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1. 第一日 傍晚,落日的余晖洒进走廊,给锈迹斑驳的栏杆镀上最后一层余温。 教资面试结束,散场的考生陆续往外走。 “哎,我试讲的时候紧张得连板书都写错了,这次肯定又陪跑。” “谁不是呢,最后答辩我感觉自己都被夺舍了,这短短的二十分钟,我要用一生来治愈。” 温书念无视耳边传来的长吁短叹,默默收拾完书包,拿出手机,开机。 【考完了吗?】 【我在校门口等你,今晚带你出去找点乐子,好好放松一下。】 未读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都是纪芙发来的,她多年来唯一的好友。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穿过人群。 “同学!”刚走下楼梯,身后有人追上来,她回过头,发现是之前在候考室问自己借笔的女生。 一支笔,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 温书念没想到她会特地来还,尤其是还跑得气喘吁吁的,接过笔,一时间有种莫名的歉疚。 相比她的局促,女生灿烂地笑了笑:“你是温书念吧?” 她微怔着点点头。 女生:“我也是二中的,和你同届,我是七班的,刘妍。” 温书念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但知道她和纪芙是一个班的,距离感瞬间消弭了一些,也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很巧。” “是很巧,我一进来就觉得你面熟,就是没敢认,对了,你待会儿有空吗?我请你吃饭,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用眼线笔备课了。” 她大概是自来熟的性格,几句话,很快热络起来。 但温书念骨子里一直是慢热的,和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表面尚且还能维持礼貌,共进晚餐,稍一想就尴尬得无所适从。 正纠结该怎么委婉推辞,手机适时响起来。 是纪芙。 真是她的救星。 她接起,简单应了两句:“抱歉,我今晚和朋友约好了。” “好,下次有空再约。” _ 逃脱陌生的热情,温书念一路小跑到校门口。 纪芙一身酒红色长裙,搭了个丝光绸缎的小坎肩,脸上还架着浮夸的墨镜,笑盈盈地迎上来:“考得怎么样?” 温书念摇摇头。 她瞬间心领神会:“得,一次小考试而已,不用想太多。”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束花,塞进她怀里。 一支向日葵插在几朵香槟玫瑰中,边上用尤加利叶和小白花点缀,温婉又融进了橙色系的活泼。 温书念轻轻拨了拨花瓣:“相亲对象送的?” “屁,我是那种借花献美女的人吗?”纪芙撇了撇嘴,对上她肯定的眼神,又无奈叹了口气。 “这次真是我自己买的,今天相亲那男的抠搜得要命,你知道带我去吃什么吗?单人旋转自助小火锅,三十一位,AA就算了,关键长得还触目惊心的。” 温书念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长相:“外星人啊。” “比外星人还丑,而且不讲卫生,胡子拉渣的,头发和金毛狮王一样乱糟糟,脸上还好多痘,看得我都想拿根针给他挤了,但那脸又油得下不去手。” 她边说边嫌弃地“咦”了一声,“反正很邋遢,长得也矮,我现在急需帅哥洗洗眼睛。” 温书念习惯了她的夸张:“去哪?”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_ 半个小时后,亮红色的小mini停在文和街入口的停车场。 温书念心里有谱了:“酒吧?” “你怎么知道?” 这条街对她们来说并不陌生,几年前是二中一墙之隔的旧街,平时支满了各种小吃摊,后来二中搬到新校区,原以为这条街会彻底废弃,等着周边拆完再一并纳入规划。 没想到提前被整改成了一条小型商业街。 一到晚上,华灯四起,成为了周边大片废弃建筑中唯一的灯红酒绿,有种很特别的风情。 之前不少探店博主纷纷过来打卡,还打出“沧海遗珠”的噱头,很快在网上走红,温书念也刷到过不少推荐的博文,分享最多的就是酒吧。 “猜的,”她选了个最省力的回答,“不过我不想去。” 纪芙就知道她要临阵脱逃:“我们只喝酒不艳遇好吧,再说你都在家闭关多久了,再不出来找点俗世的快乐,我都怕你要看破红尘了,我请你,就当庆祝你考试结束,也庆祝我又pass掉一个不合格的男人。” 她连珠带炮,温书念根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被赶鸭子上架押送到了目的地。 沧海月明——一抬头,高高挂起的门牌正中,灯光流淌着点亮了四个字,不是造型奇特的艺术字,而是行云流水,颇有风骨的行书。 如果不是周围的娱乐氛围太浓厚,她甚至会觉得这大概是一家书店。 “你确定是这?” “对啊,你别看他们门面一般,金玉都在其中,就里面打架子鼓的那个小哥哥,长得超像小李子,我第一次来还以为他是外国人。” 温书念脑补了一下,刚挑起的一点兴致又暗淡了:“那算——” “年轻版的!”纪芙拉住她,“反正就是又痞又帅还少年感满满,那个鼓打的,每一下都打在我心上,你看他们家门口的服务生是不是都有西装暴徒的感觉?” 是不是西装暴徒温书念尚且未知,但暴徒概率是比较大的。 因为刚进门,两人就被拦下了。 “干什么,他们家要收小费吗?”温书念捏着她的袖子,小声问了句。 纪芙:“之前我来没这规矩啊。” “黑店一般都是这样的,随心所欲,拿人开刀。” “......”纪芙掏了掏浑身上下的现金,五块,“你们,可以扫码吗?” 温书念真怕对方下一秒就亮出收款码。 然而那人只是平静提醒:“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我哪里不符合——”说到一半,纪芙打量了一眼身边的温书念,瞬间明白过来了。 白衬衫,牛仔裤,高马尾,关键还背个双肩包。 配上那张未施粉黛的白净小脸,从头到脚洋溢着校园气息,而且还是男生们最爱的纯洁初恋气息。 “你今天怎么穿这样?重返二十,不是,十二岁啊?” “我不是面试吗?” 她之前特地上网查的面试攻略,都说最好要穿得简单清爽,头发要扎起显精神,可以给考官加印象分。 “快点拿身份证吧。” 温书念慢吞吞地摘下双肩包,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就在要递给面前眼神恐怕不好的西装暴徒时,肩膀被狠狠撞了下。 纪芙及时扶住她:“我去,什么东西嗖地一下进去了,耗子吗?” 她捡起身份证。 “耗子”被另一边的西装暴徒揪了出来,是位穿着一件拉风的深色牛仔外套的少女,彩色发带扎着几撮小脏辫,妥妥的夜店朋克少女。 只不过稍微看一眼脸,就知道年纪不大。 “姑奶奶,你可不能进去。” “你都叫我姑奶奶了,我为什么不能进!” “上次放你进去,老大都骂死我们了。” 西装暴徒苦口婆心,少女嚣张跋扈不肯退让。 温书念没有看热闹的爱好,出示完身份证:“可以了吗?” “请进。” “不是,为什么她能进?她一看就是学生,”少女很不服气,奈何挣脱不开,“她身份证一定是假的。” “说什么呢,小妹妹,”纪芙在外是最护短的,“乱说话,小心我给你送派出所啊。” “你送啊。”少女丝毫不惧地挑衅。 “小小年纪,这么社会——”她拿出手机。 眼看着两人就要杠上,温书念不想出来玩反而生事端,赶紧拉她进去:“走了,看你的小李子去。” _ 店内的装修比她想象得好很多。 风格简约大气,几束灯光一打,明昧交叠,配着无处不在的音乐,氛围感直接拉到巅峰。 时间还早,驻唱的乐队还没到位,人已经乌泱泱坐满一片。 两人转了一圈,终于找到张空台,坐下。 纪芙心里还存着气,先向服务生要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 “哎,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叛逆,我看你还是别考什么老师了,不然以后容易被学生气死。” 温书念知道她说的是刚刚那位朋克少女:“也不一定,大部分学生还是乖的,她那种是个例。” “但一个就能把人折磨死,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学校陆行屿吗?天天给老冯气得要死,有次他打了年级里的一个男生,叫什么来着——” 她沉思:“我忘了,反正念检讨那天,他把那个男生给拎上去了,让他读什么忏悔录,升旗仪式哎,当着全校的面,我记得老冯气得都要冒烟了。 “后来那个男生就转学了,大家都说他是被陆行屿霸凌才走的。” 说到这,她瞥了眼对面毫无反应的温书念:“你没印象吗?” 温书念听得七七八八的,回过神:“有,有的。” “我记得你们原来是一个班的吧,你们这些年还有联系吗?” 话题越聊越深入。 温书念目光不动声色地别开,将点酒单推给她:“你要喝什么?” “我看看,你就喝菠萝汁啊?” “不想喝酒。” “行吧。”纪芙随便她,给自己点了杯莫吉托,又点了些吃的,“对了,我去年碰见他了,在婚礼上。” “谁?” “陆行屿。” 温书念沉默了几秒:“他结婚了?” “不是他,宋洋,高中总和他一起玩那个,娶了我们班的刘妍,把我们全班都请去了。” 刘妍?自己白天遇到那个女生? 世界还真的挺小的。 她想着想着,出神间,目光突然停住。 纪芙还在沉浸在一个人的热情里,碎碎念:“陆行屿给他当伴郎,说真的,他虽然人混了点,但长得真是帅得一塌糊涂啊——” “哎,不是,你在看什么?”察觉到她的走神,纪芙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温书念:“没什么,我去一下厕所。” “不是吧,还没开喝,你就先拉啊。” 大概是最近准备考试太累,纪芙今晚又说了这么多关于他的话题,才会眼花觉得自己看到他了。 她捶了捶脑袋,穿过人群。 现场的乐队已经到位。 有节奏的鼓点伴随着沸腾起来的音乐,酒吧的灯光似乎也暗下来,她七弯八拐,终于找到角落里的卫生间。 洗手台的过道里没有人。 她低着头,快步走进去,习惯性走到最后一个隔间,推开门板,刚迈出半步的脚,在看到里面的一幕时,瞬间僵在那。 男人衬衫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正在脱手上的腕表,被她这么一拉门,也立刻警觉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逐渐和记忆对上的面孔,温书念僵滞的眸光突然猛地动了一下:“陆——” 刚吐出一个字。 手腕被他握住,一把拉进隔间内。 来不及反应,“砰”的一声,隔间门重新被关上,伴随着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有人进来了。” 2. 第二日 很快,过道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好像就是冲他们这个隔间来的,温书念也顾不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势,赶紧低头去扣门锁。 坏的? 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停下,眼看着就要推门而入,拉她进来的陆行屿终于有了点反应,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背靠着门板,用身体抵住。 “有人。”他懒洋洋提醒了句。 “兄弟,能不能快点啊?我快憋死了。” “快不了。” “靠,又是个便秘的。” 脚步声在抱怨中远去,温书念松了口气。 但是不到一秒,她整个人的神经又瞬间紧绷起来。 如果她听力没问题,对方也不会口技,刚才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是男厕所,可她是个女人啊啊啊! 她人生第一次这么蠢,不是,这么瞎,也不对,是又蠢又瞎! 悔恨和羞耻在内心翻江倒海。 再反观陆行屿,比她想象的淡定多了,没有被一点被人闯入的尴尬,手上拿着摘下的腕表,脖颈微低,不疾不徐地将胸前的扣子,又一粒粒扣上。 似乎没认出自己? 许是察觉到她的窥探,低垂的眼睫散漫地抬了抬。 温书念来不及别开眼,目光又撞了个正着。 “我——”下意识地想解释,可开口又怕隔门有耳,只能硬生生地把声音吞下去。 “转过去。”他抿了抿唇,吐出几个字,不知道是不是也怕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 “?” “不然你想看我换衣服?” “温书念,你现在胆子倒是挺大了。” 他一只手抵着那锁不上的门,朝她走近一步,弯下腰,半开玩笑半审视地看着她,似乎认定了她不轨的心思。 温书念之前还庆幸自己没被认出来,至少可以不用在熟人面前出丑,现在看来是异想天开。 “没有。”她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否认,“我只是喝多,不小心,走错了。” “然后就走到我这里了。”他轻嗤着笑了声。 不难听出讽刺的意味,温书念张了张唇,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陆行屿也沉默下来。 狭小的隔间内,空气好像凝滞住。 “衣服帮我拿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 这回,没带什么情绪。 温书念却迟疑着,倒不是在报复先前的嘲讽,而是这句话耳熟到把她拉回很多年前。 高二,二中的篮球赛。 赛前场馆里坐满了人,少年一身红白相间的球衣,穿过沸鼎的人潮,朝她们班的观赛区跑来,眼角眉梢都是张扬的笑意,随手就将自己的外套丢给了她。 “温书念,衣服帮我拿着。” “不许先走。”说着,少年撑着膝盖,弯下腰,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她,里面的光亮似乎要跑出来。 “温书念。”淡漠的声线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她掩饰慌张地“嗯”了一声,伸手拿下自己那侧挂钩上的干净衬衫,转头递给他。 目光一时忘了收回。 纪芙说的没错。 陆行屿这人确实有一副上天恩赐的好皮囊,这么多年不见,除了气质给人感觉更沉稳坚毅了些,脸上并没留下多少岁月侵染的痕迹,鼻梁依旧俊秀高挺,眉峰如剑。 唇形很优越,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唇珠。 五官属于俊美但因为面部线条分明得恰到好处,丝毫不会显女气,反而有种另类的恣意不羁。 从她这个角度,下颚线—— 眼前突然一黑。 一件西装外套兜头罩了下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扯。 “别偷看。” “......” 温书念收回手,也不是有多听话,主要厕所这种场合你来我往的,多少会有点味道,他衣服上不知道是喷了香水还是洗衣液残留,有一股清淡好闻的香味。 她分辨不出,但能遮臭。 黑暗中,时间失去流速,仿佛过去了很久,她稍稍抬了下站酸的脚:“你,好了吗?” “没换完,你想看?” 她当然没那么变态,低头看着脚底下的一点光亮,默默地往墙边挪了挪。 突然,后脑勺撞上一股温热。 她吓了一跳,扯下衣服,侧头看了眼抵在自己后脑勺和挂钩之间的手,明白过来:“你没事吧?” 陆行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抄进裤子口袋:“你要报复我也不用这样。” “没有。” 她当时光顾着看脚下了,真的没想撞上。 算了。 “对不起。” “我没让你道歉。” 多年不见,温书念捉摸不透他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也不想捉摸,干脆不去看他脸色:“我们出去吗?” “随便你。”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态度。 温书念又迟疑了。 隔壁的冲水声和进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这么出去好像确实不合适,被人撞见,肯定以为她们在里面行不轨之事。 “还是你先走吧。”她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认善解人意的提议。 但陆行屿似乎不太领情:“你打算在这里过夜?” “等人少——” “这里营业到天亮。” 现在的人可真能熬。 看来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一鼓作气,也就一分钟不到的功夫,她今天在讲台上二十分钟都扛下来了。 她推开一丝门缝。 “手机给我。” “?”吓了一跳,门又弹回来。 陆行屿:“我的,外套口袋里。” 温书念这才发现他的外套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烫手山芋似的丢回去。 他摸出手机,又拎着外套,懒懒地靠回门板,压着声音打了个电话,温书念竖起耳朵,就听到“断电”什么的。 电话很快挂断。 他低头瞥她一眼:“等一下再走。” 他有办法了? 温书念点点头,刚想道谢,他又伸手将墙上那个挂钩一把拔下来,丢进垃圾桶,还不忘嫌弃的冷哼了声:“谁装的,装那么矮。” “......” 算了,矮就矮吧。 温书念任他指桑骂槐。 头顶的光线突然抖了两下,“呲”的一声,陷入一片黑暗。 “卧槽,停电了吗?” “什么情况!老子屎差点擦手上!” 周围一下骚动起来,隔间门乒乒乓乓,温书念终于明白他说的“断电”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的酒吧? 气质倒是挺像,都玩世不恭的。 “走吧,人都出去了。” “哦,好。”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温书念推开门,他又把外套罩在了她头上。 不等她去扯,轻轻拍了下她脑袋:“万一有人没走,别看见不该看的。” “可这样我看不见——” 他握住她手腕,算不上温柔,但掌心是干燥温热的:“跟着我走就行。” _ “屿哥,你这手怎么了?” 回到吧台,于闽看着坐在高脚凳上擦碘伏的男人,关心问了句。 陆行屿嘴里咬着烟,没说话。 叶琼喝完最后一口果汁,替他回答:“我哥求爱失败,被人打的。” “我去,真的假的?” “真的啊,之前在大厅那边,他和色狼一样盯着那女生看,被发现了吓得起身就走,还撞倒了我的可乐。”少女言之凿凿,头上的小辫子嘚瑟地轻晃。 陆行屿摁了下她脑袋:“屁话少说。” “你看,恼羞成怒了。” 陆行屿懒得和她计较,擦完药,从柜台下摸出一个打火机,清脆一声响,蓝色的火焰亮起,点燃咬在唇边的烟。 “刚才厕所那边没人受伤吧?”他问。 于闽:“没有,就是有个客人说手机掉马桶里了,蓝姐那边正在处理,客人要我们赔个新的给他,但他那手机,一看就用很多久了。” “没事,赔给他。” “行,那我去和蓝姐说。” 看着于闽走开,陆行屿摁灭香烟,一把将少女从高脚凳上拎起,揪着她那一头招摇的小辫子,将人揪出了酒吧。 “哥,痛痛痛~” “陆行屿,我要告你殴打未成年!!” 少女一路鬼哭狼嚎。 走到停车场,陆行屿松开手:“你现在知道你未成年了?” 叶琼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进酒吧的事:“那又怎么了?今天还不是多亏了我进去,你来找我才能碰到你的艳遇对象。” “别乱说。” “哪里乱说,”叶琼很不服气,“我都看到你让蓝姐给那女的免单了。” “没有,你看错了。” 