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女配养成系统(快穿)!》 1. 宫廷文(囚珠玉)01 时南絮的病,在秋天的时候更加重了。 南省的季节向来都是四季分明的,秋天更是特征明显。 病房里是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病房外是萧索有了寒意的秋。 从进了重症监护室开始,时南絮就一直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在她的感知里,时间的流逝变得极其缓慢了。 偶尔清醒了,她也只是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那棵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只有零星几片叶子还挂在枝头。 但也是摇摇欲坠的状态,似乎只要秋风吹过,便飘零掉落。 等叶子掉完了,她也就差不多要死了。 有时候混沌状态中,时南絮耳边还能若有若无地听着家人和医务人员的交谈声。 她其实看得很开了,毕竟她的病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本来就治不好了,但是有时候病患看开了,往往是家属承受不了生死离别。 之前自己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新哥哥过来探望自己,时南絮刚好苏醒过来没多久,听到了脚步声,本来望着窗外的目光转到了床边的人身上。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氧气管出神,她甚至还有闲心同他开玩笑地说道:“哥,你想把我氧气管拔了?是不是嫌我鼻子太小啊?” 听了这话,哥哥抬眸看了自己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然后有一天,医护人员和自己的母亲出去了。 时南絮就知道,她的呼吸衰竭又加重了,下一步就是要切开气管,上人工呼吸机。 病床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的时南絮转过头,没再看病房外,而是看着窗外叶子已经落完了的梧桐树。 她知道母亲会尊重自己的选择。 病房外的女人泣不成声,眼皮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了,最终还是独自一人签署下了医生手里的文件。 絮絮很久之前就嘱咐过她,说不希望死之前到处被切开插管,那样死了不好看。 这个年纪的女孩,有哪个会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絮絮也是一样的。 在呼吸停止和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时,时南絮的脑海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机械电子音。 [耽美女配养成系统绑定成功!速速来体验各种花♂式♀人生吧!] ...... 然后眼睛再睁开,时南絮就发现自己穿了。 像看的很多本小说一样,穿了,但穿越的情况似乎有点奇妙。 [任务者模式确定,生命值获取模式。此任务目标为走完所有的剧情,即可获取生命指数。由于本任务分部暂无对应员工,总局允许一次随机福利分配。] [剧情大纲发布中.........] 已经养病多年养得无欲无求的时南絮听到这些播报声,情绪也没多大波动。 走完剧情,就能活着。 接受良好。 但没想到不同世界穿梭带来的不适感会这么强烈,剧烈的晕眩感和呕吐感袭上心头,脑子里还回荡着尖锐刺耳的轰鸣声,几乎和时南絮缺氧失去意识前的反应一模一样。 意识都还没稳定下来,喉间先涌上了一股腥甜。 模糊却血红一片的视野里,隐约能看清这大概是个古代世界,来往人影大多都穿着古代的衣物,约莫是宫装。 耳边是宫人嘈杂的声响,慌乱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不好了,公主怎么又吐血了!” “如此慌乱成何体统!锦帕和盂盆拿来!” 呵斥住那位小宫女的是一道清亮稳重的女声。 抱着自己的宫女大概是一位极其沉稳的女子,时南絮躺在她怀中,觉得分外温暖。 愠香接过小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搀扶着时南絮倚着床沿斜过身子,好让她将口中的血吐到铜盆中。 咳嗽间,时南絮觉得自己的胸腔阵阵闷痛,吐了两口血,气息总算平稳了许多。 愠香见公主唇间未曾再逸出血迹了,指尖拿着绣了芙蓉花的锦帕细细擦拭过她的唇角,眸中都是心疼。 公主自幼体弱,本就有心悸之症,再加上儿时被那二皇子养着的小畜生给吓到落了荷塘,烧起来后还留了咳疾,每逢入春之际便要咳上好一阵。 现下刚呕了血,更像是将满身气血倾尽了,那张画一般的小脸煞白到跟骨瓷器似的。 折腾了这么一阵的时南絮也没什么气力非要坐起来,就着现在半靠着愠香的姿势,透过朦胧的视线环顾了四周。 古色古香,雅致却不乏精贵的装潢,那木架子上摆放着不少成色一看就不俗的玉石金器。 结合刚才那宫女对自己的称呼,看来她穿的身份还是个颇为受宠的公主了,此刻待着的地方应该也是公主寝宫。 鼻尖的香气香甜淡雅,沁人心脾,闻久了让本来闷痛不已的胸腔都舒畅了不少。 时南絮猜测这个熟悉的香味应该是佩兰香,她儿时的时候常常闻到。 可通肺气不顺。 看着公主原本白如纸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床边一直默默伺候着的忆画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药瓶,送到了愠香手中。 愠香扶起时南絮,还柔声呼唤着她,“殿下,奴婢服侍您服药。” 话音落下,那不过黄豆大小的药丸便送到了时南絮的唇边,然后喂到了她口中。 时南絮乖顺地轻启唇,顺势服下了那颗玉白色的药丸。 药丸入口清香,喉间的血气被一扫而空,弥漫着一股舒心的凉气。 榻上少女原本微蹙的秀眉,因着这药效舒展开,清丽的眉眼便透出惊心动魄的色泽,恰似绽开的花枝。 身体里残存的不适感让时南絮聚拢意识有些困难,但她仍借着这点休憩的时间,迅速地翻阅完了脑海中多出来的剧情大纲。 果然如她所料,自己绑定的系统有些离谱,是穿越到各个耽美文里的女配身上。 但还好,不用太耗费心力,只要按部就班地走完剧情然后炮灰掉自己就可以算任务完成了。 多简单的任务,很符合她这个养病人士的心态。 至于这个世界的剧情,和她也没有多少大关联,而且这个大纲确实很大纲,只有主要剧情。 这是一本很经典套路的BE宫廷文。 主角攻名为萧北尘,是个皇子;而主角受名为顾瑾,是个伴读。 顾瑾是萧北尘皇子时期的伴读,虽然这位皇子他年幼时期在宫廷中饱受折磨,却仍然心性纯善。 身为伴读的顾瑾知晓少帝的一切过往,两人因此成为挚友。 然而,少帝萧北尘却没有想得那么简单,他想要的不是一个为他为国的丞相,他想要一位男后。 当主角受顾瑾屡屡站在清流之派顶撞他,并且还谏言要萧北尘早日立后纳妃,绵延子嗣确立皇储。这下萧北尘恼了,直接在一次宴席后把顾瑾给上了。 醒来后的顾瑾又惊又怒,抄起墙上挂着的佩剑就想要自刎,却被萧北尘给压制住了。 顾瑾因此被软禁在宫廷之中,成了一国少帝的玩物,顾名思义——囚珠玉,后世顾瑾还被收入了幸臣传。 而后北地部族攻入中原,萧北尘为了护住顾瑾御驾亲征,战死沙场。陷于宫廷中的顾瑾长叹三声,用萧北尘留给他的剑自刎,谢罪为国而死。 这就是剧情大纲所有的内容了,有点惨且有点离谱。 但这些剧情都和时南絮这具身体没什么关系,因为在原文里萧南絮只是一个背景板公主,提及她的剧情就只有一句话“新帝登基不过两年,这位体弱多病的公主便薨逝了。” 所以自己只要在萧北尘登基不到两年后如期死掉,然后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可以算任务完成了。 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之后的时南絮对此接受良好。 现下应该是春初,宫殿里却还烧着银骨炭,伴着鼻尖浅淡的佩兰香,时南絮有些昏昏欲睡了,不多时便倚靠在愠香怀中睡去了。 听闻凤梧宫一早就乱了起来,安庆帝一下早朝便匆匆赶来。 拨开珠帘的安庆帝甫一踏入宫中,扑面而来的热意和那香料燃着的清香,但他却捕捉到了那残存的血腥气。 榻上的愠香一看到皇帝来了,想要安放好怀中的公主下榻行礼,却见身着玄色朱红冕服的帝王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安庆帝余光一扫便瞥见了铜盆中鲜红的血迹,愣了一下,眸中顿时多了几分担忧之色。 纵然太医院的御医都说不必过度忧虑,公主现下情况转好,日后慢慢调养即可。 但对这个疼爱多年的公主,安庆帝如何能真的放下心来。 结果,时南絮刚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父皇守在床边。 愣神了一下的时南絮随即回过神来,安庆帝却先她一步,止住了她想要下榻行礼的动作。 “安柔不必多礼了,父皇向来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 时南絮靠着床沿,抿唇对着眼前面露关切之色的安庆帝,露出了柔和的笑意,“父皇何时来的?” 按照时南絮所知的记忆,自己实际上是安庆王朝最受宠的公主。 萧南絮的母亲是皇帝的白月光皇后,跪舔着跪回来的,还是夺臣妻抢来的。 当年她母亲是享誉都城的第一美人,是太傅之女,诗书礼乐都很精通。 但是她母亲入宫生下她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因南絮长得像她,所以皇帝很是宠爱她,还特地赏了她三座行宫,宫中居住的是凤梧宫宫,一出生就有了封号,为安柔公主。 寓意安乐长寿,品性娴雅温柔。 安庆帝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眉眼间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她那病逝的生母。 眼见着小小的一团,长成了如今半大的少女,光是瞧着都让人心疼。 “父皇下了早朝便来看你了,方才太医院的宋院使来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安庆帝起身,似是准备离开了。 时南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巧笑嫣然地看着安庆帝,模样乖巧柔婉,“时辰不早了,父皇要去处理政务了吗?” 安庆帝微微颔首,由内侍候在身后,出了宫门。 送走了安庆帝后,时南絮心底才微微安稳了些许。 无论这位皇帝有多昏庸不理朝政,那通身的气度还是颇有威慑力的。 时南絮这一病,就在宫中养病养了半月有余,凤梧宫是安庆帝专门为她选定的宫殿,倒是僻静很适合调养身体。 太医准许时南絮出去逛逛已经是半个月后了,整个宫中都是春意盎然的景致。 这日清晨,时南絮正披着大红绸棉斗篷,在院中慢慢踱步,看绽开新枝的梅树,簇簇红艳的花苞点缀在墨色枝干上,热闹地渲染着春意。 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身影突然跨过朱红的宫门,一路还叫唤着时南絮,“皇妹!” 时南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抬眸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英气,生了双上挑的丹凤眼,和安庆帝像极了。 这人她是有记忆的,宫中的大皇子,沈贵妃所出,而沈贵妃背后的母家则是沈首辅一大家族,他一直是前廷看好的皇储人选。 萧璟拉起时南絮微凉的手,就往她往凤梧宫外带。 他身为大皇子,母家强势,断不是愠香这些宫仆能够管教的。 所以即使愠香生怕自己的主子一个不小心就伤在萧璟手里,也没有办法,只能捧着炉子默默地跟随在两人身后。 “皇兄?”被拉着往前走的时南絮轻声呼唤着他,“皇兄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少女的声音细细柔柔的,软和着叫旁人的时候,让人心尖都发酥。 萧璟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皇妹病愈还没多久,步子也就慢了下来。 尚还年少的皇子玉白的耳尖发红,萧璟不甚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尖,憨笑道:“我听母妃说皇妹你病了许久,近日才好些,便想着带你去看看花。” 跟随着萧璟往前走,宫道中的奴仆似乎少了许多,在看到眼前锈迹斑斑的锁链锁着的破旧宫门时,时南絮的眉头微蹙,却并未说什么。 宫殿门口的牌匾积满了灰尘,连上面的字都看不太清,隐约能看清是什么轩。 萧璟身为颇受看重的皇子,行事素来莽撞不计后果,吱呀一声推开了宫门,便带着时南絮穿过前厅到了殿后的院中。 映入眼帘的是几株开满枝头的玉兰花,娇柔的花不时因着春风的吹拂落下,似雪一般落在人的肩头上。 而在这落雪般的春季盛景,伫立着一道纤瘦的少年身影。 他穿着藏青色的破旧棉袍,手肘处还显出了点雪白的棉絮,身形清瘦却仍显高挑,散乱的墨发间还缀着几片玉白花瓣。 似是听到了两人的动静,站在玉兰花雨中的少年徐徐侧过身来。 那一瞬间,时南絮心中的警报霎时间拉响了。 要完....... 2. 宫廷文(囚珠玉)02 这是个容貌生得极其出色的少年,眉眼深邃有北地胡人的影子,唇色殷红如血,肤色苍白。 看模样大概只比萧璟小个一两岁,大概十三四岁。 他未曾言语,只是那样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凝视着来到这的二人。 几乎很难用言语描述,对上他眼眸的感受。 没有少年孩童应有的稚气未脱,也没有被打扰的讶异,只有平静。 死水一潭的平静。 时南絮惊觉这个少年的眸子是极深的墨色,幽深的黑,深不见底的眼中一片漠然荒凉,宛如寸草不生的大漠。 胡人血统的深邃五官,极白的肤色。 被他这样凝望着的时南絮一下子攥紧了手心。 毫无疑问,这就是萧北尘,原书中那个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母亲是北地进献给安庆王朝的舞姬,身份低贱。 不该和他有交际,应该做好背景板深宫养病公主身份的时南絮,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等时南絮混乱的思绪再度安定下来,大皇子萧璟早已拉着她出了落尘轩。 被愠香扶着的时南絮由着她轻拍给自己顺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剧情大纲里并没有提及自己这个公主和萧北尘的交集,也没有讲到两人可曾见过面。 只是见一面,后面避开些,做好自己的闲散公主,应当不太可能出什么大事,对剧情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仍旧伫立在庭院中的萧北尘,神情平静地望着那闯入落尘轩却落荒而逃的身影,抬起伤痕累累的手,随意地拂开了墨发间和肩头的玉兰花瓣。 只是思及那个有如皎月映画的少女,他指尖轻拂的动作微顿,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嘲弄的笑意。 瞧着那身揉蓝绸衫和织锦罗裙的打扮,就能知晓她绝不是宫中的奴仆。 宫中只有一位公主,旁的皆为皇子。 素闻那位公主贵体孱弱,养在深宫中鲜少见人。 如今看来,倒确实如同珠玉般,应当好好藏起来,也无怪他的父皇这般爱重她。 便是病着都让人见之心生怜惜,行动间也是养尊处优的贵气。 朱漆凋敝的殿中忽而传来了几声剧烈的咳嗽声,萧北尘眉目微敛,全然没了方才惊艳夺目的模样,变得死气沉沉。 匆匆拂去了肩头的落花,萧北尘走向了那破败的宫殿。 而另一边,跑出了落尘轩的萧璟全无皇子形象地往石凳上一坐,气喘吁吁地说道:“皇妹可曾见过那个家伙?” 时南絮安然地坐在了他对面,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族气度,闻言也只是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情,水润的眸子看向自己的大皇兄,“方才在那殿中看到的吗?” 随后时南絮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并不知晓。 “这小贱种的眼神还怪骇人的,把本殿吓了一跳.......”萧璟低声嘟囔了几声,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时南絮跟前,“皇妹常年在凤梧宫养病,有所不知。那家伙是昔年北地进献的胡姬生下的,一直不受父皇喜爱。” 时南絮眼帘微垂,其实她对剧情主要人物的相关信息并不感兴趣,但是多了解些,或许会更有躲开的方法。 于是她抬眸轻声问道:“为何呢?” “我瞧他比我大些,我应该唤他一声皇兄吗?” 萧璟猝不及防对上了自己皇妹澄澈见底的眸光,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发痒,面上不显应答了她的疑惑,“他母亲身份这般低贱,哪里受得起你一声皇兄,再加上......” 思及父皇厌恶那孩子的真实缘由,萧璟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时南絮。 “更何况当年皇妹你的母后,孝仁德皇后崩逝那日,恰巧他便捡了只玄色猫。”萧璟不甚自在地拨弄了两下佩戴着的玉佩,继续说着,“钦天监说是他夺了孝仁德皇后的命理,父皇当年都险些掐死他,又怎么可能宠爱他。” 原来在剧情大纲没写的地方,还有这样一层故事背景。 这样看的话,原身居然是在萧北尘登基快两年才死掉,那萧北尘这个皇帝也是够仁慈的。 难怪大纲说他是个白莲花圣父。 时南絮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当夜,不知是不是身体孱弱的原因,还是白日里思虑过重,时南絮做了噩梦。 偌大华美的殿中,传出了几声难掩破碎的泣声,柔婉中带了些许压抑。 金钩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挑落,正红色的幔帐就这样重重叠叠地落下,这大概是婚房。 时南絮秀眉微蹙。 在那模糊的重影中,隐约可见一道纤瘦柔弱的身影在努力爬向角落缩着,她纤细的腕间似乎还佩戴着什么东西,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属光泽。 似乎是金链,行动间拖拽出细微的声响。 即使她努力地蜷缩后退,但仍然被另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着。 然后如玉般无暇的脚腕被轻松随意地捉住,时南絮才惊觉这个少女的脚踝处也戴了对金钏,相碰时发出清脆一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绝于耳被击得略显破碎的莺啼和溪流潺潺的声响。 忽然,红色的帐子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挑开一条缝隙。 尽是朱砂梅点缀的手臂无力垂落,她的手很快又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拢在手心,那只手骨节分明,显然是极其克制地用力,手背淡青色的筋络微凸,十指相扣地藏了回去。 陡然间,时南絮的眉心一跳,瞳孔急剧收缩成了个墨点。 因为透过缝隙,时南絮对上了那个少女的泪眼,水意迷蒙的黑眸,宛如清水中浸泡着的黑玉珠子,眼尾是泛红晕开的胭脂,轻透雪白的面皮犹如沾染了薄薄一层水红色。 而这张脸,正是她的,分毫不差。 寂静无声的寝殿中,冷汗淋漓的时南絮猛地睁开了双眼,倏然坐起了身,轻薄的寝衣被惊吓出来的冷汗浸透了,贴在脊背处有些寒凉。 思及那双泪眼,时南絮不知是被冷到了,还是被吓到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因为公主常生病,或是夜半咳嗽,所以外间守夜的愠香向来睡得浅,只是这点细微的动静,就将她惊醒了。 愠香来不及披上外裳,只着了中衣,便掀开纱帘进了内殿。 她利索地点亮了殿中的蜡烛,一转头就看到了自己公主小脸煞白,魂不守舍的模样。 愠香顿时心头一跳,忙倒了桌上温着的茶水,走到时南絮床沿边坐下。 正要轻拍她脊背为其顺气的时候,指尖就触到了一片湿冷。 愠香眸子微睁,这下残存的睡意全数驱散了个干净。 她此刻哪里还顾得给时南絮喂水了,忙拿了要换的衣裳,伺候着时南絮先换了湿透的寝衣。 “公主您衣裳湿了,奴婢先伺候您换上干净的衣裳。” 还没缓过神的时南絮愣愣地由着她给自己换衣服。 做完这些后,愠香才拿过来茶水,递到了她色泽浅淡的唇边,“殿下喝些茶水再睡吧,夜半梦惊喝些水安神。” 时南絮小口啜饮着,一连喝了两口,混乱的思绪才渐渐捋顺了些。 伺候时南絮喝了水的愠香一刻也没忙着,又给她点上了安神香,然后坐在床沿的小凳上守着她。 时南絮下意识地朝着她伸出了手。 愠香微愣,然后像往常般握住了公主柔若无骨的双手,为她暖手。 手心里的一双手如软玉般,一看就是不曾做过重活,但是却冰凉的厉害。 愠香心底轻叹,拿了丝帕细细擦拭着时南絮额间沁出的冷汗,扶着她躺下了,“殿下莫怕,奴婢守着您。” 半夜被这样荒唐不堪的噩梦惊醒,要再睡着谈何容易。 时南絮侧身躺着,安静地注视着愠香那双沉稳如水的眸子,声音飘渺不定,“愠香,本宫做了个噩梦。” 榻上睡着的公主,惊惶不安,似是被毒蛇惊扰了的兔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床边候着的愠香听了这话,温声哄着她,手上不时拍着她的后背,“公主要和奴婢说说,是什么样的梦吗?” 然后愠香就听到了公主细声地说道:“本宫梦见,有人拿了链子锁着我,不让我逃跑。” 许是刚睡醒,她叙述的言语还有些不成句子。 “那人,那人生得高大,像座山似的,捉着本宫......” 片刻也不曾停歇地肆意........ 时南絮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因为这不该是一位公主能够说出来的事物。 闻言,愠香清浅地笑着,笑意柔和让人看着就不由得定下心神来信任她,“公主莫怕,不过是个梦罢了。殿下您是皇上最宠爱的安柔公主,何人该这般慢待您呢?” 说着说着,愠香还佯装出凶狠的模样。 “再不济,殿下还有奴婢们护着您呢!若是有人敢这般待您,奴婢咬死他!” 原本性子沉稳的愠香做出这般模样来,将本来还有些惶惶不安的时南絮给逗笑了。 许是那安神香的香气起了作用,鼻尖萦绕着那柔和的香气,原本散了个干净的睡意又重新席卷而来。 时南絮在愠香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而落尘轩中,却不似此处的岁月静好。 披头散发的胡姬哪有昔日光彩夺目的艳丽模样,衣襟凌乱,再加上那双黯淡无光的琥珀色眼睛,俨然一个疯癫了的妃嫔。 身形单薄的萧北尘就跪在床边冰冷的地面上。 胡姬笑语吟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然后突然摔在地上,捧起少年貌若好女的脸蛋,痴痴地笑了起来,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温柔地唤着他,“尘儿......尘儿,你说,陛下今夜会来看母妃吗?” 萧北尘漆黑的眸子注视着眼前这个女人,自己的娘亲,温声道:“母妃生得这般貌美,父皇会来的。” 明明是夸赞她的话语,却不知哪里触怒了她。 惹得胡姬抬手狠狠地甩了萧北尘的脸上一掌,声音清脆。 萧北尘的肤色白,不消一会便起了红色的掌印。 他毕竟是个半大的少年,敌不得大人的力道,被这一掌打得摔倒在地面上。 脸颊贴着冰冷的青砖地面,抬眸便能够透过残破不堪的窗棱看到悬于夜幕中的明月。 清冷的月辉洒在身上,不曾对任何人吝啬,皎洁无暇,永远沾染不上世俗的污浊。 伏倒在地上的萧北尘忽而笑了起来。 这笑意,分明像极了在院中笑起来的模样。 3. 宫廷文(囚珠玉)03 春日的雨,常是下得细密绵柔。 松针般的雨丝揉碎在朱墙明瓦中,晕开一层轻薄的雾气,廊亭翠阁中穿过微凉的风,裹挟着春日潮湿的水汽。 宫中深青的石砖上踏过了一双云锦绣鞋,溅开星点水珠。 “殿下,且慢些罢,若是淋雨受了风寒,只怕陛下又要挂心殿下了。” 瞧着公主那杏色的裙摆都染上了几道清浅的水痕,向来少言的忆画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了时南絮。 时南絮闻言,才恍然察觉一般垂首看了眼自己的下裙,“那便慢些吧。” 入了春了,但时南絮的身子畏寒,出凤梧宫的时候,愠香还不放心地为她套上了一件织金比甲,生怕将她给冻着。 一主一仆便在这如雾般迷蒙的雨幕中缓缓前行。 想起了什么,时南絮忽而侧首朝着忆画浅笑道:“忆画几岁入宫的?” 愠香今日去了太医院取药和熏香,因此跟随在时南絮身后小心打着伞的宫仆是凤梧宫中沉默寡言的忆画。 公主是有四个贴身宫女伺候着,大宫女是素来稳重的愠香,惜茗性格跳脱了些,愠香说什么都不肯让她陪着公主前去明心宫。 至于还有个宫女,是折韵,性子刚直,愠香也怕她得罪了后宫的贵人,不敢让她陪同。 挑来挑去,还是时南絮挑了年岁最小的忆画。 忆画听闻公主突然询问自己,抬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她,正巧就瞧见了公主浅笑着的脸。 肤白于素雪,唇朱似半点海棠,尤其是那双眼笑起来跟月牙儿一般,愠香常跟她提起过的。 愠香总和忆画说,自家公主生了双笑眼,笑着瞧人的时候甚是惹人喜欢。 忆画被她瞧得脸红了,忙不迭地低下头应答道:“回殿下,忆画十岁便入了宫,如今在公主身边伺候已经四年有余了。” 时南絮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四位宫女的名字。 愠香,惜茗,折韵,忆画。 都是好名字,为她们取名的原身也是颇有雅兴,焚香品茶插花挂画四雅一个不落。 雨幕中一座凉亭的轮廓随着距离的拉近愈发明晰了起来,飞檐滴滴答答地飞溅着雨滴,而有一个少年就站在亭中,身着月白色银滚边衣袍,脚蹬锦缎皂靴,腰间还系着一枚玉佩。 “忆画你瞧,你可识得那人?”时南絮问着忆画,抬眸看去时就正对上了少年清凌凌的眸光。 远远地隔着雨幕,陆延清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主仆二人,看少女的衣着打扮便知是宫中静养的安柔公主。 于是时南絮就看着那眉目如画的少年遥遥地躬身拱手行了个礼。 这下不过去都不行了。 时南絮踏入亭中,忆画在一旁收起纸伞抖落了不少水珠。 陆延清看了眼忆画手中的伞,伞面素雅,只单单点缀了一朵水墨荷花,更显别出心裁。 眼前的少女发髻被微风吹得散下几缕,却并不显凌乱,反倒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婉之美,合着那通身澄澈宁静的少女气息,让陆延清居然红了耳尖。 注意到这个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后退的步子,时南絮从忆画那收回思绪,对他微微颔首,“不知你是.......” 陆延清忙再度行了个礼,行动间都是世家贵族养出来的清贵之气,他低声道:“回公主,臣是陆尚书陆家长子陆延清。” 既是官员之子,怎么好好地会出现在宫中呢? 似是看出了公主眸中的疑惑之色,陆延清含笑说道:“臣随父亲入宫,父亲现下正在陛下的明心宫中议政,陛下便叫宫仆领着臣在宫中看看。” “只是.......”陆延清说着看了眼庭外仍旧下得细密的春雨,无奈地摇了摇头,“行至此处,天色不巧下了雨,宫仆便叫臣在此候着,他前去取伞。” 亭子窄小,所以即使陆延清谨守着规矩,不曾太过靠近时南絮,但不过两步距离,他能够轻易地闻到公主身上浅淡的药香。 微微泛苦却略带清甜的药香气,是佩兰香。 许是靠得近的缘故,陆延清都觉得公主身上的冷香正丝丝缕缕地绵延到自己的衣襟上,惹得他鬓发下的耳尖红了个透彻,只觉得呼吸间都不顺畅了。 听了他一长串的解释,时南絮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人太有意思了,好像是生怕自己误会他是什么意图不轨闯入宫中的人。 “既然这样,陆公子不如便用本宫殿中的伞吧。”时南絮给了个眼色忆画,忆画愣了一下,然后将备用的一把纸伞递给了陆延清。 陆延清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公主那清浅如水的笑靥,愣了神,随即反应过来接过了忆画手中的伞,“臣多谢公主。” 忆画悄悄地用余光看了眼和自己公主并肩站着的陆延清,心道,这陆家的长子生得倒是芝兰玉树,瞧着过些年由陛下赐婚也是担得起这福气的。 不远处,出现了陆尚书清瘦的身影,面容肃然,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那头传来低低的呼唤声。 “皓儿........” 陆延清知道该出宫了,便对时南絮行了个辞别之礼,“安柔公主,臣告辞。” 时南絮点点头,算是知晓了。 只是在走到自己父亲身边前,陆延清又不由得回首看了眼。 看到了少女雨中摇曳的裙摆,还有那盈盈可握的腰肢,在雨幕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朱红的宫墙之中。 陆延清握了握手中纸伞的伞柄,玉白的面皮又有些热了起来。 他只听闻过宫中几位皇子的事情,听说他们都是行事不拘,是宠坏了的。 却没想到这位公主,性子这般娴雅柔和。 时南絮踏入明心宫的时候,正巧一封折子被安庆帝恼怒一掷,落在了她的脚边发出一声响。 候在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拾起了时南絮脚边落下的折子,送回到了安庆帝的案桌上,还躬身行礼,“老奴拜见公主。” 座上本来还通身戾气的安庆帝余光瞥见殿下站着的身影,顿时什么怒火都没了。 时南絮微微欠身,给安庆帝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安庆帝走下座搀扶起她。 “朕说过,在父皇这不必拘于礼数。” 时南絮轻笑着,未曾言语,只是问道:“父皇特意让儿臣来明心宫,总不会只是让儿臣在这用一顿膳食吧?” 安庆帝抚掌笑着,“李全忠!朕就说过,朕的安柔这般聪慧,怎么可能猜不到朕的心思。” 自幼伺候在皇帝身边的李全忠也笑了起来,“安柔公主机敏,陛下此次请殿下前来明心宫,是为了殿下您的生辰之事。” 等到在明心宫商定完自己的生辰宴席之事,用完午膳再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直到走出明心宫,时南絮才松懈下来,只觉得累得厉害。 宫道两旁都已经点起了宫灯,重重叠叠的光影,合着下过雨后的水汽,有些朦胧,灯夜如水般。 回凤梧宫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时南絮听错了,若有若无地能够听到猫儿般微弱的痛呼声。 忆画想要阻拦时南絮,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她循着声响走近的步伐。 在看清楚昏暗的宫墙角落的景致时,时南絮停住了步伐,鬓发间的琉璃珠串轻晃,晃荡出细碎的涟漪。 皇宫中的夜是寂静无声的,就像是死了一般,天幕是厚重的墨色,星辉未曾点缀其中,只有一轮明亮皎洁的圆月高悬于空。 而被一众宫仆叫骂着,踢到了角落里的少年,本来还在不停地舔食着地上稀碎的糕点碎屑,灰尘和糕点一同被裹进了口中,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人的到来。 他抬起了头,凌乱散落的黑发间,隐约看见不远处那张柔和如画的脸。 在看清楚萧北尘的脸时,时南絮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 他的黑眸是幽深无光的沉黑,眼尾略微下垂,抬眸看人时,加上那卑微舔食糕点的动作,让人觉得分外可怜。 尤其是瘦骨嶙峋的少年身上穿着的灰扑扑的麻布衣裳似乎还有些黯淡干涸了的血迹。 那些宫仆在发觉安柔公主的到来时,全都面色煞白地跑没影了。 徒留纤瘦的少年还趴伏在地上,因为腹部被踢打过传来阵阵闷痛,他整个人像是被遗弃的小兽般蜷缩在地上,细细抽气。 但时南絮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便由忆画搀扶着走远了。 她头也没回,脚下步履迈得飞快,像是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她似的。 时南絮生怕就因为这第二次的遇见,会让她从背景板角色中牵扯到剧情里。 只是在回凤梧宫的路上,时南絮的秀眉蹙着就未曾松开,心头一直萦绕着一股有些发闷的情绪。 有时夜半梦回总会看到那双空洞沉郁的黑眸。 这日,萧璟又来了凤梧宫寻时南絮,时南絮从大皇子萧璟的口中听闻到了些许关于萧北尘的事情。 说是他的母亲,那个低贱的胡姬昏了头,居然不知从何处得来了药,给萧北尘灌了下去,逼得他发热险些死去。 然后这个胡姬再惺惺作态地抱着萧北尘,求到了明心宫殿门前,哭嚎着要见安庆帝,结果自然是母子俩一同被锁进了落尘轩中,禁宫自省半年,不得出落尘轩半步。 看萧璟那唏嘘的神色,想来那药恐怕伤萧北尘伤得不轻。 被自己的母妃这般对待,萧北尘还能成为后来的那个白莲花圣父,可见后来教导他的老师功不可没,能把他教导成那样正直的人。 萧璟还笑着告诉时南絮,萧北尘的名字可有来头了。 那时候时南絮正在替自己的父皇绣着一只天青色的安神香囊,闻言停下动作看向了他。 萧璟正坐在紫藤萝花架旁,笑容里是纯粹的恶意,“皇妹,我听母妃说,萧北尘这名字是父皇当时得知了诞下他的胡姬存在,然后随口说了句‘既然是北地来的,那边落尘安庆之地’。” 宫中皆知,安柔公主心善,不忍看到那位五皇子被折磨,所以在凤梧宫中静养,不出半步。 实际上不过是时南絮生怕和剧情产生不必要的联系罢了。 如果说时南絮是佛系避开,那大皇子萧璟对萧北尘就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恶意与蔑视。 4. 宫廷文(囚珠玉)04 皇室中人,身居高位,对于萧北尘这样的低贱出身都是看不上的,而那些宫仆大多都是看人眼色下菜的势利眼。 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能比折磨一个皇子更能来得快活了。 毕竟,看着一个本该养尊处优的皇子如尘埃一般碾落在自己的脚尖,能为他们带来扭曲了的愉悦。 皇室里的少年人自小见过各种勾心斗角,对于这个最底层的竞争者,有着本能的恶意。 那份恶意与排斥,在萧北尘的身上便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大皇子萧璟对萧北尘是瞧不上眼的漠然,那么被宠坏了性子向来肆意妄为的二皇子萧宸阳对萧北尘的欺侮,则是明目张胆的。 并且,其母亲贤妃从未训斥过自己这个皇子的行径。 有一回时南絮去明心宫给自己父皇请安的时候,不经意间撞见到了。 二皇子萧宸阳放任着自己豢养的灰狼幼崽撕咬萧北尘的手臂,美其名曰激发他爱宠的狼性。 那只灰狼幼崽,据说还是贤妃母家穆国公从北境带回来,特意赠予给萧宸阳的。 藏青色的棉袍被狼崽撕咬到露出了灰白的棉絮,上面沾染了丝丝缕缕的血迹,像是点缀在雪地的红梅一般,分外刺目, 半大的少年,未必不能从一只灰狼幼崽口下逃出来,甚至可能摔死这只幼崽,但很显然萧宸阳并不会给他挣扎逃脱的机会。若是萧北尘敢反抗,毫无疑问他会被二皇子带来的宫仆狠狠按住。 性格纯善温柔的安柔公主也在场。 因为那堪称残暴的一幕就发生在儿时,安柔公主被二皇子吓到坠入的荷塘边。 身量纤瘦的公主就伫立在荷塘的另一边,被一众宫仆簇拥着。 她穿着妆花缎织银的杏色锦衣,水红曳地罗裙铺在青砖之上,显出一小节玉白的颈子。 整个人被荷塘池水映照着,如同岸边绽开的昙花,纵然身体病弱缠身,但那双水润黑眸看着人时,是温柔平静的。 其实无论时南絮在何处,萧北尘总能一眼就寻找到她,因为这位公主总是这般地温润耀眼,如同夜半的明月。 当看见时南絮就在莲池的另一边时,他就用幽深黑沉的眼眸直直望着她,眼底没有哀求之色,一分半毫也未曾有过。 除了平静,还有死灰般的黯然,那是一种已经对自己所处境地毫无所求的黯然。 只有在透过血色模糊的视野里,遥遥看到那抹身影时,会多上星点亮光。 突然间......瘦弱的少年伸出了枯瘦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灰狼幼崽的脖子,然后一口狠厉地咬了上去。 不知道他咬得有多深,时南絮只能看到鲜红的狼血瞬间迸射开,溅在了萧北尘苍白的脸上,红白交相映,格外地刺眼。 看得时南絮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抿紧了唇,连面色都白上了几分。 围在萧宸阳身边的宫仆连连惊呼,立刻扑了上去试图解救开那只幼崽。 二皇子萧宸阳的脸色阴沉到有些可怖,本来还有几分俊秀的脸,此刻渲染上了沉沉的阴霾。 萧宸阳带来的宫仆将萧北尘围得密不透风,不停地踢打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想要让他赶紧松开灰狼幼崽。 但他像是认了死理一般,无论如何都不松开。 即使腥臭的狼血弥漫在口中,但饥饿到了极点的他被求生本能驱使着,不断吞咽着鲜血。 温热的,黏稠的鲜血。 愠香一看到自家公主瞬间白了的脸色,忙揽住了她,遮住她的双眼搀扶着时南絮赶紧离开了莲池边。 在这慌乱间,萧北尘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道身影。 萧宸阳自然注意到了这点异样,顺着他的视线,就看到了自己自小便厌恶至极的安柔公主。 所谓的皇妹,被安庆帝捧在掌心的明珠。 眉目尽是阴戾之气的二皇子蹲下身,伸手抓住了萧北尘凌乱的墨发,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含着恶意的笑意问他,“小畜生,你在看什么?” 言语间,萧宸阳还看了眼渐渐远去的时南絮背影,俯身在萧北尘耳畔轻声说道:“在看我们的皇妹吗?莫不是以为她能够救你?” 随后,萧北尘听见他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道。 “在她七岁时,可是险些溺死在这莲池中。” 萧北尘松开了口,那只原本还张牙舞爪的狼崽早已没了声息。 遍体鳞伤的少年被一脚踹进了开春尚还冰凉的池水中。 原本碧绿清澈的池水荡开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还晕开了鲜红的血色。 请完安回宫的路上,时南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萧北尘的眼神。 那种眼神,真的该出现在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身上吗? 更何况剧情大纲里是怎么写萧北尘的,时南絮只能看出他性格温厚,除了在主角受顾瑾一事上犯了犟,旁的都是好的。 安庆王朝隆裕二十年,安庆帝最宠爱的安柔公主十四岁生辰。 宫中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致,为了哄时南絮开心还有为公主祈福,大皇子萧璟还不知从何处寻来了民间的能工巧匠,为她编了整整上百盏莲花灯,放在了宫墙下的护城河中。 据巷间传言,说是将护城河两岸都照亮了。 安柔公主生辰,安庆帝向来宠爱她,因此宫中不少人都得了赏赐,包括宫仆也不曾例外。 落尘轩幽暗尘封的凄清,映衬着前殿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致,平添了几分不合时宜的黯淡,就像是被众人遗忘了的角落一般。 而硕鼠往往便存活于这样落满尘埃的角落中。 一如既往遍体鳞伤的萧北尘推开了破旧的木门,走进了殿中。 胡姬在落尘轩中,坐在桌旁等待着萧北尘的归来。 少年的鼻尖动了动,捕捉到了湿冷阴暗气息中难得的香甜气息,还有清浅的茶香。 便是闻着,仿佛都能够品出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甜味。 宫中的皇子皇女大多都有份例,宫仆会去御膳房替他们取膳食。 但落尘轩的母子二人被禁足了,自然便是由那些老宫仆为他们拿来膳食,往往都是馊冷的吃食,哪会有今日这般热气腾腾的膳食。 胡姬难得将发丝都梳得干净整齐,还特地戴上了一只剥落了金漆的旧铜簪子,尚存几分明艳之色的脸上沾染了几分笑意,她和蔼地朝萧北尘招了招手,“尘儿快来,今日安柔公主生辰,你父皇特地赏了东西来落尘轩。” 萧北尘忽然有些无措地在衣摆上擦了擦自己沁出血色的手心,然后快步走到了自己母亲身边坐下。 屉笼打开来的时候,那扑鼻的吃食香气更加浓郁了。 几只晶莹剔透的糕点安安静静地摆放在屉笼中,上头还点缀了朵朱砂色的梅花。 是梅花晶糕,上面还裹了层雪一般的糖霜。 白生生的,细嫩莹润,同安柔公主那水玉般的脸一模一样。 胡姬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枚梅花晶糕送到了萧北尘口中,细腻的糖霜化开在口中,弥漫开丝丝缕缕的清甜。 萧北尘素来没什么笑意的脸上,带了点浅浅的笑意。 他惯来装阴沉寡言少语的模样装习惯了,或是习惯于扮出可怜的模样,来惹得旁人星点的怜惜,便是这星点的怜惜就能够让他们母子二人好过不少。 譬如去御膳房时,掌厨的看到他瘦弱可怜的模样,总是会施舍些许冷了的饭食给他。 这是萧北尘自出生以来,第一回尝到难得的糕点甜味。 瘦削的少年抱着残存余温的屉笼坐在冰凉的青石台阶上,伤痕累累的指尖一遍一遍地摩挲过上面掉落的星点糖霜,沾了点然后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去。 血腥甜的滋味混杂着糖霜的甜味,并不好。 但这却并不妨碍布满尘埃的心壤开出一株冷香的梅花。 待到半点糖霜都寻不到了,眉目如画的萧北尘仰首,望着夜幕中高悬的皎月。 漆黑的眼眸倒映出明月的清辉,熠熠生辉。 生辰宴席上,安庆帝居然就让时南絮落座在帝王之座下,可见有多看重这位公主了。 萧璟身为大皇子,是当下皇储之一,便坐在了安柔公主身边。 而让时南絮注意到的,是就坐在了右边尊位首席的一位官员。 那是大皇子萧璟提到过的,沈贵妃的父亲,也就是他的祖父,沈家首辅。 时南絮到了安庆王朝也有些时日了,些许传言也都听到过。 萧家虽是皇家,但实际上政权大握的人物,正是那端坐着的沈首辅。 至于就在他座下的,是户部的陆尚书,素来和他不对付。 看遍了席间,时南絮也没有看到萧北尘的影子。 按理讲,萧北尘无论如何也是皇子,这种宫宴,他不出席是不合情理的。 萧璟自然注意到了自己皇妹一直游离不定的目光,微微侧身靠近了她,细声问道:“皇妹在奇怪萧北尘未曾来吗?” 还没等时南絮回过神否定他的问题,萧璟就自顾自地回答了,“父皇素来不喜萧北尘,他从未出席过此等宫宴。” 却没想到娴雅温柔的皇妹只是抿唇浅笑着,缓缓地摇了摇头,遥遥地看向了对座的陆尚书。 “皇兄可识得陆尚书身畔的公子?” 闻言,萧璟看去,就看到了那生得如琼枝玉树般的少年郎。 陆家和沈家向来不对付,恨屋及乌了,连带着萧璟也不甚喜欢那个陆家长子。 萧璟低低地冷嗤一声,不再言语了。 一时间,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为何一下子便嫌恶起陆延清来。 5. 宫廷文(囚珠玉)05 春夜凉如水,宴席间觥筹交错,高挂起的宫灯投下朦胧的光影。 安庆王朝的官员已是醺然之态,大多都面色酡红,唯有陆尚书眸中一片清明,垂落在两鬓间的发丝已经有了霜雪之色。 一只如玉的手轻轻搭在红木桌沿,另一只手则托着脸侧,时南絮终究还是没忍住撑着自己的脑袋,鬓边的东珠串晃出月白波澜。 满头珠翠实在是有些坠的厉害,今日清晨宫中的仆从便送了不少珍宝华服到凤梧宫中。 而愠香更是一大早便将她唤起开始梳洗换上了吉服,还为她上了些水红的胭脂。 堂下传来歌伎吟唱的歌声,是婉柔的靡靡之音,仿佛歌着安庆王朝的国运一般。 光是从这次宫宴中,时南絮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庆国自然是长久不了的。 只不过....... 纤白的指尖拨弄了两下耳垂佩戴着的明月珰,座上端庄柔雅的公主眉眼微垂,遮去了眸中的疏淡之色。 指尖是明珠温润的触感,时南絮看着殿中醉得不成样子的君臣,心底微叹。 君不君,臣不臣,似乎和她这样一位疾病缠身的公主也没什么关系,她只要过完这段背景板一样的人生就可以了。 殊不知这样动人的一幕,尽入了一人眼底。 陆延清望着对座的安柔公主,云鬓凤钗分外华贵,不显富贵俗气,反倒衬得她如花般娇美。 明明还是少女的模样,却已经初显姝色了。 而且她刚刚似乎是有些醉了,抬眸朝他的方向投来清浅的一眼,然后同她身边坐着的大皇子萧璟低语。 她是在同她的皇兄谈论自己吗? 瞧见公主指尖随意拨弄珠子的动作还有那犹如嫩白荔枝似的耳垂,陆延清方才回过神来,他居然已经看了安柔公主这般久...... 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 前座轻呷着茶的陆尚书没有看见自己身后的长子,如月下清流般的少年郎君,墨发掩着的耳廓都泛起了红,似是滴血。 夜有些深了,这场盛大的公主生辰宴方才结束,安庆帝身边候着的李全忠低声提醒了皇上一句,这才领着众人前往城墙楼台赏烟花,说是为安柔公主备下了一场烟火。 深沉如墨的夜幕伴随着轰然的响声,绽放开雪白耀眼的银树火花,似是星辰滑落,景致盛大而动人。 但陆延清却知道自己的心思根本不在这般繁盛华美的烟花上,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前面被宫仆簇拥着的公主身上。 或许是察觉到了一直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时南絮缓缓回过头抬眸看去。 陆延清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恍惚间,那抹倩丽的身影回首,眼眸映照着天际的焰火,如同盛满了细碎的星辰,眼帘微抬间似是抖落了一朝的风雨。 时南絮瞧见陆延清这端方公子呆头鹅般看愣了的模样,不由得眼眸微弯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更是让那璀璨的烟火失了颜色,陆延清脑子里轰然一声响,整个人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从脖颈处一直红到了脸侧,却僵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公主她大概是早就发现了,自己在看着她。 发觉众人的心神都在烟花上,时南絮索性大着胆子侧身离开了人群,在陆延清回过神前,牵住了他的手往远处走去。 一直被公主拉着走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宫殿旁,陆延清混乱的思绪被这微凉的晚风一吹,瞬间尽数回来了。 时南絮早就松开了他的手,还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陆家公子,回回神。” 陆延清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忙往后退了一大步,还躬身要给时南絮行礼,但指尖却悄悄握进了手心里,仿佛指尖还残存着方才少女手指温软如玉的触感。 不曾想素白的十指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自己石青色的衣袍衬得她那双手凝了霜雪一般。 入了春衣裳也轻薄了不少,以至于陆延清能够感觉到属于公主的温度丝丝缕缕地透过锦缎碰着自己的手臂,他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清苦的药香,也许是因为靠得近了,陆延清甚至感觉这香味沁入了自己的血液中,有些滚烫。 “如今四下又没有旁的宫人,陆公子便不必行这般虚礼了。”时南絮将他扶起就松开了手,巧笑嫣然地看着他,“你方才为什么一直望着本宫?”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驱散那些混乱思绪的陆延清猝不及防被时南絮这么一问,竟然直接呛了一下,然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轻透的面皮上已经红透了,清俊的眉眼间都是慌乱之色。 瞧着他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时南絮不由得轻笑出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陆延清才清了清嗓子,微微欠身,嗓音清朗,“回安柔公主,臣逾矩了。因公主花容月貌,可夺皓月辉光,便一时出了神。” “请公主责罚。” 说完他便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不曾再抬起头。 “责罚.......”耳畔传来少女细柔如风般的嗓音,重复着他那两个字时,让陆延清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然而,眉目清丽的公主却蹲下了身,仰首看着自己,笑道:“不如就罚你给本宫讲些宫外的趣事如何?” 陆延清几乎是一垂眼就能够看到时南絮那双溢满笑意的眸子,还有那因为她蹲身动作盛开的水红裙摆。 ...... 素来僻静的冷宫旁有一处小亭子,身穿水红鸾凤上袄的安柔公主坐于台阶之上,全然不同于话本子里公主雍容华贵的模样。 五官精致如画的少女微微侧首,认真倾听着身畔尚书之子讲述的趣事。 正说到一位诗人和一头牛的纠葛时,冷宫破旧掉朱漆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探出一个女人的头,青丝凌乱,纵然神色呆滞也难掩她昔日姿色。 才入春还是有些凉意的,她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衫,合着那痴傻的模样,有些让人害怕。 突然,她好像是注意到了不远处坐着的安柔公主。 变故陡生,本来还神色痴傻的女人忽而尖叫了一声,扔开怀中的布老虎就直直地扑向了时南絮。 口中还念念有词,念叨着“皇后娘娘,救救臣妾”之类的疯言疯语。 陆延清最先反应过来,拉起身边愣神了的安柔公主就跑,拐弯藏进了巷中。 冷宫里正吃着公主生辰赏来吃食的宫仆这才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发疯的淑妃,连忙按住了她,还用发黄的布头堵住了她的嘴。 “安柔公主生辰这大喜的日子,可莫要让这疯婆娘坏了好事。” “这淑妃这么些年来也不见好.....” 身后女人尖利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这条宫墙巷子狭窄,一人通过尚有些窄小,更遑论藏身两人了,是以时南絮几乎是整个人被陆延清揽在了怀中,紧贴着他。 温香软玉在怀,安柔公主许是有些害怕,指尖还揪紧了他的衣襟,水润的黑眸惶惶不安地望向他。 陆延清一垂眸就看到了时南絮这惹人怜惜的眸光,因为两人的距离极近,他都能感觉到公主细柔如羽毛般的气息就萦绕在自己的颈侧。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身上截然不同的香气交织缠绕而后散开。 陆延清却像被时南絮的气息烫到了一般,红着耳尖别开了目光。 “公主莫怕,臣在。”