于是抬头张望一下。 顾阮芳从灶房出来:“你洗你的,我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高壮青年站在门口,顾阮芳抬头一看,懵了。 姜河咧嘴一笑:“三嫂,我回来了!” 对于姜河来说,顾阮芳更像是母亲,他爹娘有他时年纪大了,还没等他长大就过世,在他的记忆里,陪伴他长大的就是三哥三嫂,到如今,爹娘的印象已经很淡了。 顾阮芳也是,虽然嘴上嫌弃姜河调皮捣蛋不听话,实际上对于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叔子感情很深,之前要不是姜源同意了,她怎么也不会答应姜河跑那么远的。 之前担惊受怕生怕姜河出什么事儿,如今人好好的站在眼前,顾阮芳愣了好一会儿,边让姜河进来边连声喊姜源。 姜源闻声出来,一看小弟完好无损回来了,大喜,连忙让人进屋说话。 姜女子看时候差不多,从门后出来,进院先把点心盒子交给洗漱完的姜思齐让他藏起来,然后才进屋,装出一副看见小叔回来惊喜的样子。 姜河看她一眼,没有拆穿她稍显浮夸的演技。 顾阮芳正高兴着,也没发现她的问题,倒是姜源多看了她一眼。 姜女子做贼心虚,找借口到灶房去了。 过了一阵,顾阮芳也进来了,一边往锅里加水,一边瞅了姜女子一眼。 “怎么那么早就出去了,早上起来不吃东西会难受的。” 姜女子低着头往炉膛里塞木头,怕抬头表情露出破绽:“嗯……昨天跟怜初说好了的。” 顾阮芳想了想:“过完年怜初丫头就要出嫁了,不过还好就在陈村,倒也不算远。” 说着又看了眼姜女子,欲言又止。 之前她倒是想的挺好,若是要给姜女子找婆家,不仅要找家里人好的,还要找近的,省的到时候姜女子受了欺负他们都不知道赶不过去。 如今可好,姜女子的亲事没有那么简单了,若是傅家不插手还好,要是他们插手,姜女子的亲事恐怕就不由他们自己定了,说不准会被傅家弄到天南地北,山高水远去。 顾阮芳心事重重,姜女子没抬头就没发现,自顾自架火。 今天双喜临门,顾阮芳生辰再加上姜河平安归来,姜源一高兴,让姜思齐到村里肉铺去买上些酱肉回来。 顾阮芳也说到家里地窖取些酒出来。 姜源家地底下挖了地窖,不仅能屯菜,还能酿酒。 顾阮芳她爹是个老酿酒师傅,以前在县城的酒铺酿酒,年纪大了退下来后,因为只有顾阮芳一个女儿,就将这门手艺传给了顾阮芳。 没有酒榷,顾阮芳就只是每年酿上几坛自己家人喝,并不买卖。 姜源家的地基本都佃给了村里人,自己只留了两亩地,收下来的粮食足够一家人一年食用,偶尔余下一些就会被顾阮芳用来酿酒。 应该是顾阮芳于酿酒一道颇有天赋, 如何选米,加入酒曲的量,不同天气发酵的时间长短等等,都能把握的很好,因此酿出来的酒味道也很不错。 姜源曾经还说过,如果顾阮芳开个酒坊,肯定能赚不少钱,不比他的菜园差。 顾阮芳不置可否,她爹年轻的时候也不是顶好的酿酒师傅,她自认更不如她爹了,真要是开酒坊,不赔本就算不错了。 蒸了一大锅米饭,姜思齐买了两斤酱肉回来,顾阮芳又炒了两个菜,一家人在堂屋落座吃饭。 姜河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干,痛快的呼了口气:“三嫂,你不知道,我出去这么久,最想的就是您这一口酒。” 顾阮芳不信:“尽唬我,外头卖的酒还能比我这差了?” 姜河“啧啧”摇头:“您别不信,我们到京城酒楼吃饭,他那的酒就不如您的香。” 姜女子以前不喝酒,听姜河这么一说,生出几分好奇,也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闻了闻,只有粮食发酵的清香,便嘬了一口。 香浓微辣的口感在口中爆开,绵长的酒香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微微的热意涌上来,姜女子当即脸红了一片。 顾阮芳吓了一跳,往她碗里夹菜:“快吃点东西缓缓,这丫头怎么喝这么猛呢。” 姜女子眼里涌上些水汽,用力眨了眨眼,感觉脑袋发蒙,撑着吃了半碗饭就晕晕乎乎回房间倒在了床上。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憋不住的笑了起来。 等姜女子缓过酒劲醒过来,已经到下午了,从房里出来一看,她爹和小叔正坐在院门口晒太阳聊天,她娘也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给她小叔补衣裳。 摸了摸欢快跑过来的小黄狗,姜女子到她娘跟前蹲下,看了看她小叔的衣服,这一看觉得不对劲,问她娘:“小叔这衣服怎么背后肩上破一道啊?怎么搞的?” 顾阮芳没好气道:“问你小叔去吧,他可是大英雄呢!” 姜河讪讪偷瞄这边一眼,望天挠了挠头。 姜源也皱了眉头:“你说你也是,又没学过功夫,怎么还往前冲呢?” 吃饭时姜河说起这事还轻描淡写的,就这样也把他们吓得够呛,听他说受了点伤,姜源连吃完饭都等不及,把人拽到里屋检查伤口,发现确实长好了才松了口气。 只是后背肩上那么长一条疤,看的人牙疼。 姜河也知道自己当时脑袋一热鲁莽了,低着头任由三哥三嫂数落。 这会儿再跟哥哥聊起这事儿,姜河才后知后觉的有点怕。 当时要是他运气不好,就回不来了,见不到他的家人了。 姜河之前一直自豪骄傲着,觉得自己确实英勇,这会儿回到亲人身边,那种后怕才涌上心头。 看姜河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姜源也不再说他,只要他自己以后知道三思而后行,凡事小心为重就行。 傍晚,顾阮芳被姜女子和姜思齐从灶房推出来,姜源拉着她在院里没几片叶子的树跟前坐下,让她别忙活歇着,她就明白了,当即不管了,笑眯眯瞧着灶房里忙乎的孩子们。 姜女子虽然是从小娇疼着长大的,但顾阮芳专门教过她做饭,只是要求不高,饿不死就行,而姜思齐呢,则是跟姜女子一样,到了年龄学做饭,保证能喂饱自己就行。 他们家不像一些人家把男孩子当成命根子,什么都不让做,就算是姜源,有时候也是要自己做饭的。 姜女子和姜思齐不会做什么复杂的菜式,灵机一动,和面拌馅儿包饺子,又单独给顾阮芳下了一碗面,寓意长寿如意。 俩人手艺都不算好,和的面有点软,包出来的饺子软绵绵不立挺,饺子馅也有点咸,吃完所有人都喝了一大碗水。 那碗面还不错,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窝了个鸡蛋,分量不多,就是个好兆头,顾阮芳几口吃完,纵然味道难以言表,她还是很高兴。 姜女子见吃的差不多,回房将那盒点心取出来,顶着顾阮芳和姜源惊讶的目光放在顾阮芳跟前。 “娘,今年没来得及给您准备礼物,我就去买了您喜欢吃的点心,以前您总是舍不得吃,今天是您生辰,您就敞开了吃,以后我和思齐会孝敬您和爹的。” 顾阮芳看着眼前木盒里形状漂亮的芙蓉糕,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源意味深长看了姜女子一眼,保持沉默。 姜思齐同他爹一个反应。 姜女子只看了顾阮芳一眼,就知道这顿骂逃不过去了。 顾阮芳也确实想训她,可又是姜女子一片孝心,跑了那么远一大早去买的,她是又生气又心疼,纠结半晌,决定等吃完饭过完生辰,明日再说! 于是顾阮芳沉默许久后,小心翼翼取了一块芙蓉糕出来,抿进嘴里,仍然是她中意的那种味道,神情不禁放松下来。 姜女子瞧了瞧,稍稍松了口气,就算要挨骂,能晚一天是一天! 姜河回来后,姜源家暂时平静下来,县城里的东家不定菜,他们也就不用种那么多,村里人基本上都是自家种自家吃,也就是图新鲜到姜源这儿来买点儿过季的菜品,但也不会多买。 姜源乐得清闲,索性只种自己家够吃的,早上吃完饭晃悠过去,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又回来了,剩下的时候就收拾收拾院子,休整一下房屋,偶尔和姜河到城里去一趟,买些过年需要的东西回来。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一天夜里,村子西头的瞭望塔忽然吹了哨子。 第16章 夜半敌袭万分凶险 临近过年,之前又一直没什么事,村里人或多或少有些懈怠,只是在村长和里正的严肃要求下,瞭望塔一直有人看守。 后半夜时,姜丰来换哥哥姜裕的班儿,上了瞭望塔一看,姜裕靠着栏杆呼呼大睡,哪还有一点惊醒。 满心无语叫醒姜裕,姜丰让他哥回去睡觉。 姜裕打了个哈欠,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刚要下去,忽觉不对,伸长脖子往村子南边的树林看。 姜丰不明所以,凑到他哥跟前也往那边看,这一看就看出问题。 小姜村南边的稻田外围有一大片树林,并不密集,再加上冬天树叶阑珊,一眼看过去几乎就是光秃秃一片。 今夜月色明亮,烁银月光下,远远看过去,树林里有虚影晃动,然而今天无风无雨,是个冬日里难得的晴朗月夜。 起先兄弟俩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倒抽一口凉气,姜裕使劲拍着弟弟的后背让他去通知村里人,自己则待在瞭望塔上监视来人的动静。 姜丰连滚带爬下了瞭望塔就往村里主路跑,手忙脚乱扒拉出挂在脖子上的竹哨,按照之前说好的预警信号,一顿一顿吹起来。 村子里晚上除了家畜的声音,基本没什么其他动静,竹哨的哨声不算刺耳但穿透力很强,接连的三声之后,村里多了些人声。 村长家离得最近,衣裳都没穿好就循声跑了过来,慌张问道:“怎么回事?” 周围的几户人家也都出来了,姜丰一身冷汗在夜色里僵成石头,牙齿打颤道:“南边树林里,有人!” 村长一惊,忙让醒了的村民去喊没听见哨声的人。 又安排了几个青壮年到瞭望塔去,一旦发现是歹人,就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姜丰带着那几个年轻人往瞭望塔跑。 村长也扭头去找里正,里正家稍微偏一点,但也听到了哨声,这会儿披了衣服正往外走,看见村长,赶紧喊他:“海寇来了?” 村长沉着脸:“还不确定是不是海寇,不过……” 里正也明白,八九不离十了,除了海寇,哪个好人会摸黑往这来? 焦躁的来回走了走,眼看村里人都行动起来了,里正忽然道:“姜源家去叫了吗?” 村长愣了愣,这才想起当初姜源图清净图地方宽敞,院子盖的挺远,哨声再强估计也听不见了,急忙叫人去姜源家。 住在姜源家老房子的吴桂丽和胡俞卿也被惊醒了,跑到两个孩子睡得屋子,见俩孩子还睡得香甜,夫妻俩站在门口,握着彼此的手,都是湿冷一片。 稍顷,胡俞卿忽然道:“我出去看看。” 吴桂丽手下一紧,猛的抬眼看向丈夫,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望见胡俞卿眼里的坚决,最终什么也没说,慢慢松开手。 胡俞卿脸上闪过一丝心疼,搂了搂吴桂丽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吴桂丽走到床边,望着孩子们可爱的睡颜,肩膀无力的塌下来,将脸埋在被褥里,任由一颗颗热泪融进厚重棉被。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为什么是他们承受这一切? 为什么那些坏人就是要作恶多端? “阿娘……” 福妮儿坐了起来,脸上的睡意浓重,眯着眼睛看拿手揉眼睛的娘亲。 吴桂丽看不小心吵醒了女儿,忙过去抱了抱她,让她继续睡。 福妮儿抓着娘亲的袖子,隐约听到外头有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就像那个地狱般的夜晚一样。 小小的姑娘害怕的抱住吴桂丽的手,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吴桂丽心痛的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痛恨那些海寇。 瞭望塔上,几个年轻人半蹲着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外头。 姜丰问他哥:“那些人出来了吗?” 姜裕一直在上面盯着,闻言摇了摇头:“没有,他们在树林外围停下了,不知道在作甚。” 姜丰眯着眼睛仔细去看,终于在林木间隙捕捉到一片闪了一下的衣角,顺着那片衣角再看过去,树林里光他们肉眼可见的就至少有数十人,全都穿着大衍国百姓的衣服,头上戴着布巾。 之前听胡俞卿说过,大部分海寇都是秃头,梳着模样怪异的朝天发髻,一口怪里怪气的蛮夷话。 看这些人都戴着帽子,估计是遮挡秃头的,是海寇无疑了。 几人神情凝重,一人往下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往这边走的胡俞卿。 姜裕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胡俞卿会过来。 在他看来,经历过一次噩梦的胡俞卿应该不会想面对这些人的。 而胡俞卿也确实是不想的,只是他必须得来,小姜村的人从来没有面对过海寇,而他们几度从海寇手底下死里逃生。 胡俞卿跟几人打过招呼,也上了瞭望塔,以防瞭望塔被压塌,两个年轻人下去找村长他们去了。 胡俞卿顺着姜丰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看见埋伏在树林里的人。 虽然距离太远,只能勉强看出人形,胡俞卿还是觉得心脏猛的揪紧,那种一天一夜不敢合眼不敢出声的窒息感又回来了,让他咬着牙在瞭望塔上呆住了。 姜裕察觉到他不对劲,急忙拍了拍他的后背。 胡俞卿僵直着身躯,目光呆愣,背上大力的拍打让他慢慢醒过神,颤抖着长长吁了口气。 “村里能动手的年轻人有多少?” 姜裕大一些,沉稳许多,他在心里算了算:“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有二十几个,三十多岁的年轻汉子也有四五十号。” 胡俞卿点点头,人数上相差不大,比他预想的好一些。 “让能动手的人埋伏在村子里,派两个胆子大一点到稻田边守着,等那些人穿过稻田快要到跟前时,放火烧田。” 稻田里的稻梗冬季干枯,一点火星子就能很快烧成一片,等那些人钻到稻田深处以为快要偷袭成功时,一把火下去,他们再想跑也来不及了。 这边部署的差不多,那边去通知姜源家的人也拍响了院门。 “哐哐哐”的拍门声把几人都惊醒了,姜源腾一下坐起来,警觉道:“不对劲,出事了!” 飞快下床穿衣服。 顾阮芳一阵心慌,也连忙起身,裹了外袍追着姜源到院里:“你小心些!” 姜源头也不回摆摆手,跟着来报信的人跑了。 姜河也从房里出来,紧皱着眉头安慰顾阮芳:“三嫂你回屋歇着,我去看看。” 顾阮芳六神无主慌乱点头:“去吧,你也注意着点。” 心慌慌望着大开的院门,顾阮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转眼瞧见姜女子和姜思齐的房门也开了,姐弟俩扒着门框,都有些慌神。 顾阮芳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让姜女子和姜思齐别管外头,回屋睡觉。 姜思齐到底年纪小,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些害怕,乖乖关上门。 姜女子紧了紧外袍,走出来:“娘,我陪你回房待会儿吧。” 顾阮芳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等着姜源回来,沉默着点点头。 姜女子挽着她娘的胳膊回到她爹娘的房间。 屋里碳火烧的挺足,姜女子却注意到顾阮芳的手一直在抖。 “娘,别担心,爹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顾阮芳两手交握,又怕又紧张。 安稳生活了小半辈子,突然遇到这样的事,谁能不慌? 姜女子也慌,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爹和小叔出去了,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海寇,他们在家除了安稳待着不添乱,没有别的办法。 小弟年纪小,如果她再乱了,那就完了。 姜源和姜河兄弟俩跑到村里,村长见到他们,眼前一亮,跟他们说起胡俞卿的安排。 姜河当即道:“我去田边守着。” 姜源狠狠瞪他一眼。 这小子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村长瞧了瞧姜源的神色,道:“田边有人去了,你们不如找些家伙事儿在村里埋伏着吧。” 姜河皱皱眉,还想争论几句,姜源拽了他一下,姜河看看他哥脸色,不说话了。 转身去找趁手的武器,姜源低声骂道:“你还想逞英雄?一次好运还能次次好运?这条命是真不想要了是吧!” 姜河不吭声。 等姜源到一户人家院里借了两把镰刀出来,姜河就不见了踪影。 姜源脸色一变,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弟弟,一边往田边跑。 与此同时,树林里的人也出来了。 月色下那群人的行动一览无余,田埂边趴伏着的人一眼不错盯着那些人的动静。 很快,那群人摸到稻田边,低下身体,钻进了田地里,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身形,只有稻梗微微摇晃。 原本守在田埂边的年轻人被姜河打发回去了,他的眼力好,凝神注意着地里稻梗的晃动,仔细分辨是人为还是风吹。 稻梗摇晃的越来越近,直至距离田埂十余步时,姜河眼疾手快掏出硝石,大力击打几下,“嗤嗤”冒出些火星,落进田里。 干燥密集的稻梗被飞快点燃,零星的烟雾迅速浓密,连成片的向前奔袭。 稻田里原本就被击打硝石的声音给惊到的人僵住不动,完全没发现地里着火,等到烟雾扑过去,才乱了阵脚,一阵听不懂的叫喊,匍匐着的人全都爬了起来,大部分鬼哭狼嚎往回跑,还有一些咬了咬牙想穿过火海冲进村子里。 姜河放了火就撒腿往村里跑,期间扭头瞅了一眼,见几个身上着着火的人连滚带爬追着他,跑得更快了。 追过来的大概有七八个人,其中一个只是胳膊上被烧着了一些,抬头看见前面跑着的姜河,知道就是他放的火,目露凶光,一把从腰间抽出刀,怪叫着追击。 姜河身上没武器,有点慌神,头都不敢回,好在跑得快,抬眼就看见三哥和村里人拿镰刀的拿镰刀,举钉耙的举钉耙,甚至还有人拿着火钳子严阵以待。 别样的安全感让他松了口气,脚下不自觉的懈怠了一点,然后就一惊。 身后的脚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么近了,姜河还没来得及回头,余光只看到一片映衬着月光的利刃劈砍过来。 第17章 小英雄犯错也受罚 海寇的刀细长而锋利,灌注了巨大力量的刀刃从上而下狠狠劈过来,姜河下意识闭了闭眼。 “姜河!” “铿嚓——” 一声脆响,连带着一声惨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身黑衣的高大少年不知怎么做到的,剑鞘挡住海寇的刀往上一抬一转,海寇的刀就断了,少年另一手的长剑准确无误刺进海寇心口。 面目狰狞的海寇仰面栽倒,在地上翻滚哀嚎,将后面侥幸扑灭身上火追过来的海寇吓得停在原地,互相嘀咕两声,扭头往外跑。 黑衣少年毫不迟疑追过去:“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给逃走的海寇报信!” 方才被吓住的村民们醒过神来,拿着各式武器叫嚷着跑过去抓逃窜的海寇。 田里的火还没有灭,海寇跑到田边不敢再钻进火里,开始慌不择路四处逃散。 姜源见一个海寇想往村子边上的小路跑,急忙堵住路,那海寇目露凶光握着刀柄冲过来,抽刀准备砍人,姜源瞅准时机,胳膊一扬一钉耙过去。 刀再长也没有钉耙长,刀尖都没挨着姜源,倒是姜源的钉耙几个齿深深扎进海寇的胳膊。 那海寇当即痛叫着松了手,刀掉在地上,被姜源一脚踢到土路底下。 剩下三个海寇也被村民们采用人海战术包围抓住,用早就准备好的绳子一个连着一个绑了起来。 这些海寇会说些汉话,腔调怪异的威胁他们,说如果不把他们放走,他们的将军会带人杀过来,把他们全部杀光。 村里人都有些害怕,村长和里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海寇见他们犹豫,趁机又说如果放了他们,他们就向将军求情,留这小村子一条出路。 姜河听的不耐烦,从那海寇身上被烧烂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团成团堵住海寇的嘴,不耐烦道:“屁话真多。” 那边黑衣少年树林的方向,那些逃跑的海盗早就钻进树林看不见行迹,这会儿也走了过来,看了看被堵住嘴还一脸恶像的海寇,声音淡而冷漠。 “你的将军,迟早会死在我大衍人手下,有这功夫,不如为你的将军好好祈祷,祈祷他死的痛快些,少受点罪。” 少年身量很高,面容俊美,除了眉眼间偶尔有些少年意气,看起来几乎与成人无异,居高临下看过来的飞扬墨眸藏着深深不屑与仇恨,看的海寇颤抖着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姜源认出了这个少年,是那天出城时一直跟在他和姜女子后边那人。 傅星明在这是巧合,也不是巧合。 傅文宇虽然待在乡下,消息依旧很灵通,定州有海寇潜入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州府派兵搜查也并没有什么结果。 小姜村的警惕出乎他意料,他也专门派人到小姜村走了一趟,说实话,小姜村布置的预防措施很不错,各种设计也很合理,期间他注意到了胡俞卿这个人,还让人查了他的底细。 虽然胡俞卿在福州籍籍无名,考功名没结果,经商也一塌糊涂,但从福州大乱,他能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几次化险为夷,安全到达千里之外的定州,如今又能斟酌分析所处之地的利弊提前进行布置,还是有些本事的。 即便如此,小姜村里毕竟都是平民百姓,再有胆识也可能出现意外,以防万一,傅文宇专门派人在几个村落边缘巡逻。 过了这么久,他也以为海寇可能不会袭击这里了,然而昨天巡逻的人就来汇报说在山下树林发现可疑痕迹。 冬休之后,人们不再到田里去,田地另一边的树林更是没什么人去,会出现许多人活动的痕迹,实在很可疑。 傅文宇就让巡逻的人守在距离囚禁最近的小姜村附近,一旦有海寇偷袭,不惜一切代价拦截,一定要保护好小姜村的村民。 这夜确实有海寇偷袭,巡逻的护卫队都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没想到小姜村的人一把火就吓跑了绝大部分海寇。 傅星明本来不应该在这的,他爹当时安排护卫队时他就闹着想去,被傅文宇拒绝,也一直没死心,有时会偷偷跟着护卫队跑出去。 护卫队的首领当然知道,于是还得一边巡逻一边保证这位小少爷的安全。 今天也是一样,傅星明吃完晚饭就悄悄跑了出来,找到巡逻的护卫队,跟在后边。 若是按照往日里的惯例,巡逻到天色蒙蒙发亮时就能回去了,可今天子时过半,护卫队首领就觉得不对劲,往日里没什么动静的树林今天格外躁动。 首领预感海寇可能会发动突袭,便埋伏了起来,就等海寇一穿过稻田,就地拿下。 谁料小姜村人出其不意,火攻极为有效,将大部分海寇吓了回去,就剩下几个破釜沉舟的。 姜河的情况极危急,然而还没等护卫队的人动手,傅星明竟然更快的冲了出去,顿时吓得护卫队首领一身冷汗,看见傅星明一剑解决海寇,才喘了口气。 