陆行屿眸光闪了闪,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上车,回家了。” “你就是对那女的有意思,转移话题说明你心虚——” 话没说完,发动机一声轰鸣,黑色迈巴赫“噌”一下倒出停车位。 “不回去的话,你今晚就睡这吧。” “?” 叶琼相信她哥是真干得出这种事:“陆行屿,你大爷,神经病,你把我丢这,你开车车爆胎,追人被人甩。” 迈巴赫渐行渐远。 叶琼咬着牙追上去:“哥,我错了~” _ 温书念回到家,父母和弟弟已经睡下。 客厅灯还给她留着。 怕吵醒家人,她关了灯,脱了鞋,轻手轻脚地进房拿上干净的换洗衣物,飞快钻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已经将近十一点。 路过父母的房间,里面似乎有细碎的说话声。 温书念下意识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听到温若华和齐惠背着她聊天,总觉得是在聊她,明知道不该偷听,脚却像灌了铅,定在原地寸步难行。 起初,只是很模糊的。 后面齐惠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老温,她总这么在家待着不出去工作也不行。” 温若华:“现在工作难找,给她点时间。” “可她也毕业快一年了,你说我们当年是不是不应该支持她读研啊,也不是特别好的学校,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普通工作看不上,好的工作又够不上条件。” “你别管了,她自己会有安排。” “我是关心她,再说我也算是她妈,我是怕她万一像上次一样没考过,就这么把自己封闭在家里,小远也快上大学了......” 每个字都难掩惆怅,拉长了调子,悠悠穿过隔音效果并不好的房门,从左耳飘到右耳。 断断续续,回旋在她耳边,经久不散。 3. 第三日 最终,秉承着一个偷听者该有的操守,温书念还是猫着腰回了房,没有打草惊蛇,小心翼翼地锁上房门。 床头柜上,手机嗡嗡震动。 她恍惚了一下,走过去,拔掉充电器,坐在床头,接起。 “你到家了吗?” 纪芙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略显焦躁。 她拿下耳边的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才发现对方之前已经连续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到了,之前在洗澡,忘和你说了。” “那就好,你要是出点事,我罪大莫及。”她语气又松快起来,“对了,你说今天晚上那个女的为什么给我们免单啊?” “不是说活动吗?” “活动都是消费陷阱,怎么可能白给馅饼。”她这会儿脑子很清楚。 温书念也不知道怎么糊弄了。 和她说酒吧的老板是陆行屿?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大方免了一次单? 她肯定要胡思乱想。 “啊,我知道了,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那不是挺好,你不用再相亲了。” “好什么?我是个直女,铁直!虽然我承认她长得有几分帅气,但我只喜欢男的——”正激情昂扬地表明立场,话音突然中断。 “大晚上不睡觉嚷嚷什么!” “非让我把你手机收了是吧,张嘴就男人男人的,害不害臊。” 隔着屏幕,温书念也能听清那边的斥骂声,声音不自觉低了低:“你妈来了?” “嗯,微信上说。” 电话很快挂断。 纪芙:【我服了我妈,她是不是晚上不睡觉专门盯着我啊,以前读书就算了,我现在都工作了,还天天管着我。】 纪芙:【我怀疑我明天起来会因为出房门先迈左脚被她骂一顿。】 温书念看着字里行间的抱怨,慢吞吞打字安慰:【她可能是怕你熬夜伤身体。】 纪芙:【不,她只是想找个理由骂我。】 纪芙:【好羡慕你啊,你妈就从不骂你,说真的,我都想要一个那么温柔的后妈了。】 抱怨一句接一句。 温书念知道她是无心的,但想起先前自己偷听到的一幕,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无力?麻木? 又或许是一点不甘和委屈。 温书念:【我问你一件事。】 纪芙:【说,知无不言。】 温书念:【你说我如果现在要找工作的话,找哪方面比较容易?】 纪芙:【你不是才考完试吗?再等等吧,要是过了,你可以直接去考一中二中的老师。】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许久。 那边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声音闷在被子里,没有了平时的大大咧咧,带着几分关切的试探。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书念一向不擅长向别人袒露自己的窘境。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温书念:【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那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我现在也有一点自己的小金库了。” 温书念:【嗯,快睡吧,不然错过美容觉了。】 放下手机,温书念躺进被窝。 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齐惠和温若华的声音,先是细碎的,然后变成一声声越拖越长的叹息,最后音调一转,突然又变成今天考场里考官严肃的提问。 她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回答得磕磕绊绊。 翻来覆去,调整了好几个姿势,脑海里的画面依旧甩不出去。 最终,她放弃地睁开眼,摸黑坐起,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赤着脚走到书桌旁,打开电脑,登上了某个招聘网站。 _ 临近毕业时,温书念也投过不少简历。 大到国内知名企业,小到只有三五个人的小公司,最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一成功的。 她稍微修改了一下简历,选择“教育培训”这一块,投了几家岗位介绍还不错的机构过去。 周一,陆续收到回复,基本都以“本岗位需要有工作经验的人”为理由,婉拒了她。 也是,谁会愿意把孩子送到一个没有任何教学经验的补课老师手里。 她又看了许多其他岗位。 基本只有销售,业务员一类不加设专业和经验门槛,并且给她发来了许多邀请信息。 可她别说主动和陌生人打交道,就是认识的人,也并不游刃有余。 真的要去试一试吗? 纠结到天黑,就在决定折优选择一家回复时。 “叮咚”一声,消息栏跳出一条新消息: 温女士,您好,我们校区正在招聘暑假补习班老师,看到您的简历觉得很符合我们岗位,方便过来面谈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吗? _ 第二天一早,温书念化了一个精致清雅的淡妆,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裙,搭着小西装马甲外套,心怀期待地出了门。 地铁转公交,赶到面试地点。 等候区已经有不少人,有的在填简历,有的在低头玩手机。 温书念自己准备了简历,签完到,找了个角落里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里面陆续有人出来。 “怎么样啊?” “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小声的交流议论飘过耳边,温书念正在心里默默演练着待会面试的话术,没多留心。 等到自己进去,才明白那句“不太一样”的含义。 “温女士,我们这个岗位现在人员已经饱和了,你经验也有所欠缺,不过我看你形象不错,另一个岗位可能更适合你。” 她迟疑:“什么?” “课程顾问,如果你愿意,调岗只是暂时的,我们在扩建新校区,以后招生也会更多,到时候补习老师有空缺,你可以第一时间调过去。” 对方轻车熟路地画起大饼。 再然后,温书念拿回自己的简历,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面试室。 后面还有长长的面试人群。 她想说什么,又怯懦地收回声音。 走到大楼门口,正午的太阳从头顶直直落下,晒得人头犯晕,温书念这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饭,口干舌燥,胃也泛起酸疼。 她环视了一圈,走向对面的自助贩卖机,扫了一瓶水。 “哎,你也在这啊?”刚拧开瓶盖,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温书念回过头:“刘妍?” “你还记得我啊?”她语气透着开心和意外,“我们真的很有缘,你是在这——” 她低下头,温书念手里的简历来不及收回去,尴尬笑了下:“过来面试。” “顺利吗?”她问。 “还好,就是还得考虑。”温书念含糊其辞地遮掩。 “没事,找工作嘛,和找对象一样,双向选择,是得多考虑一下,不过你想找哪方面的工作?” 冷场了几秒。 刘妍:“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岗位,帮你留意一下,不需要也没关系。” 热情且真诚的善意总是容易打破人的心理防线。 她不再藏掖着自己的处境,淡淡微笑:“老师吧,教育机构之类的。” “好,你方便给我留个电话吗?万一有合适的,我联系你,对了,我就在这上班。” 温书念报了自己的号码给她。她打了一遍过来,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挂断,存好备注。 温书念:“谢谢。” “不用客气,你上次也帮了我。” 温书念想说自己那次只是举手之劳,和帮忙留意工作什么的还是天差地别的。 园区外,一个高瘦的人影朝他们这边挥手跑来。 “我老公,”她无奈地笑了下,“非要过来找我吃饭,刚才停车去了,就这傻样。” 宋洋? 温书念联想到上次纪芙说的,脑子里无端又冒出某个人,眸光微闪了一下:“不会,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好,下次有空请你吃饭。” 墨绿色的身影从另一道门淡出视线。 宋洋一路跑到门口,看见自己老婆还和个雕塑似的立在那,心里喜滋滋的:“等我呢,和你说先上去,大热天的不用等我。” 刘妍白他一眼:“谁等你,碰到一个朋友,聊了会儿天。” 他顿时来了危机感:“谁啊,男的女的?” “温书念,你说男的女的?” “听着像女的,好像还有点耳熟。”宋洋挠挠头,想了一会儿硬是没想起来,揽着她往里走。 刘妍真恨不得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以前二中,和我们一届,八班的。” “八班?”宋洋嘀咕着,声音突然响亮起来,“那不就是阿行同学吗?她在这上班?” “找工作,想找补课老师之类的。” “那你把她介绍到你公司呗,以后下班还能一起逛个街的。”宋洋张口就给她建议。 刘妍停下脚步,盯着他上下审视了一遍,突然笑了。 宋洋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不行吗?” 刘妍摇摇头,不说话。 宋洋松开挽她的手,搓了搓自己胳膊:“你有话就说,别这么看着我。” “陆行屿那个妹妹,之前请的家教是不是走了?” “对啊,早走了,谁能受得了他妹妹,等下,你不会是想让你朋友——” 刘妍郑重其事地点头。 宋洋不可置信地张着嘴,讪讪地退后一大步:“不是,你和你朋友有仇啊?” “我想帮她介绍工作。” “我不信,你就是想坑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妹妹那个脾气,就一混世小魔王,家教都跑了几个了,陆行屿都懒得管,你让她去,不是羊入虎□□受罪吗?” “她去,陆行屿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宋洋:“为什么?” “我看过她的照片,”刘妍眨了眨眼,卖关子似的顿了一下,“在陆行屿那。” “?” “不能吧,我都没看过,等等,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 “想什么呢!”刘妍忍不住,拍了下他脑袋,“去年我们婚礼那天,他不是伴郎吗?帮你挡了不少酒,估计喝多了,钱包掉在宴会厅,我想着那天人那么多,监控估计一时半会查不到,就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证件,结果——” “你就看到了那女的照片?”问出口,宋洋又觉得哪里不对,“我之前也不是没见他拿过钱包啊,没看到里面有什么照片。” “有,”刘妍笃定,“夹层里,放在他名片的后面,我当时也是一股脑把东西全部掏出来,才发现的。” “我去,藏这么深!” 宋洋想想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你确定没认错?” “确定,那么漂亮,我不可能认错。”刘妍信誓旦旦。 宋洋花了两分钟接受这个事实:“那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别,”刘妍赶紧拉住他,“你不能和他直说。” “?” “你想想,他喜欢人家却一直没有追,说明什么,说明他不敢,甚至都不敢让别人知道他的喜欢,你要是直接和他摊牌,他肯定否认,然后再拒绝。”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宋洋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不太能理解:“不是,要不要这么别扭啊?他胆儿也不小啊,以前什么坏事没干过。” “那是对别人,和对自己喜欢的人不能混为一谈。” 宋洋知道她天天搁那网上看什么言情小说,情感树洞,都快研究成情感博主了。 他一个糙老爷们感情论是没她丰富的。 “那你说怎么办吧?老婆。” “这样,你听我的——”刘妍附到他耳边,小声叮嘱了几句,“明白了吗?” “明白!” 4. 第四日 下午六点,隆江国际。 陆行屿开完会,推开办公室的门,宋洋正翘着二郎腿地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悠悠地喝着茶。 “谁让你进来的?”陆行屿丢下文件,不疾不徐走过去,居高临下地踹了他一脚。 杯里的水洒出几滴。 宋洋立马放下腿:“这么粗鲁干嘛?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没觉得我们很久没见了吗?” “没觉得。” “不解风情。”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风情好解的。 陆行屿快被他恶心死,嫌弃地踢开他的脚,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 不到一秒,宋洋跟着坐过去,顺便还给他倒了杯茶,屁颠屁颠地敬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行屿接过杯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圈,又放下:“来借钱?” “?” 宋洋噎了噎:“陆行屿,你扪心自问一下,认识这么多年,我宋洋是那种有事才找朋友的人吗?” 眼见他要点头,宋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别说话,你说话能把死人都气活,我来确实有件事想拜托你。” 陆行屿:“什么事?说吧。” “我有个表妹,哎,也不是我,是刘妍她表妹,现在在上大学,成绩挺不错的,能力也——” “说重点。” “okok,”作为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发小,宋洋知道这位哥的耐心可一直不太好,快人快语,直接进入主题,“重点就是她表妹暑假想找个兼职——” “我们公司不招没毕业的。”他回绝。 宋洋猜到他这个反应,也不受打击,笑得贱兮兮地解释道:“不是让她进你公司,你妹妹的那个家教前段时间不是走了吗?” 陆行屿点了点头,垂下眸,作势思考了一会儿:“你老婆和她表妹有仇?” “......” 果然,是个正常人都不能理解。 偏偏他还要装出一副理所当然善解人意的样子:“没有啊,现在大学生做家教挺多的,再说叶琼马上初三了吧,这么关键的时刻不得好好补补课?” 他说完,陆行屿又陷入沉默。 深表怀疑的沉默。 也是,他一个学渣“劝学”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脑子快速转了转。 “其实她表妹也是暑假闲得无聊,想让刘妍给她找点事做,你也知道刘妍的脾气,说风就是雨的就把任务派给我了,我要是办不好——” 说着,宋洋瞄了一眼他那我见众生皆傻逼的冷漠脸色,拍着他的肩,声音苦了几分,“以后都不用回去睡觉了,拜托了,兄弟,你也不想看到我无家可归吧。” “你无家可归和我有什么关系?”陆行屿毫不留情撇开他的手。 靠,这人不会是嫉妒他有老婆吧。 虽然进来之后,在他办公室转悠了几圈,别说女人的照片,连根女人的头发都没看到,但这话怎么听着怪酸的啊。 宋洋暗暗审视着他看似冷淡实际隐隐烦躁的脸色,开始不得不相信刘妍说的是真的。 什么年代了,还真搞暗恋那一套啊! “我说阿行啊——” “长成这样别在我面前笑,挺吓人的。” 看看,嫉妒到面目全非了。 宋洋真忍不住想戳穿他,可转头一想,这才哪到哪,又收起意味深长的笑:“刘妍不让我回去,我以后只能半夜去敲你家门了。” “......” 陆行屿相信他的厚脸皮。 其实他对给叶琼找家教的事也没什么意见,反正来来回回换那么多人了,不差这一个。 他也懒得和这傻逼在这周旋:“你找个时间让她来吧,不过能待几天,我就不管了。” “行,没问题。”宋洋一口应下。 反正到时候你别舍不得让人走就行。 _ 温书念是在一周后接到刘妍的电话的。 这期间,她也陆续面试了几家公司,不知道是她真的像齐惠说的太过挑挑拣拣,还是这些公司没诚意,忙碌一周下来,没有一家合适的。 所以,彼时的这个来电就像是她的救星。 是一份家教的工作,学生是初二的女生,薪资按课时收费,一个课时350。 “书念,我先和你说清楚,我朋友家这个小孩吧,性格挺叛逆的,最后愿不愿意,还是看你自己的决定。” 温书念一开始听到课时费还有些犹豫,毕竟对于没有教学经验的人,这个价格明显是偏高的。但现在,听她交代完小女孩的情况,心里突然踏实了不少。 “我可以的,但我的情况,你朋友——” “我都和他说过了,他说只要有耐心就行。” 看得出来,家长对这个孩子很头疼,但耐心嘛,她从小到大最不缺了。 她真的可以试一试。 至少,目前没有更好的选择。 温书念心里化开一点点喜悦:“我什么时候可以过去上课?” “估计周六周末吧,或者晚上学校没课的时候,”那边思考了片刻,“这样,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你们自己商量,可以吗?” 对方已经帮了这么多,没道理再善后。 温书念:“可以的,谢谢了。” 很快,刘妍推送了一个微信过来,温书念点开,她忽然又问:“你有微信小号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给你个建议,你最好用小号加这些和工作相关的人,以后不干了也可以图个清静,你不要觉得奇怪,我们很多同事工作和私人的微信都是分开的。” 