无论性子再怎么镇定,陆延清到底也是个少年人,此刻嗓音因着紧张也有些低哑暗沉。 待到外头那些宫仆把发了疯的淑妃拖回冷宫,陆延清才搀扶着时南絮走出宫巷,还细细地为她理了理袖摆的褶皱和蹭过宫墙时染上的尘埃。 但在时南絮看不到的地方,陆延清连指尖都在颤抖。 陆延清礼数周到,送时南絮回宫的路上不曾再靠近她分毫,颇有些发乎情,止乎礼的意味。 冷宫门前,一只破旧浆洗到有些发白的布老虎,静静地躺在青砖之上,直到一只纤瘦却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拾起。 少年黝黑沉郁的眸子倒映出不远处两人前行的背影。 他的眼眸只能看到那窈窕的身影,目光上移,还能够看到她乌云鬓发钗着的珠花,金制蕊珠轻晃。 皎皎明月,许是要入旁人怀中了。 回宫的路上,不知名的氛围涌动在二人之间,明明陆延清身量高挑的,却一直不远不近地缀于时南絮身后。 惹得她忍不住放缓了步伐,故意让陆延清行至自己身畔,轻声问道:“你可知晓那冷宫的淑妃?” 闻言,清俊的尚书家长公子抬眸看了眼公主。 宫灯影雾蒙蒙中,他那原本就俊秀的轮廓越发显得清隽如画,浅色的唇轻启解了公主的疑惑,“公主不知,早些年四皇子年幼夭亡,淑妃娘娘便......” 余下的话,不言时南絮也能够明白了。 失了心爱的幼子,疯病了。 “既然有四皇兄,那为何我不曾见三皇兄?” 恰好两人行至一处宫殿,这处宫殿荒凉的程度比起冷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褪了色的牌匾上隐约可见三个字——宁康宫。 朗月之下,陆延清指了指匾额,细声说道:“这便是昔日良妃娘娘同三皇子的宫殿,只可惜母子二人双双病逝。” 时南絮顺着他修长的指尖看去,就看到了空荡荡的宁康宫,陆延清为何如此清楚后宫之事倒是不奇怪的。 毕竟安庆帝为了权衡朝政权势,有意扶持户部陆尚书同那沈首辅分庭抗礼,而且陆尚书将陆延清这唯一的长子视为接班人。 虽然自来了这,时南絮便不曾多出凤梧宫,只是大皇子萧璟常来宫中寻她,她便也将宫中之事了解了不少。 但这两位宫妃,她并不曾听闻,只知道和大皇兄萧璟不对付的是那贤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兄,光是看着就知道二皇兄萧宸阳是个性格阴戾之人。 至于四妃之一的另一位德妃,则是个深居简出的佛系性格,成日待在小佛堂里不理外务。 有时候,时南絮觉着她要是见着了德妃,指不定两个佛系人能够成为知己。 凤梧宫殿门前,距离台阶还有几步,陆延清便停下了脚步,温声说道:“殿下,臣便送到此处了,还请殿下早些休憩。” 时南絮微微颔首,转身入了宫门。 转身之际,她未曾注意到一支本来便未簪稳的白玉兰发钗,顺着绸缎般乌黑的长发滑落。 眼看着便要坠在青石台阶上摔断作几截,一只骨节分明同玉一般的手,稳稳地接住了玉簪,将其攥于手心。 公主二字还未流转出口中,再抬眸,陆延清就只能看见那抹水红色的裙摆消失在渐渐阖上的宫门间。 再唤她已是来不及了。 陆延清浅色的眸子注视了手中静静躺着的白玉兰发簪良久,薄唇微抿,喉间微涩。 温凉的玉石触手生温,就如同安柔公主一般。 手心微收便将玉簪拢入了袖中。 暂且留着,来日归还给安柔公主也无妨。 6. 宫廷文(囚珠玉)06 是夜,沐浴完鬓发间还带着湿气的时南絮正坐在铜镜前,由着惜茗给自己擦拭青丝,便听到了宫殿外折韵压低了的叫嚷声。 “快将这小畜生赶出去,莫要吓到了殿下!” 凤梧宫中谁人不知晓安柔公主小时候被二皇子养的那畜生给吓到落水,大病了一场险些去了,这事惹得性情温和的安庆帝大怒,命人将二皇子养的黑豹子打死了。 只是年幼的公主心善,当年听闻那畜生被父皇打死了,还垂泪暗自神伤了几日。 因此饶是性格素来率直果决的折韵也不好直接命人把这猫给打死。 就在折韵捏着这小东西后颈皮准备将其扔出去时,一道清澈柔婉的嗓音止住了她的动作。 “折韵,等等!” 时南絮一走出殿门,就看见了被折韵拎在手中毫无反抗挣扎之力的小白猫。 雪白柔顺的毛发,一双猫眼循着声音,正湿漉漉地望着自己,可怜极了。 这是只生得十分漂亮的猫,通体雪白不染尘埃,不愧在古时有尺玉和宵飞练美称的白猫, 乌发间还带了点潮意,时南絮一时间也管不着头发了,便就这般披散着一头青丝小跑出了殿中,愠香还在后头拿着帕子追过来。 “殿下!头发还未绞干,就这样跑出来若是明日头疼或是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追过来的愠香拿棉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时南絮绸缎般的墨发,一边轻声念叨着她。 说着,忆画默默地为时南絮披上了披风,还仔细地系好了绸带。 时南絮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折韵手里的小白猫,入手是温热的手感,柔顺的雪白毛发扫过手心,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这小家伙还分外有灵性,察觉到她不像折韵那般想要把它丢出去,它还格外乖巧地用脑袋蹭了蹭少女的手心。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指尖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小家伙怎的跑我宫中来了?” 它倒像是听懂了时南絮的问话一般,细细弱弱地叫了一声,还讨好意味地用淡粉的舌尖轻轻舔舐过时南絮的指尖。 折韵看到自家公主全然不害怕这只猫,甚至还这般怜爱地将它抱着,一时间有些恍然地看向了大宫女愠香。 愠香也是有些疑惑,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她才问时南絮,“殿下不怕这猫儿吗?” 少女乌黑的长发微垂,衬着雪玉般的肌肤,闻言侧首浅笑着看向愠香和折韵,笑道:“都多少年了,再说了本宫怕的不是猫,而是二皇兄养的。” 时南絮仔细打量着自己怀里乖巧的猫儿,发现它粉色的鼻头湿乎着,可见没什么大碍,毛发也是干净顺滑的,不难看出是别人悉心养着的。 大概是不小心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宫中哪位娘娘养的。 朱红的宫门是半阖的状态,因着方才折韵唤人开了宫门,准备将这只闯入了凤梧宫的猫给丢出去。 但此刻众人的心神都挂在院中逗弄着白猫的安柔公主身上,便未曾注意在凤梧宫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后,立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气息尚还未平稳下来,兴许是刚刚追着猫出来了,跑得有些急。 见到自己养着的猫一头窜进了那华美的宫殿,萧北尘便缓缓停下了步伐,清沉的墨色眼眸望着已经在少女怀中打起了滚的小东西。 纤长浓密的眼睫轻掩,穿着老旧衣袍的少年,伤痕累累的指尖摩挲过梧桐树干粗糙的纹路。 权当作赠予她的生辰礼也无妨。 他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凝望了许久,直到凤梧宫的朱色大门阖上了好一会,萧北尘才转过身离开了。 没有宫仆注意到影子般黯淡无光的少年。 只有繁密的苍绿梧桐叶在夜风的吹拂下,摩挲发出阵阵簌簌的声响。 夜半了,擦洗干净的雪白小猫就被放在了时南絮床榻旁的小竹篮里,愠香伺候的细心,还寻来了一方锦帕,替它盖上了。 时南絮转头看了眼,就看到小家伙躺在篮子里,蜷缩成一小团还打起了小声的呼噜,眼帘半阖这才安稳地睡去。 看到公主睡下了,满头青丝如墨色瀑布般铺泻在锦缎枕巾上,愠香将寝殿中的宫灯吹灭了。 于是整个寝宫便陷入了寂静之中。 但谁都想不到,深夜时分,竹篮里的小白猫突然醒来了,在漆黑一片中,它莹绿色的眸子分外夺目。 它四爪并用地爬出了竹篮,锐利的爪钩借着床榻边垂落的绸缎,爬上了时南絮的榻。 小白猫循着香味,叼起枕边的一件轻薄的绸物便跳出了窗棱,眨眼间便无了踪影。 翌日清晨,凤梧宫的众人都快把宫中的每个角落翻个底朝天了,也未曾寻到那小猫的痕迹。 时南絮也只得作罢,轻叹一声坐在了院中的梧桐树下,拿了大皇兄萧璟为她带的话本子,看着解闷。 惜茗嬉笑着凑到公主跟前,为她捏腿,笑着说:“公主不必挂心,这猫儿伶俐着呢,昨日指不定就是看中了殿下您心善,特地跑来咱们宫里的。” 说着,长相圆润可爱的惜茗还偷偷瞥了眼时南絮正看着的话本子。 一眼就瞅见了里头的一句话。 [正值金风玉露,路家郎君娶了李家小姐,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她不由得咯咯地笑出了声,还来逗时南絮。 “殿下明年生辰便是及笄之年了,皇上这般疼爱公主您,可不得在生辰宴上为殿下择取一位玉面郎君,好做贵家驸马啊?”惜茗说完这话,立刻跟兔子似的窜远了,生怕被时南絮捉到敲了脑袋。 愠香才把公主库房里陛下赏来的珍奇玩物理清楚,才出来就看到几人闹作一团的景致,便要捉了惜茗好一顿教导。 但也不过是笑着捏捏惜茗的耳朵,便作罢了。 饶是忆画这般静和的性子,瞧了这样好玩的场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年纪最小,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娇娇怯怯的模样。 平日里,时南絮最喜好地就是逗她笑。 毕竟忆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成日里跟个小大人似的,瞧着就好玩。 至于愠香,时南絮是不曾逗她的。 愠香行事沉稳,很容易把公主的话当真了。 一时间,凤梧宫上下内外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但落尘轩却是不太一样的,荒芜的院落里,萧北尘才起身不久,天色还雾蒙蒙的亮,他走到院中一眼就看到了墙头趴着的猫儿。 小白猫和他玩得熟,一看见少年,就从墙头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了萧北尘的怀里。 等到猫儿落在了怀里,萧北尘才发现它口中似是叼着什么东西,忙回到了自己昏暗窄小的寝殿里,将它口里的物什取了出来。 布料入手凉滑轻薄,轻盈得跟天边的云团一般。 定睛一看,萧北尘素来沉郁如死水一潭的眸子都起了波澜,指尖微颤险些让布料落到地上去。 素白的蚕丝料子上绣了清雅的白玉兰花,分明是宫中妃嫔和公主品级才能用着的料子。 若是寻常这个年岁的少年只怕是要被吓到面红耳赤了。 萧北尘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寻常少年郎,宫中不是没有宫女瞧着他颜色好试图引着他,只不过是见惯了,他没来由的有些厌恶且恶心的慌。 但此刻,萧北尘很清楚,这是皇妹的....... 一时间饶是萧北尘,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指尖和耳尖都发烫得厉害。 慌乱间,他生怕被旁人发现,随手便塞进了自己的枕巾里。 指尖和鼻尖,似是还残留着清淡的佩兰药香,让萧北尘一整日都有些茫然了起来。 当夜,榻上的少年便做了个梦。 比之昙花明月还要清丽的皇妹,穿着月白的大袖绸衫,皓腕轻抬间,纤柔无骨般的十指轻捏住了自己的袖摆。 一截雪白如玉的颈子微侧,宛如夏日莲池中轻颤的粉荷。 萧北尘听见了时南絮轻轻呼唤自己的嗓音。 “皇兄........”少女说话的语气细细柔柔的,似一支沾了水濡湿的羽毛,轻扫过了人的心尖和手心。 少女垂首间,绸缎般微凉的长发滑过他的手背,不曾停留。 他只消一垂眸,便能够看见皇妹那点于雪肤上嫣红的唇,水红的玉石一般,楚楚动人。 萧北尘才发觉,安柔的身形纤弱,腰肢一手便盈盈可握。 喉头微动,萧北尘俯身,却只是搀扶住了她。 在相触之时,少女腰际靠着的精瘦手臂,筋络都略微凸起,似乎是生怕一个不小心用力便要伤着她。 有了掌上珠玉怜不得的意味。 鼻尖充盈着清而苦的药香,是只属于少女脖颈处和乌发尾梢的佩兰香。 衣摆擦过手心之时,榻上的萧北尘陡然惊醒,睁开双眼倏地一下就坐了起来,额间已是带了薄薄的一层汗。 少年白玉似的脸也染上了层霞红之色,尤其是那双和胡姬无二的桃花眸,眼尾也是绯红的,见之可谓是靡艳之景。 惊醒了的萧北尘似乎是发觉了什么,这才收回思绪冷静下来,手掌无声地朝床褥间摸索着,不知是在找寻什么。 指尖所过之处,尽是微潮的湿冷,却带了点不可知的滚烫意味。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间,悄然捏紧了被角,连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 夜半梦醒,殿中还是一片昏暗,唯独少年一双眼眸黑得发亮,如同蛰伏的狼。 7. 宫廷文(囚珠玉)07 落尘轩住着的胡姬虽然常是疯病的状态,不过偶尔她也会有神志清明的时候。 但是即便是在这难得清醒的时候,胡姬也只是梳洗打扮好,跟一樽失了魂的木偶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庭院中看着院中的玉兰花出神。 这是她难得安分的时候,也是萧北尘难得能和她生出星点母子情份的时候。 在萧北尘尚还年幼的时候,他格外地喜欢看母亲在玉兰树下跳北地胡人的舞蹈,翩翩起舞时,胡姬明艳的脸上会出现格外动人的神采。 萧北尘知晓自己在北地西域大抵是有一位舅舅的,因为母亲跳完舞后,就会笑着抱起自己,口中还柔声地唤着阿兄,活脱脱的少女姿态。 只有这时,萧北尘才能理解胡姬作为舞姬被进献给安庆王朝的缘由。 半大的少年坐在屋檐下,将一块极其轻薄的衣料塞进了拆开的香囊中,还拿了彩色的绣线收了口,添了只白猫的图案在香囊面上,不过寥寥几针,猫儿便神韵灵秀地跃然出现在绣面上。 这一日午后,休憩苏醒过来的胡姬才发现萧北尘腰间多了个锦绣香囊,虽然绣线和布面看着有些破旧,但是他却格外宝贝着这个香包。 他自己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只是她这个做娘的却看得一清二楚。 萧北尘坐在庭院中发呆时候,手指就格外地偏爱摩挲着香囊的绣面,但力道极轻。就连晚间歇下的时候也要攥在手心方才睡得安心。 胡姬替他拿了出来挂在床头,次日清晨醒来时他便整个人惶惶不安地四处翻寻着。 这几日,萧北尘发现胡姬清醒静坐的时间愈发长了,带着他素来鲜少见笑意的黑眸,都清亮了不少。 就在萧北尘以为,母亲大抵就这样会慢慢好起来时,胡姬又发疯了。 清瘦的少年一头墨发被目光浑浊癫狂的女人一把抓起,直直地往墙头尖锐的地方撞去。 平时根本吃不上一顿饱饭的萧北尘,完全没有挣脱陷入癫狂状态的胡姬手里的力气,他的眸子里又回到了之前死气沉沉的色泽,黯淡无光。 只不过在额头将要撞上棱角之时,他微微偏开了头,于是额头只是剐蹭过粗粝的墙面,擦伤了些许。 虽然鲜红的血液顺着额角脸侧蜿蜒而下时,仍有些许恐怖,合着他那面无表情的神色,犹如乱葬岗里爬出来的恶鬼。 萧北尘紧紧地攥着手心里的香包,由着胡姬抓着自己砸了一下又一下,过了许久胡姬离开了,他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里。 说是寝殿也许是不大合适的,因为有几处瓦片早就剥落完了,漏下刺眼的天光,在雨天时整个殿内就湿冷的厉害。 他拿了块早已被洗不干净的血迹染成褐色的帕子,胡乱地在额头上擦了几下,脸色惨败的很。 萧北尘爬上了床榻,将香囊紧贴在心口处,仿佛这样就可以嗅着其间的佩兰香,驱散心口充斥着的郁气。 榻上躺着的少年躺了许久,然后慢慢地蜷缩起身躯,直到缩成一团像是被炒熟了的虾米一般,不断颤抖着的瘦弱肩头才缓缓地平复下来。 他的额头沁出阵阵冷汗,流入擦伤破皮的地方时,疼得厉害,萧北尘大口地呼吸着,宛如一条被抛上岸边将要旱死的鱼。 ...... 偌大的凤梧宫中,宫仆们来来往往为安柔公主准备着早膳。 大皇子萧璟早就已经是凤梧宫的常客了,早早就坐在了桌旁等着时南絮洗漱完一同出来用早膳。 今日时南絮换上的衣着不同以往,是一套青竹翠色的衣裙,腰间系上了细细的玉带,掐出了窈窕的腰身,青丝尽束,英气乍现。 替时南絮理好衣袍的惜茗直起身,笑眯眯地说:“公主穿着这身衣裳,可真是比京中的小郎君还要俊俏不少。” “又取笑本宫。” 时南絮抄起愠香递过来的折扇,合上用扇骨敲了敲惜茗的额头,映出两道淡淡的红痕在她额头上。 惜茗皮的很,在那嗷嗷喊疼,然后被愠香沉静地扫了一眼,顿时息了声。 而之所以今日穿着不同寻常,兴许是因为时南絮来到后,心情平和佛系,连带着身体也养好了许多。 上一次太医照例来诊脉时,就同安庆帝说安柔公主的身体好了许多,只要日后悉心调理,暂无大碍。 所以大皇子萧璟顺带着就跟安庆帝说,要让时南絮跟着一同去怀英书院学习。 皇子皇女一同前往怀英书院开智启蒙,一直是安庆王朝的惯例,只不过前些年安柔公主病体孱弱,安庆帝特地免去了这一惯例。 如今她身体已经大好了,跟着皇兄们去书院念书,也是合情合理的。 安庆帝思量半晌,也就同意了萧璟的提议,他也是宠爱自己这个长子的,虽然并不是钟爱的白月光皇后所出,但沈贵妃也算是他多年的枕边人了。 换好衣裳的时南絮一出寝宫就看到了正在把玩千机锁的萧璟,轻声叫了他一声,“皇兄?” 萧璟这才从千机锁中收回心神,一抬眼正对上了时南絮那张未施粉黛的脸,眼眸弯弯如月牙儿地看着自己。 吓得他差点往后仰首摔倒在地上,被眼疾手快的折韵一把搀扶住了。 “皇兄怎么被我今日的装束吓成这样?”见吓到了他,时南絮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明亮了,说着顺势就拿过了他手中的千机锁,随意摆弄几下便解开了。 将千机锁放回到他手心,时南絮才落座准备用膳了。 愠香谨守着宫规,悉心为二人布着菜。 时南絮早膳最喜欢的一道水晶丸子和一小盅小吊梨汤就摆在她面前,一转头就看到萧璟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碟子里的水晶丸子。 她索性执起筷子夹起一颗小丸子送到了萧璟唇边,笑道:“皇兄要尝尝吗?” 萧璟愣愣地张了口,含住了时南絮送来的水晶虾丸,一口咬开弹牙的表皮,鲜香四溢,唇齿间都是虾肉可口鲜甜的滋味,还沁出了清甜的汁水。 只是有些烫了,惹得他微微张开口,斯哈着吐出了热气。 好容易才吞下这颗虾丸,萧璟就感慨道:“皇妹宫里的早膳当真是清淡却可口的很,怪不得父皇总喜欢来你宫中陪着你用早膳。” 宫中膳食大多都精细的很,毕竟是供给皇室中人的,若是不细心只怕厨子要遭殃了。 而这精细之精的吃食,更以凤梧宫为首。 为了养好安柔公主的身体,安庆帝恨不得把所有的宝贝和名贵药材都往凤梧宫里送,也就使得旁的妃嫔宫仆根本不敢慢待了这位享尽宠爱的公主。 “皇兄若是喜欢我殿中的吃食,常来也无妨的。”时南絮细细啜饮着温热的梨汤,只觉得肺气顺利了不少,于是笑着看向了一旁坐着的萧璟。 萧璟等着的,可不就是自己皇妹的这句话吗?当即就应下了,说是不准时南絮反悔了。 兄妹二人一同用完早膳,便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怀英书院建在城郊的庆城山顶,春意要比山下晚上不少,所以山脚下盛开的桃花越往山顶去便稀疏了不少,徒留光秃秃的树干,映着山顶白墙青瓦的书院,倒格外有了清疏幽静的味道。 马车行至半山腰便不好再上去了,于是两位皇子皇女便由仆从搀扶着下了马车,准备徒步上山了。 现在正值春日,山道两侧的青竹大都已经绿了,瘦削的竹叶在白茫茫的日光下透出稀疏的竹影,景致清幽。 其实比起上一世到后来完全不能行动的身体,现在能够自由行走的身体,让时南絮是很满意的,虽然仍是很容易生病,但并不妨碍行走就够了。 听萧璟说,书院里执教的是陆尚书的同僚,教导过当今安庆帝的太师,博古通今而且学识渊博,是当朝的大儒,不少名门望族都想请他进府教导族中子弟。 但时南絮也没有想到会在怀英书院里遇到陆延清,见到他时,他正坐在书院里的一处亭中,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弈。 身着雪青色衣袍的陆延清指尖捏着一枚白玉石棋子,轻点棋盘,神情肃然端正,大概是在思索如何点破眼下僵持的棋局。 穿着书院衣着的他,由于从小阅过百卷,身上自带着沉淀下来的书卷气,眉目温润,似暖玉般。 思量了许久,陆延清才将指尖把玩着的棋子落入棋盘中,然后起身躬身行了个礼,朗声道:“太师棋艺过人,延清望尘莫及。” 谁料,对座的老者听了这话,抚掌大笑,“你这小子,可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方才分明看出了破开此局的棋法,却还顾忌着我这个老头子的颜面弃局了。” 被毫不留情戳穿了的俊朗少年颔首,耳廓微红,陆延清低声应道:“还有旁的学子在,老师为学生留几分颜面吧。” 陈太师笑着拂了两下雪白的胡须,面容慈和,清亮的眸光这才落到萧璟身畔立着的少女身上。 朦胧的光影之下,安柔公主神情沉静,如画的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方才在对弈的师生二人。 完全不像,被九五至尊成日里捧在心尖上的公主,反倒通体气质娴雅温柔,像极了已故老友的长女,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贵族的气度。 看得陈太师一下子有些眼眶酸涩起来,掩面拭去了眼角的湿意。 陈太师审视的目光,说实话完全不像一位年长的老者,反倒像极了严苛的师长,所有的小心思在他这都难以遁形。 即使和已故的太傅是旧交,陈太师也未曾表现出来,只是招呼了书童过来,带着他们几人前往学府正苑。 陆延清与两人并肩而行,目不斜视。 只是那衣襟遮掩下的脖子,早已红了个遍,指尖扣进了手心里,有些发白。 从旁人眼中看来,想来只会觉着陆尚书家的长子,当真是一位清贵君子。 8. 宫廷文(囚珠玉)08 怀英书院里的夫子大多都是严苛板正的性格,一同来书院里念书启蒙的除了皇子皇女,还有一些宗室之子和宗室女。 总而言之,左不过都是身份贵不可言的贵族子弟罢了。 但就是这样随意挑一个出来都贵不可言的身份,在这些严苛的夫子面前,是没有什么用的。 其他宗室的长辈为了将自家小辈的性子纠过来,都放言让夫子随意教导,便是打手心板子也不碍事的,只求从严教导。 在这些世家大族的眼里看来,后辈若是不争气,便是祖上荫德也不过庇护三代罢了。 所以即使时南絮的身份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安柔公主,也没有什么优待。 甚至陈太师见她带来的笔墨纸砚都是名贵之物,直接让书童给她收走了。 那门童战战兢兢地从愠香手里接过这贵不可言的笔墨,不由得用余光打量了下安柔公主的脸色。 陈太师给公主下马威,皇室宗族自然不会拿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奈何,但若是公主心有不悦,只怕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他这种小书童。 余光一扫,只能瞥见公主披着湖蓝色披风,白皙如玉的下颌,还有那一点朱唇,再往上看去就正好对上了她温和平静的眸光。 时南絮自然看出了小书童的惊慌失措,抬手将装着笔墨纸砚的小包袱稳稳地送到了稚童的手心里,嗓音似云端轻雾,“无妨,且拿去罢。” 小书童这才放下心来,接过了这名贵的家伙什。 心里还暗自想道,他本以为这陛下娇宠着的公主,会脾性格外难相与,因为他常听娘亲说久病着的人心有郁气,常拿身边人作出气筒。 如今看来,倒和娘亲说的不太一样。 安柔公主可当真是同她的封号一般,安和柔雅,便是同他这种小书童言语都这样地温和,如沐春风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瞧着公主的脸色,依旧是有些苍白的,但愿安庆皇室福泽深厚,能够将公主的病体养好。 收走了时南絮的笔墨纸砚,然后陈太师将另一副笔墨交到了愠香手中。 这套笔墨一看就是用了许久,那笔尖的毫毛都已经开了叉。 以至于习字的时候,时南絮一下笔,笔锋就总出现或是收不住或是拖不出来的情况。 眼见着书院里教习笔墨最严厉的夫子正四处逡巡,过一会将要行至时南絮身畔了。 正坐在时南絮一旁的陆延清早已书写完了碑帖,方收笔就看到了公主字帖上堪称凤爪刨沙的字体。 向来温润如玉的陆延清险些没控住最后一笔。 陆延清思索了一会,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下摸索了一会,抽出了一支狼毫笔递到了时南絮的手边。 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支完好无损的狼毫笔,时南絮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去,就瞧见了白玉面皮上泛着红的陆延清。 大概是怕夫子发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陆延清压低了嗓音沉声道:“这是臣儿时习字用过的狼毫笔,公主不妨将就用着。” 笔杆是由乌木雕琢而成,本来触手应该是微凉的温度,只不过方才经由陆延清的手,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刚刚手指相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时南絮的错觉,陆延清的指尖似是无意地擦过了自己的手背。 少女默默地握紧了手心里的狼毫笔,朱唇轻抿,缀着翠玉的耳垂微红,犹如掌上珊瑚珠般惹人怜爱。 倒真看不出来,端正清贵的陆延清撩拨人心弦都这般不经意。 陆尚书是朝中清流之首,向来勤俭持家,不容家中出现奢靡无度的情况,但在笔墨纸砚这方面的用度,他却罕见地舍得。 为陆延清备好的墨宝都是上品,狼毫笔的笔触相对于羊毫较硬,对时南絮这种书法的初学者来说要好控制些,只是手臂悬久了有些酸涩。 不过多亏陆延清的笔,时南絮倒是顺利地熬过了,没有像另外两位的宗室子弟一般挨了手心板。 萧璟坐在两人身后,将陆延清偷摸着给自己皇妹送狼毫笔的小动作看得是一清二楚,心底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他身为大皇子,自幼被沈贵妃娇养着,脾性自然也是大的,此刻心气不顺,索性长腿一伸踹了一脚陆延清的椅子脚。 萧璟本以为按照陆延清那个表面清贵端正的样子,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 谁知前边坐着的陆延清感觉到椅子腿被身后的萧璟踢了一脚的动静,持笔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侧过身来低声问道:“大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陆延清说话时的声音想来是极好听的,即便此刻压低了嗓音,也如山谷清涧般动听悦耳。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的萧璟一抬眸,就看到了陆延清温润儒雅的俊脸,他沉黑的眼眸还盛满了极其认真的疑惑,像是真的在关心萧璟。 这样煞有其事的关怀让萧璟汗毛都竖起来了,心底不由道,果然如祖父所说的,陆尚书教出来的儿子也跟他一个老狐狸模样,狡猾得很。 真该死啊! 尤其是他身边坐着的时南絮听到了两人的动静,也跟着侧首看向了萧璟。 “皇兄怎的了?” 萧璟的脸皮薄,哪里做得出陆延清这种惺惺作态,早就红了脸,闷闷地咳嗽了两声,忙不迭地应道:“本殿下无事,只是方才久坐,腿脚有些不适。” 实际上,萧璟心里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给陆延清一记心窝脚。 待到哪日寻了机会,他必定要好好地收拾一通这家伙。 在怀英书院念书的日子,相较于在凤梧宫静养要热闹不少,尤其是二皇子萧宸阳总是时不时要来找自己的麻烦,有时候闹得有些鸡飞狗跳的。 时南絮喜静不喜惹事,所以很多时候对于萧宸阳来自己面前犯贱这件事,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反倒给了萧宸阳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和憋屈感。 譬如前日时南絮来学堂后,发现自己前夜还好好的草纸,第二日就沾了水变得稀碎。 再比如时不时案桌上就会出现一只大青虫,若是换做寻常的大家闺秀,只怕是要被萧宸阳给折腾到气疯了。 但时南絮只是将虫子用纸包起,在萧宸阳来学堂前,把虫子给塞回他的书袋子里。 待到他摸到虫子气急败坏地来质问自己的时候,时南絮只是仰首望着这个眉目间尽是恼怒之色的二皇兄,然后伸出温软如玉的手指轻轻拽住萧宸阳的袖摆,柔柔地问道:“皇兄不喜欢它吗?那安柔向皇兄认错。” 对上时南絮那双蒙上了水汽,雾蒙蒙的眼眸,萧宸阳登时像被毒哑了嗓子一般,一声不吭,然后扭过头去冷声说了句:“不讨厌。” 这三个字就像是从喉间憋出来的一般,格外地别扭。 不过是一个心性幼稚的小傲娇罢了,时南絮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大皇子萧璟和时南絮交好,经常会因为给自己的皇妹出头,然后和萧宸阳扭打在一起。 时南絮都拦不住他俩,而且还被陆延清拉着不许上前,怕她被打红了眼的两个人误伤到。 待到夫子来了,这下好了,两个人一齐顶着水碗挨了顿手心板。 陆延清对自己很是照顾,有时候夫子讲的文理时南絮有些费解,他都会极其耐心地一一给她陈述清楚。 怀英书院的规矩是上山学习课业一段时日后,便可以下山归家休憩一段时间。 好不容易才回到凤梧宫,时南絮总算是松了口气。 结果回到宫才第二日一大早,大皇子萧璟就冲进来寻她,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十来位宫仆,手中都恭敬小心地端着银托盘,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珍宝,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时南絮都怀疑萧璟是不是将他母妃沈贵妃宫中的珍宝全给搬空了。 萧璟兴致盎然地从中抽出一支做工精致的毛笔,将其置于时南絮的手心,还一边说道:“皇妹,快看看这只笔,母妃同我说这笔是武溪镇前些时日进宫到宫中的。” “天下谁人不知,武溪笔墨夺天工。”萧璟说着,提笔就在宣纸上写了个甲字,“笔杆由百年溪木雕琢而成,入手温凉;笔毫取上好的羊羔毫,下笔松软。” 随着他手腕悬停,甲字的悬针竖拖出犀利的笔锋,一如萧璟这个人,锋芒毕露且心气甚高。 他蘸取的墨,也是由名贵的金丝墨研磨而成的。 只消凑近些看就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金色碎光。 时南絮默默地看着萧璟的这一番动作,只觉得自己的大皇兄真是古怪得很。 现在正在展现书法功底和毛笔的他,像极了一只耀武扬威开屏的小孔雀,脑袋还高高地朝天昂起。 也不知他在跟谁决斗。 脑海中浮现出顶着萧璟脑袋模样的孔雀开屏画面,时南絮忍不住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水杏般的眸子溢满了笑意。 萧璟被她这一笑,笑得闪了神,只觉得自己皇妹这双眼生得当真是格外别致。 也不知待到妹妹及笄之年后,哪家的驸马能有这等福气。 思及他年若是婚配后,时南絮便不在宫中了,萧璟只觉得心中烦闷异常,宛如一只闷着药的罐子还裹上了厚重纱布,闷得慌。 不巧的是安庆帝还派人传唤萧璟去前殿,也不知父皇是要检查他的课业还是旁的事。 萧璟说尽了好话才央着时南絮出凤梧宫和他一同前去,说是若没有她在,只怕父皇会几板子去了他半条命,便是沈贵妃来了都拦不住。 还说她不必进殿,就在殿外等着就好。 时南絮这才被逗得笑着应下了。 谁知才匆匆赶到前殿,萧璟一眼便瞧见了台阶上正出来的陆延清。 一袭雪青色滚云边衣袍,青丝尽束,熹微的日光在他身上披作朦胧的光晕,眉眼冷清端正,倒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如玉郎君。 行走间,腰际佩着的玉穗子轻晃,端的是月下清流的高洁姿态。 陆延清自然是看见了台阶下站着的安柔公主和大皇子,在宫中也不便表现得过于热络,于是只微微颔首,算是告了个礼。 “臣拜见大殿下,公主殿下。” 9. 宫廷文(囚珠玉)09 若要说萧璟对陆延清的印象,一直以来是模糊而暗灰色的。 身为皇储人选的萧璟对于不触及自己利益的,向来不甚在意,其中对他的皇储之位毫无威胁的萧北尘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是半分正眼都不会分给萧北尘的。 即使,名义上来说,萧北尘是他的皇弟。 但出身如此低贱卑微,再加上深受父皇不喜,萧璟也懒得分出精力去对付他。 至于陆延清,萧璟常常对他的美名有所耳闻。 街头巷尾常说起陆家的长公子,生了一张如玉端方的脸,深得清流之派陆尚书的真传,品性皆为君子所有。陆延清不知是多少养在深闺的少女心中所求的如意郎君。 如今乍一眼看来,确实不负美名。 只是萧璟瞧着他这风光霁月的模样,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看得出来,朝中局势风波难测,陆尚书向来得父皇看重,用来压制自己的祖父沈首辅。 陆延清年纪轻轻就已在朝中有了官位和功名,现在看来怕是还深受父皇的赏识,常常出入于明心宫议政。 他日父皇若是给皇妹挑选驸马,估计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想到这,萧璟心下难言的情绪愈发闷痛起来。 转眼间他甚至都想象出了时南絮身穿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入陆家的场面。 萧璟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注视陆延清的目光渐渐有了几分敌意。 这目光刺目如芒在背,陆延清自然是不可能发现不了的,他转向萧璟,礼数做得极其周道,丝毫挑不出错处,言语间也是温润儒雅,“大殿下,陛下现下在殿中等您。” 萧璟的眉头一瞬间就蹙了起来,他从来不介意父皇训斥自己,但此刻被陆延清这么提醒一下,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恼意,尤其是皇妹就在自己身边。 锦绣华服的大皇子闻言,不甚友善地睨了陆延清一眼,撩起衣袍走上了台阶,再没多分个眼神给他。 萧璟一走,台阶下便只剩时南絮和陆延清了。 时南絮刚刚把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算是看得一清二楚了,只不过她有些想不明白皇兄为何这么敌对陆延清,按理讲陆延清是朝中难得的青年才俊,身为皇储的萧璟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拉拢他才是,怎么会这般对待他? 只不过二皇子萧宸阳最近不知是哪里惹恼了安庆帝,被罚着回宫自省了。 眼下,两人之间未免安静得有些许诡异和尴尬了。 在时南絮以为陆延清便要同自己擦身而过时,身量高挑的青年顿住了脚步,锦云履擦过青石台阶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然后,时南絮就闻到了陆延清身上微苦含着冷意的松香气息,丝丝缕缕地似乎要攀附上自己的衣摆一般。 “殿下.......”耳畔传来陆延清低沉的嗓音,殿下二字辗转于他唇齿间,不像是在恭敬地呼唤她,反倒像是情人耳语。 时南絮被他这么一唤,耳尖顿时都有些酥麻了,忍不住往后怯退了一步,就这么隔着一步的距离抬眸望他。 一抬眼就看见了陆延清那张清俊疏朗的脸,似乎是将自己的反应尽收眼底了。 明明他自己袖中的手也都握紧了,鬓发微掩的耳廓都红透了,但这些时南絮并没有看出来。 不得不说,陆延清的皮相真的见之便觉得赏心悦目,怪不得安庆帝这般看重他了,还是陆尚书的长子。 而且他真是天生聪明的厉害,自己不过前些时日一时兴起逗了他两下,如今他就已经把这逗人的手段给习得了,还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 实在是聪慧。 在陆延清眼中,便看到少女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似是停驻在玉兰花上的蝴蝶羽翼。 时南絮眼帘微抬,温声问道:“陆大人有何事?” 陆延清左手探入了右手的袖中,不知取出了何物,然后徐徐张开了如玉般的手。 一枚玉质温润通透的白玉兰钗子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雕工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皇宫之物。 正是前些日子自己遗失的发簪。 时南絮首饰多的很,至于如何发现的,还是因为这支玉钗子常用。 然后一日夜里,愠香像往常一样为时南絮解完发髻后收拾妆盒,发现这支白玉簪子不见了。 愠香差点急疯了,生怕时南絮因着这件小事心情低落伤了身。 无他,只因为这簪子是先皇后留下的,对于早年丧母的安柔公主自然是非比寻常的。 还好今日找到了,原来是被陆延清捡到了。 “生辰宴那夜,殿下的发簪滑落,臣正巧见到便替殿下收着了。”陆延清将手里的发簪递过去,继续道:“在怀英书院时未曾带着,如今合该物归原主。” 时南絮垂首,柔声说:“劳烦陆大人了。” 少女白嫩若葱根的指尖在接过玉钗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陆延清的手常年握笔,所以带了点薄薄的茧子,擦过时有些粗糙的触感。 而且在怀英书院的时候,时南絮就知道陆延清体热,所以接过来的玉钗都尚存着他微热的温度。 陆延清回道:“殿下不必如此,这是臣应做的。” 高挑的青年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面上不显,只是在收回手藏进袖摆中的时候,微微握紧了手心,似是想要将方才公主伸过来的手攥在手中。 时南絮抬手,将这支白玉兰发簪钗回了今日愠香给她梳的发髻中,顺手摸索抽出了一支竹枝青玉簪。 宫里的贵人向来是珠翠满头的,即使时南絮常常觉得坠得慌也不得不这样,因为每次她想少弄些发饰时,愠香和折韵就会劝她。 说她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怎可打扮如此寒酸,到时若是要赏什么给宫人,连随手从发髻间取了发饰打发人都不便。 如今看来,她们两人的话有些道理。 不然时南絮还真一时不知该如何给陆延清道谢了。 为了免得陆延清推脱自己的赏赐,时南絮索性抬手就把青玉发钗簪在了陆延清的墨发间。 陆延清下意识地想要把发簪取下来归还给时南絮,被她的话止住了动作。 时南絮按住了他的手腕,细声说道:“陆大人莫要推脱了。” 手腕轻轻地搭在自己腕间,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合着手腕间温软的触感,让热意瞬间攀附上陆延清的脖颈和耳后。 整个人脑子里都轰的一声,哪里还有刚才不经意间起了心思逗时南絮的风轻云淡。 青松后站着一个纤瘦的少年,黑沉沉不见底的一双桃花眸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幕。 玉面微红的俊朗青年和笑得娴雅温柔的少女,合着那熹微日光下斑驳的树影,怎么看怎么般配。 他听闻了许多宫人都说陆家长子怕不是要许给安柔公主做驸马,郎才女貌的瞧着就赏心悦目。 萧北尘黑眸沉静死寂得如一汪深潭,眼眸低垂,看着自己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香囊,映着自己冷白的肤色,彩绣的颜色如何看都觉得刺目的很。 良久,少年骨节都有些泛白的手才缓缓松开。 浓密的眼睫轻掩,让人难以看清他眸中的神色。 明月皎皎,清辉却照不见阴暗潮湿的角落,就连那半分辉光,也要映着旁人。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分离开消失不见了,如石像般的少年才抬起已经有些僵了的腿慢慢地离开。 就在回落尘轩的路上,即使萧北尘特意挑了偏僻荒凉的宫道,还是被领着一众宫仆的萧宸阳撞见了。 他前些时日被安庆帝下了回宫自省的禁令,这些日子都心里郁气不顺,今日好不容易从自己母妃那出来,这下撞到了在宫墙下站住脚的萧北尘,自然是恶念陡生。 眉目阴戾艳丽的萧宸阳,脸上舒展开一个极其刻意的笑容,就像是沾满了毒液的艳丽蛇类。 萧宸阳身边的宫仆,自他幼年时便在他跟前伺候着,自然是心领神会了。 他给了其他宫仆一个眼神,于是这些宫仆对视一眼,便朝着那墙角边瘦弱的萧北尘围了过去。 看了一会萧北尘被宫仆折辱磋磨的戏码,或许是萧北尘的眸子过于死气沉沉,空洞黯然的很,也不挣扎逃跑,萧宸阳没来由地有些看腻了。 就在他准备就这么轻飘飘放过萧北尘的时候,萧宸阳余光一扫,便发觉了萧北尘动作的奇怪之处。 少年冷白昳丽的脸已经有了些擦痕和血迹,但这般狼狈的他却一直死死地握着手中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这下萧宸阳总算是生出了些许兴致。 “来人,把他手里的东西给本殿取出来,有赏。” 萧宸阳恶意满满的声音,像是一记惊雷般唤醒了毫无波澜承受着踢打的萧北尘。 在其中一位宫仆粗壮的手伸过来,想要掰开他的手指抢出里面的东西时,原本毫无挣扎之欲的萧北尘目光陡然变了。 那黑沉的眸子瞬间迸发出凶狠阴沉的眸光,像是一只被人打伤了的狼崽子。 与此同时,萧北尘猛地仰首,便一口咬上了那个宫仆的手腕,齿间用尽全力,像是恨不得从他身上撕扯下一块生肉来,同时还死死地凝视着一旁站着的萧宸阳。 但一个平时连膳食都吃不上的,被厌弃了的皇子,能有多大气力在这些做惯了粗活的宫仆手里反抗挣扎。 最终,他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香囊被抢了过去。 萧北尘只能徒劳地任由香囊的穗子滑过手心,如何也抢不回来。 抢走的破旧香囊,被宫仆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萧宸阳面前。 萧宸阳看到那只破旧不堪甚至沾了血迹的香囊,顿觉无趣生厌了,面露嫌恶地捏起了一角。 锦衣玉袍的二皇子慢条斯理地在被押在地上挣扎的萧北尘面前蹲下,还理了理衣袍的褶子,他拿这香囊在萧北尘眼前轻轻晃了晃。 果不其然,萧北尘就像是被惹怒了的狼一般,眼尾都红了,即使唇角边尽是殷红的血迹,他仍旧不厌其烦地挣扎着,试图夺回来。 “想拿回去?”萧宸阳指尖捏着香囊,噙着笑意询问萧北尘。 毫无疑问,这只香囊就是他的命脉,这话一说出来,他便没再挣扎了。 萧宸阳也有乏了,站起身随手将香包一掷,抛出了一道弧线。 而被按在青砖之上的萧北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香囊被径直扔进一旁的荷塘中。 萧宸阳接过宫仆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试过指尖和指缝,命了宫仆放开他,而后眉眼弯弯地笑着同萧北尘说:“好了,本殿大发慈悲,去捡回来吧。” 10. 宫廷文(囚珠玉)10 很显然,这是他平时和养的幼犬的玩耍方式。 萧北尘自然也是清楚,但他依然在宫仆松手的一瞬间,便径直跳进了荷塘里。 正值秋日,荷塘里的莲花早已败了,枯萎凋零的荷花烂在了泥沼中,黏稠的泥沼地散发着莲植死去的气味。 秋日里的水已经有些刺骨的寒意了。 萧北尘浸在秋水里,单薄的衣衫一沾水便贴在了身上,通身冷得彻骨,连唇色都变得苍白。 他一遍遍地伏低身子,徒劳无功地在泥水中摸索着,试图找寻到自己视若珍宝的香囊。 萧宸阳欣赏了许久萧北尘在莲池泥沼中失魂落魄的狼狈姿态,只觉得心气都顺了不少,领着宫仆离去了。 只留下纤瘦的少年泡在冰冷的池水中,颤抖着寻找自己的东西。 一直到似血般红艳的残阳挂在了柳梢枝头,血色的辉光洋洋洒洒地镀上了皇室明黄的琉璃瓦和朱红的宫墙。 莲池的水面才被搅碎,萧北尘终于寻到了。 狼狈不堪的萧北尘拖拽着自己沉重的身躯,冷白修长的手指抓着岸边沉积的淤泥,然后缓慢地抬起自己陷在泥沼中的腿,试图爬上岸。 但丧失了力气的身躯却一遍遍滑落回莲池中。 尝试了许久,萧北尘才爬上来,躺在岸边蜷缩起身体。 湿透了的青丝贴在苍白俊秀的脸侧,少年沉黑的眸子里,是一种早已死去了的麻木,毫无生气。 萧北尘的目光落在自己手心里死死捏着的香囊上,忽而朗声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悦耳,但在这样寂静的宫中却听着分外的突兀。 他笑了许久,一直笑到精致如墨笔描摹的眼尾都染上了病态的绯红,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也不曾停下来。 越是笑,萧北尘脸上的神情便越发乖巧纯善起来,活脱脱一个良善不知事的少年郎。 而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就愈发让人难以看清了。 皇宫里的夜,凉如秋水。 两侧宫墙屋檐角挂着的宫灯投下朦胧的光影,而在其间走着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 正是前不久才从莲池中爬出来的萧北尘。 他埋首走着,只是在行至景行宫之时,他的步子顿了顿。 呼吸间都能嗅到馥郁厚重的桂花香,停下来的萧北尘仰首,便看见了探出朱红色宫墙的桂花枝头,上面点缀着细碎如金片的花,开满了枝梢。 还有不少如细密的雨丝一般,顺着秋日里的晚风吹拂飘落在地上,积起一地黄金铺满了青石砖。 悬挂于宫殿门口的匾额雕工雅致,上面是安庆帝亲自题的字,字体飘逸有力,赫然是景行宫三个字。 而在景行宫的侧殿,砌了座小佛堂,装潢低调清雅。 这是德妃的寝宫,萧北尘知晓德妃不喜争斗,所以常年往日都是深居简出的,抑或是在佛堂中礼佛诵经,不理外事。 但至于这不争不抢,是因为本性如此,还是因为膝下无皇子傍身,便不得而知了。 而且正是这淡然的态度,让安庆帝一直甚是宠爱她,不曾慢待过。 萧北尘收回目光,握着香囊的五指微微收紧了,苍□□致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就像只是寻常路过景行宫一般。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回落尘轩。 照旧的,晨间他收拾妥当的落尘轩又变成了乌七八糟的模样。 肩膀都冷到还在颤抖的少年垂眸,仔仔细细地将香囊洗净晾晒在床头,然后去胡姬居住的隔间为她收拾东西。 “娘,我回来了。”即使不会有人应答他,即使胡姬就安静地坐在床沿,萧北尘还是照例喊了一声。 还未踏过门槛,一只瓷杯便直直地朝着萧北尘的脸上扔去。 萧北尘一时间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碎裂开的瓷片滑过眼下,擦出一道艳丽的血痕。 登时,鲜红的血珠子便争先恐后地从这道擦痕中沁出来,在他的脸上淌下,然后顺着尖尖的下巴坠落在地上,溅开斑驳的碎红珠子。 瓷片应声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被砸得满面鲜血的萧北尘却没有什么反应,一声不吭地静静蹲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胡姬坐在床沿上,像是被什么骇人的东西吓到了一般,捂着头不断往后缩着,口中大喊着让萧北尘滚出去,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滚开!滚开!该死的皇.....” 在那个字吐出她口前,萧北尘上前一步,捂住了胡姬的嘴,死死地捂着她生怕声音逸出来。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与舅舅和安庆帝,生得都是有些相像的,偶尔娘亲看他时的眸光还是有些柔和的。 胡姬惧怕安庆帝,却又想要恩宠,甚至不惜拿他作为争宠的工具,这些......萧北尘都再清楚不过了。 从他手中挣脱不开的胡姬张口,咬住了萧北尘本就伤痕累累的手心。 十指连心,被啃咬的痛楚,像是蚂蚁般侵蚀着萧北尘的神经,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松手。 一直到胡姬神志不清到昏睡了过去,背后已经被汗湿透了的萧北尘这才松手,掌心已经被咬破皮了,但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落尘轩中的遍地狼藉。 本该波光潋滟的桃花眸,却是死气沉沉的漆黑一片。 此刻的凤梧宫中,愠香点上了殿中的灯。 黄梨花木桌上摆放着各色餐食,不过大多都是清淡口味的,其中一道竹荪鸡汤香气扑鼻,汤色浓白,可见凤梧宫小厨房里的厨子有多用心了。 愠香正为时南絮盛好了一碗汤,将小瓷碗放置在她面前。 时南絮接过碗,小口啜饮着,举止秀气文雅。 惜茗突然从门外一路小跑过来,还一边说道:“公主,奴婢从司衣坊回来路上,似是瞧见了五殿下。” 五殿下? 乍这么一听这个称呼,时南絮还真没迅速反应过来五殿下是谁,三皇兄病逝,四皇子早夭。 如今宫里能称之为五殿下的,似乎就只有落尘轩住着的萧北尘了。 时南絮把手里的瓷碗搁下,愠香瞧着惜茗这蹦蹦跳跳不着调的模样,就觉得头疼。 当愠香正准备上前训诫惜茗时,时南絮出声了,“愠香,容惜茗说完罢。” 本来都要蔫了的惜茗听了自家公主这话瞬间活了过来,还笑嘻嘻地冲愠香摆了个鬼脸吐舌,在一旁看着的折韵和忆画不由得摇了摇头,但早就习惯了惜茗这样跳脱活泼的性子。 “公主,奴婢去司衣坊的路上,撞见了二殿下又像往常一样肆意欺侮五殿下呢。”听惜茗说到这,一边听着的折韵顿时有些忍不了,忍不住撇了撇嘴。 便是稳重的愠香也腹诽着,这二皇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毒辣嚣张。 自打公主儿时被他那一通吓唬,落下的肺气不顺的毛病到现在也不能根治,实在是可恶至极。 惜茗看了看时南絮微微凝滞了的脸色,继续道:“奴婢瞧着二殿下似乎抢了五殿下的什么东西,然后扔到了莲池里。” “然后五殿下一被放开,就跳进了莲池,不带半分犹豫的。” 时南絮忽而觉得口中的竹荪鸡汤顿时有些寡淡无味了,索性放下了汤匙,询问惜茗:“你方才说,五皇兄他跳入了莲池?” 她秀气的眉头不由得微蹙着,现下正值晚秋,池水寒凉而且泥沼遍布,便是个正常人落入水中,也指不定得病一场。 惜茗点头应道:“是啊,奴婢打司衣坊回宫了,瞧着五殿下还泡在莲池中,想来那个被二殿下丢了的物什必然十分重要。” 按照萧北尘那万事不关心的性子,如果是胡姬或者是他自己的东西,应该是不会这样的反应,还泡了一日去寻它。 若非要说的话,大概率就是原书里主角受顾瑾赠予他的了,毕竟心上人送的,难免会多在意几分。 既然如此的话,自己也不必过于忧心了,原来攻受想来已经有了交集,自己也可以安然躺平看剧情做背景板,然后等萧北尘登基后就可以赴死完美完成任务了。 计划好这些的时南絮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心里松了口气。 但奇怪的是自打自己来了这,就未曾听闻过任何名叫顾瑾的青年俊杰。 时南絮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注意了,沉吟半晌唤了惜茗过来吩咐她,“近些日子你替本宫多注意些,看看朝中可有名为顾瑾的人。” 惜茗虽然行事不够沉稳,但打听消息这些的,整个凤梧宫就属她最在行了。 公主的吩咐,惜茗自然是连声应好的,只是她不免有些奇怪。 自家公主不是和陆大人........怎的突然提起了这位名叫顾瑾的人来了? 但这是主子的命令,身为下人的惜茗也不好过问。 次日,时南絮就听闻了萧北尘和萧宸阳的事。 说是两人在德妃的佛堂前闹了起来,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萧宸阳险些把萧北尘给打死,这事将在佛堂里诵经念佛的德妃都给惊动出来了。 