这小少爷身娇肉贵,万一出点什么事,他可就有好果子吃了,不过这位小少爷还真是有些本事,就连他也不能保证将姜河毫发无损的救下来,但傅星明做到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这会儿傅小英雄从方才的惊险刺激中脱离出来,望了眼被自己刺了一剑已经毙命的海寇尸体,抓着剑的手有些抖。 习武十几年,连与别人争强好胜打架斗殴都没有过,突然手上多了条人命,傅星明心跳极快,耳中鼓噪,连村长和里正跟他道谢都没反应过来。 护卫队首领看出他不对劲,连忙上前:“既然没事了,就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将这些贼人送到县衙。” 小姜村人紧张半夜,这会儿一颗心放下大半,都各自回家。 瞭望塔上的几人也都下来了,今天能回家睡个好觉。 地上的尸体被人们刻意忽视。 经过这一次,剩下的海寇应该不会短时间内再次袭村。 姜源踹着姜河屁股往回走。 村长和里正不敢靠近海寇的尸体,站在一边犯难。 护卫队的人将尸体搬起来,抬到马背上,准备明日同海寇一起送到县衙去。 村长里正大喜,忙向护卫队道谢,又连连谢了傅星明好几次才回去。 首领把傅星明的马牵过去,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侧,傅星明下意识偏了偏头,转眼瞧见爱马的长脸,飘了很久的心总算落在实处,摸摸毛茸茸的大马脸,塞满脑袋的茫然终于倒了出来。 “吴叔,我杀人了。” 首领吴寒淡淡道:“进犯我大衍国土,残害我大衍百姓,就这么死了,算他走运。” 傅星明长长吸了口气,冬日寒凉的气息顺着气管进入肺部,些微的凉意和酥麻让他躬身咳得惊天动地,再抬起身来,脸侧红热双目晶亮。 护国护民,纵然双手染血,亦无悔。 姜河一路被三哥臭骂,蔫头耷脑回到姜家,院门还开着,他们刚进院子,家里三人就全出来了,一看就是睡不着一直在等着。 顾阮芳先看看兄弟俩身上有没有伤,发现都好着,才松了口气,提心吊胆半晚上猛一放松,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吓得姜女子忙扶住她。 姜源让她别着急,回身关上院门,扭头又是一脚踹在姜河腿上。 “赶紧回房!明天再收拾你!” 顾阮芳不明所以,姜源不想让她今天一晚上都睡不好,没跟她说姜河干的事儿,一家五口各回各屋,喧闹了半晚上的小姜村终于归于平静。 胡俞卿回到家时,几个屋子都暗着,他和吴桂丽的房间门开着没有人,胡俞卿想了想,放轻脚步走到孩子们的房间。 房门半掩着,月光钻过门缝,淌了一地,靠墙的床榻半明半暗,两个孩子互相依偎着,福妮儿睡着也皱着眉头,看着很不安稳。 吴桂丽靠在窗边,望着两个孩子发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黑沉沉的。 余光看到地上多了个人的影子,吴桂丽吓了一跳,慌忙扭头,发现是胡俞卿,愣了愣,松了口气。 悄悄从孩子们的屋子出来关上门,吴桂丽看看胡俞卿:“村里怎么样?” 胡俞卿牵着她的手回到两人的房间,将桌上的油灯点着。 “抓住了几个海寇,剩下的逃走了。” 吴桂丽眉心一跳,两条弯弯细眉紧紧皱起:“那他们会不会再来?” 胡俞卿将她额角滑下来的碎发抹开,眉眼温柔:“明日我和村长他们一起去县衙,看看能不能请知县老爷派些人来。” 还有今日那支突然出现的队伍。 他从瞭望塔下来时战斗基本已经结束了,并没有看见傅星明的神勇,但他看见了那支明显训练过的护卫。 从到小姜村落脚后,他一直深居简出,并不清楚小姜村附近有哪些富贵人家的产业,其他人也不会闲着没事跟他说这些。 但他在福州时,年少读书的书院里有许多富家子弟,出行身边一定会有护卫。 今夜这支队伍比起那些人来,无论是装备还是状态,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那位少爷也能同行,恐怕请知县派人来保护村子就能容易许多。 而此时,被他惦记着的小少爷正被他爹罚跪。 第18章 国之将乱百姓何辜 傅星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偷偷跟着护卫队夜不归宿了。 之前他也是趁天黑众人都睡了偷跑出来,快天亮再偷偷回去,装出一副刚起床的样子,他娘还夸他起得早,实际是一夜没睡。 等吃完早饭,他也没什么事,就回房间补觉。睡到中午再起来,又是活蹦乱跳。 傅文宇知不知道呢?知道的。 有那么几次他到傅星明院子里去,厢房门关着,小厮在外头守着,看到他来一副惊慌的样子。 叫止小厮通传,傅文宇悄悄推门一看,傅星明放着床帘呼呼大睡,雷打不动。 再联想一下这几次傅星明大早穿戴整齐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制止,傅星明从小习武,有冒险精神很正常,于是他只是让吴寒夜里多关注一下,如果傅星明偷偷跟着,就保护一下他的安全。 只不过傅文宇还真的没想到,就这么巧让傅星明碰上了海寇偷袭。 半夜,护卫队和傅星明都回来了,已经陷入梦乡的庄子被吵醒,傅文宇和邵箐披着披风站在主院大堂门廊下,看着从外头进来的吴寒和傅星明。 吴寒向傅文宇汇报了情况,傅文宇也没说什么,让他回去休息,明天论功行赏。 傅星明很自觉,既然没有让他也回去,那就是要留下挨批了,于是丧眉耷眼继续站在原地。 原本他以为会是他爹生气,没想到发难的是他娘。 邵箐看着全然没有往日里的温柔平和,唇角紧抿着,鼻翼微微扩大,似乎强压着怒气。 “跪下。” 傅星明没见过他娘这个模样,吓懵了,迅速跪下来,低着头。 傅文宇看了小儿子一眼,略有一丝同情,坐到了一边。 邵箐走到傅星明跟前,没有低头,眼皮稍稍敛着,看向下方的眼神里少见的严厉。 “知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傅星明不敢抬头,低着脑袋几乎要拗出三层下巴:“…不应该晚上偷跑出去。” “错!” “咻”的破空一响,桐油泡软的藤条小手指粗细,柔韧回弹,抽在肩上又响又疼,几乎是一瞬间,傅星明肩膀一木,紧接着开始火辣辣的疼,疼的他忍不住抽抽了一下,还不敢闪躲。 从小到大,他娘只有心疼他练武吃苦受累的时候,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他,有时候犯了错他爹惩罚他,他娘还会给他求情。 今天这一下直接颠覆了傅星明的认知,让他又疼又惊,半天回不过神。 好在邵箐似乎没打算再抽两下,退回堂中也坐了下来,藤条“啪”的放在小几上,响动吓得傅星明抖了抖。 邵箐手搁在双膝,一双眼沉沉望着傅星明,一字一句道:“你错在逞强好勇,不顾及自身安危,明明有足够护卫在身边还要以身犯险,遇事不顾及家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叫爹娘怎么办?” 傅星明一僵,脖子动了动,最终没有抬头反驳分辩什么,只是深深低下头去。 邵箐疲惫的揉了揉额角,自她听下人说小姜村出了乱子,傅星明和护卫队抓住了几个没有逃走的海寇,她就一直揪着一颗心。 傅星明长的再高再像大人,他也不过才十五岁,就算从小习武,也只是在家里与师父陪练动动手,从来没有动真格过。 这样一个半大孩子,如何面对手上无数人命的海寇? 想骂想说的还有很多,可邵箐看着傅星明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忍心了,叹了口气,沉默许久,叹道:“算了,总归没有受伤,也做了好事,就放过你这一次,再有下次,看我不抽烂你的腿!” 哼了哼,邵箐祸及傅文宇,白了他一眼,起身走人了。 傅文宇无奈苦笑,叫还跪着傅星明:“起来吧。” 傅星明偷眼瞧了瞧,确定他娘已经走了才站起来,小心翼翼揉揉肩膀,结果一碰就疼,“嘶嘶”倒吸凉气儿。 傅文宇叫他转身一看,不得了,厚实的外袍都被抽烂了,依稀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 傅星明看不见,问他爹什么情况,傅文宇咳嗽一声:“没破皮,回去让人给你上点药。” 傅星明懵懵点头。 傅文宇又道:“别觉得你娘手重,再疼也不会比真刀真枪捅在身上疼。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别再那么莽撞,叫你娘担心。” 傅星明闷闷“哦”了声。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傅文宇决定还是得夸一夸他:“今天的事情处理的虽然有些鲁莽,不过也能看出这些年的勤学苦练没有白费,继续努力吧。” 傅星明稍微高兴了点,这会儿脑袋放松下来,觉出累了,就想回去休息,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他爹。 不得不说傅文宇还是比较了解自己亲儿子的,微微一笑:“你娘这手,你哥也受过。” 傅星明一下就放心了,兴高采烈回房睡觉。 傅文宇瞧着他连背影都轻快许多,失笑,扭身也往厢房走,慢慢敛了笑意。 定州有海寇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只是没想到竟然连西源县都有海寇了。 要知道西源县已经算是定州比较靠西北的位置了,可见整个定州都已经被趁虚而入。 然而到现在为止,京中并没有派兵过来的意思,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傅文宇皱了皱眉头,觉得应该写信问问他的好大哥了。 天蒙蒙亮,后半夜几乎没有合眼的老村长一听见鸡叫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先去看了看被捆着扔在院子里的海寇,半晚上过去,都冷的挤在一起,没精打采,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叫了几个年轻后生押着这些海寇,又去叫了胡俞卿和姜源,一行人一刻不敢耽误赶车奔向县城。 县城城门口的官兵乍一看见一群人赶着车狂奔而来,如临大敌,纷纷抽出腰间佩刀,厉声喝道:“停车!” 驾车的后生急急扯住缰绳,不知所措。 坐在车辕上的姜源急忙下来,抬着手:“官爷,我们是小姜村的,昨天夜里抓了几个…匪徒,是来报官的。” 那官兵没有收刀,将信将疑看了看车板上绑着双手双脚的几人,又看看姜源,迟疑了一下:“在这等着,待我回去禀告知县大人。” 说着便要往里走,胡俞卿从车上下来,迎着那官兵警惕的眼神走到他跟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官兵眼神一变,让人把木闸搬开,直接领他们进城了。 县衙在城中,大门敞开,两边各站一个衙役,看到走在前头的兵头,忙挂上笑脸:“于典吏,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那于典吏瞥了他二人一眼:“知县大人在不在堂上?” 搭话的衙役道:“在呢在呢,大人刚与主簿老爷谈完事,还在堂上呢。” 于典吏“嗯”了声,看了看老村长一行人,犹豫一下,还是让他们跟着进去了。 几人都没有来过县衙,这会儿一看衙内布置森严,安静肃穆,全都低垂着眼眸,不敢乱看。 于典吏让他们在堂下等着,他到后堂去寻知县大人。 两旁站着的皂役都扶刀盯着他们,叫他们一动不敢动。 姜源大冬天出了一身汗,只觉煎熬。 胡俞卿也没好到哪去,只是多年读书让他仍撑着文人气节,昂首抬头岿然如山。 知县出来的很快,一捋衣摆坐在堂上,寒星双目直直望向堂下。 于典吏又在知县耳边耳语几句,便指了指被捆缚四肢扔在地上的几个人。 知县看了看老村长,又看看姜源几人,问道:“这些人是你们抓住的?” 老村长“呃”了下,扭头看姜源。 事实上村长也不知道昨夜那突然出现的小公子是谁家的,只是看得出来不是普通人。 姜源倒是知道,但不知道该不该说,想想都说知县大人与傅家关系匪浅,犹豫一瞬还是说明了。 “昨夜承蒙傅三老爷家公子相助,才能降住这些匪寇,如若不然,小人的弟弟恐怕凶多吉少了。” 知县一愣,神情凝重了些:“你说的傅三老爷,可是城中傅家?” “回大人,正是。” 知县沉吟稍顷,让人将那些海寇拖下去严加审讯,又夸赞姜源等人一番,并表示会尽快上书州府,请州府派兵过来驻扎。 而且为了奖励他们,还给村长发了五两纹银,让他回村分发给昨夜出力的村民。 其实五两银子分到众人头上也没多少,但好歹是个心意,这让没有得到确切请兵讯息的众人心情没有那么低落。 从县衙出来,姜源看了看胡俞卿,见他似乎并不意外,便有些奇怪。 胡俞卿笑了笑:“若是姜兄到福州去看看,就知道求上头派兵是难于上青天的,我与内子一路到此,朝廷兵马是有,却处处受限,极难有哪路人马可以放开了追击海寇,几位重兵在手的将军既不愿意自己出兵伐寇,也不愿意别人的兵卒进入自己的地盘,内部斗争不断,又怎么能全力对抗外侮呢。” 听见他的话的人不少,也可能是对于这种情况不忿已久,胡俞卿的音量并不低,然而听到的路人也只是看他们一眼,又自顾行路,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麻木。 老村长一辈子都在小姜村,他不懂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事,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他明白,村子的安危得靠他们自己保护了。 姜源也不懂, 他既惊讶又愤怒。 然而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愤怒又能如何呢? 第19章 冬天的山林莫要进 一路低沉回到村里,不少人聚在村口等着他们,老村长也不费事,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就叫人拿来剪锤和戥子,将那五两银子分给众人。 村里人不清楚别的,就知道海寇暂时解决了,知县大老爷还给发银子了,全都兴高采烈,三三两两说着话回家了。 老村长耷拉着眉眼,看看姜源,又看看胡俞卿,见他们二人也沉默不语,只能摇摇头,唉声叹气的走了。 原地站了一会儿,胡俞卿朝姜源拱拱手:“姜兄,我先回家了,若是之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姜源点头,目送胡俞卿转过墙角,才心情低落的往回走。 一路心不在焉,等姜源再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菜园附近,一想,索性弄完菜地再回去吧,就径直向着菜园走去。 然而还没到跟前,就发现有个人站在竹棚边上,正兴味盎然研究菜园上覆盖的油纸竹棚。 姜源愣了愣,走过去。 “傅三爷。” 傅文宇扭头一看:“姜老板。” 姜源没想到昨晚才见过人家小儿子,今天就见到了大家长。 “三爷怎么会在这里?” 傅文宇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指指竹棚:“姜老板这布置倒是少见。” 姜源瞟了一眼:“哦,年轻的时候往北边跑了跑,那边的人都是这样种菜的,要不漫漫冬季没有新鲜蔬菜可不成。” 傅文宇也只是找个话头而已,没有在这上面多聊:“我听小儿说,昨夜大部海寇逃走了,不知道村里是怎么打算的?” 说起这个姜源也很烦恼。 “不瞒三爷,今早我们把海寇送到城里县衙,知县大人说会请州府派兵,不过城中戒严一个月了,若是能求来援兵估计早就来了,现在也不过是拖沓之言罢了。” 傅文宇几不可察的眉心动了动,不动声色道:“我家的护卫队会继续在周边巡逻,不过也需要村中警醒着些,不可放松警惕。” 姜源大喜过望,自从昨夜见识了傅家的护卫队,他就在发愁怎么跟傅文宇说这件事。 傅家家底深厚,护卫队自然也不同凡响,有他们从旁协助,自然再好不过。 说起来,他还有些忐忑呢。 原本他是不知道傅星明的身份的,只是有一次听姜放轩说一个富家公子老在村里晃悠,似乎是顾阮芳那边的亲戚。 顾阮芳家有什么亲戚他能不知道吗?哪里有什么富家公子。 转念一想,他就想起了傅家。 能跟他俩扯上关系的富贵人家也就只有傅家了。 于是姜源专门抽空守在村里,果然见到了自以为隐藏身份隐藏的很好的傅星明,熟门熟路在村子里晃悠晃悠,又在他家院子外头寻摸一会儿,被姜女子三言两语撵走,才悻悻然回傅家的庄子。 姜源早先就打听过傅家三房的情况,算了算年纪,就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傅文宇的小儿子,他家姜女子的亲弟弟。 他是不知道姜女子什么时候跟傅星明认识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姜女子的表现,似乎并不愉快。 他是不知道傅文宇是如何知道他清楚傅星明身份的,不过傅文宇不说,他也不会问,既然他愿意帮忙,那他只管道谢就好。 傅文宇摆摆手,似乎有点犹豫,还是道:“若是姜老板不放心,可以让孩子们到我庄子里去,毕竟安全一些。” 姜源一愣,心情有点复杂。 他不是没想过让姜女子先到傅家去,傅家家大业大,一定比他们更能保证安全,只是他也知道,姜女子绝对不会愿意的。 没有直接拒绝,姜源只说回去问问,傅文宇也发现自己刚才说的事有点不合时宜,一时有些尴尬。 姜源对于傅文宇的观感很复杂,一方面两个本来毫不相干的家庭,因为抱错了孩子而产生纠葛这种事,本来就很尴尬,另一方面,傅家家世渊博,而他们姜家就是乡下老百姓,基本没什么共通点,相处起来也很别扭。 姜源自己倒没什么低人一等的感觉,只是因为姜女子和傅曼曼的事,他总觉得在傅文宇跟前有些不自在。 而傅文宇也是如此,一向自持冷静的人,骤然碰到这样光怪陆离的事,能保持现在这样已是不易,更别说两人这样面对面的讨论儿女的事了。 微妙的沉默之后,傅文宇就离开了。 姜源看了一会儿他背影消失的小路尽头,一点收拾菜地的心情都没有了,扭头回家。 回家第一件事,跟姜河算账。 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姜源满心的郁闷无处安放,问顾阮芳:“那小子呢?” 顾阮芳也不清楚:“你出门没一会儿就出去了,刚我还让思齐去找了,没找见人。” 姜源忿忿坐在院门口,等着姜河回来。 午饭做好,顾阮芳喊姜源吃饭。 在门口坐了一会儿,午间日光晒得他昏昏欲睡,拍拍衣摆上的土,刚站起身,就看到姜河背着个什么东西回来了。 姜源哼了一下,抱臂等着他。 姜河老远就看见他三哥了,眼力出众让他把姜源脸上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知道三哥这是等着跟他算昨儿晚的账呢,心里不禁打了个突突。 肩上的重量不轻,姜河走到跟前,挂上讨好的笑脸儿,“嘿嘿”傻笑着凑过去,跟他哥邀功:“三哥你看!” 姜源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白他一眼,瞧了瞧他肩上背着的黑乎乎一团。 姜河将背着的东西放下来,姜源这才看出是半只獐子。 从胸腹部一分为二的獐子放过了血,没有多少滴答下来的血迹,姜河怕拿进院子吓到姜女子她们,就让他哥把刀拿出来,在外头收拾。 獐子肉很细嫩,不管是炖炒还是烤着吃都跟味美,就是这东西太机警狡猾,不好抓,所以他们也没吃过几次。 姜源抓着獐子疲软的脖颈和前蹄,一边看姜河剥皮一边训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骂你了,你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上次怎么受的伤都忘了是吧?” 姜河手底下灵活的将獐子皮肉分离,嘴上很诚恳:“那不是情况紧急嘛,姜流那小子三哥你知道的,靠不住事,万一他害怕跑了,咱村就都完了。” 姜源当然明白,可想想昨天晚上的情形,他就一阵阵害怕,那刀就差一点点就落在姜河身上了,就差一点点,姜河就可能成为刀下亡魂,这叫他怎么能不介意呢? 但姜河和他不一样。 姜河骨子里是个不怕事,向往广阔天地的人,不然也不会非要跟着商队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姜源知道拦不住他,也就只能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多关注一些而已。 半张獐子皮完整剥下来,姜河瞧了瞧,挺高兴:“这皮子可以给小囡和思齐做双靴子,就不怕冻脚了。” 姜源不以为然:“咱们这儿还没冷到那个程度呢,你自己留着吧。” 姜河也不跟他哥争论,提着剥了皮的獐子肉进院。 顾阮芳他们已经在堂屋坐下,就等他俩了。 余光看到姜河往灶房放了什么东西,顾阮芳问姜源:“小弟拿的什么东西?” 姜源喝了杯热水:“他跟人抓了只獐子,分了半只回来,一会儿收拾收拾,晚上烤肉吃。” 姜河把皮子扔到墙角,这皮子还得加工一下才能用,先扔那吧。 家里的小黄狗闻到味道,欢叫着跑过来,扒拉姜河的腿。 姜河一把把它捞起来,拎着进了堂屋。 小黄狗被拎着后脖颈,“嘤嘤”直哼哼,姜河把它放到桌子旁边的地上,它就蹲着不动了,等着吃。 临近年关,顾阮芳将家里去年晾晒的熏肉也拿了出来,和萝卜一起炖,咸鲜入味,很是好吃。 还有姜源从城里带回来的烧鸡,剁了半只码在碗里,一顿饭极为丰盛。 姜女子不喜欢有些肥腻的烧鸡,更偏爱切成薄片的熏肉,肉皮有点咬不动,姜女子咂咂嘴,把肉皮丢给小黄狗,小黄狗甩甩尾巴,吃的津津有味。 午饭吃完,姜女子和姜思齐在厨房洗碗筷,姜源和姜河在院子里收拾那块皮子,顾阮芳在房里睡觉。 这段日子顾阮芳身体不是太好,总是感觉疲累嗜睡,姜源本来想着去城里看看大夫,可这些日子不太平,顾阮芳又总是推拒,就一直没去。 眼瞅着顾阮芳的精神越来越不好,姜源打定主意等过完年一定要领她到城里去看大夫。 姜女子洗完碗出来,蹲在她爹和小叔旁边看他们忙活。 姜思齐擦了擦手上的水也从灶房出来,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早些天他跟姜放轩说好了到山下转转,老是窝在房里看书,姜思齐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朽了。 姜女子瞧他一眼,收回视线:“别跟着放轩乱跑啊,他要是想到山里去,你可看着点儿他。” 姜思齐自然明白,应着走了。 结果到姜放轩家敲门一问,才知道姜放轩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无奈,姜思齐只好又去找姜明才。 姜明才倒是在家,只是要帮他爹把家里的鸡圈修整好才能出去,姜思齐就搭了把手,很快就弄好了。 姜明才他爹对姜思齐很放心,直接放行让姜明才出去了。 姜明才兴高采烈拉着姜思齐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道:“幸好是有你,要不我爹才不让我自己出门呢。” 姜明才家本来有两个孩子,他还有个姐姐,只是姐姐八岁多的时候生了场病,没了,他家就只剩下姜明才一个独苗苗,因此姜明才的爹娘就将他看的很严。 姜思齐安慰的拍拍他肩膀,前面已经能看到东灵山脚下的大片山林了。 东灵山即便是冬天也不会显得萧条,山林即便没有春夏那般繁茂,也还枝叶错落有致。 姜思齐远远望着,就觉得一段时间以来总有些憋闷的心绪宁静了许多。 然而还没到跟前,山中隐隐传出一声类似猛兽的吼叫,两人立刻停下脚步,警惕的竖起耳朵,随时准备撤退。 等了许久,除了那一声叫声外,山里再没有那样的响动。 