这个温书念倒是不奇怪,她不少大学同学工作后都是这样的,工作号不发任何和私生活有关的朋友圈。 “可他不是你朋友吗?” “也不算,我老公的朋友,认识而已。”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温书念听从刘妍的建议,下午去办了一张手机卡,注册了一个新微信,改好一看比较值得信赖的头像和昵称,输入对方的微信号,申请好友。 那边似乎很忙,好友申请销声匿迹。 她又委婉地和刘妍说了一下情况,晚上十点,对方终于通过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座小岛,昵称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母Y。 她没记错的话,刘妍说那个女孩叫叶琼,也姓叶的话,应该是叶琼的爸爸? 她不确定,又点开对方的朋友圈,近半年可见,内容只有一条,停留一月的新年快乐。 她在这边猜测对方身份。 Y:【家教?】 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终于不用她来打破尴尬的沉默。 温故知新:【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到您了。】 Y:【嗯。】 ?? 她只是处于礼貌客套一下,这人怎么比自己还没有语言天赋! 温书念有点骑虎难下:【那等您有空了,我再找您吧。】 Y:【不用,有事现在说。】 Y:【我不想被打扰第二次。】 看来不止小孩叛逆,做父母的也不遑多让。 温书念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叶琼的补课时间。】 Y:【周六周日,周一到周五,晚上你有空也可以看着过来。】 对方发过来一个地址:云陵壹号,新杭有名的“豪宅”之一,虽然风格不似其他豪宅的奢华,主打清贵雅致,但似乎不影响里面住的人都非富即贵。 怪不得这么有脾气。 温故知新:【好的。】 温故知新:【还有一件事,关于工作的内容和报酬,我们是不是该签一份合同?】 发完,她立马补了一条。 本来因为刘妍的关系,她没想搞得这么复杂,可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加上今晚他对自己的态度处处透着不耐烦,那就按照程序来吧。 Y:【好,明天发你。】 简洁明了,没有任何推脱犹豫。 温书念微怔了片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正常,对他们来说签合同就像家常便饭,再说合同是约束双方的。 温故知新:【好的,我去找你签吗?】 Y:【到时候会通知你。】 看来他不喜欢和人商量,温书念识趣地没再打扰。 _ 第二天一早,对方发来了拟好的合同。 她打起精神认真审查了两遍,条款清晰。她没有异议,用自己之前买回来打印备考资料的小打印机打印出来。 等到中午,没有收到对方通知。 夜长梦多,她思虑再三,忍不住在微信上敲他:【合同我打印好了,什么时候过来找你签?】 大半个小时后。 Y:【下午五点之前。】 不等她问,立马又甩了一个地址过来——隆江国际,新杭最大的金融CBD中心。 温书念回了个“好”,化了个比平时精致的妆容,将准备好的合同塞进包里,出门。 _ 六月初,新杭的天气诡怪多变。 进地铁站前阳光四溢,等出地铁,已经是一片倾盆暴雨,乌泱泱的云层将天空压得又黑又低。 她生理期第一天,肚子本来就不舒服,果断退回地铁站内,期待这只是一场阵雨。 然而天不遂人愿,蹲在角落里刷了快一小时手机,外面雨势不但没半点消停反而越来越大,她又看了眼时间,没办法,只能掏出包里的遮阳伞,跟着人群冲进雨幕中。 隆江国际离地铁站大概三百米。 遮阳伞在暴雨倾注下不堪一击,温书念走进一楼大厅,浑身上下已经湿了大半。 充足的冷气从头顶浇灌下,她打了个寒颤,手指微僵地拿出手机。 温故知新:【我到了。】 Y:【27楼。】 两三分钟后。 温故知新:【电梯要刷卡,我上不来。】 陆行屿看着对方发过来每个字都透着愚蠢的消息,真的想秒删好友。 她是没长嘴吗? 不会让前台或者同进电梯的人帮忙刷下卡? 还是说她本来就居心不纯,所以从昨晚开始,就又是打电话给刘妍非让自己加她微信,又是以签合同为由来找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烦他。 陆行屿想让她直接回去算了,可碍于宋洋的面子,又不能做得太绝。 合上电脑,他撑着额角闭上眼冷静了一会儿,拨通了前台内线:“电梯旁现在有个女生在等着,你去问下,如果是来找我的,帮她刷下我这层。” “好的,您稍等一下,陆总。” 几分钟后。 “陆总,电梯附近和大厅我都找过了,没看到有您说的人,需要查一下监控吗?” “不用了。” 陆行屿切断电话。 走了就算了,否则上来了自己也很有可能得让她走,而且场面还会闹得不好看。 体面一点,对双方都好。 陆行屿想着,点开她的对话框,思考着该怎么简明扼要地和她说清楚这事到此为止。 办公室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他以为是叶逢,但下一秒,叶逢的声音随着焦急的脚步声响起:“不是,女士,这儿您不能随便进,您找哪位?” “我——”温吞又难掩脆弱的声线。 陆行屿心悸了一秒,抬起头,女人站在半透明的玻璃门外,身上的墨绿色长裙洇湿了大片裙摆,长发垂落胸前,发尾也因为水迹凝结在一处,熟悉的面容上是让他晃神的无助。 被叫住,她朝里看了一眼。 陆行屿几乎是下意识地背过身。突然剧烈的心跳震得胸口微微泛疼,他才反应过来,总裁办的玻璃都是单面可视的。 确定她看不见自己,他才松了口气,扶着转向椅的扶手,缓缓转过身。 她怎么会来这? 胸口的酸胀感稍缓,他看着对话框里跳出的语音通话,又看了眼门外秀眉微蹙举着手机的人,猛然意识过来。 宋洋,到底在给他搞什么鬼! 没等他质问,外面又传来叶逢的声音:“女士,您都不知道找谁,您还是先走吧。” “我们真的约好了。” “您再这样,我叫保安了。”说着,拽过她的手腕,强硬把人往外拉。 陆行屿眉心狠跳了一下,挂断语音,拨通叶逢的电话。 “你在干什么!”声音难掩愤怒。 叶逢以前也不是没见他发过脾气,但只有这次莫名有种职业生涯走到头了感觉,立马低声解释:“抱歉陆总,我马上让她走,我也不知道她从哪跑上来,是我疏忽——” 陆行屿深吸了一口气:“送她去7号接待室。” “?” 没记错的话,7号是贵宾接待室,而且自从设计完工,从来没接待过任何客户,除了陆行屿和他这个私人秘书,内部员工也没有权限。 “陆总,我没听错吧,”话到嘴边,听着那边突然重了几分的呼吸,叶逢不禁缩了缩脖子,声音更低了,“我知道了,马上去,还有什么要交代——” “把空调关了,热水,干毛巾,吃的都送点进去。” 陆行屿边交代,边看了眼玻璃门外被握着手腕乖乖往外走的人,火气瞬间又上来,恨不得出去踹他一脚,“还有,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松手。” 5. 第五日 温书念不知道现在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善变。 明明一开始还凶巴巴地威胁她走,结果转头就毕恭毕敬地把她请到了接待室。 而且这接待室似乎还透着诡异。 门口装了一个看着科技感十足的检测装置,她一靠近,“滴滴”警报起来:非权限人员,请勿入内! 她吓得往后退。 身边的男人忙安抚地笑了笑:“稍等。” 温书念看着他又是输密码,又是刷指纹,一通手忙脚乱,吵得人精神衰弱的警报声终于消停。 等进去后,温书念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被阻拦在外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接待室,没有横条数列摆放的商务桌椅,而是两个很慵懒的小沙发,壁纸也是暖色系,主人随意地挂了几幅小壁画,不是那种马到成功的策马图,也不是素雅的山水画,而是小猫,风筝,旋转木马这些活泼又温暖的元素。 这是你们老板的亲子房吗? 温书念真想问问带她进来的男人,但对方自进来已经开始忙忙碌碌了,又是给她煮花茶,又是切水果拿各种小零食,甚至把吹风机,小毯子都摆在她身边。 我长得像你们老板女儿吗? 这种至尊VIP级的待遇,温书念受宠若惊的同时又隐隐不安,看着男人往外走,赶紧翻出包里的合同,讪讪跟过去:“等一下。” 叶逢背脊一凉,战战兢兢停下脚步:“温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我只是来签合同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温书念把合同递给他,又犹豫着点开微信,把对方的名片给他看:“就是他和我约好的,上来前还给我回了消息,应该是姓叶,你看你认识吗?” 哪能不认识! 那个头像一看就是他们陆总。 可陆总姓陆啊,温小姐怎么会说他姓叶? 叶逢被她说得云里雾里的,但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乱说话,否则真惹恼了他的大boss,丢奖金是小事,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眨眼成云烟就得不偿失了。 他思忖着接过合同:“温小姐,您在这稍等一下,我去帮您问问,可以吗?” “可以,谢谢你。” 另一边,办公室里。 陆行屿连续打了三个电话,宋洋那边终于慢悠悠接起,依旧是熟悉的吊儿郎当又欠揍的语气。 “我没看错吧,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没耐心听他说相声,陆行屿冷声地打断。 那边微怔了一下,茫然问:“解释什么?陆行屿,你爸醒过来了啊,你要被扫地出门以后不能再逍遥快活作威作福了?发这么大火。” 还给他装傻。 “刘妍表妹。” “哦,那个啊——”那边停顿了片刻,突然揶揄笑了声,“你们这么快见上面了?怎么样,温不温柔漂不漂亮?” “宋洋。” “行行行,我坦白从宽,”虽说这几年陆行屿的脾气收敛不少,可一听到他一字一顿地叫自己名字,宋洋还是发憷,立马拿出十成十的端正态度。 “我有错,但我发誓绝对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一开始是真没认出她是你同学,那天找完你回去路上,刘妍才和我说她是同班同学。” 他说着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卖同学人情,但她是刘妍朋友,实在不行你拒绝好了。不过,我听刘妍说她最近找工作找得挺辛苦的,还差点被骗,有次刘妍碰到她一个人躲在面试公司门口的角落里哭。” “阿行,你有没在听?” 陆行屿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嗯。” 那边继续唉声叹气:“你要是拒绝话也别说得太难听,毕竟人家是女生——” “她知道是我吗?”他突然问。 宋洋微怔:“什么?” “她做家教的家长。” “应该不知道吧,刘妍只给了你的微信,”他脑子飞快转着,“你也知道像她们这种好学生都比较清高,要是知道是给我们这种不务正业的人打工,估计自己都拉不下脸。” “但你们不是见面了,她没认出你吗?” 试探的敲门声响起。 陆行屿一两句话解释不清:“回头再说。” “进来。” 叶逢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观察了一眼他的表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怒不可遏,稍稍缓了口气,上前将合同轻放在他桌上,顺便一字不落地把刚才接待室里温书念的话转述了一遍。 “她以为我姓叶?”陆行屿目光沉了沉。 叶逢不禁忐忑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温小姐对陆总来说很不一般,但事实上温小姐又不认识陆总,这种一头雾水的感觉让他找不到方向,很无措。 他斟酌再三:“温小姐是这么说的,陆总,您要不现在过去找她?她好像挺急着签这份合同的。” “不去。” “?” “她找姓叶的,我又不是。” 怎么好像还听出了一点不甘的小情绪。 叶逢又悄悄瞟他一眼,想说人家联系的就是你,可话到嘴边还是胆怯了。 “那我让她回去?” “不用。”陆行屿抽出一支钢笔,旋开笔帽,压在合同上,推给他,“你不是姓叶吗?” 什么意思,让他代签? “陆总,这不太好——” “你先看一下内容,钱我会付。” 其实不瞒他说,在来的路上,他出于好奇已经大致瞄过合同内容,很简单,不存在复杂的商业性质,而且这点钱对陆行屿来说只是毛毛雨,他不担心自家boss会赖账。 可问题是温小姐找的人不是他啊。 “不愿意?”陆行屿见他迟迟没反应,“行,那你把秘书处的叶臻云叫过来,本来还想给你这个季度的奖金加一半,这样的话——” “我签,陆总,还是我来吧。” 这种馅饼,怎么能掉到别人头上! 尤其是从进公司起就总是针对他的叶臻云。 叶逢立马拿起笔,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地签上自己大名。 签完,还贴心地将钢笔归位,殷勤地问:“这份,给温小姐送过去吗?” “嗯,别提我,也别说你是叶逢。” “好。” 为了奖金,他可以隐姓埋名的。 “对了,等下我要出去一趟,五点的会议帮我取消。”陆行屿想到什么,又交代了一句。 叶逢心有疑虑,但还是果断点头:“好,我马上去通知。” _ 温书念签完合同,窗外的暴雨已经停了。 但估计之前淋雨受了凉,小腹从出了电梯开始就越来越疼,好像有刀子在里面翻绞,一抽一抽的。 她硬撑着走到门口,终于疼得受不住,靠着门口的一座造型奇特的石雕慢慢蹲下。 走去地铁站是不可能了,马上到通勤高峰期,她这个状况别说挤地铁了,光站着都费劲。 疼得又抽了口气。 她一手抵着小腹,从包里翻找出手机,解锁,僵硬地点开打车软件。 正要输入地址,突然,屏幕的亮度暗下去,头顶的光线被什么挡住大半。 入目是一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这里是不能蹲人吗? 被疼痛折磨的神经冒出这个猜测,她尴尬地抬起头,刚想说自己马上走。 然而在看清头顶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目光僵滞住。 陆行屿?他怎么也在这? 他怎么总能撞上自己倒霉的时候! 她赶紧低下头,生怕被他看出狼狈,但似乎还是慢了点,一件外套轻轻搭上了她的肩。 有暖烘烘的体温,她抱紧自己的胳膊。 “别哭了。”他开口,声音淡淡的。 “?” 他在和自己说话? 温书念疑惑。 头又被轻轻拍了拍:“先起来。” 这回,她确定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但她肚子是真的疼得站不起来,只能无奈地抬起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这么巧,你也在这,你是在这——” “上班”两个字还没到嘴边,他目光陡然暗了暗。 “你怎么了?” 再开口,声音也没了先前的平静。 “我——”温书念也不知道该怎么从善如流地和他解释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殊状况。 他眉心拧了拧:“我送你去医院。” “?”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不用,我没事,就是肚子有一点不舒服。”温书念咬着牙解释。 陆行屿认定她就是在逞强,如果是其他事,自己可以任由着她,可现在她脸惨白得就像医院偷跑出来的重症病人,单薄到估计风一吹吹就能倒。 他真得恨不得不由分说地马上抱她去医院,但是不能急,会适得其反。 他告诫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能站起来吗?” 等了一小会儿,没等来回答,只有细微疼痛的抽气声。 他也顾不得冒犯或者吓到她,握住她手腕,稍稍用力,将人拉了起来。 温书念蹲太久,脚已经麻了,又始料未及,眼前一阵发黑,但有他扶着,终归是摔不着的,就是额头在他胸前磕了下。 有点晕,也有点想吐。 缓了一会儿,才缓过劲。 头依旧靠在他胸口,有淡淡让人安心的气息。 “真的没事,我就是——” “能站稳吗?能的话我现在去把车开过来,不能,我现在抱你过去,你自己选。”他打断,一贯散漫的性子难得这么咄咄逼人。 温书念噎了下。 “你不选,我替你选。”他揽过她的肩,温书念抵开他的手,退后两步。 乌黑的眸子好似涟漪着水光,定定看着他。 他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收回,抿了抿唇:“你站稳,我去开车。” 很快,黑色迈巴赫缓缓在她身旁停下,她走向后座,手刚碰到车门。 “坐前面。”男人的声音从车窗里飘出。 也是,把别人当司机很没礼貌。 她乖乖坐进副驾驶。 车子驶入高峰期拥堵的街道,前排的暖风吹得小腹的疼痛好像减缓了一些,她终于可以抽出思绪斟酌说辞。 途径漫长的一个红灯。 她悄悄瞄了眼男人冷峻的侧脸,试探开口:“陆行屿?” 他视线转过来:“很难受?” “没有。”对着一个男人,即使做过心理建设但还是会不好意思,她只能别开脸,默视着窗外,“我其实...是那个生理期,不太舒服,不用去医院。” 一句话说得含糊又结巴。 她也不知道他听清楚没有,不敢回过头看他。 直到后面汽笛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她眼珠子才稍微往他那边转了下。 他安静地垂着眸,手搭在方向盘上。 前方已经是绿灯。 “可以走了。”她小声提醒了句。 “嗯。” 车子驶过路口,他有些心不在焉,温书念也尴尬,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车内安静得可怕。 “那个,你看哪里方便把我放下就行。”她酝酿着开口,打破僵固的气氛。 说完,车子拐进一条街,靠边停下。 这也太干脆了。 “谢谢。”温书念皮笑肉不笑地解开安全带,去拉门把,一声轻响,门落了锁。 “?” 陆行屿将滑落的西装外套盖回她腿上:“我下去买点东西,很快。” 6. 第六日 原来不是要把她扔下车啊。 说不上为什么,温书念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看着下车的陆行屿,视线透过车窗,默默跟随过去。 下车后,陆行屿进了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正值下班放学的高峰,店内的人不少,他站在货架间,没一会儿,两个原本在用餐区的女生起身,抱着手机,犹犹豫豫地朝他走了过去。 毕竟隔着距离,温书念听不到她们在攀谈什么,但大概能猜出在要联系方式。 他好像一直挺招人的。 温书念记得当年文理分班的时候,自己和他分到一个班,又恰好坐他前桌,每天早上到学校,经常能碰到外班女生进来偷偷往他桌里塞礼物和情书。 有时候碰到胆大的,还会让她转交。 她其实不太愿意插手有关陆行屿的事,但自己是个不会拒绝人的性子,每次只能应允。 但陆行屿那边,也不是好交代的。 一次两次,他还会开玩笑问:“温书念,你是不是想要这些东西?你想要自己留着就行,不用转交给我。” 她摇摇头。 少年一股脑嫌弃地丢给了他同桌。 后来,次数多了,他大概也不耐烦了,她刚放下,他转头就丢进了垃圾桶,还不算完,早自习故意不时地踢一脚她椅子。 温书念假装没感觉到,他就把自己的试卷练习册全部丢到了她桌上,态度恶劣得要命:“温同学,你这么乐于助人,不如以后都帮我把作业抄了吧。” 她默不作声地理好那些练习册,花了一整个中午,替他抄完了作业,第二天一早,偷偷找老师换了座位。 