凤梧宫离德妃寝殿景行宫要近些,时南絮思量了半晌,转头看向刚打探情况回来的忆画,“忆画,景行宫前的人多吗?” 忆画点了点头,“殿下,听说是整个景行宫的宫仆都出来了。” 时南絮心头觉得有些不安的感觉。 在她印象里,萧宸阳虽然行事嚣张,但绝对不是这般没脑子的人。 平日里他都是专挑宫里僻静的角落将萧北尘往死里收拾,今日怎么会闹到德妃面前。 虽然德妃不争不抢,但是毕竟也是四妃之首,地位不言而喻。 一个不留神,手中的银剪子剪过了头,本来五个连着的红纸莲花瞬间断裂开。 时南絮垂眸,看着手中的红莲花出神,最后把剪子和红纸收进了篮子里。 起身拂去了裙摆上沾染的纸絮,时南絮提起裙摆迈过门槛,“走罢,随本宫去看看是何事。” 还未接近景行宫,就能够看到不远处攒动的人头,隐约还能听见仆从们的惊呼声。 时南絮走近了些,踩上了一方青石,想要看清楚景行宫门前的情况。 一抬眸就正对上了萧北尘雾气弥漫的黑眸,像是在清水里泡透了的墨玉珠子。 他的睫毛生得随了他母亲胡姬,有胡人的特征,低垂时黑沉沉地压下来,似乌云一般。 时南絮就看着他蜷缩在地上,竭力护着怀里的什么。 明明穿着轻薄白衫的少年皇子已经被打得脊背处都印上了血痕斑斑,却拼尽全力地蜷缩起来,想要在怀里营造出一个安全的环境。 而踢打着他的人,正是萧宸阳。 时南絮还从来没有看过萧宸阳这般暴怒的神情,脸色紧绷着,额头甚至隐约显出些青筋。 德妃的仆从到底也不敢真的上手阻拦他,只是做做样子,根本无济于事。 他还是能够一脚接着一脚地踹向萧北尘瘦削的脊背。 突然,一个雪白而毛茸茸的脑袋从萧北尘的怀中钻了出来,它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萧北尘下颌处的血迹。 然后萧北尘一把将它的脑袋按了下去,生怕伤到它。 隔着几步距离的时南絮看到那只猫时愣住了。 通体雪白的尺玉猫,正是那夜闯入凤梧宫的小东西,居然是萧北尘的猫? 无论时南絮掩藏在多少人身后,萧北尘总是能第一眼看见她。 青石地面上躺着的少年被打得都有些奄奄一息了,唇角溢出血色,仿佛给他苍白的唇瓣抹上了一层秾艳的口脂。 有几滴血不可避免地掉落在了雪白猫儿的毛发上。 就在萧北尘眼看着就要被打到失去意识之际,佛堂的门开启了,走出来一个衣着素雅的女子。 发髻只是简单地盘在脑后,随意赞了一支乌木簪子,就连衣裙都是暗青色的,外罩素色纱衫。 女子面容温婉和善,看着就让人难以生出戒备之感。 “二皇子,为何一早便来了本宫殿前,扰了本宫佛堂的清净。”德妃是周家的嫡长女,周家手握重兵,出身高贵,是昔年京中有名的将门淑女。 是以她一开口,原本还乱糟糟的众人,瞬间安静了。 就连萧宸阳也不得不低头。 萧北尘口中弥漫着血的腥甜味,却匍匐着爬到了德妃跟前,终于拿出了怀中哀哀叫着的小猫,“德妃娘娘,求你救救它。” 眼前的少年,生了一张似玉般无暇的俊俏脸蛋,此刻神情哀戚,显得那双桃花眸格外地夺目,还沁着泪光。 如何能不叫人心软,德妃自然也是不例外。 德妃弯下腰看着他怀里的猫,一双后腿无力地耷拉着,可见是被打伤了。 萧北尘跪在德妃面前,头紧紧地贴着冰凉的青石砖面,羽睫半阖,掩去了眸中沉沉的杀意。 他本想着自己一人受重伤便可,未曾想怀里的猫儿格外通人性,本来趴在墙头休憩晒太阳,看着自己被萧宸阳辱打,便跳下来想要挠人,可腿却被直接打伤了。 萧宸阳的贴身侍从给他顺着气,好一会他才冷静下来,眸含凶光地看着做出楚楚可怜姿态的萧北尘,“回德妃娘娘,是这厮惹恼了本宫,至于缘由,本宫便不多言了。” 在德妃面前,萧宸阳自然不好再放肆,不然若是惹来了父皇,少不了一顿责骂,更是心堵得慌。 萧宸阳俯身,笑着对跪在地上的萧北尘说道:“来日方长,皇弟。” 回应他的,只有萧北尘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 放下了这句话,萧宸阳便领着宫仆拂袖而去。 看了一出闹剧的时南絮只觉得愈发不安了起来,不由得握紧了自己搭着的愠香的手。 愠香看出来时南絮的脸色有些苍白,轻声问她:“殿下,我们回宫罢?” 时南絮颔首,算是同意了愠香的提议,快步离开了景行宫。 一直到在凤梧宫寝殿里坐下,饮了杯清茶,时南絮才平静下来。 自然她也没有看到在自己离开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德妃命人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萧北尘带回了宫中,还特地请来了御医,把那只猫儿也好生照料着了。 无人知晓是什么缘由,景行宫的众人只知晓今日的娘娘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天气晚来秋,当夜,整个都城下了好大一场雨。 正被梦魇着了的时南絮忽然被一道惊雷给惊醒,猛地坐起来,额间已是薄薄一层汗。 窗外是雨滴敲打在琉璃瓦上的清脆响声。 愠香听到殿内的动静,即使是沉稳如她,此刻的步伐也有些乱了。 她推开房门走进来,在时南絮的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时南絮攥在锦被之上的手,徐徐松开了。 她听见愠香一字一句地说。 “殿下,落尘轩的胡姬病重,只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11. 宫廷文(囚珠玉)11 窗外是倾泻而下的秋雨,殿内是沉寂的夜,只有角落的宫灯亮着昏黄的光。 惊醒的时南絮思绪有些纷乱,但被又一道轰隆而过的雷声唤回了所有的神智。 榻上坐着的公主,青丝凌乱,闻言侧首看向一旁目光有些担忧的愠香,默默地重复着她方才的话:“愠香你方才说,落尘轩的胡姬,萧北尘他母亲病重?” 愠香瞧着时南絮这有些失神的模样,眸中泛起了心疼之色,“回殿下,是了。” “半盏茶前,落尘轩便喧闹了起来。”愠香拿来锦帕,细细擦拭干净时南絮额角的冷汗,柔声说道:“忆画才去瞧了回来,得知五殿下求到了陛下跟前。” 时南絮接过愠香递过来温好的莲子桂圆茶,饮了一口问她,“父皇他.......” 剩下的话,时南絮没有说出口,愠香伺候她这么久了,自然是清楚的。 愠香收好帕子,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结果看愠香的神情就可想而知了。 安庆帝不喜胡姬,本就是北地进献过来的,因着那时朝中压着,且是北地央着议和这才收了她。 毕竟算是送来和亲的,而且安庆帝深知自己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左右不得首辅决议,便这般不甘地纳入了后宫。 想必是萧北尘为着胡姬求到了父皇面前,然后被直接赶了出来。 连九五至尊都不加以理会,旁人又怎敢施以援手。 时南絮忽而觉得心口有些发闷,眉头紧蹙了起来。 原书剧情大纲里,一句话便概括了萧北尘所有的经历。 轻飘飘的一句“少帝年幼时期在宫廷中饱受折磨,却仍然心性纯善”就揭篇而过,但这却是萧北尘十来年日复一日的折磨。 越想,时南絮就觉得心中越发沉闷了,也不知是不是雨夜的缘故。 愠香看到时南絮这般模样,一时间也不敢多言。 一直到罩子里的蜡烛发出了吡啵的细微声响,时南絮起身下了榻,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枚玉佩,放到了愠香手中。 这是一枚刻着凤凰纹样的玉佩,下面系着的穗子也是玉线。 “愠香你拿了这东西,去太医院寻晏太医,为胡姬开几副药罢,权作从本宫的库房中取。”时南絮低声嘱咐着她。 思及什么,时南絮又添了句,“让晏太医慎言,切忌说出是本宫所为。” 愠香办事沉稳,这种事交给她时南絮是放心的。 至于晏太医,是安庆帝特地拨给她日常来诊脉的太医,医术了的,口风也紧。 也不用担心暴露自己。 该做的时南絮顺着自己本心都做了,胡姬能不能熬过去全看她自己了。 坐在桌前再也难以入睡的时南絮叹了口气。 沉默着在殿中点上安神香的忆画听见那声轻轻的叹息,出声劝慰道:“殿下,您这般心善,不必挂心了。” 整个皇宫里,大抵只有静养病弱的安柔公主,愿意淌这趟浑水了,也不必担忧被安庆帝知晓了而后责罚。 也就是公主心软纯善,换做是旁人,不去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 淋得狼狈不堪,犹如丧家之犬的少年一路跪到了太医院门前,宫门紧闭着。 淋湿了的墨发紧贴在他苍白的脸侧,眼眶湿红。 萧北尘跪在太医院门前,不断地磕头,甚至白皙的额间已是撞出了血丝,口中执着地重复着低喃,“求求你们,便是一副药也足矣。” 少年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微不足道的,世间蜉蝣。 他跪了不知多久,冻得脸色惨白,一旁的小门静静地开出一道缝。 年迈的晏太医看到萧北尘这般可怜的模样,心底微叹,苍老的面上不□□露出些许怜悯之色。 陛下都将人直接赶出来,哪里有人敢出手相助啊。 萧北尘如获至宝地接过晏太医手中的几副药,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才踉踉跄跄地地往回跑。 但许是胡姬的命,她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晚秋雨夜。 落尘轩里凄冷哀戚,景行宫中却是一派安然,佛堂中的檀香静静燃着。 德妃的身影在烟气中有些朦胧。 侍女收起油纸伞将其搁置在佛堂门前,走到德妃跟前,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娘娘,落尘轩那位想来是不中用了。” 闻言,德妃手中轻敲的木鱼微顿。 她平静的目光萦绕在佛龛中菩萨玉像温婉的脸上,而后似是憾然,叹了一声佛号,甚是慈悲惋惜。 “阿弥陀佛。” 这一夜,有多少人难以入眠,无从得知。 待到天色都有些蒙蒙亮了,忆画来传话了,她小心地走到一夜未睡的公主身边,俯身耳语,“殿下......落尘轩的胡姬殁了。” 时南絮一直握着茶盏的手,听了这话后松开了。 透过窗户纸,隐约看见窗外朦胧熹微的天光,天已是快近黎明了。 但胡姬还是没能熬过来。 就连死了也无名无分,称死按宫中皇室礼数也不可用寻常妃嫔的薨逝,只可称殁了。 时南絮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其实细细想来,她甚至还从未见过这位西域而来的胡姬,至多从旁的宫人口中听闻过她。 皆道胡姬是北地享誉已久的美人,不然怎会被挑选送到安庆王朝来议和。 萧北尘生得那般好看,许是随了胡姬的。 久久地,时南絮未曾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用指尖描摹着茶盏上的纹路。 殿内的氛围微微凝滞,这样的情况等到愠香收了伞从殿外进来才好些。 愠香刚从太医院回来,还顺带着拿了几副晏太医为公主开的润肺通气的药。 眼下将要季节调换入冬了,每逢这个时节,公主的咳疾就愈发严重,晏太医也是提心吊胆的。 愠香收了伞踏进殿内,发现时南絮居然就这样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桌旁,也就是凤梧宫晚秋就点上了银骨炭,不然只怕殿下又要病上一场了。 因着这个由头,愠香温声训斥了几句忆画:“夜里凉,也不知给殿下添件衣裳。” 落雨时节,人的心绪多少有些纷乱。 愠香点了点忆画的额头,像是要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全数说出来似的,“这叫我如何安心将公主交由你们几个照顾,我不过离开一会,你们便这般不长心。” 要愠香说,忆画虽然年纪是她们四人里最小的,但反倒是做事最利索的。 另外两个,一个惜茗一个折韵,都叫愠香直叹气。 被训斥着的忆画一声不吭,默默地走到架子旁,取了件雪青色的披风为时南絮盖上。 虽然不曾反驳,但小丫头的眼眶都泛起了红。 “愠香,本宫觉着有些闷,你且去把窗子支开。”自披风中伸出了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忆画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忆画到底年纪还小,挨了训是经不得哄的,本来不觉委屈,殿下这般温柔地像哄孩子似的安慰自己。 那酸涩的泪意瞬间就涌上心头。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带了点哭腔请罪道:“殿下.......奴婢照料您不周,有罪。” 忆画一张包子般白嫩的脸,哭着的时候皱成一团,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幼猫。 逗得本来心情有些沉重的时南絮笑了起来,抬手用指节揩去她眼角的泪珠,笑道:“有什么罪啊?那罚你今日早膳少吃两个雪面饼子如何?” 忆画顿时觉得又羞又哭不出来了。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用膳时便忍不住会多吃些,没想到这都被公主知晓了。 难得看到沉默寡言的忆画这样鲜活的模样,时南絮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恰巧日光透过支开的窗户,洒进殿中。 想起来了什么的时南絮忽然侧首轻声问道:“那胡姬不在了,落尘轩的五皇兄......” 忆画摇了摇头,猜不到萧北尘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 有母妃的日子都难过成那样,想必一个人更是任由那些恶奴欺辱了。 愠香支窗户的动作顿住了。 说来也是怪得很,她从太医院回凤梧宫时,似是看到了景行宫的侍女出了佛堂。 这大雨滂沱的天气,也不知是要去何处,有些蹊跷。 结果胡姬殁了没几日,萧璟就给去了报恩寺中祈福静养的时南絮带来了一个消息。 德妃心善,体贴萧北尘丧母,求了安庆帝。 于是萧北尘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到了德妃名下。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宫中的局势瞬间变得诡异莫测了。 本来皇储之位是只有大皇子萧璟同二皇子萧宸阳的份,说到底不过是他们二人和背后母妃家族势力的争斗。 如今却莫名其妙多了个有德妃在背后的五皇子。 德妃的母家周家,手握重兵,是朝中与穆国公地位不相上下的势力。 而且兵权在手,向来是比文官说话要有分量不少的。 这一下,显得大皇子萧璟就有些不讨好了。 沈贵妃的父亲沈首辅,纵然大权在握,但在这些凶悍的武夫面前,略显弱势。 再加上近日朝中不少弹劾沈首辅的折子,萧璟的日子最近过得也有些焦头烂额的,昨日萧北尘那厮居然还在父皇面前惺惺作态,让自己平白挨了顿训斥。 这厢萧璟饮了一杯茶水,滔滔不绝地同时南絮诉说着萧北尘的可恶之处。 那厢,亭中静坐着的时南絮一抬眸,就望见了几步之外的萧北尘。 身穿鸦青色团花金丝缎袍,外罩了一件月白镶银边披风,映着那张工笔描摹如画的脸。 秀气的眉骨下,沉沉的目光穿过桂树枝桠,看向时南絮,但在对上她双眼之时,萧北尘却忽而笑了。 这一笑,如晚间霜花退过枝桠落在手心化开,让人没来由地发寒。 时南絮听见萧北尘用清澈低沉的嗓音说道。 “皇妹,皇兄寻得的此处,果真清净。” 12. 宫廷文(囚珠玉)12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拨开被桂花压下的枝梢,于是萧北尘的脸这才完整地出现在时南絮眼前。 如今的萧北尘,哪还有半分昔日被萧宸阳肆意欺辱的可怜少年模样。 立于桂树碎金下,分明是出身尊贵的皇子。 时南絮的注意力被他腰间系着的香囊给吸引了。 若要说这只香囊绣工有多了得,倒也不见得,更确切地形容来说,这香囊略显破旧了些,和萧北尘如今的装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随着他步履迈开,香包的玉穗子轻晃。 时南絮收回目光,心道这只香囊应该就是主角受顾瑾送给他的了,难怪这般宝贝地带着。 等时南絮一抬首才发觉萧北尘居然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晃神间手中的茶盏竟险些滑了出去。 自她身侧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手中的茶盏。 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微凉,映着肤色像是冷玉一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略带薄茧的指腹还擦过了自己的指尖,又迅速离开了,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时南絮垂眸看着那双手愣住了,但耳边响起了萧北尘的说话声,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寻常说话不显,此刻贴近了许多听着让人耳尖都发麻。 “皇妹.......这产自南省的青玉瓷盏名贵清雅,若是碎了倒有些可惜。” 话落,萧北尘就抽回了手,眉目间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提醒了时南絮一句。 时南絮低下头,羽睫半阖,细细地道了声谢:“多谢皇兄。” 刚刚萧北尘接近的时候,衣袂扬起间,自己好似闻到了一股清冷微苦的药香,像极了自己刚来这里病重时熏的佩兰香,闻之肺气顺利,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而且因为距离靠得近了些,时南絮感觉自己的身上都浸染了他的冷香。 难道萧北尘他也有咳疾不成? 也对,萧北尘之前那样受尽折磨,吃不饱穿不暖的,病了只怕连药都喝不上,落下咳疾的症状似乎也很合情合理。 萧北尘的目光落在少女似蝶翼般轻颤的长睫上,只觉得这眼睫就像划过了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痒发疼。 回想起刚刚触碰到她指尖的感觉,犹如暖玉在手。 越是想着,袖中隐没的手便不自觉地握紧了。 而一旁的萧璟,从刚刚自己说萧北尘坏话被抓了个现行开始,跟被卡住了喉咙的鸡似的,一声不吭。 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厮真当他没脑子了。 方才萧北尘那句此处果真清净,简直就是在明晃晃打他脸。 他明明就听见了自己在同皇妹念叨他,还说出这话来,摆明了是在暗讽他聒噪。 偏偏萧璟还寻不到由头训斥萧北尘,若是直接问他是不是嫌自己聒噪,这不自己找着坑跳吗? 毕竟萧北尘未曾指名道姓说是他扰了皇妹的清净。 萧璟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不显,还装作兄弟情深地问他:“入了冬报恩寺山间冷得很,皇弟怎么好好地来了?” 时南絮默不作声地斟了一杯茶,递到了萧北尘面前。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自己比他年岁轻些,表面礼数还是得做到位的。 萧北尘的侍从拂去了空石凳落下的尘埃,服侍着他安稳地坐了下来。 听闻萧璟这样含着软刺问自己,萧北尘只当没有听出来他言下之意,温和地笑道:“回皇兄,母妃佛堂中的经文抄录好了,我便替母妃将佛经送来这报恩寺供奉着。” 说着,他身后的侍从还揭开了锦帕的一角,露出了成摞经文的封皮。 萧璟不着痕迹地瞥了撇嘴,讽道:“皇弟倒是孝顺。” 换言之,就说他没心没肺,毕竟胡姬才殁了没多久,他便在这做出多孝顺德妃的模样。 不过他和那佛口蛇心的德妃倒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一样令人见之生厌。 “皇兄谬赞了。”萧北尘如玉的脸上露出了谦虚的神情,倒像是萧璟真的在夸赞他一般。 弄得萧璟心中顿生郁气。 忽然萧北尘突作恍然之状,眉眼温柔地询问萧璟:“不知父皇让皇兄抄录的几本书文,皇兄可曾写完了?” 他权当看不见萧璟眸中的恼怒之色,还甚是认真地问道:“皇兄若是不介怀的话,皇弟也可为皇兄尽几分绵薄之力。” 提起这抄录书文的事,萧璟都快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了。 若不是前些时日,陆尚书和陈太师一同夸赞起萧北尘悟性颇高,日阅数卷,父皇好好地怎的会想起抽检自己课业来。 两相对比之下,父皇看他的目光就全是不满了,还令他近些日子平心静气,在宫中好好地抄录书文。 现在萧北尘还在这看似情真意切地问他,是否需要施以援手。 跟火上浇油相比,也不过如此了。 茶亭中的氛围瞬间陷入了冰点,晚秋的冷风一吹,更加恐怖了。 时南絮默默地喝着热茶,都快把脑袋窝进茶壶里了,愠香候在她身后,也不敢出言相劝。 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不是她一个公主可以插手的。 不过,时南絮还是想提醒萧璟几句的。 因为现在被惹怒了的萧璟,就像是小说里给龙傲天男主攻刷经验的炮灰,同为炮灰,时南絮还是不想让他下场太惨。 毕竟萧璟对自己这个皇妹也是很宠爱照顾的。 剧情大纲里没有提到其他皇子的结局,想来都被萧北尘收拾得差不多了。 在不影响大致剧情走向的打算下,保全萧璟的性命应该也是无妨的。 萧璟气性甚高,当即就控不住心气,将手中的茶盏一拍在石桌上,怒极反笑地对萧北尘一字一句地说:“皇弟的心意皇兄心领了,不过皇弟还是好好地侍奉德妃娘娘罢!” 大概是盛怒之下,萧璟说话简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蹦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愠怒状态。 说这句话时,萧璟还格外咬重了侍奉两个字。 话音落下,萧璟拂袖离去。 留下了时南絮和萧北尘待在茶亭里。 一时只能听闻少女小啜饮茶水的微弱声响,还有茶盏相碰的清脆声。 萧北尘隔着氤氲的雾气,端详着时南絮清丽雅致的眉眼,尤其是那双眸子,抬眼看人时溢满了寒星碎光。 喉间微涩,衣襟下的喉结微微滚动。 这还是萧北尘第一次,离得这样近地看着她,甚至方才还和她指尖相触。 “皇妹近日不曾前往怀英书院吗?”萧北尘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盖上的花枝纹路,斟酌着问道。 面前的少女抬首,冷风吹起,她衣领间的软兔毛抚过那水玉似的下颌。 萧北尘听见时南絮用轻柔如柳絮飘转而下的声音说道:“这几日安柔的身子不大好,所以父皇便命人陪同我来这报恩寺静养。” 安庆帝本是打算命一众随从陪着时南絮去京郊外的行宫静养,但思及冬日里冷,舟车劳顿会让她身体更不舒服。 再加上晏太医提议,说报恩寺的香火旺盛,让公主去报恩寺养养也是不错的,安庆帝便欣然同意了。 萧北尘有胡人血统,身量高挑,即使在胡姬那时常日吃不饱,也长得不错。 如今到了德妃膝下,膳食不缺自然愈发高了。 是以他一垂眸,就能够将时南絮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看到了她玉白的小脸,和略显单薄的身形。 在看到她乌黑发髻间钗着白玉兰发簪时,眸光微凝,萧北尘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黑眸清沉。 但忽而就觉得她发间的这支玉簪格外地刺目。 想要抬手抽出摔个稀碎,再碾作齑粉是最好的。 然而,萧北尘抬起手,只是悉心地拂去了她发间落下的一片枯叶,在她回过神前就收回了手。 萧北尘淡声道:“皇妹身子病弱,是需要好生调养。” 除却需要静养,食补药膳也得跟上,为她多补补身子。 时南絮感觉到自己的发髻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望向萧北尘。 他指尖捻着枯黄的叶子送到了时南絮的眼前,解释道:“方才你发间落了叶子。” 愠香无意间看到了萧北尘看着自家公主的眼神,只觉得分外古怪。 温柔缱绻的眼神,可愠香却觉着,眼前这位五殿下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温和纯善。 即使在报恩寺里陪着伺候时南絮,愠香也不忘关注着宫里的情况。 光是从惜茗口中就得知了些许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昔日在落尘轩伺候过的宫仆,大多都被发落了。 惜茗说是这些恶奴伺候萧北尘不力,惹了安庆帝和德妃娘娘不快,才落此下场,也是活该。 就在时南絮启唇准备道谢之际,前不久被气走了的萧璟又折返回来。 大概是离开的路上,想起来自己居然将皇妹一个人留在茶厅中,跟萧北尘那厮单独相处。 回过味来的萧璟又匆匆回来,拉起时南絮就要离开。 时南絮起身还没来得及告辞,就被萧璟拉走了。 被拉着的时南絮转头,萧北尘就静坐在茶亭之中,手腕轻抬为自己斟茶,苍白修丽的脸隐没在碎金光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也就没有看到,在二人离开之后。 骨节分明的手捻起时南絮方才饮茶的瓷杯,青玉色的瓷器衬托起那只也似雪瓷片的手。 萧北尘抬手,浅薄的唇张启衔住瓷杯,吹去茶面的浮沫,而后饮尽了杯中早已凉透了的茶水。 眉目含情的姿态,皮相却是艳丽冷漠的。 候在一侧的侍从见状愣住了,然后倏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任谁看了这样一张脸,不得叹息一句,当真是色相冤孽。 13. 宫廷文(囚珠玉)13 漆黑的羽睫垂下,投下一小片阴翳。 眸子虽是看着杯中倒影,思绪却飘回到了那个雨夜。 他根本从未想过要胡姬身死。 可是,胡姬就那般死去了,她断气前活像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她大概是想起了儿时的记忆,所以搂着床边少年的脖子,一声声地含泪唤着阿兄。 萧北尘记得胡姬说,阿兄,小曲来寻你了。 可是胡姬不知道,她的阿兄到底在何处,也不知道她的阿兄没有来寻她。 胡姬不是宫妃,入不了皇陵。 雨夜里,淋湿了的自己就站在落尘轩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宫仆草草地将闭了眼的胡姬裹进草席中,抬上板车后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不用想也知道,胡姬无非就是被抛掷在乱葬岗中了,连入土为安都不能,更遑论回到她的故乡了。 京郊外有一处小小的土包,是胡姬的坟冢,上面插了块未曾刻字的木板。 那是萧北尘被过到德妃名下后,出宫到了京郊外,在乱葬岗中找到了早已面目全非的胡姬尸首,用双手慢慢刨出一个土坑埋好的。 究竟弄得自己有多狼狈,萧北尘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一夜,他跪在胡姬的坟前跪了很久。 胡姬为什么会死,萧北尘再清楚不过了。 说到底,还是他天真至极的愚蠢害死的。 他本想着自己到了德妃那,落尘轩只供给一人的份例全数给胡姬,她大概会好过不少。 届时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子,入了皇家玉碟的自己,也能照拂着她些。 殊不知,去母留子,这在皇宫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德妃怎会容许胡姬还活着,若是她扶植了萧北尘上位,萧北尘却只认胡姬的话,那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德妃需要的,是好拿捏的没有任何势力的皇子。 被认到德妃名下的那日,景行宫来了许多人,对着他笑得谄媚。 “母妃,请用茶。”萧北尘跪在德妃面前为她敬茶,端的是纯善守礼的姿态。 德妃对于这般知礼数的萧北尘无疑是极其满意的。 座上饮茶的宫妃,身着藏青色禅衣,接过茶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在落尘轩可真是受苦了。” 好一副慈悲怜悯的热心肠。 握着瓷杯的五指陡然收紧,骨节泛白。 不过也多亏德妃,他才能知晓安柔同自己乃至宫中任何人根本无半分关系,她本应是时家的姑娘,甚至宫中许多人,都知晓此事。 回过神的萧北尘神情有些漠然空洞,将手中的茶盏置于石桌上,起身拂去膝间沾上的碎金桂花,淡声吩咐道:“走罢,去大殿中放了经文就该回宫了。” 侍从低低地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安庆三十六年,天大雪,严寒。 都城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雪,片片似鹅毛般,不过一夜就将整个城都铺成雪色,那朔北寒风比刀子还要锋利,刮过人脸时硬生生的疼。 报恩寺立于山巅,雪更是下得厉害,车队不好上山,宫里的银骨炭运不上寺庙。 恰巧时南絮的咳疾也转好了,祈福完的时南絮也就回宫了。 愠香仔细地为她系好雀翎大氅,这是去年时南絮生辰时,安庆帝特地赏赐给她的,是之前海外小国进贡而来的珍宝,内加了银灰狐绒比甲。 这天实在是冷得厉害,时南絮戴上了兜帽,都想要将脸埋进衣领间的绒毛里,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看着就惹人怜爱。 折韵力气大,搀扶着时南絮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里有忆画热好了的炉子,时南絮抱着炉子坐在毛毡垫好的位置上,倚靠着车壁,一边听着惜茗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回出宫看到的趣事。 从长乐巷的张屠户讲到了马前街的织女,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倒像是真的见过这些人似的。 马车颠簸,颠得时南絮有些昏昏欲睡,看着惜茗这样夸张灵动的表情,抿唇笑了起来。 待行至山脚时,马车的帘子被山里的风掀起一角,时南絮余光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那披着素青鹤氅的不是陆延清还能是谁。 他正和他的小厮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有些莫名的滑稽。 时南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吩咐折韵下去接他俩人上来,“折韵,你去招呼陆公子,这冰天雪地的莫要冻伤了,快些上来与我们同行。” 愠香忙叫驾车的宫人停下来,停到了距离两人不远处。 折韵应了声好,利索地跳下马车招呼着:“陆公子!陆公子等等!” 陆延清回首,纤长的睫毛上落了星点霜白,矜贵清冷。 大概是认出来折韵是时南絮身边的侍女,陆延清停下了步伐,“是折韵姑娘吗?” 折韵点头应和,“正是,陆公子,我们公主唤你上马车避避风雪。” 陆延清愣了一下,润了润自己冻得有些红的手,也不勉强,躬身行了个君子礼,“多谢公主,有劳折韵姑娘了。” 马车厚重的车帘一掀开,车内的暖和的气息夹杂着时南絮身上多年沉积下来的药香扑面而来。 陆延清冷白的面皮不由得泛起了红晕,一眼就看到了马车里端坐着的公主。 许是来寺庙祈福,她的装束不是平日里见到的宫装,妆容发髻素雅清淡,宛如枝头玉梅初绽。 小厮和愠香守在马车外,不便进来。 忆画上前接过陆延清解下来的鹤氅,挂在了一旁,还往他手里塞了个小手炉,“陆公子快坐下暖暖身子罢。” 于是陆延清就这么被嬉皮笑脸的惜茗推搡着坐在了时南絮身侧。 少女伸出柔软的手指,擦过了他的眼睫,蹭掉了上面沾染落上的雪花。 “陆大人怎的冰天雪地的,在这山里?” 陆延清僵住了身子,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少女轻柔的呼吸,还有刚才手指碰到眼皮时的感觉。 强压下心尖的悸动,陆延清袖子里的指尖都在颤抖,面上却冷静自持地说道:“回殿下,臣陪同家母家父一同前来报恩寺祈福,山中严寒,父亲便先带着母亲回府了,由我代二人上山祈福。” 然后就这样可怜兮兮地带着个小厮,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下山。 时南絮强忍着笑意,眉眼弯弯地说:“陆尚书同陆夫人还真是伉俪情深。” 把他一个长子直接扔在山上,还挺勤俭持家的,不多用马车。 只不过时南絮还注意到了他发冠里簪着的青玉竹枝簪子。 是她赠给他的。 时南絮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髻间钗着的白玉兰发钗。 陆延清一直看着时南絮,自然也看到了她抬手的动作,也就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那支极其眼熟的玉钗。 脑海中瞬间想起了那日明心宫殿门前,安柔公主笑靥如花,将簪子赏给自己。 思及最近打听到的公主生辰,说安柔公主是开春之际诞下的,春和景明正是吉祥之兆。 明年开春生辰一过,公主应当就到及笄之年了。 皇室公主大多及笄便可婚配了。 也不知陛下心中可否有心仪的驸马人选...... 就在陆延清正准备启唇说些什么时,肩侧一沉。 原来是时南絮体弱,颠簸着还是累到睡着了,靠在了陆延清身侧。 陆延清一时间推开她也不是,任由她靠着就觉得如坐针毡。 惜茗看到陆延清这个尚书长公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努力地憋住笑意,怕笑出来他会更加窘迫。 过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的陆延清垂眸看着公主恬静的睡颜,拉着马车的马儿骤然仰首嘶鸣一声,马车又往前走了一会,停了下来。 隔着厚重的帘子,时南絮能够听见车外慌乱嘈杂的人声。 马车似乎是被人围着了,难以前行。 惊醒的时南絮伸手想要打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 陆延清眉头紧皱,眼疾手快地伸手将时南絮搂进了怀里,退进了马车的角落里。 突然间,两三双沾满泥土污浊之物的手穿过帘子,方才若是陆延清没有将时南絮拉过来,她肯定会被那几双手抓个正着。 突如其来的的变故让惜茗惊呼出声,马车外的小厮和愠香还有折韵都冲进了马车里。 愠香时刻关注着时南絮的情况,看到她被吓得小脸煞白地缩在陆延清怀里,心里算是松了口气。 负责保证公主安全的护卫队长掀开车帘,沉声陈述着情况:“公主,城中近日来了许多流民,这些人刚刚闹起了乱子,冲破我们的队伍,围住了马车。” “现下外面层层围着流民,马车已是前进不得,臣等掩护着殿下先出了这里。” 陆延清的脸色也难得严肃冷淡,拿过挂着的雀翎大氅迅速地把时南絮包了个严严实实。 时南絮自从到了这个任务位面,就没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握住了陆延清的手。 左手被拉住的陆延清微怔,看到了时南絮眸中的不安,随后牢牢地将少女柔若无骨的手包在手心,低声抚慰她的情绪。 “殿下莫怕,臣在。” 纵然心情沉重,陆延清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稳重,但眉头紧蹙着。 京中此次流民毫无疑问就是南边过来的,开春时南边大旱,流江断流不知多少里,饿殍遍地。 可明明朝中赈灾银许久以前便拨了下去,怎么会出现这个场面。 陆延清护着时南絮,由护卫守着,匆匆往人群外走。 不知是流民里哪个人喊了一声。 “马车里没有粮食!” 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流民们回过神,就发现了被一队护卫紧紧护着的几人,当即纷涌而上。 纷乱的人流中,折韵不知道打开了多少双伸向时南絮的手。 折韵泼辣,不知从何处拾来了一根木棍,打得只剩残影。 但即使是有宫中护卫在,也招架不住这么多流民,城中也不好动刀,难免会被一些身形瘦小的家伙钻了空子。 陆延清紧紧地攥着时南絮的手,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 却未曾注意到,自乱作一团的人群里伸出了只枯瘦的手抓着一柄磨尖了的铁钩,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时南絮。 14. 宫廷文(囚珠玉)14 眼见着那只锈迹斑斑的铁钩即将碰到少女腰际,若是伤着了,就以时南絮那病弱的柳絮体质,不得大病一场。 愠香刚推开一双伸向时南絮腰间玉佩的手,余光无意间瞥见了那只铁钩,要拦住却已经来不及了。 时南絮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危机,却被人群推搡着有些躲闪不及,将要往那铁钩上撞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延清都做好了调转身位,替时南絮承了这一击的准备。 人群里忽而慌乱了起来,原是城中禁卫闻讯赶来了支援,身穿甲胄的禁卫威严魁梧,不费吹灰之力便震住了这些流民。 领头的是身骑墨色骏马的萧北尘,两鬓的青丝被风掠过,俊脸冷然,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清晰地看清楚了袭向时南絮的大胆流民。 修长有力的两腿夹紧马背,他迅速地从箭筒中取出羽箭搭上了弓弦。 只是,目光扫过,停驻了陆延清同时南絮紧紧相握的双手,微微凝滞了片刻,倏地便冷了下来。 萧北尘清沉的眼眸半眯,瞄准了流民抓着铁钩的手.......以及陆延清的手背。 弓弦绷紧,羽箭顺势破空而出,发出了锐利的破空声响,直直地指向那个流民的腕骨。 在斑驳铁锈布满的钩子尖端触碰上时南絮衣摆时,羽箭应声而至,竟是直接穿透了流民的手腕。 陆延清下意识地将时南絮往远离羽箭的方向拉过来。 无人发现,锐利闪着寒光的箭头擦过了陆延清的手背。 衣衫褴褛的男子登时大叫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蜷缩在地上打滚,口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时南絮一垂眸,就能够看见透过男子指缝间源源不断渗出来的,鲜红的血液,格外地刺眼。 鼻尖似乎都能够闻到血液的腥甜气息,让她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而且因为前不久还跟着护卫奔逃,心肺间气息紊乱。 胸口弥漫开阵阵刺痛,惹得时南絮额间不由得沁出了薄薄的冷汗,握着陆延清的手愈发紧了,几乎整个人要靠着他才能站稳。 流民不多时便被秩序井然的禁卫给驱散了,收起了雕弓的萧北尘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将马匹停在了时南絮一众人身侧,翻身下马。 稳健的马蹄声踏破慌乱停驻在了时南絮右手边,她靠在陆延清的肩头循着马蹄声抬眸看去,于是径直撞入了萧北尘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中。 衣袂翻飞间,身形高挑的萧北尘便站在了时南絮身畔。 他通身的肃杀之气似乎还未曾散尽,穿着玄色锦袍骑装,脊背笔挺如松。 “陆大人,你的手可有大碍?”萧北尘冷淡的眸光扫向了陆延清那不断沁出血迹的手背,像是寻常关怀了一句。 陆延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背不知道何时擦伤了,此刻疼痛之感顺着伤口传达过来,方才莫名涌上心头的古怪之感让他眉头微蹙,但还是极其克制守礼地回答了萧北尘的关怀:“回五殿下,小伤而已,不必挂怀。” 时南絮也注意到了他手背的伤势,强压下胸口的不适,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锦帕,在陆延清反应过来之前拉过了他的手,将锦帕仔细地系在他手上还打了个结。 萧北尘一直垂眸看着陆延清手间缠着的素色锦帕,未曾言语,只是漆黑的羽睫微敛,似蝶翼般接合。 “离陆府还有段路,陆大人且先将就用......” 眼前的视野愈发模糊起来,时南絮觉得就在自己面前的人影都重叠了起来,晕眩感陡然袭上脑海。 时南絮无论是前世还是在现在这个任务世界里,哪里亲眼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面黄肌瘦犹如恶鬼的流民,破空而来的羽箭和那汩汩涌出的鲜血,都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口中的话还未说完,脸色苍白的少女就眼眸阖上,失了意识直直地往前倒去。 陆延清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搀扶住她,却被萧北尘抢了先。 少女倒在了萧北尘的怀中,扑鼻而来一阵清澈的药香。 萧北尘原本矜贵疏离的面具隐隐有些不对劲,若是有心人一眼便能看出他面具上蔓延开的裂缝。 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动作极其流畅地就将怀中的少女拦腰抱了起来,直接上了马。 温香软玉在怀,但萧北尘却无心思及此了,此刻显然是时南絮的身体要紧。 纵马离开前,萧北尘还不忘嘱咐愠香,“本殿带着公主先行回宫,禁卫军会送你们回宫。” 萧北尘将人护在胸前,一手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控着缰绳直冲皇宫。 马蹄奔腾间,飞扬起阵阵尘土。 宫里听闻安柔公主回宫路上遇上了流民动乱,登时闹得乱哄哄的。 尤其是安庆帝,连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都扔在一旁,无心理会,只是在宫门前踱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焦灼不安。 “早前便嘱咐过周家近日注意着些都城中的流民,如今.....如今.....” 本想要痛斥周家将军一顿,心情不悦的安庆帝在对上德妃父亲那张冷肃的脸时,顿时息了声。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被架在皇位之上的傀儡罢了,手中无分毫实权。 在看到萧北尘策马飞奔而来,和他怀中完好无损的时南絮时,安庆帝总算是松了口气。 萧北尘在宫门前拉住了缰绳,马蹄高高扬起,正巧停住在宫门前。 众人看着高挑的五皇子抱着没了意识的安柔公主,步履似流星般快步走到了安庆帝面前,草草行了个礼便道:“父皇,儿臣不力,禁卫军支援晚了些,皇妹如今受了惊吓昏迷不醒.......” 安庆帝威严沧桑的脸上,是不加以任何掩饰的担忧和急切,直接打断了萧北尘的话。 “莫要说这些无关之事了,快!快传御医!” 一阵兵荒马乱过去,纤瘦的少女总算是安稳地躺下,由晏太医细细地为她诊脉。 站在床榻边的萧北尘,一双乌黑的双眸紧紧地攫着床榻上昏睡过去的少女。 向来可与明月争清辉的安柔公主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境况,云鬟发髻凌乱被冷汗沾湿了,松散在云锦枕面上,雪白的脸侧也贴着几缕长发,唇色浅淡,长睫湿润像是沁了泪,整个人看着清透脆弱。 晏太医诊完脉后,叮嘱好愠香如何服侍时南絮服药后,才出了寝殿去给安庆帝禀报公主情况。 安庆帝一看到年迈的晏太医走出来,就赶紧站起身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公主如今如何了?” “回禀陛下,安柔公主气血不足,受了惊吓和寒气,旁的倒无大碍了。”晏太医一撩衣袍跪拜下去,“臣为殿下开了几副药,这些时日让公主好生静养按时服药便可。” 听了这番话,安庆帝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一松懈下来面容愈发显得沧桑了。 周将军此时才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陛下。” 被唤到的安庆帝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道:“走罢,随朕去明心宫。” 自回宫之行被流民惊吓到后,这些时日里,时南絮大多时候都是意识昏沉地睡着,因为晏太医开的药里有许多安神的药草,被服侍着喝完药后就少有醒过来的时候。 隐约中,时南絮只记得似乎第一次服药不是愠香伺候的。 因为愠香长年伺候她,早就熟知她所有的习惯了,比如会仔细搀扶着她坐起靠着床背服药。 但是第一次服药的时候,时南絮却感觉到自己被扶着靠进了一个人的怀中,有些硌得慌,而且那人的指腹粗粝,执起汤匙送到她唇边时,会不小心碰到她脸侧的肌肤,不多时就被蹭得有些泛红。 喝药的时候,除了能闻到苦涩浓厚的中药味,还能轻嗅到熟悉的佩兰香。 实际上,在愠香端着熬好的药踏入寝殿时,就看到瘦削的萧北尘拿了一方丝帕擦拭掉时南絮额间的冷汗,榻上双眸紧闭的少女察觉到他掌心的热源,下意识地靠过去蹭了蹭。 像一只睡着的猫儿幼崽,让人看着心都软化作一团了。 萧北尘察觉到愠香进来了,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连带着手中的帕子都一并收进了袖子里。 失了热源暖着的时南絮秀眉微蹙,不满地下意识四处摸索着,柔软的手指忽而就勾住了床边人系在腰际的玉带,顺着停驻在了他腹间,似乎是在寻找温度的来源。 可只摸索到了一手梆硬的时南絮不满地皱起了秀气青黛的眉头,显然是对这样冷硬的触感不满意。 因为萧北尘不似寻常人腰腹柔软,反而沟壑分明,不知是何时锻炼出来的。 腰间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指,像是羽毛般拂过,甚至寻到了他挂在玉带上的香囊,让还站在床榻边萧北尘直接僵住了,化作了一樽石雕。 踏进内殿的愠香看着这样一幕,瞠目结舌了,着急忙慌地反应过来就想要上前止住自家公主昏睡间的混乱举止。 谁知萧北尘只是轻巧地握住了时南絮白玉般的手腕,将她的双手藏回锦被之下,顺带着还接过了愠香手中端着的玉碗,面上没有半分被冒犯的神情。 “给本殿罢,你且去点上药香,安柔睡得不安稳。” 愠香都有些愣住了,她本以为五皇子受了二皇子萧宸阳的欺压那么久,想必也会养成个阴沉狠戾的性子,倒没想到对人这般温和纯善。 以至于愠香看着萧北尘将自家公主扶起,悉心地服侍她喝药,虽然心中不免生出些古怪之感,但也只当是皇兄对皇妹的照顾和关切了。 等反应过来,愠香发现自个儿已经取出了香盒,站在了雕纹银鎏金香炉旁,手里正拿着香盘和铜勺。 愠香晃了晃头,晃去了脑中方才冒出的念头。 15. 宫廷文(囚珠玉)15 此次德妃膝下的五皇子护安柔公主有功,安庆帝龙颜大悦,赏赐了其不少奇珍异宝。 源源不断的赏赐被送进德妃的景行宫里头,连带着德妃也沾了不少光,在安庆帝那受宠了几分。 时南絮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世界的身体居然就跟豆腐渣堆砌的一般,被那样吓了一回就大病一场,不过比起上一世到后来连日常行走都做不到,又要好上不少。 在凤梧宫静养的这段时日,时南絮起初被烦得不行,因为皇宫中众人见证了安庆帝在宫门前那般关怀忧心她的一幕,所以静养期间不少宫妃前来探视。 除却许多说不上名号的妃嫔,连和时南絮鲜少有交际的贤妃都嘱咐萧宸阳前来探视她。 萧璟就不必说了,自然是天天都来找时南絮,给她带来了不少宫外的话本子和新鲜玩意儿。 结果这日,萧璟就这么和萧宸阳撞上了。 其实萧宸阳本来是放下了锦盒就准备离开了,谁知他身边的宫仆和萧璟的贴身侍从之前有过间隙,于是故意冲撞了那位正拎着食盒的侍从。 里面是萧璟特意叫沈贵妃宫中小厨房备着的白玉翡翠汤和一些清淡口的糕点,这一撞,汤汤水水洒得遍地都是,还溅到了萧宸阳的踏云锦履鞋面上。 这下好了,萧宸阳本就脾性大,直接刺了萧璟一句,说他整日里扎在女人堆里,染了满身的脂粉气。 偏偏他还顾忌着萧璟大皇子的身份,言语间礼节上挑不出错处,只是让萧璟听了浑身不得劲。 萧璟自幼被安庆帝和沈贵妃宠着长大,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当即就要在凤梧宫门前抓住萧宸阳好好收拾一顿。 闹得越发不可收拾,时南絮正被惜茗服侍着喝药,听到外间的动静忍不住蹙了眉头问道:“外头怎得这般吵闹?” 方才萧宸阳过来探望她,特地带了几株裁剪精心的香合花。 时南絮身患咳疾,向来是闻不得这种浓郁的花香,愠香当时就变了脸色,只是顾忌着贤妃的母家势力和萧宸阳肆意妄为的脾气,不曾当面把那香合花给扔出去。 愠香处理完香合花,正巧进了寝殿中,答道:“回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撞上了,起了些事端。” 说完,愠香欲言又止,“可要奴婢.......”前去阻拦一二。 时南絮看了眼还没关上的木棱窗,合上了手中的话本子,温声说道:“不必了,你让折韵传个话,说是本宫寻大皇兄有些事相谈。” 最近前廷的情势愈发难测了起来,穆国公前些时日正巧打了场胜仗,一时间贤妃家可谓是风光无限。 文官和武官不对付早就许久了,所以沈家首辅的日子并不好过,连带着萧璟在安庆帝面前也讨不了几分好。 若是这时候闹出些什么事来,恐怕萧璟又要受罚了。 愠香应了声好就出去了。 折韵这会儿在院中看着熬药的汤罐,得了吩咐就出了正殿。 其实等折韵出来的时候,萧璟和萧宸阳之间的争执已经结束了。 谁知才迈过门槛,就听见萧宸阳的一位宫仆低声讨好他说了句:“二殿下.......宫中谁人不知,先皇后是如何进宫的?” “大皇子交好的安柔公主,出身可算不得.......” 卑躬屈膝的模样,看着是十足的谄媚讨好。 折韵英气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走到那位穿着三等宫婢服饰的宫仆面前,抬手就利索地给了他脸上一耳刮子。 清脆的响声,让凤梧宫门前一时间都陷入了死寂。 那宫仆被这一打,打得半天未曾缓过神来,愣愣地抬首去看折韵。 折韵反手又给了他两个耳光,高声呵斥道:“你这不知礼数规矩的东西,打量我们殿下同旁的猫儿狗儿般,可以肆意编排不成?” “殿下她祖父官至太傅,贵为两朝元老,出身清贵,何来你口中的算不得?”折韵抬手又要赏他一巴掌,被闻讯赶出来的愠香给制止了。 愠香拦住折韵后,自然也不是任由自家公主受气的理,只不过她言语就要比折韵委婉许多了。 “你这奴仆好生不讲规矩,好端端地为何说这种话?”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萧宸阳管教宫中仆从不力了。 萧璟眼见着这一幕,刚刚也听见了那不知死活的仆从低声念叨的话,面上顿生不悦,眼神示意了身边的侍从。 侍从对自家殿下的意思自然是心领神会,一前一后上去就钳制住那已经跪在了地上求饶的仆从。 “皇弟不知该如何教导仆从,便由皇兄协助一二吧。”萧璟笑意不达眼底地对着脸色已经青黑了的萧宸阳说着,还不忘吩咐一句:“这般不知礼数的奴仆,送去司刑堂好生教导。” 语气在好生教导四个字上还格外重了几分。 这下,这仆从只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被抓了错处的萧宸阳一时间也寻不到由头反驳,只是在离开前,冷冽阴戾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愠香身边站着的折韵。 这件事也就算这般完了,因为说到底是萧宸阳自己宫里的仆从犯了事,便是哭诉到安庆帝面前也无济于事。 以安庆帝那般宠爱时南絮的性子,估计会连带着他一起重罚。 这种事在儿时发生过,并不是先例,而且不在少数。 其实若真要说起来,他和安柔的关系不是从一开始就这般恶劣。 在他年纪尚小的时候,母妃常告诫他不可靠近凤梧宫,还吓他说是里头有喜好吃孩童的鬼怪。 但稚童的好奇心永远是关不住的。 七岁那年他躲开负责伺候看管自己的一众仆从,借着朱红宫墙旁的一株梧桐树爬上了墙头。 就在他为自己这一壮举沾沾自喜时,墙下传来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声。 “小心些呀。” 萧宸阳垂眸看去,就看到站在墙根旁的小娃娃,衣着华美锦绣,粉雕玉琢得犹如一座白玉小观音像。 被吓到的自己一下手未曾抓稳树枝,就这么摔了下去。 病弱的小娃娃被吓到了,还被落下的树杈枯枝给划伤了透粉的面颊,看着好不可怜。 结果自然是他受重罚,明明自己被她吓到险些摔断了胳膊,被关进宗庙跪着自省半月有余的却是自己。 他从未见过那般暴怒的安庆帝,对着自己震怒异常,抱着那个玉娃娃时却是十足的慈父模样,甚至可以说萧宸阳从来没见过那般和颜悦色的安庆帝。 想来从那时,他就与凤梧宫里他那亲爱的皇妹结下了孽缘。 回了宫的萧宸阳静静地坐在茶桌旁,沉静了许久忽而抓起了桌上的青瓷茶盏狠戾地摔到了地面上。 脆弱的瓷片四碎开来,发出了破碎的动静。 惊得门外守着的宫仆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惊动了里头的二皇子。 傍晚时分,前脚大皇子萧璟才慢吞吞地离开凤梧宫,后脚风尘仆仆回宫的萧北尘就来了。 萧北尘是奉德妃之命前来探望她的。 正要合上宫门的惜茗看到门外高挑的身影吓了一跳,惊诧地问道:“天色这般晚了,五殿下这是.......” 萧北尘手中还捧着一方锦盒,闻言温声答道:“母妃叮嘱我寻个日子来看看安柔,近日事务繁忙,今日才寻到空隙。” 说着,他的俊脸上还流露出了些许歉疚之色,似是对自己这般晚才来造访感到抱歉。 “安柔可是歇下了?”萧北尘掀起眼帘看了眼刚点上宫灯的寝殿。 惜茗连忙打开宫门,迎了他进来,“五殿下快请进,殿下眼下应是刚沐浴完,还未曾歇下。” 萧北尘微微颔首,以作回应,一撩衣袍跨过了门槛进了凤梧宫中。 愠香通传说五殿下前来探望的时候,时南絮翻看书页的手指很明显地顿住了,指尖摩挲过微微泛黄的书页,许久不曾言语,只是垂眸看着纸张上的墨迹。 唇不经意间抿紧了。 萧北尘这是想要做什么?就不能让她好好地当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背景板吗? 偏偏殿内的灯此刻还亮着,她也不好推脱说已经睡下了。 而且皇兄前来探望自己,自己若是不见,于理不合。 时南絮心底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还真是愈发看不懂这个皇兄在想什么了。 萧璟倒是好懂的很,一眼见底,今日刚和萧宸阳起了争端,到了殿中就趴在她榻前装可怜,诉说着萧宸阳有多过分。 反观萧北尘,虽然平日里看着是温和纯善的模样,跟朵与世无争的白莲花似的。 但时南絮直觉不太对劲,也有可能是自己心理作用吧。 毕竟现在的萧北尘都找到他心心念念的顾瑾,还怕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让皇兄进来罢。”时南絮随手将还未看完的话本搁置在了妆台前,起身让忆画给自己整理衣着。 说是整理衣着,其实不过是披上一件披风,寝殿里还烧着银骨炭暖和的很,倒也不必多穿。 萧北尘进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道静坐在桌旁的倩丽身影,披了件浅杏色披风,青丝披在肩头,只是简单地用一支珠钗盘了些许发丝。 听到珠帘被拨开的声响,时南絮抬眸看去。 就看到了萧北尘那只冷白修长的手,乍一看竟然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 时南絮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太奇怪了,她为什么会觉得萧北尘的手眼熟。 并且是从报恩寺那次相遇,就生出的怪异感。 可无论时南絮怎么努力回忆,都想不起来在何处还见过这只手。 萧北尘的皮相生得过于惊艳,完全不是中原人的长相,眉眼深邃却又杂揉了皇室中人的矜贵温和气质。 他放下手中的珠帘,将锦盒放在了桌上然后打开,“皇妹,母妃叫我将此物赠予你。” 锦盒里,几株年份品相皆为极品的红参,静静地躺在朱红色的绸缎上。 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这东西如此贵重,恕安柔受不起。”时南絮只是看了一眼,就将锦盒合上然后推回到萧北尘面前。 推拒间不小心触碰到了萧北尘的指尖,带着茧子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背,是有些粗糙的触感。 看着她那柔若无骨的手,萧北尘眸色微暗,想起了那时梦中她的模样。 但面上却依旧是温和的模样,萧北尘眼帘低垂掩去了所有的暗色,反手直接将锦盒放到了愠香怀中:“将此物放入库房中罢。” 眼见不能退回去,时南絮只得作罢,颔首算是同意了。 抬眼看到了萧北尘眉眼间难掩的疲倦之色,时南絮柔声问了句:“今夜这么晚了,皇兄还来探望臣妹,实在是劳烦皇兄挂念了。” “本来前些日就该来的,只是因着朝中政务繁忙,为了给父皇分忧解难,这才晚了些。”萧北尘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浅呷一口。 凤梧宫中的东西几乎没有凡品,便是这茶也是上好的青云峰尖,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饮一杯便觉通身清爽了不少。 “皇妹整日在宫中不觉烦闷吗?”萧北尘放下茶盏,似是寻常关怀般问了句。 只是他的眸光却落在了妆台上,一支温润的白玉兰发簪正躺在妆奁中,一旁便是还未合上的话本。 时南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随手搁置的话本,笑道:“大皇兄平日里都会送些话本和画册过来,翻阅着倒也不觉得闷了。” “这般有趣吗?”萧北尘似是生出了几分兴趣,竟就顺手捞过了话本翻看起来。 在看清话本的字迹和绣像画时,萧北尘的眸光微凝,捏着书脊的手指也顿住了。 绣像画赫然是一对夫妻新婚耳鬓厮磨,缠绕如树根盘萦的场面。 原来安柔平日里看的,便是这些,着实是有趣得很。 他唇角微扬起了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像是不自觉地念出口一般,低沉清冽的嗓音动听悦耳。 “玉杵碾碎花中芯,琼露滴湿........” 话音陡然止住,萧北尘似乎这才发觉这话本内容的不对,不再念出声,清沉的眸光投向时南絮,似乎是不太认可她看这种有损风化的话本子。 反倒是时南絮,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她上一世看了那么多小说,这种小说自然也是看过的。但是!有谁能这般凛然正气地念出口啊!太可怕了! 简直是破廉耻! 吓得她是耳垂如珊瑚珠子一般,红得几乎要滴血,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起身伸手就要去夺萧北尘手中执着的话本。 “皇兄!莫要再念了!” 16. 宫廷文(囚珠玉)16 萧北尘身量高挑,时南絮站起来也才堪堪到他肩头。 更何况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张桌子,以至于时南絮并不能第一时间夺下他手中的书。 反而还因为太急着起身,不慎踩着了自己的裙摆,直愣愣地往后倒去。 在慌乱之中下意识地伸手往前抓试图稳住自己的身形,还扯到了萧北尘的衣襟,把他拉扯着朝自己方向一同倒下了。 萧北尘一时不察,还当真被时南絮抓到了衣襟。 余光瞥见了时南絮脑后的妆台桌角,萧北尘反应迅速地伸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时南絮踉跄绊倒了往后摔,却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摔倒冷硬的地面上,反倒是扑进了一个坚硬宽厚的怀抱里,鼻尖撞上时酸得她险些掉下眼泪来。 手背因为垫在时南絮的后脑勺后,重重地磕在了妆台的尖角上。 尖锐的疼痛从手背袭来,萧北尘的眉头不由得拧紧了,却又担心时南絮发现自己的情况,迅速舒展开了。 只是时南絮因为在他怀中距离近,还是听到了那声被萧北尘闷在喉间的痛呼。 这发生得突然,但时南絮很快就反应过来,借着萧北尘的力站稳了身形,但鼻尖这撞了一下泛起了红,乌黑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但她还记着刚刚垫在自己脑后的大掌,回首去看,就看到了妆台的桌角。 想来刚刚肯定是萧北尘护着自己,然后手背磕了上去,而且估计定是磕得不轻。 看到时南絮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上,萧北尘眸色微闪,将手往袖中藏了藏。 时南絮忙去捉萧北尘的袖摆,想要看他的手伤势如何了。 果不其然,磕青紫了一小片,磕出来的印痕都还没有消下去,甚至缓慢渗出了些许血点,衬着他冷白的皮肤,显得有些可怖了。 萧北尘垂眸,看见了时南絮那撞得微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眼眸,下意识地往回抽了抽手,淡声说道:“小伤而已,皇妹不必担忧。” “手都磕成这般模样了,怎能算是小伤。”时南絮不赞同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习惯性地吹了吹。 上一世受伤时,母亲总会这般吹气哄她,以至于时南絮也是下意识地吹气试图缓解萧北尘手背的疼痛。 细软如羽毛的气息扫过手背,让萧北尘藏在袖中的左手瞬间攥紧了,只觉得手心都发痒。 时南絮倒没有看出什么不同寻常,朝外间唤了愠香过来去库房取了药。 小小的瓷瓶里装着些乌黑的粉末,但倒出来后又隐约可见发亮的光泽,可见不是凡品。 这是安庆帝赏赐给凤梧宫的。 若要说药品,凤梧宫里的库房可以说是珍宝万千了,从跌打损伤药到寻常的外伤药,无一缺漏的。 时南絮用铜药匙舀出了些许,敷在萧北尘青紫色的手背上,然后又取了柔软的丝绸帕子,缠绕了两圈扎好。 坐在她身畔的萧北尘一垂眼,就可以看到少女细致如玉的侧脸,和那纤长浓密犹如羽扇的长睫,朦胧的烛光洒下细细的光晕,合着那认真仔细察看他手背的神情,怎么看怎么让人心软成一片。 而且因为垂首的动作,显露出衣领间一截白如玉的脖颈,散落的青丝也在不经意间拂过萧北尘的指尖。 萧北尘的眸光萦绕在丝帕角的玉梅半晌,不知是想起了何事,唇角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浅淡的笑意,而后才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旁人有的,他自然不可缺。 包扎好后,时南絮才算是松了口气,看向木棱窗外,方觉天色已经不早了。 不过萧北尘本就是因为处理政务耽搁了许久,如今两人还闹腾了一通,更是晚了。 “皇兄要留在宫中用膳吗?”时南絮回首,看到萧北尘已经行至珠帘旁,披上了鹤氅,似乎是已经准备离开了,不由得问了他一句。 萧北尘系带的动作微顿,眼底晕染开的情绪不虞,但并未让时南絮察觉,而是温和地笑着答道:“不必了,母妃还在宫中等着皇兄一同用膳。” 愠香在一侧收拾着药盒,不曾作声。 时南絮起身送他到寝殿外,抬首看了眼天色,又瞥见他身边侍从空空如也的手,显然是连宫灯都没拿。 如今天色这么暗,没有宫灯照着,行走间也是不便。 “忆画,去拿本宫的灯来。”时南絮吩咐了一声,忆画瞬间心领神会地小跑去了正殿中取灯。 没一会儿,忆画就取了灯过来,手里提着一盏宫灯。 那是时南絮平日里常用的红木嵌玉鹤灯,愠香俯身仔细点亮了灯,这才交到萧北尘的手里。 这盏灯的工艺精巧,晚风吹过时,纸鹤的双翅便会扑闪着,纤长的鹤颈仰起,似乎要飞向青天一般。 台阶下的萧北尘,身形瘦削高挑,握着那盏灯时,就像是在这茫茫夜幕中被点亮了。 “如今天色昏暗,皇兄且先用着臣妹的灯罢。” 见萧北尘想要推脱,时南絮按住了他的手臂,不容他送回来。 踏过凤梧宫的门槛时,萧北尘回首看了一眼。 将要入冬了,殿门前的安柔公主披上了白狐绒里的大氅,氅面上点缀着星点梅花纹,陷在光晕中的少女容颜淑丽,正含笑目送着他离开。 倒像是等了他许久一般。 萧北尘心头微哂,摇头散去了那不合时宜的想法,也不知自己是从何生出这般荒唐的念头。 才一走近景行宫的殿门,德妃身边的侍女就迎了上来,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接过萧北尘手中的灯,还训斥了一句他身边的仆从,“怎得这般不长眼,竟叫殿下自个儿拿着灯。” 萧北尘避开了侍女要拿过鹤灯的动作,“不必了,本宫收着便好,这是安柔的,寻个日子需得送还回去。” 侍女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应好,一边迎着萧北尘进宫,“德妃娘娘候着殿下回宫用膳已经许久了。” “知晓了,待本宫换了衣裳就去母妃那。”萧北尘回到自己殿中,好生安置好了鹤灯,才由着仆从解开自己的鹤氅挂好,又换了身宽松些许的服饰,这才去正殿陪同德妃用膳。 晚膳间,殿中的氛围是极其沉静的。 许是因德妃喜静,是以膳间规矩都是不可言语的。 只是这回却是德妃自己破了例,她余光一扫,就注意到了萧北尘还缠着丝帕的右手,眉头微蹙,却是温声细语地询问她:“尘儿,你的手怎得好好伤着了,这右手若是妨碍了平日里书写.......” 而且那丝帕明显是女儿家的物什。 萧北尘眼下正巧被安庆帝重视着,许多的政务都交由他处理,喜欢的女儿家若是门第高倒无妨,就怕....... 言语间倒是没有多少责怪之意,但很显然在询问萧北尘怎么伤到手的。 闻言,萧北尘执着玉箸的手微顿,眼睫微垂片刻,俊脸侧过时熟稔地挂上了纯善温柔的笑意。 “回母妃,晚间安柔险些摔着了,儿臣便出手搀扶了一二,不曾想伤着了手。”萧北尘还动了动右手,示意自己的右手并无大碍,“母妃不必担忧,不过是小伤。” 听到是因为安柔公主受伤的,德妃心底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安庆帝宠爱安柔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若要得圣心,德妃自然不会阻挠萧北尘亲近她。 德妃这一提安柔公主,让萧北尘顿时有些食不知味起来了,随意用了些许,便借着要沐浴休息的由头离了席,回到了自己的宫中。 夜里宫人点上了灯,便退出了寝殿。 德妃或许并不清楚萧北尘的性子,但成日里贴身伺候萧北尘的宫仆却是一清二楚。 这五殿下面上看着甚是和善好相处,实际上那双墨如点漆的眼瞳平静地瞧着人时,让人寒毛都不禁要竖起来了。 若和他对视上一会,只怕后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 四下无人时,萧北尘那张明明生得甚好的脸,便沉静到让人发冷,墨瞳荒芜凉薄,让人无法知晓他在思索什么。 所以很多时候宫仆根本不敢抬首直视他。 寝殿霎时间便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他自己轻浅的呼吸声。 沐浴时他从不让人伺候着他,只是独自一人泡上许久。 因此,也无人敢去触碰萧北尘手上还缠着的帕子。 萧北尘把玩了那盏鹤灯良久后,像是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丝帕还未解开,便坐在床沿极其小心地解开了时南絮绑的结。 手心搭着顺滑微凉的丝帕,用料上品,宛如水流般轻若无物。 萧北尘用左手冰冷的指尖碾过还沾着药粉的伤处,钻心刺骨的疼痛瞬间顺着手背蔓延开来。 他是很能忍耐疼痛的,但同时又对痛感极其敏锐。常年间忍受胡姬和旁人那般的肆意打骂,早已养成了萧北尘便是被打个半死,也不会吭声的习性。 皆因越是喊疼,那群豺狼虎豹便会愈加兴致盎然了。 其实手磕伤的时候,按往常,就那点痛感根本不至于让萧北尘痛呼出声。 只是...... 萧北尘漆黑的眼眸无声地注视着手中的帕子,而后抿唇轻笑了起来,这笑容合着那张冷淡矜贵的脸有些怪异。 他似是想起了方才时南絮那般忧心挂念自己的模样,凉薄的唇碰到了伤处,似在轻吻。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能换得她几分怜惜,值当了。 待到时南絮这场病好全了,已是入了冬。 肃肃的北风刮得人面颊生疼,天色也愈发晚得早了,酉时将过,就已经漆黑一片了。 宫墙檐下的灯被朔风吹得摇摇晃晃,前去司衣局对了下一年凤梧宫服饰安排后,折韵握紧了手里的乌木提灯,连呼出的热气都瞬间变成水雾消散开。 风呼啸而过,吹得她不由得捏紧了毡毛领子,生怕丝毫冷风灌进领口,埋头闷头往前走着,步履匆匆想要快些赶回凤梧宫中。 思及凤梧宫中等候着自己的殿下,折韵的眼眸都不由得亮了几分。 时南絮待她们极好,月里例银从未缺过,冬日里冷就唤她们闲来无事时就一同在寝殿中下双陆棋打发闲暇时间。 但折韵她们都清楚,时南絮哪里是想要找人陪她下棋,而是因为寝殿里烧的都是银骨炭,暖和的很,公主怕她们受冻才央着要整日陪她。 入了冬公主就催着司衣局快些赶制宫人的冬衣,都城的雪大,因为冬衣不厚实而染了风寒病死的宫人也不是没有。 鞋履踩过青石地面时,碾碎了飘落在地上的雪花,晶莹剔透的雪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司衣局回凤梧宫的路途有些远,折韵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掌,朝手心里吐了口热气,希望借此能够获取几分温度。 在路过梨园一处假山时,自假山后传来了细微的人声,很明显是说话者故意压低了声响,怕旁人听见。 折韵眉头紧皱,慢慢地停下了步伐,走近两步靠近了假山的另一面,想要仔细听清楚那两人的对话。 先出声的是一道压低了却仍然十分悦耳的女声,语气却是很不悦,“你是如何替本宫办事的?” “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那疯女人手中的布老虎这般久了还未曾毁了?” 紧接着就是谄媚讨好意味溢于言表的尖细男声,应该是宫中的仆从。 “回禀娘娘,老奴也未曾料想到这淑妃就是疯了,也不肯丢弃那只布老虎啊。她日日夜夜都将布老虎护在怀中,便是睡着了,也死死攥着不曾松手,生怕旁的人同她抢去一般。” 言语间此人还顿了顿,继续道:“娘娘,老奴前些日子听闻她将布老虎弄丢了,这段时间都跟疯了似地四处寻找,逮着宫人就要纠缠一番,如今咱冷宫的人根本不敢让她出殿中半步,怕冲撞到旁的贵人。” 这布老虎,有何玄妙,为何要毁了? 折韵百思不得其解,眉头一刻也不曾松开,努力贴近了些,想要听清楚真相。 “你说,这布老虎丢了?”原本还算细柔悦耳的声音瞬间变得尖细,刺耳的很。 女人高贵端庄的脸上的神情不免有些狰狞,高高地扬起手就想要甩这位卑躬屈膝讨好的仆从一掌,却顾忌着怕闹来旁人发现,还是压抑了下去,“给本宫找!便是掘地三尺也得寻到!” “否则若是这布老虎被旁的什么人寻到了,本宫饶不了你!” 可能是知晓了布老虎下落不明的消息,假山后的女人有些克制不住情绪,低声喃喃了几句。 “良妃......可是你来寻本宫了....” 折韵心头忽而猛地不安然后剧烈跳动了起来,良妃娘娘不是早些年便因三皇子病亡而悲痛欲绝,一同去了吗? 心中顿生不妙,折韵扭身就想要远远地离开此处。 然而不知是晚间风大还是因着折韵退身不小心,假山一端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块倏地坠下,砸在枯草中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本就时刻注意着响动,听到这声响,贤妃端庄娴雅的脸上神情猛地一变,眸光似凌厉的刀子般扫向假山后,厉声喝斥了一声。 “何人藏在那畏畏缩缩?!给本宫滚出来!” 冷宫的那位仆从做惯了粗活,迅速利索地几个箭步上前,抬起胳膊肘就狠狠地砸向了那道窜逃的身影的后脖颈处,下手动作熟稔不见丝毫犹豫,可见干这种勾当早已不是第一回了。 凤梧宫的窗外飘起了片片鹅毛大雪,天色也暗了下来,像是蓄积了深沉的灰暗,阴沉灰暗得让人心间有些压抑。 纤长细白的手执起棋子落入棋盘中,时南絮望向了飘进雪花的窗户,愠香见状起身去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怕时南絮吹了冷风受寒。 时南絮秀眉微蹙,心尖忽然一跳,让她胸口有些不适。 眸光垂落在了棋子错落有致的棋盘上,时南絮缓了好一会,才问愠香,“天色这般晚了,折韵怎得还未回来?” 愠香将窗户关上,转过头看向桌旁的公主,神情也是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笑着说:“是呢,平日里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回来了,许是雪下得紧,步履便慢了些。” 寝殿的门突然被直接推开,闯进来的是惜茗,神情哀恸焦急,眼眶通红,她拨开珠帘扑着直接跪倒在了时南絮的膝前,言语间嗓音和肩膀都在颤抖,泪更是跟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 愠香正要训斥她不知礼数规矩,却闻惜茗颤颤巍巍地说了句。 “殿下!折韵姐姐她被人寻到了,在梨园的锦鲤池边.........已无了声息!” 17. 宫廷文(囚珠玉)17 指尖捏着的墨玉棋子,无声滑落,砸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偌大的宫殿因为惜茗这句话,骤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惜茗,莫要胡言乱语!”愠香反应极快,只当是惜茗年纪小,在公主面前乱开玩笑吓人,张口就想要喝止她。 晨间,折韵出凤梧宫的时候,还同她们念叨着要早些回来,同公主下棋。 棋子落地的声音,像是唤回了时南絮刚刚恍惚而飘远了无所着落的思绪,她垂首看向抱着自己双腿哭诉的惜茗。 生性欢脱爱笑的惜茗,此刻脸上却是泪痕交错,神情哀痛,显然不似作伪。 “你说......折韵,没了?”时南絮怔然地看着惜茗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定定地询问惜茗,说话时的声音都有些空。 怎么可能呢?早些时候,折韵还好好的,精气神十足地说天这么冷,要早些赶回来同她们凑在一起好取暖。 惜茗噙着泪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形容有些不好看,怕吓到时南絮,又抬起手用袖子随意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珠。 “还是梨园的洒扫宫女瞧见的,便赶来我们这报信。” 时南絮迅速起身,抬腿就要往殿外走去,“你们随本宫去看看!” 还跪在地上的惜茗赶忙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时南絮的身后。 “殿下!殿下!”愠香不忘取了架子上的银鼠貂绒里大氅和手炉,一路追了上去给时南絮穿戴好。 时南絮走得急,风刮在脸上有些疼,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步履匆忙地就领着众人到了梨园的锦鲤池附近。 还未靠近锦鲤池,就远远地能瞧见周边有不少宫仆围着看,瞧了之后又唏嘘着远离了,继续在忙活自己手头的事情。 人群乌泱泱的,嘈杂得让人耳朵生疼。 时南絮觉得额头被这些宫人吵闹得有些不适,而且本就心气不顺,眉头紧蹙着往众人围堵着的正中央走去。 宫人们见到宫中最受宠的安柔公主来了,忙跪拜行礼,时南絮无暇理会他们,只是随意摆了摆手。 得了准允的宫仆们四下散开,没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人群散去后,这本就偏僻的梨园在冬日里显得愈发凋敝凄寒。 几乎不用走近了,时南絮就能够辨别出躺在雪地上的是谁。 靛青色的棉袍宫装和腰间佩戴着的宫牌,就已经表明了这是凤梧宫里的人。 再加上和折韵朝夕相处,她再清楚不过折韵喜好雕刻小玩意儿,所以宫牌上还挂着个折韵雕刻出来的小狮子。 只一眼,就可以确认是折韵了。 眼前白茫茫的雪刺得时南絮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发晕,腿下都在发软,但她定了定心神,不顾愠香的阻拦,由惜茗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到了折韵的身边。 折韵生得好看,平日里时南絮端详着她的模样时总忍不住打趣她,说她这般明艳娇俏的模样,便是当人小官之家的夫人也是好的。 然而,行事总是风风火火的折韵,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躺在这白茫茫一片中去了。 眉睫落满了雪花,霜白一片。 许是泡在池子里泡久了,原本鲜活莹润的脸泡得有些肿胀灰白,总归是不太好看的。 哪里能够看得出活着时的标致模样。 惜茗轻轻按住了时南絮想要蹲下仔细瞧瞧折韵的动作。 但时南絮只是将手从惜茗臂弯中抽出了,然后缓慢地蹲下来,松开了暖融融的手炉,将手指贴在了折韵的颈侧和鼻下。 如惜茗报信时所言,已是无了声息。 赶过来的愠香和忆画眼眶一瞬间便红了,却不敢在时南絮面前哭出来,怕牵扯出殿下悲痛的心绪。 做完这些之后,时南絮将手搭在惜茗的手臂上,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她身上才能够勉强起身站稳。 一晃神,时南絮险些站不住就要往后仰倒,手中的暖炉都差点打翻在雪地中。 “自本宫的库房中拨取五十两银子好生安葬了折韵,再拨一百两送到折韵家中。”时南絮只觉得胸中郁气愈发不顺,堵得慌,但还是仔细吩咐好。 “本宫记得折韵家在城郊外,只有一个寡居了的母亲,你们寻常时日记得多照拂些,最好是寻好雇上几个人照顾着。若是她的母亲问起来,你们只管说折韵在宫中过得好,很得本宫看重.......” 交代完这些,时南絮长叹了句:“折韵易折,徒留香韵!” 幽幽一声长叹被朔风吹散,她心气一松,倒入了惜茗的怀中,竟是昏了过去。 苏醒后的时南絮发觉额上似乎是多了什么东西,伸手去摸索,摸到了一手柔软的兔毛。 不知是何人在她昏睡时给她戴上的兔绒嵌松石抹额,殿中的银骨炭烧得足,暖和得很,似乎还有佩兰的清苦药香。 但她最近没有发作咳疾,按理讲是用不着熏佩兰香的,而宫中会用此香的时南絮知晓的,似乎就只有萧北尘了。 难道是萧北尘来过? 时南絮知晓自己有气血虚的毛病,一双足整年里都热不起来。 外间的愠香听到了寝殿中的动静,忙放下手中的药炉子就拨开珠帘进来了。 即使愠香掩饰得很好,但是那憔悴了不少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还是掩盖不了去的。 时南絮的目光从愠香的眼下移开了,问了句:“方才可是来过什么人?” 她悉心地扶着时南絮坐起来,一边说道:“殿下昏睡着了有所不知,陛下才下了早朝,就听闻殿下晕过去的消息,发了好大一通火,领着三位皇子殿下便来了。” “大殿下同五殿下挂念公主,还想要留下来,被晏太医给轰出去了。”说起这个时,愠香脸上多了点笑意,似乎是想用这个话头逗乐时南絮。 时南絮自然知晓愠香说这个的目的,没什么血色的唇轻抿,抿出了一个柔和的笑。 只是....... 时南絮蓦地回想起刚才愠香说的话,犹疑地问道:“愠香你方才说,五皇兄也来过了?” 愠香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时南絮习惯性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这串珠子已经被盘得油光发亮了,可见平日她有多喜欢盘这串珠子。 真是奇怪,萧北尘都找到自己天选的主角受顾瑾了,还将顾瑾的香包当成了什么大宝贝那样珍惜着,也寻到了德妃做自己背后的势力靠山,他还如此装模作样地来讨好自己作甚? 指尖忽然顿住,卡在了两颗珠子之间。 想通了其间蹊跷,时南絮也不再对萧北尘这样奇异的举动而感到古怪了。 古往今来,哪个皇子不想名正言顺地上位,那如何得帝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安庆帝这般宠爱自己这个唯一的公主,都恨不得把自己捧在心尖上宠了。 只消投其所好地一同表现出对自己的关怀,安庆帝肯定会对他多几分青眼,再加上最近时南絮也对前廷的事多少有所耳闻。 听闻萧北尘为安庆帝办好了许多事,使得德妃都受宠了不少。 而且届时萧北尘上位了,自己就是唯一的长公主,寻个好的夫家拉拢,或是送去别国和亲,这价值几乎就摆在明面上了。 时南絮揉搓了两下手里的珠串,垂眸看着色泽均匀的珠子,想通后不由得摇了摇头。 可惜了,德妃若是有送自己去和亲的念头,可就真是打错了算盘。 原书剧情大纲里可是说自己在萧北尘登基没两年后就病逝了。 晚间临睡前,时南絮忽而想起了些什么,唤来了帘子外守着的愠香,在她耳边低语:“今日在雪地里拾到的穗子,可曾好生收起来?” 愠香回首看了眼紧闭的门窗,抿紧了唇,然后自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支绛紫色的穗子,这穗子上还串着一颗青玉珠子,很显然不是寻常宫人能够用得起的物什。 时南絮接过了愠香手中的穗子,借着昏暗的烛光细细打量观察着,纤长浓密的眼睫半掩。 榻上的少女看了良久,倏地收紧了右手,将穗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感受着青玉珠子温凉的触感。 许是因为握得有些紧了,所以这颗珠子在手中的存在感异常明显,十分硌手,硌得手心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偌大的寝殿一时间陷入了有些凄冷的静谧。 “殿下......”愠香有些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她自然是看出了公主此刻心绪纷乱的很,否则也不会靠攥紧那枚穗子来控制她快要难以抑制的愠怒之情。 时南絮似是被愠香这一声唤回了所有的思绪,再松开手时,手心的肌肤已经被压出了一个圆而小的印痕。 愠香忙心疼地搓着时南絮的手心,一边说道:“殿下莫要伤心太过了,有损心肺安康,若是折韵知晓了,也是要为殿下心疼难过的。” 搓了好一会,时南絮的手心才恢复如初。 但很显然她并不是十分在意自己这点小状况,低声问愠香,“愠香你说,宫中何人会想要残害折韵呢?” 脑中忽而闪过了一帧有些模糊的画面,还有萧宸阳的脸。 前些时日听闻惜茗说折韵好不威风,在自家殿门前好好教训了一番萧宸阳身边出言不逊的宫仆。 惜茗还说,若换做是她,定要捉住那个婢子掌嘴加杖责伺候他,才算解气。 即使与萧宸阳的接触不多,时南絮也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被贤妃宠得无法无天,将人命视作草芥,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拿折磨萧北尘取乐了,更何况萧宸阳的性子阴沉狠戾早就不是一日养成的。 折韵在凤梧宫门前这般下了他的面子,他回去必然心气不顺,就这般随意地溺死折韵似乎也合乎情理。 毕竟早些年原主的记忆里,这厮是连她这个深受安庆帝宠爱的公主都不放在眼中的。 越是想着,时南絮就越发觉得要窒息了一般。 若真是萧宸阳所为,她必然不会放过他。 只是这穗子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玩意儿,萧宸阳素来不喜佩饰,究竟会是谁? “殿下夜里莫要多思了,快些睡下罢.......”愠香又劝慰了她一句。 时南絮思来想去只觉得额间胀痛,总归一时半会也是寻不到究竟是何人这般歹毒,也就由着愠香伺候着她服完药睡下了。 殊不知,景行宫中因着今日之事,也有些不太平。 原是五皇子萧北尘自凤梧宫出来后,纵然脸上依旧是温和的模样,但是通身的气压却冷沉的厉害,就连德妃也不曾过问什么。 夜里,萧北尘独自一人对着一盘棋,棋盘边点着一支蜡烛,灯花不时发出哔啵的声响。 深邃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 冷白修长的手指落下一枚白棋在棋盘的角落,萧北尘看似全副身心都在这副棋盘上,但那默不作声的态势压得一旁的人不敢作声,不停地擦拭着额间沁出的热汗。 倒不知是因为殿中炭火太足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由。 只不过萧北尘的心神显然不在棋上,他回想起今日所见所闻,黑眸便暗沉了几分。 今日才下了早朝,就见那负责通传安柔公主的宫人着急忙慌地跪倒在安庆帝面前,禀报说凤梧宫里的大宫女溺死在了梨园锦鲤池中,公主闻讯后哀恸不已竟是昏了过去。 跟随着安庆帝到了凤梧宫中,萧北尘自然是一眼便看到在榻上安睡的时南絮。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憔悴不堪的模样,唇色苍白,眼尾显然是哭久了,红晕久久未曾消下去,整个人仿佛一樽易碎的玉观音。 少女的体质似乎就是这般,只要一哭,眼尾便极容易泛起红。 思及这,执着棋子的萧北尘忽而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得厉害,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她身子这般弱,却总是寻不到时候静养,实在是不该。 他今日恰好得了一条雪兔绒嵌松石的抹额,本是要送给德妃的,不过从晏太医那知晓了她畏寒的体质,索性就给她戴上了。 也不知她会不会知晓,是自己赠予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北尘才淡声问道:“安柔宫中的折韵,瞧着可像是失足溺毙的?” 那人闻言,忙应声,“回五殿下,奴瞧着不像。” “那便去好好查查,究竟是何人,竟能胆大妄为到肆意打杀安柔公主身边的宫女。” 言语中的语气冷漠,却让人听入耳中觉得蕴藏了几分杀意,寒毛都不由得竖起来。 说罢,又落下一子,棋局便成了时南絮宫中案桌上摆着的棋局,分毫不差。 18. 宫廷文(囚珠玉)18 “蠢货!怎会连个小物件都寻不到?!” 随之而来的就是刺耳的瓷器摔到地面上碎裂开的声音,本来面容端庄温婉的华服女子抄起手边安放着的青瓷茶盏,就给摔到了来人的面前。 溅起的碎片,划过了地上跪拜着的宫仆脸上,登时殷红的血流就顺着脸侧蜿蜒而下,可她却一声都不敢吭,反而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甚至屏息凝视,生怕触怒了座上的妃嫔。 只是那微微颤动的肩膀,还是彰显了她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以及脸部的刺痛。 旁人或许是不清楚的,皆道贤妃娘娘识大体性子温婉如水,是四妃之首。但她伺候了贤妃这么多年,怎会不清楚贤妃的品行。 喜怒无常也就罢了,对于宫中的宫人随意打杀才是常态。 萧宸阳也可以算是与母同源了,深得其轻视人命的真传。 跪在地上的婢子往前挪动了几步,抱住了贤妃的脚,细声细气地说道:“回禀娘娘,许是这雪下得大,一同带进池子里了。” 贤妃摔完东西后,大动了肝火,靠坐在圈椅上有些气喘,按在两侧扶手上的手都在颤抖。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此刻有些失态了,贤妃抬手半掩面,用来遮挡自己略微狰狞的神情。 “无妨.......无非就是个并无实权的公主,左不过被皇上训斥几句,本宫母家世代骁勇善战,镇守西北多年。”贤妃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喃喃自语地安慰着自己。 在外,她依然是四妃之首最贤良淑德的妃子。 至于沈贵妃,她从来是不放在眼里的。 就算其父是首辅又何妨,手无兵权,届时储君之位,还不是得落在宸儿这。 想明白后的贤妃听着膝前宫人的安抚,倏地就冷静了下来。 倒确实是她想岔了,安柔公主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往后要送往他地和亲的玩意儿罢了,不足为惧。 更何况先皇后的母家早已衰败了,她背后更是毫无依仗,也就一个舅舅仍在朝中为官。 这厢,大概是折韵的死让时南絮心绪不平,强憋着一口气病倒是好得快了不少,日夜不停地想要为她查明真相, 时南絮经过一番筛查后,种种证据都指向了贤阳宫。 可时南絮很清楚,就算是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明面上,她也不能奈何贤妃。 凤梧宫中,坐在石桌旁的时南絮吹着拂面的春风,又一年冬日已过。 春寒料峭的还有寒意侵袭,忆画看着公主又坐在了亭子里,手中还静静地躺着一个猫儿木雕。 忆画眼见此景心底怅然,垂下了双眼,默默地走到殿中取了披风,再回到时南絮的身后,为她仔细地披好。 身后人的动作让时南絮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按住了忆画给自己系带子的手。 发现是忆画才再度放松下来,时南絮又看向了自己手心里的青玉珠穗子和小猫木雕。 木雕是折韵特地为她刻的,那日萧北尘的尺玉猫跑掉之后,折韵瞧见自己落寞的神情,当夜就跟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跟前。 然后徐徐展开手掌,里面正是这个小木雕。 刻得活灵活现,连尾巴的姿态都刻出来了。 折韵说她阿爹是木匠,她儿时最喜欢的事就是跟条小尾巴一般跟随在自己爹身后,学着一起刻木头。 可她爹运气不好,一日前往别的村子做木工,回来路上遇上了山洪,死在了归家的路上,留下了一对寡母孤女。 她娘身体不好,寻到生计养活她,便想着送去人牙子那卖到官宦之家去做婢子,总归是条生路,不至于落得跟着她这个没用的娘一同饿死的地步。 折韵的娘信不过人牙子,怕转头便将折韵卖去那等销金窟的烟花之地,于是就拄着拐杖瘸拐地远远跟在身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躲在巷子里。 怕再多看一眼,便要舍不得折韵了。 所幸正巧遇上了先皇后,先皇后心善,竟出了数十两银子买下她,带进宫中养在身畔。 想着那日,折韵献宝般的姿态。 时南絮顿觉心口堵得慌,像是闷着一口气上不来,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小猫木雕。 “忆画你说,折韵她究竟是看到了听到了什么不该知晓的,才会惹得那人下此毒手?” 时南絮实在是郁气难平,强压着愠怒询问忆画。 忆画被时南絮问得有些怔然,而后低下头小声说道:“回殿下,宫中秘辛多如牛毛.......”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折韵知晓了贤妃的什么事,才会这般枉死。 说到底是飞来横祸。 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时南絮蹙眉问正在为自己斟茶的愠香,“愠香你可知晓母后还在世时,那些宫妃可曾有何恩怨?” 愠香入宫的时间长,或许会知晓些忆画她们并不知道的。 闻言,愠香斟茶的手顿住了片刻,放稳了手中的茶壶才说道:“皇后娘娘她教导奴婢们谨言慎行,莫要打听别的宫中大小事宜,是以奴婢只知晓昔年贤妃娘娘同良妃娘娘是闺中密友。” “当年良妃娘娘病逝之时,贤妃娘娘哭得好不伤心。” 哭得好不伤心? 时南絮眼帘低垂,教出萧宸阳这般草菅人命的好儿郎,贤妃可当真是贤能。 明明隐约知晓是何人所为了,却什么都做不到。 时南絮心底长叹了一声,面上却没有什么情绪反应,怕让愠香三人看见了,又要担心自己。 而且这具身体跟豆腐也没什么差别了,心气抑郁久了只怕是又要大病上一场了。 惜茗正熬好了药出来,刚到亭子里就看到了自家公主拧在一起的眉头,便学着她的模样,两条眉毛似炭条一般皱在一块然后凑到时南絮跟前让她看。 弄得时南絮哭笑不得,弹了她额头一下,“就属你最是古怪。” 时南絮弹她额头的力度根本不大,但惜茗却装作被弹得狠了,哎哟哎哟地捂着额头叫唤了半天。 “过些时日便是殿下你的生辰了,可不要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呀!”惜茗抱头鼠窜,躲着愠香的教训,“过了生辰殿下便要及笄了,殿下的笄礼陛下定然是相当重视的。” 忆画也小声附和道:“是了,这些日子殿下可千万保重身体,莫要累着病了。” “省得了。” 时南絮自然是知晓她们都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也就作罢不再深思,收起了手中的小玩意儿,准备回殿中喝药了。 隆裕二十一年开春,安柔公主及笄生辰,安庆帝大悦,下旨大赦天下。 可谓是普天同庆。 天还未曾亮,夜幕漆黑一片,时南絮就被唤醒下榻梳洗,睡眼惺忪湿漉漉的,连坐在妆台前脑袋都一下一下地往前磕。 花钿珠翠无一遗漏,镜中的少女面似芙蓉带春,还带着朦胧的少女,云鬟发髻间尽是珠玉宝钗,可谓是容光焕发。 愠香还仔细地为时南絮点上了胭脂水粉,半点殷红朱唇微启,眼下水粉清透,已有美人之姿。 “今日笄礼待到开筵恐怕要许久,殿下先用些梅花糕罢。”说着,惜茗将晶莹剔透的小糕点送到了时南絮唇边。 还沉浸在睡意之中的时南絮无意识地启唇,贝齿轻咬衔走了糕点一口吞下。 一连吃下了五块,愠香才止住了惜茗不断投喂的动作,还悄悄瞪了她一眼,斥道:“若是殿下吃撑了可如何是好?” 惜茗瘪瘪嘴,低声说:“我这不是怕公主笄礼被饿坏吗?” 待到时南絮坐着小轿辇行至礼正殿时,大殿中早已宾客坐满堂。 殿庭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了张紫檀木案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瓜果,还有少见的番邦进贡的吃食。 两侧设了宴席,多为朝中官员和命妇,都穿着彩绣吉服,想来都是前来观礼的宾客。 礼官眼瞅着时南絮下了轿辇,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替她理好了衣摆,手举象牙牌高声喝道:“公主行笄礼!开礼!” 宫中的乐人听到这声高喝,便一齐奏起了手中的乐器。 一时间钟鼓瑟鸣,好不热闹。 时南絮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觉得压得脖子十分难受,不好表现出来,安安静静地跟随着礼官随从入了殿庭中。 安庆帝身着玄色金龙吉服坐于主位之上,他身畔坐着沈贵妃,只是令人瞩目的是在两人之间,端端正正地摆放了一块小叶紫檀牌位。 时南絮抬眸远远瞧着,想来估计是先皇后的牌位了。 按照礼法规矩,笄礼上为自己加冠笄和披华服的,应该是她的生母孝仁德皇后。 只是皇后早逝便只能交由沈贵妃了。 右边的几位侍者神情恭敬地捧着手上的银托盘,盘中放着红玉簪子、雕了芙蓉花的冠朵和缀了不少东珠的四凤冠。 上面罩着轻纱,却难掩珠光。 时南絮由宫仆搀扶着,行至安庆帝和沈贵妃面前,跪下拜礼,安庆帝忙下座扶起了她。 “儿臣拜见父皇,贵妃娘娘。” 沈贵妃眼见此景,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 “行笄礼!” 礼官朝着庭外的方向高喝了一声,时南絮安静地跪在殿庭正中央,垂下眉眼。 沈贵妃下了座,在盥盆中净手后接过了侍女送过来的三样首饰,温声祝道:“祝安柔安康延年,永享天福。” 时南絮微微颔首,显出了纤长白皙的脖颈。 沈贵妃垂眸便能看到少女渐渐长开的眉眼,与自己记忆中的闺中好友至少有八分相像,念及少女时那温婉如水的人,她的眼眶不由得泛起了红。 只可惜故人,已经不在了。 将首饰依次钗进时南絮的发髻中,沈贵妃端正地捧着那顶九翚四凤冠,稳稳地戴在了时南絮的头上,皎洁无暇的东珠轻晃。 垂着头的时南絮深深地吸了口气,险些被压得头直接磕到地上,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太可怕了。 怎么会这么沉! 穿戴好凤冠和礼服的时南絮走到了安庆帝面前,再次跪拜行礼。 安庆帝手执了一柄精巧雅致的玉如意,送到了时南絮的手心,说话间竟然有些哽咽,“安柔公主贤淑柔婉,兄弟皆亲,惟愿安柔永承喜乐,无病无忧。” 话毕,安庆帝面露沧桑,拍了拍时南絮的手背,颤声说道:“朕的安柔,长大了。” 沈贵妃端坐在一旁,只是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心下觉得有些讽刺。 安柔并非他亲女,又何必作此父亲之态,真是没由来地令人恶心。 当年若不是他苦苦强求婧娴进宫,还硬生生从那位新科状元郎手中夺臣妻,婧娴怎会心情抑郁以至于缠绵病榻,久病不起而后与世长辞。 越是想起当年之事,沈贵妃就愈发觉得时南絮手中接过的那柄玉如意刺眼的很,甚至恨不得当着安庆帝的面夺过来摔个粉碎。 时南絮都快被头上和身上的东西压得精神恍惚了,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手交叠置于额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谢父皇恩慈。” 跪拜谢礼之后,侍女斟好酒后送到了时南絮的手边,时南絮接过精致小巧的玉酒盏,以袖掩面,轻抿了点。 入口是清甜的果酒,倒是不刺嘴。 待到时南絮将酒盏交还给侍女后,礼官这才继续唱道:“天地昭昭,请陛下为安柔公主取字。” 安庆帝起身,拿着初绽新枝的柳条蘸取了白露水,洒向了堂下微微颔首的时南絮。 带着凉意的露水溅到了时南絮的脸颊上,顺着眉眼间滑落。 席中坐着的陆延清抬眸看着身穿华服凤冠的少女,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她的眼尾,鸦羽般的长睫低垂,倒像是一樽菩萨玉像落了悲悯的泪。 他莫名地就有些揣揣不安了起来,前些时日安庆帝在议政殿忽然就问起他,觉得安柔如何。 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的? 许是看出了安庆帝眼中对自己的欣赏之意,陆延清居然不自觉地心中所想尽数说出了口。 讲述完心中所想后,陆延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心意表述得有多么直白,他一撩衣袍正要跪下请罪。 未曾想,安庆帝只是抚掌大笑几声,下了台阶扶起自己。 还夸赞他当真是个好郎君,将安柔许给他可好? 陆延清自然是应了好的。 安庆帝还说过些时日便是安柔的笄礼,届时就在笄礼上为二人赐婚。 下了座的安庆帝拿了帕子拭去时南絮眼尾的露水,温声说道:“安柔性行淑美,可比明月之辉,便取瑶瑶二字罢。” 得了字后,时南絮谨记着规矩,躬身行礼谢恩,“儿臣不敏,谨记父皇所言。” 字取好了,笄礼也接近尾声了。 时南絮向来是不会饮酒的,刚刚那杯果酒滋味新鲜,本来是只要象征性地轻抿一口就好了,但她忍不住偷偷地喝了一两口。 这点酒液下肚,没多久酒意就开始上涌,使得时南絮感觉自己的两颊有些热了。 眼皮也是清透的粉,像是舒展开来的桃花,当真是颜若桃李了。 看得萧北尘悄无声息地摩挲着手中的暖玉,眸光微沉。 待到众宾客重新落座后,安庆帝举起酒杯,笑道:“此次安柔的笄礼,有劳众爱卿前来观礼了,恰逢春风好时节,朕观陆尚书长子陆延清可谓龙章凤姿,有松筠之节,深得朕心啊。” 席间本来安然坐着的陆延清倏地起身,朝着主位行礼。 安庆帝言语间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今日朕便做主将公主许给延清,陆爱卿意下如何啊?” 话落,安庆帝便转向了陆尚书所坐的位置,笑吟吟的看着这须发皆白的老者。 君王之恩,除了谢,还能逆反不成。 更何况,将最宠爱的公主许给自家长子,摆明了是安庆帝对他的看重。 只是也不知自家长子......对安柔公主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此处了,陆尚书也只得起身谢恩。 “臣谢陛下恩典!” 已是一锤定音了。 在听见婚约既成时,皇子席间的萧北尘恍惚间,将手中的金镶玉猫儿猛地压进了手心。 清俊的眉眼却波澜未动,只有那熄去了所有烛光的沉黑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对座的陆延清。 若是眼眸有温度的话,只怕已是结满了严寒的冰。 许是握得有些紧了,金边竟是硬生生划破了手心,颗颗殷红的血珠子顺着掌心滑落,在湖蓝色的衣摆间洇开星点暗红色。 安柔.......他视若心尖珠玉的安柔,连半分逾矩都不敢有的皎皎明月,就因着这无情帝王随口几句话,便这般随意许给了旁人。 19. 宫廷文(囚珠玉)19 众人皆不知,大皇子萧璟回宫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说到底,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苦闷,觉得心间堵着一口气如何也散不开。 于是就在殿中肆意打砸权当发泄了。 沈贵妃只当他小孩子脾性,舍不得自己宠了这么久的皇妹。 而后萧北尘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还能笑意温和地祝贺时南絮,甚至温柔地将手中擦拭去血迹的金镶玉猫儿放到时南絮手中。 时南絮触及他微凉的指尖时,心中陡然生出了不安的情绪,不由得担忧地多嘴问了句,“五皇兄可还好?” 萧北尘被她突如其来的关怀问得一愣,却只是抿唇轻笑了一声。 “无妨,皇兄恭祝安柔觅得如意驸马。” 是夜,萧北尘回了景行宫陪德妃用膳。 回宫的路上春露沾湿了萧北尘的袖摆,身边却无一侍从敢出声伺候替他擦拭干净。 皆因此时此刻的五殿下通身的煞气,竟像是从尸山血海中厮爬出来的一般。 若要仔细说,可不就是从那地狱般的落尘轩爬出来的 晚膳间,德妃一眼便瞧见了他手心的伤痕,眉头微蹙问道:“尘儿,你的手何时伤的?” 萧北尘像是才注意到自己掌心的伤口一般,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回母妃,许是儿臣拿什么玩意儿时伤着的,无甚大碍。” 德妃这才不曾作声再过问了。 归根到底萧北尘也不过是她的嗣子,不必过问太多。 前朝的局势似乎就以时南絮开春之际的笄礼为分水岭,而后愈发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在安庆帝的龙体开始出现种种不适后,储君之位的争斗更是进入了胶着阶段。 但时南絮深居后宫,不过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公主,自然也是对前廷的储君之争起不到什么影响。 更何况时南絮也知晓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掺和进这趟浑水里头,总归萧北尘会是最后的赢家。 她甚至都还没有从自己笄礼被赐婚给陆延清此事中回过神来。 时南絮属实是有些恍惚,常常坐在亭子中,也不看话本子,只是盯着院中的垂丝海棠花出神,惜茗常打趣她说是少女春心荡漾了,只怕是恨不得当夜便嫁到陆公子府上。 按照皇宫规矩,及笄了的公主是该赐居公主府的,但安庆帝舍不得她离宫,仍旧准允时南絮在宫中养病。 前廷纵然风雨不断,却波及不了凤梧宫静养的时南絮,她甚至都打听不到什么传闻。 也不知是不是这三位皇子达成的诡异共识。 只听闻陆尚书甚是赏识萧北尘,萧北尘也很欣赏陆延清,特意请求了安庆帝要了陆延清做他的伴读。时南絮一时间有些纳闷,原书不是顾瑾做了他的伴读吗? 这个疑惑一直到时南絮再次遇到陆延清才解开。 时南絮那日去议政殿同安庆帝商定成婚吉日,才同钦天监敲定下日子,就见陆延清由李全忠引着进来了,正收了伞抖落一地雨珠搁置在一旁。 “臣陆延清拜见陛下,望陛下龙体安康。”殿中身着绯色官服的青年,容貌有如朗天清月,眉目疏朗,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地推手躬身行了个礼。 陆延清一抬首,便对上了时南絮侧过来打量自己的好奇眸光。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在看她,风流灵动的公主眉眼弯弯,报以明艳的笑容。 