姜思齐和姜明才对视一眼,很识时务准备回去,然后就听到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两人不禁靠在一起,面朝着山林的方向一点点后退。 山林里的动静越来越明显,姜思齐绷紧了脑子里的筋儿,时刻防备着。 忽然从树林里连滚带爬翻出个腿上染血的人,被脚边的石头绊倒,摔在地上还攒着劲儿往外爬。 姜思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登时惊的倒抽一口凉气儿。 这模样凄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放轩。 第20章 看伤反得意外之喜 姜放轩不知道被什么给撵了,一身衣服滚的又是泥又是糟烂的树叶,这还不算,外袍左手小臂上一道长长的口子,看着没有出血,比较严重的是右腿上的伤,大腿上血糊糊一片,很吓人。 姜思齐和姜明才也顾不得害怕了,赶紧上前把姜放轩搀扶起来,架着他往回跑。 姜放轩脸上也都是土,还有些擦伤,嘴唇都破了,一张脸因为身上疼得厉害而皱成一团,口中呜咽哼唧着,听的人不忍。 姜思齐和姜明才心急如焚,明显感觉到被架着的姜放轩开始无力的往下滑,他们一刻不敢停,老远就开始叫唤。 姜源和姜河把皮子泡在硝水里搁在一旁,正在院里聊天,就听见外头一阵乱七八糟的呼喊,听着像是姜思齐的声音,便出去查看。 姜思齐看见他爹,松了一大口气,大叫:“爹快来!放轩受伤了!” 姜河眼神好,一眼看见姜放轩身上的血迹,快跑过去接住倒下来的姜放轩,往屋里去。 姜思齐累的够呛,还不敢歇,紧跟着进去。 姜源扫了一眼,看着就伤势不轻,立马准备去找大夫,又想起城门现在不开,只好去灵山寺找玉笙大师。 说起来他是很不待见玉笙的,只是现在人命关天,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姜女子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正碰上姜河把姜放轩背到屋里放在床上。 眼前一晃的功夫,姜女子就看到了姜放轩腿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吓了一跳,叫住跟在后面的姜思齐,问他怎么回事。 姜思齐哪里知道姜放轩这是怎么搞的,不知所措的跟他姐说了之前去找姜放轩结果人不在的事。 姜女子一听就明白了,姜放轩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货自己偷偷上山去了。 再看一眼在院子里焦灼张望的姜明才,姜女子让他赶紧去姜放轩家给他爹娘报信儿,又让姜思齐去烧热水,自己到屋里去看姜放轩的情况。 姜河已经将姜放轩身上破破烂烂的外袍脱了,好在身上穿的比较厚,就算是小臂上的那道口子那么老长,也没有伤到皮肉。 麻烦的就是姜放轩的腿。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姜放轩大腿上老大一块皮肉都没了,创口跟裤子粘在一起,姜河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姜女子看着那黑红的大片血迹,心里发怵,但看姜放轩已经脸色惨白的昏了过去,狠了狠心,顶着姜河诧异的目光拿剪子把伤口周围的布料剪开,侧过脸闭着眼揭掉和肉黏在一起的碎布。 即便已经晕了过去,剧烈的痛楚仍然让姜放轩低哑惨叫了一声。 姜女子什么时候见过姜放轩这么凄惨的模样,眼睛一酸,忍住眼泪取了她爹的烧酒和干净的帕子来,一点一点清理满是肮脏泥污的创口。 烧酒的刺激性极强,粗糙的帕子沾了烧酒擦去秽物,姜放轩疼的一阵阵抽搐,腿也控制不住的颤抖,竟是活生生疼醒了。 姜放轩性子很倔,总是很要强,然而这会儿疼的神志不清的时候,睁眼看到姜女子,身上的疼让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落进蓬乱发间,抬手抓住姜女子的袖子,攥的紧紧。 “姐…我好疼啊…” 姜女子狠着心给他清理伤口,另一只手还要按住他不让他乱动,根本腾不出手来擦脸上的眼泪,口中还要骂着。 “都叫你不要乱跑了,你就是不听,现在伤成这样可怎么办呐!” 姜放轩此时已经疼的不能言语了,下半身被按着不能动弹,上半身就只能小幅度的蜷缩着,可怜至极。 姜思齐端了烧好的热水进来,姜女子也把伤口清理干净了,洗干净帕子给姜放轩擦脸。 极致的疼痛之后,姜放轩渐渐感到一丝麻木,似乎他的腿灰飞烟灭了,木木的毫无知觉,只有点凉丝丝的感觉。 热热的帕子在脸上擦拭,刹那的舒适之后就是丝丝缕缕的痛,姜放轩眨了眨眼,不停倒吸凉气。 姜女子看他那张俊俏的脸上满是细小的擦伤,还有唇角不知道是磕的还是咬的,破了一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你说你这是怎么搞的?” 姜放轩此时神智慢慢回笼,动了动肩膀,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感受着帕子擦拭在脸上脖子上。 他抬眼看姜女子。 姜女子正专心致志的给他擦脸,因为他脸上的划痕太多,不得不用指尖一点点清理,防止伤口沾了脏东西发炎。 因为又惊又急,姜女子也出了一头汗,眉头拧着,紧抿着唇角,眼神专注。 姜放轩忽然就很想哭。 他想到他娘了。 如果他娘了,如果他娘看到他这样,不知道要多心疼。 正想着,他爹和他娘来了。 姜大力正在家做活,姜明才突然跑到他家说姜放轩在山上受了伤,现在在姜源家。 吴桂芳正收拾灶房呢,一听这话差点栽过去,被姜大力一把扶住,夫妻俩着急忙慌往姜源家跑。 结果进门就看见模样凄惨躺在床上的姜放轩,吴桂芳眼前一黑,扑过去都不敢碰他。 姜大力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扭头问姜河:“放轩这伤咋样了?” 姜河哪懂这个,只能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我哥去找大夫了,不过小囡给放轩先清理伤口了,等一会儿大夫来看了才知道。” 姜放轩看到他爹娘,又是害怕又是委屈。 姜大力想骂他又不忍心,这会儿都受伤躺着了。 吴桂芳可不管这些,一边掉眼泪一边训他:“你个死孩子就是不听话,非要闹出个好歹来才甘心:你这腿要是废了我看你怎么办!” 姜放轩本来就担惊受怕着,被这么一说更害怕了,“嗷”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吴桂芳的腰嚎啕。 这厢乱着,那边睡着的顾阮芳也醒了,扶着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思齐扶着她到这边来看了一眼,顾阮芳一眼瞅见姜放轩血嘶呼啦的腿,忍不住胃中翻涌,抓紧两步跑到外边,扶着墙根吐了起来。 正这会儿姜源领着玉笙大师进院子了,骤然看见顾阮芳吐了,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让玉笙先看姜放轩还是先看顾阮芳了。 好在顾阮芳吐过一趟之后就舒服了一些,摆摆手让姜源赶紧去看姜放轩。 姜源也知道姜放轩的伤势比较紧急,就将玉笙大师让进房里。 玉笙精通黄岐之术。先看了看姜放轩的脸色,是有些失血的泛白,再看看他身上的伤,腿上的伤看起来恐怖,但清理之后并没有大量出血,应该没有伤到重要的脉络,脸上的擦伤多但不严重,已经不出血了。 最后玉笙摸了摸姜放轩的胳膊和腿,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后,就开始写药方了。 “这孩子伤的不重,到药房配上几瓶七厘散,每日外敷,并配一方益气补血的汤药,待伤口愈合,便无大碍。” 姜大力和吴桂芳松了口气,他们最怕的就是姜放轩伤到骨头,留下什么后遗症,听玉笙这么一说,稍稍放心了一点。 玉笙推绝了姜大力的看病钱,转身瞧见在一旁洗帕子的姜女子,愣了愣。 姜女子感觉到有人看自己,抬眼一瞧,发现是玉笙,沉默一瞬,点了点头,端着盆出去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一己之力改变了她的人生的人,索性就躲出去,结果出去就看见她娘有气无力坐在院子里,脸色不怎么好。 姜女子有些担心,倒了盆里的水,过去看她娘。 “娘,你没事吧?” 顾阮芳无力的摆摆手,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玉笙从房里出来,看了眼顾阮芳的气色,没等姜源请求就过去捏住顾阮芳脉门,稍顷,玉笙一脸祝贺之色。 “恭喜姜夫人,有喜了。” 姜源一个踉跄差点从房里摔出来,扶着门框站稳,瞠目结舌。 姜女子和姜思齐也傻了,看看他们爹,又看看他们娘,对于自己即将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事实感到震惊。 顾阮芳自己都懵了,按着胃的手僵住了,慢慢下移到腹部,低头看看,然后抬头傻傻望着玉笙:“我…有了?” 玉笙笃定颔首。 在房门口往外张望的姜大力和吴桂芳都惊呆了,对视一眼,两口子只有一个想法,羡慕。 怎么人家就能老来又得子呢? 姜大力回头看看得知自己伤的不重开始傻笑的儿子,叹了口气。 吴桂芳不知道他在想啥,跑出去拉着顾阮芳说话。 姜源和姜河互相看了看,一块送玉笙大师出去,玉笙大师没让他俩送太远,表示自己可以回寺里。 姜源别扭了一下,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银稞子,死活要玉笙收下,表示这是玉笙师父送来喜讯的报酬。 玉笙推拒不得,只好收下,并言明会作为香火归到寺里。 姜源既然送出去了,就不会在意是玉笙自己收着还是捐到寺里。 即便玉笙说不用送,可刚出了姜放轩在山里受伤的事,姜源还是让姜河把玉笙送到了上山的主路上。 姜大力和吴桂芳千恩万谢的把姜放轩接回了家,姜女子他们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顾阮芳很是感慨:“你说说,马上要过年了,搞成这样,一家人恐怕年都过不好。” 姜源拉着她进院子:“管这么多作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千万别累着了。” 提起这个顾阮芳有些发愁:“咱们都这个年纪了,这孩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姜源不同意:“怎么不是时候?咱们现在有些闲钱了,也有时间了,正好养孩子。” 顾阮芳白他一眼,不想理他。 姜女子一直没说话,姜思齐也不知道说啥,还呆呆的。 姜源把他俩叫过来:“你们觉得呢?想有个弟弟妹妹吗?” 姜思齐看了看他姐,嘟囔:“不想要弟弟,想要个妹妹。” 顾阮芳失笑,看姜女子:“小囡,想什么呢?” 姜女子一怔,摇头:“没什么,我觉得弟弟妹妹都挺好,不过我已经有个弟弟了,还是再来个妹妹吧。” 姜源和顾阮芳对视一笑,心中安宁而祥和。 姜女子望着淡淡微笑的他爹和他娘,心里想的是,最好是个妹妹,这样爹娘就终于能亲自养育自己的女儿了。 第21章 征兵令出愁煞众人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了。 姜源大早起来,套好骡车,带着一家人到县城去。 顾阮芳本来不想去,这几日她开始食欲消退,吃一点就吐,几天下来瘦了一大圈,人也愈发惫懒,没事儿就想往床上躺。 还是姜源把她拉起来,哄着她起来喝了碗粥,给她裹得圆滚滚,安置在骡车上。 姜女子和姜思齐一个坐前边给顾阮芳挡风,一个坐后边防着她栽倒。 冬至早就过了,天亮的越来越早,村里有起得早的人家,瞧见他们一家人,都是羡慕的模样。 顾阮芳有孕的消息村里好些人都知道了,姜源在村里人缘不错,碰见的都道声恭喜,姜源喜滋滋回谢。 从小路转到主路上,意外与一驾马车并驾齐驱,骡车比较长,姜源于是落后一点,让马车先走。 等马车走上主路,车厢里的人探出头来道谢,看见驾车的姜源,愣了愣。 姜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傅文宇。 傅文宇坐的马车很普通,普通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大户人家,车厢老旧狭窄,拉车的马看着也没什么精神,慢悠悠的。 姜源心里打了个突突。 看这架势,傅文宇是准备隐藏身份干点什么啊。 傅文宇回过神,并没有跟姜源多说什么,装作不认识一样收回头,让车夫快点赶车。 车夫忙抽了老马一鞭子,哒哒跑远。 姜源刻意落后一些,与马车拉开距离。 顾阮芳他们都没注意到马车的动静,窝在板车上打瞌睡。 姜源一边驾车一边心里犯嘀咕,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到城门口时,马上要到关门的时候,门口的守卫不停催促,姜源紧赶慢赶总算进去。 小姜村之前被海寇偷袭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知道的人并不多,而县城虽然很是紧张了一阵,但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动乱,因此也慢慢安稳下来,虽然还是早晚各开一次城门,但也渐渐恢复往日繁忙。 这次姜源是打算带顾阮芳到医馆看看,顺便给家里人买些东西。 医馆开门很早,大夫给顾阮芳把了脉,只道顾阮芳大龄有孕,需要额外进补,但也不能补得太过,以免胎儿过大,到时容易难产。 姜源听的一头汗,忙请大夫开方子,接着扭头就到药房拿药。 顾阮芳本就不舒服,又在医馆药房闻到浓重药味,眉头一皱,扭身出去,在门口深深吸了几次气,总算压住呕意。 姜女子有些担心,看她脸色不好,又在旁边看到卖山楂的摊贩,想了想,让姜思齐看着顾阮芳,她去买点山楂。 卖山楂的大娘蹲在街角,竹筐里满满登登的山楂,红彤彤一片,惹人喜爱。 姜女子都走到跟前了,那大娘还没反应,愁眉苦脸与旁边卖咸肉的同伴说话。 姜女子叫了她一声,大娘才看见她,提起精神问她要不要买山楂。 问过价钱,姜女子要了一斤装在布兜里,就准备离开,忽然耳尖听到“征兵”一词,愣了愣,不由扭头去看,结果就看到贴在墙上的黄纸告示。 姜女子仔细看了一遍,心里一沉,面色凝重的回到医馆。 彼时姜源已经拿好了药,又问过大夫其他的注意事项,准备去成衣铺子了,看到姜女子神情不太好看,便问她怎么了。 姜女子先把山楂递给她娘,然后拉着她爹低声跟他说了征兵的事。 姜源眉心一紧,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若是普通征兵,倒是无事。 可正逢海寇作乱,这个节骨眼上征兵,那肯定是要真刀真枪上战场的,姜源不由开始担心。 之后一路,姜源和姜女子都有些心不在焉。 顾阮芳吃了几个山楂之后,胃里舒服许多,在成衣铺里给家里几人都各挑了身新衣裳,之后又到点心铺子买了点儿点心,到大哥姜海那里待了半天,直到下午城门开才回村里。 回村的路上,一家人都很沉默。 顾阮芳裹紧外袍,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姜源驾着车,眉头拧着,唇角抿着,看着也很冷硬。 姜女子和姜思齐则坐在后边,互相依偎着,沉默着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子。 到了后院门口,姜源勒停骡车,顾阮芳躲开姜源准备扶她的手,自己跳了下来,把姜源惊了一下,也不理他,自顾自进院子了。 姜源叹了口气,没好气的让姜女子和姜思齐也赶紧下来,他要去放车了。 姜思齐知道爹娘为什么吵架,想说什么,被姜女子瞪了一眼,于是又憋了回去。 把骡子关进棚里,姜源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看看紧紧关着的房门,搓搓脸,扬起个笑模样,推门进屋。 顾阮芳外衣也没脱,直接歪栽在床上,背对着外头,就算听见姜源进来也没反应。 姜源故意大力拍了拍外袍衣摆,见她还是不理他,只好过去轻轻推了推顾阮芳。 “别气了,我那不是就随口一说嘛。” 一听这话,顾阮芳更气了,“咻”的转过来,瞪着姜源:“能什么话都说吗?你说你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叫我们怎么活?叫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怎么活?” 说着说着,竟是直接气哭了。 姜源顿时慌了手脚,手足无措的揪着袖子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乱说了。” 可能是有身孕之后情绪起伏不定,顾阮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就是觉得特别委屈,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擦擦脸,抬眼瞧见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儿女,不好意思了。 姜源扭脸赶他们,关上门。 顾阮芳哭过一场,心情平复了些,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姜源。 “要是村里也来了人,你可别脑袋发热跟着去了,咱们说好了,能掏钱平过去的,你也别心疼,只要人还在,不愁赚不到钱。” 姜源连连答应,心里却在发愁。 白天在大哥那里,他们才知道征兵的准确消息。 这次征兵人数众多,要求一户至少出一个男丁,凡是年满十五岁的男子,都在其列。 如果不想出人,那就出钱,也就是所谓的免赋钱。 免赋钱按人头算,一个人十五两银。 十五两银,普通人家一次性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让家中男丁去充兵。 大哥姜海家共三个男人,全都符合征兵标准,县衙发的征兵令里要求他家出两个男丁,这可愁坏了他们一家。 姜海年纪大了,上战场估计九死一生,两个儿子倒是年纪正好,只是大儿子定了亲,翻过年就要成婚,而小儿子也有了议亲的姑娘,准备定亲了。 他们家的木匠铺也不过是在县城足够一家人温饱而已,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最多能保住一个儿子。 姜源家情况比较特殊,虽然只有姜思齐一个儿子,但姜河也还算在他家,于是到时下的征兵令应该也是两个人。 姜源听他哥这么一说,当时就脑袋一热说就算是去了也不怕,他就不信那些海寇那么猖狂,还真能战无不胜了。 当即把准备说他们来想办法凑免赋钱的顾阮芳气了个半死,骂了姜源一顿后,就不理他了。 姜源当然也不是真的想一把年纪了到战场上去送死。 他就是憋屈。 自打知道海寇这回事,他们就战战兢兢的,每天如临深渊一样提防着,就这样,那些海寇就算被抓了还一副嚣张的样子,全然不把他们大衍国放在眼里。 姜源觉得很悲哀。 大衍国曾几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周边哪个国家不是对他们毕恭毕敬,却让这样一个弹丸小国逼到如此境地,简直可笑! 然而他能想到,这次的征兵不过是开始罢了。 如果大衍国迟迟不能将海寇的事解决,紧邻的各国恐怕也不会按捺得住了,都会忍不住来分一杯羹,到时大衍内外交困,就更危急了。 顾阮芳不想再跟姜源谈论征兵的事,吃过晚饭早早就睡了。 姜源坐在院子里,抬眼看看被乌云遮挡住大半的月亮,长长叹息。 跑了一天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姜河从外头回来了,正好听到他哥叹气,好奇道:“三哥?什么事不高兴?” 姜源看见小弟,招招手。 姜河过来坐在他旁边。 姜源看看他,问道:“如果村里发了征兵令,让你去打海寇,你愿不愿意?” 姜河一愣,想了想,缓缓点头:“……应该会去吧。” 姜源一皱眉:“你不怕吗?” “当然怕了。”姜河实话实说,“只是也不能因为怕就不去吧,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那咱们大衍国不完了?” 姜源盯了他一会儿,重重一拍他肩膀:“好小子,有志气!” 姜河挠挠头,实在不明白怎么回事。 姜源跟他说了今天在城里看到的消息,还有大哥家的事。 “我跟你嫂子还是觉得能花钱解决的事,最好不要出人,咱们掏的钱也算是为前线将士们做了贡献了不是?” 姜河听完,许久没有说话,而后抬眼,看得出不太赞同:“大哥家两个,咱俩两个,还有二哥家一个,总不能都只交钱不出人吧?村里有几家能交得起这个钱的,到时候人家看咱们家一个人都没出,还不得难受死?” 姜源一愣。 他倒是没往这上面想过。 说的也是,他们家有点钱,能把这事儿解决了,那没钱的呢?丈夫,儿子还不都得该上的上?怎么就他家这么特殊呢?要是真这么干了,恐怕他家以后就在村里待不下去了。 姜河继续道:“之前我们跑那一趟,也见了些人,征兵征去的人也不会直接去打海寇,大部分会交由各个将军进行操练,优秀的才能上战场呢,毕竟那些船啊炮啊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给愣头青糟蹋呢。” 姜源听着,心里琢磨着。 最后,姜河道:“我觉得,咱家怎么也得出一个人,既然大哥家里不行,那就我去。” 第22章 年关至两家忧愁 姜源下意识想驳回,可再想想,姜河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一时间没了言语。 姜河抬头看看细成弯钩的月亮,站起身,拍了拍他哥的肩膀:“三哥,这事儿你就别担心了,就这么说定了啊,时候不早了,我先睡了。” 姜源没说话,瞧着他回屋关上门,心绪起起伏伏,一直在院里坐到半夜才回房躺下。 顾阮芳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了,感觉到身边的凉气,下意识往他身上扯了扯被子,转过脸又沉沉睡去。 姜源看着妻子安静的睡颜,心里既宁静又不平,一夜都没有睡好。 就这么过了两天,除夕了。 把那些烦心事先抛在一边,姜源大早起来炖了一锅党参鸡汤,就开始收拾院子。 鸡窝里的鸡全部赶出来,把鸡屎味浓厚的鸡窝收拾干净晾味儿,又给牲口棚里的骡子换了干净的干草垛,食槽里加的满满,院子角落和屋角种的竹子细溜溜的,倒是很青翠,疏密相间种了几排,看着颇有几分野趣。 几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崽儿在院子里溜达,大公鸡昂首挺胸站在骡子的食槽顶上,一双小眼睛望着在院里忙活的姜源和姜河,冷不丁的叫上一嗓子。 姜思齐被鸡叫吵醒,眯缝着眼睛打开门,冷风把他吹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姜源扭头瞧见他:“正好,醒了就去把对联写了,想点儿好词儿啊!” 姜思齐答应了一声,跑去洗了把脸,回屋把早就买回来的红纸取出来,铺在桌子上,毛笔沾了墨,捏在手里思考起来。 姜女子也起床了,在井边打了水正要洗脸,穿戴好从房里出来的顾阮芳叫住她:“兑些热水洗,今天这么冷,还敢直接用凉水!” 姜女子忙不迭应着声到灶房舀热水。 姜思齐把对联儿写好了,晾干拿出来给姜源看。 姜源瞧了瞧,挺满意,让姜河贴到院门外头。 