搬走后,陆行屿没再为难她,依旧天天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作业也有人替他写。 生活回归风平浪静。 直到平安夜那天,晚自习下课,大家一哄而散,只有她,不慌不忙地留到最后。 检查完门窗,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和往常一样走下楼梯,拐角处,少年双手抄在校裤口袋里,懒懒地倚着扶手,听见动静,转身朝她看来。 她打算若无其事地借过,可在经过他身边时,被拦住了去路。 他也不说话,一双漆黑得让人发冷的眼眸就那么淡漠地看着她。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脑子一空,眼泪就掉了下来。 再后来,少年慌了,立马给她让开了道。 可她抱着手臂蹲下来,哭得更凶了。 他大概是束手无策,跟着蹲下来,说自己今晚来找她是因为上次的事想和她道歉,语气放得又轻又缓,完全没了平时的嚣张恶劣。 他难得温柔地道着歉,还哄人似的拿出了一个小礼盒,说是送她的圣诞礼物。 可她还是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可能是最近一次大考没考好,也可能是温若华今年忘了她生日,总之,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契机,心里积压许久的委屈全部借着眼泪宣泄了出来。 “别哭了。”陆行屿一开始还耐心地哄。 后来,知道哄不好,也不说话了,默默地陪她蹲着,最后等她哭完,送她回了家。 温书念事后想想觉得挺丢人的,第二天回学校都刻意避着他,但他好像把这事翻篇了,又和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地过来问她接不接受自己的道歉,如果接受的话,要把礼物收下。 她怔然着点点头。 少年又肆无忌惮地笑了。 车门被拉开。 出神间,陆行屿已经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还有一杯咖啡。 他把咖啡递给温书念。 温书念以为他要自己替他先拿着,接过,立马坐直身子,生怕待会车子启动,一个不小心撒了。 陆行屿见她一副端端正正,手还没收回去的模样,忍着笑:“你是想喂我喝吗?” “?” 怎么还有这种要求? 温书念垂下眸,虽说他开车是不方便拿杯子,可这自己来也太越界了。 “会倒出来的,你还是,到了再喝吧。”她找着理由婉拒。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她抬起头,发现某人掩着唇,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笑得差点弯下腰,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逗自己的。 温书念不由得皱了皱眉,语气都变得硬邦邦的:“你自己拿着。” “给你暖手的,不是手凉吗?” 他停车是为了这个? 其实他不说,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纸杯的暖意透过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渗透进胸口,她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握紧杯子:“谢谢。” 他没说话,低头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暖宝宝,撕开,拿出一片,丢到她座位上。 “自己贴。”平静无澜的。 温书念不知道他从哪知道的这些,诧异了片刻,摇摇头:“不用。” “我怕你在我车上痛死再赖上我。”他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 温书念怔了怔,抬起头,窥见的只有他眼底闪过的几分明显的戏谑。 刚涌进身体千丝万缕的暖意一瞬间被剥离。 心一点点往下坠。 自从两人上次意外在酒吧碰见,他帮自己解围,又替自己免单,加上这次,撞见自己不舒服又施以援手,她险些以为他已经宽宏大量地将前尘往事都翻篇,不再记恨自己了。 甚至还因为刚刚那句“手凉”,生出了一点奇怪的错觉。 但现在看来,只是她的臆想。 他屡次在她狼狈时出现,或许只是想看见她不堪的一面,然后顺便再彰显一下自己现在的成功和大度,好在不时开玩笑嘲讽她一句,让她无话可说。 温书念突然有种很想下车的冲动。 可当她下意识将手移到门把,才反应过来车门一直是锁的,而且车也开了出去。 她又装作无事发生地收回。 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曾经那个会慌张向她道歉的少年,她也不是那个控制不好情绪眼泪说掉就掉的少女。 “没那么严重,这点痛是死不了人的。”她盯着窗外,眨了眨眼眶,酝酿出无关紧要的语气。 他大概是没料到,沉默了几秒,才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一句:“随便你。” “住哪?”他又问。 “文安小区,要导航吗?” “不用。”他声音越发冷。 温书念心情倒好了不少:“对了,你今天怎么会出现在那?你在隆江国际上班?” “没有,过去找个朋友,你呢?” “我也是,很巧。” 原来不坦诚也可以对答如流。 陆行屿发现自己现在真是小看她了。 “男朋友?”他就着她的胡编乱造,继续问。 “不是,”温书念叹了口气,马上又换上一副温柔的语气,“不过你有合适的可以介绍给我。” 陆行屿眉心一瞬间拧紧,但很快又舒展开,冷哼了一声:“没有,应该都配不上你。” “还好吧,我要求也没那么高。”她替自己辩解。 陆行屿不说话了。 温书念悄悄瞄了一眼他逐渐绷紧的下颚线,其实心里也没多畅快,但就是忍不住:“你呢,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介绍,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算了吧,我名声不好,你知道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咬重了后半句,就好像在提醒她当年害得他名声不好的罪魁祸首是谁。 温书念没办法在这个话题上和他抗衡,沉默地别过头。 一路到目的地,两人没再说话。 下车时,她脑子里演练了一路,挤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今天谢谢你,这个咖啡和上次酒吧一共多少钱?我把钱转你。” 倒不是自己赌气。 是两人目前这个关系,也不好占人家便宜。 但他好像挺看不起人的,面无表情轻嗤了声:“不用。” 温书念也不生气:“要的,你支付宝多少?我转你支付宝。” “想要我号码就直说。” “......” 如果没有之前惊醒梦中人那一句话,她可能真的顺势就要了,但现在,她拿出钱包,抽出里面备用放着的几百现金,递给他。 他没接,脸色沉了沉:“我说不——” 温书念也不等他说完,直接扔进副驾驶座里,转头走进小区。 _ “你去哪了?”刚进门,厨房里的温书远听到动静,背着身问了句。 温书念都忘了今天周五学校放假了。 “出去签了个合同。”她老实答。 大概是听出声音有些虚弱,温书远关了火,从厨房出来,果然,她脸色苍白得不对劲。 “你怎么了?”将人拉到沙发上坐下,温书远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有点烫,“我去给你拿药。” 温书念没来得及说不用,少年转身进了房间。 和周围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生不同,她弟弟好像完全跳过了叛逆期,以前小时候还会乖乖跟在她身后听她的话,自从上了高中,两个人身份好像反过来,他成了哥哥。 惆怅间,温书远已经泡完药过来。 棕褐色的液体,热气腾腾,药味浓重,她没喝就开始嘴巴泛苦:“没感冒,就是淋了一点雨,我去洗个澡睡一觉就好了。” “你没带伞?” 本来是想逃避,他这一问,温书念突然想起自己下车时走得太急,伞好像落在陆行屿车上了。 她又站起来,朝玄关处看了一眼。 真的没有。 “怎么了?” 温书念摇摇头,接过杯子。 “快点把药喝了,待会儿冷了,”温书远看出她犹犹豫豫,“不苦,就是感冒灵,我同桌都干吃。” “......” 现在小孩的压力都这么大吗? 温书念屏着呼吸,咕咚咕咚几口闷完,放下杯子。 “你厨房在煮什么?” “面条,你要吗?” 刚刚一整杯热的入胃,她肚子舒服不少,但依旧不想吃东西:“我不饿,对了,爸妈呢?” “回老家参加表哥婚礼了。” 之前在饭桌上好像是聊起过这事。 她心不在焉,没在意。 “我回去睡会儿。” “嗯。” 关上门,温书念换了身睡衣,躺进被窝。 翻来覆去又开始想那把被她弄丢的伞,那可是她从大学用到现在的一把伞,虽然不贵重,但她念旧。 可找他去拿是不可能了。 且不说自己没他联系方式,就算有,自己今天那一番暗戳戳的阴阳怪气,他肯定不会还自己。 想着想着,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外面已经一片寂静。 她习惯性摸过枕边的手机,摁亮,凌晨2:18。 主屏幕上有两个小红点。 一条是短信,她有强迫症,必须时时清理,点进去,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伞落在我车上了,什么时候来拿?】 是陆行屿。 比自己想象中的大方,也可能是假象,说不定心里正腹诽着她是为了和自己见面故意落下伞的。 温书念很想有骨气地回“不要了”,可事实告诉她最好不要在深夜做决定,否则很有可能后悔。 她盯着那条短信思考不出个结果,先冷处理。 又打开微信的未读消息,是她的雇主——叶逢,发过来的。 发送时间是九点多。 Y:【不好意思,当时在开会没注意看消息,合同签好让秘书给你送过去了,你拿到了吗?】 温书念本来还奇怪对方怎么把自己晾在休息室呢。 ——拿到了,谢谢。 对待雇主,她必须态度满分,立马噼里啪啦地敲了几个字,发送。 但发出去后,又看了眼时间。 【您撤回了一条消息。】 呼~她刚松了口气。 Y:【还没睡吗?】 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温书念怔住了。 确定自己没看错,她第一反应是“资本家深更半夜都不用睡觉的吗”,但转念一想,会不会是自己发消息吵醒对方了。 她立马翻身坐起,斟酌该怎么回。 而那边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很快又发过来一条:【身体不舒服就早点休息。】 温书念:?? Y:【我秘书说你今天脸色不是很好。】 行吧,不愧是能当秘书的人,察言观色真的满分。 温故知新:【可能是上楼走得太急了,没事。】 她胡诌了一个借口。 Y:【你爬楼梯上来的?】 其实只爬了两层,她跟着别人进电梯,那人的卡只能刷到25楼,但老实交代,不就暴露她是个爬两层楼就面色难看到不行的菜鸡? 做什么工作有个好身体才让人更放心,否则那么多大公司也不会都要求员工做入职体检了。 温故知新:【是的,你们公司大楼真的很高很气派哇。】 温故知新:【大拇指emoji】 一通没有感情只有技巧的彩虹屁,那边大概是平时被拍多了马屁,毫无动容,没再回复。 温书念叹了口气,放下手机,认命地又躺回被窝。 7. 第七日 陆行屿这两天睡得很差。 一闭上眼,梦里都是小姑娘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小脸煞白的一幕,他想去扶,被她哭着推开。 眼泪一滴滴地坠在他青筋隆起的手背上。 烫得他心惊肉跳地醒来。 额头上全是汗,他掀开被子,坐起身,靠着床头屈起一条腿,伸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打火机和烟盒,敲出一根,偏着头,咬在唇边,点燃。 尼古丁入肺,那阵强烈的心悸的感觉终于压下去。 他抽了一半,摁灭,起身去浴室冲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下楼。 餐厅里,叶琼正在吃早餐,面前还架着个平板,放着某个当下正火的综艺节目。 叶逢一边陪她看,一边给餐桌的花瓶更换新花束。 两人有说有笑的。 陆行屿已经见怪不怪了。 比起他这个亲哥哥,叶逢比他更招叶琼喜欢。 也不排除这一点,陆行屿才会让他做自己的私人秘书,否则,他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哪怕学历和在校表现都不错,秘书处比出色又有经验的大有人在。 他自己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每个周末,一有空就会过来陪叶琼玩。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陆总。” “下班不用这么叫我。” 叶逢脑子转了转:“哥?” 好像也不太对? 算了,一个称呼,陆行屿懒得计较,点点头,进厨房盛了碗粥出来,拉开叶琼对面的椅子坐下。 “吃饭别看电视。”他提醒一句。 叶琼假装没听见。 陆行屿直接拿过她的平板,暂停,翻了个面倒盖在桌上。 少女气哼哼地抬起头,瞪他:“陆行屿,你有病吧!” “我还以为你聋了。” “你才聋,快点还我。” “不还。” 兄妹俩吵架是家常便饭了,基本叶琼吵输的次数居多,有时候还把自己气哭,陆行屿就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叶逢劝架也很有经验了,赶紧给她顺毛:“没事,等吃完早餐在看。” “他以为他是谁?老大吗!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你看他那个脸色,最近是出去做贼还是偷人了?”少女肆无忌惮地骂骂咧咧。 叶逢可不敢乱说话。 虽说自家老板这两天是挺奇怪的,昨天去公司,还非要爬楼梯上去,不是2楼,也不是7楼,那可是27楼。 他一个秘书,又不好不跟着,害得爬上去后喘了足足十分钟。 叶逢:“最近公司比较忙。” “是吗?”叶琼看向陆行屿,“公司忙,你今天怎么不去上班?” “我是机器吗?” “不是,你比机器讨厌多了。”少女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陆行屿过耳不过心,喝完一碗粥,把平板还给她:“和你说个事,我给你找了个家教,下周六过来。” 少女刚浮上脸的喜色一扫而光:“我不要。” “是通知,不是和你商量。” 也不等她闹脾气,说完起身,末了,约莫是想到什么,回头嘱咐:“好好相处。” _ 陆行屿回到房间,叶逢把楼下耍小脾气吵吵嚷嚷的少女带出了门。 耳根子终于清静。 他点开短信,昨晚发出的那条孤零零地还没有回复。 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许久,他心烦意乱把手机丢到一边,打算先补个觉。 刚闭上眼,手机震动。 他赶紧撑着手臂坐起,拿过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宋洋,眼里的一点光亮顷刻又熄灭。 他冷淡接起:“什么事?” “你今晚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那边好像料定了他会拒绝,“放心,就我,刘妍,还有她朋友,都是自己人。” “谁和你自己人?挂了。” “哎,别!别这么无情嘛,陆哥哥。” 陆行屿被他恶心得不行,立马挂断电话,顺便一不做二不休把对方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补完一觉醒来,外面的天已经被赤霞染红。 他拿起手机,解锁,一堆未读消息跳出。 宋洋:【饭吃不成情意在,拉黑我是怎么回事?】 宋洋:【快把我放出来,不然我就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宋洋:【陆狗!!!】 宋洋:【你不来别后悔,刘妍叫的那个朋友是温书念。】 忽略无数条骂他的表情包和消息,陆行屿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三个字上。 蹙着眉,思量许久。 他拉出黑名单的那个号码,拨通:“位置发我。” _ 拿到一份薪资不错又符合心意的工作,温书念本来就打算请刘妍吃个饭,以表感谢。 正好,对方今天打电话来约她。 一拍即合,时间定在了今晚,得知对方会带上老公,她顺便把纪芙也叫上了。 纪芙怕今晚要喝酒,没开车。 两人在约定地点打车出发。 出租车驶离声色犬马的繁华都市,停在云亭山山腰的一家餐厅。 说是餐厅,更像是个隐于世的私人庄园。 门前一盏盏错落在草坪和植被间的景观灯,点亮了掩映在玉兰树后的雕花乌木门。 推开门,内置的庭院更是别有一方天地。 灵动的细水从亭台前的假山中潺潺流过,边上静默地矗立着高矮不一的罗汉松和精心修葺过的各类盆景灌木。 亭台楼阁,九曲秀水,似乎将江南独特的清丽雅致,搬进了这一方庭院。 很有中式建筑的韵味。 但不知道是不是对面的藤编吊椅上有两只猫在睡觉,似乎又融入了一点南洋风的慵懒惬意。 温书念沿着石阶小径走到吊椅旁,蹲下看着那两只黏在一起的小猫咪,一只是狸花猫,一只通体雪白,白猫的爪子搭在胖乎乎的狸花的肚子上,两个睡姿都分外可爱。 她刚想去轻轻摸一摸,纪芙拉了拉她袖子:“你确定是这?” 温书念其实也有点诧异:“刘妍发的定位是这里。” “可这哪里像餐厅啊?” “像什么?” “像让我们破产的地方啊。”纪芙拉她起来,刚想让她再确认一下。 刘妍正好从里面的回廊走出,看到两人眼神亮了亮,笑意盈盈地迎上前:“你们在这看猫啊,不过最好别碰它们,会挠人,可凶了。” 温书念收回心思。 刘妍挽过她的手,又牵了一把纪芙:“走吧,先进去。” 临阵脱逃是不可能了。 两人跟着她上到二楼包厢,宋洋正坐在待客区的茶台上泡茶,听到动静,伸了个懒腰起身。 “hello,宋洋,宋是宋高祖的宋,洋是喜气洋洋的洋,刘妍的颜值与才华兼备的老公。” 他是个妥妥的自来熟加气氛型选手,介绍完自己,温书念和纪芙就忍不住笑了。 刘妍:“别见怪,他就这样,日常抽疯。” “没有没有,你老公确实很帅,也很幽默。”纪芙也是个会说话的,立马找补,“对了,我是纪芙,纪晓岚的纪,芙蓉的芙。” “我知道,上次我们结婚你也来了,偷偷告诉你,我好几个朋友都夸你长得漂亮,名副其实的大美女。” 他一向很会夸人,而且每回夸人的神情语气都特别真诚。 没有女孩不喜欢被夸的。 纪芙立马笑得春风满面,拉过一旁似在神游温书念:“这位是——” “我也知道,温书念,对不对,”他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唇,“原来和阿——” 刘妍紧急递了个眼色过去。 “阿妍是好朋友,对吧?” 温书念点点头,似乎又觉得有哪不对劲,但无从细想,已经被拉着入了座。 刘妍细心把菜单打开,递给她们。 温书念是个选择困难症,纪芙本来是挺有主意的,但这回没好意思下手。 最终,菜单就到了宋洋手里。 “我说,要不等我朋友来了再点吧?”他转着手里的菜单,看了几人一眼。 刘妍:“你还叫了别人?” “对啊,不过就叫了一个,你放心,再说你们三个女人一台戏,我总得找个人陪吧。”他振振有词。 温书念突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果不其然,门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被推了开。 她回过头,熟悉的身影闯入视野。 是陆行屿。