陆延清心尖猛地剧烈颤动起来,垂下了头又道:“臣拜见安柔公主。” 时南絮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半晌,总觉得陆延清有些变了,却不知是什么地方变了。 以前的陆延清在她面前是不经逗的纯情公子模样,一逗他便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了。 然而此刻眼前的陆延清身上的气息却有些沉郁了,纵然眉眼是柔和的,也难掩他身上的颓艳之气。 他是遭了什么难吗? 等到帘子后的君臣二人商议完政事,安庆帝这才放时南絮走,还特意嘱咐让陆延清送公主好生回宫,莫要受了凉。 殿外琉璃瓦流淌下清澈的雨水,顺着屋檐而下。 愠香很审时度势地撑了自己的小伞跟在二人身后。 雨幕之中二人缓缓前行。 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唯独指节有些泛红,不知为何。 晚春的雨一下便带起一阵寒意,时南絮微微瑟缩了下身躯。 陆延清自然是一垂眸看看到了少女单薄的身影,很自然地停下脚步,清沉的嗓音唤了她一声,“瑶瑶?” 时南絮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喊自己的小字。 女子的小字都并非常人可以随意唤的,除了亲朋好友和........未来的夫婿,根本不会有人敢这样唤时南絮。 反应过来的时南絮怔住了,耳根子悄无声息地红了个透彻,柔声低低斥责了一句,“还在宫中,怎可如此轻慢?” 听到这声柔柔的没什么威慑力的斥责,陆延清轻笑了一声,将伞柄交到了时南絮的手心,很自然地褪下了自己的暮云灰披风,而后披在了时南絮的身上。 这件披风甚至还带着他身上静心养神的檀香气息,和......令人脸红心跳的热气,萦绕缠上了自己身上的佩兰药香。 时南絮出神间,手中握着的伞不自觉地往自己的方向偏过来,竟是不小心让伞面边缘的雨滴落到了陆延清的肩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陆延清垂眼看着时南絮粉面微红的模样,只觉得顶上这柄伞偏向她的时候,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偏过去了,沉甸甸的满是欢喜。 “呀!”时南絮才注意到他肩头都淋了一小片雨,惊呼出声,忙把伞偏向他,“陆延清你这呆子,淋了雨也不晓得吱声!” 看到陆延清已经将披风整整齐齐地披在了时南絮身上,愠香默默地叠好了手臂上搭着的披风。 在陆延清抬手为自己系披风带子的时候,时南絮一垂眸就发现了他手腕间似乎有什么伤痕泛着红,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到他手腕。 却没想到陆延清反应这么迅速,直接收回手扯下了袖摆。 时南絮发现了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当作没看见,扯住了陆延清的袖子,细声询问:“你的手腕怎么回事?” 陆延清不自然地收了收手腕,却怕惊到时南絮,还是没能直接收回手。 “只是习骑射之术时不慎伤着了,殿下不必挂心。” 分明就是胡说,那一道道的红痕,一眼就能看出是人为,怎么可能是摔伤的。 思及近日听闻的朝中风波,时南絮恍然。 陆延清做了萧北尘的伴读可不就摆明了陆家的立场,萧宸阳素来看不惯萧北尘,他不能奈何萧北尘,还不能针对陆延清吗? 时南絮抿紧了唇,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只能闷闷地垂首细声骂了他一句:“傻子。” 惹不起还躲不起不成,时南絮忽而就觉得无权无势的人,就像是高位之下的蝼蚁,任人碾压。 少女捏着自己的袖摆不愿意松手,低垂的眼眶都泛起了红,瞧着让人心尖都在颤,一垂眸还能看到她发髻钗着的白玉兰发簪。 陆延清做出了自两人相识以来最为逾矩的动作,伸手拂去了时南絮发间掉落的海棠花瓣,然后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说道:“殿下不必担忧。” 行走间,两人已至凤梧宫门前,陆延清也就送到这便辞别了时南絮。 和陆延清这一别之后,时南絮就感觉萧北尘的龙傲天剧本像是开了加速剧本一般,也或许是因为她缠绵病榻许久,使得对时间流逝的概念都淡薄了不少。 偶尔清醒的一回,时南絮听闻惜茗神情低落地讲。 大皇兄冠礼上,竟然胆大妄为地将玄色金龙华服和九珠冠冕当作冠服,惹得还在病中的安庆帝大怒,竟公然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赏了萧璟一个耳光,还罚他禁宫自省一年。 这一下,大皇子萧璟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 皇储之争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顿时变成了萧宸阳和萧北尘的争夺。 时南絮强撑着病体写了封书信,交由愠香送给萧北尘,想要为萧璟求情。 写信的时候都在叹气,大皇兄萧璟可真是萧北尘刷经验的第一步。 当夜景行宫中,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挑灯看信的五殿下,尤其是此刻他的情绪算不得好,即使面上半分不显,甚至还能笑出来。 萧北尘披着外衫,坐在案桌前,借着烛光看着书信。 少女的字迹娟丽秀气,唯独写的内容让萧北尘想要即刻送萧璟去见阎王。 书信不长,萧北尘却静坐着足足看了一刻钟。 “你说,安柔怎就认定了是本殿所为?”萧北尘合上书信,仔细地收进了锦盒之中。 明明,他生怕因为萧璟和时南絮交好,萧璟若是出事了,她只怕会伤心难过,又要伤身病上一场,是以迟迟未曾对萧璟下手。 这个问题抛出来,却无人敢应声。 过了许久,才有一位侍从低声答道:“许是二殿下使了计,让安柔公主误会了殿下您。” 萧北尘闭目养神,并未作声,似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大皇子失势,边境的穆国公作战又是捷报频传,一时间二皇子萧宸阳之势可谓是如日中天,显得五皇子萧北尘就有些落了下风。 结果就在这风口浪尖之际,贤妃垮了台。 听到作恶多端的贤妃被病重盛怒的安庆帝直接打入了冷宫,时南絮只觉得大快人心。 原是当年的三皇子病亡,和贤妃脱不了干系。 昔年宫中莫名有了痘疫之症,三皇子不幸染病而死,结果竟是贤妃动的手,可谓歹毒之际,亏得她同良妃还是闺中好友。 只怕良妃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她,偏偏贤妃歹毒狡诈,还将自己做的恶事嫁祸到淑妃身上。 良妃因着自己的皇儿也染上了痘疫,透过贤妃渠道知晓是淑妃所为后,抱着彻骨的恨意,临死前将染有脓水的棉絮绣进了四皇子的锦被之中。 四皇子体质略强些,本不会因此症夭亡,而淑妃日常用来逗四皇子的布老虎,直接索了四皇子的命。 四皇子年幼,梧桐絮和兰香会引起其咳喘不止,加上不久前才大病过,这一遭便直接夭折了。 四妃之中,良妃死了,淑妃也疯了。 贤妃此举实在是歹毒,一箭双雕,获利的只有她一人。 如今沦落到此等境界也是因果报应。 时南絮听到这个消息后,剧烈的咳嗽间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沁出泪。 折韵....... 安柔公主的病在榻上静养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在临近初冬之际有了好转之兆。 这段时日,可能是晏太医开的药房有安神草,于是时南絮一直是昏沉不醒,混沌中时醒时睡。 然而陡然间,就在这混沌之间,一阵突如其来有如剔骨之刑的疼痛席卷了时南絮全身,而且像是无数根银针般疯狂地刺扎着她的额头。 疼得时南絮蜷缩成一团,在榻上哀鸣出声。 “嘀!嘀!嘀!紧急警报提示!任务者的行为导致剧情主线有偏离风险!嘀!嘀!紧急提醒!主角受偏离!” 时南絮觉得自己真是恨死了这个智障系统。 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剧情莫名其妙就开始偏离了? 顾瑾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吗...... 倒在怀中的少女面色惨白如纸,宛如一樽再碰一下就会碎裂的玉像,额间沁出薄薄的冷汗。 时南絮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鼻尖隐约还有清苦的佩兰香,这个怀抱比起愠香的要硬很多。 腰际似乎还有什么硬木腰牌硌着自己,但却要将人灼伤一般烫人的很。 这是何物? 疼得神志恍惚的时南絮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猜此人是谁,只觉得熟悉的很,只能靠他低沉柔和的嗓音猜出是个男子,声声唤着自己絮絮。 “絮絮......”贴着耳畔的呢喃,柔到了骨子里。 是谁?此人究竟是谁? 第20章 宫廷文(囚珠玉)20 请见 “怎得了”此人的嗓音低沉, 却像是贴在耳畔的呢喃,低沉而温柔。 时南絮在他怀中蜷缩成一团,无助地靠着他似乎这样就能缓解, 看着好不可怜, 疼得唇瓣无了半分血色,但眼尾却湿红一片, 只能从唇间挤出微弱的声音。 “疼好疼” “何处疼” 来人的怀抱硬而宽厚, 将自己搂在怀中的时候有些硌人,时南絮下意识地依赖着此刻这个正在负责照顾自己的人。 可她却说不出口究竟是何处疼, 因为系统给予的疼, 就像是在全身施行剔骨之刑, 剥皮剜骨一般的疼痛席卷而来,且来势汹汹,毫无预兆。 她真的恨死系统了。 坐在榻边的萧北尘接过了愠香小心翼翼递过来的药碗,从汤药中盛了一小汤匙,置于唇边试了试温度。 是恰好能够入口的温度, 萧北尘垂下浓密纤长的羽睫,比之愠香的伺候还要仔细地给榻上疼到面如纸色的少女喂药。 时南絮猜不出此人是谁, 并不是她身边所熟识的任何一位。 佩兰香不是陆延清身上的紫檀香,不是父皇,更不是大皇兄萧璟。 低沉的嗓音也不像是那些嗓门尖细的小宦官。 喂好药,那阵剔骨之痛也似潮水般缓缓退却,时南絮无暇顾及其他,攥着来人的袖摆沉沉地睡了过去。 萧北尘拿了丝帕,细细地擦拭干净时南絮唇角的药渍,乌黑如檀木珠子的眼眸沉沉地凝视着缩在自己怀中的时南絮,她景致如画的面容, 可以说是同死去了的安庆帝无半分干系。 不知是想起来了什么,唇角忽然牵扯出了几分没什么温度的笑意。 冷白修长的指尖就停留在她柔软如花瓣的唇边,萧北尘细数着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事。 他本想着慢慢谋划,不必急于一时,但时南絮与陆延清的婚约,让他逼不得已将所有的棋子都牵动了起来。 大皇子萧璟的冠礼上,萧北尘至今还记得当安庆帝看到自己看好的萧璟却做出此等谋逆之举时,那惊慌大怒的神情。 萧宸阳看到萧璟落下高台的窃喜之色,还有宫人们惊慌失措的脸,都历历在目。 也能记得贤妃打入冷宫时,萧宸阳自高台碾落泥沼中暴怒的模样,就像是困兽濒死前的愤怒,却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将萧宸阳以儿时毒害安柔长公主和陷害兄长的罪名,亲手送入牢中时,他挣扎着跑出来,被狱卒压在肮脏的泥地上,那不甘恨不得啃噬自己几口的恨意。 萧北尘漫不经心地一撩衣袍蹲下身,伸出两指钳制住了萧宸阳沾满了泥泞的下巴,“二皇兄,如今此等境地,可还满意” 萧宸阳本想咬了舌尖啐他一脸含了血的唾沫,却没想到萧北尘反应更快,一早便料到了他想要做什么,抬手就拿着一块看不出原来色泽的破布头塞进了萧宸阳的口中,止住了他所有即将涌出口中的血水。 口和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萧宸阳只留下了那双目眦欲裂的眼,眸中都漫上了不少血丝,显得十分可怖。 和这牢狱格格不入的清俊五皇子瞧着萧宸阳这般狼狈的模样,只是笑了笑,并未在意地自顾自说道“也不知皇兄可还记得当年臣弟身边养着的玄色幼猫。” 那时只因萧宸阳问他讨要猫儿,说是要拿去跟他豢养的黑豹子幼崽玩耍,萧北尘不肯赠给他。 于是萧宸阳便央着贤妃收买了钦天监,放出了是自己养的猫冲撞了先皇后的传言。 一只尚还未能走稳的幼猫,就因为萧宸阳这番作为,被直接摔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溅起的猫血温热,就溅在自己的眉心眼尾,是热的。 再者还有萧宸阳身边的姑姑,那位妇人心善,有时见到自己食不饱,会施舍几份凉透了的糕点给自己。 生性不喜别人抢走自己东西,包括自己身边人半分目光的萧宸阳自然容不下此人。 于是,在某个夜晚,等待着姑姑来送他糕点的萧北尘就听到了那位心善姑姑的死讯。 被萧宸阳下令,直接杖毙在了落尘轩殿门前。 年幼的自己看着那打得血肉模糊的姑姑,只觉得如坠冰窟,彻骨的寒冷袭上心头。 “也无妨,想来皇兄贵人多忘事,只怕是早已忘记了猫儿和那位心善的姑姑。”萧北尘缓缓松开了攥着萧宸阳一头青丝的手,起身抬腿碾过了萧宸阳试图抓住他的手背。 指骨尽碎。 当年他是如何剥去自己所有细微曙光的,萧北尘自要他一点点奉还回来。 收回思绪的萧北尘理了理时南絮凌乱的鬓发,动作极尽怜爱,说话时的嗓音也是沁了水的柔。 “瑶瑶不怕,当年害你落水的人已经罪有应得了。” 萧北尘更能记得安庆帝是如何死的。 擦拭着时南絮额间的冷汗,萧北尘眸中的笑意愈发深了,却并没有分毫温度,笑意不达眼底。 安庆帝崩逝的那天,是个暴雨如注的秋日。 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声,屋内是跪在榻边为安庆帝侍疾的萧北尘。 榻边跪着的青年已有了其母北地第一美人的风姿,不言语时就像是画中走出的如玉公子。 而榻上躺着的安庆帝,饱经风霜的脸色此刻是枯槁如黄叶的,“北尘”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萧北尘。 本来跪在地上的萧北尘起身,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尘埃,笑道“儿臣在。” 重病之中喜怒无常的安庆帝忽然就觉得萧北尘的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夺目的笑,有些刺眼了。 安庆帝被自己气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不忘问他“你大皇兄萧璟呢” 萧北尘未曾出声,只是端起了一旁矮几上已经放凉了的药碗。 闻言过了许久,萧北尘垂眼看着青玉碗中黑不见底的汤药,拿汤匙搅弄了几下,温声道“父皇忘了吗大皇兄已经被你贬为庶民了。” 庶民他何时下了这个旨意 榻上的安庆帝惊怒,甚至想要坐起身,却被萧北尘随意伸出的一只手按了回去,他甚至还温和地笑着,“龙体要紧,父皇可莫要动怒。” “你这孽畜做的”安庆帝咳出了一口鲜血,溅喷在锦绣被褥之上,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纵然萧璟冠礼之上做出那等离经叛道之事,但安庆帝看着萧璟长大,怎会不清楚他那不长心眼的脾性,定是被不知何人给陷害了。 被骂孽畜这种话,换做是旁人早就已经勃然大怒了。 但萧北尘只是有些疑惑地垂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安庆帝,施舍般启唇说道“父皇可当真是无情啊,这些时日在你膝下侍疾的,可都是我。” 萧北尘的脸生得好,但面无表情地看人时,未免显得有些凉薄。 安庆帝早已深知自己时日不多,所以早早地便拟好了遗诏,想要将位置传给萧璟。 萧宸阳心思毒辣,他日他若是走了,未必会善待安柔。 而萧北尘虽是看着无一处纰漏,甚至朝中不少官员对他可是赞不绝口,但安庆帝就是觉得他像是披着一具玉瓷般的壳子,令人看不透。 是以安庆帝并不放心他会好好照拂自己的安柔。 萧璟虽然并不聪慧,但对安柔却是真心的好。 看安庆帝在榻上如困兽般残喘着,萧北尘却如往常一般,将汤匙随意掷下,把药碗送到了安庆帝泛着淡紫色的唇边,“父皇,儿臣服侍您服药。” 扑鼻而来的是汤药苦涩无比的气息,安庆帝心头一突,猛然间觉着这汤药有什么问题,用仅存的力气直接打翻了药碗,黑苦的汤药顿时打湿了锦绣床褥,晕开一大片深色,不是很好看。 青玉碗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而后停在了萧北尘穿着锦云履的脚边。 萧北尘有些惋惜地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药碗,却并没有要强硬地给安庆帝喂药的姿态。 安庆帝这才放下心来,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忽闻窗外有幽怨的宫人哭声,混杂着滴答的雨打屋檐的声响,显得有些凄苦,让人无端端地彻骨生寒。 刚打翻了药的安庆帝听着这样幽怨的哭声,似是卸了全身的力气倒回了锦被中,许久才提上一口气问萧北尘,“宫人们为何而哭” 萧北尘听了这话,侧首看了目光已然空洞的安庆帝一眼,清沉的嗓音徐徐道“自然是哭父皇了。” 这话可谓是十分气人,尤其是对将死之人而言。 安庆帝气得猛捶床沿,大骂道“萧北尘你这个” “孽畜”萧北尘面无表情地接了他的话茬,自榻边的锦盒中抽出了一块藏得十分严实的锦布。 上面的朱笔印迹有些歪歪扭扭的,可见书写这份诏书的人已经无多少心力了,但上面却清晰地写明了传位之人。 “沈贵妃所出大皇子萧璟,心性纯善,品行端方,朕于一众皇儿中最为看重 。朕百年之后,特允大皇子萧璟为储君,可尊沈贵妃为皇太后,君国实权皆交由储君,敬奉孝仁德皇后为孝仁德皇太后。万望诸臣竭尽心力辅佐储君,创千秋万业。” 还特意另起了一行,显然是给安柔做好了万全安排的。 “孝仁德皇后所出安柔公主萧南絮,秉性仁慈,特封为长公主,赐居公主府,各方用度与皇太后同品级,腊月十七日与大理寺卿,陆尚书长子陆延清完婚。” 明心宫的侍从不知从何处推了个暖炉子到安庆帝榻边,而后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父皇待安柔可真是尽心尽力啊,明明她是先皇后同那位新科状元郎的孩子不是吗”萧北尘没什么情绪起伏地感慨了一句,随后就将手中的两份诏书尽数投进了炉子里。 火舌迅速舔舐而上,不过须臾,就将两封诏书吞噬殆尽,化作了一捧灰烬。 做完这些,萧北尘坐在了床沿,未曾在意衣襟会染上安庆帝的血,垂下眼帘,温柔一笑,诚恳至极地说道“不过,父皇放心,即便儿臣与安柔并无血脉缘分,但儿臣定会替您照顾好安柔。” “皇位会是儿臣的,安柔会在儿臣身边,天下也是儿臣的。” 安庆帝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眸微微瞪大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无声无息地捏住了一旁的锦枕。 萧北尘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泼在被褥上的药渍,不知是在遗憾什么。 “你逆子朕是皇上” “父皇以为,你为何会突如其来病重成这般”萧北尘的指尖摩挲了两下锦枕的金线龙纹,好整以暇地问他。 安庆帝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暴怒坐起身,却根本没有气力,浑浊的双眼嵌在凹陷的眼眶里,宛如即将熄灭的烛火。 “都是你这个畜生做的” 萧北尘甚是遗憾地摇了摇头,“父皇,这可是你钟爱的贤妃之子,萧宸阳亲手所为啊。” “贤妃娘娘央了穆国公,特地从儿臣母亲故乡胡人北地之处,得来了的秘药。不知这个答案,父皇可还满意” 气急攻心之下,安庆帝又呕出了一口暗红色的血块,“她怎敢” 锦枕已经落入了萧北尘的手中,他抚摸过锦枕上的绣纹,惋惜地看了眼陷入惘然的安庆帝,语气低沉温柔地说道“儿臣在三子中最为孝顺,本想让父皇服了那碗安神汤,好在睡梦中舒舒服服地去了。” 厚实沉重的锦枕捂上了安庆帝的口鼻,但萧北尘还未下力气,他起身,黑眸漠然地注视着垂死挣扎的安庆帝。 “只可惜,父皇非要打翻了那碗药,儿臣只好做此等残忍之举了。”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像是在真情实感地为安庆帝感到可惜。 挣扎中的安庆帝拼尽全力地捶打着床沿,发出一阵阵的闷响,隔着厚重的锦枕响起了他唤人的声音,“来人给朕来人” 血污药渍糅杂在一块的锦被早就不成样子了,还因为安庆帝的动作乱凑在一起。 萧北尘眉眼温和,神情悲悯,但手上的动作却不见分毫放松。 窗外陡然劈过一道闪电,莹蓝色的光照亮了萧北尘半张清俊的脸,另外半张脸陷于阴影之中,无端端地生出了诡异艳丽之气。 风雨交加的夜晚,只闻震天响的雷声和风雨簌簌。 似是濒死的飞蛾般,安庆帝挣扎的动作愈渐微弱了,直至归于死亡的平静。 烛火微晃之间,大殿中立于榻边的萧北尘又想起了胡姬殁了的那个雨夜。 一样的雷雨之夜,胡姬孤零零地病死在冰冷的榻上。 她因安庆帝而被献于朝廷议和,因安庆帝厌弃疯疯癫癫,因安庆帝死在了异地他乡,连尸骨都不得安葬。 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因安庆帝而起,因着朱墙明瓦的皇宫而起。 萧北尘过了许久才松开手中的锦枕,垂眼便看到了安庆帝尚未合上的双眸,怒目圆睁。 一滴冰凉的泪滴在了安庆帝归于冰冷的面容上,萧北尘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撇开了那滴泪珠,而后阖上了安庆帝的双眼。 明明眸中一片漠然荒芜,启唇报丧的声音却饱含哀戚。 “父皇驾崩” 隆裕二十一年秋,天大雨,安庆帝崩逝,特留遗诏德妃所出五皇子萧北尘继位。 时南絮清醒过来的那日是个冷风萧索的冬日,窗外雨雪纷飞。 但她苏醒的时候,雪下得并不大,靠坐在床头的时南絮从窗外看去,能够看到庭院中的萧索之景。 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被一把白色的大火烧去了一切。 许是病得太久了,时南絮一时间瞧着这满目的白都有些恍惚了,甚至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日子。 现在已是入了冬,她知晓自己的身子畏寒,即使殿中烧着银骨炭,盖着好几床蚕丝锦被,都觉得有些冷。 时南絮望着窗外出神,然后气不顺地将膝上的被褥揉在手心揪成一团。 自她到了这个世界以来,从系统扔了个垃圾到不行的大纲开始,这个系统就一直在躺尸,她不是没有试过像别的系统文里那样在心里呼唤它。 但这个系统就是在躺尸,结果突如其来地给她当头一棒,让时南絮直接疼到意识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躺这修养躺了多久了。 甚至额头还有些隐隐作痛。 系统此次的惩罚堪称刻骨铭心。 以至于清醒过来的时南絮想到自己猜测出来的那个名字,陆延清这个人,都觉得骨髓间在蔓延开疼痛。 混沌之中,时南絮还听闻到什么陆家公子因为欺君之罪被下放到牢里了。 欺君之罪从何而来的欺君之罪。 再加上一直以来都没见到过主角受顾瑾的任何踪影,甚至她派人去寻找过朝中可有唤为顾瑾的青年才俊,也是石沉大海,时南絮心头隐隐约约间有了个不大好的猜测。 久病才愈,时南絮都有些恍惚。 静养沉睡时听到的那些嘈杂动静,在她脑海中都在远离。 待看到周身环境还是熟悉的凤梧宫布置时,时南絮算是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醒来会变成住在牢房里也说不定。 凤梧宫是安庆帝特地赐给她的,还说拟好的公主府匾额也带着凤字,安庆帝还笑着说莫要让世人轻视了她这位最为受宠的公主。 “愠香”时南絮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然而进来的却是惜茗。 惜茗默不作声地掀开珠帘进来,见她睁眼醒来,往时南絮的腰后垫了个枕头,“殿下,您醒来了,可有哪处不适的” 时南絮能够看到她眼眸中难以遮掩的欣喜,是对于自己苏醒过来身体转好的欣喜,但也能够看出惜茗脸上的憔悴之色和眼底隐隐的担忧。 柔嫩白皙如葱根的手指轻轻握住了惜茗的手指,时南絮眉头微蹙地问她“愠香呢” 问到愠香,惜茗的眼眶一瞬间便红了,却紧咬着唇不肯言语。 时南絮执拗地攥住了她的手指,语气难得强硬了几分,“惜茗,说话。” 惜茗直接跪下请罪,眼泪刷地便淌下两行。 “回禀殿下,五陛下得知愠香姐姐是贵妃娘娘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愠怒异常,本要发落她去刑堂。”惜茗泣不成声地继续说着,“愠香姐姐便自请前往先皇后陵墓,为皇后娘娘守陵。” “眼下眼下只怕是已经在陵中待了数月有余了。” 时南絮愣住了,下意识地重复了她的话,“你说愠香,前去守陵了” “父皇怎会发落本宫身边的宫女,还会愠怒异常”时南絮忽而抓到了惜茗刚才话头的不对劲之处,她伸手一把抓住了惜茗的手,“方才你说的五,是何人” 惜茗回握住了时南絮有些凉了的手,强忍哀恸地说道“殿下,如今已是永昭元年,五殿下便是登基的新帝。” 时南絮怔然,剧情在她昏睡的时候,已经进行到萧北尘登基了吗那这样的话,安庆帝岂不是已经驾崩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要下榻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惜茗忙起身扶着她,“殿下慢些下榻,奴婢先服侍您服了药罢。” 时南絮突然伸手摸了摸惜茗的眼角,她眼下都有了青影,可见是照顾自己累着她了,原本圆圆喜人的脸蛋儿也瘦了不少,有了尖下巴的雏形。 忽而想起了忆画,时南絮一边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的眼角,一边问道“忆画呢” 四个宫女,到现在就只有两个还在自己身边了。 要说时南絮舍得,那肯定是假的。 惜茗这才有了点当初欢脱的模样,笑着说“回殿下,忆画此刻正在为殿下煎药呢,先用了药” “不必了,本宫这些时日一直都是躺在榻上,随本宫去院中逛逛罢,回来再喝药。” 听闻此言,惜茗抿紧了唇,没有再说话了。 入了冬,宫中甚是寒冷。 时南絮由侍女服侍着自己梳洗完就披着厚重的白狐绒里狐裘,惜茗怕冻着她的手,还给她拿了一只手炉。 她嫌烫手本想搁置下来,但看到惜茗那可怜兮兮的神色,愣了愣,还是抱在了怀里。 而且惜茗还多嘴说了句,“公主还是拿着罢,若是陛下知晓殿下冻着了,恐怕会心有不悦。” 眸中尽是恳求之色,甚至有些潜藏着的畏惧情绪。 时南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和萧北尘并不熟识,而且原书里自己就是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背景板,自己会不会被冻着,干他何事 自己若是冻死了,他不是喜大普奔才是吗 毕竟当年先皇后薨逝,他可是因为钦天监的一番话,莫名其妙遭了好大的难,还因此深受安庆帝的厌弃。 可能是躺久了的缘故,迈过殿门槛足尖落地的时候,时南絮险些脚下一软就要跪在地上,惜茗忙伸手搀扶住了她,“殿下慢些。” 这一行动间,时南絮的领子有些错开了,如雪玉般的颈侧露出一点红痕。 惜茗的目光落在时南絮的颈侧,一瞬间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哑住了,半点言语都说不出口,但又迅速地低下头去,权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坐到了湖心亭中,时南絮待惜茗拂去了石凳上的碎雪,还垫上了一块软垫,这才坐上去。 等着旁的宫人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时南絮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微蹙。 不是她常喝的松山峰尖,而是桂圆姜枣茶,茶色是深棕色的,扑鼻而来浓郁的姜汁辛辣味,但入口却不会很辣,而是暖而甜的口感。 时南絮抿了抿唇,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之前为了维持安柔公主原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高贵形象,她一直都是喝茶的,此刻喝到了甜甜的枣茶,连微蹙的眉头都舒展开来了。 不过时南絮来亭子里,显然并不是为了单纯的散心,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惜茗。 殿中经过了这么大的变故,也不知道会不会到处都是眼线,时南絮不好开口询问惜茗。 毕竟就连自己最为亲近的愠香,居然是贵妃身边的人,时南絮其实不是不清楚其中的蛛丝马迹,只是未曾在意过罢了。 偶尔大皇兄萧璟来凤梧宫的时候,时南絮能够看出来他给愠香使的眼色,不过视而不见。 看了好一会儿惜茗欲言又止的姿态,时南絮饮完了一整杯姜枣茶才搁置下茶盏,眸光微凝,牵住了惜茗的手,“有什么想说的,同本宫讲便是了,不必藏在心中,憋得也是难受。” 时南絮一直以来待她们都是极好的,同吃同住,甚至不曾打骂过。 惜茗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细声细气地压低了嗓音说道“殿下前些时日陛下做主弄了场认亲宴席,如今整个宫中都知晓您并非先皇的血脉了。” 闻言,时南絮抬眸看向惜茗,愣在了原地。 眼见时南絮许久未曾说话,惜茗松开时南絮的手,直接跪了下去细细道来了事情所有原委。 原来当年先皇后入宫时,就已经有了身孕三个月有余,摆明了是那位新科状元郎的孩子。 但安庆帝却丝毫不介意,仍旧使了些手段迎了时婧娴入宫,还立为了皇后,将时南絮当作自己亲生的公主万般宠爱。 时南絮听了此事,一时语塞,只觉得荒唐至极。 某种层面上来说,安庆帝也算是舔狗舔到了一定境界了,眼巴巴地给自己戴一顶绿帽子。 而那位被帝王夺了心爱的新婚妻子的新科状元郎,没多久就因为心病成疾抑郁身亡了,实在是可怜至极。 “因着”惜茗一时间不知道该称那位状元郎为什么,只得道“因着那位大人病逝后,举家搬离了都城,是以陛下只请了时家人入宫。” 所以是说,她现在都不能算作是一位公主了吗 时南絮有些恍然,却听见惜茗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 “陛下特意下旨,曰安柔公主深得先皇宠爱,恐剥去殿下的公主服制,会让先皇在天难以安息,择吉日办郡主册封仪式,但留存殿下的封号,份例用度照旧,准允殿下仍居于宫中。” 惜茗见时南絮神情仍旧是恍惚的模样,有些慌张地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殿下不必担忧,皇上严令宫中不可议论此事,并且说恐有损公主威仪,不允传到前朝。” “所以说,此事宫中和时家是知晓的对吗”时南絮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后,一字一句地问惜茗。 惜茗觉得殿下似乎对此事并没有过大的反应,她本还因为惧怕公主知晓此事后会情绪起伏过大又受病,惹来新帝罚自己,所以不敢全数告诉她。 但是惜茗又觉得殿下身为公主,怎可被这般蒙在鼓里。 无论殿下是不是先皇的血脉,在惜茗看来,殿下就是最好的安柔公主,无人能够取代她。 “是的殿下,皇上特地保留了殿下您在皇室和时家的玉碟。” 有一事惜茗没有告诉时南絮,近来时家的人因她,深受看重。 知晓了这么大的事情,时南絮也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揉了揉眉心,将手藏进了大氅之中。 思及昏睡混沌之际听闻的陆延清的事,时南絮问出了口“那日你们所言,陆延清因欺君之罪下放牢中的是怎么一回事” 惜茗咬住了唇,不曾作答,甚至目光躲闪地不敢正视时南絮那双湿润的黑眸。 眼前的惜茗垂首,什么也不肯说。 “惜茗,给本宫说清楚。”时南絮眸光一凝,“虽然本宫常是昏睡着,但本宫不是聋了。” 平日里,时南絮极少拿公主的身份压她们,这是头一回。 即便向来温柔和善的安柔公主待人接物都是娴雅如水,但此刻脾性上来了,皇室贵族的威慑力便彰显出来。 前来送汤药的忆画看到了惜茗跪在地上为难的模样,眉眼低顺地将药碗放在石桌上,“殿下,该喝药了。” “奴婢来告诉殿下。” 听到人的说话声,时南絮顺着声音源头看向忆画,还是乖巧寡言少语的小丫头模样。 作为消息交换的代价,就是喝药。 时南絮默不作声地拿过药碗,一口便灌下了汤药。 本以为会很苦的时南絮直接饮下,可喝完却不由得眨了眨眼。 这药并不苦甚至还有股甘甜残留。 忆画接过了时南絮喝空了的药碗,说道“皇上知晓殿下怕苦,因此特地嘱咐太医开药要开到足量的甘草,盖过汤药的苦味。” 等忆画收拾完药碗汤匙,时南絮静静地坐着,等待她告诉自己陆延清的事。 然后,时南絮就知道了让她整个人炸裂的事情真相,呆坐在石凳上久久未曾回过神。 陆延清就是顾瑾原文里虐身虐心的主角受。 她还和主角受定了婚约,和萧北尘的官配顾瑾定了婚约,甚至腊月十七就是两人的成婚之日。 这件事就是放在整个任务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按忆画所说的话,陆延清本是露州田县顾县令家的幼子,陆尚书的夫人归乡祭祖时遇到了山匪,受惊早产诞下了个死胎,刚诞下便断了气息。 负责照顾她的顾夫人心念一动,将自己诞下不过一两日的幼子换了过去。 于是主角受顾瑾就这么成了陆尚书家的长子陆延清,在原剧情里还成了皇子的伴读。 是她疏忽了,早该在陆延清替代所谓的主角受“顾瑾”成了萧北尘的伴读时,就该有所察觉了。 忆画说此前陆大人因欺君之罪被捕,还犯下了混淆朝中官员血脉的罪名,如今正在大牢里。 时南絮揉着愈发疼痛起来的眉心,倏地起身便快步走回了寝殿中,关上寝殿门前还吩咐了宫人都不必进来,她想要孤身一人静着待一会。 坐在黄梨花木桌前的时南絮出神地坐了许久,思及前阵子那席卷而来的剜骨之痛时,一股莫名的郁气和怒火陡然袭上心头。 拖系统惩戒的福,她到现在光是想到陆延清的名字,陆延清那张脸都觉得浑身刺痛。 她只是对陆延清隐约有些喜欢,不过朦胧的好感,这破系统便要这般惩罚警告自己,更何况说到底明明是这破系统的锅。 给自己发放了一个那样破烂的剧情大纲,该有的剧情点没有,该备注的人物事项也半分不存。 若是她一开始便知道陆延清是顾瑾,便是连见都不会见他。 自己本就只是为了生命值和佛系的任务而来,如今这样对待她算是什么 一时间钻进了牛角尖的时南絮心头怄着一股气,抽出了妆奁里萧璟赠予自己赏玩的嵌红玉匕首就比到了脖颈间。 但当冰冷锋利的刀刃贴近温热的肌肤,又划破了一道口子沁出殷红的血迹弥漫开疼痛时,时南絮被怒火冲散的理智陡然尽数收了回来。 她像是泄了气一般,随手将还沾着血迹的匕首扔回妆奁,瘫倒在了床上。 没有人能够比经历过死亡的人更加爱惜生命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时南絮怕疼,特别特别怕疼。 时南絮瘫倒在床褥之上,望着头顶幔帐的攒金丝纹路出神。 事已至此,她还能做些什么补救呢 欺君之罪可算得上是死罪顾瑾要是就那样死了,剧情线可算是彻底崩盘了,届时还不知道那个破系统还要怎样折腾自己。 或许是神智都清醒了,时南絮陡然想起了病中一直搂着自己喂药的人是谁了,通体发冷。 她忆起了一双手,混沌中她曾强撑着想要睁开双眼看看是谁在这般尽心尽力地伺候自己。 但可能是因为靠坐在此人怀中的缘故,她目光所及之处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冷白修长的手。 恍惚间,那双手竟与几年前时南絮所做噩梦中,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重合在了一起。 时南絮蹭地坐起了身,翻找着自己收着笄礼小玩意的东西,她从中翻找出了一只金镶玉的猫儿挂饰。 这还是笄礼上萧北尘赠予自己的,她甚至还能想起来他看着自己接过玉件时柔和的笑意。 连指尖都在颤抖,时南絮将这个暖玉凑到了鼻尖轻嗅。 清而苦的佩兰香,分毫不差。 玉石滑落手心时,南絮苍白着脸后退了两步,却落入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怀抱之中。 余光还能瞥见他玄色绣金龙的衣摆。 惊慌失措的时南絮下意识地转过头抬眸去看来人的脸。 来人眉眼深邃,肤色苍白,俊眼修眉的模样,不是萧北尘还能是何人。 浓郁的佩兰清香几乎将时南絮整个包裹进去,无孔不入。 “皇妹,脸色怎得这般苍白”萧北尘克制守礼地搂着怀中人微微颤抖的身躯,眉眼带上了与陆延清极为相似的温润笑意。 惊骇异常的时南絮眼前一黑,竟然就这般在他怀中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今日所知消息太多,导致受的刺激过大了。 萧北尘揽着时南絮险些滑落瘫软在地上的身子,动作温柔地拂过她微乱的鬓角,将碎发细细理好。 “安柔,皇兄总归是等到了。” 在寂静如水的深夜时分,时南絮冷汗淋漓地惊醒,坐起了身。 她转身就看到了置于自己枕边的金镶玉猫儿,瞬间便明悟,那不是噩梦。 就是萧北尘来过。 帘外守着的惜茗一听到帐中的动静便惊醒了,点上灯盏,打起了帘帐,“殿下,又魇着了吗” 在对上惜茗担忧的目光之时,时南絮倏地就从惊慌失措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掀开锦被就下了榻。 当务之急,是保下顾瑾的命。 主角受若是死了,这乱作一团的剧情线就是神医来了也无力回天。 “惜茗,去取本宫那件水红的齐胸襦裙和柔纱罩袍过来,本宫要请见皇兄。” 外罩了件大红的狐皮大氅,时南絮就在惜茗的搀扶下步履匆匆地走出了凤梧宫。 夜里的雪下得紧,冰冷的雪花飘落在时南絮莹润如玉的脸蛋上化开,呼出的气都结成了片片雾气。 由于行走间过于匆忙,再加上雪地冰面滑得很,时南絮不慎在下青石台阶时竟扭到了脚。 但她并未有片刻停留,强忍着脚腕钻心的疼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已经更名为宸华殿的明心宫。 殿外守着的奴仆颔首低眉,给时南絮行礼。 陛下特意嘱咐过,凡是安柔公主来,都不必通传,只放行便是了。 时南絮行至萧北尘寝宫的帘帐外,垂首跪了下来。 手上解开了鹤氅的系带,只余单薄的衣着。 殿中银骨炭烧得足,倒不至于过分寒凉。 质感柔顺的曳地长裙勾勒出了时南絮窈窕的身形,细腰轻束,让人心觉一手便盈盈可握。 轻盈的薄纱罩袍,隐约可见少女莹润如玉泛着清透粉意的肩头。 盛开的裙摆和鹤氅,犹如开出了一朵清丽的花。 时南絮就跪坐在这裙摆之上,跪拜行礼,柔声唤着与自己只有一帘之隔的萧北尘。 “皇兄,安柔请见”,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1章 宫廷文(囚珠玉)21 蔻丹 帘帐后的萧北尘尚未就寝, 还在批阅朝臣们递上来的折子,自然是听到了时南絮呼唤自己的声音。 层层叠叠的珠帘后,坐于髹金雕龙木椅之上的人将手中的朱笔搁置在山形笔架上, 徐徐起身走向时南絮。 “雪夜寒冷, 安柔来寻皇兄有何要事” 跪坐在地上的时南絮只能透过帘子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起来后,一步步地靠近自己。 回应时南絮请见的是一道低沉温柔的嗓音,成色极佳的东珠帘子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拨开,一个玄色的身影穿过珠帘而来。 行走间, 玄色织金暗纹的袖摆沾染了几分墨香, 萧北尘本来疏冷淡漠的眉眼在看到阶下跪着的少女时,一瞬间便融化开了,犹如春日冰雪湖面碎冰堆簇到岸边。 时南絮仰首去看萧北尘, 在看到他臂间搭着的暮云灰短绒大氅时, 有些怔愣。 这是她第一回仔细地近距离瞧萧北尘的模样。 萧北尘眉眼间像胡姬,肤色也是不同于中原人的白, 但轮廓又有几分像崩逝了的安庆帝, 于是便柔和了深邃疏冷的眉眼。 他身形高挑,腰间仍旧佩戴着那只破旧的香囊,只是穗子的颜色不同于上一回时南絮见到的了。 萧北尘走下台阶来到自己的身侧,将大氅亲手披在了她身上。 当大氅披在时南絮的肩头时,一股浓郁清苦的药香扑鼻而来, 很显然是萧北尘身上的佩兰香。 萧北尘的嗓音加上这股药香, 让时南絮又想起了当年做的靡艳之梦。 甚至她只要一垂眸, 就能够看到他搭在自己肩头骨节分明的大掌,和梦中那只攥住自己手腕的手重合在了一起。 时南絮的脸色不由得苍白了几分。 萧北尘离她极近,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安,黑眸清沉, 像寻常一般摸了摸她乌黑垂顺的头发,微凉的指尖摩梭过了她发髻间独独用于挽发的白玉兰发簪。 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时南絮,嘱咐着她道“安柔如今是长公主,在皇兄这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言语间,萧北尘顿了顿,嗓音微沉,“安柔是公主,整个安庆王朝最为尊贵公主,无须跪拜任何人,即便是皇兄。” 今夜的时南絮较之他每夜梦中的模样还要动人,一袭水红色的金丝莲纹齐胸襦裙,外罩了件轻薄若无物的纱袍,侧首间便能看到她莹润如玉的脖颈。 似风雨中不堪受重的花枝。 但他的目光在注意到那一道浅浅的伤痕时,顿住了,通身的气息倏地一下就冷了下来。 伤痕很浅,但那平滑的痕迹摆明了是匕首刀刃一类的利器划伤的,现在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倒像是羊脂白玉上多了道红痕,愈发美丽了。 就在萧北尘眸色深沉之际,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捏住了自己的袖摆,然后他就听见了时南絮柔声唤了他一句。 “皇兄” 时南絮感觉到脖颈间萦绕着萧北尘温热的气息,有些不适应地侧开了头,然后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结果他滚烫的指腹压上了自己前些时候划出来的伤口。 萧北尘早年间是吃尽了苦头的,落尘轩的奴婢根本不听使唤,不折辱他都算是不错的了,于是堂堂一位皇子,就连生火烧炭都需要亲力亲为。 因此他指尖带着粗糙的茧子,擦过时南絮的伤口时,让她感觉有些麻麻地疼和痒,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怎么伤的”萧北尘的语气有些冷,但却并不是对时南絮,很显然是针对着伤了时南絮的人。 时南絮有些僵住了。 怎么伤的她该怎么答 总不能说是自己一时间因为陆延清想不开,想着抹了脖子完事吧。 时南絮装作才发现伤口一般,循着萧北尘的手摸索到了自己脖子间的伤口,恍然说道“许是晨间去看雪时被树枝划伤的。” 萧北尘眼眸低垂,看着那利刃所伤的痕迹不作声,但也看出了少女是在撒谎。 不过她不愿说,他自然也不会逼她,只是拿过宫人递来的绸带,敷了上好的伤药之后一圈圈缠好。 但此刻萧北尘的心情算不得好,尤其是少女还握住了自己的指尖,细声问他陆延清之事。 “皇兄,陆大人他” 时南絮忍着心中的不安轻声问他,语气柔和,而且因为大病初愈,说话时自带了一股子惹人怜爱的意味。 她不自觉地环视了一下寝殿四周,发现宸华殿中所有的宫仆都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一时间,时南絮只觉得萧北尘的心思已经在此刻昭然若示了。 却没想到时南絮的话还未说完,就在自己的惊呼声中被萧北尘单手揽起,被置于榻上。 而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萧北尘高大的身影将自己密不透风地笼罩其下,时南絮下意识地提醒他,“皇兄你我是” “血脉同源”萧北尘也不恼她此刻还有些抗拒自己,言语有些嘲弄之意,抬手在她闭上眼时,拨开了少女鬓边略微凌乱了的碎发,寻到了她如玉般皎白的耳尖。 时南絮闭上眼,能够感受萧北尘温热的指尖碰到了自己佩戴着珊瑚珠耳坠的耳垂,像是拈着珠玉般细细把玩着。 惹得榻上床沿坐着的时南絮瘦弱的肩膀有些发颤。 “瑶瑶。”萧北尘在唤自己的小字,瑶瑶两个字辗转在他唇齿间,不像是兄长在呼唤自己的妹妹,倒像是情人耳语,格外地怪异,“惜茗未曾告诉你吗你我二人可无任何关系,毕竟你并非安庆帝亲女。” 萧北尘的眸光落在她颤抖如蝶翼的长睫上,觉得手心有些发痒,想要遮住她这颤巍巍的眼睫。 微苦的佩兰香萦绕在时南絮的鼻尖,她听着半天寝殿里寂静无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张开了双眸,发现萧北尘就半蹲在自己面前,黑沉的眼睛凝视这自己。 里面涌动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 新登基的帝王还有些年轻,但眼神已经具有足够的压迫力了,无声注视着别人的时候,犹如虚空之中凝出来的镣铐,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时南絮别开了目光,不敢再看他,原本想要再问陆延清此刻境况的话直接咽了下去,不敢再问来触怒他。 说不定自己再问下去,他会直接把陆延清送到午门问斩了。 刚刚时南絮站起来的时候,萧北尘就注意到她微微踮着的右脚,想必是在前来宸华殿的路上,台阶落了雪滑得很,不小心扭伤了。 “脖颈枝杈划伤了,脚腕也扭伤了。”萧北尘淡淡地陈述着事实,语气有些冷淡,“陆延清的事就叫你这般上心连刚养好的身子也不要了” 窗户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和雪片拍打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漆黑一片的寒夜里,唯有宸华殿还亮着几盏宫灯。 珠帘之后,登基的新帝蹲下身,捧着榻上坐着惶惶不安的安柔公主的双脚,悉心地为她褪去了鞋袜。 公主所用吃穿用度,皆是宫中顶好的。便是日常穿的罗袜,所用布料也是上品。 榻边坐着的时南絮一垂眼就能看到自己罗袜半褪的双足,肆意大胆地踩着安庆王朝帝王的手心,萧北尘倒并不在意,反倒像是捧着什么珠玉珍宝似的。 萧北尘修长的指尖挖了一小块淡青色的药膏,当微凉的药膏混杂着他滚烫的体温触碰到受伤的脚踝时,时南絮忍不住缩了缩自己的脚。 却被牢牢扣住了脚踝,不容动弹。 扭到了的脚踝被捏着有些疼,时南絮抿紧了唇,只是那莹润的足趾紧紧地蜷缩了起来。 “不要躲,这青续膏要揉开,有些疼且忍着。” 话音落下,萧北尘便用两指细细地抹开了膏药,清俊冷淡的面容难得多了几分柔和之感。 乍一看,倒有点像陆延清日常行事的风格。 时南絮为自己心中所想的念头感到荒谬。 萧北尘怎么可能会好好地去学陆延清的姿态和气度,太不合常理了。 擦完药后,萧北尘缓缓起身在榻边放置着的铜盆中,用清水细细地净了手。 举手投足间称之为绝色都不为过。 好好的一位帝王,怎么生了这般造孽的皮相。 时南絮才发觉自己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萧北尘的行动,意识到之后不由得垂下了头,耳尖泛起了薄红。 萧北尘自然是注意到了时南絮的目光,在看到她躲闪的姿态和那泛红的耳尖时,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耳畔似是响起了瓷碗相碰的声响,时南絮抬首看去,就看到萧北尘左手端了一只天青色瓷碗,里头似乎装着不少鲜红的汁液。 “这是千层红和明矾捣碎了的汁液。”萧北尘将瓷碗放在了榻边的矮几,提起了一只羊毫笔蘸取了些许花液,然后捉住了时南絮的一只手,“皇兄为安柔染蔻丹可好” 时南絮也有些好奇蔻丹此物是什么,而且他问是问可好,但她怎好拒绝他,于是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微凉的羊毫笔尖极其轻缓地刷过自己的指尖,留下了殷红的痕迹,时南絮抿紧了唇。 萧北尘涂饰的动作极其认真,而且时南絮能够透过他微敞的玄色金丝衣袍领口,隐约瞥见几分那紧致有力的线条。 深色的玄衣,近乎虔诚的认真姿态,半蹲在自己膝前,再加上那或多或少有些凌乱的衣襟。 时南絮垂下了眼帘,不敢再看了。 待到十指都染上了殷红的色泽,萧北尘捧着那一双柔若无骨的手,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令人喉间艰涩的一幕。 这般动人的玉手攀附在自己肩头,带着红蔻丹的指尖在哭泣之际只能徒劳而紧紧地扣着他的脊背,许会留下道道红痕,却不能逃脱分毫。 萧北尘忽而想起了曾在话本子中看到的一句话,正所谓素手纤纤笋尖红,也不过如此了。 但脑中纵然想了这般多,萧北尘只是心底微叹。 安柔大病初愈,还需得再好生静养着,左不过这些时日,倒不必急于一时吓到了她。 时南絮看着他那让人有些害怕的黑沉眸光,本以为今夜怕是难逃此劫,却没想到萧北尘只是拿了锦帛细细缠绕好自己涂了蔻丹的指尖。 然后解了外袍灭了灯盏,只着中衣上了榻。 时南絮看到他上榻的动作时心头一跳,等到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角落。 萧北尘一转头就看到少女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眉眼微敛,长臂一捞就将人给搂进了怀中。 只不过一晃神就落入了他怀中的时南絮察觉到腰际硌人的腰牌时,顿时不敢再挣扎动弹了。 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掌护住了她的头,指尖穿过了时南絮秀丽的长发,抽去了她发髻间的白玉兰发簪,随手置于枕边。 “皇兄批奏折有些乏了,有何要事待到醒后再同皇兄细细讲。好吗安柔”萧北尘埋首于她脖颈间,声音有些低哑,但那言语间的疲惫倒不似作伪。 时南絮缩在他怀中,揪住了萧北尘的衣襟,良久才应道“好。” 只是陷入沉睡前,飘忽的思绪让时南絮忍不住想到那硌人的东西。 皇兄这般隐忍,不会有损龙体吗 但纷乱的念头散去后,时南絮很快在安神的药香和萧北尘温暖宽厚的怀抱中沉沉睡去了。 结果当夜,时南絮又做梦了,一个让人难以开口倾诉的梦。,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2章 宫廷文(囚珠玉)22 汤食 翌日清晨, 时南絮是在温暖的锦被之中苏醒的,只是她有些不适地缩了缩双腿。 是有些让人想要逃避的湿冷。 昨夜做梦的回忆瞬间像纷沓而至的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时南絮一下子连脖颈间都红透了, 醒了也不敢乱挣扎。 她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萧北尘了,所以仰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萧北尘的睡颜。 他大概是真的批折子批得有些累了, 纤长的羽睫投下了一小片阴翳。 沉睡中的萧北尘确实是生了副人畜无害的皮囊,也难怪剧情大纲还会将他评价为白莲花圣父。 突然间, 这双形状姣好的眼眸睁了开来, 和时南絮静静对视着。 吓得时南絮差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推开萧北尘, 但在意识到这是在他的寝宫和龙榻上时, 放慢了伸手的动作, 选择了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微敞的衣襟。 “昨夜,安柔梦到了什么”萧北尘平日里睡得浅, 所以在时南絮有动作的时候就苏醒得差不多了, 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萦绕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说着, 萧北尘坐起身,收拢了散开的衣襟, 还不忘询问时南絮,“夜半时听到安柔在叫皇兄,可是梦见了” 时南絮连忙摇了摇头,咬紧唇否认道“昨夜许是做了什么噩梦。” 