姜河人高马大,连凳子都不用,一抬手就把横批贴在了门头上,站远瞧一瞧,嗯,没贴歪。 顾阮芳看看阴沉天色,觉得晚上可能会下雪,就催着姜源到菜园去摘些菜回来,省的下午变天了还得跑。 姜源拍拍手,招呼姜女子一起去。 前些日子县城的几位老板托人给姜源送了信,请他继续给酒楼送菜,姜源想了想,答应了,菜棚里的菜就又多种了些,但比之前要少,于是也就没有再额外请村里人干活,他和姜河两个人一上午也就搞定了。 倒不是姜源不想赚钱或者吝啬工钱,虽然海寇没有在西源县闹出大乱子,但经历过夜袭后,姜源一直放不下心来,他和胡俞卿也跟村长里正他们商量过了,村里的瞭望塔还是不能空着,村里的年轻人轮流守夜,以防不测。 村长他们也知道逃走的海寇还没有抓住,县里也没有派来兵卒,他们还是得靠自己,于是也没有异议。 所以这段日子来,村里的年轻人们都挺累的,姜源跟胡俞卿合计了一下,守夜的人每人每天两文钱,由他们两人来掏这个钱。 也于是,村里偶有几家不愿意的,也没了抱怨,老老实实该他守夜就他守夜,再没有怨言。 眼看菜园近在咫尺,姜源转眼瞧见拐过小路不远的那处庄园,冷不丁想起那天在路上碰见的傅文宇。 但姜源也想不到傅文宇低调打扮成那样到底是为什么,索性不想,掀开菜棚底下的帘子,钻进去。 菜棚地下挖了火道,傍晚在菜棚外头的火坑里烧火,热气涌过火道让棚里充满热意,再加上棚上覆盖的油纸,一晚上过去,菜棚里都暖暖的。 青葱的绿菜看着很嫩,水灵灵的,姜源摘够今天一天的菜,交给姜女子,看了看菜地的情况,顺便倒弄几下,浇了浇水。 棚里有些憋闷,姜女子看她爹拿着水壶慢悠悠浇着,就拎着篮子先出去了。 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小路那头过来一个人。 姜女子眯眼瞅了瞅,觉得眼熟。 等那人走到跟前,姜女子才想起来是谁。 傅星明也是下意识往这边走,没想到拐过弯就看见姜女子站在那里,退回去也不对,只好走过来。 年关已至,顾阮芳给姜女子挑衣服时特意选的颜色艳丽的料子,桃红色的上衫配着枣红色的下裙,米色夹袄了毛边,风一吹就轻凌凌忽闪,衬得姜女子肤色雪白,眉目如画。 反观傅星明就不一样了,还是一身黑衣黑裤,外衫也是墨蓝,就一件披风是绛红色,头发拿同色的发带束着,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要过年,更像是要去上坟。 姜女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傅星明的身份,只知道这人住在小姜村附近的庄子里,经常在村里晃悠。 这会儿看见他,出于礼节打了个招呼。 傅星明也回礼,然后两人就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尴尬着,姜源从菜棚出来了,抬眼看见傅星明,愣了一下。 傅星明愈发不自在,唇角动了动,就准备向他们道别。 谁知姜源先开了口:“今日除夕,小公子怎么一个人在此?” 傅星明不知道该怎么说,家里的事也没办法跟外人讲,只好找了个借口是来给庄子里定菜。 姜源多精明一个人,一看就知道傅星明是托词,也没有多问,只说过一阵会送到庄子去。 傅星明动了动肩膀,又看姜女子一眼,走了。 姜女子还糊涂着呢,被姜源叫着回家。 傅星明走了一截,扭头去看,姜女子胳膊上挎着菜篮子,与姜源有说有笑回家了。 叹了口气,傅星明再往庄子走时,就在想,也许姜女子不回来也是好事,就现在家里这个情况来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年呢。 没从庄子正门进去,傅星明特意绕到偏门,看看四下无人,轻轻敲门。 紧闭的门扇悄然打开一个一人宽的间隙,管事探头一看是傅星明,连忙把他让进来,赶紧又关门插住。 “小少爷您了回来了,老爷方才找您呢!” 傅星明一听坏了,急忙往自己院子跑,一边跑一边把披风扯掉塞进路过的小厮怀里,还想装出一副没有出门的样子,结果一进院子就瞧见闭目坐在廊下的傅文宇,当即脚步一停。 傅文宇早就听见动静了,不紧不慢的睁开眼睛,看了傅星明一眼,没说话,起身进屋。 傅星明忐忑的跟进去。 屋里邵箐和傅曼曼也在,邵箐正细声跟傅曼曼说些什么,傅曼曼低着头不吭声。 邵箐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收住话头,不咸不淡道:“玩够了?” 傅星明把手背在身后,垂着头哼哼一声。 自从上次被他娘抽了一顿之后,他就有些怕邵箐了。 傅文宇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倒没说他,想了想,嘱咐他:“下午城门开时,你回去一趟,把你大哥接出来,顺便把这封信给你大伯。” 傅星明疑惑抬头:“咱府里现下封着,大哥能出来吗?” 傅文宇神色不变:“这你不用管,只管到时候在后门等着就行,接到人就马上回来,不要耽搁。” “哦。” 邵箐看他们说完了正事,把傅星明叫到跟前坐下。 “娘有话问你。” 傅星明乖乖过去坐下。 邵箐看着已经很有些大人模样的小儿子,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你想不想到你外祖那里去待一段时间?” 傅星明一愣。 他的外祖,也就是邵箐的父亲,是抚南侯邵远峰,也是傅星明最敬佩的人。 以前他不止一次想过等大一点要去外祖那里,可等到真的从他娘口中听到这事儿,却不那么激动了。 “娘……” 邵箐目光动了动,笑了,安慰道:“别想太多,娘只是这么一说,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傅星明心下一定,看来是他多想了,家里还没走到那个地步。 邵箐又看看傅曼曼,轻声道:“娘方才与你说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左右你与介宗本就有婚约,提前相处相处也并无不可。” 傅星明还没从上一件事缓过神来,又听到这事儿,不禁一愕。 “二姐要走?” 邵箐看看一脸惊愕的小儿子,解释道:“前些日子宋夫人给我写信,问起你二姐,请她到宋家小住,娘还没答应。” 傅曼曼幼时与柏州文豪宋时参的独子定了亲,不过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写婚书,两家都不是迂腐之人,不爱搞盲婚哑嫁那一套,想着等两个孩子大一些了,让他们自己相看相看,若是情投意合那再好不过,若是两厢无意,便各自婚娶,倒也不伤和气。 这段日子傅家事情不断,可能是宋家那边也收到了什么消息,特意来信问需不需要让傅曼曼到他家去避一避。 傅文宇与宋时参是至交好友,自然不会驳了他的好意,邵箐便来问傅曼曼。 傅曼曼当然是不愿意的。 一方面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自己独善其身,另一方面,对于这个婚约,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与宋家定亲的是傅家女儿,而她并不是真正的傅姓女。 第23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邵箐如何能不知道傅曼曼的心思,自打那事儿之后,傅曼曼就愈发沉静,总是心事重重的,邵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傅曼曼抬眼看看她娘,这些日子烦心事接连不断,邵箐眼瞅着疲惫许多,那句“不想去”含在嘴里转了转,到底没说出口。 沉默许久,傅曼曼无奈点头同意。 邵箐一喜,起身忙着去给宋家回信,让他们派人来将傅曼曼接走。 算算路程,西源县在定州南部,与柏州接壤,距离宋家所在的柳安县也不过几百里,等信送过去,那边派人来,估摸着四五天也就到了。 傅文宇见傅曼曼答应了,也稍稍松了口气,他还怕傅曼曼以为是他们有意将她送走呢。 事情说完,傅文宇和邵箐就回主院了,傅曼曼也起身准备回自己院子,傅星明忙叫住她:“二姐,你真的要去宋家啊?” 傅曼曼看看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小弟,轻轻叹了口气:“爹娘希望我去,那我就去吧,左右能叫他们省心一些。” 傅星明想想下午去接傅月知的事,一向不怎么想事情的脑子总算开始思考了。 之前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很不好,祖父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舟车劳顿赶去京城,而傅家其他人也被祖父勒令,在他回来之前,不许妄动。 祖父离开前,他爹乔装回去与祖父见了一面,回来之后就将庄子封闭,除了采买,庄里下人一律不准私自外出。 一开始他还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而看现在的样子,恐怕不乐观。 傅曼曼要回去叫人收拾行装,傅星明把她送到院子连廊处,转回来,坐在廊下出神。 这个年,傅家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喜庆可言,来来往往的下人也都噤若寒蝉,行色匆忙。 傅星明看的心烦,起身正要回房,忽然被拽住衣摆,低头一看,长大了些的小花狗正咬着他的衣角,肥嘟嘟的小身子扭来扭去,嘴里还“呜呜”叫唤。 心情松快一些,傅星明提着小狗的脖颈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颇有些分量的小东西还不安分,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热乎乎的小身体抱着很舒服,傅星明满腹郁气总算消散了些,逗弄着玩了一会儿,又喂了些吃食,便撒手让它玩儿去了。 吃过饭,看看时候差不多,傅星明牵了马出来,往县城去了。 下午城门开,出城的人多,鲜少有这个时辰进城的,城门口的官兵多看他两眼,见是个样貌姣好的少年公子,牵的马也是少见的宝驹,便有了成算,没有盘问。 傅星明听了他爹的话,没有直接往傅府去,而是在城里闲逛两圈,才悄悄钻进巷子里,绕到傅府后门。 后门关着,一点动静都没有,傅星明想了想,轻轻叩了两下,紧接着小门一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就溜了出来。 傅星明一愣,待那人合上门转过身来,他才看清这人确实是他大哥。 惊奇的看看他大哥的打扮,傅星明这才对傅家目前的严峻形势有了直观的感受。 他大哥什么时候这么落魄过,傅家三房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傅月知,从来都是衣冠明媚,文雅博发的,哪里会这样套着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头顶裹着布巾的出现在人前。 傅月知见傅星明半天不说话,看了看他的神情,一笑:“怎么这个表情?特殊时期,就别计较那些不重要的事了,咱们快走吧。” 傅星明瓮声瓮气“嗯”了声。 傅月知让他坐在马上,自己牵着缰绳,装作是傅星明的随从,慢慢往城门走。 出城的人不少,都忙着赶路,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直到从城门往外走。 城门口的官兵对他有印象,知道他来时是一个人,出城却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守城兵下意识觉得有问题,叫住了他们。 傅月知一僵,停下步子,佝偻着后背,作害怕状。 傅星明想起他爹的嘱咐,没从马上下来,居高临下瞧着那守城兵。 守城兵正要过来问话,旁边过来一个人,拦住他,看了看傅星明,又看看牵着马的傅月知,没说话,摆手让他们走了。 傅星明松了口气,故意颐指气使的呵斥傅月知:“还不走?” 傅月知连连点头,牵着马快步走远。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傅星明才松了松僵直的脊背,悄悄扭头看了眼已经很小的城门,抓紧时间让傅月知上马,两人一骑快马加鞭往庄子跑。 直到回到庄子里,傅星明才松了口气,一气儿喝了三杯茶水,心口还怦怦直跳。 傅文宇第一时间出来,问他们路上有没有什么差错。 傅月知说了城门口的事,傅文宇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什么,没有多说,让傅月知先去洗漱休息一下,之后再说。 在庄子里,傅月知和傅星明住一个院子,房里有之前备好的衣物,一番休整之后,傅月知又变回那个惊才绝艳的傅家三房大少爷。 晚饭已经做好,傅文宇坐在上首,看了看好不容易聚齐的一家人,停了停酒杯。 邵箐正与傅月知说话,闻声抬头看他。 傅文宇看看安安静静吃菜的傅曼曼,又看看偷摸给小花狗喂肉的傅星明,慢慢道:“今日一过,便是新的一年,咱们一家人难得团聚,便不说那些烦心事,只管团圆。” 邵箐微愣,继而笑道:“没错,来,趁着一家团圆,共饮一杯。” 傅曼曼不怎么喝酒,便只浅浅抿了一口,皱了皱眉,拿一边的茶杯压压酒味。 傅星明虽然年龄小,没少偷喝酒,一杯酒面不改色的一口喝尽,被邵箐看了一眼,连忙乖巧的放下酒杯,冲她笑了笑。 大好节日,邵箐也懒得说他,由他去了。 傅文宇绝口不提傅家的事,与他们偶尔闲聊几句,便是看着几个儿女笑闹。 连月来烦闷沉重的心情,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短暂抛开一切烦恼,明朗起来。 夜色渐浓,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些脸热,傅曼曼扭头吩咐泠渃去把窗户打开。 泠渃听令过去开窗,窗扇刚一打开,外面隐隐几声破空之声,停顿一瞬后,夜空中炸开几朵烟花,不多盛大,却刺破夜色,炫亮迤逦。 又是几声清啸,屋中几人不约而同凑到窗边,仰头看着那边村落上空绽放的烟花,静静不语。 各处的烟花足足放了一刻钟,然后是接连不断的鞭炮声,给原本静谧的除夕夜点缀喧嚣。 傅文宇仰头看看细细月牙,微微笑了笑,反手握住邵箐的手。 邵箐一怔,看了眼傅文宇,静静靠在他肩上,望着几个儿女,难得的宁静。 与此同时,相距不远的姜源家,兄弟两已经喝的舌头都大了,含混不清的东拉西扯,姜女子把已经凉了的酱肉端到厨房,坐进热水里热着,出来到院里看姜思齐放鞭炮。 姜思齐小心点燃引线,两步跑到檐下和姜女子站到一起,捂着耳朵看鞭炮炸响。 一串炮很快响完,空气里一股火硝的味道,顾阮芳站在堂屋门口叫他们:“放完就快进屋,呛死了。” 两人答应一声,进屋坐到桌边。 姜源拍着姜河肩膀不知道在说什么,听也听不清楚,就看到姜河眯缝着眼睛红着脸不住点头。 顾阮芳有身子,熬不了夜,勉强多坐了一会儿就回屋睡觉了。 姜女子抱着小黄狗也开始打瞌睡,姜思齐拍拍她,叫她回屋去睡。 姜女子看看喝大了的爹和小叔,有些不放心。 姜思齐道:“我看着呢,没事儿。” “行吧,要是弄不过来就喊我。” 见姜思齐答应了,姜女子打着呵欠回屋躺下了。 姜思齐陪着他爹和小叔坐到半夜,把两个醉鬼安顿着睡下,才安稳下来。 姜家小院慢慢平静。 又是一年。 第24章 阴差阳错遇宋家人 大年夜过完,初一到二哥姜涛家去拜年,初二顾阮芳领着孩子们回娘家,姜源和姜河跑了趟城里,看了看大哥一家,顺便把大哥家的免赋钱带了过去。 姜海正和媳妇儿发愁这事呢,他家最多能凑出一个人头的免赋钱,再多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虽然之前姜源说了这事儿他来解决,但姜海自觉是老大,不能什么事儿都靠弟弟,就没有答应,眼下自己没了办法,前天除夕都没过好,一家人坐一块儿吃饭都沉默得很。 看着弟弟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姜海沉默良久,垂着头,声音沙哑:“老三,这算大哥问你借的,明年一定还上!” 姜源知道自己大哥要强的性子,也没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直接点头:“我信你,行了,别想这事了,大过年的,开开心心的,也让孩子们出去玩玩。” 姜海看看两个跟自己兄弟拜完年就坐在一旁不吭声的儿子,也明白这些日子他们也担惊受怕了,都是马上要成家的人,姜海也不想拘着他们,给了他们一些铜钱,让他们出去逛逛。 兄弟三个坐一起说了会儿话,姜海问起姜女子和姜思齐,姜源说他们跟着顾阮芳到外祖家去了。 而姜女子原本确实是在顾阮芳的父母家,后来顾笑白也到顾阮芳父母家拜年,还有顾笑白的亲妹子顾云洛。 顾云洛年前刚刚过完十三岁生辰,她娘就要给她相看人家,顾云洛不愿意,连带着也不想跟她娘回外祖家,没办法,她娘只好让顾笑白也待在家,看着顾云洛一点。 顾笑白一直在外求学,对于怎么跟这个有点叛逆的妹妹相处毫无头绪,只能带着她出来走走散散心。 遇到姜女子他们属于意外之喜了,顾笑白找到救星一样把顾云洛推到姜女子跟前,给她介绍这个表姐。 顾云洛虽然年纪小,个子可不矮,比十六岁的姜女子还高一点,之后没准还能长一些。长相也不是那种小巧可爱的类型,轮廓明晰五官分明,脖颈修长,头发简单挽在脑后,散落的长发一根红色发带束着,是浑身素色衣裙薄袄装束里唯一的亮色。 姜女子下意识觉得这个姑娘挺不一般,又对她不想相看人家定亲的作为而感到一些亲切,便过去挽了顾云洛的胳膊,偏头笑道。 “咱们还没见过呢,以前来时你还太小,表哥肯定也没跟你说过我。” 顾云洛确实对姜女子没印象,但听顾笑白提起过,就在他从姜源家回来之后。 顾云洛几乎没有从她哥口中听到过女子的名字,所以她对姜女子这个名字记忆深刻。 其实顾云洛打小和她哥也没有接触太多,从她有记忆起,顾笑白就大部分时间在外头读书,偶尔回来也待不了多久,在家也是基本在屋里读书,或者在村里散步放松。 在顾云洛眼里,顾笑白几乎就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能从他口中听到对一个女孩子的赞赏,难度不低于下海捞月。 也不能说是赞赏吧,应该是一种肯定。 顾笑白很欣赏姜女子对于人生的态度,积极而不激进,烂漫但不懒散。 顾云洛自打听她娘说要给她相看人家,就烦躁的不得了,愈发羡慕马上及笄还没有定亲的姜女子。 她真的不想那么早嫁人,但她又不知道不嫁人能干什么。 姜女子没办法回答她这个疑问,因为到目前为止她也不知道答案,而且她到现在没有定亲是因为和傅家有那些割不断的联系,如果没有,恐怕她娘也给她把亲事定好了。 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因为一个相似而不相同的难题困扰起来。 顾笑白好容易得了空,拉着姜思齐在大姜村转悠,顺便说些只有他们清楚的隐忧。 姜女子见顾笑白和姜思齐走远了,于是去跟顾阮芳打了声招呼,和顾云洛一边聊天一边往村中大路上晃悠。 一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从村外驶来,停在村口,驾车的小哥儿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姜女子瞧见了,见小哥儿一脸茫然,便走近一点,扬声问他:“小哥要到哪里去?” 坐在车辕上的小哥儿闻声看过来,眼睛一亮,忙问道:“姑娘好心,能给指一下去小姜村的路吗?” 姜女子一怔,没想到这人也是要去小姜村的,便指了方向:“顺着这条路,直走,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娃娃脸小哥儿连连道谢,掀帘子跟车里的人说了什么,车里人探头出来看了看,视线移到姜女子这边,愣了愣,竟然径自跳下车,走到姜女子跟前。 车里是个看起来弱冠之年的男子,虽然裹着墨色披风,但看得出来身形高大,面容说不上多俊秀,但颇有些英气,眉宇之间很是刚硬,唯独一张笑唇增添几分儒润,头发拿发带绑了束着发冠,一双过于明亮的眸子盯着姜女子,似乎有些疑惑。 姜女子微微皱了下眉,忽然被顾云洛挡在身后,少女微扬下颌,眼神不善:“你想干甚?” 男子看了顾云洛一眼,似乎对于她这个反应有些不解。 姜女子看出这人并没有不轨的意图,就拍了拍顾云洛的后背,示意她不用紧张,仰脸看向男子。 “公子有事?” 男子仔细看看姜女子的脸和装束,似乎更迷惑了,犹豫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姜女子虽然不明白这人到底要干什么,仍然如实回答了:“姓姜,名女子。” 姜女子? 男人一怔,眼里的疑惑慢慢淡去,歉然道:“实在抱歉,姑娘与我一位相熟的长辈实在相像,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 姜女子这才明白这人之前的怪异举止,便摇摇头,示意无碍。 男子又对她拱手一礼,再看她一眼,转身回到马车上,驾车小哥朝她们一笑,驾车走了。 有了这一出,顾云洛深觉表姐太好看,便拉着姜女子往回走。 无奈,姜女子只得跟她回去,路上一边走一边想方才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得益于她这段时日的敏感,姜女子总觉得方才的男子所说的长辈就是邵箐,她的亲娘。 更何况那人是往小姜村去,傅家的庄子就在小姜村跟前,这个几率就更大了。 姜女子莫名觉得出了什么事。 第25章 请外祖回姜家 没有在外头晃悠太久,姜女子和顾云洛就回家了。 姜思齐和顾笑白已经回去了,正陪长辈聊天。 姜女子的外祖父外祖母都是六十多岁,外祖母去年三月刚过完六十大寿。 平时顾阮芳时常回大姜村看爹娘,姜女子也经常来,就是姜思齐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县里念书,来的次数极少。 又是大半年没见,老人家怎么看姜思齐怎么喜欢,拉着说了半天话。 姜思齐对于和这种慈爱非常的老人相处经验不足,只能一边附和一边不住点头,见到姜女子回来,就跟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一声“姐”喊的百转千回。 姜女子心知肚明,过来靠在外祖母身边,挽住老人家的胳膊:“阿婆一见思齐就这么开心,我都要吃醋了。” 刘氏乐的合不拢嘴,轻轻捏了下姜女子的脸,摸摸她顺在颈侧的头发,皱纹不少的脸上满是笑意:“就你个小丫头吃偏醋,你看这方圆几个村,哪家的姑娘有你受宠呀?你可是咱们两家的心尖尖呢。” 姜女子埋头蹭蹭外祖母的下颌,乖顺娇软的模样叫老人家心都化了。 顾老爷子比较沉默寡言,一般都是听的那个,也只有在小辈来的时候,笑模样才明显起来,这会儿看着几个孙辈说笑玩闹,也乐呵呵的。 顾阮芳从里屋出来,揉着腰过来坐下,照例抱怨几句家里床铺太硬,睡得她腰疼,然后又提起那个说了很多次都因为意见不合而不了了之的问题。 “爹,娘,等天暖和了,你们就跟我搬到我那儿去。” 顾老爷子脸上的笑淡了些,开口先咳嗽两声,才淡淡道:“我就在这,哪都不去。” 刘氏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有些为难。 顾阮芳这次的态度很强硬。 “这次必须去。” 顾老爷子眼睛一瞪,原本有些偻着的背也挺起来了,跟女儿对峙。 顾笑白和姜思齐早就停嘴噤声了,大气不敢出。 顾云洛则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情况就不对了。 