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白撞色的运动夹克外套,下身应该是配套的休闲裤,没了前两次西装的束缚,整个人好像突然回到少年时,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散漫又桀骜的劲。 “我靠,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车坏在半路了。” 出神间,男人走到了餐桌前。 刚才多余的椅子已经被服务生撤到一边,只有她旁边有个空位,放着自己的外套和包包。 温书念见他也没有要去搬椅子的态势,小心翼翼拿起自己的东西。 陆行屿顺其自然在她身边坐下。 其他人明显沉默了几秒。 “快点菜吧,她们都不点,就等着你。”宋洋赶紧将菜单扔过去,又吊儿郎当地说了几句“他点菜,他买单”之类的玩笑话。 气氛重新活起来。 陆行屿点完菜,又问了一遍所有人的忌口,温书念尽量缩小存在感,没说话,他理所当然忽略了过去,甚至连眼神都没飘过来一个。 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人家就单纯过来和朋友吃个饭而已。 菜品很快上来,连同着酒水。 “先碰一个?”作为一个合格的暖场选手,宋洋拿起醒好的红酒,挨个走过来。 温书念其实也不是不能喝,主要是还在生理期,昨天休息完状态刚好一点,怕一喝,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但不喝,好像有点破坏气氛。 就在她踌躇不定,旁边的男人突然抬手挡了下要倒下来的酒。 宋洋吓了一跳,稳住手,疑惑地看向他:“你干嘛啊?” “我今晚开车来的,不喝酒。” “不是,我给你同学倒,又没给你倒,你自作多情个什么劲。”他撇了撇嘴。 温书念这才注意到两人的高脚杯挨得很近。 她脸热了热,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那只轻轻移到远离他的那只手旁。 宋洋却因为这个小插曲和他杠上了:“搞得我不是开车来的,我待会儿让司机送你,我们难得吃一次饭,你不喝酒,陆行屿,你是不是肾不好啊!” 陆行屿任他抹黑,也不生气,屈指颇有闲情逸致地敲了敲杯壁:“帮我叫一扎牛奶过来。” “我...真是服了!你是宝宝吗?” “我是你爹,快去。”他冷漠地丢了个眼刀,“要热的。” “你现在是真的矫情!”宋洋吐槽道,气哼哼地拿起桌上的呼叫铃,“我等下要把你喝牛奶的照片发遍朋友圈。” “哦。” 8. 第八日 事实证明,宋洋并只是单纯的嘴炮王者,没有这个胆量,陆行屿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热牛奶上来。 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瞟了眼旁边过于安静的温书念:“喝吗?” 温书念怔了怔,确定他是在问自己,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杯子推过去。 其他三人已经聊开了,而且聊的基本是一些学生时期的八卦,诸如“xx暗恋过xx”,“xx和xx当初在一起过还被请家长”以及“没想到xx现在和xx走到一起了”之类的。 聊到兴头上,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暗度陈仓。 “谢谢。”倒完牛奶,陆行屿将玻璃扎杯放到转台上,她小声说了句。 陆行屿没理她。 她也没那么不识趣,低头翻看起手机。 “哎,温书念,你原来和陆行屿一个班的,你知道他高中的时候闹过一次特别丢脸的笑话吗?” 话题突然cue到她这。 温书念抬起头,下意识问:“什么?” “有次我们从超市买完水准备去体育馆打球,有个女生一路追过来,叫住阿行,你知道他对那女生说什么吗?” 宋洋清了清嗓子,换上陆行屿的语气:“他说‘我没空听什么无聊的表白,不想丢人就让开’,结果那女生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掏出一张饭卡,说‘同学你刚刚结账拿走的是我的卡’,妈的我和大林当时真的差点笑死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知道吗?他当时那个表情还贼不耐烦,你们说怎么会有陆行屿这么自恋的人啊。” 旧事重提,宋洋笑得拍桌。 纪芙和刘妍虽然没他那么放肆,但也没忍住。 只有温书念,悄悄瞄了一眼他沉了沉的脸色,抿了口牛奶,装作没什么心理压力地替他解围道:“可能是因为当时追他的女生挺多——” “真的假的,他这个狗脾气会有这么多女生喜欢?” 温书念点点头,想说他脾气原来应该也没那么坏,顶多只是给人第一印象高傲了些,熟了之后,还是很重情重义的,班上大多数男生和他关系都不错。 “当然啦,”纪芙兴致满满加入话题,先替他证明,“当初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对陆大帅哥有意思哦。” “帅吗?” “比你帅。”纪芙和刘妍异口同声。 行吧,虽然他从小到大都不想承认,可那张脸确实挑不出什么错。 只能默默叹了口气:“那你这两年怎么桃花这么差呢?你也没整容啊,反省一下,陆哥哥。” 陆行屿白了他一眼:“少说点废话。” 宋洋不以为然,在颜值方面战胜不了,不代表没有别的方法治他。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的温书念:“温同学,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我?”温书念摇摇头。 宋洋正中下怀:“那干脆让陆行屿追你吧,我和你说他这个人虽然自恋,但还是有一丁点优点的,比如长得勉强还可以拿出手,人也大方......” 温书念捧着杯子,眼睫垂了垂。 宋洋沉浸在自己的乱点鸳鸯谱里,话一句接一句往外蹦:“你俩正好又是老同学,知根知底的——” 突然,小腿一痛。 他龇牙咧嘴地“嗷”了声,其他人疑惑的目光立马扫过来。 “怎么了?” 他咬着牙,瞄了眼一旁神色淡漠把玩着打火机的陆行屿,粗话硬生生憋回去。 “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感情嘛,都是讲究缘分的,那什么,我出去抽根烟,你们继续。” _ “你他妈的刚才干嘛踹我?” 阳台上,宋洋刚点上烟,陆行屿后脚跟了出来,关上门,听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陆行屿也没回呛,只是拉高了外套拉链,一只手抄在口袋里,倚着梨木雕花的栏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打火机的金属滚轮,蓝色的火焰在夜色里跳动,熄灭,周而复始。 宋洋还挺怕他这种闷不吭声的状态,总怕在憋什么坏水会出其不意地给自己一击,走近两步,胳膊肘捅了捅他手臂:“哎,和你说话呢。” “我堵着你嘴了吗?” “......” 好像有点道理。 宋洋无从反驳,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什么?” “温书念啊,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那牛奶不就是给人家叫的吗?” “你这烟灰别飘我身上,脏死了。” 陆行屿嫌弃地抖了抖袖子,往边上站。 宋洋不忿地瞪他一眼,随后又反应过来:“得了,你别转移话题了,你那点秘密我都知道了,你钱包里现在还放着她照片吧。” 话音刚落,陆行屿“啪”一声盖上打火机,眉心紧紧蹙起,看他的眼神里瞬间没了之前的云淡风轻。 “我可没偷你钱包啊,”宋洋先声明,“刘妍发现的,你之前给我当伴郎的时候不是丢过一次吗?” “所以你们是故意介绍她来当家教的?” 陆行屿是真生气了,但碍于温书念她们还在里面吃饭,怕被发现什么端倪,压低了声音。 宋洋抓到他的软肋,顿时来了底气:“对啊,故意的,怎么了?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心里喜欢别人喜欢得要死表面上还装酷装淡定的样子,影帝啊——” “你小声点。” 陆行屿朝里瞄了一眼,确定无人注意,拽着他衣领将人拎到了视线死角的阳台角落,深浓如墨的眸光警告地盯着他。 “行了。” 宋洋知道他那点心思,理了理衣领:“我没把你这点小秘密抖出去,我就是想给你制造机会,她现在刚好也没对象嘛,天时,地利,人和,要我说你就直接开追,保不齐没多久就把人拿下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 陆行屿站在夜色覆盖的阴影里。 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以后别提这个了,也别在她面前再开这种玩笑。” “不是,”宋洋不理解,“这哪里是开玩笑,你喜欢人家你就追——” “她不喜欢。” 他突然打断,声音依旧闷在喉咙里,但锋利滚动的喉结和搭在栏杆上青筋隆起的手,都泄露出他现在内心并不平静。 宋洋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应急的反应,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她和你说过?” 这种事,不用明说。 她的一个眼神,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刚才宋洋牵红线时她的尴尬和回避都一遍又一遍地给过他答案了。 而且她向来是个不会拒绝人的软性子。 自己曾经也自作多情地差点被骗,以为她愿意和自己做朋友说不定就是对他有好感,直到后来偶然间听到她和朋友的聊天才彻底清醒。 别说喜欢了,她分明就是讨厌他的。 陆行屿不太想去回忆那段:“反正别提了,我现在对她也没什么感觉了,照片是忘了取。” 装,继续装。 “你把钱包拿出来我看看。” “我没带。” 宋洋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ok,既然没感觉了,你找个有感觉的谈不就行了,干嘛打这么多年光棍——” “不谈恋爱不会死。” “是不会死,但你不知道有老婆的好,晚上抱着老婆睡觉和一个人睡的感觉可太不一样了,而且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比如刘妍原来也说不喜欢我,后来还不是被我追到手了,女生嘛,花点心思,搞点浪漫,很简单......” 他自认为很有心得地传授着经验。 陆行屿神色隐匿在夜色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半晌后,嘴唇突然动了动:“她和别人不一样。” 很轻的一句呢喃,等宋洋反应过来,已经被夜风吹散:“你刚刚说什么?” “说你抽完烟就别抽风了,赶紧滚进去。” 9. 第九日 饭局结束,墙上的壁钟指向九点。 温书念借口上厕所,准备先去楼下结账,但到了前台,被告知他们包厢已经有人买过单了。 她问对方买单的人。 对方只说客户隐私不便透露。 她没再追问,等回到包厢,其他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刘妍的消息适时进来。 【我老公喝多了,我们没看到你人,带纪芙先回去了。】 【念念,你要是没走让陆行屿送一下,他今晚没喝酒,我走之前和他打过招呼了。】 紧接着,发过来一个号码。 陆行屿的手机号,之前给她发过短信的。 温书念上次和他闹了不愉快,又冷处理了他的短信,无论如何都不敢再麻烦他,拿起自己的包包,快步走出了山庄。 夜晚,山风寒凉。 云亭山的位置离市区太远,她发送出去的打车订单一时半会没有司机接单。 这个点,她想不到还能找谁来接自己。 走回去更不现实。 陷入两难,她又点开刘妍之前发过来的消息,看着那串快被自己背下来的号码,犹犹豫豫地复制到通讯录。 打脸真的要来得这么快吗? 她在心里鄙视着自己。 突然,背后响起一声撕破寂静夜色的喇叭声。 心脏本能地震颤了一下,回过头,是昼亮到刺眼的远光灯,她抬手挡了挡,那车缓缓开到了她身边。 车窗是降下的,露出一张熟悉俊逸的侧脸,不出所料是陆行屿。 “上来吧。”他声音淡淡的。 温书念还有点惊魂未定,站在原地没动。 她今天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镂空针织衫,里面是打底的小吊带,下半身是到小腿肚的明黄色半身裙,此时被风吹得翩跹翻飞。 无意识地抱紧手臂。 陆行屿想装作看不见,可眸光还是一寸寸暗下去,眉心隐匿在夜色里蹙紧了几秒,他解开安全带,拎起副驾驶座上的外套,推开车门。 “你,想干嘛?” 温书念没想到他会突然下车,但看他那股朝自己汹汹而来的气势,恍然大悟。 他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心里一直记着仇,今天故意留到这么晚,准备趁机报复自己吧? 再看看周围的环境。 夜黑风高,荒无人烟,绝对是天时地利的好时机。 温书念也没指望自己这小身板能和他匹敌,只能本能地往后退。 半山的公路并没有加装护栏,也不像城区的主干道天天有环卫工人清理,公路边杂草杂树肆意生长,里面说不定有什么毒蛇毒虫的,更要命的是,后面是峭壁。 陆行屿真的会被她吓到心脏骤停:“你别动!” 温书念被他吼得一震,陆行屿窥见她眼底的恐惧,停下脚步,深喘了一口气,声音平和下来:“我不往前走了,你别再往后退,很危险。” 说着,把手里的外套丢过去。 温书念下意识接住,抱在怀里,往后看了一眼,求生欲极强地赶紧往前迈了几步。 男人已经退回了车边,倚着车门,双眸依旧漆深地盯着她,只不过神色松弛了不少。 她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外套,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下车其实只是想给自己送个外套? 好像是挺冷的。 她搓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里尴尬万分表面依然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我刚刚吃得太饱了,想走一走,天太黑了没注意。”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任何冷嘲热讽。 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温书念愧疚感顿生,将手上的衣服拂了拂,还给他:“其实我不是很冷——” “冷”字刚到嘴边,男人接过衣服,抖开,披到了她肩上:“穿着吧,你要是在这吹感冒了,他们夫妇要拿我是问。” 他说的是刘妍和宋洋。 其实没那么夸张。 自己和刘妍也才刚认识,应该远比不上他和宋洋的关系深厚。 但手还是乖乖地伸进了袖子里:“谢谢。” “不客气,要帮你把袖子折起来吗?”温书念没说话,他低头,隔着袖子半抬起了她的手,将长出的一截往上耐心地往上折了又折。 男人的手很宽大,指骨匀称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皮肤是偏冷白的,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格外明显。 同样明显的还有手背和指节上的两小块疤痕,不深,应该是时间久了已经慢慢趋近于周围皮肤的颜色,不是离这么近都看不出来,也没那么骇人,只是衬得那只本来完美无缺的手稍显戾气。 怎么弄的?打架? 她不好意思问,又注意到他另一只左手的小指上戴了一个尾戒。 素光圈的,没有图案,材质亮度看着也不是很好。 尤其是在他那只手上,有种高攀的既视感。 “好了。”低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温书念垂下手:“谢谢。” 这回他没说不客气,而是微俯低身子,漆黑窥不见底的眼眸里透出些许无奈的笑意:“温书念,我们是同学吧?” 温书念挺诧异他这么问的,但还是点点头:“是。” “那就不用总这么客气,以前的事也都过去了,要是我还有哪里得罪你,让你不舒心的地方,今天我就在这给你道个歉,行吗?” 他以前也是和自己道过歉的,不止一次。 但后来,大概是看清了自己是什么人,就不曾给过好眼色了,包括之前两次意外遇见,言语里也免不了戏谑嘲讽。 她一度觉得两人一辈子都会冷眼相对了。 反正新杭这么大,一辈子估计见不上几面,也不打紧的。 可现在他态度又变了,而且听的出来不是戏弄,是真心诚意的。 温书念实在没料到,脑子就跟宕机似的停在那。 “行不行?”半晌,他重复问。 “行,行的。” 她从来不喜欢与人为恶,尤其是他,说不上为什么,她其实想象过很多次两人和好的场面,痛哭流涕的,推心置腹的。 只是没有一种是眼前的平静。 或许人长大真的会不在乎以前的恩恩怨怨,什么背叛,争吵,冷战,拉帮结派,回头看来可能就如同小孩过家家,不值一提。 是她想要的结果。 可莫名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没有,得罪的地方,是我——” “行了。”陆行屿打断她,“再不把你送回去,她们该报警了。” 温书念看了眼时间,确实耽误太久:“那麻烦——” 他说了不喜欢太客气。 温书念顿了顿,改口:“我可以坐后面吗?” “随意。”恩怨一笔勾销,他声音又染上笑意,懒洋洋的。 温书念心也突然明亮起来,唇角弯了弯,伸手去拉开后座车门,但下一秒,唇角瞬间瘪下去。 后座不知什么时候放进了两只猫咪。 四只亮得惊人的大眼睛在黑暗中定定地凝视着她,关键有一只大概脾气还不好,在她刚准备坐进去时,“噌”地一下跳起来扑向她,她吓得差点腿软,回头就捏着某人胳膊,撞进了硬邦邦的胸膛。 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两下。 “没事。”他似乎在憋笑,又有些许无奈。 温书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刚才那只凶巴巴的猫咪已经被他捏住了后颈,四只小腿不安分地蹬着,“喵喵”朝她叫。 通体雪白,车前灯的光线隐约映照出“凶巴巴”的真容。 温书念在他怀里转过身,又壮着胆子,弯腰朝后座仔细瞄了一眼:“陆行屿,这不是餐厅的那两只猫吗?你——” 她想说你怎么把人家猫顺走了,又觉得不太得体。 陆行屿见她为难得欲言又止:“猫是我的。” “那餐厅也——” “不是,餐厅是宋洋的,我没有在荒郊野外开餐厅的爱好,他想请我吃饭怕我不来,就把我的两只猫给绑架来了。” 原来如此。 他是为了猫才来的。 幸好自己一开始没有自作多情。 她舒了口气,被陆行屿制裁的猫猫又厉声朝她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他衣服,赶紧松开,可惜袖子已经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她想帮忙拂顺,可又心虚地怕被发现。 尴尬地退到一边,陆行屿将猫抱进怀里,警告地打了一下它脑袋,终于乖顺地安静下来。 “要摸摸吗?”陆行屿抬眼问她。 “不了,它应该,不喜欢我。” “不会,只是有点认生,熟了就好。” 温书念心想也没熟的机会,自己固然挺喜欢猫猫,但也怕被挠的,摇摇头。 “好。”陆行屿将白猫放进后座,顺便问,“还要坐后面吗?元宵性格很好,奶糖比较讨厌被人占领地,你如果要坐的话,我把它放进笼子里。” 温书念用行动证明不用了。 她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得罪一只猫。 半个小时后,黑色迈巴赫穿梭过一路夜景,稳稳在小区外停下。 后座的奶糖依旧在冲她叫。 