锦被掀开之际,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了锦被的星点湿痕, 笑而不语收回了目光,佯装什么都不知晓地转过身,由着宫人为他换上玄色绣金常服。 在萧北尘的目光落在锦被上时,时南絮下意识地抬腿试图捂住那星点痕迹,只觉得两侧脸颊都在冒着热气。 她也不知道萧北尘可曾发现。 昨夜时南絮做了一个梦。 正是昨夜一样的雪夜, 窗外是鹅毛大雪漫天纷飞,窗内是氤氲春景。 宸华殿中的宫人都退下了,整个偌大的寝宫瞬间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 时南絮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报恩寺和萧北尘相遇时,他身上所穿的衣袍,榻边高大的身影垂首,吻上了自己的唇,让梦里的少女搂住了他的脖子。 大概是这个梦过于离谱,时南絮无意间还瞥见了自己扣在萧北尘脊背之上的双手,白皙纤长的十指,染了红蔻丹的指尖紧扣着。 时南絮隐约间还听到了自己的泣音,声声破碎不堪。 以至于她在萧北尘怀中醒来的时候,心口跳动得格外厉害,一时半会都未曾缓过神来。 穿戴整齐的萧北尘转过身,发现时南絮正仰首看着自己,许是才醒来,她精致的眉目间带了点娇憨之气,让人心尖发软。 萧北尘走了两步,停在了榻边,抚摸过她披散着的青丝,“安柔再歇会也无妨。” 行动间,他腰间佩戴着的香囊微微晃动着,时南絮看向了那轻晃的穗子。 犹豫了半晌,忽然小声问道“皇兄,那个香囊是陆大人赠予你的吗” 说着榻上坐着的少女还指了指他腰际的蓝缎白猫香囊,抬眸好奇地看向了自己。 萧北尘被她这没头没脑的发问弄得一头雾水,随即反应了过来,登时觉得心口微塞。 历朝那么多帝王,免不了有一两个癖好特殊,喜好宠幸臣子,甚至不乏随身携带臣子之物的。 时南絮在对上他幽深的眸光时,心头一跳,瞬间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多不合时宜了。 便是萧北尘和陆延清确实有点什么,那也不能放在明面之上议论的。 萧北尘垂眸看她,良久不语,突然唇角勾出了几分奇怪的笑意,直接伸手取下了腰际佩戴着的香囊,捉住了时南絮的手,不容拒绝地放到了她手心。 骨节分明的大掌合上了少女柔软的手,“不如安柔替皇兄仔细保管着,待到皇兄下了朝再告诉你。” 他离开宸华殿之后,整个寝宫就只有时南絮一个人了。 她怕冷,而殿中的银骨炭烧得暖和,所以时南絮洗漱完也不曾出去。 只是坐在殿中摆弄着晨间萧北尘塞给自己的香囊,想要看出其中有什么玄妙之处。 时南絮心下有些忐忑不安,却又好奇这个香包的由来。 结果等到萧北尘下朝后,时南絮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为什么要多嘴询问这个。 高挑瘦削的萧北尘搂着她坐于床沿,从宫人手中接过了一把银剪子,在时南絮惶惶不安的目光中直接剪开了香囊。 在看到萧北尘修长的指尖从香囊中捏起了一小片杏色的轻薄布料的时候,时南絮就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待香囊中的东西整个取出来的时候,时南絮默默地将脑袋埋进了萧北尘的怀中,说什么也不肯再看了。 饶是时南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萧北尘会干出这等破廉耻的事情来。 原来那轻薄的蚕丝衣料舒展开,不是多年前自己遗失的还能是什么。 萧北尘饶有兴致地用手指绕着时南絮柔顺的青丝,看着青丝绕上自己的指尖然后散开,他垂首靠近了时南絮的耳畔,声音温柔低沉,“这个答案,絮絮可还满意” “瑶瑶便这般不愿见到皇兄吗”见时南絮说什么也不肯抬头看他,萧北尘在他耳边恳求,言语间透出了十足的落寞。 他又哄了许久,时南絮才红着耳尖抬眸看他。 新帝眉眼深邃,那双乌黑深沉的眼眸将人仔细瞧着的时候,眸中的情意几乎要将人淹没于其中,看得时南絮心尖微颤,却不曾再躲闪他的目光。 时南絮倒在了锦缎之上,满头青丝散落,像是铺开的墨色瀑布,合着明黄色的绸缎,分外动人。 萧北尘的手就按在她耳畔两侧,时南絮不敢看他,偏开了头。 佯装温柔矜贵模样的新帝到底有些失礼了,低低地笑了几声,吻住了时南絮,将人吻得回不过神之际。 他起身俯首凝视着粉面微红的时南絮,打量了许久,久到时南絮都伸出手搂住了萧北尘的脖颈,他才垂首抵住了她的额头,气息有些乱了。 时南絮怎么都想不到萧北尘会去学话本子里说的,才子佳人相处的温柔姿态,紧张得让时南絮额间沁出了薄薄一层汗,湿了散乱的云鬟发髻。 他还问自己可否喜欢。 泪眼迷蒙间,时南絮掀起眼帘去看他,整个人耳根都红透了。 俊眼修眉的新帝清俊的面容上尽是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颌滑落,甚至他鼻尖还带着柔亮的水色光泽。 时南絮面色染了些红,不敢去看他那像是带了钩子的眼神,抿紧唇不说话。 但窗外屋檐之上化开的雪水,却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庭中枝叶。 但萧北尘终是听见了时南絮小声地应了他一句,说是喜欢。 细如蚊蝇的应声,但萧北尘却能够听清楚。 意识昏沉间,时南絮瞥见萧北尘用那绣囊中洗净了的衣料擦拭干净了所有水珠,呜咽一声在他怀中睡去了。 萧北尘唤来了宫人收拾妥当后,只是揽着时南絮休憩,未曾有其他出格的动作。 但忍得到底是有些困难,萧北尘长叹了一声,手上顺着时南絮的墨色长发,眸光暗沉。 安柔大病初愈,身形瘦弱,还需得再养养。 他伸手力道极轻地捏了捏时南絮白皙的耳垂,她倒是饱了后睡得安稳,留着他一人。 心中还挂念着那入了大牢的驸马。 着实是让人生出了些许恼意。 冬日里的皇宫空旷寒冷,大雪纷飞,殿中屏风后却是让人热到有些蹙眉。 惜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色泽清透的药汁,用指尖试了试温度后细细地从时南絮莹润如玉的肩颈处淋下去。 时南絮泡在温热的汤药中,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的脸循着凉意蹭了蹭惜茗的手背。 “殿下,可是太热了”忆画发现了时南絮泛着红的脸,细声询问她,“这是晏太医开的浴汤方子,说是能驱除公主体内的霜寒之气,殿下且忍忍罢。” 时南絮抬起自己泡得同样泛红的手臂,笑着摇了摇头,“无事,不过是热了些,本宫倒觉得暖和了不少呢。” 其实这浴汤方子早些年晏太医就给原身开过,但安庆帝怕安柔公主遭罪,因此并未让她泡着。 但萧北尘不一样,都快到恨不得早朝都将人带去朝堂的地步了,恨不得时时看着她,生怕她这体弱多病的身子出半分差错。 还让晏太医开了许多药膳,又从库中取了不少稀世药材,给时南絮补身子。 以至于时南絮原本纤弱的身子,到如今确实是养好了几分,就连莹白的面容都多了几分血色,不似前阵子看着一阵朔北寒风吹过就能将人吹倒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宫人会错了意,竟还借旁的太医授意,为安柔公主添了道甜食,用了番邦进贡的乳瓜炖上羊奶,入口香甜丝滑。 好甜食的时南絮倒是还挺喜欢吃这道小食的,体态也愈发玲珑了。 时南絮不喜欢多吃,但萧北尘让她就在宸华殿中住了下来,平时膳食也是他陪着一同用了,以至于时南絮根本不敢挑食。 这日,萧北尘下了朝,执起时南絮柔若无骨的手,扶着她坐下,亲自为时南絮盛了碗乌鸡白骨汤。 冬日里的乌鸡白骨汤最是补身体。 他就坐在时南絮身侧,她忽然有些不安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萧北尘,那通身的气息有些让人心颤。 萧北尘悉心地按照时南絮平日里的食量,为她盛了小半碗汤。 他的目光凝视着时南絮,未曾离开半分。 良久,萧北尘眉眼微阖,指尖摩挲过新香囊的缎面。 时候倒是差不多了。 在看到少女动作秀气地仔细喝完了碗中的汤后,取来了丝帕替她擦拭唇角。 萧北尘看着时南絮被丝帕擦得略显殷红的唇,乌黑的眼眸渐渐沉了下去,深不见底。 时南絮听到萧北尘在自己耳畔淡淡地夸赞了一句。 “都喝完了,皇妹真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3章 宫廷文(囚珠玉)23 荔枝 皇宫的夜凉如水, 宫灯的光晕柔和,将白日里的朱墙明瓦剪作纸影,重重叠叠地簇拥在雪夜中, 入目尽是恬静安然之景。 然大理寺狱中的景致却全然不同。 一道清瘦的身影盘腿坐在草垛之上,纵然腿边是吱吱叫着的蛇虫鼠类,他却依旧安如磐石地坐着, 不曾有半分惊动之举。 在这般昏暗的牢狱中, 大理寺的狱卒引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停驻在了他的狱门前。 “皓儿” 耳畔突然响起了记忆中阿爹平和的嗓音,身形清减了不少的陆延清抬首怔愣了一会, 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许是听岔了, 他又并非阿爹血脉,父亲怎会来这暗无天日的狱中寻他。 “陆顾大人,陆尚书来了。” 是狱卒轻声的提醒。 闻言,陆延清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转过身就看到了平日里教他要成为清儒君子的父亲,这些时日陆尚书的脸上多了不少沧桑的痕迹。 以往父亲待他皆是严词厉色,从未有过此刻眼前这般慈和的神情,甚至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隐隐显出了泪光。 “爹”脱口而出的称呼让陆延清微愣,而后抱拳行了个君子礼, 歉声说道“陆尚书。” 陆尚书是朝中的清流之派, 自陆延清儿时就开始教导他君子品行道德,他纵然对陆延清要求严苛, 但一直将其当作独子疼爱。 在陆延清年幼之时, 陆尚书觉得为官时最快活的时光,莫过于下朝看着粉雕玉琢的长子被自己夫人抱在怀中,手舞足蹈地要他抱。 然而, 眼前高挑的青年虽然身在狱中,鬓发却丝毫未乱,发髻间插着一支素雅的青竹发簪,如今生疏地喊自己陆尚书。 陆尚书一瞬间就觉得心头涌上了苦涩,伸出苍老的手,穿过牢狱的木栏杆,抓住了陆延清抱拳行礼的手,斥道“皓云,你唤为父什么” 陆延清抬首,就看到了老泪纵横的阿爹,唇微颤地看着自己。 皓云,是陆尚书亲自为他取的字。 宝镜山有清气曰皓魄,山云万籁俱寂,取皓云寓意儒雅崇高,可养清明品行。 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唇有些干燥,陆延清抿了抿干裂的唇,尝到了些许腥甜的血味,唇嗫嚅了几下低声道“陆尚书,我已是阶下囚,且非陆夫人所出,陆尚书何故” 未曾想,陆尚书只是攥紧了手中陆延清的手,久久不曾言语。 那日变故突生,一名村妇突然寻上他,言他成了朝中官员,皆托她的福,若是他不赠予银两她,她便要去告御状。 而后就查证出来当年之事,好一出偷换死胎的好戏。 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时,陆延清甚至不敢回首看陆夫人和陆尚书的眼神,被关入牢中时身上浸透了晚间的寒意。 这些时日他坐在狱中已是想通了,或许起初还因为从云端跌入泥潭和愧对陆尚书与陆夫人而痛苦过,但君子不取不义之物,是他时刻铭记于心的道理。 陆家长子的身份,本就是他从当初那个死去的婴孩那窃来的,如今还回去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权势名利不过虚妄之物,身死之后什么也留不下。 “无论有何事,皓儿你记住,你永远是陆家的长子。”陆尚书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疲惫之色,但言语中却是沉甸甸的许诺。 陆延清听闻此话,本来还算平静冷清的俊脸上出现了点怔愣的神情,手上却下意识地回握住了陆尚书的手。 “爹” 听到了陆延清不再用生疏的陆大人称呼自己,陆尚书脸上的哀恸之色稍缓了些许,突然说道“为父特地向新帝请命,而且听闻安柔郡主深夜前往宸华殿为你求情。” “当朝百官殿前请命,陛下宽恕了皓儿你的欺君之罪,还感念你的才华,下诏擢升你为当朝宰相。” 如此年轻的宰相,在安庆王朝都是从未有过的,也不知陛下此举是何意,简直是让皓儿成为众矢之的。 但即便是擢升为宰相的消息,也不足以让陆延清动容,真正让他一瞬间回过神的是安柔郡主四个字。 “父亲,殿下何时变成了安柔郡主”陆延清凤眼都瞪大了几分,脸上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焦躁情绪,“按照当朝惯例,先帝崩逝,殿下应当特封为长公主” “如何成了郡主了” 陆尚书从未见过自家长子这般失态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愣神了,随后应答道“安柔郡主本非先皇血脉,乃当年那位状元郎” 谈及皇室秘辛,陆尚书陡然间就止住了话头,思及陆延清还同时南絮有婚约,便只是添了句,“皓儿不必担心,为父替你请命过,你同安柔郡主的婚约仍旧作数。” 却没想到听了这个消息的陆延清面上无半点喜色,反倒是黑眸清沉,唇抿得极紧,甚至松开了陆尚书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是了,他早该察觉到。 非先皇血脉或许只不过是新帝下的第一步棋,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对安柔的情意。 “父亲,儿臣有要事,要请见陛下。” 一路恍惚的陆延清在回到府中换洗好衣裳后,倏地回过神来,唤来了马车便直往皇宫而去,手中紧握着时南絮当年赠予给自己的青玉竹枝发簪。 马车的轮子碾过细碎的雪,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而此刻的宸华殿内,已是一片暖春盎然。 殿中的银骨炭和地龙烧得足,是以即便衣裳单薄也察觉不到凉意。 借着萧北尘的肩头坐稳的时南絮侧首看向外头,所有的宫人都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寝宫,她隔着床幔望着那摇曳隐隐绰绰的烛光灯影。 “安柔在看什么” 时南絮看了良久才转回头,捏紧了手心的袖子,轻声问道“皇兄答应安柔的,可作数吗” 萧北尘闻言笑了笑,清沉的目光落在她挽发用的白玉兰发簪上,忽然伸手抽出了玉簪,“君王之言,不可作伪。” 她被萧北尘伸手的动作一惊,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他抬手的残影,下意识地往一侧躲了过去。 却听到了榻下清脆的一声响,原是她刚刚躲闪的时候,撞到了萧北尘的手腕,他目光微闪,顺势让簪子滑落手心,摔在了榻下。 伴随着清脆的环佩声,作工精细的白玉兰发簪便摔断了,徒留两截静静地躺在地上。 时南絮下意识地想要下榻拾起摔断了的玉簪,却被拦腰抱起,萧北尘的下颌就抵在她乌黑如绸缎的发间。 温柔低沉,似石上清泉流转的嗓音响起在时南絮的耳畔,却含了几分愠怒“安柔便这般在意陆延清赠予你的东西吗” 时南絮正要张口反驳,这分明是先皇后留下的,她眼眶不自觉地有些泛红,反驳的话语却被尽数封缄于唇齿间。 在看到萧北尘自袖中取出的物什时,她微垂的杏眼微微睁大,伸手就想要推开萧北尘,手腕却被轻巧地捏住,力道不大,却足够让饮了那汤的时南絮根本无法挣脱开。 原来那是一条金珠穿了东珠的链子,做工细致,颗颗珠子都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 时南絮瞬间便回忆起来那个梦境,在她并无多少分作用的挣扎中,链子咔哒一声合上了,正好就佩戴在了她手腕间。 乍一看,倒像是什么名贵的首饰。 与多年前的梦境毫无出入地重合了,时南絮小脸被氤氲的热气蒸得微红,清透得如掌上荔枝。 挣扎间,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了时南絮的眼角。 时南絮愣住了,她抬眸去看。 对上了萧北尘泛红的眼眶,她从未见过这般脆弱如琉璃的他。 以前即便是被肆意折辱,他也未曾出现过这样易碎的模样。 萧北尘垂首,埋进了时南絮的脖颈间,声音温润而低哑,“安柔,我不逼你。” “你或许并不知晓,在你看不到的角落,皇兄却借着你的皎皎明月清辉,在泥沼中挣扎。” 她自己也许是不知的,整个安庆王朝的皇宫中不知有多少人因她的善良和不争不抢,或多或少受到了照拂。 宫中谁人不知,安柔公主生辰日是最为好过的日子。 因着安庆帝的宠爱,在她生辰之日,许多宫殿都能吃到平日里从未有过的膳食。 包括那些宫妃不敢惹了安庆帝不快,是以对宫人也是宽容慈和的很。 专门为她诊脉的晏太医同安柔一般纯善,安庆帝不喜他,晏太医却愿意予以几分善意。 而如今,明月终于拥入怀中。 萧北尘冷白修长的指尖沾上了几分柔亮的水色光泽,他继续低声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却带了几分漠然“安庆王朝,早就该亡国了。” “被架为傀儡指使的先帝,外通北地敌军的穆国公,只想着克扣军饷的将军就连前些年拨给南边旱灾饥荒的赈灾银,层层克扣,待到百姓们手中,怕是只剩麦秆了。” 时南絮心头一惊,她没想到萧北尘登基不过这么短暂的时间,就已经将朝廷上下的情况探查得这番清楚。 原文中的他也是这般吗 本想做个为国为民,振奋社稷的贤君,却手头无分毫实权,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纸上空梦,根本落不到实处 剧情大纲没写,这些时南絮都不知道,只能顺着猜测。 匆忙入宫的陆延清连披风都未着,步履匆忙直冲宸华殿,途中宫仆只当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陛下吩咐过了,无需理会。 修长微凉的手离开暖玉中,时南絮忽觉自己就像是失去了壳子的荔枝。 萧北尘无疑是十分善于攻心的,她一开始的防备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在他指尖掌中沁出泪水和荔枝清甜的芬芳。 时南絮整个人绷紧了,宛如冬日僵直的朱笔,染上了红蔻丹的手搭在萧北尘肩头,眼尾随着挞伐的步履沁出了泪。 以金线绣了龙纹的帘帐晃出层层光影,纤细白皙的手腕间珠链摩挲出细微的声响,夹杂着雪水化开潺潺流落下枝叶间的滴答声。 就在时南絮已经泪眼婆娑地捂着腰际腹间无助地发出泣音时。 宽厚的大掌就覆于她手背,萧北尘垂眸看着她手心下微隆的弧度,不曾言语,然后慵慵恹恹地掀起眼皮看向了帘帐外。 许是这会子喂得多了。 布满梅花痕的手臂攥住了枕巾,却又很快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严丝合缝地扣住了,不容其往前瑟缩逃脱。 “皇兄”时南絮哀求出声,已是有些恍惚了。 萧北尘衔着一枚桃花尖,温声低低地哄道“安柔,安国以柔。安庆王朝当应安柔为盛世天下。” 前半句话时南絮未曾听清,却听见了后半句。 “皇兄在。” 如何拥清冷端庄的明月入怀,那便是登上高台,伸手便可触及。 可惜萧北尘并不知晓,明月冷清,暖不了。 纷飞的鹅毛大雪中,在宸华殿门前立着一道瘦削的身影,锦衣玉袍的青年。 正是陆延清,他眉目微敛,苍白的薄唇抿得很紧,听着殿中的声响,声声入耳。 手上紧扣着朱漆木门,指节泛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4章 宫廷文(囚珠玉)24 无力 每每听见一声娇柔婉转的吟哦, 陆延清按在门环上的手就收紧一分,直到指尖扣进了木楞当中,破碎的木刺扎到了血肉,沁出几颗血珠子。 殷红的血珠子滴落在了皎洁无暇的雪地上, 融出了一片鲜红。 十指连心, 但此刻的疼痛, 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陆延清知晓了自己免去牢狱之灾真相后来得疼。 真相就摆在眼前, 安柔她以自己为筹码, 换了他的平安无事。 换回了他颈上的头颅。 两侧候着的宫仆根本不敢作声,屏息凝神, 生怕惊扰了面前的陆大人, 和殿中的新帝。 这无疑是一场君臣之间的对峙,令人身后冷汗淋漓。 殿中烧着佩兰香的芙蓉石香炉升起了袅袅的烟雾,烟气氤氲中令人看不清殿中的景致。 “安柔可知晓殿外是何人”萧北尘抬手,捋顺了时南絮被香汗濡湿了的鬓发,温柔地询问她。 还没等已然失神了的时南絮回过神, 一记失了规律的击打惹得她呜咽了一声,连指尖都在颤抖。 指尖的疼痛令殿门前站着的陆延清陡然回过神, 在一众宫人惊诧的目光中, 一撩衣袍径直地跪在了雪地之上,疏朗的眉目间尽是冷意。 长睫上落了两片雪, 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臣陆延清请见陛下” “礼则有云, 上恭兄姊, 下友弟妹。陛下此举,莫说臣,便是满朝文武也得上奏谏言” 铿锵有力的声音,可谓是掷地有声, 响彻了整个被雪覆满了的宸华殿。 陆延清从未如此高声言语过什么,其父自幼教导其谨遵礼则。 食不言,寝不语,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夜里高声言语是无礼之举。 话音落下,陆延清静静地跪了半晌,如工笔描摹出的眼眸沉沉地望着紧紧闭合的殿门。 良久,他终究是俯身,额头紧贴在手背之上,照旧朗声道“古有陈国公欺姐,今日若是陛下执意行此举,必由史官记录册中。” “是以,臣斗胆以性命谏言,恳求陛下三思” 一瞬间,殿中的响动停息了。 殿外鹅毛般的雪下得紧了,纷纷扬扬下得肆意。 寂静到令人提心吊胆,宫人们都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身进去,不愿再看眼前一幕。 自听到萧北尘哭的时候开始,时南絮就有些恍惚了,只觉得恍如隔世。 突然,她收紧了手中攥着的萧北尘的衣襟,埋首于他肩头,默默地在思索着什么。 时南絮忽然察觉到些许怪异之处 为什么,接触顾瑾系统就要发疯了一般,接触萧北尘那系统就像是死了一般,半点动静没有 若说偏离剧情线,萧北尘才是剧情主导者,可是如今萧北尘都发疯到不顾朝臣之意,做出此等荒唐之举,系统却还是毫无反应。 陡然收紧的动作让萧北尘心尖一颤,视若珍宝一般地轻吻着她,怜爱地顺了顺时南絮柔顺黑亮宛如绸缎的长发,在她耳畔低语“瑶瑶,可还记得方才答应皇兄的事” “记得。”大概是因为埋在他颈窝处,所以少女的声音有些闷。 “那此事,便交由絮絮来罢。” 唇角染上了几分浅薄的笑意,萧北尘侧首含住了她的明珠耳坠,“去罢,皇兄等你。” 指尖都在颤抖的时南絮任由萧北尘为自己披上了鹤氅,颤着腿下了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起身离开之际,微凉的溪流潺潺绵延流转,略带寒意的地面让她险些站不住,耳尖泛起了红。 在离开寝殿的时候,时南絮垂首看了眼地上摔作三截的白玉兰发簪,徐徐弯下腰拾起了残缺的玉簪,一步一步地往殿外走去。 手心中残缺的玉钗些许地方粗糙的很,划过柔嫩的手心时,有些疼。 长身玉立的宰相在透过绢布看到愈来愈近的身影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掌无声地攥紧了,闷闷的疼得厉害,疼得让他有些眼前叠影重重。 陆延清本以为开启宫门的会是殿中的宫人,未曾想开启殿门的却是身形纤瘦的安柔公主不,已是安柔郡主了。 随着厚重的殿门开启,许久未见的时南絮出现在了他被雪染白恍惚的视野之中。 眼前的少女云鬟散乱被泪濡湿了沾染在鬓边,低垂的眼尾薄红,似是染上了天际的红霞,模样分外地惹人怜爱。 但她口中说出的言语,却让陆延清喉间漫上了一股腥甜。 只闻少女轻声絮语地说道“皇兄已经歇下了。陆大人晚些时候再来罢。” 说着,时南絮强忍着身体因为系统惩罚对陆延清的排斥,垂下眼帘伸手握住了陆延清冰冷彻骨的右手,将已然断裂成三段的白玉兰发簪置于他手心,然后慢慢地收拢了他的五指。 漫天纷飞的大雪之中,鬓发间落满了霜雪的陆延清,锦衣玉袍是如玉郎君的模样,却在看清少女纤细手腕间的东珠金锁时,陡然收紧了右手,力道之大险些让手中本就断裂的玉钗再断上几分。 手中握着的玉簪锐利之处被压进了手心,划破了后沁出滴滴红而艳丽的血色。 越靠近陆延清,时南絮就越觉得心口又开始难受了,眼前甚至开始阵阵发黑,眼尾不由得沁出了泪来,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眼前的人。 “往后,你我二人,便有如此簪,不要再相见了。” 陆延清看到了她水红色的华服裙摆上,蜿蜒而下的雪色痕迹,有如白灼新雨,分外刺目。 甚至他能够透过微敞的鹤氅,隐约瞥见那腹间微隆的弧度,可见此前新登基的萧北尘之举,有多么荒谬而肆意。 眼见着时南絮就要转身回到那有如笼子的宸华殿中,陆延清倏地伸出手握紧了时南絮的手腕。 纵然心中万般几乎令人窒息的苦涩弥漫开,但他还顾忌着时南絮体弱,连桎梏手腕的力道也是十分小心。 “安柔郡主” 在他指尖触碰到自己手腕时,时南絮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挣了挣,试图挣开陆延清的手,却无果。 陆延清执着地攥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即便是在殿外跪在雪中请命,陆延清依旧双目清明,不曾有半分动容。 然而此刻,他的眼眶却漫上了红。 “可否告知臣,缘何” 时南絮眼眸半阖,沉默了许久而后启唇,想要回答他,却没想到身侧伸出了另一只宽厚的大掌,直接将时南絮揽进了怀中。 陷于萧北尘怀中的时南絮看不见身后陆延清的神情,只能听闻到萧北尘的声音。 “安柔郡主病重,需在宫中静养,与爱卿的婚约便作罢”言语间,萧北尘顿了顿,如点漆般的黑眸漠然地看着眼前清瘦的人,“陆爱卿若有爱慕的女子,大可请朕为爱卿赐婚。” 厚重的殿门缓缓地合上了。 徒留殿门外的陆延清立于雪地中,垂眸看着手中染上了斑驳血迹的白玉兰发钗。 斑驳的血点在朦胧的视野中渐渐放大。 陆延清陡然间笑了起来,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他伸手捂住了唇跪在地上,血便争先恐后地自指缝间流出,温热的血液化开在了雪地之上。 宸华殿一别,时南絮便鲜少听闻陆延清的消息了。 也有可能是萧北尘刻意所为,毕竟那夜回到殿中后,她被这恶犬般的新帝悉心照拂到哭得嗓音都有些哑了,险些合不上。 她唯一的乐趣,便是摆弄着萧北尘交由到她手中的银剪子和纸张。 这日子,倒是让时南絮时而会感觉像是回到了之前的世界里。 竹篮中尽是她裁剪下来的各色动物,栩栩如生的。 有几片不知为何落到了宫外,倒是在城中掀起了一阵子剪纸的热潮,不少大家闺秀们都开始热衷于看着红色的纸片在自己手中变作各色有趣的玩意儿。 性子跳脱的惜茗在萧北尘帝王之威下,也愈发变得沉默寡言了,有时候记忆有些恍惚了的时南絮都快分不清惜茗和忆画了。 有一回,时南絮不小心瞥见了萧北尘在宫人的伺候下,饮下了一碗黑沉沉的汤药。 时南絮对药的味道格外敏感,她隐约中能够知晓每回萧北尘饮了这药便要拉着她到寝殿中,好生侍弄一番。 尚未用朱笔批完的奏折还散乱在案桌上,萧北尘透过珠帘看到了她的身影,冷清的眉眼瞬间融化开,有时候乍的一瞧,居然有几分肖似陆延清的影子。 “安柔怎得来议政殿了” “宫中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了,还未曾来过议政殿的内殿。” 时南絮拨开珠帘走到了萧北尘的身侧,自如地挽起袖子为他研磨,脑子里却在回想方才萧北尘喝的汤药。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药应该是助他之力的用处。 时南絮只觉得萧北尘真是够疯的,既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又何必喝药来折腾自己,有时还赖在她里头不肯抽身离开。 萧北尘就看着身畔的少女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似是在思索什么东西,索性搁下了手中的朱笔,温声问她“安柔可是有什么想要询问皇兄” 闻言,时南絮心中越发觉得古怪了。 他还问自己居然这般不在意能力的吗 难道当真是之前隐忍着,给他憋出什么病症来了 时南絮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细声问道“皇兄若是无力,不必饮那汤药勉强自己。” 沉默了一会,她还出言好生相劝道。 “这药性虽是迅猛,却是分外伤身的,还有损” 时南絮倒是真心实意地提醒着萧北尘,却未曾看到他愈发精彩起来的神色。,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5章 宫廷文(囚珠玉)25 殷红 这厢时南絮正温声细语地真切劝解着, 想要让萧北尘不必在意这些,顺便可以专注于朝政之上, 不要老来打扰自己。 那厢搁置下朱笔倾听着少女柔和婉转嗓音的萧北尘猜到她在思索什么后, 忽而笑了起来,他生了一双极其勾人心魂的眼眸,尤其是噙着浅淡的笑意抬眸看人时, 比之湖面荡起清波也不过如此了。 在议政殿不曾穿朝服,萧北尘着了件鸦青色万字穿梅的常服, 索性起身环住了时南絮纤细的腰肢,在她耳畔沉声说道“安柔以为那药是助兴的” 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清苦的佩兰药香,似羽毛般萦绕在时南絮的耳尖,萧北尘的声音低沉醇厚,让她有点想要伸手揉揉自己的耳朵,以缓解这种酥麻发痒的触感。 让时南絮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那夜她无意间瞥见萧北尘那有如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眼神, 如今看来怕不是她睡梦初醒看错罢了。 唇不经意间抿紧了, 时南絮难得在心底腹诽道,这萧北尘哪里有个帝王该有的杀伐果断的模样,若这是个男子为后的古代世界,凭借他的皮相和手段,怎么都能弄个妖孽之名。 她抬起手想要捂住耳朵时,手腕却被萧北尘扣住反剪在腰后。 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将时南絮笼罩于其中。 时南絮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却发现没有退路了,腰际还抵在了案桌的桌沿上,有些硌得慌。 萧北尘一垂眼就发觉了她腰际抵着了案桌,便习惯性地伸手为她垫着,顺势将那盈盈可握的腰肢控于手心。 还没等时南絮反应过来, 自己就被萧北尘揽着坐上了雕龙纹的案桌,手心撑着的案桌面还展着三两本奏折。 “皇兄服的药里,有袅雷藤和弱慈草,安柔以为那药是用于何处的”萧北尘牵起了时南絮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了自己腰际的玉带上,她指尖的红蔻丹还未消退。 “你体弱,皇兄不愿你受苦。”突然,萧北尘声音低哑了几分,“莫不是,瑶瑶想为我诞下皇子” 时南絮瞬间回过神,抿唇看着他。 久病成医,时南絮喝药这么久以来,自然是熟谙这些药性和用处的。 袅雷藤和弱慈草都有消弱的作用,但若是长期服用,只怕是再难使女子有孕。 一国之君,喝这种药,若是让那些朝臣知道了,只怕是谏言的折子都要堆积如山了,而宸华殿门前恐怕更是日日跪满了臣子。 时南絮正启唇想要说些什么,萧北尘垂眸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索性俯首覆以细密如雨的吻,所有的言语都被淹没在了唇齿间。 她说的那些话语,除却在他面前佯装乖顺柔和的时候,旁的都不甚中听。 前些日子时南絮提出想要见已经贬为庶民的大皇兄萧璟,萧北尘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时南絮性子柔和,不喜与人争辩,见萧北尘很明显是铁了心不想让她看到萧璟后,也就收了声不再提了。 只是那几日都沉默了许多,床笫间也只闻细声细气的泣音。 听得萧北尘心尖阵阵闷痛。 越是想着前几日的事,萧北尘箍在她腰间的手就忍不住收紧,劲瘦有力的手臂上青筋凸显,吻她的力道却极其轻。 她总是这般,生性聪慧得不行,总是能轻易找到让他妥协的方法,无声地拒绝着他。 不过须臾,案桌之上的折子就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水痕,混杂着朱笔的红晕,不时还有些许顺着桌沿滴落而下,落在地面上碎开斑驳的痕迹。 好好的用来批折子的议政殿,青天白日的居然叫了四回水。 进来收拾狼藉一片的一位婢女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就隐约看见了珠帘后无力垂落的藕臂,连指尖都泛着清透的粉意,似是玉盘中剥落的荔枝,分外动人,像是在待人用手心托起一般。 饶是同为女子的宫人,都觉得额间鬓边发热,口干舌燥了起来。 一抬眸,就对上了新帝清沉深不见底的黑眸。 婢女心头一惊,忙不迭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了,心底却倍感哀戚。 她本是在贤妃宫中当职的宫女,那日却突然被凤梧宫的大宫女愠香找上,说是殿下已经安置好了她在宫外的家人,只消她在指认贤妃罪名时,一五一十地将所有事实都告知安庆帝。 所以,贤妃倒台,自己也算是弃主罢。 全托安柔郡主的福,她才能在新帝登基后,做了议政殿的洒扫宫女。 安柔郡主那般纯善的人,本应如明月高悬于朗夜清空之中,如今却被狼子野心的新帝,筑起高台,造好金笼,藏于自己怀中,不允旁人受得她半分清辉。 着实是可恨,却令人心生畏惧。 宫人心底长叹一声,利索地收拾好退出殿中,她左不过是个洒扫宫女,又能为殿下做什么呢 云消雨霁后,萧北尘从来不会对时南絮吝啬几乎到骨子里的温柔,见她一直蜷缩着,羞红了脸和脖颈不肯再抬起头,萧北尘绕着她的青丝,再一圈圈地散开,温声哄她道“安柔,此事皆是皇兄之错。” “全怪阿兄荒唐无度,不知节” 他还好意思说出口那些湿了的折子,他怎么敢回给那些朝臣不怪他怪谁 一双柔软的手盖住了他浅薄的唇,时南絮虽然手上捂住了他越说越离谱的唇,眼睛此刻却不敢直视他,“我知晓了,皇兄不必再多言了。” 萧北尘抬手握住了时南絮的手,忽然说道“安柔可知晓皇兄名讳的由来” 时南絮沉默了。 她当然知晓,因为大皇子萧璟告诉过她。 北地浮尘,既落了安庆王朝之地,便叫萧北尘。 “知晓,许久之前在一本册子上见过,所谓北风尘浮际,安立天地间。皇兄名讳之意,是立于天地之间。” 时南絮仰首,笑意温婉地看着他,神情十分认真不似在随意扯了个谎出来。 萧北尘一愣,心底无声地重复着她所说的几个字,良久才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当日傍晚间,时南絮看到了萧璟。 昔日意气风发的大皇子已经退下了云锦金绣的皇室服饰,换上了朴实的寻常棉布衣着,但是瞧着却比当皇子时要洒脱些。 只是在看到桂花树下伶立的少女时,萧璟神情有些恍惚,然后跪下行了个礼,低声道“草民叩见安柔郡主。” 时南絮上前想要搀扶起了他,但萧璟速度却比她快些,往后退了几分,“草民惶恐,郡主千金贵体。” 比起当年在书院时,要生疏了不少。 伸出搀扶他的手悬于半空良久,时南絮才缓缓收回手,在她身侧伺候着的惜茗看不清自家殿下脸上的神情,但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她别开了脸,不再看了。 看到萧璟平安无事,时南絮心底倒是松了口气。 还好他听劝,沈贵妃教的好,性子也不似萧宸阳那般狠毒,最多只是忽视了萧北尘,然后在他面前犯傻。 旁的,倒是没有得罪过萧北尘。 想起萧宸阳,时南絮忽而问了句,“二皇兄如何了” 萧璟半晌未曾言语,然后才像是从喉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低声道“二皇子在前些日子就已经病逝在狱中了。” 说是病逝不过是好听罢了,谁知道萧宸阳是如何死的。 时南絮思索了许久。 虽然一想起陆延清,就觉得浑身针扎般的疼。 但她清楚自己并不怨他,只是以前养病的时候,每日都要扎针输液,手背间尽是针孔和青肿。 以至于时南絮是极其怕针尖类的玩意儿的,所以萧北尘送到她殿中供她解闷的刺绣,她便是碰都未曾碰过。 “陆大人呢”时南絮斟酌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句。 却没想到萧璟脸色微滞,然后顾左右而言其他,“郡主好生静养,草民便不打搅,先行告退了。” 话落,便由宫人引着要离开。 时南絮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了萧璟的衣袖,才听到他极轻的嗓音,“陆延清因为周将军求情,被震怒的皇上下放狱中了。” “前些日子胡人的铁骑南下,掠走了不少城池,想来无需多少时日便能攻破云池城” 似是怕时南絮听闻了这些,心头难安会生病,萧璟又添了一句,“郡主不必挂心,皇上会安排好这些的。” 和萧璟匆匆一见,却让时南絮脑中有些莫名的纷乱。 陆延清怎么又被关进牢中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时南絮不由得叹了口气。 惜茗端进来汤药的时候,正看到时南絮神情空蒙地在逗弄笼中生着五彩尾羽的绶带鸟,澄澈的眼眸似是在看鸟,实际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绶带鸟是安庆王朝吉庆的象征,皇室中人的许多衣物都会绣上绶带鸟。 笼中的这只鸟,正是萧北尘怕她闷,给她送来赏玩的。 思及殿下此时的境况,惜茗眼眶不由得酸涩了起来,泪意上涌。 时南絮看到了惜茗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说什么,还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髻,为她簪了朵前不久顺手折下来的金桂花。 她接过了惜茗手中的汤药,尽数浇在了殿中养着的文竹土上。 这药苦得很,她并不乐意喝。 算是喝过药后,时南絮转身背对着惜茗,却突然间捂住了唇。 良久,时南絮松开捂住自己唇的手,神情平静如水,手心里是星星点点殷红的血,但是并不多,还算好。 “惜茗,如今是多少年了” “回殿下,已是永昭二年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6章 宫廷文(囚珠玉)26 修缮 都城百姓们在花朝节这日, 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喜讯。 说是陛下跟前极其看重的宋大将军在金关门大捷,将那些北地的胡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擒来了胡人前线主力的将领。 前有周将军被胡人包围, 选择了弃城投降胡人, 被整个安庆王朝的百姓唾弃;后却有宋大将军大捷, 可见太后兄长周将军投降,是多么不忠不义的行径。 前廷大摆筵席, 庆贺宋将军凯旋。 皇宫中灯火通明,宸华殿天际挂着一轮银而冷的明月,又似一只眼, 见证着朝中的权势交替。 一只生了五彩尾翼的绶带鸟正安分地待在少女白皙柔嫩的手心里,轻轻啄去她手心的谷子。 时南絮抬手细细梳理着绶带鸟的羽翼,在察觉到身后人到来后也未曾转过身去,细声问道“前日听闻北地派了使者前来朝中谈判” 来人是萧北尘身边的近侍, 常被派在时南絮身边看顾着她。 闻言,来人躬身行礼后应道“回殿下, 宋将军的军队打了胜仗后,那胡人便和前些年一般,派了使臣前来,许是要议和。” 他受过公主恩情,为其做事自然是尽心尽力。 原本他不过是个膳房负责洗刷盘碟的小侍从,沉默寡言的性子, 旁的厨子便道他好欺辱, 随口便污蔑他偷吃了膳食,还扬手罚了自己几个耳光。 恰巧被时南絮瞧见了,派了惜茗前去询问缘由,他这才免去一难。 不过, 这恩情,只怕殿下自己都不记得了。 很多消息,萧北尘不愿让时南絮知晓的,都经由他的口中让时南絮知道了。 例如那日时南絮见了萧璟后,才知晓了边境的战事。 萧北尘生怕这些琐碎之事会扰了她的清净日子,整个宸华殿中的宫人都似锯了嘴的葫芦一般,把这些消息瞒得是密不透风。 “只是那胡人使臣在殿中瞧见皇上的模样时,竟是愣神了许久。”忆起那使臣的怪异反应,近侍忍不住多了句嘴。 时南絮梳理羽翼的指尖顿住了,脑中瞬间想起了萧北尘的生母,那位已经殁了的胡姬。 难道萧北尘还和北国胡人王室有什么关系不成 不过一个时辰后,时南絮就从近侍手中得到了现今北国胡人首领的画像。 深邃的眉眼和轮廓,与萧北尘不能说十分相像,也是有三四分肖似的,尤其是那双眼当真是像极了,但比萧北尘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她是见过胡姬本人的,和这画像中的人,眉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气质要稍显柔和些。 直说这两人是兄妹,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思及原文剧情大纲的内容,北地部族不知为何像疯了般攻入中原 其实胡人年年都来侵扰安庆王朝边境,但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冬日里北地没有粮食,是以这些胡人便生出了来掠夺中原人的念头。 但从未出现过剧情大纲里的,铁了心地要灭了安庆王朝一般的情况。 手腕轻抬,收起了桌上的画像便扔进了芙蓉石香炉里,转眼间就湮灭为灰烬。 时南絮静静地看着被火舌舔舐殆尽的画卷,心中有了个莫名的猜测。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北地胡人的首领,说不定是萧北尘的舅舅。 原剧情里,那般疯狂地攻入中原,许是想要抢回自己多年前被送来朝中议和的亲妹。 只是 皇室中人,向来是争权夺利为重的,萧北尘的舅舅却能够为胡姬做到这个地步,难不成他舅舅对胡姬 想到这里,时南絮不由得眉头微蹙了起来。 若真是如此,萧北尘这般执拗的性子许是随了他舅舅也不一定。 某种层面来说,倒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而且从这位近侍口中,时南絮也算是知晓了不少朝中之事。 她早就猜到了,萧北尘在那个雪夜答应自己不杀陆延清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用陆延清这步棋。 木秀于林,必毁于风。 如此年青的宰相,还是清流之首的长子,会被朝中旧派如何针对自然是不必说的。 权衡之术,本就是帝王应该习得,萧北尘自然是从陆尚书那学得很好。 所以在大皇子萧璟身后的沈家,不甘心自己押的皇子就这般输了,而全心全力对付萧北尘摆在明面上的心腹陆延清的时候,萧北尘利用自己手中的心腹查清了当年南省的赈灾案。 一个偌大的王朝,连南边的流民都能够因为饥荒,流窜到都城中了,这样的王朝便是湮灭在了历史中也不意外。 早就该完蛋了。 查出来的真相也是令人触目心惊,当年朝中拨出去的四十万两白银,光是都城朝中官员就贪了一十万有余。 当真是如萧北尘同时南絮说的一模一样,只怕是分到受灾百姓手中,只余几根零星的麦秆了。 那年饿死的百姓不知有多少,易子而食的也不在少数。 时南絮当然知道这场旱灾饥荒有多恐怖,毕竟她就见过那些饿得面黄肌瘦,唯有一双眼散发出狼眼一般绿光的灾民,自己还险些受伤。 最近这段日子,时南絮能够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的一样,只是随意想些事情,她便会开始生出困意了,以至于她根本分不出多少心力去打探陆延清和朝中的情况。 而且本来承受萧北尘就已经够让她睡不醒了。 时南絮长叹了一口气,不愿再去想这么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了。 见时南絮脸上浮现了困倦之色,惜茗便仔细地为她拆卸发髻,待伺候她洗漱完,就可以服侍时南絮睡下了。 余光瞥见了惜茗从自己发髻间抽出来的一支玉簪,格外地眼熟。 “惜茗,将那簪子给我。”本来只是看着铜镜中自己模样的时南絮突然发话了。 惜茗沉默了半晌,然后将丝帕承托这的玉簪送到了时南絮的手心。 在看清这支玉兰发簪的形制时,时南絮沉默了。 因为这支簪子正是那个雪夜不经意间摔断的。 可是她明明记得这支断作三截的玉簪,当作断婚契的信物一并给了陆延清,东西是她亲手给的,没有人能比她记得更清楚了。 但如今这簪子,却用银缮的法子用银丝镶嵌重新拼合在一起了,然后出现在了自己的鬓发间。 羊脂玉是雪白的,白玉兰发簪形制素雅,如今多了银丝镶嵌,反倒显得别致了,可怎么都遮不去两处断裂的痕迹。 就像是蛛丝一般,牢牢地附着在上面,无论如何也消除不干净。 “惜茗,是陆大人给你的吗” 时南絮的指尖在银丝箍着的位置摩挲了许久,突然问了惜茗一句。 惜茗跪了下来,不敢抬头看时南絮,“回殿下,是陆大人托付奴婢交还给您的。” 她自然不敢跟时南絮说,这是她求了陆大人求来的。 惜茗不能接受,本应悬于青天之上的明月,落入泥沼之中,清辉蒙尘。 簪子里面是中空的,时南絮很清楚,陆延清肯定是在里面放了书信纸条一类的。 摩挲了良久,时南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眉头微蹙地将玉簪往惜茗的手里安放好,“你先替本宫收着。” 当年雪夜一别已是无缘了,索性断个干净,而这种事最忌藕断丝连了。而且白玉兰发簪放在她这,不仅容易被萧北尘注意到,还会勾起她不必要的好奇心。 其实最保险的莫过于让惜茗将这白玉兰发簪毁了个干净,扔到井底或是碾作齑粉。 可是,时南絮知晓自己下不去这个手。 或许以后会有什么时候能够用得上罢,到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解开发髻梳洗完,时南絮就上床歇下了。 这段时间她愈发嗜睡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时南絮抬眸望着帘外摇曳的灯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不定,某个日子或是什么时辰,她就在睡梦中脱离了这个任务世界也不一定。 对于和剧情线已经扯不上半毛钱关系的萧北尘和陆延清,或者称他为顾瑾,时南絮已经放弃了挣扎了。 想到这,时南絮就忍不住捂住脸侧身蜷缩了成了一团,然后愤愤地捶了一下床沿。 锤了三两下后,她整个人躺平在榻上。 反正剧情线发展成这样已经稀碎到不堪入目了,但大致走向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至少还符合剧情大纲一点的是萧北尘还算是顺利登基了 希望系统能够酌情给她分配生命值罢,剧情线已经这般稀巴烂了,时南絮希望这两个人能够好好活着度过一生就可以了。 若真要符合剧情大致走向的话,顾瑾是必须得死的,但她怎么可以这般。 时南絮揉了好一会又开始阵痛的额头,抱着锦被沉沉睡去了。 散了庆功宴回到宸华殿的萧北尘褪去沉重的玄色华服,拨开珠帘就看到榻上睡得安稳的少女,心尖就像是被指尖无端端地拨弄了一下,软得发疼。 萧北尘上了榻,将时南絮拥入怀中,动作极轻生怕将人惊醒了。 今夜近侍来传话,太后想要见见他。 结果还未踏过坤心宫的门槛,一个掐金丝的五彩银瓶就被摔碎到了萧北尘脚边。 哐当一声巨响,让整个坤心宫的宫人们都不安了起来。 萧北尘却连眉梢都未曾波动半分,反而蹲下身拾起了地上的银瓶,好生安放回了案桌上,温声询问珠帘后坐着的昔日德妃今日之太后。 “母后何故生如此大的气” 珠帘后的德妃啪嗒一声扯断了手中的佛珠串,檀木珠子落了一地,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似是在嘲讽她有多么愚蠢,本以为捡回来了一条犬,结果却是亲手扶起了一头狼。 “皇上不知为何”德妃面色冷淡地嗤笑了一声,“本宫的父兄,皆被你亲手送上了断头台,你道不知” 周将军战败投降,谎报军情,按照军法本就该问斩。 然一直沉默着的陆延清,自那次宸华殿一事后可谓是锋芒毕露,常在上朝时驳回别的朝臣的折子,甚至能够直言指出新帝的政见不足之处。 萧北尘都不甚在意,毕竟他本就需要这般直言的臣子。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为周家将军求情,称其为安庆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为了保住军中士卒而投降,不应问斩。 可陆延清不知,若是有了周将军为此先例,后来征战的将领打仗如何能尽心尽力。 更何况,和德妃一帘之隔的萧北尘陡然笑了,胡姬的死和周将军可是脱不了干系。 不然那罕见的毒鼠,怎就会莫名出现在胡姬榻上。 “和自己的皇妹相合,果真是不知羞耻的胡人所出的东西”德妃见他不答反笑,怒极不择言辱骂他。 纵然德妃斥责得这般难听,萧北尘面上却仍是一片漠然地说道“母后身患重疾,还是在坤心宫安心养病罢,儿臣告退。” 说着告退,他却连辞别礼都未行,一撩衣袍直接离开了坤心宫,将身后尖利的责骂抛于身后。 德妃想做太后,他自然会让她好好地待在这个位置上。 还要让她亲眼看着,周家的兵权是如何一步步收归自己手中。 收回思绪的萧北尘抬手,用修长的手指描摹着时南絮的眉眼五官,最后停留在了她唇边。 边境周家军队同胡人打起来的许久之前,他做了个极其莫名的梦。 胡人的铁骑南下势如破竹,来往城池如履平地,将城中的百姓尽数屠戮,一路杀到了皇宫中。 殷红的血将宫中的青石砖尽数染红,不少倒下的宫人就浸泡在血泊之中。 而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在前线直面敌军厮杀。 在被那胡人为首的将领砍下头颅之际,他瞥见了那人面容,和胡姬十分肖似,只是轮廓要硬朗英气许多。 死去后的他在这个梦里行走了许久,想要寻到安柔的身影。 最后在胡人的军营之中看到了安柔,身姿窈窕的少女面容沉静地坐在那个首领的营帐中,在看到男人掀开营帐帘子进来之际,眉目带上了柔和恬静的笑容,似是归入朝中的鸟儿,扑到了那身形高大的人怀中。 一瞬间,萧北尘怒极。 醒来后的萧北尘却无什么反应。 因为于他而言,那只是一个梦,毕竟安柔此刻就在他怀中,不会被旁的人觊觎。 但是梦里的有些东西,却是可以用于棋盘中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7章 宫廷文(囚珠玉)27 燕回 “你是说, 皇兄在开战前就吩咐近卫寻来了北地首领的画像,还送过密信到北地” 时南絮照旧将手里的汤药尽数浇在了院中一株生长在角落的山茶花土下,听完萧北尘近侍的话后问了一句。 站在时南絮身边负责她安危的近侍闻言, 答道“回殿下, 正是”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多嘴了, “殿下,这些药都是皇上吩咐晏太医为您修养身体熬的到底是陛下的一番心意。” 手中的玉碗已经空了, 时南絮搁置在了忆画端着的托盘当中, 秀眉微蹙, “我知晓, 我只是不喜欢苦的药。” “你不必告诉皇兄此事。” 而且喝这些药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她能够感觉到, 这具身体就像树枯萎前焕发着残余的生机。 更何况安庆帝在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频繁地喝过补药吃过药膳。 如果近侍所言是真的话,那估计是萧北尘查到了胡姬同那北燕国首领的关系,还联通了他舅舅,消磨了德妃背后周家的军权, 借投降之事灭其威信。 还收归了自己囊中, 宋将军就是他的心腹。 近侍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了。 陛下说到底还是心急了, 安柔郡主的身体不急于一时。 “陆大人在大理寺狱中可还安好” 此时已是临近暮春之际, 山茶花都是大朵大朵地落下,青石砖地面都被娇嫩淡粉的花瓣给铺满了,时南絮托起了一朵落在地面上的山茶,淡淡地问道。 这株山茶花是萧北尘特地为她从落尘轩移植过来,名为花姬白, 通体如雪透亮,开得花瓣也是极其匀称。 暮春开得繁盛的山茶花旁,伶立着一个身姿袅娜的身影,身穿雪青色穿金蝶百花裙,通身气息矜贵柔和,似那古画卷中的神女。 