姜女子倒是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老爷子和刘氏成亲好几年才有了姜女子她娘,这个孩子来的不容易,因此夫妻两也很宠爱。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刘氏后来又有过好几次身孕,然而都是不到三个月就小产了。 几次之后,顾老爷子带着刘氏去看了大夫,大夫说可能是刘氏小的时候缺吃少穿营养不好,身体在生育这方面有点毛病。 两口子从医馆出来,顾老爷子搀扶着妻子,咬了咬牙:“不要了,以后咱就芳儿一个姑娘就够了。” 刘氏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夺眶而出,伏在丈夫肩上泣不成声。 从那之后,老两口就一门心思养育顾阮芳。 顾老爷子一手酿酒的好本事,方圆几个村子的人都爱在顾家买酒,当然都是私下里来的,村长里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们也都好这一口呢。 顾阮芳到了年纪,上门求亲的人家可多,顾阮芳就相中了姜源,顾老爷子其实是不怎么满意的。 姜源家不富裕,兄弟四个不说,老小姜河还跟着姜源,一看就是个小拖油瓶。 但顾阮芳很坚决,顾老爷子和刘氏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同意了。 好在姜源也争气,没多久就置办了菜园,日子很快好过起来。 姜女子出生以后,顾阮芳和姜源提过很多次让顾老爷子和刘氏搬到小姜村来,顾老爷子不同意。 一方面亲戚朋友都在大姜村,另一方面他们这就没有爹娘跟着闺女走的,顾老爷子嫌丢人,他们老两口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顾阮芳的倔强和顾老爷子如出一辙,所以她也拿自己亲爹没法子。 这次出了海寇的事,顾阮芳更觉得得让爹娘到跟前来,好有个照应。 顾老爷子当然知道女儿在担心什么,只是他在大姜村生活了一辈子,确实不想挪窝,再一个,大姜村人比小姜村多,就算贼寇来袭,他们防御起来也更周全,别说,他之前还想过把顾阮芳他们叫回大姜村呢。 父女俩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顾虑,谁也说服不了谁,气的顾阮芳胸口直堵。 想了想,顾阮芳忽然道:“那娘跟我回去住一阵吧,我这又有身子了,最近累得慌。” “你说甚??” 刘氏一下坐直了。 顾老爷子被热水呛了一下,顾不上抹嘴,抬眼直盯着顾阮芳。 顾阮芳慢悠悠道:“年前找大夫看了,两个多月了。” “我的天爷…”刘氏喃喃念叨,眼睛往顾阮芳肚子那看,眉头慢慢皱起来,“你这岁数了,再生娃,能行吗?” 顾阮芳其实心里也没底,她生姜思齐的时候就折腾了很久,差点去了她半条命,也把姜源吓了个半死,跪在顾阮芳床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声喊着以后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这一胎姜源本来是不想让顾阮芳要的,只是当时问了大夫,以顾阮芳的年纪和身体状况看,流胎不一定就比生下来好,姜源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刘氏是伺候了顾阮芳两次月子的,知道她生孩子遭了多少罪,所以虽然有孕是好事,刘氏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就这一个闺女,从小疼着爱着,要是到这个年纪出点什么事,她可就真没什么活头了。 顾老爷子也一样,高兴了一下,然后就想到顾阮芳自打生了第一胎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如今这个年纪再生孩子,肯定是万分凶险的,一时之间就有点犹豫了。 顾阮芳看爹娘似乎松动了,便接着道:“爹,娘,我这后面肯定越来越不方便,你们来了还能给我和姜源搭把手,咱们也能互相照看着,多好。” 顾老爷子没吭声,心里琢磨着。 刘氏已经有些动心了,可又有些不放心这边。 “那咱家的地……” “咱家的地不是一直赁给大伯家种的吗?要不这样,跟大伯家商量一下,赁个长的,或者直接卖给大伯家算了。” 顾家的地不多,顾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自己种着,上年纪之后就给大哥家种了,租子便宜一些,一年也能有不少粮食。 顾老爷子的兄弟也都是实在人,从来不仗着亲戚身份占便宜,因此这么些年了,也没变过。 顾老爷子凭着酿酒的手艺,其实也不缺那一份租子,只是顾家人都是同样的倔,顾大伯不愿意占便宜,每年都送一车粮食过来,顾老爷子就还一车酒回去。 顾老爷子有些意动。 他也就顾阮芳一个孩子,肯定要多照看着些,按年纪顾阮芳也是能当奶奶的人,还要怀孕生孩子,一想到这,顾老爷子就心里直打鼓。 顾阮芳乘胜追击,总算让顾老爷子松口了,说把家里这边处理好就过去。 顾阮芳一高兴,情绪起伏一大,肚子就有点不舒服了,顾家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等顾阮芳喝着热水安稳下来,刘氏说什么也要跟着顾阮芳到姜家去,她可不放心顾阮芳自己在那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顾老爷子头疼不已,也确实担心女儿,同意了。 第26章 陈年恩怨难理清 傍晚时分,顾阮芳一行人准备往小姜村回程。 与此同时,宋家的马车也到了傅家的庄子跟前。 门房回禀宋家访客到了,傅文宇忙带着家人在前堂等候。 不一会儿宋逸容就带着随从进来了。 宋逸容转过院廊,就看到堂门下站着的人了。 “伯父,伯母。” 傅宋两家关系亲近,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傅文宇见到宋逸容,心下稍安。 他还担心宋家人到不了这来,问了问宋逸容一路上的情况,得知并没有被过多阻拦,傅文宇心里就有了成算。 邵箐瞧瞧未来的预备役女婿,很是满意,看他神情有些许疲惫,便让他去稍事休息,然后用饭。 傅月知忙叫住正准备吩咐下人打扫客房的管事,拍了下宋逸容的肩膀,笑道:“何须客房,介宗住我院里就好。” 宋逸容也一笑:“确实,我与月知也许久未见了。” 邵箐看宋逸容也愿意,就同意了。 傅月知就带着宋逸容往自己的院子走,傅星明也凑热闹跟着。 宋逸容瞧了瞧傅星明,感慨:“星明是不是又长高了,都快高过我了。” 傅星明摸摸头,得意洋洋。 傅月知瞥他一眼:“一天吃那么多,再不长长个,就得肥壮如豕了。” 傅星明一噎,翻了个白眼:“大哥就是吃的太少,才不长个。” 光长心眼了。 傅星明暗戳戳想。 傅月知懒得理他,一进院子,就把宋逸容领进书房,门一关,把傅星明关在了外头。 傅星明好悬撞门上,退后一步,恨恨瞪了眼紧闭的房门,扭头走了。 宋逸容自然知道傅月知着急什么,不用他问,就主动道:“你放心,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傅月知眉头一松:“能确定吗?” 宋逸容点头:“我爹在京城的朋友回信提及了,傅老太爷虽然暂时被软禁在皇宫,但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那位并没有苛待,而且,似乎那位并没有怀疑傅家,只是如今傅家在风口浪尖上,为了平息众怨,那位怎么也得做个态度出来。” 傅月知心下稍定。 自从海寇在福州作乱,祖父就一直心神不宁,一天夜里使人将他叫去,给他说了许多事情。 傅老太爷二十多岁入内阁,不惑之年做到首辅,位极人臣,耳顺之年新帝登基,三年后辞官回乡,傅家一门三代悉数离京。 世人都以为傅家会在傅老太爷的庇荫下加官进爵,从此晋升新贵,谁都没想到一夜之间,京城再没有傅家的痕迹。 傅月知的才子之名并不是傅家有意传出去的,事实上傅家自打回到西源县,就一直隐秘不出。 可惜有太多人慕名而来,纵然铩羽而归,也喜欢摆出一番交情颇深的姿态,久而久之,傅月知的名气就越来越大,因为总有些人自以为是的将傅月知的聪慧有礼当成有意交好的信号,在外头大肆宣扬。 傅文宇试图阻止过,却起了反作用,索性不再管。 好在这么些年也没出什么事。 去年,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那位要给小太子寻找老师。 太子的老师,那可是太子太傅,就算你是个毫无功名的草头百姓,只要被选中,那就是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了。 然后就有人提及了傅月知。 傅月知年轻,有才华,又是前阁老的嫡亲孙子,算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皇帝似乎并没有把傅月知考虑在内。 反而是提起傅月知的那人不久后被寻了错处罚了半年的俸禄。 自那之后再没人敢提起傅家。 而新帝和傅家之间的嫌隙基本就被坐实了。 福州海寇事出后,福州知州被最快问罪,而恰好,傅老爷子就是福州知州的科考恩师,任职福州后,每年都会给傅老爷子寄来不少福州特产。 当年科考的学生里,傅老爷子对福州知州印象挺好,不仅是因为人踏实肯学,更因为此子也是贫苦人家出身,一步一步慢慢走上仕途。 所以福州的事一出,傅老爷子就有些担心,后来听说福州知州被押解回京,就知道有问题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在上部秘密传出福州知州勾结海寇的消息。 而傅老爷子作为这些年与福州知州常有往来的人,自然逃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皇帝本就对傅家颇多忌讳。 傅老爷子只身上京,西源傅家也被暗中看管。 傅月知能安全从县里出来,少不了西源县令的行方便。 西源县令与傅文宇有些交情,也一直很敬仰傅老太爷,这次领了上头的命令看管傅家,也没有过多为难,只吩咐了不要外出与人来往,其他的没有多做约束。 这也是明明在城门口时,那看门的守卫本来要检查的,后来却放过了他们。 傅月知对当什么太子太傅没兴趣,他只担心祖父和傅家的安危。 两人在书房相对沉默,没过多久,下人来唤,晚膳已经好了。 宋逸容起身,安抚道:“放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傅月知沉沉点头,两人从书房出来,往前院去。 两人到时,其他人已经到齐了,两人连忙落座。 宋逸容一抬头,便看到坐在对面的傅曼曼。 傅曼曼下午就知道宋逸容到了,这会儿看到对方并没有惊讶,只是有些别扭。 名义上这人是她的未婚夫婿,虽然也不是一定要成,只是这么面对面,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宋逸容也一样,他也不过刚加冠,之前一直没想过婚娶的事,在他眼里,傅曼曼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 他第一次见傅曼曼是在她的满月礼。 那会儿他也才四岁。 被父亲抱在怀里好奇的望着襁褓里小小的粉嫩嫩的傅曼曼。 其实与其说他和傅曼曼一起长大,不如说是和傅月知一起长大。 傅曼曼小时候多是跟着傅文宇夫妇,而傅月知则跟着傅老太爷学习,宋逸容小时候也是跟着傅老太爷求学的,偶尔才会跟傅曼曼碰面。 如果不是他娘说起两家之间的婚约,他是怎么也想象不到与傅曼曼结为夫妻的样子的。 两个年轻人相对无言,气氛颇为尴尬。 第27章 路上遇险 这样难言的微妙渐渐影响到了饭桌上的其他人,本就安静的饭厅愈发寂静,只有一点咀嚼饭菜的声音。 傅星明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不自觉咳了咳,傅月知看他一眼,又看看双双低头的傅曼曼和宋逸容,笑了下,没说话。 邵箐见这两个年轻人话都不说一句,有点着急,放下筷子,看傅曼曼:“曼曼,还记得你逸容哥哥吗?” 傅曼曼慢吞吞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的意思。 见闺女不上道,邵箐只好自己来了:“介宗,你跟我家曼曼也有两年没见了吧,去年你的加冠礼曼曼去了她外祖家,也没赶上。” 宋逸容明白邵箐的意思,于是就更加尴尬,应了几句,下意识看了眼傅曼曼,冷不丁想起下午在一个村里看见的姑娘,那姑娘可比傅曼曼像邵箐,于是当做趣事儿说给邵箐。 “伯母,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个姑娘,长相与伯母像极,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说不定会以为那姑娘也是伯母的女儿呢。” 此话一出,原本稍有点缓和的气氛顿时冷凝,就连从始至终没抬过头的傅曼曼都看了过来。 宋逸容敏锐察觉到了,收了声,看了看表情僵硬的邵箐,又看了看敛眸不语的傅文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现出来。 “伯母……” 邵箐扯了个笑脸出来,看着很勉强:“介宗,此番你来,正好与你说清此事。” 宋逸容直觉是件大事。 邵箐看了眼傅文宇,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就将傅曼曼与姜女子抱错的事说给了宋逸容。 宋逸容愣了半晌,又看一眼安静的傅曼曼,迟疑道:“那…我在村里见到的那位姑娘就是……” 邵箐点点头,想起姜女子,神情稍稍软下来:“没错。” 突然直接接受太多信息,宋逸容沉默许久,邵箐看了看他的表情,道:“不过不管怎样,曼曼还是我们傅家的女儿,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也不勉强。” 宋逸容忙解释:“伯母,您多虑了,曼曼与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用多说,并不是一个姓氏能决断的。” 邵箐心中满意,微微颔首。 就又听宋逸容道:“但……正因如此,介宗一直将曼曼视为亲妹妹一般,对曼曼确无男女之情。” 邵箐脸色变了变。 傅文宇虽然也遗憾不能与宋家结为儿女亲家,但也欣赏宋逸容的光明磊落,他只担心傅曼曼。 邵箐抬眼看傅曼曼,怕她伤心,却见傅曼曼神色如常,不紧不慢的夹菜吃,不禁唤了声:“曼曼?” 傅曼曼闻声抬头,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便一笑,道:“我也将介宗哥哥视作亲兄长,这样再好不过了。” 邵箐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点堵。 傅月知从头到尾没掺和,傅星明听了这么久可憋不住了,“哼”了声,瞥宋逸容一眼,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呀,就是没福气,有眼不识金镶玉。” 邵箐“噗嗤”一笑,不轻不重敲了傅星明一下。 傅曼曼满眼笑意看他一眼,说了声多事。 宋逸容赔笑:“是是,是我有眼无珠了。” 傅星明这么一打岔,邵箐心里那点儿不舒服也缓解的差不多了,她知道宋逸容是端方君子,既然对傅曼曼无意,那么早点说开,总比闹到最后两家结仇来得好。 不过傅曼曼去宋家的事没有变动。 两家之间的口头婚约没有外人知道,傅曼曼去宋家的由头可以说是她的干爹干娘想她了,她去陪长辈,并不影响傅曼曼未来的婚配。 事不宜迟,吃过饭,商量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走。 傅曼曼的行李早就收拾好,轻装出行,只有泠渃陪同。 夜里,邵箐陪傅曼曼睡。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傅家就此沦落,恐怕再无重逢之日。 母女俩像小时候那样,面对相拥,邵箐揽着女儿的肩膀,摸着手底下伶仃的细骨,喃喃:“你说说,养了许久,怎么也不长点肉呢。” “以后要多吃些,多动一动,将来嫁了人才不受罪。” “我家曼曼这么好,一定能找到一个最好的夫婿,一辈子和和美美的。” “曼曼呀,娘真是舍不得你啊……” 邵箐眨眨眼,抬手抚开夜风吹到面上的头发,指尖在眼角擦过,拭去热意。 傅曼曼缩成一团,宛如还在母亲体内,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沉。 邵箐一下下轻轻拍着傅曼曼的后背,嘴里哼着傅曼曼幼时哭闹哄她安眠的歌谣。 平缓动人的哼唱里,傅曼曼湿漉漉的睫毛动了动。 翌日大早,从别庄后门驶出两架小马车,车辕车厢都是最普通的那种,一路不停向柏州疾驰而去。 马儿跑得快,行驶在石子土路上就格外颠簸,好在傅曼曼之前经常与傅文宇他们外出,已经适应了。 泠渃就有点受不了了,她年纪小,跟着傅曼曼没有很久,此时就有些脸色泛白,晕晕乎乎的。 傅曼曼有些担心,取了颗提前备好的腌梅子给泠渃,让她含在嘴里。 酸唧唧的滋味缓解了些作呕感,泠渃感激的看向自家小姐。 傅曼曼安慰的摸了摸泠渃扎了两个小团团的头顶,掀开布帘往外看。 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小姜村早早被抛在后头,就连大姜村也快要越过去。 想起与爹娘告别时他们的神情,傅曼曼一阵难过,放下布帘,靠在车厢上,合目。 突然外头一阵混乱的响动,马车剧烈摇晃几下,就开始猛烈颠簸。 车架小的坏处就在这,晃动的幅度特别大,傅曼曼在车厢里撞来撞去,撞得晕乎乎,泠渃则稳不住身子已经在车厢里翻滚,一边滚一边惊声尖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挺长时间,也可能不过一瞬,哐当一下,车厢轰然一震,往前歪栽过去,但终于停了下来。 傅曼曼忍住浑身的疼,一把把泠渃抓起来,从歪斜的车厢里爬出去。 马车果然已经脱离了主路,车辕圈住马匹的地方已经断了,拉车的马不知道跑到了哪去,更不见宋逸容马车的踪影。 最糟糕的是,一群身着灰衣形容猥琐的男人抓着奇怪的细长刀刃正往这边跑过来。 第28章 艰难脱险 那些人嘴里叫着傅曼曼听不懂的话,飞快向这边跑过来,看着有几十号人,领头人头上围着的布巾被树枝挂掉,露出那人剃了一半的头顶。 傅曼曼心头一震,拽着泠渃扭头就跑。 当过小英雄的傅星明后来与她讲过好几次与海寇对峙的情景,并着重奚落了海寇那奇怪的发型,因此傅曼曼一看就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 多亏这次出行为了方便没有穿繁琐的层层叠叠的衣服,傅曼曼一把撩起墨蓝色的裙摆,拽着泠渃一路飞奔,竟慢慢绕到了主路附近。 眼看那土路就在不远处,傅曼曼心里一喜,暗道那些人应该不敢那么光明正大追她们,便提了口气,强忍住喉咙和肺部的干燥疼痛,硬是更快了一些。 后面追的人似乎没想到两个弱女子能跑那么快,气急败坏的吱哩哇啦喊了一通,傅曼曼就当是狗叫,全然不理。 主路就在几十步外,傅曼曼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有破空之声迅疾而来。 傅曼曼下意识缩头扑在地上,却没能拽住泠渃,那小姑娘只盯着那条生路,全不管背后的危险。 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在耳边炸响,傅曼曼浑身抖得止不住,咬着牙抬头,泠渃趴在她跟前,背上腿上中了几箭,猩红的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泠渃没有马上断气,她仍抬着头,费力的抻着脖子,死死盯着前方。 傅曼曼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那声憋在嗓子里许久的哭喊终于泄出,傅曼曼眼里汹涌的泪水让她看不清泠渃的脸,她爬了两下,想把泠渃拉起来。 泠渃忽然转眼看她。 “快跑……” 傅曼曼愣住。 泠渃似乎回光返照,脸上一瞬间涨红,用力甩开傅曼曼的手:“跑啊!!” 后面的人已经到跟前了。 傅曼曼犹豫着往前跑了两步,仍回头看泠渃。 泠渃竟然爬了起来,肩上一支箭已经穿透了她的肩膀,中了箭的小腿拖在地上,那张还未长开的稚嫩面孔血色尽退,眼中隐隐的死气。 她朝傅曼曼摆了摆手,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一把抱住追到跟前的海寇,将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的射空的羽箭一下刺进被她抱住的海寇背后。 傅曼曼蓦地睁大眼,再不敢回头去看,死死咬着牙往前冲,连滚带爬上到主路,却绝望发现荒芜一人。 泠渃只让海寇乱了一瞬,很快就赶了上来,傅曼曼分不清方向,只能蒙头往前冲,她的体力终究比不过那些人,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她能听到身后海寇兴奋的叫喊越来越近,心里一片绝望。 快点,再快点。 傅曼曼一边跑一边大口喘息,鞋子不知何时掉了一只,光脚踩在石子路上很痛,许多尖利的石块,不一会儿就磨破了袜子,扎破了她的脚掌,在路上留下一个个沾血的脚印。 几乎喘不过气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一瞬的昏沉,眼前的世界就翻转了几圈。 傅曼曼趴在地上,额头磕在石头上,让她再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海寇的手抓住她肩膀的那一刻,傅曼曼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抓住她的人大力把她翻转过来,看清她的样子,大喜过望,猥琐的跟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就要把她提起来。 傅曼曼没有反抗,顺着那人的动作起身。 海寇见她如此乖顺,嘿嘿淫笑起来。 他们也不敢在这样毫无遮掩的地方待太久,就想把傅曼曼往树林里带。 傅曼曼跟着走了两步,忽然伸出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左手,把握在手中许久的石块以最大的力气抡圆了拍在抓着自己手腕的人头上。 那人踉跄着捂着脑袋退了几步,“嗷嗷”惨叫,血顺着他的手流下来。 傅曼曼忽然笑出声。 就算紧接着被一耳光大力的扇倒在地,她也没有停下嘲笑。 那些人怒极了,将她扔在地上,几个巴掌打的她眼冒金星,口角流血。 忽然有个海寇惊慌大叫起来,紧跟着其他人都慌乱起来。 傅曼曼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却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逃生机会了。 趁着那些人乱的时候,傅曼曼顾不得眼前一阵阵眩晕,翻身爬了几下就站起来往外跑,踉踉跄跄的努力向着生的希望前行。 几个海寇反应过来,下意识追过去,他们的领头人喊了几声,见没效果,咬牙也追了上去。 这是他们这么久了遇到的第一个女人,不能放过。 