温书念自知自己很讨这位猫主子的嫌了,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 刚走几步,陆行屿叫住她,从车门旁的储物格里拿出一把折得整整齐齐的伞。 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了。 温书念心一横,又小跑回去。 “谢谢。”她伸手去拿,陆行屿却没松手。 “我以为你不要了。” 温书念知道他在说自己没回信息的事,但还是装傻,低头诧异地看着他。 她瞳色是偏浅的棕黑色,定定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攻击力,反而感觉里面有光亮的水迹要滑出来。 纯然又无辜。 陆行屿心瞬间就软了,松开手,再开口,声音掺进夜色的晦暗浓稠:“下次别不回消息。” “好,平时广告短信太多,我不怎么清理估计就没注意到,对不起。”她乖乖认错。 陆行屿心里有点后悔:“没事,不用道歉。” “还有今天晚上宋洋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别当真。”思及她一路的沉默,为了让她宽心,他又解释了句。 “好,我知道了。” 温和的声音飘散在夜色里,姣姣的身影在路灯下越来越远。 陆行屿待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转过头,脸色不复之前的温和,拍了拍手:“奶糖,过来。” 奶糖估计也是知道他这是生气的表现,嚣张的气焰顿时焉下去,讨好地拱进他怀里。 陆行屿也不跟它撒娇,惩罚地打了几下它的爪子,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猫面前。 “爸爸有没有和你说过,看到这个阿姨不许乱叫,也不许吓她。” “喵~” “你再认,认不住明天不许吃饭。” “喵喵~~” 10. 第十日 【男生左手戴尾戒代表什么?】 纪芙电话进来的时候,温书念正在搜索这个问题。 她接起,屏幕自动切换到通话界面,熟悉的声音传出。 “念念,你到家了吗?” “到了。” “是不是陆行屿送的你?”那边,声音隐隐控制不住八卦的兴奋。 温书念知道她满脑子已经开始幻化粉色泡泡了:“我走回来的。” “温书念!” “行吧,他送的我,不过是刘妍提前和他打过招呼——” “得,别解释,”纪芙当她在欲盖弥彰,“你觉得他那种人如果不是自己愿意,会因为朋友随口的一句话帮忙吗?以前我们年级里那个林槐佳你总知道吧?” “嗯。” 当初追过陆行屿的一众女生里,温书念对她印象最深刻,漂亮,胆大,在那个女生都喜欢暗藏心意的年纪,她像一株另类盛放的牡丹,从不搞偷偷送情书礼物这一类的小把戏,每次都大张旗鼓地来他们班堵人。 虽然每次都失败而归,但也不气馁,下次依旧光彩照人的出现。 “她怎么了?”温书念问。 “她追过陆行屿啊,追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我听宋洋说她高中有次过生日,为了请陆行屿来,叫上了他一大帮朋友在酒店办生日宴,结果人家没去,真的完全不给小公主面子。” 其实是去了,宋洋估计喝多记岔了。 他是后面比较晚才来的,而且场面闹得还不好看,他阴着脸很快就走了。 温书念记得很清楚,因为自己那天也是被请去的朋友之一。 其实两人那时关系已经疏远了,可林槐佳不知道,在她眼里,自己或许只是“陆行屿曾经的前桌”的身份,甚至叫不上她名字,但即使这样,还是硬将她叫了去。 他那天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其中有一些大概是看她在场,指桑骂槐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假装充耳不闻。 可林槐佳就不一样了,句句都入了心,哭得很伤心。 后来其他人尴尬地安慰几句陆续走了,只剩下她和林槐佳,林槐佳哭花了漂亮的妆,坐到她身边,像朵遭受风吹雨打后焉掉的花,含着泪揪住她袖子问陆行屿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林槐佳眼泪又掉下来了,这回砸在了她衣袖上。 她只能默默拿过餐桌上的抽纸,看着林槐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折腾掉大半包纸,她依旧不死心,抽抽噎噎又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这个问题好回答许多。 温书念:“很漂亮。” “那他为什么一点也不喜欢我?”林槐佳眼眶通红,伤心止不住地从里面跑出来,同时,还有一丝丝隐秘的光亮,像绝望中最后的期待,期待她的答案。 温书念左右思考了良久,挤出几个不带情绪的字眼:“他没眼光。” “那怎么办?”她似乎又找回一点希望,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温书念没意料到,眸光缓滞地怔住。 林槐佳又捏了捏她袖子。 她翕了翕唇,回过神:“就不要喜欢他了,你漂亮,成绩也不错,以后考上大学会遇到更多更好的选择,等回头看,可能就觉得他平平无奇,配不上你了。” “是吗?” 对未来,谁也无法预料。 温书念也只是憧憬和想象,但为了安慰她,还是肯定地点头:“是吧,他现在成绩那么差,应该连大学都考不上,性格也不好,以后说不定就是街上那种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你会喜欢一个小混混吗?” “不会。”林槐佳似乎想通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动摇了,“可能会,他长得好看。” 那时候还没有恋爱脑这个词。 如果有,她一定是温书念见过的第一个,还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类型。 “相貌是会变的,十年后,他或许就不好看了,他一事无成的时候,你可能都会觉得喜欢过他是你的一个人生污点。”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温书念在心里默默给某人道了个歉。 林槐佳这回兴许听进去了:“那我试试。” 后来,她父母和哥哥来了,温书念谢绝了对方要送自己回家的好意,一个人默默走到酒店门口。 黑色的重机车安静地停在对面街边。 明明宽阔的双行道上,车流不息,车灯交错晃眼,温书念还是一眼看到了倚在机车旁的少年。 他穿着来时那件黑色的冲锋衣,下身也是黑色长裤,从头到脚,只有那张脸是冷白的,再怎么遮掩都隐匿不进这黑夜。 温书念没想到他居然还没走。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之前在林槐佳面前说了他坏话的原因,她心虚地觉得他正在看自己,目光漆深而冰冷。 她赶紧别过头往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走,假装没看到。 正好,林槐佳的哥哥林岸开车出来,邀请她上车。 这次她没再拒绝,仓惶躲进车里。 “人都是会变的。”纪芙在那头喋喋不休,温书念只能想到这句话。 以前的陆行屿行事乖张,桀骜不驯,万事以自己的心情为主,他不满意不认可的,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可现在,他也会顾及人情世故了,毕竟他现在开个酒吧,做生意总得学会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吧。 再正常不过了。 纪芙:“可刘妍说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找对象。” “所以呢?” “所以他会不会一直在等你,我看他今晚那个眼神,对你应该是有意思。” 她是个见偶像多看一眼垃圾桶都能yy出对方眼神深情的人,温书念不至于这么自恋:“你这么多年找对象了吗?” “没有啊。” “为什么没找?” “这还用问,当然是没遇到喜欢的人,那些傻逼都配不上——”她话音断了断。 “靠,温书念,你为什么这么不解风情!” “事实嘛。”温书念不觉得哪不解风情,没喜欢的人单身理所当然,有喜欢的人单身才不合乎常理呢。 纪芙:“那他今晚单独送你回来,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啊?” “有。” “快说。” “说宋洋今晚说的都是玩笑话,让我别当真。”她放缓语调,说得极为清晰。 幻想再次破灭。 纪芙:“就这?” “对,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还是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啊。” “可是——” 温书念:“别可是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行吧,”纪芙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他真的对你有意思,所以几年没找对象,一直在等你。” 温书念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幻想,毕竟人都是渴望被爱,被惦念的。 但事实上大多爱意是短暂,甚至瞬间的。 林槐佳当初对陆行屿那么着迷,去国外后也交了新的男朋友,还有高中她们班上最被看好的一对情侣,走过了四年异地恋,却在工作后也没能逃脱分道扬镳的结局。 双向的爱意尚且会消失,更别提单向的了。 大学时,也有不少男生追过她,但现在,还能记得她叫什么的估计都没几个吧。 更别提陆行屿了。 如果说他曾经对自己有过短暂的好感,她不会太惊讶,但一定是昙花一现,很朦胧很浅淡的,他自己都发现不了,或者就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完全没必要提起。 他不是会单相思的人,他是习惯被爱的那个才对。 “你这个脑洞放到电影里都过时了。”温书念打击她。 纪芙:“我就是想想嘛,现实这么残忍,还不让人做做梦了。” “没不让,你梦吧。” 保持美好幻想也是净化心灵的一种能力。 温书念挂断电话。 之前搜索的问题跳出了一堆答案,五花八门的。 她一条条往下翻,说代表“不婚族”的人最多。 看吧,温书念丝毫不意外,但下一秒,手指僵在屏幕上——不是,她为什么要管人家戴戒指啊? 他不婚,结婚,哪怕重婚都和自己没关系吧。 意识到这个,她赶紧关闭搜索界面,熄屏,睡觉! 11. 第十一日 接下来一周,温书念开始着手准备叶琼的补习工作。 为了对症下药,她事先在微信上向“叶逢”了解起这位叛逆少女的学习情况。 对方也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迂腐思想,很大方地给她发来了叶琼自进初中以来的所有大考成绩。 温书念细细浏览过一遍。 好消息是这孩子不偏科,坏消息是每门功课都差到惨不忍睹,退无可退了。 说实话,她是有点想打退堂鼓的。 可对方及时地将第一期补课费全额打了过来,还附加了可观的一笔教学资料补贴。 温书念看着银行卡上的入账数字,浅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迎难而上。 第二天一早,她出门,去了一趟文和街。 上次纪芙带她来的那条“酒吧街”,不过这次不是找什么乐子,也不是看什么帅哥,是来买教案辅导书。 她也是昨晚做功课才知道这里有一家书店,并且价格普遍比新杭其他书店低,还出售二手书。 每年毕业,一些初高中生就会过来把不需要的教辅习题卖给书店,价格比卖到废品站可观。 温书念觉得这位老板一定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因为自己高考完,手上没来得做的试卷教辅不止一套,她还是属于比较勤奋的那挂,其他稍微懒惰一点可能崭新得连名字都没写。 最后不是献祭在撕书大战就是被丢到了废品站。 挺可惜的。 不过这位老板应该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愿意收那么多学生的书,并且她看过网上的留言,说这里的二手书卖得很良心,让那些经济不宽裕的学生也有地方可去了。 这么想着,她停下脚步,书店到了。 让她意外的是,书店就开在“沧海月明”——陆行屿的酒吧隔壁。 上次来,应该是晚上不营业,自己没注意到。 现在明媚的日光完全照亮了那一隅店面。 “蓝田日暖”——温书念看着店面白色门牌上被光线轻拂过的四个字,又望了眼隔壁正在歇业的酒吧。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家书店也是陆行屿开的? 她脑海里不由得冒出这个想法,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不可能,应该只是恰好取了个有关联的名字,或许,陆行屿就是照着人家取的。 他上学时都那么不爱读书,怎么可能毕业后开一家书店呢。 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推开玻璃门。 因为是工作日,店内并没什么顾客,老板是一位看着挺年轻的男生,皮肤偏黑,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进门时朝她温和地笑了笑,问她需要买什么类型的书。 她其实很怕遭遇推销,来之前也列好了书籍清单,委婉回拒说自己先随便看看。 对方没再打扰。 店内装修是温馨的暖色调,书架摆放的整洁且让人视觉十分舒适。 书籍的类目也很清晰,各个学科的教辅从小学到高中分书架排开,包括各种工具书,一应俱全。 温书念转了一圈,要的书基本就找齐了。 她将两大摞书先放在书架旁的地上,又上到二楼。 和一楼不同,二楼是一些人文社科类的兴趣课外书,中外文学名著,甚至还有言情杂志和小说,靠落地窗的区域,则开辟了一个宽敞阅读区,单人双人的书桌都有,还放置了几个猫爪的小沙发。 如果一楼只是让人感到舒适的话,二楼则完全是她理想中的书店。 从小到大,她都希望能拥有一家这样温暖,明亮,惬意的书屋,冬天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上,暖融融的阳光洒进来,泡一杯茶,看一本书。 最好再有两只黏人的小猫咪和她窝在一起。 她羡慕地走进阅读区。 墙角,立了一块像小黑板的牌子。 请勿毁坏书籍,请保持安静。 牌子上有一句普通的提示标语,但不普通的是上面的字,笔势凌厉而苍劲,一笔一划间都透着一股子不羁。 温书念走近,验证般地用指尖轻轻揩了下。 真是用粉笔写上去的! 但验证完,她发现自己好像闯祸了,“书”字的那一竖被自己抹掉了大半。 她心虚退后两步,环顾了一圈,在小黑板背后的小凹槽里发现了粉笔,挑出同色的,企图将那一竖补回来。 可这人的字太难模仿。 她即使写过千百遍自己名字里的“书”,也补不到八分相似,反而擦擦改改,快把整个字给磨没了,最后只能擦掉“书”字,勉强用自己的字体写上去。 不丑,但单列其中,风格迥异。 她放回粉笔,心虚地下楼,抱起之前挑选的书,到收银台结账。 看着老板细心地替她码好书,甚至还取了两个纸箱来装。 温书念几经犹豫,还是没忍住承认:“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阅读区那块牌子上的字擦掉了。” 他微怔了片刻,随后又好脾气地笑了笑:“没事,重新写一遍就好,您的书装好了,需要帮您送上门吗?” 窥见温书念的惊讶,他马上温声解释:“是这样,在我们店一次消费超过500,可以提供送货.□□,不过需要额外加收十块的送货费,是否愿意看您个人意愿。” 她刚才还在苦恼这个问题。 两大箱书,她必须打车才能带回去,并且还需要搬上搬下,从这打车到她小区,打车费也远不止十块。 她自然是欣然同意:“大概什么时候送过去?” “下午六点前,麻烦您在这里留一个地址和电话。” “好。” 书店的效率很高。 中午,东西就送到了门口,温书念听见敲门声,去开门,送书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两个大箱子整齐地放在墙边。 温书念半拖着将箱子挪进屋内,撕开箱子的封口。 最上层,放着一支包装好的向日葵,她又诧异翻了两本底下的书,是她早上选的没错。 现在服务业都这么卷了吗? 她拿起那支向日葵,一张小卡片掉了出来。 ——希望你天天开心。 和被她破坏的黑板上那个字体一样。 另外,还有两张购书优惠券,老板当真是个会笼络人心的生意人。 温书念无声地抿了抿唇角,将箱子里的书和小票校对了一遍,整理好,又看着那朵花,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回到房间找出了一个空置已久的小花瓶。 里里外外洗了一遍,装上清水,将那朵向日葵插进去,摆到了书桌前的窗台上。 初夏的风拂过橙黄色的花瓣,像一盏金色的小太阳。 温书念拿出手机,借着完美的光线拍了一张,发到小号朋友圈。 几分钟后,多出一条评论。 Y:花很漂亮。 她这个小号除了自己大号,只加了“叶逢”,“叶逢”在她印象里又一直是个非常忙的商界人士,温书念用她贫瘠的阅历想象一下对方的日常,应该就是参加各种会议,约见客户,以及关心大盘上股票的跳动。 没想到还会刷朋友圈。 忙里偷闲?还是接地气的资本家? 温书念无从考究,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然后算了一下剩余的资料费,微信退回给了对方,顺便附带上了书籍清单以及扣款凭证。 那边并没有收。 良久后,回复过来。 Y:【以后可能还需要购买别的资料,等补习结束再结算吧。】 温故知新:【好的。】 _ 夜晚,清冷的街被灯光点燃起热度。 灯红酒绿的喧嚣放纵之中,书店的卷帘门早已拉下,划分出一方独有的安静天地。 郑弈明整理完书架打扫完卫生,上到二楼。 男人还站在阅读区,身影被头顶暖黄的灯光拉得修长。 他踌躇着上前:“老板。” 陆行屿回过头,看了一眼时间:“你下班吧,等会儿我来关灯锁门。” “哦,好。”郑弈明嘴上应着,实则不太敢走。 因为陆行屿今天十分反常,以往他一周基本只来一次书店,可今天一天不到,他都跑了两趟了。 一次是中午过来给那位温小姐送货。 还有就是现在,听说提示牌上的字被温小姐不小心抹了,又赶了过来。 以前牌子被顽皮小孩砸坏都发生过,这种本来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温小姐只是抹掉了一个字,而且也补上了。 虽说风格不搭,但字也挺漂亮的,娟秀又飘逸。 郑弈明想不通,准备先下楼等着。 “等下——”陆行屿又叫住他,“她擦了字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就说不好意思,她不小心蹭掉的。” “没了?” 郑弈明仔细回忆了一遍,肯定点头:“没了。” 也是,单纯是自己想太多了。 仅凭几个字,她怎么可能认得出自己的字迹。 陆行屿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见了她两次,就昏了头了,就算她认出这是自己的字,知道这家书店是他的,估计也只会说一句“祝你生意兴隆”。 何况,她认不出。 庆幸的同时,心里又被一阵莫名的空落填满。 “老板?” “嗯。”他抬了抬眸,眼底又恢复一贯深不见底的冷静和淡漠,走到角落,手腕轻轻搭在告示牌边沿,“你明天去仓库取一块新的来。” 这块没破也没磕着,应该还能用吧? 郑弈明疑惑。 男人已经小心地拿起那块牌子,下了楼。 为您提供大神 零砚 的《来日方长》最快更新 11. 第十一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第十二日 周六,温书念起了个大早,带着精心准备的补习方案和资料,在云陵壹号——这座不管是位置还是内部装修都弥漫着金钱气息的别墅,见到了叶琼。 