近侍一时间竟是有些看愣了,意识到自己居然做出这般有违规矩的行径,忙低下头道“陆大人知晓殿下未曾将那白玉兰发簪丢弃后,已是振作了许多,近些时日都有好好用饭食。” 那就好。 时南絮真心觉得这剧情里的两个主角可真是不够听话的,让她头疼不已,一个想尽办法给自己补身体,一个想尽办法激怒萧北尘作死。 而且萧北尘是最为狡猾的,他总喜欢问自己喜不喜欢他的服侍,让时南絮在山尖徘徊的意识无法沉下,时而还能瞥见他唇角噙着的浅淡笑意。 不似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倒像是狐妖。 也不会横冲直撞,让人觉得尚可承接,只是常常在她耳畔念着些不着调的东西。 譬如昔日凤梧宫中他瞧过的话本子,那些混账话也是信手拈来。 说怕是如何也离不开了,还有什么当真如那话本子所言怎得入也不会腻味。 低沉温润的嗓音似是羽毛般,拂过时南絮的耳垂,让她呜咽着捂住了脸,不肯再听。 有时候萧北尘那张脸凑近来吻她时,着实是会让时南絮感慨美色误人。 他可以说继承了安庆帝和胡姬所有俊美之处,若白玉般俊朗的脸染上薄薄的一层汗,勾人心魂的精致漂亮。 打住,不可再回忆了。 时南絮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些时日她也是昏了头了,快被萧北尘的容貌迷惑了,时不时便想起他那般惊心动魄的模样。 她和萧北尘倒不是没有争吵过,但所有时候都以萧北尘的妥协划上句号。 时南絮深谙如何拿捏萧北尘的软肋,因为毫无疑问自己就是他最脆弱的地方。 譬如陆延清下放大理寺牢狱这件事,时南絮知道后就曾跟他说过,陆大人是朝中少有的青年才俊,不可慢待。 萧北尘当然知道,如今朝中人才紧缺,他还未选好充盈官员的途径,陆延清无疑是最信得过的清官。 但是,他并不想造就出下一个沈家首辅出来。 所以那时萧北尘只是沉默应对着时南絮的建议。 “之前皇兄你不让我见大皇兄,我未曾闹过;皇兄将我整日待在这一方天地中,我性子喜静,亦是知晓皇兄想让我静养好身体,也未曾说过什么。” “可是,皇兄万万不该因一时之气,这般随意对待朝中大臣,国中这么多百姓都需要皇兄” 两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了萧北尘的手背上。 萧北尘本来沉默地坐在床沿,宽厚温暖的大掌拢着少女柔若无骨的双手,此时手背猝不及防地被她的眼泪滴中,倒像是落在了他心尖上,滚烫灼得他心尖发疼。 一侧首,便看到了她那双含着泪的澄澈双眸,眼尾微红,如一樽玉琉璃格外地脆弱。 心陡然间就像是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萧北尘曲起指节,小心翼翼地为她揩去泪水,然后俯首轻轻吻着她泛红的眼尾,倒是直接认错认得利索。 “皇兄知错了,安柔莫哭。”萧北尘未曾犹豫半分,许诺道“待到这阵同北燕国的战事过去了,皇兄就将陆延清放出来。” 宋将军同北地胡人那一仗打赢后,没多久就从边境传来了新的消息。 道那胡人的首领登基为帝,确立国号为燕回,皇姓为贺楼。 燕回国还与安庆王朝缔结联盟,可通商户往来,每年以良驹千匹易粮茶万斤。 萧北尘心中记着答应时南絮的事,下朝后就去了大理寺狱寻陆延清。 大理寺狱得了陛下的默许和安柔郡主的打点,陆延清所在的牢狱倒还算干净,没有初次牢狱那般可怖。 萧北尘看了这般干净整洁的景象,较他当年所居落尘轩甚至还要好上几分,忍不住面色冷了几分。 由狱卒引着到了陆延清的狱前,萧北尘一抬眸就隔着木栏看到了在一方小小牢狱中的陆延清,他以狱中的干草为棋子,竟然摆了一张棋局,正在与自己对弈。 执着棋子的姿态如月下青流,同这昏暗的牢狱格格不入。 陆延清当然知道萧北尘来了,但即便是面对一国之君,他也未曾开口说话,只是依旧垂着眼帘专注于自己简陋的棋盘。 那狱卒见着这君臣对峙的一幕,只觉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虽然平日里也有听闻这位陆大人和陛下不对付,但是他从未这般直观地感受过。 他实在是挨不住了,然后小声提醒了句,“陆大人,陛下来看您了。” 闻言,盘坐在棋盘一侧的陆延清这才掀起眼帘没什么波澜地抬眸看去。 狱中的灯盏烧起朦胧的光晕,笼了这一国之君一身,半张俊脸镀了光影,看着倒真可以称得上是琼枝玉树了。 陆延清在上朝时也是言语犀利,此刻自然也是直言不讳,“周将军归降胡人,是陛下授意罢” 萧北尘听了此话,俊脸上居然出现了疑惑之色,“朕着实不知陆爱卿此言何意。” 陆延清不语,将目光收回到自己的棋局上,淡淡道“陛下在安柔殿下面前装得倒是和臣有几分相似,乍一眼一瞧,谁能不称赞一声真是位纯善温厚的帝王。” “若是皇上足够耐心的话,不妨在安柔面前装一生。” 褪去这温润如玉的面具,萧北尘是个踏过尸山血海爬上那高位的帝王。 灯影交错间,萧北尘噙着浅淡没什么温度的笑意看着他,并未有什么愠怒的情绪。 “近来朝中风波已经安定了,朕是特意来请陆爱卿回朝的。” 陆延清倒着实没想到他能这般沉得住气,但一转念就知道想来是宫中郡主的功劳了,也就不再逞口舌之争,随着狱卒出了大理寺。 燕回国同安庆王朝结为盟国后,其燕回国的君主居然还亲自启程来了中原都城一趟。 在接风洗尘宴席结束后,萧北尘同这自己从未谋过面的舅舅,一同到了议政殿中。 只因他说有要事想要同自己商议。 贺楼旻同胡姬生得很像,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是亲生兄妹,只是瞳色和萧北尘完全不同,是清浅的琥珀色,肤色也要深些,但反倒添了几分冷硬之气。 萧北尘在他这倒是听闻了许多自己生身母亲的事情,与他记忆中的胡姬截然相反。 在他口中,胡姬性子活泼好动,在燕回国时喜好纵马奔腾在荒漠草原上。 贺楼旻谈及自己宠着长大的亲妹时,不由得流露出了怀念的情绪,然后怅然叹息了一声。 说到底是他这个做兄长的来迟了,没能接回自己的亲妹妹。 萧北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这个舅舅,他言语中只有对胡姬的关怀,倒无旁的绮念,可见只是将其当成妹妹。 但很显然,胡姬对于这位兄长,不是普通的兄妹情谊。 舅甥俩人从未谋面,却谈了许久。 交谈声将珠帘后小榻上等萧北尘等得困倦睡着了的时南絮都吵醒了。 她方才起身,隐约瞥见那珠帘后有一道高大挺拔如松的身影,还未看清楚就听到这人用醇厚低沉的嗓音,说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 “北尘,舅舅此次前来中原,为的是求娶你的皇妹安柔公主。” 时南絮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摔下榻去。 还好殿中宫人都退出去了,若是听了这话,不得吓个半死。 时南絮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撩起一角帘帐想要细细瞧瞧萧北尘这一来就语出惊人的舅舅。 透过帘帐可窥见那人挺拔高大的身姿,许是才来中原不久,身上紧束的骑装还未换下,反倒勾勒出他通身硬朗有力的线条,那微抬行礼的小臂隔着衣裳都可见力量感。 墨发随意用发冠高高束起,显露出那张生得剑眉星目,轮廓深邃的脸来,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眼神沉稳宁静。 肤色较萧北尘深些,想来是常年征战和北地风吹日晒所致,反倒为其添了几分成熟锐利之气。 气息凛凛倒是足够震住人的,不愧是骁勇善战的北地首领。 比画像中的好看多,瞧着也要硬朗几分。 时南絮还没来得及再看,一道锋芒未掩的目光就朝着自己的方向打来,正对上了贺楼旻锐利深邃的眼。 一眼便瞧见了帘帐后那张如画般熟悉的少女面容,贺楼旻思量了许久,怕吓到她于是薄唇轻抿,报以她一个淡淡的笑。 这个笑容俊美,但却有些可怖。 吓得时南絮忙放下了手中的帘帐,转过身不敢再看。 这高大家伙笑起来,没有半分友善也就算了,反而像是沙场上杀敌杀得尽兴了才笑起来,刀尖饮血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这厢萧北尘听了自己舅舅的请求,险些捏碎了手中贺楼旻递过来的小像,面上却是怒极反笑了。 那夜莫名的梦境忽然就因着贺楼旻的这番话闯入他的脑海中。 若是安柔送去了燕回国和亲以求议和,想来也就是和那梦中的景致分毫不差了。 燕回这国号也当真是有意思的很。 安柔分明长大于安庆王朝,何来燕回一说 萧北尘从头到尾眸中的笑意都未曾退下半分,眉眼如水墨工笔勾勒出来,直接婉拒了贺楼旻求娶的请求,“舅舅有所不知,安柔近来正在宫中静养,她自幼体弱多病,想来受不了前往北地的舟车劳顿,不若再等候些时日。” 贺楼旻摩挲过指间佩戴着的铜环,良久才应道“北尘你说的有理,既如此,舅舅便先行回北地了,待到安柔过些时日养好了再来接她也不迟。” 他当然知晓那珠帘后的,正是安柔。 而且那眼眸中的打量之色,同他与她初次相见时,分毫不差,灵动澄澈得让人心都发软。 虽不知为何与记忆中多了许多出入,因为贺楼旻记得安柔因和亲旨意前来北地时,安庆帝尚未驾崩,她也不是什么郡主,而是安庆王朝最为受宠的安柔公主。 只是贺楼旻指尖微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这位外甥有些许怪异。 许是他感觉出错了,毕竟从安庆王朝许多朝臣和宫人口中得知,这位新帝可是将自己的皇妹视若珠玉,极其小心地关照着。 如此看来,让萧北尘先照拂着安柔倒也无妨,左不过就这一两年,贺楼旻待她向来是十分有耐心的。 思及方才和她对视后,她那惹人怜爱的反应,贺楼旻身上因战场厮杀而来的煞气都平息了不少,“舅舅也该告辞了,燕回国中事务繁多,尚未处理完。” 燕回国才定国不久,还有许多部族余孽未曾处理干净。 更何况还有些渣滓没有清洗,想到那些当年送胡姬来到中原的没骨头的家伙,贺楼旻眸中就多了几分杀意。 但贺楼旻如何也不曾料到,此去一别归北,会令他终生陷于悔意之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8章 宫廷文(囚珠玉)完 玉坠 暮春时节, 雨打芳菲尽,满地尽是残花,有些许花瓣大概是落下来有段时间了, 于是原本颜色娇嫩的边缘便慢慢干枯蜷缩。 偌大的宸华殿寝宫里, 只有时南絮一人,很是寂静。 她感觉得到自己沉睡休憩的时间愈发长了,起初萧北尘还当她是春困的缘故。 直到一夜睡前时南絮没在他面前瞒住,未能将涌上喉间的腥甜咽下去而是溢到了唇角, 萧北尘搂着昏过去的时南絮, 深夜传唤了晏太医为她诊脉。 朦胧的视野中, 隐约可以瞧见床沿还坐着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 时南絮感觉到手腕上似乎绕着一圈什么东西, 存在感有些强烈,于是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腕, 才看清是一条纤细的金线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大概是前不久晏太医给自己诊脉留下的。 房内只有时南絮和萧北尘, 萧北尘向来眠浅,在时南絮醒过来的时候就苏醒了。 躺在榻上的时南絮一抬眸就正对上了萧北尘的双眸。 只是一对眼, 时南絮就知道萧北尘已经知道了从头到尾的经过,忙要坐起身解释, 生怕他罚了惜茗忆画那些宫人, “是我执意不愿喝药的, 与他们无关” 越往后说, 声音就越发轻了, 到最后时南絮索性噤声了。 萧北尘抬手搀扶着她坐起, 他身量高,时南絮要仰首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耳畔传来他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皇兄知道。” 很显然这两夜萧北尘都未曾歇息, 就在这守着时南絮,连批奏折的案桌都搬到了她榻边。 时南絮张了张口,在看见他眉宇间的疲倦之色还有身后铺满折子的案桌后,却说不出什么。 她只能看见萧北尘的眼眸,深沉如墨的黑,宛如千年的古潭,叫人看不清。攥着锦被的手指默不作声地收紧了,指尖有些泛白。 一双宽厚的手,突然握住了时南絮冰凉的手。 其实前些时日的药膳和浴汤都是有作用的,但许是时间快到了,如今她的手脚又恢复了最初的情况,畏寒冰凉。 许是贪恋萧北尘掌心的温热,时南絮勾住了他的食指,抬眸看他。 在少女柔软的指尖主动来触碰他食指的那一刻,萧北尘眼眶泛起了红,他就着这般的姿势凝视着时南絮,然后突然将人揽进了怀中,极其用力地按着。 “安柔絮絮” 他的称呼都有些混乱了,时而唤她安柔,时而又唤她小字,“皇兄不会让你走” 时南絮沉默了良久,然后动作轻缓地回抱住了他,像哄小孩儿一般拍了拍他的脊背,温声说道“皇兄在胡说些什么,安柔就在这,哪也不去。” 这当然是假的,时南絮很清楚,这具壳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大概就会像原剧情大纲一样受尽病痛折磨然后逝去。 春雨绵绵,连绵不绝的阴雨,使得人浑身都像染了湿气一般,时南絮就在这潮湿的雨季中混混沌沌。 偶尔清醒的时候,能隐约听到萧北尘呼唤自己的声音,但却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而更多时候,能够听到太医们的长吁短叹,还有齐齐下跪向萧北尘求饶的声音,有些嘈杂了。 时南絮知道萧北尘对自己是有些莫名的执念的,但是没有料想到他的执念会这般深,深到有些疯魔的地步。 好好的一国之君,突然就从之前的温厚贤君,变成了个一言不合持剑就要斩了太医的冷面暴君。 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但时南絮觉得如今的萧北尘,像极了剧情大纲里那个无心政事最后亡国的暴君。 在晏太医跪在阶下,一把年纪了身子却抖得跟筛糠一般,额头紧贴着地面,颤巍巍道“陛下郡主如今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了,为今之计只有施针和独参汤许能让郡主醒过来。” 意识恍惚中,时南絮感觉到有一个人让自己靠在他怀中,汤匙和玉碗相碰时发出了叮当一声响,随后就是苦到让人作呕的药汁送到了她口中。 怀中少女秀气的眉梢瞬间蹙了起来,不适地挣扎着不愿意喝,想要偏开头躲过这个药。 “惜茗,按住安柔。” 萧北尘冷声下了令,一直杵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惜茗,这才如个木偶一般走过去,按住了时南絮挣扎闪躲的动作。 自家郡主最是怕苦怕疼,没有人能够比一直伺候着时南絮的惜茗还清楚这点。 足足一刻钟,这一碗汤药才灌入时南絮的口中。 药效很明显,才灌下去不多时,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就好了许多,红润了几分。 一直到傍晚间,时南絮才转醒来,察觉到唇齿间尽是苦涩的滋味,眉头紧皱着,才醒过来就听闻帘帐外萧北尘说道“晏太医,施针罢。” 在看到晏太医手中泛着寒光的金针将要碰上自己的手背时,一直以来性情平淡温和如水的时南絮爆发了。 现实世界在重症监护室里,手背上数不清的针孔和青肿,一帧帧在她脑海中回放着,针扎时的刺痛瞬间席卷而来。 她只能听到自己耳边的轰鸣声,也不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要” 这是自她来到了这个任务世界里,第一次这般大声说话,或许还对萧北尘说了重话,但时南絮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情绪溃堤的时南絮一抬手,就打开了晏太医的金针,然后爬到了床角蜷缩作一团。 这么久以来积攒下来的情绪,从系统警告到雪夜与陆延清道别开始的难受,在这一刹那涌上心头,让时南絮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眼眶。 重病的人本就心思敏锐,受不得疼。 在萧北尘面前,她从未哭得这般伤心,出现过这么强烈的情绪。因为时南絮知道自己一直与这个世界是不同的,她时刻告诉自己,她不属于这。 蜷缩在角落的少女一直在发抖,宛如被惊吓到了的小兽。 殿内燃着昏暗的灯盏,晏太医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受了骂的帝王立在床沿,如风雪冷了的雕塑。 良久,萧北尘上榻,温声哄着时南絮,过了许久才把她抱进怀中,忆画很识趣地端上来一碗安神汤。 哭闹后的时南絮被半哄着喝过安神汤后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如今可以施针了。” 萧北尘悉心地拂去时南絮被冷汗濡湿的碎发,面无表情地命晏太医为时南絮施针。 须发皆白的晏太医这才起身,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行至榻边,捏起金针细细地扎入时南絮的额头。 刺痛让她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眼角沁出了泪。 灯花噼啪一声炸开。 时南絮倏地睁开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床幔上用金丝银线织就的龙纹,一时间有些恍惚。 “殿下,可好些了” 耳畔传来惜茗的呼唤声。 她的目光这才开始缓慢地凝聚。 躺在榻上的时南絮侧首就看到了跪在榻边的惜茗,说话时的声音有些低,“我睡了多久了” 惜茗忙擦去眼角的泪抬首,笑着答道“回殿下,您只睡了三个时辰。” 那萧北尘应该是已经上朝去了。 “才三个时辰吗”时南絮手腕轻抬起,殿中的烛光和幔帐斑驳的碎影透过指缝映入她的眼眸中,她讷讷地重复了惜茗的话,而后才竭力地坐起,“惜茗,将那支玉簪给我罢。” 闻言,惜茗愣住了,眼眶瞬间漫上了酸涩疼痛之感。 只这一瞬间,她便知晓了殿下想要做什么。 但惜茗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默着转身从妆奁内层取出了那支银缮修好的玉簪,还从中取出了一张极小的纸片包括当年书院时,陆延清赠予时南絮的狼毫笔。 时南絮垂眸看了许久,而后拧开了玉簪的断口,将字条塞了进去,最后抬手将拼合好的玉簪仔仔细细地钗着藏进了惜茗的发髻中。 而在这期间,惜茗眼中的泪就未曾断绝过,时南絮替她仔细地擦拭去脸上的泪痕,抿唇浅笑道“本宫的惜茗啊,在这明瓦朱墙的深宫里,却能生得如此明媚如花。” “这宫墙之外的风景,惜茗你同忆画可定要好好看看。” 惜茗只觉殿下柔嫩的指尖划过了自己的眼角,力道极轻,顿时泣不成声地直接跪下来抱住了她的膝盖,“殿下惜茗求您,求您别走。” “惜茗求您了。” 回应惜茗请求的是时南絮长久的沉默,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只能看到自家公主很温柔地笑了笑,似是在看待一个撒娇的孩童的眼神,“惜茗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不会不明白的。” 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留下的问题了,而是时间已经到了。 惜茗只能抱着她的腿,哭得分外狼狈,摇着头不愿意听时南絮所说的话。 可她知道,公主纵然待人纯善柔婉,却素来是说一不二的。 她哭了许久,时南絮从未见过性子欢脱的惜茗会哭得这般痛彻心扉,但却只能怜爱地一遍遍为她拭去眼泪。 离开前,惜茗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能够看到殿下就坐在榻上,手执话本,在灯影下显出温柔姣好的侧脸。 这支白玉兰发簪交由到陆延清手中的时候,他万分喜悦,连接过簪子时的手都在颤抖。 然而所有的喜悦在展开簪中字条时,烟消云散。 字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一句诗。 “只知锁向金笼听,未闻林间自在啼。” 她围困深宫之中,而他深陷官场朝中泥沼,早已无了自由之身。 纸片无声地滑落,似雪花般落在了地上。 三日之后,玉簪归还到时南絮手中。 这几日照旧汤药不断,针灸未停,萧北尘一连三日未曾上朝,只是守着时南絮。 这般荒唐的君主行径,让朝中不少官员都跪在了宸华殿门前,以命谏言。 皆道此乃昏君所为,万万不可。 暮春的雨下得急,萧北尘竟就这般让这些官员在雨中跪了一日,只是吩咐下去宫人为这些朝臣打伞遮雨。 待到时南絮睡下了,满面倦容的萧北尘才起身离开宸华殿,前往议政殿去批奏折。 今日的安柔倒是听话了不少,乖顺地喝了药,任由晏太医为她施针。 只是犯起病痛来,疼得在他怀中蜷缩成一团,折腾了许久才歇下。 待到萧北尘离开后,时南絮坐起身,柔声吩咐道“惜茗忆画,为本宫洗漱更衣梳妆。” 她难得穿上了当年生辰宴时所穿红鸾凤袄裙,满头珠翠,因近些时日重病饱受折磨的脸有些憔悴,惜茗悉心地为她上了些许胭脂水粉。 不多时,镜中便重新出现了一位容光焕发的美人,眉似远山,面若芙蓉。 时南絮静静地在梳妆镜台前坐了许久,而后为自己点上了口脂。 当看到她抬手抽出了云鬟发髻间的银纹白玉兰发簪时,忆画同惜茗在她面前跪下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忆画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圈住了时南絮捏着簪子的指尖,不愿放开手。 时南絮垂眸看了眼含泪水的忆画许久,她已经长大了许多了,眉眼都长开了。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置于忆画手中,又摸了摸二人的脸颊,而后轻声说道“好了,让本宫一人待会罢。” 忆画不肯走,无论如何也抱着时南絮的腿不愿意松手,惜茗泪如雨下,每掰开她一根手指,眼泪就落下一滴。 内殿的寝宫这下便只有时南絮一人了。 她静坐了半晌,手指摩挲了手中的玉簪许久,而后打开了,将其中的药粉尽数倒入口中。 昏沉的困意渐渐漫上来,时南絮仔细理了理鬓发和华服的褶皱,在榻上安然躺好。 萧北尘可当真是像极了现实世界中她的家人,竭尽所有想要留下她,却未曾问过她想要的,并不是苟延残喘地留下。 反正都是迟早的事,她只想要安安稳稳地在睡梦中离去,而不是病到最后形销骨立,不成人样。 视线开始逐渐模糊,也许是因为药开始起作用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时南絮确实想要睡一会了。 时间的流逝,在逐渐消散的感官中流淌得极其缓慢,时南絮感觉耳边突然起了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却又很快远离再也听不见了,就像是散去了云端。 但突然唇齿间传来了锐利的疼痛,可惜时南絮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唇齿间渐渐弥漫开来血液腥甜的滋味。 大抵是错觉罢了。 任务者生命体征消失,确认状态确认完毕,任务失败,正在脱离世界 永昭二年暮春,安柔郡主病逝,陆相被三下大理寺狱。 都城下了好大一场雪,许是暮春归寒。 暗无天日的囚牢中,身着单薄囚衣的陆相立于窄小的窗下,他仰首望着窗外白而冷的雪光,细碎的雪顺着铁栏缝隙,飘转而入狱中,黑白分明。 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接下了一片雪,却又极快地化开。 身形清瘦的青年,恰似折去羽翅的白鹤,与这如墨般的世间格格不入。 理应飞出囚笼,踏雪留痕。 窗外忽然隐约间传来了几声哭号,道是。 “公主薨逝” 陆延清收回了目光,取下了束发的青竹枝玉簪,目光极尽缱绻温柔,恍惚中似是回到了当年雨幕初逢,少女手执纸伞,隔着雨帘投来若明珠璨然的眸光。 他垂眸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玉簪,笑意温润。 鲜红的血珠融进了几片皎白的雪花中,徐徐化开。 白茫茫一片甚是干净。 指尖微松,染了殷红的青玉簪跌落,发出清脆一声响。 珠玉尽碎 一旁的石台上一封以指尖血写就的书文被寒风吹起,落于地面。 “臣陆延清,亦名顾瑾,为朝鞠躬尽瘁,无憾于生前,无悔于身后。唯负吾妻,未成朝廷伟业,实乃终生之憾。” 当夜,公主病逝,陆相自裁狱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29章 番外·求不得 惘然 世惘然, 皆为求不得萧北尘 安柔公主葬入皇陵的第二年忌日,登基年的新帝孤身一人居于凤梧宫。 茫茫的春寒雪夜里,这深宫矗立在月色之中, 朱墙高大,很容易让人想到囚笼。 凤梧宫只点了一盏红木嵌玉鹤灯, 灯光如豆, 什么都照不清, 只隐隐绰绰看到窗前立着的人影。其实照新帝定下的惯例,今夜是连长明灯都不点的。 但不知是哪一日,这位新帝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这盏鹤灯,自此每逢夜里难得安眠时, 便要点上这盏灯。 新帝自登基以来,勤于政务, 爱民如子, 普天之下无人不称颂其为天子贤君。 一头青丝只以白玉兰发簪随意束起, 萧北尘鞋履未着, 就这般行至窗前, 只有一个宫人垂首无声无息地跟着他。 今日的月格外地明亮,新帝抬起冷白修长的手支开了窗户, 于是清冷皎洁的清辉便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屋。 “你说安柔,下一世会等着我吗” 宫中谁人不知, 安柔郡主的名讳是宫中不可言的禁忌,毕竟无人能忘记安柔郡主薨逝那日, 新帝的癫狂之状。 近侍闻言未曾回答,只是腰身俯得愈发低了。 无人回答他,于是萧北尘便自顾自地回答了。 “想来是不会等了。” 他隐隐之中有所察觉,这已经是最后一世了。 往后的许多年里, 他仍然记得陆尚书告老还乡前同自己说的话。 那时陆延清自裁狱中,清瘦的老者一下子便似苍老了许多,陆尚书在阶下望着笑了笑,说“老臣看到陛下如今模样,甚是欣慰。陛下已深得帝王权相之术,老臣已经没什么可以教授给陛下的了。” 只是在离开殿门前,陆尚书又道了一句,“自古无情多帝王,唯独无情两字,陛下做得已经很好了,却不够好。” 夺走各家政权,逼走恩师,逼死自己少年时期的伴读,却唯独舍不下心中那点明月清辉。 萧北尘才恍然发觉自己走遍了尸山血海,爬上这帝王之座的无人之巅,身边至亲至爱全无。 安柔死去的这一年了,他时常梦见第一世遇到她的光景。 第一世同这世一样,大皇子萧璟因为好奇自己这个被安庆帝厌弃的有胡人血统的皇子,而带着自己的皇妹闯入了落尘轩。 如今想来,大概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遇上安柔那年,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不懂情爱,只是居于尘埃泥沼中,便是能够分得明月的清辉一二,心尖就能够开出花来。 可第一世的安柔,只活了十五年。 萧宸阳厌恶她时常拦下他欺侮自己的行径,联合他的母妃毒害了安柔。 明月终究是要落下的。 而他也在萧宸阳起兵谋反的战乱中被乱箭射杀而死。 后来不知为何有了第二世。 蹲守在膳房角落等待残羹剩食的他,听闻有人问他叫什么。 许是蹲久了,有些头晕目眩,他只记得,笼罩在夕阳余晖下的安柔,美如画中神女,让人想要落下泪来。 他闭上眼,轻声说,萧北尘。 支离飘摇北尘际,如她的名一样,柳絮和北尘都是无处落地的飘渺之物罢了。 真好,这一世她还好好活着。 于是这一世他争得头破血流,权势名利他都要,才能护住心尖的明月。 第二世他杀了数不清的人,爬过了尸山血海,将安柔养于深宫之中,不愿让她知晓外界半点风波。 这一世安柔被护得很好,被呵护成了一朵不知风雨的花,太过天真却并不开心,时而因心疾病重。 可前世自安柔死后活得浑浑噩噩不懂政务的他,又怎么可能一登基就挽救大势将颓的王朝。 烂进根子里的王朝,早该灭了。 北燕攻入安庆王朝的时候,连天空和地面都是血红的一片,一轮勾月挂在血红的天空上。 他手执剑刃战于前线,突然一道身影扑了过来,一低头便看到了安柔温婉如月的面容。 数十支羽箭穿过了她的心口,妖冶的血色在安柔的胸前弥漫开来。 她穿着正红的鸾凤袄裙,鲜红的血洇开大片暗色。 在她模糊的嗓音中,萧北尘听见了安柔说,她说,下一世,还要再遇见皇兄。 腥甜的血味涌上鼻尖。 有些事无法回想,一回想起来便是痛彻心扉的疼痛。 他手中的剑抛落环住了纤弱的人,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擦去她唇角的血迹,可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就像第二世无能的他,依然救不下她一般。 深宫里悉心呵护着的花还是落了。 于是第世,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不详,所以不再敢接近她。 第世,他不争不抢,选择了只是在角落旁观着那笑靥如花的少女,只是在暗处偶尔会出手相护,一边警惕着萧宸阳的毒手。 然而,他想不到安庆帝竟会这般无能。 安庆帝在世,边境屡屡战败,安柔被送去了和亲以求议和。 萧北尘想着,素闻那胡人首领待女子极好,想来安柔不会受苦。 可安柔被送去和亲不过几年,边境便传来了王妃病逝的消息。 如今想来,这世同北地开战前做的那场梦,或许是他的幻想也说不定,想着第世他不插手,安柔能受尽那首领宠爱好好活着。 那一世,萧北尘死于边境沙场。 结果或许是老天开眼,给了他这一世。 彼时玉兰花下,落花人伶立,她再次闯入了自己眼中。 而他又成了萧北尘,昔日种种前尘已是无物,唯有眼前人鲜活灵动。 在看见安柔不插手他与萧宸阳的纠葛时,他深感喜悦。 夺权后,萧北尘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安庆帝驾崩,二皇子萧宸阳病逝狱中,登基后勤于政务,清洗官场,筑牢社稷。 他本以为做到这样万无一失,便无人能够伤到她。 可无论如何,他都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机如暮春落花般慢慢褪尽。 安柔身边婢女离宫时,给了他一封信。 她告诉他,簪中秘药乃是她所求,与陆延清和旁的宫人无半分关系,还望皇兄莫要怪罪他们。 她说,天下百姓于皇权军队而言,不过万千蝼蚁,皇兄居庙堂之高莫要忘记百姓困苦,万望皇兄仁慈爱民。 自然没有人能够比历经了世的萧北尘更加了解,皇权和战火对于这些百姓的摧残。 胡人铁骑野蛮无礼,过一城若有反抗便尽数屠城,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于是萧北尘选择了去救这个早就该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王朝,做了同安柔一般的月亮,照亮万姓。 可无人知晓,明月清寒。 有一回,宫人为了讨他欢心,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画师,说是能够据旁人的言语描述绘出人物来。 可是萧北尘突然发现自己越是用力去回忆思念安柔,她在自己记忆和心底中的模样便愈发模糊了。 模糊到他不敢再去回想,他不敢再轻易去触碰那段和她仅有的最为贵重的记忆。 他怕极了,他生怕有一日这些仅有的记忆也会随着岁月长河的侵蚀,化为掌中尘烟,再也求寻不到 安柔薨逝后,萧北尘整日埋首于奏折中,不曾分出半分心神去想她离开的那日。 宫中朝中众人整日里惶惶不安,生怕陛下想不开,因为他们都还记得安柔郡主病重时,他是如何魔怔一般想尽一切办法,寻遍都城中的名医,想要将人留下。 但是萧北尘甚至能够温和地笑着唤他们爱卿,莫要再担忧他了。 倒像是真不再为安柔公主伤神。 可宫人们都知晓,那日陛下自尘封的朱漆木盒中寻到一支白玉兰发簪和那盏红木嵌玉鹤灯时,是如何抱着这些已经染尽灰尘的物什,哭得痛彻心扉,嚎啕大哭的模样宛如一个孩童。 晏太医离开太医院时,犹豫了半晌,将昔年公主叮嘱自己,分些药给萧北尘的往事,尽数告诉了他。 “陛下老臣想,郡主一直是挂念着陛下的。” 一枚凤梧宫的信物,放置在了萧北尘批折子的案桌上。 那是当年胡姬身死时,时南絮嘱咐愠香让晏太医给萧北尘开药时所用的信物。 座上帝王伸出微凉的指尖,拈起了案桌上的信物。 离开大殿的时候,晏太医不知是否是他老耳听岔了,隐约间听到了两滴雨落下的声响。 晏太医仰首看着青空,万里无云,未曾落雨。 脑中尽是纷乱的过往片段,萧北尘已经快要不记得那日,自己是如何踉跄着走到安柔的榻边。 他忘了,纵然夜空中的皎白明月清辉万丈,但不似日光,始终冰冷暖不了,到底是求不得。 前世亦是如此。 清冷月辉下,他心心念念的安柔就静静地躺在榻上,华服珠翠却冰冷得厉害,面容甚至安然得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 求不得个字,就像是诅咒一般,一直萦绕在他身边。明明,他只是想要多见她几回,想着能够多和她相处久些。 萧北尘伸手捧住了时南絮的脸,指尖能够清晰感触到温热的散去。 良久他俯身,吻住了她,唇齿相接之际能够品出饱含着惘然痛楚与绝望的腥甜滋味。 忽然,萧北尘的指尖触到了个略微尖锐的冷物,是那支摔作段的白玉兰发簪。 窗外星辰灰暗,月色如水,鼻尖是扑鼻的药香。 萧北尘忽而就笑了起来,眉眼带笑甚是昳丽,眼尾却流淌下清泪,这药他识得的。 南有乌疆,善制秘药,服之可于梦中身死,无痛无醒,无药可医。 可这是谎言,服药之人于睡梦中能够感到彻骨的刺痛。 因为这药,第二世他就曾在失了安柔时服过。 或许是因着秘药泛起了疼,怀中吻着的人抖了抖,萧北尘手执玉簪,阖上了眼,亲手将玉簪尖端送入了怀中人心尖。 情爱一物,于他而言,是梦魇缠身,亦是触不可及的明月,求不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0章 番外·燕回 燕回 此梦位于萧北尘重生的第三世, 与正文无关,来源于梦境 在时南絮病逝前,萧北尘进入了一个朦胧的梦, 在这个梦中他见证了安柔或许会有过的第二世。 时南絮再度醒来后,发现自己穿越了,而且正处于一顶空间狭小的轿子中, 摇摇晃晃的,颠簸得令人有些难受。 头顶沉得厉害,她都快难以直起脖颈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搀扶, 才发觉自己怀里还抱着一面铜镜。 借着轿子里朦胧的光线还有手中的铜镜, 她隐约能够看清自己的装束, 大概猜测出这是个古代世界, 而自己正要出嫁了。 因为时南絮看到了自己头顶佩戴着的首饰。 她大抵是对这种珠翠宝玉很难有抗拒感。 前世在病房中, 闲暇无事不用做雾化之类的治疗时, 她便经常阅览很多跟古人服饰有关的古书典籍。 头上正戴着一顶银点翠的九尾凤冠,额前佩戴翡翠松石抹额,冠中央还点缀着凤衔珠,随着轿子的颠簸晃出眩目的宝珠光辉。 光从这身打扮装束来看,自己穿过来的这具身体原主想来身份不同寻常,不是王侯之女就是皇室中人了。 果不其然,在时南絮思索之际, 轿帘被掀开了一角, 一只白皙的手递过来了一小包糕点,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时南絮侧首去倾听,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子嗓音说道“公主,先吃些糕点垫垫罢, 侍卫长说快到北地胡人的营帐了。” 原来自己穿的还是位公主,北地胡人 时南絮接过糕点,细细揣摩着,想来自己还是位来和亲的公主了。 在时南絮小口吃完糕点时,轿子停了下来。 然后她就听到了帘子外一些人响亮粗犷的嗓音,似是在说什么自己怕不是见到他们骁勇善战的首领,就得被他身上的厮杀而来的凶煞之气给吓哭。 因为红帕子遮盖了视野,时南絮只能感觉到自己大概是在这些胡人好奇的目光中,被侍女搀扶着进了营帐。 但没想到那胡人的首领当夜并没有来寻时南絮,听闻是在前线打仗,无暇顾及她,只下令了让营地里的胡人们要好生待她,不可无礼。 穿越过来了好几日的时南絮倒是难得过了安生日子,只是她身边伺候的侍女常常会眼眶泛红地看着自己,还小声说这些胡人甚是粗狂野蛮,简直就是未曾开化的蛮族。 时南絮倒觉得还好,她还以为自己要是穿成位公主,少不了得当心皇室中人的算计,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毒死了。 胡人营地里有位被派来伺候她的女孩,时常瞧着她脸红。 兰桑罗觉得这位中原来的公主,真是漂亮极了。 初见她然后去给王主回话的时候,桑罗想了好久如何描述这位公主的容貌,但想了许久最后却只能讷讷地跟贺楼旻说真是个美人。 正在前线营帐中布置军防的贺楼旻听着桑罗结结巴巴描述的话语,掀起眼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心神放到了手中的羊皮地图上,只是冷声吩咐着她将热好的羊奶供给时南絮。 马奶味腥,她许是受不了。羊奶暖胃,应当合适些。 而且桑罗本以为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肯定会不习惯他们胡人大草原荒漠的生活,却没想到来了这么久时日,她未曾有过半分怨言,还总是冲着自己笑得温柔恬静。 有一回时南絮起了兴致,发现她手上虽然在倒着热好的羊奶,但是一直在偷偷瞧自己手上编的草环。 时南絮不由得笑着唤了她一声,然后抬手招呼她过来。 桑罗被突然对上来的目光吓了一跳,险些把手中的羊奶罐子给打翻了,放下了手中的罐子,挪动到了时南絮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时南絮笑语盈盈地抬手将手中编织好的草环戴在了她的头上。 这个动作将桑罗吓了一跳,以为她要伤害自己,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在发现时南絮只是将草环戴在自己脑袋上,这才松了口气。 时南絮就看着眼前的胡人少女思量了许久。 桑罗思考了一会时南絮方才说的话,然后红着脸笑着用刚从贺楼旻那学来的蹩脚中原话说道“我叫桑罗。” 时南絮这些日子知晓了不少胡人的文化和语言,桑罗在胡人这的意思是草原上自由翱翔的燕雀。 “真是个好名字” 时南絮眉眼带笑地真心夸赞着她的名字。 桑罗只听懂了一个好字,合着时南絮的神情,大概猜出她是在夸自己,于是也跟着娇憨地笑了起来。 和亲来到草原的第十五日,贺楼旻和时南絮第一次正式相见了。 时南絮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她,只想着把自己这个和亲来的公主当吉祥物供着。 那日草原上的月光极好,风吹过草地如同拂过了一床绿茸茸的毛毯。 此时正好是胡人做饭食的时候,空气中都浮动着肉食炙烤和香辛料的浓郁香气,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桑罗正好送了做好的饭食来。 于是正在小口啃着胡饼的时南絮抬首,隔着朦胧的月影和掀起的帘帐,就正巧见到了刚夜袭一战结束归来的贺楼旻。 来人身形高大约莫有八尺,他大概是才从战场回来,所以身上的战袍寒钢盔甲还未曾褪下,生得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甚至腰间的佩刀还往下滴着血,通身还带着沙场归来的杀气。 他的指尖正滴着水,估计是才用清水净过手。 那时候的时南絮正捧着比她巴掌脸还要大些的饼子小口咬着,因为胡饼有些硬,所以她正用雪白的贝齿努力啃咬,动作秀气,但面上是和这饼子较劲的认真。 帐中是女儿家惯用香粉的味道,正捧着饼的时南絮一抬眸,就正对上了贺楼旻沉沉的眸光。 两人都愣住了。 贺楼旻有些愣神,眼前的少女肤若白玉,眉目清丽,仿佛一个用力就会坏掉一般。 于是他通身残存的杀气瞬间收敛,怕吓到这个公主。 而时南絮愣住的原因,纯粹是因为自己努力吃饭的样子被眼前这人给撞个正着,见他清沉瞧不出情绪的眸光一直萦绕在自己手中的饼子上,带了点打量的意味。 怕不是饿疯了 时南絮思量了半晌,抿了抿淡粉的唇,然后有些不舍地递过去了自己手中的胡饼,细声问道“你很饿吧,给你吃。” 贺楼旻从战场归来,自然是饥肠辘辘,也不曾拒绝她的好意,以大马金刀的坐姿就这么坐在了时南絮的身侧,接过了她手中递过来的饼子。 只是在粗糙的指尖触及她柔嫩的手背时,微微顿住了。 作战之人用饭食向来是极快的,更何况贺楼旻还是指挥作战的首领,于是时南絮就眼睁睁看着他三两口就将自己啃了半天的胡饼给吃了个干净,分毫未曾剩给自己。 顿时心中悲伤情绪弥漫开来了。 明明动作极快,但他吃饭的动作却并不显粗鲁,甚至合着那张俊美英气的脸,多了几分秀色可餐的意味。 吃完后的贺楼旻一垂眼,就看到了身侧的少女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中仅存的三两颗奶块。 想来是自己将她的饭食都吃完了。 思量了一会,贺楼旻抬手将三颗奶块都送到了时南絮的唇边,嗓音醇厚低沉,“吃罢。” 她既来和亲,便是他的妻了,喂她吃饭之类的琐事倒也无妨。 他说话时的声音让人听了耳尖有些酥麻,尤其是时南絮就在他身侧,听着感觉更是明显。 时南絮揉了揉自己的耳尖,启唇衔走了他指尖的奶块。 软若红玉的唇擦过贺楼旻有些粗糙的指腹,让他下意识地按了按。 时南絮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稳重凌厉的人,居然做出了此等举动,抬手就想要拍开他的手,却没想到反把自己的手给打疼了,眼中泛起了疼出来的泪。 贺楼旻没想到还有人能打人反倒将自己打疼了的,着实是不讲道理,但还是伸手牵过时南絮的手看了许久,“无事。” 晚些时候,桑罗送进来贺楼旻的吃食的时候,瞧着那干干净净的案桌面,愣了一会。 往日里时南絮虽然很努力地吃,但桑罗送来的饭食量极大,所以即便她吃了许多,还是会剩下些许,怎么可能会像今夜一般吃得这么干净。 结果桑罗就抬首,就看到自家王主,正牵了公主的手,在羊油灯影下,那凌厉的轮廓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于是她忙收回目光,拾掇了桌上的碗碟,放下手里的饭食就往外走。 走出帐子的时候,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得知今夜首领就会回来后,桑罗就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几张羊皮卷画,细细教导时南絮。 这是草原胡人的传统。 虽然公主面皮薄,学的时候雪白的面皮和耳尖都红了个透彻,但是学得可是相当认真投入,今夜首领肯定得喜欢公主喜欢的不得了。 桑罗深感欣慰,还是她比那中原来的侍女靠谱多了 想到这,桑罗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南絮就在贺楼旻的目光中,如坐针毡地用着桌上的吃食。 贺楼旻摩挲过腰际的刀柄,不由得回想起方才触及她脸侧时软如玉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她吃东西时的模样极其秀气,惹得贺楼旻不由得有些担忧,瞥见那自己一手便盈盈可握的腰肢时,愈发担忧了。 倒没想到这中原皇室这般小气,连个公主都喂不饱。 时南絮就这么在他的监督之下,第一回喝完了整碗羊奶,撑得她有些难受。 等到营帐中收拾好,贺楼旻也洗去了通身血气和杀气,只着了件玄色的衣袍就掀起帘子,进了帐中。 这是他的营帐,但因着时南絮的到来,已是变了许多。 原本狭小的床都变成了雕栏红木的床榻,上面披着中原绣了龙凤的罗帐,隐隐绰绰的光影中可以瞧见帐后窈窕的身影。 贺楼旻面上没什么波动地移开了目光,吹灭羊油灯,褪去了长靴。 时南絮能够透过幔帐看到那高大的身影,虽然帐中灯火熹微,但仍能看出是贺楼旻。 倏地一下,帐中陷入了漆黑一片中。 榻上的时南絮瞬间攥紧了手中的锦被,身子都有些绷紧了。 扑面而来的是属于贺楼旻身上的皂角清气,顿时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于其中,时南絮察觉到右手边的床褥塌下了些许。 大概是他上榻了。 “你似乎很怕我。”耳畔传来了他低沉的嗓音,“放心,我不是嗜杀之人。” 黑暗中,时南絮能够感觉到他正在安抚自己的情绪。 贺楼旻的中原话不知是哪里学的,说得很好,有时候时南絮都差点忘记他是个胡人了。 “安心睡罢。” 常年征战的贺楼旻并不是个重欲之人,相反他拒绝了不少旁的部落献来的美人,只专注于战场军务。 而且甚至不用将身侧的时南絮揽入怀中,贺楼旻都能够知晓她身形纤弱,必然是受不住的。 时南絮微微起身,能够借着帘帐外昏暗的月辉,隐约窥见他英挺的眉眼,他已经阖上了眼,羽睫纤长浓密。 想起白日里桑罗那期待认真的神情,还有侍女的叮嘱。 而且在这异域胡人之地,若是他日这贺楼旻有了旁的女子,这偌大的草原怎么可能会容得下她一个中原来的公主。 时南絮一咬牙,闭着眼翻身直接坐了上去。 这是白日里桑罗拿来的画卷上的图样。 黑暗中,常年作战极为警惕的贺楼旻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着实是没想到这不经意间碰一下,白甜如瓷釉的脸就会被自己粗糙指腹擦红的公主,能够这般大胆。 “你不喜我吗” 耳畔传来少女颤颤巍巍的嗓音,轻而软的如同濡湿了羽毛滑过掌心,撩人的厉害。 见贺楼旻还是不为所动,甚至可能是佯装没听到她的话和动静,时南絮眉眼低垂,动作慢吞吞地准备下了榻却桑罗帐子里,不再打扰他休息。 然而就在时南絮的足尖即将碰到鞋履时,一只宽厚的大掌反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抓了回去,覆于他身影之下。 深夜里,起夜的桑罗听到了主营帐中猫儿哭般的泣音,这才迈开欢快的步子跑开了。 贺楼旻视线极好,一垂眸就能瞧见时南絮湿红一片的泪眼,好不可怜。 他抬手将指节抵在时南絮唇边,淡淡地低声道“若是疼了便咬我的手。” 气得时南絮一口直接咬了上去,却只觉得他指尖坚硬得如铁一般,反倒惹得自己齿间发酸。 贺楼旻顾及时南絮身子骨弱,还余了小部分未曾喂,可她依旧杏眼湿润哭着要躲开。 承不住的时南絮在哭着时,忍不住骂了贺楼旻一句,道他无赖混账东西。 细若蚊鸣的一声骂,但贺楼旻听觉敏锐,听得是一清二楚,挽起手中滑落的素腰低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略带了点沙哑,让人无端端感到危险。 时南絮一瞬间就认了怂,细声细气地唤了声夫君。 夫君两个字贺楼旻是知晓的,是中原里女子对夫婿的称呼,在她口中念出来,分外动听。 于是就因这一声夫君,一直到黎明时分,贺楼旻才放缓自己征战挞伐的节奏,弄得是泣不成声。 时南絮羞恼地蜷缩在角落不愿意理会贺楼旻,他转身去了妆台前翻找什么,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 让时南絮不由得微微侧身,想要看他在干什么。 贺楼旻是胡人,而且常年在征战沙场,如何知晓女儿家的香粉脂膏,只是翻出了一只和晚间闻到的香味差不多的香脂膏,“你睡前都是需得抹这些罢” 时南絮佯装没听见,不肯理他。 贺楼旻倒也不介意她闹脾气,指尖剜了一小块润开,从锦被床褥中掏出了缩起来背对着自己的少女,只是在看到她那叫剥了壳子的鸡蛋还要柔嫩的脸蛋时,手上的动作却犹豫了。 他指腹常年握刀剑弓戟,略有厚茧,怕随意碰一碰就能伤了她的脸。 于是只好细细擦试过她消了泪痕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抹开。 这么一比,贺楼旻才发觉时南絮的脸不过他巴掌大,而她正长睫微颤地望着自己,水润的眼眸让人心不由得一软。 时南絮瞧着他比行军打仗还要小心的动作,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眼前的贺楼旻,哪还有分毫平时在沙场浴血厮杀的肃杀模样。 不过数月,草原上的部族们都听闻了。 说是自己的首领贺楼旻得了位明珠般的中原美人作妻,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整日看管着。 夜半时分,见证了梦中一切的萧北尘惊醒,在看到少女仍安然睡在自己枕边,不由得松了口气。 所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还在她身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1章 番外·双鹤 双鹤 陆延清番外双鹤 he与正文无关, 此篇源于陆延清死前做的梦 愿梅妻鹤子,踏清风以照明月陆延清 那时安庆帝还在,朝中有沈周陆穆四大家, 像是难得守得一方平衡的绳索,都紧紧地绷着。 而清流之首的陆家从来不与其他三大家同流合污,党同伐异,将朝中官员都牢牢把控在自己的手中。 而他,还是陆家的长子。 未曾有疯癫了的夫人道他是顾家换来的幼子, 也未曾有人道他傲骨终将折断。 回到这段时光的陆延清很长一段时间都常梦到昔日的光景。 父亲品行端正, 从他年幼之时便教导他应为不慕荣利的清流君子,忠君爱国不可背信弃义,不可与污浊之辈同流合污。 上一世的他,因着这些道德与现实背离,而深陷痛苦之中。 三次下放大理寺狱,将名为陆延清君子的满身傲骨,折了个粉碎。 第一回, 因着混淆朝中官员血脉同欺君之罪进了狱中,陆延清失了亲情, 有了满心愧疚, 有时便是看着陆家夫人,他都能惭愧到无法再看下去,张皇失措中别开目光匆匆离开。 此为亲情道德的背离,一悔。 第二回,为周将军一案求情而被关入牢狱,得知周将军投降是当今新帝授意后,陆延清生平第一回生出了对自己自年幼时习得的知识而产生了怀疑。 此为忠君爱国思想破灭,二悔。 而第三回, 便是毁了他整个人。 他知晓公主所求为何,她想要的是林间自主啼,而不是苟延残喘于皇宫这华美的牢笼,连想要安稳离开都做不到。 于是陆延清选择了帮她。 毒杀了安柔后,自己在狱中选择了自裁,留下罪己书。 这么多纷乱的梦里,陆延清最常梦见的,仍然是同公主初见的那一幕。 那时雨丝绵绵,她穿过雨幕含笑问他是哪家公子。 陆延清从饱含痛楚的梦境中挣扎着苏醒,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初的。 时南絮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穿成了位深宫中的公主,而且并无任何系统之类的小说必备金手指,她借助自己生来敏锐的观察能力,不动声色地融入了这个世界。 于是陆延清回到了那个亭子避雨,如前世一般,终于遇到了时南絮,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两人之间的雨幕不似薄若无物的轻柔细雨,在陆延清看来,有如相隔沧海,是多年的生死两茫茫。 檐下的紫藤萝开得十分繁茂,滴滴答答地自柔嫩的浅紫色花瓣落下剔透的雨珠,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这一世时南絮感觉自己这具壳子十分康健,再加上她熟知前世的养生秘诀,因此她常常甩开身边的婢女,一个人在宫中瞎逛,这才寻到处僻静的亭子想要一个人听听雨。 于是,时南絮就隔着这垂下的紫藤萝花影,侧首抬眸正对上了陆延清的眸光。 他还站在亭子外,身上落了雨,倒像是笼在一层氤氲的水雾般,眉目如淡淡化开的水墨画,清冷矜贵,却并不显得锐利。 甚至恰好相反,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似悲似喜却又极尽缱绻柔情,在这蒙蒙细雨中看不真切。 只是在发觉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时南絮觉得这人好生熟悉,这股熟悉感是从心尖生出来的,让她微微蹙眉,按住了心口。 心有些莫名其妙地抽痛。 她还记得调查朝中官员的时候,似是见过此人画像,但一时间也想不起这人名讳。 不知是否因为雨幕和天色的缘故,时南絮似是瞧见他眼尾滚落了些水珠下来,但兴许是面上落了雨,看不清。 时南絮想了会,还是伸手招呼他过来,“你是哪家公子怎得就这般傻站在雨里,也不知晓过来躲躲” 于是陆延清这才缓过神,上前走了几步,不过几步的距离却有如隔山海。 关于两人的初见,时南絮可谓是印象深刻。 她起初觉得这人生得俊俏,但行事却是极其怪异的。 