傅曼曼全身都疼的要命,脑袋最疼,额头似乎还在流血,且随着她的跑动流的越来越多。 但她不能停。 前方似乎有马蹄声。 傅曼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失血过多让她的步伐愈发虚浮,她已经快要看不清路了。 一阵天旋地转,傅曼曼看着阴沉的天空,脑中一片空白。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那些海寇惊慌失措的叫喊着四处逃窜,还有一个不死心的上来拖拽她。 傅曼曼没有力气挣扎了。 但那人没有得逞。 骑在马上的人一刀挥过,海寇的脖子就像嫩豆腐一样破开一个大口子,温热的血喷出来,洒在傅曼曼视野里,像是夏日里飞舞的艳丽蝴蝶。 傅曼曼终于能喘息了。 有人把她抱扶起来,骑在马上的人翻身下马,几步到她跟前蹲下,铜色头盔下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但此时的傅曼曼几乎丧失意识,她目光涣散,只看了救命恩人一眼,就昏了过去。 抱着她的小兵抬头请示:“将军,怎么办?” 小将军看了眼树林海寇逃窜的方向,已经有四个小队去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大部队也将在四日后抵达定州,思及此,小将军决定继续按照预定路线前进,在定好的位置扎营。 不知道这姑娘是哪个村的,只能先带着了。 小将军虽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但好歹知道伤员需要舒适一点的环境,就在随行的两个粮草车上腾了点地方出来,把傅曼曼安置在了里面。 期间兵卒里懂点医术的一个老兵看了看傅曼曼的伤势,身上没什么大碍,就是额头上的伤有点严重,一直血流不止,再这么下去就失血而亡了。 小将军皱眉想了一会儿,不太情愿的掏了个小瓷瓶出来,拔了塞子在傅曼曼额头上洒了一点儿,没一会儿血流止住了。 解决了这个大问题,小将军又看了眼傅曼曼破了的嘴角,果断把药收了回去。 这么点小伤,几天就好了。 车里多了个伤员,行进速度就慢了下来。 小将军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头,百无聊赖的四处观望,目光落在路边一块染血的石头上,一停。 第29章 丧亲之痛永难忘 石块距离姑娘被救的地方不远,朝上的尖角血呼啦一片,小将军想起了马车里的姑娘额头上的伤。 那么深,可能会留疤。 小将军冷不丁想到。 再往前走,一连串的血脚印,延伸了很远很远,一直到树林深处。 皱了皱眉,小将军叫了两个人,让他们顺着脚印过去看看。 没过多久,两个士兵扛着一具尸体出来了。 “回将军,树林里有一架坏了的马车,马匹不见了,还有这个女孩儿的尸体。” 士兵把扛在肩上的尸体放下来,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背上的箭已经折断了,还有很多刀伤,致命伤有两处,背后一箭刺中了心脏,脖子上巨大的伤口让女孩儿再没有生的可能。 小将军沉默一瞬,让人把尸体带上走。 小兵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仍听命行事。 这支队伍扎营的地方距离大姜村不远,就在大青山西侧的平原上。 营帐固定好,小将军让士兵们原地休整。 转身进了主帐跟前的小帐篷。 简易草垫上,满面血污的姑娘仰面躺着,衣服上全是土,裙子皱巴巴像咸菜疙瘩。 小将军的视线在躺着的人血肉模糊的脚上停留一下,旋即挪开,跟外头的人说弄点水来,一回头,对上一双黑黝黝看过来的眼睛。 女孩儿的眼睛很亮,亮到他突然就明白她是怎么凭着对生的渴求跑了那么远的。 沉默一会儿,小将军问她:“你是哪个村的?” 傅曼曼张了张口,唇角撕裂的疼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即将出口的话就在嘴里打了个轱辘,又咽了回去。 她不能说自己的身份。 傅家现在风口浪尖上,如果她从傅家出来的事被人知道了,一定会成为他人攻讦傅家做贼心虚的借口。 于是她吸了吸气,敛着眸子轻声道:“……小姜村的。” 这边的情况他提早了解过,知道这里有个大姜村有个小姜村。 “行,我让人送你回去。” 傅曼曼点点头,慢慢坐起来。 身上挨过打的地方都在疼,但最疼的地方是头。 傅曼曼摸了摸额头,流血过多导致她的感觉非常迟钝,摸到伤口有一会儿了才觉出疼,流在脸上的血已经干了,摸上去涩涩的。 一股浓重而清新的味道环绕不去,额头上的伤虽然疼但还能忍受,比她预想中的好的多。 站在帘子跟前的人一直默默看着她的动作,见她摸头,出声提醒:“你头上的伤上过药了,最好别摸。” 傅曼曼一怔,反应过来,轻声道谢。 小将军有点想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可想想海寇能干什么好事,还不就是那些下作事情,这姑娘虽然形容凄惨,但似乎没受什么别的伤害,他也就不多嘴了。 又想起带回来的那具尸体,小将军斟酌一下,问她:“对了,我们在树林里发现一个……女孩儿的尸体,你……” 傅曼曼一震,艰难却又迅速的爬起来,眼前黑了一下,晃了晃,没有倒下,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小将军的胳膊。 “带我去看一下!” 小将军拧了下眉,这姑娘抓的他胳膊生疼,垂眸看了一眼,女孩儿用力过度导致骨节泛白,整个胳膊都在发抖。 心里有了数,小将军反手掺住摇摇欲坠的傅曼曼,扶着她往外走。 傅曼曼一走出帐篷,周围忙碌的士兵都好奇的看了两眼,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傅曼曼一眼就看到远处被搁置在草席上的泠渃。 小小圆润的女孩儿安静的躺在那里,藕荷色的衣服被血和土凝结成一种死寂的暗沉,平日里总要仔细梳好的头发蓬乱的伏在脑后,发尾红色的发带不知掉在了哪,那是她早上随手给泠渃系上的,把小姑娘高兴的在镜子跟前照了许久。 傅曼曼腿软了一下,被臂弯里强健的臂膀撑了一下,浑身的感知才恢复原位,胸腔里那个器官似乎停跳许久,直到这一刻才灵魂附体。 傅曼曼甩开那人的手,连滚带爬扑在泠渃跟前,手抖的像快要死去,抚掉泠渃脸上的尘土。 小姑娘脸上没什么伤,还是那么细嫩可爱,失了血色的惨白使得泠渃看起来浮肿了许多,曾经总是笑盈盈的眼睛这会儿定格在一个诡异的角度,直勾勾望向天空。 傅曼曼失神盯着泠渃看了许久,手盖在泠渃眼睛上,再也不会眨动的眼睛在手下静止,傅曼曼慢慢低下头去,额头抵在自己手背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方寸,却再也不能听到小姑娘咯咯欢笑。 湿冷的腥气和尸腐气近在鼻息,傅曼曼真切的意识到,泠渃死了。 站在原地,一手垂在身侧的贺听萧看着不远处俯身痛哭的姑娘,淡淡怅然。 泠渃被埋在远处山脚下的一颗桃树跟前。 地方是傅曼曼选的。 泠渃最喜欢吃桃子,每次都会把数量稀少的桃核收集起来,种在院子里,天真可爱的希望来年能收获一棵能结满桃子的桃树。 望着小小的土堆,傅曼曼静静注视着,似乎还能看见那个小人儿一样。 这一刻,傅曼曼比任何人都想把海寇赶出自己的国土。 山河被践踏的耻辱,亲人被残害的仇恨,唯有让对方切身经历,才能平心头之恨。 贺听萧看到了女孩儿眼里炽热的火焰,是那样明亮,是几乎点亮暮色将近的滔天恨怒。 他垂下眼睛,指尖触到腰间刀鞘,心里那股从傅曼曼痛哭开始就燥动起来的杀意渐渐沉下来,沉到内心深处,随时可能崩泄之处。 傅曼曼一刻也不想停,她立马请求贺听萧送她回小姜村。 贺听萧没有拒绝,亲自送她。 队伍里的马车是粮车,不能随便用,贺听萧就骑马送她,看她坐在马上颤颤巍巍,有些担忧。 傅曼曼咬牙坚持。 贺听萧并不劝她,翻身上马,傅曼曼一愣。 贺听萧淡淡道:“怕你掉下来。” 傅曼曼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掰扯这些,光是安稳坐在马上就已经耗尽她的余力了。 贺听萧一夹马腹,枣红的马儿就跑了起来。 傅曼曼被颠的头昏眼花,冷汗直流,天色渐晚,风也凉了起来,傅曼曼感觉自己在发抖,但又不觉得冷,反而燥热的不行。 腰背没了力气,傅曼曼不知不觉靠在了贺听萧身前而不自知。 感觉到了身前人飞快的心跳和不正常的热度,贺听萧蹙眉,垂眼看了看,没有说话。 傅曼曼在发烧。 第30章 心安之处 傅曼曼已经没有了多余感知,她用力抓着缰绳,目光恍惚却又沉静,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空白一片。 离开别庄时母亲难舍的神情。 兄长谨小慎微潜出傅家的狼狈。 小弟明明满腔热血却不得不韬光隐晦的无奈。 一切的一切都让傅曼曼感知不到身体的不适,心里那股火焰烧的她心跳如雷,烧的她亢奋难捱。 马儿跑的极快,天色还没完全沉下来,他们已经到了小姜村的地界。 年还没有彻底过完,村里人都还算清闲,吃过晚饭都在院里门口闲聊,远远听见马蹄哒哒,都好奇的看过来。 贺听萧勒马减速,低声问身前人:“哪一家?” 傅曼曼半晌回过神,喃喃:“姜源家……” 贺听萧便彻底停下,问路边站着好奇张望的村民:“打听一下,姜源家怎么走?” 那人从没见过军爷,这会儿贺听萧一身盔甲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过来,就有点害怕,忙不迭指了指姜源家的方向。 “一直往前走,最头上左边那个院子就是。” 贺听萧点头道谢,驱着马儿往前去了。 没过一会儿,姜女子从姜放轩家出来,正好碰上这人,被叫住:“小囡,你家来人了。” 姜女子停住脚步:“三叔,你咋知道?” 三叔神秘兮兮道:“方才一个军爷问你家在哪呢,还带了个姑娘。” 姑娘? 姜女子更迷糊了。 一个军爷带个姑娘去她家? 姜女子想半天没想明白,加快脚步往家走。 贺听萧顺着小路一直走,果然看到了村子最外侧的小院。 傅曼曼已经几乎没力了,完全是被贺听萧从马背上托下来的,看见简单的木板门,傅曼曼心里才后知后觉打起鼓。 然而已经不由她犹豫了,贺听萧一手扶着她,一手敲门。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露出一张妇人的脸。 “怎么才回……” 顾阮芳愣住,看着外头的人,看她一身血污,满身狼藉,不知道怎么办了。 看着妇人与傅曼曼七八成相像的脸,贺听萧心底里那点怀疑也没了,把傅曼曼交到顾阮芳手上,道:“你女儿在路上遇到了些意外,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顾阮芳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无力的靠着自己,心里一紧,忙回头喊姜源。 “她爹!快来!” 姜源闻声出来,先是看到了门口的军爷,然后就看见顾阮芳抱着快要昏死过去的傅曼曼,一惊。 “这是怎么搞的?” 姜源赶紧过来把傅曼曼抱进屋里,高声喊姜河去找大夫。 顾阮芳扶着门板看了眼还站在门口的贺听萧,又回头看看屋里,心里着急又不知道要怎么跟贺听萧交谈。 姜河套了骡车从后门出去,经过大门时望了眼贺听萧,觉得有点眼熟,但没时间细看,匆匆离开。 倒是贺听萧听到骡车动静看了一会儿,看清了姜河的相貌,若有所思。 姜女子也回来了,顾阮芳一看到姜女子,好似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亮。 “囡囡快来,那个,曼曼受伤了!” 姜女子一惊,急匆匆跑进去。 贺听萧适时退开。 顾阮芳想关门了,可那位冷面军爷还在外头:“…这位军爷,我这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谢您了,您看……” 说着顾阮芳灵光一闪,说了声“您稍等”,转身跑进灶房,拎了两个酒坛子出来。 贺听萧一看准备拒绝,顾阮芳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不让他还回来:“自家酿着玩的,不值几个钱,军爷别嫌弃。” 话说到这份上,贺听萧也没法推拒了,又望了眼傅曼曼进去后就虚掩着的房门,转身走了。 这会儿已经彻底天黑了。 贺听萧也不着急,坐在马上慢悠悠往营地走,挂在马背上的酒坛冒出丝丝缕缕的酒香,贺听萧漫无目的的想着,这不知名的小村庄倒也有些好酒。 经过大姜村,远远看过去一片亮光,晃动的火光很多,贺听萧一皱眉,停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一群举着火把的人从村里出来,看见停在路边的贺听萧也是一愣,先是紧张警惕,而后看清他的装束后,松了口气,一个年长者走过来,道:“军爷迷路了吗?” 贺听萧摇头,淡淡道:“路过而已,村里出事了吗?” 年长者笑了笑:“下晌来了几位军爷,说在村外抓住一群海寇,这不村里人有些害怕,清查清查。” 贺听萧颔首,确定没什么事后就准备继续走,忽然从人群里钻出个小子,蓬头散发,一张脸灰突突看不清样子,瘦高个,动作还挺灵活。 那小子扑到贺听萧的马跟前,上手就想搂马腿,又怕马儿尥蹶子,只好抓住裤腿,磕巴道:“你,你是当官的吗?” 声音有些抖,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声线有点沙哑。 贺听萧打量他一下,弯了弯嘴角:“我不是官儿,我当将军。” 人群小小喧哗了一下,少年眼睛更亮:“你是将军,那你能让我也当上将军吗?” 贺听萧笑了,俯身仔细看了看他,起身爽朗道:“等你当了我的兵再说吧!” 说罢打马奔离。 少年定定看着那个背影,直到被家人找来拉着回家,仍久久不能回首。 姜河赶在傍晚城门关之前将大夫找了来。 仔细看过傅曼曼身上的伤,大夫神情有些凝重。 “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都是磕碰伤,揉点药酒过几日就能好,脸上也没什么,用热毛巾敷一敷就好了,脚底的伤厉害一些,清理干净上了药,这一个月最好别挨地,就是这头上……” 顾阮芳在一旁巴巴等着,大夫这么一停顿,心里咯噔一下:“伤的重吗?” 大夫叹道:“就算好了,恐怕也会留疤。” 顾阮芳愣住,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吓得姜源赶紧掺住她。 姜河紧皱了眉头。 姜家和傅家的乌龙事是后来他哥跟他说的,那会儿他听完还愣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没想到他跟了一路的商队大东家还跟自己家有这样的孽缘。 本来他是不知道傅曼曼什么样的,可今天一见到傅曼曼,他立马就认出来了。 跟自家嫂子这样像,又怎么能认不出来呢。 姜女子之前给傅曼曼清理了伤口,换了干净衣服,把傅曼曼身上的伤看的清清楚楚。 浑身的青紫淤痕,额头破了个大口子,脸上红肿一片,脚底也血肉模糊。 一边用清水给傅曼曼擦身上,姜女子一边直咬牙。 上次见,傅曼曼打扮得漂漂亮亮,亭亭玉立的仙子一样,这会儿这样破碎的躺在床上,呼吸微弱,任谁看了都受不了。 把傅曼曼的头抬起来一点,姜女子一点点往她嘴里喂水。 傅曼曼昏昏沉沉间,干裂灼烧的口腔忽然有了甘霖温润,她稍稍有了点力气,慢慢睁开眼睛,望见眉心紧蹙抿着唇角的姜女子。 第31章 不知去向 那张与娘亲极为相似的面孔让傅曼曼恍惚以为回了家,干涩的让她以为再也不会流泪的眼睛兀的一热。 “娘……” 姜女子愣了愣,扶着傅曼曼后颈的胳膊稍稍用了点力气,将人揽进怀里,沉默不语。 其实唤了一声后,傅曼曼就清醒过来了,眼前过于年轻的面容不会是邵箐,可那个温暖馨香的怀抱让她失了气力,她搂着姜女子的腰,感到了难得的心安。 在这一刻,两个女孩儿骨肉互融,曾经的种种忐忑不安,都在这个拥抱里烟消云散。 心里惦记着傅曼曼的伤,感觉怀里的人不再啜泣,姜女子扶着傅曼曼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枕头,让她能靠着舒服一些。 额头上的伤上过药了,大夫看过说是难得的好药,就没有再处理,脚上的伤上好药裹好了,傅曼曼一动,还疼得厉害。 姜女子按住她的腿:“先别动,你的脚磨得太厉害了,得休养休养。” 傅曼曼想点头,可一动脑袋就生疼,抬手一摸,头上缠了纱布,怪不得感觉紧绷绷的。 一开口,声音喑哑:“……有点饿了……” 姜女子一愣,继而笑了出来,起身:“等着,我去给你煮碗面。” 晌午擀的面条还有不少,水开下锅,调好的浇头往上一倒,再卧个鸡蛋,一碗面很快就好了。 姜女子坐在床边喂她。 嘴角的伤口让傅曼曼不能大口吃,所以就算很饿也只能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姜女子一边看她吃面,一边慢慢道:“娘有身子了,刚才受了些惊吓有些腹痛,爹在照顾她,走不开。” 傅曼曼停了下,知道她是怕自己见姜源和顾阮芳不在跟前会多想,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听到亲娘有孕,小小惊讶了一下。 说起来,她都不记得傅星明小时候什么样了,不知道亲娘肚子里会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她希望是个小妹妹。 门轻轻响了几下,姜女子探头看了一眼,是姜源。 姜源轻手轻脚进来,还怕吵到傅曼曼,结果一看人已经醒了,不禁一喜。 “曼曼,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傅曼曼瞧着自己的亲爹,缓缓摇头:“还好,不怎么疼了。” 姜源连连点头:“好好,要是不舒服了就说,大夫没走呢,今晚就在咱家住了,哪疼了就让他给你看。” 傅曼曼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亲生父母相处,于是就只默默点头。 姜源其实也有些尴尬,叮咛几句就出去了,临出门给姜女子使了个眼色。 姜女子于是给傅曼曼喂完面,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喝完水再躺,就端着碗出去了。 傅曼曼握着杯子看着她出去关上门,视线挪到屋子里的陈设上。 这应该是姜女子的屋子。 墙面细细的抹了灰,很是平整,门口挂了帘子,整块的水色门帘绣了花样,看着很漂亮。 窗子也不是随便挖了个洞,规整的安了窗框窗扇,糊了厚厚的窗纸,就算能听到外头的风声,屋子里也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靠墙立着一个木架,摆了些书,更多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屋子里摆了一个小桌子和两把椅子,瞧着像是自己做的,有种有趣的稚拙。 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白瓷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枝快要开败的梅花。 傅曼曼又抬头看了看床榻,木料并不是多好,但做工很细致,和边上的梳妆台一样,能看出来做的人很用心。 这是一间简单却充满爱意的女儿闺房。 傅曼曼总是对姜女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意。 她自己接纳了原本属于姜女子的一切,她被傅文宇和邵箐千娇百宠着长大,被傅月知和傅星明百般维护着生活,而这本不属于她。 她总是怕姜女子会怨恨她,恨她占位十几年且到现在也不想归还。 现在她稍微放心了一点。 至少姜女子也是很幸福长大的。 无论将来怎么样,至少姜女子没有因为她而吃苦受罪,总算能让她难安的心绪平静那么一点点。 姜源在灶房等了一会儿,姜女子端着空碗进来了。 接过碗,姜源就着锅里的热水两下把碗筷洗出来,担忧道:“大夫说你娘这胎不太稳,我想着明天就去你外祖家把你外祖母接来。” 姜女子还有些乱的脑子一瞬清明,她没想到娘这一胎这么危险,就有些担心,更何况家里现在还有个伤员。 姜源犹豫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明天你小叔会到傅家庄子去一趟,如果他们要把曼曼接走,就随他们去吧。” 姜女子一皱眉。 姜源忙解释道:“爹不是那个意思,傅家毕竟比咱家厉害,曼曼回去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照顾,你也听大夫说了,曼曼额头上可能会留疤,你说一个小姑娘,脸上有疤谁能受得了?” 姜女子眉头仍然皱着,她看了眼自己屋子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知道傅曼曼回傅家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也在想傅曼曼怎么会孤身一人受了伤被送到这来。 是傅家不想要她了吗?那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姜家来? 如果把傅曼曼送回去,傅家会不会为难她?会不会不要她? 各种问题充斥在心里,姜女子理不清思绪,她去看了眼顾阮芳,见顾阮芳已经睡下了也没有打扰,回了自己房间。 姜家小院渐渐安静下来。 姜女子的床不算小,睡两个都不胖的姑娘还是可以的。 傅曼曼躺在里侧,面朝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姜女子轻轻躺在外侧。 傅曼曼的呼吸乱了一瞬。 屋外的月光很亮,照的房里也有些光亮。 姜女子盯了床顶一会儿,忽然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傅曼曼安静了很久,久的姜女子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了,傅曼曼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摇晃的月光,轻声说了她从傅家出来准备去柏州宋家的事。 也是到此时,傅曼曼有了精力,想起了不知所踪的宋逸容。 姜女子听完,沉默一瞬,缓缓道:“那个宋公子……是不是自己跑了?” 傅曼曼下意识摇头:“不会的。” 她清楚宋逸容的为人,绝对不会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丢下她自己逃走。 所以她最大的担心就是,宋逸容是不是已经遇害了。 第32章 初见外祖母 大姜村并不只是因为有军爷去了才乱起来。 过了晌午没多久,去大青山砍柴的人就乱哄哄的回来了。 两个村民背着两个男子,后头还有人牵着一匹马。 这两人和马匹都被安置在晒谷场上。 村长得了消息着急忙慌过去查看。 那两人年纪相仿,看穿着应该是主仆二人,拴在一边树上的马匹看不出来好赖,不过应该是壮年的马。 背他们回来的人喘了口气,跟村长说了经过。 他们大早就进了山,冬天过完山上的枯枝就不多了,寻觅一上午也收获不算很多,眼看晌午了,就往回走。 结果就在山脚下的树林里发现了整个翻倒的马车,还有在一旁焦虑转圈的马匹。 几个村民也来不及多想,过去一看,车厢里就一个常服公子,可能是在马车翻倒的过程里撞到了头,趴在车里不省人事。 把人弄出来背着往前走了一截,又在树林里发现一个仰躺在地上的人,手里还抓着一截断掉的缰绳。 