女孩应该是刚起来,身上还穿着斑马图案的睡衣,可爱的熊猫眼罩挂在脖子上,眼睛半眯着,皮肤很白,黑发柔顺地垂落至胸前。 从头到脚散发着少女的恬静和乖顺。 和刘妍给她打过的预防针,以及这几日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别说一点叛逆的影子,温书念觉得这张脸应该出现在三好学生的公告栏才对。 是自己先入为主,将人想得太糟糕了? 她在心里怀疑着自己。 但下一秒。 “你好啊。”少女一句问候,耳熟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这不就是上次硬闯酒吧被拦下的那个少女吗? 温书念又认真端详了一遍面前这张脸,明眸皓齿,面若桃花,那天晚上门口灯光又暗,实在很难和那个小脏辫牛仔衣的朋克妹妹联想到一起。 可她的声音挺特殊的,不是大多数少女的清亮,而是带着一点沙沙的质感,当时又和纪芙吵了几句。 她一开口,温书念立马听出来了。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意外的同时,温书念又忍不住开始紧张,也不知道对方认出自己没有,认出的话,会不会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虽说上班以外的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可有些职业,天生就容易被偏见和道德感裹挟。 比如老师,深夜被自己学生撞见去酒吧,可不是光彩的事。 “你好,”她硬着头皮,佯装镇定,“我是你爸爸给你新找的家教,温书念,你可以叫我温老师,也可以叫名字。” 相比她的诧异和局促,叶琼则坦然许多。 昨晚,陆行屿已经找她谈过话了,告诉她今天会来一位家教,自己一不准欺负她,二不许提他的名字。 她当时还挺纳闷的。 以前找家教,陆行屿也没立过这么多规矩,可他当时一副自己不答应就弄死自己的阎王脸色,叶琼只得先识时务地一口应下,看看今天到底会来个什么牛鬼蛇神。 可就在刚刚,女人踏进别墅的那一刻,她醍醐灌顶,哪是什么牛鬼蛇神啊,明明是之前在酒吧把陆行屿迷得晃神还湿了衣服裤子的那位仙女。 不过她确实很漂亮。 如同璞玉一样纯净无暇的鹅蛋脸,不用碰,就能感觉到质感温润细腻。 鼻尖小巧精致,嫣红的唇像清晨浸润过露水的花瓣,微弯的眼眸是清透的棕褐色,有一种雾里看花,没有攻击力让人舒心的美。 尚且温和的阳光穿过玻璃钢窗,轻洒在她发梢。 叶琼觉得她就像从韵味悠长的江南写意画中走出来的人。 怪不得她那个疯狗哥哥会一见钟情。 可他喜欢就追嘛。 虽说他性格是不太讨喜,但长得也算有点姿色的,说不定人家是个颜控呢。 干嘛大费周章地将人搞回家,结果连个面都不露,还不许自己提他名字。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都不懂吗? 活该打光棍。 “叶琼?”温书念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又压着忐忑,轻轻叫了一声。 少女乌黑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弯起唇角:“还是叫温老师吧。” 还好,没认出自己。 温书念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听她又说:“不过温老师,你不是我爸爸找的家教,是我哥,我爸爸在医院躺着呢。” “抱歉。”叶逢确实没说过他和叶琼的关系,是自己惯性思维了。 “那你哥哥真的很关心你的学习。”对于提起人家伤心的家事,她又尴尬补了一句。 叶琼:“还好,他上次给我开家长会都走错班级了。” “......” 温书念噎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要去吃早饭了,吃完再开始,可以吗?” “可以。”温书念欣然应允。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饿着肚子做什么都效率低。 温书念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等,一个小时后,她开始有些后悔了,餐厅里,少女面前除了丰盛的早餐,还架着一个平板,不时地往嘴里送一口,其余时间目光都聚焦在平板正在播放的综艺上。 温书念觉得这顿饭,她或许可以吃到地老天荒。 犹豫再三,她鼓起勇气走过去。 “已经十点了。”隐晦地提醒了一句。 少女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是哦,我追的那个小说今天应该更新了。”说着,暂停综艺,又切到了某个阅读界面。 温书念叹了口气,轻轻抽走她的平板:“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快点吃完早饭,然后我们上楼开始补课。” “可我不想补课。” “不补!”又使性子地重复了一遍。 温书念也没有反驳她,只是将平板放到一边,推开她面前已经冷掉的粥,去厨房重新盛了一碗热的,坐到她身边,舀了一小勺,递到她唇边。 “那就先把早饭吃完。” 声音依旧是温温和和,没有丁点不耐烦。 叶琼愣了愣,张嘴吞了一口。 其实一开始她拿走自己平板,叶琼是有些生气的,但想起陆行屿交代的,也没敢大动干戈对她发火。 只想暗暗和她作对,给她找不痛快。 可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还喂她吃饭。 从小到大,就从没人喂她吃过东西,陆见山固然很疼她,但平时很忙的,陆行屿就更别提了,他脾气比自己还臭,她如果不吃饭,只会不耐烦地说“爱吃不吃”。 “不要这个土豆片,要牛肉丁。”她又喝了一口,开始指使道。 “这个煎饺里的汤好烫。” “那凉一会儿。” 伺候小祖宗吃完早饭,温书念终于一哄二骗地将人带进了房间,少女的书桌很乱,明信片,胶带,贴纸丢得四处都是。 温书念替她整理了一遍,拿出初一的数学书,补习讲义,习题册,还有一本草稿纸,拉过旁边的椅子。 “温老师,我问你一个问题。”刚坐下,少女撑着下巴,一脸好奇地盯着她问。 “你说。” “你结婚了吗?” “......”虽然猜到她不会问学习相关的,但也没想到是这种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考虑的婚姻问题。 “没有。” “那你有男朋友吗?” “没。”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都对感情憧憬又好奇,以前高中的时候,班里的女生私下也喜欢讨论这个。 不止讨论,她们还喜欢在那种一看就是广告的网站上做各种情感测试,研究和自己喜欢的人星座匹不匹配。 她同桌廖晚晚就是个测试爱好者。 有次课间,拿了几张自己打印的“理想型测试”给她们座位周围几个人做,温书念没逃脱,只能一目十行地应付。 等做完所有选项,她习惯性地瞟了一眼答案:高傲,张扬,重情重义,表面玩世不恭,有潜在的领袖气质...... 她第一次那么认真看和学习无关的东西,而且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么像后座的人。 廖晚晚也是个狂热的八卦份子。 怕对方胡思乱想再口无遮拦,她赶紧将那张纸对折,塞进了作业本里。 等廖晚晚问起,只说自己忙着写作业没做,也没有理想型,她只喜欢自己。 大概是觉得无趣,廖晚晚又转过头问后桌的方波。 “有正义感,直率大胆,怜悯心......”男生拎着纸,读着上面的字,“廖大碗,你这个是不是不准啊,我明明喜欢腰细胸大腿长的。” “你是傻逼吗?这测的是性格和品质,内在懂不懂,谁管你腰细不细了!” 两人大着嗓门,争来怼去,吵醒了旁边睡觉的陆行屿。 少年支着手臂坐起。 “你们在干嘛?”脸上还残存着睡意,声音懒洋洋的。 方波:“做题,廖晚晚非得让我做这个什么理想型测试,一点都不准。” “很准的!”廖晚晚又拍了张新的测试纸到陆行屿桌上,“陆大佬,你要不要也测测?” 陆行屿拿起那张纸,扫了一眼,课桌下的脚踩上她椅子的横杠,将她连人带椅子轻轻往后拖了拖。 温书念回过头,瞪他。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问:“你做了?” “没,”廖晚晚替她回答,“念念忙着写作业呢,她说她的理想型是她自己,陆大佬,你别打扰她,不然我们组的作业就交不了了。” 少年“哦”了一声,扔下纸:“那我也不做了,我和她一样。” 方波起先还一愣,反应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我屿哥就是自恋哈,怪不得林槐佳那种大美女也看不上,不过学委你怎么也这么自恋,被传染了?” 温书念其实是为了遮掩随口说的。 没想到他会学自己。 她当时有些尴尬。 好在廖晚晚及时替她说话,又臭骂了方波一顿,说美少女喜欢自己天经地义。 “我没有理想型。” 温书念后来其实不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每次一想,大概是受到那份不靠谱的测试题的影响,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某人。 于是,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哎,你怎么和我哥一样啊,都这么敷衍。”叶琼叹了口气。 “那我们干点不敷衍的事?”温书念翻开教学讲义,少女的脸色一秒垮下来。 接下来的一天,温书念都在和她斗智斗勇。 这位小祖宗虽然基础不好,但脑瓜子挺聪明的,接受能力也很强,只不过容易没耐心。 温书念也不指望她一天内能学会多少,尽量从简单基础好理解的内容讲起,试图唤醒一点点她对学习的兴趣。 可惜,效果甚微。 这一天,她过得比高考前一百天还要殚精竭虑。 到了下班时间,也没有留下吃晚饭。 不是她不饿,也不是她们家阿姨做的饭不香,而是照小祖宗那个磨人的吃饭速度,陪她吃完饭,可能地铁都要停运了。 而且从她家小区到云陵壹号,并不是地铁直达的,中间还需要转一趟公交。 她今早过来花了差不多两小时,道阻且长。 只能尽量将吃饭时间压缩在路上。 在赶去地铁站的路上,她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准备潦草地填饱肚子。 店内,大部分都是和她一样赶通勤的下班族。 温书念随便选了一盒便当,一盒鲜奶,去收银台排队,轮到她时,温若华的电话正好打过来,问她今天怎么不在家。 找到工作的事,她只和温书远说过,温书远也暂时替她保密,她今天只顾着出来上班,都忘了怎么应对家里了。 一时也想不出完整的借口。 后面有人催促。 “爸,我在外面呢,等回去再说。”她赶紧挂断电话,打开支付界面。 “刷我的吧。” 一只冷白的手先她一步,将付款码递到了扫码枪下,骨骼分明的小指上,尾戒泛着清冷的光。 为您提供大神 零砚 的《来日方长》最快更新 12. 第十二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第十三日 是他。 那熟悉的嗓音穿过发丝,落到耳边的一刻,温书念就听出来了。 和叶琼一样,陆行屿的声音辨识度也是极高的。 有少年人的清润,但声线比班上青春期的男生更低一些,加上他以前说话总是带着点懒洋洋的腔调,很容易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错觉。 不过也是好听的。 廖晚晚曾经就在她耳边叨念过“好想听陆大佬唱歌啊,都怪方猴,上次我们去ktv话筒都递到他手里了,结果歌被方猴给切了。” 那次是校运动会他们班拿了团体第一名,搞了个班级聚餐。 温书念没去,但也听其他人说起过这件事,那天晚上,陆行屿在一群人的起哄下点了一首《就是爱你》,结果前奏刚响就被沉浸在自己歌声里的方波手快给切了。 大概是被破坏了兴致,他后来也没唱,待了一会儿就提前走了。 面对她的一脸怨念,温书念也不知道怎么开解,只笑着说以后毕业宴上肯定有机会听到。 可后来,温书念没想到那场高中最盛大,人来得最齐的一次毕业晚宴,唯独少了他。 回过神,温书念思绪依旧有些飘散,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陆行屿正好也在看她。 眼眸还是和以前一样,漆黑又浓郁。 只不过没了以前那种或散漫或张扬的笑意,平静到透不出丝毫波澜。 时间真的会沉敛一个人的气质。 支付界面上,收款码终于老牛拉破车般地缓慢加载出来,她想说自己付,扫码枪“滴”的一声,从男人的手机上扣走了她的账单。 “走吧。”他淡淡提醒了句。 为了不耽误后面排队结账的人,温书念拿起自己的东西,识趣地退到一边。 便当很快加热好。 用餐区,正好还有两个相邻的空位,她和陆行屿走过去。 坐下后,她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身边的人,心里默默组织过几遍语言,试探着开口:“刚才,你付了多少钱?” “你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和我算账吗?” 行吧。 她撕开自己的便当,先吃饭。 也不知道今天在黄历上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家教的小孩阴差阳错是自己酒吧撞见过的就算了,现在随便走进一家便利店,又碰上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顶个油头出门”遇上熟人的概率大,自己每回碰上他,场面不是尴尬,就是狼狈。 今天也没好到哪去。 虽然早上出门化了个妆,可一整天的工作摧残下来,现在不用想也知道是焉了吧唧灰头土脸的。 温书念低头吃了几口,突然没什么食欲了。 再看旁边的人,还在捣腾他那个自热锅。 好像是不太会弄? 也是,大少爷平时可能没吃过这种平民食物。 其实温书念至今也不知道他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但高中时,偶尔听周围的同学聊起过,他能进二中靠的不是分数,是钱,至于花了多少钱,无人得知。 而且原来他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宋洋那样的二世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年平安夜,他送自己的礼物就不太平凡,是个漂亮的手镯,起初她以为是个仿真的饰品,藏在校服外套里偷偷戴了两天,后来上体育课,被廖晚晚看到,对方一脸羡慕地握着她的手问她花了多少钱买的。 她才知道是某个品牌大火的明星款,是真金,上面镶嵌的钻石也是真的。 下课后,她赶紧把镯子摘了下来。 想找个机会还给他,可稍一想少年那张生气的脸,又没勇气了,只能悄悄锁进抽屉里。 总之,他家境应该是很不错的。 也清醒地知道他不可能像自己对林槐佳说的那样,考不上大学,日后变成一个街头混混。 那些话,或许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我帮你吧。”温书念瞥见他轻蹙的眉心,挪过他面前的自热锅,熟练地撕开调料包,米线,依次倒进上层,又将自热包放到底下,拧开一旁的矿泉水。 水漫过自热包。 她立刻将上层放进去,盖上盖子。 响起水沸腾加热的“滋滋”声。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 陆行屿抿了抿唇,错开目光:“你先说吧。”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怎么也在这?” “我住这附近,你呢?”他声音沉沉的。 “我过来给家教的小孩补课。” “就是上次刘妍给我介绍的那个。” 上次在云亭山吃饭时,聊起过这事,温书念怕他不记得,又补充了一句。 他眼睫微垂,几秒后,又眨了两下,抬起,似乎想起来了:“怎么样,那小孩听话吗?” 这个问题着实难回答。 她能说那小孩的厌学情绪都快赶上当初的你了吗? 而且相比之下,叶琼好像更棘手一些。 陆行屿是那种说不学就不学,言行绝对合一的人,也不会给你搞暗戳戳的小把戏,叶琼则是表面会服软,会配合,但给了人希望之后,立马反悔干起和学习毫不相干的事。 想批评一句吧,她又顶着一张无辜的乖乖脸,先发制人地说自己知道错了。 承认,但是不改。 而且叫人舍不得说重话。 但在外面不能说雇主不是的原则她还是有的。 “挺听话的。”她昧着良心苦笑了下。 “是吗?看你这表情,还以为受了什么大委屈。”似调侃的一句玩笑话,但大概是他望着自己的瞳色太深,温书念竟然从里面看出了几分隐隐的关切。 她鼻尖突然莫名泛起一阵酸软:“没,没有。” “你的自热锅好了。”男人目光没有移开,她垂着眼睫,岔开话题,伸手去揭盖子。 滚烫的蒸气翻涌而出,喷洒上她指尖。 烫得她手指立马颤了颤,没来得及抽回,被男人握住:“没事吧?” 他声音不似之前的平静无澜,也没有半分云淡风轻,有种情绪积压得几欲爆裂开的焦躁。 温书念愣了下:“没,没事。” 手还被他握着,指腹按在自己被烫到的那一处,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了一下。 她冷不丁地蜷缩了一下。 他马上松开手,端过自热锅,目光似在她手上又停留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我自己会开的。” 所以他其实是在嫌自己多事? 温书念噎了噎:“嗯。” 男人不再说话,埋头,慢条斯理地吃起东西,大概是底料太辣,他又不能吃辣。 吃了两口,温书念看他耳朵尖都辣红了。 犹豫了一会儿,起身。 他立马放下筷子,侧头瞥了她一眼。 “我去买点喝的。” 他凝神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逃脱有些僵固的气氛,温书念站在冷藏柜面前,其实她心里也没有表面上那么波澜不惊。 倒不是因为刚才陆行屿的反应。 而是他的手握过来时,自己居然没有躲开。 上次在酒吧也是,被他牵了一路都没挣脱,最后还是他先松的手。 心里有种扯不开的乱。 刚刚被他指腹按过的那一处又发烧似的烫起来,还有些微微的麻,任冷气吹了好一会儿也消退不下去。 她无奈,将指尖轻轻贴在冰冷的金属饮料瓶上。 自她起身,陆行屿的目光就跟了过去。 他不知道女孩子挑东西是不是都这么慢,陆行屿看她在冰柜面前都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了,依旧没选定。 起初,他告诉自己要耐心等着。 但很快,一个背着黑色双肩包的男人走到了她身边,围着她左右攀谈。 他吃掉最后一口咸得要死的土豆片,盖上盒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大步走过去。 有些人的存在感天生就很强。 无关长相,而是靠近时,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气场。 所以当陆行屿走到两人跟前。 男人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对上他凌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视线,没等他开口,自己先默默走开了。 “你认识?” 他在问刚才那个男人。 温书念摇摇头。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以前高中的时候老班经常讲,你听课听得那么认真,不知道吗?”他难得认真的口气。 