一看就是驾车的时候 马车失控,跑了一截车夫被甩了下来,马车也翻了。 见这两人都是浑身的伤,村长让人去找大夫,随后又让人把这两人先弄到村民家去。 顾云洛挤在人堆里,背着那两人的村民从他们跟前经过,顾云洛看清那两人的脸,不禁“咦”了一声。 被父母勒令出来走走的顾笑白就在她身边,注意到了,看她:“怎么了?” 顾云洛犹豫道:“这两人,我昨日见过。” 顾笑白一愣:“昨天?” 顾云洛点点头:“昨天我跟姜家表姐在村口时,这两人来问路,要去小姜村。” 顿了顿,又将那人跟姜女子搭讪的事说了。 顾笑白垂眸沉思,扭身叫住背着人的两个村民,让他们把人送到自己家去,然后让顾云洛去顾老爷子家传话。 顾笑白的爹是顾老爷子堂兄弟的儿子,两家常有来往。 顾云洛去了顾老爷子家,刘氏正收拾东西呢,准备这两天就到姜家去,顾老爷子迟一点,准备赶在春耕之前把地转给自家大哥之后再走。 瞧见顾云洛,刘氏乐呵呵的:“云洛来啦。” 顾云洛跟老两口打了招呼,把顾笑白的话带给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一听,也不收拾地契了,要跟顾云洛往顾家去一趟。 刘氏不明所以,也没多问。 顾云洛就跟顾老爷子一块回了家。 一进门,顾老爷子先去看了眼还昏着的两个人,然后扭头就拽着顾笑白到了角落里。 “白小子,你说这是我家囡囡的心上人?” 顾笑白无奈一笑,跟顾老爷子解释:“是不是不一定,不过这人认识表妹是肯定的。” 顾老爷子松了口气,随即不满的瞅了顾笑白一眼。 要不是这臭小子说囡囡的心上人受了伤在他家,他才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跑来呢。 顾笑白也是没办法。 姜女子与傅曼曼的事在姜思齐心里纠结太久,实在无人可以诉说,让他很是苦闷。 上次顾笑白到姜家小住,姜思齐实在忍不住了,一天夜里跟顾笑白说了这件事。 他和顾笑白算是知根知底,又是亲戚,并不担心顾笑白会大肆宣扬。 而顾笑白也确实信守诺言,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顾云洛。 也因此顾云洛一说昏迷的人似乎认识姜女子,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那人应该不是认识姜女子,而是认识姜女子的生身父母。 这样的话,就不能撒手不管了。 可顾笑白并不知道顾老爷子知不知晓姜女子非姜家人的事,因此也不能实话实说。 思索一瞬,顾笑白只说在姜家的时候见过那位公子,似乎与姜女子是相识的,不如留在顾笑白家由他们照看着,正好刘氏要去姜家,也能跟姜女子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放心。 顾老爷子想了想,如果这人真跟自家外孙女有什么瓜葛,那还确实不能不管。 进屋再瞅一眼,这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还算不错吧。 顾老爷子也没那么排斥了,跟顾笑白的祖父和爹聊了几句,回家了。 把这事儿跟刘氏一说,刘氏当即表示明天大早就到女儿家去。 翌日天蒙蒙亮,刘氏就坐上了经过小姜村去县里的骡车,背篓里除了换洗衣裳,还装了不少从家里带来的吃食。 半个多时辰后到了小姜村,一路走到最里头,手举起来还没敲上院门,门就从里头开了。 姜河打着哈欠一开门,就看到刘氏站在门口,被惊的一颤。 “刘婶,你怎自己来了?” 刘氏拍拍胸口,没好气道:“还说呢,吓老婆子一跳,你这一大早是要去哪啊?” 姜河也不出门了,从刘氏背上取下背篓,一边扭头喊他哥他嫂子,一边道:“我哥让我办点事儿。” 刘氏“哦”了声,“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姜河挠挠头,有些为难。 傅曼曼还在家里,刘婶儿见了肯定会问,不知道他哥和他嫂子要怎么说,而且他这会儿要是去了傅家别庄递了消息,傅家来了人,又该怎么解释呢? 顾阮芳一晚上肚子都不太舒服,半夜还喊了一回大夫,大夫也没办法,得回城里开药,好在那阵过去后,顾阮芳反而踏实了些,后半夜勉强睡了个整觉,这会儿正困着,迷迷糊糊听到姜河喊着什么,翻了个身,不想起来。 姜源仔细听了一下,一惊,轻拍顾阮芳肩膀:“娘来了。” 顾阮芳还反应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把姜源吓了个半死。 “慢着些!” 顾阮芳拍开姜源扶着自己的手,急急忙忙穿衣服,一边穿一边懊恼。 “我把这事儿都忘了!” 姜源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顾阮芳套上外衣袖子,瞪了姜源一眼,没说话。 他们夫妻俩出门的时候,大夫也从姜女子房间出来,正好瞧见姜源,主动道:“那姑娘彻底退热了,身上的伤勤换药,就没什么大碍了。” 刘氏本来还在想从姜女子房里出来的是什么人,没头没脑听了这么一出,当即急了,以为姜女子怎么了。 “怎么回事?囡囡受伤了?” 一边问一边进了姜女子房间。 顾阮芳没来得及拦住,慢了一步跟到门口。 姜女子正站在床边给床上头上裹着纱布的姑娘擦脸,闻声两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刘氏看清床上人的相貌,满脸的焦急顿时就凝固了。 第33章 我的爱分你一半 有时候血缘关系真的很奇妙,能让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如此相像。 刘氏看见傅曼曼的第一眼就愣住了,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顾阮芳,那时候顾阮芳就是格外的好看,在一群满田野跑的小孩儿里格外惹眼,谁看了都得说声俊姑娘。 床上的小姑娘没有顾阮芳小时候那么活泛,看过来的眼睛沉静静的,像夜里的两汪清泉。 刘氏愣愣看了半晌,扭头看站在门口的姜源和顾阮芳。 夫妻两挽着手扶着门,垂着眼,不言不语。 刘氏就什么都明白了。 深深埋在心里的那一点点疑惑成了真,刘氏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顾阮芳吓得尖叫一声,姜源忙抓住她,怕她也摔地上。 姜河眼疾手快把刘氏拉了一把,才没磕到头,不过也让姜河猝不及防的踉跄了一把,跪坐在地上。 姜女子也吓得不轻,赶紧过来和小叔一起把刘氏扶到椅子上坐下。 刘氏倒没有晕过去,就是一瞬间气血翻涌眼前黑了一下,她坐在桌前,用手撑着额头,低头掉眼泪。 当初姜女子从寺里回来,刘氏还纳闷了一下,一个月没见,孩子看着不太一样了,不过又一想,一个月了,长大了些,不一样了很正常,也就没有细想。 这会儿看到了傅曼曼,她才明白过来,哪是不太一样?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傅曼曼不知所措的看看其他人,姜女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顾阮芳坐在床边,缓了缓,哑声道:“娘,不管怎么说,囡囡都是我们的女儿,这是不会变的。” 刘氏疲惫的摆摆手,抹掉脸上的泪,抬头,一瞬间竟似老了十岁,她看向傅曼曼:“…你叫什么名字?” 傅曼曼轻声道:“姓傅,双名曼曼。” “曼曼…”刘氏念了几声,“好听。” 她犹豫几下,似乎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姜源知道她要问什么,道:“曼曼的父母是县里傅家的三爷。” 刘氏一愣。 傅家的名声很大,她倒是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傅曼曼的傅就是这家。 想来条件应该极好。 就是松了口气,又仔细看看傅曼曼的脸,活脱脱一个小顾阮芳,叫刘氏不禁心生怜爱,走到跟前看看傅曼曼身上的伤,心疼不已:“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伤成这样?” 傅曼曼简略说了一下,刘氏听了担忧道:“那你父…傅家知道吗?” 姜源看了姜河一眼。 姜河挠挠头:“这不就要去傅家嘛。” 刘氏一拍腿:“那快去呀!” “诶!”姜河答应着就跑了,把院子里不知所措的大夫也带上了,顺道送回城里去。 刘氏转了一圈不知道要干嘛,看着姜女子给傅曼曼换了药,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结果扭脸一看,姜源正给顾阮芳喂饭呢。 “多大人了,没长手啊?” 顾阮芳手拢在小腹,低眉敛目被姜源伺候着吃了晚饭,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我这一天吓三回,能安稳坐着都不错了。” 刘氏看了看顾阮芳的脸色,还算红润,也放了心,眼看姜女子都弄好了,就让她看看自己带了些什么好东西过来。 姜河把背篓放在了门边,姜源一拎还挺沉:“娘,这么重你就自己背来了?” 刘氏浑不在意:“这算啥,年轻的时候比这重一倍我都能背动。” 姜女子给刘氏揉了揉肩膀:“阿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仔细闪了腰。” 刘氏拍拍姜女子的手,心下安慰。 虽然知道姜女子不是亲外孙女的时候心里确实难受了一下,不过转念想想,亲外孙女找回来了,姜女子也还在家里,这就挺好了,多个人也不是养不起,更何况姜女子打小就贴心,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作假,就当是一开始就有两个孙女就行了。 刘氏下意识没有去想傅家的反应。 姜源和顾阮芳也就没有特意提及,把背篓里的东西倒在桌上。 姜女子惊喜不已:“好漂亮的帕子!” 刘氏乐呵呵道:“就知道你喜欢。” 姜源也很高兴:“这是爹酿的酒?” “你爹知道你好这口,非让我提前带来的。” 姜源忙不迭道谢。 顾阮芳翻了翻,没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娘,怎么没我的呀?” 刘氏点点她额头:“你呀,你就好吃,喏,我带了好些自家晾的干货来,给你做好吃的。” 顾阮芳笑眯眯仰着脸,看的刘氏心里高兴。 自己就这一个闺女,只要她过得好,刘氏就高兴。 姜女子拿着两条手帕和傅曼曼凑在一起看。 手帕的料子不算特别好,但浆洗过后很柔软,细致精密的封了边,帕子上还绣了花样,针脚整齐细密,栩栩如生。 刘氏的女工相当出色,姜女子小时候的衣服基本都是刘氏做的,后来年纪大了眼睛不那么好了,顾阮芳就不让她做了,太累。 不过刘氏闲不住,经常给姜女子缝个手帕肚兜之类的。 傅曼曼拿着看了看,她还没用过这种自己家做的手帕。 邵箐女工勉勉强强,在她记忆里,她娘还试图教她,结果最后自己把自己气到掀桌,教她女工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她大一点后,自己没事儿会试着做一点,不过也算不上熟练。 姜女子看了看她的神情,想了想,把那条荼白的帕子递给傅曼曼,自己拿着那条牙色的:“咱俩一人一条。” 傅曼曼愣了愣,抬眼看姜女子。 姜女子润圆的眸子微微弯着,盛着满满的笑意。 于是,傅曼曼也微笑起来,垂眸接过手帕,指尖拂过隆起的花纹,心里那股热意翻涌不断。 刘氏跟顾阮芳和姜源说了会儿话,忽然想起老头子让带的话。 “对了,囡囡,咱村里昨天来了两个人,听笑白说跟你认识哩。” 姜女子闻声抬头,迷茫道:“跟我认识?” 难不成是跟她爹订过菜的人?那怎么会跑到更远的大姜村去呢? 不过等刘氏把那两人的情况一说,姜女子就明白了。 傅曼曼更是激动的差点从床上翻下来。 姜女子忙扶住她的胳膊,边扭头对刘氏道:“应该是跟曼曼一起出发的人,他们受伤了吗?” 刘氏也不是很清楚,她也没有去看过,只是听老头子说昨天似乎还晕着呢。 姜源若有所思:“估计是摔晕了,没什么大碍的话今天应该就醒了。” 第34章 别庄出事 宋逸容确实醒了,而且醒的挺早,当天半夜就醒了一回,只是没有清醒多久就又晕了,大夫看过说是撞到了头,就算醒了也不能立马下床活动。 所以当宋逸容再次醒来想要下床的时候,就被刚好进门的顾云洛喝止了。 宋逸容一惊,僵住不动了,撑着身子的胳膊却一软,当即倒回了床上,眼花缭乱。 顾云洛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瞅着他:“大夫说了,不能下床。” 宋逸容脑袋撞得不轻,这会儿还有些耳鸣,听了顾云洛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心焦道:“跟我,跟我一起的人呢?” 顾云洛听他还记得自己的同伴,觉得这人还算仗义:“放心吧,你同伴比你伤的轻,早醒了。” 说着,宋逸容的随从闻声进来了,扑到床边:“少爷你终于醒了!” 宋逸容一把攥住随从的胳膊,头痛欲裂:“曼曼呢?!” 随从一僵,哀声道:“救咱们的人说…没见到还有其他人。” 脑子“嗡”的一下,宋逸容瞬间空白了。 他正慌乱着,忽然从外面又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也没到跟前来,就站在门口不远处打量他。 宋逸容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也任由他看。 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撇撇嘴,丢下一句:“曼曼没事,在我家呢。” 一刹那大起大落,宋逸容傻傻的盯着那人看。 姜源皱皱眉。 这小伙子怎么傻兮兮的?这怎么配得上曼曼? 话说姜源怎么会在这里呢? 起因是傅曼曼说起跟宋逸容离开,顾阮芳深想了一下,问了下宋逸容的身份,傅曼曼就说了两家的口头婚约。 姜源和顾阮芳当然没想过把姜女子送走,自然也就没有把这门婚事算在姜女子头上。 但两人比较在意这个人的品行,如果最后两家的婚约成真了,那么就是傅曼曼的未来夫婿了,纵然傅曼曼没在他们跟前长大,那也是拥有两人血脉的亲骨肉,嫁的人不好可不行。 姜源一想,还不如他跑一趟,看看这人到底怎么样。 现在看来,人品还算过得去,没有弃傅曼曼不顾,就是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宋逸容是真的吓傻了。 当时马车突然失控,宋逸容在车里晕头转向的时候听到了后头傅曼曼她们车的车夫喊了什么,混乱中他也没有听清。 只在马车冲进树林颠簸时,车帘被卷了起来,他挣扎着往后看了一眼,后面马车的车夫从车上翻下来,紧接着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再之后他就不知道了。 两个马车从主路上掉下来后就错开了方向,宋逸容他们的马车一路往山里跑,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马儿就是不听指令,一路狂奔,最后撞了树才停下来。 醒来之后,宋逸容仔细回想之前的经过,依稀分辨出了那跑了的车夫喊的什么。 他说的是,前边有倭寇。 在得到傅曼曼安全的消息之前,宋逸容不敢想傅曼曼会遭遇什么。 说到底,还是他们把情况想的过于乐观了。 姜源的到来无疑是给了他一剂安心药,宋逸容情绪一放松,身体的不适就明显起来了,眉心一紧,俯身趴在床边“哇”的吐了些苦水。 其他人吓了一跳,他的随从更是慌了神。 顾云洛快步出去端了水来,把脸色惨白的宋逸容提溜起来,往嘴里灌了杯白水。 宋逸容呛了一下,赶紧往下咽。 一杯水下去,宋逸容舒了口气,靠在床头,眼前总算清晰一点。 他看向姜源:“这位…大叔,请问曼曼现在何处?” 姜源刚被他吓了一跳,这会儿看他好像缓过来了,撇了撇嘴:“我家在小姜村,你现在在大姜村,等你能行动了,到小姜村找姜源家吧。” 说完,也不等宋逸容回应,扭头就走了。 姜源对于所谓的未来女婿没什么兴趣,看过了没什么事了,他就没有闲聊的意思了。 转了弯去顾老爷子家看看,跟顾老爷子说好搬家的日子,姜源就驾着车马不停蹄的回了小姜村。 前脚把骡子关回棚里,后脚姜河也回来了。 一看姜河一脸严肃,姜源觉出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儿?傅家出事了?” 姜河往姜女子屋子看了一眼,见门关着,把他哥拉到一边,放低了声音道:“我去傅家庄子看了,还没到跟前呢,就看见外头守着人,看样子像是当兵的。” “当兵的?”姜源一愣,“跟送曼曼回来那位一样吗?” 姜河想了想,缓缓点头:“应该是,送曼曼回来那位应该是个官儿,我看守在傅家外头的像是小兵。” 姜源头一次心里没了底。 他想起了年前去城里时,碰到粗衣布衫的傅文宇的事。 想来那时候就出事了,不然他不会那么反常。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上头派兵来看住傅家呢? 傅曼曼又该怎么办? 如果傅家真的出了事,会不会牵连到傅曼曼? 傅曼曼并不是傅家的亲生女儿,按理来说不应该被波及,但入了家谱上了籍册,恐怕很难逃脱。 是不是要先带着她离开这里呢? 姜源心里乱成一团,连顾阮芳叫他都没听见。 直到顾阮芳走到跟前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姜源一个激灵。 顾阮芳怪道:“想什么呢?喊你半天没反应?” 姜源扯出个笑脸:“没事儿,饿没?我去弄饭。” 顾阮芳看他一眼,把他拽到卧房。 “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源清楚瞒不过她,可又怕把事儿跟她说了她再一激动动了胎气。 顾阮芳却没什么耐性,这一胎让她也很难捱,连带着脾气也不是很好,只一会儿眉毛就立起来了。 姜源一下没了犹豫,连哄带劝把傅家的情况跟顾阮芳说了。 顾阮芳听了却反常的冷静,她沉默一会儿,道:“现在不用想这些,如果真是今天来的那位军爷手底下的人,他应该不会怀疑曼曼是傅家人。” 她昨天傍晚开门的时候,那军爷眼里还有些怀疑,在看清她的脸以后,那点儿怀疑就没了,应该是相信曼曼是他们家的闺女了。 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囡囡跟傅家夫人太像了,那位军爷又刚好见到了囡囡,要是他再看到邵箐,很难不想起姜女子。 别到时候傅曼曼没逃脱,再把姜女子也搭进去。 第35章 各显神通 傅家别庄。 管事领着个小厮打开大门,门板甫一推开,站在台阶下的兵卫就大步上来,看似随意的扶住门板,却让管事再不能将门开的大一点。 管事赔笑哈腰:“蒋副将,这是我们庄上的采买,今日得去买些东西了。” 被称为“蒋副将”的人身量高大威猛,穿着一身盔甲更显得身形庞硕,头上没带头盔,不算很长的头发随意挽成一团,几缕乱发扫过蒋副将粗狂的眉眼,引得他皱了皱眉,额角浅色的疤痕便跟着动了动。 “刘管事,不是我不给你行方便,方才我们将军说的很清楚了,若是你们需要什么东西,就跟我们说,我们会派人买了送来。” 刘管事一直在庄子上,风平浪静过了这么多年,哪里跟这样看起来如此凶神恶煞的人打过交道,更别提这人腰侧还挂着一把刀鞘缠了层层粗布,血迹斑斑的长刀。 顶不住蒋副将虽然笑着却也骇人的目光,刘管事讷讷应了两声,关门回去了。 傅文宇听了刘管事的回报,没说什么,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邵箐从书房里间出来,谨慎望了眼外头,低声道:“如何?” 傅文宇平心静气研墨:“出不去,不过倒也不算坏事。” 邵箐气息略有些不稳,扶着椅子扶手坐下,衣摆被折着压在椅子上也浑不在意。 “不知道曼曼到哪里了。” 傅文宇算了算行程:“顺利的话再有两日就到了。” 邵箐眉心一直紧蹙着,她总有些心神不宁,打从傅曼曼随宋逸容离开,这颗心就没安定过,这会儿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曼曼就呆在这里,一家人在一起总比她一个人在外漂泊的好。” 傅文宇看她一眼,不赞同道:“日后什么情形眼下还不知道,她还是自由身就比什么都强。宋家与我们知根知底,必不会怠慢曼曼,你就放心吧。” 邵箐气闷,白他一眼,不待见他了。 从书房出来,邵箐心情郁闷,瞧见在院子里追逐蝴蝶的小狗崽儿,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啧啧”把小家伙唤过来,抱在怀里撸了把毛,小小软软的温热身体让邵箐稍稍放松一些,叫人去取些碎肉到卧房去。 邵箐从回廊东侧往南走,花园西侧的回廊下一个人也往过来走,隔着几棵还未长出新芽的高大树木瞥见她的影子,随意望了一眼,就一停,皱眉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有些疑惑。 前面带路的管事察觉到了,回身询问:“将军,怎么了?” 贺听萧摆手示意无事,跟着管事继续往傅文宇的书房走,脑海里却还是方才那个妇人的样子。 也不知道那妇人与傅家大爷是什么关系,倒是与那小姜村姜源家见过的那姑娘好生相像。 他倒是真想不到会有抱错孩子这回事,所以在旁敲侧击得知那妇人是傅文宇的妻子,抚南侯独女的时候,贺听萧确实混乱了一下。 但他并不是什么没有城府的人,更何况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并没有把这个疑问摆到明面上来。 傅家的人员组成他很清楚了,县城里的人自然有县衙负责,别庄里应该有多少人他一清二楚。 傅家大爷的两位公子他已经见过了,现在就剩那位千娇百宠的二小姐没见过了。 一身牙色衣裳的邵箐抬手揉了揉额角,叹道:“我这女儿心思重,一听说家里出了事,就病倒了,本来是要去城里请大夫的,结果这……” 贺听萧听了,神情淡淡,抬眼看了下紧闭的房门,不紧不慢道:“那还是请夫人让我们看一眼吧,若是真的病情严重,我也好叫人去请大夫。” 邵箐目光冷了一瞬,扶着额头的手也放了下来,抬眼看向贺听萧,刚要开口,傅曼曼的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个侍女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惊慌道:“不好了,小姐吐血了!” 邵箐大惊失色,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贺听萧,冲进房里,侍女忙跟在后边进去,顺便关门。 门扇合紧之前,被推搡的停在门边的贺听萧正好能从门缝看到屋里,雪色纱帘里的床榻上躺着个纤细身影,看着确实病歪歪的样子。 贺听萧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在门外道明会让人去请大夫,就走了。 屋里,邵箐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嘴里叫嚷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贺听萧离开了,邵箐才慢条斯理收声,拍拍裙摆起身。 床上躺着的人也坐起来,手脚麻利的下床,垂首:“夫人。” 邵箐很满意:“干得不错,你就在这屋里待着,需要什么让欢玉去拿。” 方才慌张出来的丫鬟就是欢玉,与假扮傅曼曼的梦玉都是原先在傅曼曼身边伺候的丫头。 因为梦玉与傅曼曼身形更接近,于是被邵箐选中假扮傅曼曼。 