温书念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他用班主任的话一本正经地教育别人,忍着上扬的唇角:“不是我主动和他说话,是他想推销东西,自己过来的。” “推销什么?” “好像是清洁剂,以前街上也有,你没碰见过吗?” 陆行屿用眼神告诉她没有遇到过这种离奇的事情:“那也不要理,他长得很像骗子。” “......” 他在这个问题上格外较真。 温书念不和他理论,转开话题:“你要喝什么?” 他随手拿了一瓶离自己最近的可乐,看她站在原地不动,又放回去,轻描淡写地低声说:“我不喝也可以。” 最终,温书念给他拿了一瓶星巴克。 结账时,先他一步排进队伍,他懂了,她还是在意自己刚刚帮她付的那笔钱。 陆行屿没再和她争,默默走到队伍外等。 别看她表面上对谁都温温和和的,但在有些事上,他知道,她轴得要命。 _ 结完账,温书念还是上了他的车。 其实在他提出送自己回家时,她可以拒绝的,地铁还没停运,可以打车回家,甚至她可以拜托纪芙过来接她一下。 反正有千百种拒绝的理由,可在到嘴边的那一刻,又尽数咽了回去。 然后就稀里糊涂又让他送了一次。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和他算清楚的,但仔细想想,根本不可能。 先不说今天的钱尚未彻底算清,上次云亭山吃饭,她后来私下问过刘妍,虽然餐厅是她们夫妇俩的,但那晚的账是陆行屿结的。 后来,他又送自己回家。 再退一步,这段时间的这些都不算,他送的镯子还锁在自己房间的抽屉里。 她总不能待会儿和他说:你就在楼下,不要走动,我上去取个镯子。 他最讨厌和别人算账了。 自己敢这么提,准又要黑脸。 “你怎么了?”陆行屿见她一上车就趴在窗边,像只生病的小动物一动不动的,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过头,仔细打量了一眼。 温书念坐正身子:“没事。” “没吃饱?” 对上他怀疑的目光,她低下头:“没有,就是...有点热。” 话音刚落,温热的掌心贴上她额头,轻轻碰了碰,很快又收回,将车内的空调打低了半度。 温书念一颗心被他搞得七上八下,等落到实地。 车子已经启动了。 男人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脸色。 大概只是为了测一测她有没有发烧吧。 她舒了口气,一个多小时后,黑色迈巴赫在静谧的夜色里缓缓停下。 “你,上班是不是挺不方便?”温书念打开车门,他突然问了句,漫不经心又平常的态度,“有没有考虑过在你上班的附近找个房子?” 温书念其实很早就想过搬出去住。 可之前没工作,没有经济基础,她没有任何选择。 现在暂时有了份对她来说算是高薪的工作,但上班地点又在寸土寸金的豪宅区,附近的租金都不低。 要是住出去,租金,吃饭......各种生活支出,工资可能只能维持一个基本的收支平衡。 她还是想通过这份工作攒一些钱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安全感薄弱的人,哪怕在最亲的人身上,都难找到安全感,只能从其他方面寻求。 以前读书的时候是成绩,现在大概就是金钱。 “还好,就周末需要早起。” “那你平时晚上下班怎么办?”瞥见她眼底闪过的意外,陆行屿说,“宋洋说你周一到周五上课时间是晚上。” “我,可以打车回来。” 陆行屿发现自己当初还是没有考虑周全,只想着给她一份能暂时解决她困境的工作,直到今晚,看她被人缠着推销也摆脱不了,况且今天还是在人多的公共场合,时间也不晚。 以后深更半夜的,万一遇到个心怀不轨的,她这副小身板,跑都跑不掉。 他也没办法天天招摇地出现在她面前,送她回来。 安排个司机,又怕她起疑。 “好,”他现在没立场,也没身份左右她的想法,“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我有个朋友是租房公司的,可以给你找一些性价比高的房源。” 现在租房市场混乱,她也是知道的。 有熟人总是更靠谱一些。 温书念:“谢谢。” “不客气,老同学了,以后我说不定也有事要你帮忙。”他掩着无奈,轻笑。 “好。”温书念应着,拖出他的号码,备注上名字,又复制到微信搜索,“我加你微信吧。” 为您提供大神 零砚 的《来日方长》最快更新 13. 第十三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第十四日 温书念刚走到家门口,微信响了一声,是一条好友申请。 备注:陆行屿。 她现在挺捉摸不透他的。 之前自己提出要加他好友时,他眉头轻拧,面色冷峻,一副极其不情愿的模样。 她当时就没加。 可等自己转头上了楼,又主动发来了好友申请。 变卦了? 温书念疑惑着通过。 陆行屿:【之前没注册微信,研究了一下。】 温书念挺匪夷所思的,但想想她们高中那个时候,大家都流行用q.q,她的微信也是上了大学才注册的。陆行屿这些年如果没读书也没到外面工作,只经营着一家自己的酒吧,确实没必要非用微信不可。 她想到什么,验证般地点开后来班长拉的高中班级微信群,从上往下,逐个浏览了一遍成员列表。 真的没有他。 温书念:【那我不就是你第一个好友?】 这句话发出去的瞬间,莫名又觉得有点引人遐想的歧义,撤回。 对方倒是没在意她的小动作。 陆行屿:【到家了吗?】 ——到了。 “念念回来了啊,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刚打出两个字,客厅里传来齐惠的声音。 她赶紧换好鞋。 温若华也从里面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和朋友出去玩了吗?”目光关切又略带严肃地问道。 温书念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事没应付。 “没有,我找了个工作,今天去上班。” 有些事,只能瞒得了一时,现在不坦白,以后天天晚归也无从解释。 齐惠:“是吗,做什么的?” “家教。” “什么人家?靠谱吗,多大的小孩?”相比于齐惠的惊喜,温若华脸色有点凝重。 “靠谱,朋友介绍的,十四岁的小女孩,家长人也挺好的。”她囫囵交代了几句雇主的情况。 温若华神色松弛下来。 “爸,齐阿姨,没事我回去——” “等一下。”齐惠叫住她,朝温若华递了递眼色。 温若华摸了摸鼻子。 温书念猜他肯定有事要对自己说,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她期待的事。 果然,安静了几秒,听他说:“上回我和你齐阿姨回老家去喝喜酒,碰上了一个老朋友,他儿子和你同岁,卢峰,你们应该认识,以前在一个小学念过书的,他现在也没结婚。” 温书念懂了,是要给她介绍对象。 虽然她自己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但在父母眼里,自己早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温书念对感情其实并没多少幻想。 也不是不能接受“相亲”。 只是这个卢峰,印象里,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类男生。 小时候,她母亲生病去世得早,温若华独自到新杭打工,将她留给老家的奶奶照顾。 她整个童年都是在小镇上度过的。 卢峰就是镇上一群孩子里的“恶霸”,会打人,会敲诈勒索,甚至还会偷东西,当时镇上大部分都是像她一样的留守儿童,被欺负了也不敢告诉家长,也就没人敢和他作对。 温书念起先一直是默默无闻地避开他。 后来,不知怎么被他缠上了,每天放学都胆战心惊的,生怕他在校门口堵自己。 好在那个学期结束,温若华和齐惠结婚,在新杭安定下来,将她接了过来。 齐惠看她微蹙着眉:“念念,我和你爸寻思着,你现在不是也没有对象吗?要不先加个微信聊着看看,万一合适呢?” “我听他大伯说他现在还不错,和朋友合开了家饭店还是酒店的,在新杭也有车有房,当然了最主要还是看你们年轻人自己的意愿,处得来最好,处不来就当交个朋友了。” 她一番话说得既通情达理,又天衣无缝。 自己再推三阻四,倒显得不懂事了。 温书念只得先应下。 回了房,齐惠给她分享了一个微信名片,她本打算明天再加,没过一会儿,对方先加了过来。 她通过,备注时,不小心点开对方的头像。 他自己的真人照,只拍了半身,站在海滩边,头顶戴着副墨镜,浮夸的花衬衫招摇地没系扣子,露出从头到脚的油腻气息和隐隐发福的身材。 温书念知道不该以貌取人。 可在这一刻,还是反胃地恨不得用马赛克将他头像涂黑。 干脆也不备注了,立马退出他的个人名片。 卢大当家:【是书念妹妹吗?】 那边很快发过来一条消息。 温书念忍着不适:【嗯。】 卢大当家:【我听你爸妈说你现在研究生毕业了,我现在也在新杭,什么时候有空出来玩?】 温书念没想到这么快就约见面。 或者自己根本就没想到见面这一步。 温书念:【最近比较忙。】 卢大当家:【那先发张照片过来看看,我看你朋友圈都没东西,你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温书念:【没有,我不爱发朋友圈,也不拍照。】 她以为自己这样就算是婉拒了。 可对面突然弹了一个视频通话过来。 温书念犹豫了几秒,挂断:【我爸妈睡了,我也要睡了,不方便打电话。】 卢大当家:【行,那你发一张你的照片过来,咱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先熟悉一下。】 他不遗余力,立马发了几张自己的过来。 屏幕瞬间被他的肿脸占得满满当当,温书念真不想遭受视觉攻击,也不想和他交换照片,可又怕他不停地打视频电话过来。 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点开相册,找了一张毕业时拍的露脸不太多的照片,发过去。 卢大当家:【比以前更漂亮了。】 印象太差,温书念实在无法正视他的夸赞:【我要睡了。】 卢大当家:【行,明天再聊。】 温书念没再回他,放下手机,关灯,躺下,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疲惫,但睡不着。 她又想起在酒吧撞见陆行屿的那个晚上。 他也穿了一件衬衫,白衬衫。 大概是他以前总是一副懒懒散散,混不吝的姿态,温书念很难想象他穿正装的样子。 但似乎也很好看。 他的身高优势在那,比例又极好,肩宽腿长的。 那天晚上幽暗的灯光细细穿过他碎发,衬得整个人慵懒又矜贵。 她突然有点理解纪芙相亲完要看帅哥洗眼睛了。 肤浅有肤浅的快乐。 只不过—— 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她赶紧锤了锤自己脑袋,扯过被子,闷到头顶。 床头柜上,手机“嗡”地震动了一声。 估计又是卢峰发来的。 她厌恶地不想去碰,但那屏幕长亮着一时没熄下去,又不得不拿过,瞟了一眼。 陆行屿:【没事吧?】 她立马扯下被子,翻了个身,解放出右手,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没事。】 【刚刚在洗澡,忘记】 【看消息】 【偷偷抹眼泪jpg】 手一快,不小心点了个表情包过去。 陆行屿:【忘记就忘记,为什么要偷偷抹眼泪?】 陆行屿:【遇到其他事了?】 温书念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人会认真解读一个表情包的内容,可能是刚开始用微信,没熟悉表情包文化吧。 温书念:【不是,发错了。】 【没有抹眼泪,这就是一个单纯图片可爱没有意义的表情,不用在意文字,是别人随便配的。】 怕他不理解,又解释了一句。 沉默了几分钟。 温书念觉得他大概是受到了打击,岔开话题:【你到家了吗?】 陆行屿:【到了。】 温书念:【好,那我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陆行屿:【晚安。】 _ 这一夜,不知道是不是他那句“晚安”,温书念睡得还算安稳,梦里也没再出现卢峰那张让人不舒服的脸。 但第二天一早,到云陵壹号没多久。 【听你妈说你在隆港那边给人补课啊,那一片都是豪宅,住的都是有钱人。】 【你教那小孩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中午过去找你吃饭吧。】 骚扰她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进来。 一旁的叶琼都看出不对劲了。 “温老师,你怎么了?”她放下敷衍画了几笔的试卷,抬起头,好奇地盯着她手机。 “没事。”温书念将屏幕反扣在桌面上。 话音刚落,手机被越过她面前的一只白净的手猝不及防地抢走,少女得逞地笑着跳下椅子,往外跑。 “叶琼!” 温书念看着她钻进电梯,等追下楼,少女已经懒洋洋地坐在了门口小花园的吊椅上。 “温老师,你不是说你没男朋友吗?”喘了口气走过去,叶琼仰着脑袋,将手机举到她面前。 屏幕里正是昨天和卢峰的聊天记录。 她错愕。 叶琼:“昨天看你解锁的时候就记下你密码了。” “......” “他是你男朋友?”她揪着刚才那个问题。 温书念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小孩好奇心都这么重:“不是。” “那是你——”少女乌黑的眼眸转了转,“相亲对象?” 温书念没有反驳。 她嫌弃地“呕”了声:“你干嘛找这么丑的人相亲,你有恋丑癖吗?” 温书念想教育她不能以貌取人。 可话到嘴边,自己都说不出口。 “我们该上楼——” “他发视频过来了!”少女皱紧眉打断,“要不要接?” 估计是自己刚才没回消息。 温书念真的很烦这种不分场合的人,但又怕被叶琼接起:“手机给我。” “不,太丑了,温老师你不要接,应该让蛋大师来接。” “?蛋大师是谁?” “宋洋叔叔家的狗,又胖又丑,和他很配,可惜它现在应该不在家。”说着,少女翘着一根手指挂断电话,将手机丢到一边。 温书念给对方回了条:在上课,不方便聊天,也不方便见面,关机。 “走吧。”她牵下吊椅上的少女。 “温老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她应该只是象征性地征询自己意见,并没有等答复,“你一定要和这个丑八怪相亲吗?他很有钱吗?” “...这不是你该关心——” “他也住云陵壹号?还是平芜公馆,铂钺府?” 她说的这几个都是新杭达官显贵云集的豪宅。 齐惠说的卢峰有车有房,应该也只是小康或者中产阶级的有房,和这些地方还是有无法逾越的鸿沟的。 叶琼见她一时答不上来,眼神亮了亮:“那就是没有咯,温老师,你要相亲,我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温书念全当她童言无忌:“别闹了,去默写昨天背的单词。” “比他有钱,长得也有点姿色,你考虑一下好不好?”少女晃着她的手,死活不肯进去。 温书念拿她没办法,只能假装配合:“谁?” “我哥——的一个朋友。” _ 晚上,陆行屿回到家。 少女毫无形象地坐在客厅沙发的背上,手里捧着一瓶咖啡,叼着吸管,电视声音开到震天响。 高强度工作了一天,又不放心跟了某人一路,看着她上楼才驱车回来。 陆行屿现在头疼得有点厉害,弯腰捡起地毯上的遥控器,一把关掉,扔回茶几。 “你干嘛关我电视?他们马上要亲上了!” 陆行屿懒得理,越过她上楼,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又退回来,盯着她手上的咖啡:“你从哪拿的?” “冰箱里啊。” 他脸色骤然沉了沉,朝她走来,叶琼立马跳下沙发。 “不是你的,这是温老师今天给我买的,你的还在冰箱,不信你自己去看。”她边解释边跑。 男人真的转身去了餐厅。 叶琼跟过去,扯了扯他手上的西装外套:“我没骗你吧,不过一瓶咖啡你这么紧张干嘛?” 陆行屿关上冰箱门。 “是不是温老师给你买的?” “你明天不用上学吗?” 啧,转移话题。 叶琼偏不如他愿:“哥,你是故意把温老师弄我们家来的吧,你上次在酒吧看上她了是不是?” “你明年要中考了心里没点数,找个家教是为了让你有高中读,我不是陆见山,你考不上,就滚出去要饭吧。” 还装。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哥有这么冠冕堂皇的一面呢。 “行吧,”叶琼叹了口气,“本来我还说发现了她两个秘密,想和你分享,既然你没兴趣,那我先去睡觉——” “等下。” 少女打着哈欠,回过头:“干嘛?” “说吧。” 求人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最近想买梵克雅宝的情人桥,还有——” “知道了。”他这么说,就是什么都应允了,上次让他买个月亮美人都他都小气吧啦地让自己求了好久呢。 叶琼没想到温书念这么好用,眼眸顿时弯了弯:“温老师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 “叶琼,你最好——” “还有啊,你急什么?”少女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再这样我不说了,手表也不要了。” “......” 陆行屿忍着想揍她的心,咬了咬牙,敛起不耐烦,扯出一个瘆人的笑,“你慢慢说。” “温老师,她虽然没有男朋友,但现在有一个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 男人霎时眉心拧了拧,棱角分明的下颚也不自觉绷成锋利的弧度。 叶琼状似无意地瞥一眼,继续道:“听说还和她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吧,温老师应该挺中意他的。” 陆行屿以前是听说她小学不是在新杭念的,上初中才转过来。 但她很少提起,所以他并不是很了解。 叶琼:“对了,两人还约了一起吃饭。” “什么时候?”他没察觉自己声音掺进了一丝异样的喑哑。 叶琼垂着眸,看似认真回忆着。 几分钟后,眼睫忽然抬起,睁大的眼眸狡黠地闪了闪:“好像是,这周五。” - 一开始,叶琼说要给自己介绍一个相亲对象,温书念只当是小孩的玩笑话,并没放在心上。 但接下来几天,她张口闭口就是这事。 “温老师,你考虑一下好不好?” “我哥、的这个朋友再不找对象就要被逐出家门了。” “真的比你那丑八怪相亲对象高,帅,有钱,你们要不先见个面吧?” 在这个社会,高、富、帅任何一条都是可以甩掉一大批人的加分项,三条都中更是属于珍稀物种,身边应该不乏前仆后继的追求者才对。 温书念真不觉得这种人会沦落到相亲的地步。 而且还是由一个十四岁小孩介绍的。 所以自己起初是拒绝的,让她别胡闹。 可小祖宗不依不饶的,还搬出之前在酒吧撞见她的事,威胁她如果不答应,就告诉自己哥哥。 是自己小看她了。 原来这些天一口一个乖巧入耳的“温老师”,都是糖衣炮弹,用来迷惑她的。 她就说嘛,这么古灵精怪的女孩记忆力怎么可能不好。 温书念承认自己确实被威胁到了。 深夜出入酒吧,她还是没勇气让学生家长知道的,尤其是“叶逢”这种给人感觉就一丝不苟的精英学院派。 无奈只能答应下来,去见那什么“高富帅”一面。 两人击掌为誓,就一面。 时间定在周五晚七点,新杭有名的一家西餐厅,静立在平西江畔,对面就是耸入云霄的隆江大厦。 出租车穿梭在晚高峰如潮水更迭的车流和人海,走走停停,抵达目的地时,江边的景观灯已经尽数亮起。 第一次和陌生男人单独见面吃饭,温书念心里是紧张的。 进门前,对着一尘不染的玻璃从头到脚又审视了一遍,确定形象无碍,推开门。 “19号桌,19号——” 她心里默念着昨晚叶琼发给自己的桌号,目光在灯影暧昧交叠的大厅里寻找。 突然,某个角落里,一道熟悉的少女的声音穿透舒缓的钢琴声,欣喜地飘到她耳边。 “温老师,我们在这里。” 为您提供大神 零砚 的《来日方长》最快更新 14. 第十四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