安排好后,邵箐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直奔傅文宇书房,没过一会儿,傅家父子三人都到了傅曼曼院子里。 演戏总要演全套,外人都知道傅家大房二小姐受尽宠爱,那病的都吐血了家人还没反应,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从傅曼曼房里出来,傅文宇神情有点难看,低着头一言不发。 傅月知眉头紧锁,有些不安的捏紧了衣袖。 傅星明虽然看着还是随心所欲的样子,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心不在焉的样子。 贺听萧听了守在院子里的人的回报,心里些微的怀疑基本消去。 在心底里,贺听萧将那个与傅文宇妇人极相似的姑娘暂时定性为巧合。 殊不知他认为的巧合此时正在与傅曼曼聊起他。 姜女子并没有仔细看贺听萧,当时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被傅曼曼受伤的消息惊了个心慌意乱,哪还有心思去看一个陌生人。 而傅曼曼倒是看仔细了,只是心里一直绷着,这会儿被姜女子问起来,她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 姜女子想起她小叔曾经讲的救了他们商队的那些兵将,在姜河口中,简直犹如天兵天将,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要让傅曼曼回忆起来,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些人的出现确实是天降神兵,将她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 第36章 不速之客 过了两日,姜源到大姜村去接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在院子里等着,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要带走,除了些衣服和金银细软,姜源家也什么都有,不必大包小裹的去。 姜源的骡车停在院门口,相熟的人都好奇的过来搭话,问了几句才知道顾老爷子要搬到小姜村去了,一时都很惊讶。 顾老爷子想通了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家只有顾阮芳一个女儿,孩子孝顺,体贴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接他们到跟前好照顾,这也没什么不对的。 大姜村的人也都知道姜源是个有本事的,也替顾老爷子夫妻两高兴。 顾老爷子高高兴兴坐上骡车往小姜村去,姜源想着先给顾老爷子透透风,别等到了家看见傅曼曼才知道真相,吓出个好歹。 于是姜源先跟顾老爷子聊起很多年前流传的县里一个富户被家里下人换了孩子的故事,之后又说起姜女子刚出生生病去了灵山寺的事。 顾老爷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饶有兴致的讨论了一阵,慢慢就回过味来,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皱眉看着姜源。 “你说当时还有户人家的孩子也在寺里是什么意思?” 姜源不回头也能想象出顾老爷子现在是什么表情,硬着头皮道:“就是……其实这种孩子抱错的事还挺常见的,您说是吧?” 顾老爷子沉默了,却不是平静的沉默,姜源竖着耳朵听着后边略显粗沉的呼吸声,生怕老爷子接受不了。 顾老爷子还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在他的想法里,就没有姜女子不是他亲孙女这种事,所以等他反应过来姜源的意思,他一下就懵了。 接下来的路程里,顾老爷子再没说一句话。 姜源惴惴一路,快到院子跟前的时候,顾老爷子忽然问他:“你说那姑娘叫什么?” 姜源一愣,忙道:“姓傅,叫傅曼曼。” “曼曼……”顾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好听。” 姜源松了口气,推开院门,喊顾阮芳:“我把爹接来了!” 顾阮芳和刘氏闻声出来,顾阮芳满心欢喜上来接过她爹背着的行李,刘氏端了几碗水过来:“快快,喝口水歇一歇。” 顾老爷子喝了点水,听见门响,抬眼一看,姜女子轻手轻脚从房里出来,又回手把门掩上,才快步过来,喜笑颜开跟外祖问好。 打量姜女子一阵,见她似乎并没有被影响道,顾老爷子才放心,又看看虚掩着的房门,轻声问道:“那姑娘好些了吗?” 姜女子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她爹,见姜源微微颔首,才道:“吃了药刚睡下,还不能下地,不过好多了。” 顾老爷子点点头,脸上显着些疲态,年纪大了,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也着实累的慌。 老两口的房子早就收拾好了,刘氏把带来的衣服那些都收拾起来,让顾老爷子进屋休息一会。 关上门,顾老爷子倚靠在床头,瞧着刘氏收拾衣物,冷不丁道:“那姑娘什么样?” 刘氏手上一停,顿了顿,没有抬头,慢慢道:“跟芳丫头可像了,就是文弱些。” 想起傅曼曼身上的伤,刘氏哽了哽,心疼的叹了口气。 来的路上已经听姜源说了大概,顾老爷子即便没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出傅曼曼受的伤有多严重,一时间又心疼又愤怒,百感交集。 顾阮芳在院里拾掇其他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姜源在一旁陪着。 姜女子被他们打发回房了,就他们夫妻俩在院里。 顾阮芳看了眼她爹娘的屋子,悄声问姜源:“都跟我爹说了?” 姜源默默点头。 顾老爷子多聪明一个人,他只是略提了提,顾老爷子一下就想通了关节,倒是省事了些。 顾阮芳还没想到她爹接受能力这么强,看她爹到家的反应,感觉还好,并不是很难接受的样子。 姜源也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下午,傅曼曼睡醒想到院子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 顾老爷子见了傅曼曼第一面。 小姑娘头上缠着纱布,脸色不太好,细细瘦瘦看着很虚弱,尖俏的脸上一双眸子莹润润雾蒙蒙,与顾阮芳小时候像极。 顾老爷子再不怀疑抱错的真实性。 傅曼曼这一伤损了元气,吃的药比吃的饭多,嘴里苦唧唧,吃饭也没胃口,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坐在院子里发呆。 姜女子端着碗鸡汤坐在她旁边,一边喝一边陪她聊天。 顾老爷子往这边看了几眼,有些惊讶两个小姑娘的和谐相处。 他以为姜女子会有点别扭的。 其他人已经习惯了,好像两个姑娘天生就该这样要好。 傅曼曼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一天有大半时候都在犯困,这会儿沐浴着傍晚时分的微暖阳光,傅曼曼本来是靠在姜女子身边,慢慢的头歪过去倚在姜女子肩上。 脑袋底下的肩膀并不宽阔,却意外的坚实,傅曼曼轻轻闭上眼睛。 姜女子说了一会儿,发现旁边的人没有反应,扭头一看,这人已经闭上眼睡着了,不禁一笑。 两人夜里睡在一处,姜女子很清楚傅曼曼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时常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很久睡不着。 过去的经历让傅曼曼如同惊弓之鸟,夜里一点点动静都会让她猛地一颤,惊恐喘息。 还有身上的痛楚也折磨着她,翻身艰难,动作大一点就头疼眼花,姜女子好几次听到傅曼曼压抑的痛苦呻吟。 能这样安稳的睡一会儿,对如今的傅曼曼来说很是难得。 姜河吃完饭过来瞅了瞅,想把傅曼曼抱回房里,被姜女子摆手阻止了。 顾阮芳收拾碗筷出来看见,想了想,让姜源回屋拿了个薄被出来,搭在两人身上。 等傅曼曼眨眨眼醒来,已经暮色沉沉,月亮和星子都亮相了。 姜女子也睡着了,和她头抵着头,裹着被子睡得香甜。 傅曼曼这才发现身上搭着的被子,怪不得不觉得冷。 姜源和姜河正在院里一边做活一边说话,声音不大,听不清在说什么,顾阮芳在整理不久前找出来的小衣服,都是姜女子和姜思齐小时候穿过的,将来可以用上。 傅曼曼静静看着,在这样静谧温柔的夜晚,她动荡不安的魂灵终于平静下来,落到了实处。 身边暖融融的身体动了动,傅曼曼扭头,姜女子抬手揉了揉眼睛,被子滑下来又被抓住。 打了个哈欠,姜女子看傅曼曼也醒了,于是坐直身子,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问她:“要不要喝水?” 那边顾阮芳听到动静,往过来看了看。 傅曼曼帮着姜女子把被子叠起来,看着姜女子把被子放回屋,过来准备扶她进屋。 傅曼曼就着姜女子的手站起来,受伤的脚还不能挨地,只能单脚跳着,一跳脑袋就闷闷钝痛,也只能忍着了。 姜女子尽量让她的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好让她头疼的不那么厉害,就这么一步一步挪动,还没到门口,院门响了。 众人都动作一停,姜源拍拍手上的木屑,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贺听萧今天没穿盔甲,一身墨色常服,倚靠在门口,望着院里的人,笑的很好看。 顾阮芳望了眼还没进屋的姜女子和傅曼曼,心沉了沉。 第37章 互相试探 姜源看到贺听萧,不着痕迹的挪了挪,挡住贺听萧似乎不经意扫向姜女子的视线,笑道:“军爷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贺听萧转眼看了看姜源,眼睛一弯,站直身子,爽朗道:“上次喝了你家的酒,一直念念不忘,这不得了点空闲,过来再买些回去。” 顾阮芳站起来,笑了笑:“军爷太客气了,差人来说一声就行,我们就给您送去了,哪还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呦。” 说着往后院走,经过姜女子她们身边时,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赶紧回房。 贺听萧偏了偏头,视线落在傅曼曼身上,忽然开口:“姑娘的伤好些了吗?” 姜女子和傅曼曼一顿,不得不停下来。 傅曼曼被姜女子搀扶着转过身,看向贺听萧,对上那人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傅曼曼有些紧张,抓着姜女子的手不自觉握紧,掌心冒汗。 “好多了,谢将军关心。” 贺听萧“唔”了声,颇感兴趣的看向姜女子:“这位是你姊妹?” 傅曼曼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把姜女子往身后拽了拽,结果自己重心不稳晃了一下,吓的姜女子连忙揽住她。 这般做贼心虚的举动,傅曼曼后知后觉,只能强自镇定:“如将军所说,我们是姐妹。” “是吗?”贺听萧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忽然被一个汉子挡住视线。 抬眼一看,贺听萧愣了愣。 姜河颇有些激动:“贺将军,真的是您。” 贺听萧弯了弯唇角,双臂环起,打量姜河一阵,好似想起了他是谁。 “原来是你啊。” 姜源好奇道:“你们认识?” 姜河跟他哥解释:“就我受伤那次,贺将军他们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姜源一听就明白了,忙向贺听萧道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贺听萧摆摆手:“份内之事,何须道谢,老哥言重了。” 顾阮芳提着酒过来,就听到了半截,姜源跟她说了贺听萧救了姜河的事,顾阮芳也连连道谢,把酒塞给贺听萧,说什么也不收他的钱。 贺听萧几次给钱无果,也不再坚持,提着酒坛跟几人道别,走出几步,忽而回头,笑道:“说不得日后还要叨扰,夫人可不能再不收钱了。” 言毕,有意无意瞥了傅曼曼和姜女子一眼,转身离开。 姜源笑呵呵目送他走远,迅速关上门。 顾阮芳紧绷的脊背一瞬松懈,这才发觉出了一身的汗。 刘氏和顾老爷子睡得早,院里就他们几个人,一时间都陷入沉默。 顾阮芳催促姜女子她们回房,随着房门被关上,姜源才低声道:“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阮芳头疼不已:“谁知道。” 姜河乐观猜测:“没准他就是来买酒的?” 姜源看他一眼。 姜河识趣闭嘴。 顾阮芳不在乎贺听萧为什么来,她只在乎贺听萧想干什么。 说是来买酒,可话里话外都表明他对姜女子和傅曼曼的身份表示怀疑。 但他又没有明说要怎么样,反而语焉不详的一语带过,还说以后会常来,这就让人很疑惑了。 房里姜女子和傅曼曼也在讨论这件事。 姜女子觉得这人是冲着傅曼曼来的:“他会不会发现你不在庄子里了?” 傅曼曼侧身面对着她,想了想,摇头:“不清楚,不过他恐怕已经发现咱们两身份有疑了,不然不会问我你是我什么人。” 姜女子很费解:“你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傅曼曼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有那么点猜测:“我猜,跟福州海寇作乱有关。” 姜女子一怔:“福州离这里那么远,为什么会跟这事有关?” 傅曼曼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她也是自己猜测的。 她小时候曾见过福州知州,那时候他们还在京城,祖父还没有从内阁退出来。 福州知州那是还只是刚过了科考的学子,并无官职在身,因此与祖父的往来还不太受限制。 傅曼曼只知道福州知州经常来看望祖父,便是后来外放到福州也没断了联系。 此次福州动乱,知州难逃干系,就算是在动乱里侥幸活下来了,也会被问责。 听说福州知州早前被押解回京了,傅曼曼就是在不懂律法,也知道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被押解回京的,除了通敌叛国之罪,别无他想。 而作为这些年里与福州知州联系紧密的前朝中重臣,祖父被怀疑实在太正常了。 然而说是这么说,傅曼曼实在无法相信当年见过的那个文质彬彬,气宇轩昂的人会通敌叛国,她更无法想象为大衍国鞠躬尽瘁一辈子的祖父会遭遇什么。 种种思绪纠结,傅曼曼只能简单跟姜女子解释了一下其中的关系,其他的没法明说。 但姜女子想明白了,也于是瞬间冷汗津津。 她没想到傅家会跟这样重大的事情有关系,或者说她没想到傅家跟京城有那样紧密的联系。 通敌叛国,这是会灭族的重罪啊! 姜女子辗转难眠,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爹娘。 想了一夜,她最终还是没有跟家里其他人说。 傅曼曼大概能猜到姜女子的想法,于是也没有与其他人提及此事。 这成了两个姑娘心中共同的秘密。 贺听萧没有住在营地,而是自来熟的在傅家庄子里挑了个院子住下了。 傅星明本来是应该不喜拘禁他们一家的人的,可又对真正带兵打仗的人实在好奇,于是便有意无意关注起来。 贺听萧行事随性,颇为不羁,傅星明年纪小又向往上阵杀敌的快意,便不自觉的被吸引注意力,很快就最先发现这人不知道从哪弄了些酒回来。 贺听萧有意坐在前院大堂里,酒封一开,也不用杯子,抓着酒坛仰头就喝,酒香幽长,傅星明耸着鼻子就过来了。 柱子后边雪色的衣摆晃动几下,贺听萧侧目一瞥,唇角一扬,没了大半的酒坛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 贺听萧好整以暇望过去,正对上一双鬼鬼祟祟偷看的眼睛。 傅星明一惊,往回一躲,又觉得有点丢人,索性走出来,正大光明往椅子上一坐,瞪着贺听萧。 贺听萧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一系列举动,看明白这还是个小孩子,也不逗他玩了,食指点点已经开封的酒坛,问傅星明:“来点儿?” 傅星明吸了吸鼻子,张望一眼,咽了咽口水,哼了声:“来就来!” 第38章 酒后真言 傅文宇在书房写了副字,又将之前还未画完的画填了色,扭头一看天色黑透,有些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往常这个时候傅星明已经耐不住寂寞开始闹腾了。 吩咐下人把画找地方挂起来晾干,傅文宇就往外走。 刚穿过回廊,就听到了傅星明的笑声,还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傅文宇驻足仔细分辨了一下,不仅有傅星明,还有傅月知和另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声音。 心下不解,傅文宇寻声过去,惊讶发现是傅星明傅月知和贺听萧三人在喝酒。 傅月知抬眼看见傅文宇,忙起身。 “父亲。” 傅星明笑声还没停,呛了一下,咳嗽着站起来,略有些拘谨的觑着傅文宇的表情。 傅文宇抬抬手,让他们坐下,转眼看贺听萧。 贺听萧并没有其他动作,仍靠在椅背上,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另一手支着下颌,浓艳的眉眼微抬,只是比傅月知大不了几岁,加冠没多久的青年人,浑身的威压却让人无法小觑。 傅星明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只是碍于傅文宇在场,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这会儿脸红红规规矩矩坐着,瞄了眼跟前还没有喝干净的酒杯,有些犹豫。 傅文宇瞥他一眼:“这点喝完就去休息吧。” “哦…”傅星明乖顺应了声,把残留的一点酒液喝完,就走了。 转过拐角前回头看了一眼还安安稳稳坐着的贺听萧,有点羡慕。 听这人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到军营里去了,吃住都与兵将们在一起,而他呢,还在家里颓废着,被父母看管着。 轻轻叹了口气,傅星明有些失落。 他们家三个孩子,大哥天资出众,小小年纪就远近闻名,说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二姐柔静煦雅,见过她的人都喜欢她,家里长辈也中意她,就连向来不喜他们三房的大伯二伯,见了二姐也会笑一笑。 从小到大,他没有大哥聪颖,没有二姐招人喜欢,父亲没有指望他成才,母亲也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似乎只要他不违法犯纪,就算是个废物也没关系。 外人都说他在家里是老小,最受宠,没拘束,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富贵一世。 可傅星明知道,是因为爹娘对他没有抱什么期望罢了。 所有人默认大哥是傅家三房将来的主人,而二姐将来要许配人家,所以爹娘多疼爱女儿一些很正常,只有他,小时候眼巴巴看着爹娘疼宠二姐,偶尔分出点关心给他。大了跟着老师念书,他爹发现他在读书一道没什么天赋,也就不管他了,听他找借口不想念书想学武,也没有细纠就给他请了师傅,然后任他自由。 傅星明明白他爹娘不是不爱他,也不是不关心他。 只是傅家家大业大,他爹要操心的事太多,能帮上忙分担一些的大哥自然而然更受重视。而他二姐自小体弱,他娘自然怜惜,更何况女儿天生就比儿子贴心。 明白归明白,可傅星明有时也会想,难道他就真的不招人喜欢吗? 贺听萧今天问他,想不想成就一番事业。 他想的。 然而现在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被困在傅家曾经的滔天权势带来的弊端里,他又如何能成就一番事业呢? 方才喝下肚的酒烧成一把烈火,将坐在夜色里的傅星明双目点亮,望着暗沉无光的夜空,久久难平。 贺听萧带来的酒喝完了,傅文宇后来也跟着喝了两杯,随口说了句这酒不错。 贺听萧听了笑了一下,傅月知察觉出一点怪异,下意识觉得这个话题不应该继续下去了。 但贺听萧并没如他所愿。 “说来有件怪事。” 贺听萧直起身,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饶有兴味的盯着傅文宇,慢慢道:“我来的路上救下一个差点落入流窜海寇手里的姑娘,送她回家时,在她家见到个女子,与尊夫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呢,若不是知道贵府二小姐就在庄子里,我还以为……” 未尽之言众人都懂,傅文宇却好似听不出来,神情分毫未变,眼里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好奇。 “是吗?那有机会真要当面看看了,究竟能有多像,让贺将军竟会产生此种想法。” 贺听萧笑着起身,拍拍手,歪头看了眼绷着脸的傅月知,微笑点头:“会有机会的,好了,酒喝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傅文宇起身目送他走远,傅月知忍了一会儿,见人走了,倏然起身,眉头皱紧,脸上全是焦急。 “爹,他说的会不会是曼曼?” 傅文宇眉间也紧促着,他也不知道贺听萧说的是真的,还是故意诈他。 可就算是诈他,那也肯定是见到了姜女子才会有这种想法,那么问题来了,他怎么会见过姜女子呢? 傅文宇想了半天,觉得贺听萧说的应该是真的,傅曼曼应该是路上出了事,被贺听萧救下来,阴差阳错送到了姜源家,然后才见到了姜女子。 傅月知很聪明,自然也能想到,方才贺听萧说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跳起来了,死死掐了自己一把才稳住。 傅文宇很懊恼,他怪自己想的太乐观了。 年前海寇偷袭了一次,被小姜村的人和护卫队挡了回去,本以为短期内不会再有胆子生事,再者两地距离不算太远,走的快的话一两日的路程,他料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放心让傅曼曼走了。 谁知道竟然真的出事了。 傅文宇心中盘算许久,嘱咐傅月知这件事先不要跟邵箐说。 傅月知沉沉点头。 傅文宇心知瞒不了多久,就算他们不说,还有个贺听萧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故意漏出来了。 好在邵箐一直避免与贺听萧过多接触,贺听萧再没涵养也不会随便跑到人家后院去。 至于傅星明,那小子没什么城府,白长那么大个子,还是提前跟他说一声的好,省的哪天被贺听萧突然一诈给漏了馅。 第二天大早,傅文宇就将傅星明叫到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