缓过神的陆延清不过几步就到了时南絮的面前,俯身握住了她的双手。 “殿下” 在这春雨绵柔中,陆延清觉着自己是该和她说些什么的,也有许多想要同她诉说,可又能说些什么呢 只要见着她安好,那颗心便是沉甸甸的欢喜,疼得厉害。 双手被他笼进手心里的时南絮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觉着这可真是个登徒子,就想要甩手推开他唤来宫人。 可一垂眸就看到了陆延清有如被清水泡洗过的乌黑眼眸,湿漉漉的浸了层水雾,像是雨夜中被人遗弃了的幼犬。 再加上心中的怪异情绪,时南絮终究是没有挣开自己的手,而是任由他握了许久。 后来的事,时南絮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陆延清似是笑了笑,是个较春风拂雨还要清浅的笑,却让人看了觉着他大概是在流泪的。 然后,时南絮听见这个如月下清流的人轻声细语地说道“臣是陆家长子陆延清,小字皓云。”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庄重,庄重到让时南絮有些愣神。 觉得陆延清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名讳,倒像是再同她许诺什么一般,语气却又极其轻,生怕吓到她似的。 不过初见,就将小字告诉旁人,倒也是个神奇的人。 雨中初见后,时南絮发现自己一个人溜出凤梧宫到处逛的时候,常常见到他,他总是会带些十分新奇的宫外来的吃食,然后给她讲许多宫外的趣事。 陆延清讲故事是十分擅长的,那宫外的坊间趣事,在他的口述中,如画卷般舒展开在时南絮的面前。 是以时南絮也乐得和他一起玩。 但陆延清似乎很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大概无非就是朝中的琐事罢。 生辰宴那日,时南絮拉着他偷偷溜下了看烟火的城墙,寻了处僻静的宫殿。 宫里人早就知道安柔公主养好身体后,就喜欢一个人到处闲逛,安庆帝知晓后也不曾阻拦,笑着说任由她去罢。 月上柳梢头,云际是绽开的烟火,炫彩夺目。 讲完了每日宫外故事的陆延清突然轻轻唤了声时南絮,“公主。” “嗯”时南絮的心神从烟火上收回,侧首笑语盈盈地看向他。 陆延清从袖中取出了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但只是收在手心之中,定定地凝视着她,温声问道“不知殿下可有心悦之人” 时南絮愣了一下,随即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当然。” 手心的玉镯握紧了几分,陆延清又问了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得殿下心悦,必然是身份矜贵罢。” 时南絮笑而不语。 就在陆延清神清落寞,想要将玉镯收回袖中时,脸侧忽然落下了一个轻如蝶翼扫过的吻,细细柔柔的,恍若无物。 时南絮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陆延清那张清俊的脸,眉眼倏地就舒展开,有如散了云翳的青天。 此时天际是轰鸣的烟火,绽开银色的火树,照亮了黑如深潭的朱墙。 在这月夜下,时南絮轻声说“那人啊,是一个下雨了不知道躲的呆子。” “他不知整日里在忙些什么,而且还有个我不知晓的秘密。但他却从来不会忘了备好故事,来讲给我听。你说,这个人是不是个呆子” 时南絮凑过去,眼尾眉梢皆是笑,如水杏的眼眸倒映出陆延清的身影,眼睫扑闪得如蝶翼。 “陆延清,你说此人会是谁呢” 陆延清半垂着漆黑透亮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安柔公主,良久执起了时南絮柔若无骨的手,将玉镯细心地圈入了她凝了霜雪的皓腕间。 “殿下,臣不聪敏,但可否斗胆猜此人名为陆延清” 时南絮垂首,突然就不敢再看他的眼神。 他有时看自己的眼神,真得很让人心碎,他望着自己的时候就像是寻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连触碰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抬起戴着玉镯的手,用食指轻轻勾住了陆延清的尾指,“陆延清,你带本宫出宫好不好” “好。” 一字千金,不可更改。 南边的一处水乡古镇里,多了对年岁尚轻的夫妇。 陆延清不知从何处寻来了活计,在镇上的私塾里当先生,镇子里的人都十分尊重他。 而且时南絮发现他在私塾里教授完课业,十分自如地就开始劈柴生火煮饭,连碰都不让她碰,哪里像是个都城里的贵家子弟。 虽然他做这些的时候仍旧十分地赏心悦目。 时南絮也只好作罢,镇子里的姑娘们都喜欢来寻她,想要学剪纸和草编。 那日镇子里一个猎户感念陆延清不收束脩便收了他的幼子的恩情,送来了一壶枸杞酒。 时南絮贪嘴,觉着这枸杞酒清甜浓郁,不知不觉就饮了几杯下肚。 是以陆延清也没想到自己自私塾回来,一打开房门,便将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怀中人还不知死活地缠着他要吻,哭着说酒热。 枸杞酒性热,哪里是她这个不曾饮酒的人能随意饮的。 陆延清额前起了层薄薄的汗,衬得那张清俊的脸如玉一般,他想要将时南絮安置在榻上,寻来解药性的东西,却根本脱不开身。 喉间突然扫过细如羽毛的触感,有如好奇的小兽咬着猎物。 陆延清稳住了时南絮的身形,揩去了她眼角的泪,清沉的嗓音难得有了几分沙哑。 “殿下,臣多有冒犯了。” 原本他一直顾及她体弱,是以两人虽在镇中称为夫妻,却从未有过实。 迷蒙中,时南絮睁开湿漉漉的泪眼,就对上了陆延清的眼眸,是剔透动人的乌黑。 眼尾落下了细密的吻,衔去了时南絮眼角沁出的泪。 后来发生的,自然是如水般自然。 耳畔是溪水潺潺流淌而过的声响,陆延清素日里清冷的嗓音染上了莫名的意味,他咬着时南絮的耳尖,温声说道“殿下对臣的的情意,臣无处陈情谢意。” “如今,臣必尽心尽力报答殿下。” “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回答陆延清的,是时南絮攥紧他墨发的力道,她噙着泪颤声说道“满意。” 陆延清刻意压制了许久的情意,在这一刻因她收紧了的力道瞬间溃然,尽数涌向了时南絮。 虽仍旧是清冷克制的,却足够让时南絮睡到第二日正午都爬不起来了。 翌日,陆延清俯身拾起时南絮故意踢到角落的绣鞋,悉心为她穿上,掌中拢着的足如莹白的玉。 恰逢窗外杏花初开,落了雪一般纷纷扬扬,迷蒙了他的眼,陆延清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细碎的水光。 “殿下,臣亦心悦明月甚久。” 官场名利浮沉,都不如此生守着她,唯愿梅妻鹤子,踏清风以照明月。 死寂昏暗一片的牢狱中。 手中染了血玉簪滑落,倒在石床上渐渐失了温度的陆延清眼眸微阖,模糊中似是又看到了少女如花的笑靥。 一片剔透的雪花落在他眼尾,苍白的唇抿出了一如初见温润的笑意。 原来,她终究是来看他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2章 朝廷武侠(夺玉)01 生草 这是时南絮第一次经历穿书, 心中还是很有新奇感的。 尤其是她在住院养病期间看了不少穿书系统文,追更的文不计其数,于是对这次的经历更加期待了。 也因此,任务结束后的时南絮对自己的系统也未免抱有了暗暗的期待感。 其他穿书文里的系统都是可可爱爱的小动物, 毛茸茸的猫猫狗狗啥的, 但她绑定的系统似乎在任务期间并没有什么动静, 还高冷得很,唯独有动静也就是惩罚她的那回。 不过任务都已经结束了,时南絮倒也不太记仇。 或者准确来说, 她生性佛系, 当时被莫名其妙惩罚的时候确实是挺令她恼火的,但如今都过去了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这个世界的任务都失败了, 剧情线稀巴烂到后期时南絮都没眼看了,索性任由其跟脱缰般的野马一样发展。 结果,心怀期待的时南絮,在看到系统空间里风情万种的翘屁嫩菊后, 满心的期待感和新奇感消散了个干净,分毫不剩。 她直接愣住了。 饶是在看到剧情稀碎的时候,时南絮都未曾骂过什么。 但是在看到眼前如此生草的玩意儿后, 时南絮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只见一个穿着贴身西装的人形物体正以一种妖娆的姿势跪趴在白茫茫的系统空间中,如果只看身体的话, 腰细腿长宽肩窄腰的, 确实是一个身材很好的家伙。 但是, 它的脑袋是朵菊花,一朵硕大的菊花,一朵金灿灿到有些辣眼的大菊花。 时南絮生平第一回知晓了破防是什么感觉。 这个东西的模样,就是放在整个系统形象界, 想必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任务者意识回收完毕,请零号系统监护者为任务者复盘本次任务完成情况。 系统空间响起了无任何波澜起伏的提示音,知道时南絮回来后的人形菊花头爬起来转过了身。 时南絮仰首定定地瞧了这玩意儿几秒钟,扭过头拔腿就跑。 在空间里她感觉自己行动得十分顺利,一瞬间让她都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现实世界里。 那时候她还没有生病,还是个行动自如的正常人。 时南絮跑了很久,但一抬眼就能看到这玩意儿站在自己面前,她放弃了。 虽然它长了朵菊花脑袋,但是时南絮觉得很诡异,自己居然能从它的菊花面盘上瞧出抑郁了的情绪。 只能说上个任务世界的剧情,从系统发给她的剧情大纲开始,就已经不受控制了。 不标明陆延清就是主角受顾瑾,时南絮觉得这系统怕不是出bug了。 时南絮光是瞧着这货,都觉得自己眼睛被辣到了,再加上前些日子才被这夯货给罚过,心情就更加难言了,于是一伸手就掐住了这家伙的花梗,强压下怒气温和礼貌地问它,“请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剧情大纲不写明陆延清就是顾瑾吗” 身为任务监护者的菊花头也觉得冤啊,剧情大纲是系统自动发送的,等到它发现陆延清对时南絮心生爱慕之情的时候,就觉得这下剧情要完大蛋了,想要提醒她,却因为世界的限制根本做不到。 只好用惩罚的方式告诉她。 “因为剧情大纲是自动编辑发送的啊,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啊。”它说着,时南絮就瞧着它的菊花面盘愣住了。 虽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一朵菊花脸上,看出愧疚的情感的,甚至还能看出它委屈到快哭了。 见时南絮松开了手,菊花头理了理自己西服工作装的褶皱,然后慢慢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原书里的安柔公主可是连理都没理会萧北尘,完全胆怯着旁观的,没上去添两脚都算好的了” 顿了顿,菊花头继续道“你再看看你,偷偷叫人给他药也就算了胡姬的事你还去掺和,再加上个爱你爱得刻骨铭心的陆延清。这剧情不脱纲都不可能了。” 时南絮沉默了,她寻思她又没让萧北尘知晓是她做的,一直都是暗中进行,除非晏太医扭头就把她给卖了。 虽然她觉得萧北尘对自己的执念是有点疯魔的。 而且,陆延清这码子事,完全就是系统天坑的锅。 “你这系统,但凡在陆延清后面加个括号,标注个顾瑾两个字,还会发展成这样吗”时南絮一想到剧情发展成萧北尘把囚珠玉主题的目标转到自己身上就觉得心梗。 提起陆延清,菊花头系统也要花梗了,它顶着时南絮温和但凉凉的目光,硬着花盘头说道“当时按照系统分析,你的性格这么佛系疏离的话,进入世界后肯定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割裂开的,而且你穿过去并没有继承原主的情感,就更不会和当时的剧情任务产生交际了。” “我还是特地为你这个新生任务者选的最简单的背景板任务呢。” 越想,系统就越发觉得抑郁了,连带着菊花盘的脑袋都垂了下去,看着萎靡不振。 结果百密一疏,陆延清兼主角受顾瑾,居然和自家任务者谈起了恋爱。 若是它不加以干涉,只怕是两人早就大婚了。 空间光幕大概是受菊花头系统影响的,因着它脑袋里在念着陆延清,于是时南絮眼前就出现了他的面容。 顿时,时南絮下意识地眉头一蹙,仿佛身体里还残留着系统惩罚的刺痛感,最后只好长叹了一口气,问道“萧北尘没有对陆延清怎么样吧” 说起陆延清的结局,系统一梗,想起了画面里那个最后在春寒雪夜里怅然自裁的君子,背对着时南絮最后说“陆延清在你死后心灰意冷,辞官归隐了。” 时南絮总算是松了口气。 那就好,她还以为按照萧北尘在自己死之前那股疯魔劲,要是知晓是陆延清帮自己终结痛苦,肯定会发了疯地磋磨他,说不定还会直接把他给剁了,所以特地留了封信劝他放下执念。 既然剧情已经那样了,她还是希望两人能相安无事的。 “所以我这次任务算是失败了吧”时南絮抱膝和系统并肩坐着,侧首问它。 闻言,菊花头系统垂下花盘,看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灰色任务进度条。 两条任务条一上一下摆放着,上面的橘色任务条数字显示为零,时南絮就是瞥见了才问它。 下面的灰色任务条数据显示为10。 零号系统沉默了一会,关闭了任务进度显示面板,沉痛地说道“你觉得呢” 答案显而易见了。 时南絮习惯性地搅了搅自己的衣角,有些许愧疚。 这是她不好意思的时候的习惯,毕竟这初次任务失败也有她的小部分功劳。 “不过,我得问一下,陆延清给我的是不是假药啊”时南絮搅弄了许久衣角,思及死之前那即将蔓延到四肢深入骨髓的痛觉,不由得问了一句。 系统哽住了,又想起了前不久看到的画面,颤巍巍地说道“这个陆延清给你的药是没有假的,只是那个乌疆卖这个药宣传的时候,虚假宣传了。” “虚假宣传” 它的花盘抖了抖,给时南絮解释,“那个药会让死者在临死之前倍感痛苦,但因为死者喝了这药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所以根本无人知晓这药会这样。” 时南絮觉得有些奇怪,但她记得自己是在痛觉蔓延开之前就没了意识的,然后就听闻系统说了句。 “萧北尘恨你狠心,然后用你手里的白玉簪捅死了你。” 时南絮抿唇,不再说话了,有些震惊。 这萧北尘可真够狠的啊。 “你死后,萧北尘按你信上照做了,成了个千古明君,流芳百世。主空间判定后,觉得你将功补过了,维护了小世界的稳定,就没惩罚了。” 就在时南絮还想要再多问些什么的时候,空间里想起了机械播报音。 复盘时间已完,即将前往下一个任务世界,请任务者做好准备。 在时南絮抽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菊花头系统喊了句什么。 “新手礼包开出来了个楚楚可怜特效,你要加油啊” 再次恢复意识,时南絮感觉自己眼皮有些沉重,但隔着薄薄的眼皮,外头似乎是晃眼的日光。 时南絮睁开了双眼,还未看清眼前斑驳的杏花树影,只觉腿下发软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往前跌倒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拉扯着身边的东西,结果按上了一人劲瘦的手臂,摔进了个馨香扑鼻的怀抱里。 但这个怀抱有些硬,硌得时南絮有点难受。 “小姐,小心些。” 耳边传来了个娇媚但略带些沙哑的嗓音,被拦腰扶稳了的时南絮抬眸看去。 瞧见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她穿着浅杏色的衣裳,装束简单从发髻样式和称呼看,应该是自己的侍女。 只是光看这张脸,时南絮下意识地觉着做侍女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一双水盈的桃花眼合着那青黛的秀眉,和如含朱丹的唇。 她大概是知道自己的长相有些媚气横生,所以特意压平了气质,显得端庄了些。 酥云才被派来伺候这个身形纤弱的大小姐不久,听闻旁的侍女都嘱咐她说小姐因身体不好,所以脾性有些大,多忍耐些。 但怀里的小姐一抬眸,那水润的杏眼似是浸泡了清水洗去浮华的墨玉珠子,无辜懵懂地看向自己的时候,招人喜欢的厉害。 瞧着就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时南絮还没缓过神,被酥云搀扶着在石桌前坐下了。 “厨房里的茯苓酥应是做好了,奴婢去拿来,小姐且等等。” 说完,酥云便晃着窈窕动人的身影离开了。 时南絮坐在石凳上,抬起自己的手打量了两下。 保养得极好的一双手,估计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了。 先看系统发送过来的剧情纲要吧,否则一头雾水的时南絮也怕出问题。 借着这点间隙,时南絮迅速地翻阅完了薄薄的剧情纲要。 看完后心头的思绪有些复杂。 这个世界着实是好大一盆狗血,无非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你又杀了他的江湖武侠多角恋。 主角攻受是一对双生子,主角受名为江念远是哥哥,主角攻江慕寒是弟弟,是个极端兄控。 剧情背景大概类似于古早的朝廷权谋加热血武侠江湖的设定,但主要剧情还是发生在江湖,而就在这风雨不平的背景下,两兄弟的江家惨遭灭门。 美强惨身份有了。 身为哥哥的江念远带着自己的弟弟逃跑了出来,两兄弟在逃跑的路上失散了。 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出场了,身为孤剑山庄庄主爱女的时南絮捡走了主角攻江慕寒,时常以捉弄江慕寒为乐。 而主角受江念远被武林盟主捡走收为养子悉心教导,教授给他自己的毕生所学,将哥哥养成了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然后魔教少主墨瑾在武林大会上对其一见钟情了,用假身份跟着江念远在江湖里历练,爱得不可自拔,却不敢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这个魔教教主墨瑾为了报自己母亲的仇,让魔教夜袭孤剑山庄。主角攻江慕寒就这样被掳去了魔教,他在教中蛰伏了许久。 回到魔教的墨瑾一看到江慕寒,两兄弟是双生子,自然是长相一模一样,顿时惊为天人,把他当成了替身。 事实证明,两攻相遇,会出大问题。 被墨瑾直接u了的江慕寒黑化了,成了个神经病,伺机想要杀了这个魔教教主。 武学根骨绝佳的江慕寒努力习武,成了魔教的大护法。 墨瑾后来身份被捅穿,在主角受江念远面前掉马甲了,索性不装了,把两兄弟都给囚在了魔教里。 兄弟俩相认,许是惺惺相惜的心态,江慕寒这个病态兄控爱上了江念远,两人后来一起设计把墨瑾给杀了。 江慕寒就这么成了魔教教主,江念远未曾料到自己自幼疼爱的弟弟居然有别样心思,出逃失败后被魔教里暗恋江慕寒的右护法给直接毒死了。 因为这个神经病右护法觉得死人更听话 多么生草且be了的结局。 饶是时南絮看到这个结局,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一连看了遍,确认是右护法发神经毒死江念远的没错,而且确实是魔教教主把主角攻江慕寒强了也没有错。 看了遍确认无误的时南絮握着手中的茶盏,沉默了。 不过古早武侠大乱炖文,也不必太在意剧情的离谱之处了。 反正总结来说,就是这篇文除了江念远,没有一个正常的主角。 时南絮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系统的剧情纲要,发现这回提及自己的话有两句,比上回任务多了一句话。 “这位大小姐经常捉弄捡回来的江慕寒。” 时南絮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捉弄一般来说是好友之间会做的事,毕竟玩得好才会开玩笑捉弄之类的。 这样来看的话,江慕寒铁了心要把那魔教教主剁了也就解释得通了,再加上为自己报仇的一层原因,挺合理的。 看来自己要和捡回来的江慕寒打好关系了。 第一句话则是自己的结局。 “其死于魔教教主墨瑾手中。” 时南絮听着耳边竹叶啸啸风声,思量着自己这回任务需要做的事。 第一要和主角攻江慕寒交好,第一便是死在墨瑾手里。 如此看来,倒也不算复杂,还是个很适合养老的任务。,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3章 朝廷武侠(夺玉)02 舛误 等酥云取了茯苓糕回来, 就瞧见长得跟玉观音像一般的时南絮正趴伏在石桌上,杏花如雪落了她满头, 还顺着纤瘦的肩膀飘转而下。 自臂弯间露出了半张雪白柔嫩的脸蛋, 纤长的睫毛轻掩,连睫毛上都落了片小花瓣。 当真是杏花满头,雪落繁华。 能够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 想必未来长开了的模样会更惊艳。 酥云秾艳的眉眼微垂,这孤剑山庄的大小姐,倒是和他情报收集到的不太一样。 “小姐” 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时南絮,轻轻拍了她两下。 刚接收完剧情大纲的时南絮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湿漉漉的眸子望向了唤醒自己的人。 刚刚才传到这个世界,时南絮还有些不太清醒,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自己身边的侍女。 如今距离靠近了, 她才有闲暇观察酥云。 身量较寻常女子都要高挑些,是有些陌生的面孔, 似乎在原主模糊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时南絮的错觉,她总觉这位侍女身上有种违和感,眉目如画, 虽轮廓和气质端庄柔和,可不经意间一瞧, 还能看出几分英气。 “你是新来的侍女吗” 现实世界里, 因为生病的缘故,时南絮观察人的感觉愈发敏锐了起来,之前母亲想过在她的面前隐瞒病情, 却根本瞒不过一日。 酥云自幼培养被派去风月场所,自然是能够立刻察觉到时南絮在观察自己的目光,闻言抿唇浅笑, 合着那略微上挑的眼尾,分外动人,“回小姐,奴婢名为酥云,是新派来伺候小姐的。” 那股莫名其妙的违和感,让时南絮下意识地瞥了眼酥云的胸口和喉间,是不带任何意味和色彩的目光,而且极其迅速。 双峰微拥,弧度饱满如桃,喉间平滑。 想来是她想岔了,时南絮不由得心底叹了口气,未免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在这武侠朝廷的世界,说不定能瞧见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女装大佬呢。 “酥云生得真好看。”时南絮仰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酥云微微一愣。 她察觉到了时南絮不加以任何掩饰打量的目光,本还以为这孤剑山庄的大小姐恐怕也同那风月场所的人一般。 抑或是时南絮看出了自己的真身,但酥云不觉得这个干净到有些脆弱的大小姐,能够看出来。 却没想到一垂眸,就对上了时南絮澄澈透亮的眼眸,她眨眼时,方才落在她羽睫上的雪色花瓣便飘落下来,如两泓清泉,一眼见底。 酥云自然能够看到她眸中干净的欣赏目光,然后作出了寻常女儿家被夸后的羞涩模样,眼帘低垂抿唇笑着说“小姐谬赞了。” 未曾想,一只柔软的手牵住了他的手。 时南絮牵着酥云的手让他在自己身畔坐下了,捏起了一块糕点就送到了他唇边,“酥云一起吃吧,反正我一人也是吃不完这些糕点的。” 软糯香甜的糕点就在他唇边,酥云下意识地张口,衔住了时南絮递过来的茯苓糕。 入口是粉而糯的口感,大概是因为不小心,酥云感觉到自己唇角还划过了少女的指尖。 一瞬间酥云就反应过来,将茯苓糕压在了舌下未曾吞下去。 他从未吃过经了他人之手的吃食。 江湖险恶,谁知晓会不会有人下毒。 只是在看到时南絮毫不设防咀嚼口中糕点的模样时,酥云舌尖裹挟着那还残留着药香的糕点,这才徐徐咽了下去。 时南絮塞得微鼓的小脸,就跟山间窜出来的松鼠一般。 突然想起来什么,时南絮转过头来,酥云迅速收回自己观察她举动的目光,手上攥着膝间的裙摆,看着似是在害羞。 “那酥云武功如何”时南絮好奇地望向他。 按理讲,孤剑山庄大小姐因为身体弱不曾习武,那身边的侍女应该是功夫了得的,不然怎么护她安稳。 估计庄主爹也不会这么心大。 酥云点了点头,声线依旧是柔媚但略带沙哑的,“回小姐,奴婢的功夫尚可。” “我能看看吗” 时南絮杏眼微睁,期待地望着她。 她挺想看看小说里描写得那般神秘的古武,究竟是什么样的。 闻言,酥云藏于袖中的指尖微动,收住淬了毒的袖箭。 她不善用剑,只擅长用毒和暗器。 酥云款款起身,时南絮觉得自己这位侍女,举手投足间都在流露万千风情。 而后时南絮就惊诧地看着他用纤长的手,自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 在酥云抽出的瞬间,闪过透着冷意的寒光。 只见他腰身翻转,如画的眉眼凌厉,剑便若游龙一般萦绕在身侧,飘下的杏花被这剑刃破开,下起了细碎的雪。 着实是赏心悦目。 还未等时南絮回过神,酥云收了剑藏回腰际,朝时南絮躬身行礼,“小姐,酥云献丑了。” “酥云真厉害”时南絮很捧场地拍了拍手,眸中似是落了星辰,闪耀着细碎的光。 让对上她双眼的酥云一怔。 他使的不过是花架子,舞剑是用于看的,在杀人时起不到任何作用,这傻里傻气的少女却把他当作了什么武神一般。 饶是酥云也忍不住眉眼间带上了笑意,难得的真心。 时南絮忍不住得寸进尺了几分,“酥云能教我舞剑吗” 酥云沉默了半晌。 来时南絮这之前,那些婢女都叮嘱他,说是时南絮体弱。 只是在看到时南絮那满眼期许之意后,酥云停滞在喉间的婉拒之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双水润的眼,大抵是少有人能够忍心其间出现落寞之色。 “可以的小姐,奴婢僭越了。” 话音落下,酥云将人虚虚地拢进怀中,白皙的手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步一步教着她握剑的姿势。 旁的人哪敢真让时南絮碰剑。 时南絮本以为这腰间软剑肯定是轻的,可入手却是沉甸甸的质感,不过几下她就气喘微微,腿软到要借着酥云的力道才能站稳了。 酥云索性收了剑,搀扶着她坐下了。 大概是用了力体虚得很,时南絮觉得眼皮沉得厉害,居然就枕着酥云的双腿就睡着了。 于是剑庄庄主时渊身边的侍女来寻时南絮的时候,就瞧见向来不消停的大小姐,居然在新来的酥云怀中睡得安稳。 原本这些侍女都觉着酥云只怕是会被小姐折腾惨了,却没想到小姐这么信任她。 今夜不太平,庄主特意嘱咐让小姐在他院中待着。 时南絮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张榻上躺着,房内的紫鼎香炉燃着袅袅的檀木安神香。 她揉了揉额头,想想起了什么之后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连忙下榻打开门就准备出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剧情大纲好像标注了今夜就是江家被灭门的剧情开端,然后自己要去把主角攻江慕寒给捡回来。 只是剧情纲要标是标了剧情点,甚至还写明了标志性喇叭状山口,但没有写明时南絮该怎么闯出这个院子。 打开房门,时南絮看着眼前围堵住自己的一队侍女,陷入了沉默。 在这一刻,她又有些恨系统了。 幸好就在时南絮焦躁不安地在房中坐着的时候,酥云端了晚间饭食过来。 在看见酥云的时候,时南絮有了主意,她转身打开了窗,庄主的窗外是一处密林和峡谷,风景甚好,也是绝佳的逃跑地点。 就在酥云放下手中饭食要出去之际,时南絮伸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袖摆,可怜兮兮地抬眸看向他,“酥云,今日为何父亲要将我关在此处啊” 酥云自然是一清二楚的,眸中多了几分嘲意。 无非是那些自诩江湖正派之人,要灭人江家满门罢了,也不知这孤剑山庄可曾插手。 “小姐安心,庄主很快就会放你出去的。” 话音落下,酥云便转身要走 时南絮抿紧了唇,眸中的泪居然说掉就掉,啪嗒啪嗒地顺着眼眶滑落,似断了线的流珠一般,瞧着好不可怜。 她默不作声地攥紧了酥云的袖摆,说什么都不松开手。 “酥云你能带我出去看看吗好不容易今日父亲不在庄子里,我想出去望一眼。” 酥云停下了离开步子,转身一垂眼就看到时南絮睁着朦胧的泪眼,似易碎的白瓷一般。 一主一仆就这般僵持了半晌,酥云叹了口气,算他心软,而且他还挺想看看这孤剑山庄庄主这伪君子急躁不安的模样。 “好,但小姐不可乱跑。” 时南絮都快做好这个剧情点完蛋的准备了,却听见酥云低声答应了,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然后破涕为笑。 酥云将身材纤瘦的少女抱起,跨过窗棱便一跃而下。 他不善剑,但轻功却是极好的。 时南絮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酥云把自己一起带着跳崖了,一时间被急速下降的高度吓得都说不出话来,紧紧地攥着酥云的衣襟。 峡谷间的风大,撩乱了时南絮的鬓发,有些许不听话的几缕青丝扫过了酥云的唇边。 酥云秀气的眉头微蹙,却看见怀里的时南絮吓得连双眼都不敢睁开,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轻声道“小姐怎么办,奴婢的内力不够了。” 说着酥云还顺势踩下一块摇摇欲坠的山石,惊得时南絮心头一颤。 “” 时南絮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心中悲伤之情顿起。 她也着实是没想到这个任务,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是她考虑的不够周密了,这下主仆二人怕不是要一同摔死了 。 脖颈间忽然环上了一双柔软的手臂。 致命处被人接触的酥云下意识地就想把怀里的时南絮给扔出去,却强忍住了冲动。 伴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酥云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她微弱的嗓音说道“酥云,我对不起你。” 酥云忍不住轻笑出声,搂紧了时南絮的腰,再轻掠过几个山阶,平稳落地。 “小姐睁开眼罢,奴婢方才是吓你的。” 时南絮微微一愣,抬头看了酥云一眼,然后忍不住转过头不愿再看她,闷头往剧情标注的方向走着。 酥云也不再打趣她,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闷头走了许久,走到峡谷底林间的明月都攀上了枝头。 待到远远便能够望到那标志性的喇叭状山口,时南絮心中一喜,看来剧情里自己要捡走的弟弟江慕寒就在前面了,连步履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山谷间,一位衣衫尽是血迹的少年艰难地背着另一位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在林中穿行。 他不时转过头去看追杀兄弟二人的人可否追上来。 听闻着那嘈杂的人声愈发近了,狼狈不堪的少年一咬牙,恰巧瞥见此处喇叭状的山口间有个草木掩盖着的坑洞,他将已经昏迷没了意识的弟弟藏进了洞中。 掩藏好后他这才站起身继续往远处山形差不多的山口奔跑,还一面故意做出大声的响动吸引追杀之人的注意。 脸蛋被山间的荆棘划了不知多少伤痕,但他显然无暇顾及,只是忍着疼痛往前走着。 时南絮牵着酥云的手往那山口处赶,穿过一处密林,却被迅速反应过来的酥云捂住唇藏在了树影后 映入时南絮眼帘的是几个身穿黑衣,手持长剑的高大身影,将一个白衫沾血的少年围堵其中。 “你还别说,这小少爷长得可真俊俏,细皮嫩肉的。” “真要杀了怪可惜的,不如你我兄弟几人” 时南絮捕捉到了小少爷几个字,眼神都亮了几分,只是听着那几个人言语愈发污秽。 酥云眉眼倏地冷了下来,不动声色地伸手捂住了时南絮的双耳,是以她未曾听清楚后面的内容。 时南絮确认这就是自己要捡走的江慕寒后,眼神示意让酥云将人救下来,手上捏紧了他的袖子。 知晓时南絮想要干什么的酥云垂眸,自袖中取出了五枚淬了毒的银针,然后一手掩住了时南絮的双眼。 抬腕间,淬毒的银针飞射出去,没入了那几人的喉间。 这几个黑衣持刀的人瞬间倒地没了生息。 被围堵摔在地上的少年惊惶中抬眼,乌黑的眼眸就看到树后走出来个抱着一位少女的高挑女子,他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为了防止这家伙乱挣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酥云索性用迷药直接弄昏了他。 一抬袖子香粉扑鼻,小少年瞬间没了意识。 被酥云抱着的时南絮转过头就看到面色苍白的少年,不由得问酥云,“他怎么晕过去了” 酥云撒起谎来,连眉梢都未曾波动半分,面不改色地哄骗她,“许是逃跑久了再加上失了血,体力不支。” 勾月悬于夜空,就在这满目清辉下,酥云按时南絮的意思,不情不愿地背着没了意识,浑身是血的少年前行,时南絮就提着裙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身畔。 路过另一处山口附近的树丛,耳畔不知是被什么勾了一下,明珠耳铛坠落,时南絮未曾在意,只当是头发被勾住了,连忙跟上了酥云的步伐。 明珠耳坠顺着错乱的树枝草丛滚落进了一处坑洞,落在了洞中少年的手边碎裂开,里头的玉白色丸子散发出了药物的清香。 是可解百毒的清凌丸,一颗难求。 中了春意散的少年挣扎着睁开了滚烫沉重的眼皮,眼尾湿红下,他脸上一颗泪痣分外夺目。 在朦胧的被树枝遮掩了的视线里,借着清辉,瞥见了那路过少女耳后一颗小巧殷红的朱砂痣。,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4章 朝廷武侠(夺玉)03 长乐(含250…… 两侧是郁郁葱葱、高耸入云的古树, 酥云就这么背着一个少年,手上还牵着时南絮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峡谷中。 酥云个子高挑腿长,时南絮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以至于走了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有些受不住了。 感觉到手上牵着的力道愈发重了, 都快演变成自己拖着时南絮往前走, 酥云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伐,环顾四周观察环境。 耳畔捕捉到了潺潺的流水声,酥云索性领着人就往溪流边走, 寻了处干净的地面席地而坐。 至于背上的少年则被他随意地放着靠在了一块石头上。 酥云不着痕迹嫌弃地看了眼自己浅碧色袖摆沾染的血迹, 先去溪流边洗净了血迹, 而后才取出火折子生起了一堆火烤干袖子。 在他忙活着这些的时候, 时南絮正蹲在自己捡回来的少年身边观察他。 时南絮觉着这主角攻江慕寒少年时期确实好看, 即使白衫血迹斑斑,脸色纯色俱是惨白的, 上面还交错着树枝划出的血痕,也能够看得出来精致如画的眉目。 而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个没经受过什么风雨的贵家公子。 只是他似乎即使在昏睡期间,也睡得不大安稳,眉头紧蹙,额间不断冒出薄薄的冷汗。 借着朦胧的火光, 时南絮才发现他手臂和肩头划了好大两道口子,鲜红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冒出来,染红了一大片袖摆和衣襟。 酥云解决了自己沾染上的血渍后,转过身就看到粉雕玉琢的少女正蹲在那惹人厌的少年旁边, 目露担忧地看着他划伤了的手臂。 自时南絮身侧伸过来酥云的手,他手中正握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瓷瓶,“小姐来为他上药吗这是庄主令奴婢们常备的九方止血散。” 酥云好不容易才洗干净自己衣裳沾染的血污, 自然是不再乐意触碰这个麻烦家伙。 只是寻常主仆间,哪里能轮到小姐姑娘来做这种事,都是由侍女来的。 但时南絮初来乍到,未曾在意,再加上此刻这少年的伤势重急需处理,她也就没有注意到酥云这全然不符合侍女的行为,顺手就接过了他递来的白瓷瓶。 掀起衣料的时候,时南絮才发现他的伤口因为凝结的血,都快和伤口黏着在一起了,她闭眼一咬牙撕开的时候,清晰地听到了少年的哭声。 年纪尚轻的少年倚靠在岩石上,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眼泪如碎玉珠子般沾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他还往前倒下,摔进了时南絮的怀抱里。 时南絮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扑,将人抱了个满怀才稳住,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半大的少年满脸泪痕地埋在时南絮的肩窝处,手上攥紧着她的衣摆,口中呜咽着喊爹娘不要走,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时南絮只好就着这个姿势,艰难地将止血散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撕下他一段尚且干净的衣料仔细扎好。 明明身量比时南絮还要高一点的小少年,却疼得蜷缩在她怀中,眼尾滚落的泪水沾湿了她肩头的衣裳,滚烫得厉害。 耳畔传来抽噎的哭声,他还一声一声唤着时南絮娘,合着那张血迹和泪痕交错的脸,好不可怜。 此时的他,哪还有方才握紧匕首提防着酥云的模样,刚刚的他就如同一只全身刺都冒出来的小刺猬。 可怜时南絮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莫名其妙就成了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郎的娘了。 酥云听得眉头一皱,就准备拎起这家伙。 却看着时南絮用沾了水的帕子细细擦拭干净少年脸上的血迹和眼泪,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哄他,“娘在。” 一旁冷眼看着的酥云都沉默了。 因为火光和水汽氤氲中,少女那张雪白如玉的脸,轮廓被光影柔和了,倒真有几分温婉之气。 不得不说,确实有些像娘了。 当夜江家满门被屠,江念远已经不记得那些黑衣人是怎样杀入江家的,只能记得身负重伤的爹娘将自己和弟弟掩在尸体下。 火光冲天,和地面的血红色融为一体,那是江家人的血染红的,耳畔都是尖利的哭叫声。 被一剑洞穿了身体的爹娘就倒在他面前,他一直死死捂住弟弟的嘴,生怕他逸出哭声。 娘温热腥甜的血溅在自己的脸上,顺着羽睫落下,满目猩红。 眉目温婉的妇人还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含着笑意和唇角的血渐渐没了声息。 少年就是在这猩红的梦魇中挣扎着醒来,已近黎明时分了,但天幕仍是青黑色的,不见半颗星子。 挣扎的动作无意间扯动到了伤口,一声痛哼闷在了喉间。 而这时候,时南絮正拿了叶子装了点露水,看到少年的唇可能是缺水失血,苍白裂开了,于是将叶子凑在他唇边想要给人喂点水进去。 时南絮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他睁开的双眼。 纯净透亮的黑,不见半分杂质。 在看到时南絮的时候,眼前的少女眉眼精致,眸子黑白分明,纤长的睫毛在熹微的日光中投出一小片阴影,少年微愣,然后下意识地偏开头,想要躲过时南絮喂过来的水。 很显然才逃出生天的他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警惕着。 时南絮还没反应过来,手中托着的一叶子露水险些打翻他一身。 酥云在一旁看不下去,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一手握着时南絮手中的叶片,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水喂了进去。 “小公子,恕我无礼了。” 呛着了的少年剧烈咳嗽着,如玉的面皮都咳得红透了。 时南絮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还不赞同地看了眼酥云,然后温声同少年讲,“你别怕,我和酥云不是坏人。” 说着,时南絮还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小块油纸包裹着的茯苓糕,放到了他伤痕累累的手心里。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时南絮叹了口气,打开了油纸,在他面前捏碎了一小块含在自己口中。 他这才放下心来,逃亡了这么久,早已饥肠辘辘了。 这边少年一言不发地吃着手中的茯苓糕,那边的酥云百无聊赖地用手中的树枝挑灭了的火堆,说道“小公子,你爹娘怎得还没来寻你” 时南絮杏眼微微瞪大,恨不得立刻上前捂住酥云的唇。 这酥云真是的,怎么专挑人痛处来问呢。 看过原剧情的时南絮自然是清楚,江家满门被屠,眼前名为江慕寒的主角攻父母,自然也是没了。 天际的白日徐徐升起,洒下丝丝缕缕清白的日光。 江念远吞咽糕点的动作微顿,觉得喉间忽而干疼得厉害,恍惚间鼻尖又充斥着那浓郁的血腥味,回想起了母亲的血洒在脸上的温热质感。 时南絮察觉到少年身上愈渐低迷的气息,连忙细声说道“你若是不愿告知,也无妨” “都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就在时南絮以为这少年不会回答酥云的时候,他说话了。 咽下最后一小块茯苓糕,少年垂眸盯着眼前细碎的糕点沫子,嗓音轻到仿佛要被风吹散,“我家经商营生,今夜过山的时候,未曾想遇上了山匪。” 答案不言而喻,山匪手段残忍,自然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但是时南絮是清楚的,这少年分明是在编瞎话呢。 不过江家势力特殊,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和名讳,时南絮自然也不会勉强他。 行走在江湖之上,谁会随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在时南絮询问他名字的时候,即使他默不作声,还瞎编了个名字宋远出来,她也没有再问了。 毕竟人家不告诉她,时南絮也不好直接说自己知道他叫江慕寒,这是剧情纲要里的信息。 万一说出来,这少年对自己心生警惕,还怎么和他交好。 更何况这里还杵着个酥云,要真说出来,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知晓他的真实名讳。 酥云一个侍女,带着两个半大的少年行走在山谷里走了两日,其实按他的轻功和行进速度不需半日就能出谷。但因为时南絮体弱不时就要停下来歇息会,所以便拖长了许久。 在捡到这少年的第一夜,时南絮在酥云怀里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她一睁眼就发现原本半靠着个人的石头旁空空如也,忙拉了酥云要去找他。 闻言,酥云柔媚的眉眼低垂。 他听觉敏锐,自然是发现了那孩子苏醒后就一路往原地走,不知在找些什么东西。 但他又没有保护那少年的义务,他的任务只是潜伏在孤剑山庄,获取孤剑山庄大小姐的信任罢了,索性就随着那名为宋远的少年去了。 月影斑驳,树影瘦长有如鬼影。 江念远一路摸索着走回到了自己藏着弟弟的那个山口旁的坑洞里,却在拨开树丛后,看到空空如也的坑洞时愣住了。 早已没了人影,但却并没有什么血迹和痕迹,连脚印都没有。 可见不是被山间野兽给叼了去,大抵是有人救走了。 江念远的眉微蹙,他自幼与弟弟共有若有若无的通感,若是他遇险的话,自己不可能会察觉不到。 他又站了良久,心底叹了口气。 过些时日等养好伤再看看可否能寻到弟弟。 等时南絮再次寻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他正站在酥云杀了的几个黑衣人尸体旁,手中握着的匕首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 江念远垂眼看着这几具尸首脖颈间的血痕,眼眶泛红。 正是这几个渣滓,发现了逃跑的兄弟二人,还给弟弟喂了春意散想要养来做玩物,而后如猫捉老鼠般不紧不慢地追赶着二人。 时南絮看到了他握着匕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她属实是没想到江慕寒还会跑回来给这几具尸体特意来上几刀。 不过思及原文剧情里那样病态兄控的主角攻,时南絮释然了。 酥云瞥见他染了血的匕首,在时南絮看不到的角度眼尾微挑。 没想到这小公子看着温温润润的,下手倒是蛮狠的。 “宋远” 被酥云放下来的时南絮轻声唤了他一声。 反应过来自己抹了尸体脖子的江念远瞬间回过神,手中的匕首滑落,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到时南絮面前,愣愣地看着她说,“这些人都死了” 疏冷的月辉洒在他温润的眉眼间,加上那苍白的脸色,衬得他如一樽极其易碎的玉像,莫名生出了慈悲感和脆弱感。 时南絮知晓他此刻亟需的,是旁人的肯定。 于是她伸出手,握住了少年冰凉的双手,柔声说“这群人该死。” 结果时南絮才安慰完他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这孩子就往前一栽,没了意识。 等到酥云带着时南絮和捡回来的少年回到孤剑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整个剑庄的人都知道这几日庄主时渊都快急疯了,派了许多人下山去寻小姐的踪迹,切忌透露大小姐失踪了的风声。 夕阳惨淡鲜红,将孤剑山染成绯红。 时南絮就是在这片美景中牵着酥云和捡来的江慕寒走到了山庄门口。 牌匾高悬,上面写着四个风骨自成的墨色大字孤剑山庄。 酥云早在山脚下就给剑庄里放了信鸽,于是三人行至山顶的时候早已有人候着来接应了。 打头的是庄主时渊身边的影卫长,戴着银色的面具,气势凌人,上前一步就要押走酥云,“酥云你竟敢带着大小姐随意下山,庄主命我带你去刑堂。” 听闻此言,时南絮连忙跑过去张开手以保护的姿势拦住了他,“是我顽皮,与酥云无关” 影卫长不为所动,正准备下令让影卫把时南絮带去庄主那。 却见时渊自影卫身后走出来,面色憔悴,瞧见时南絮固执地要护着酥云,说是不准罚她,也就摆摆手作罢了。 只是在瞥见时南絮身后的白衫少年时,目光凝滞。 “那便是小姐捡回来的少年”时渊眉眼收敛,询问酥云。 酥云不动声色地敛去心中杀意,躬身行礼,“回庄主,正是。此子名为宋远。” “一同带下去罢,前些日子絮儿一直闹着要影卫,那便将此子录入小姐影卫甄选名册。” 时渊意味不明地看了江念远良久,还是下了令,只是在面对揣揣不安的时南絮的时候,便佯装神情严厉,“至于你跟为父进来” 不过须臾之间众人皆散,影卫堂前便只剩下了影卫长和江念远两人。 山间晚风渐起,撩起了江念远雪白的衣角。 玄衣劲装的影卫长立于江念远面前,面具下传出了冰冷平淡的嗓音,“江家大公子。” 他一语便道破了江念远藏了一路的身份,江念远心中一紧,浑身瞬间紧绷了起来,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 在他抽出匕首前,影卫长腰际的剑甚至还未出鞘。 江念远就感觉腕间刺痛,匕首应声落地,而且半分挣扎不得,只能僵立在原地。 “江家大公子竟沦落为了商贾之子宋远”影卫长平平淡淡地陈述着影卫收集来的信息,继续冷声道“庄主仁慈,怜你年幼便父母双亡。再加上大小姐甚是护着你,便不曾计较。” 如影子般了无声息的影卫长往前走了几步,手中出现了一张小些的银色剑纹面具,渐渐靠近遮盖住了江念远的视野,“只是孤剑山庄从不养无用之人,你既拜入了剑庄,便是小姐身边的人。” “往后便再无江家大少爷,只有小姐的影卫。” 偌大的堂内回荡着影卫长古井无波的嗓音,听不真切。 江念远身侧的手无声握紧了,听着这影卫长最后冷声说了一句,“瞧着你也甚是亲近小姐,至于能否留在小姐身边,全凭本事了。” 换上的玄色劲装,其实并不十分适合江念远。 他通身气质温润柔和,黑眸清澈,看着不像影卫,反倒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名门公子。 影卫长正是看出这点,才毫无波澜地加了一句全凭本事。 这已是他难得大发善心的嘱咐了。 若是无用,留下来也是个累赘,但当作个逗小姐开心的玩意儿倒也无妨。 但若是取乐的玩意儿的话,那便生死全凭旁人了。 时南絮相当远完全是被侍女架着进了自己爹的房内,却被轻拿轻放地放在了个软垫子上跪好。 她爹就立于帘子后,冷脸瞧着那一直打开了三日的窗户,还有窗外陷于氤氲雾气中的山谷。 他倒着实没想到自己这个宠坏了的女儿,能胆大妄为到唆使侍女带她跳崖跑出剑庄。 若是此行她有个三长两短时渊连想都不敢想。 时南絮忐忑不安地跪了一会,膝盖有些麻了,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喊了那道背影一声,“爹爹” 听闻自己女儿唤他的时渊转过身,怒火丛生,抄起一旁放着的木杖,走出帘子高高扬起了手中的木杖就想要干脆打死她。 这时渊习武多年的力道打下来,就以时南絮的体质,不死也是半残了。 时南絮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手上揪住了垫子的锦布,默不作声地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挨打。 时渊被她这任打任杀不怕死的模样气得不清,木杖在地上敲了几下,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还有脸唤我爹给我滚出去” 听到自己爹让她滚,时南絮慢吞吞地起身抬腿就准备往外走,却听闻身后来了一句,“你若是今日敢出这个屋子老夫今日就打断你的腿” 时南絮利索地走回来,瞬间跪回了垫子上,抬起雾气弥漫的泪眼,态度极为诚恳地认错了,怯怯弱弱地说道“爹,女儿知错了。” 对上自己女儿朦胧的泪眼,时渊这才气顺一点,只是在看到时南絮缺了一只耳铛的耳垂时,火气又上来了。 但到底不忍心下重手,是以手中的木杖虽是高高扬起,下手打在时南絮身上的时候,却是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训斥了时南絮足足到晚间,眼瞅着要到她用药膳的饭点了,时渊才没再训下去。 临时南絮如释重负要踏出房门的时候,身后的时渊冷不丁来了一句,“往后莫要再乱捡来路不明的东西回来。” 时南絮迈过门槛的足尖轻点,眉眼低垂。 江慕寒可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他可是自己完成任务走完剧情的重要一环,可是她要结交为好友的人。 只是被训了一下午的时南絮实在是遭不住再来一轮念叨了,所以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这几日时南絮也着实是累到了,由侍女们照顾着洗漱完后,沾上柔软的床褥便沉沉睡去了。 过了几日,午间清醒过来的时南絮突然想起来,还得去找主角攻江慕寒刷刷存在感,要与其结交为好友。 于是她便在酥云的陪同下,到影卫堂寻到了影卫长,仰首问他,“阿影,这些日子怎得不见我捡回来的孩子” 被问到的影卫长一愣,思及在狼山厮杀得遍体鳞伤的少年,沉声答道“回小姐,那孩子伤得重,近日还在养伤。” 闻言,酥云心底嗤笑一声,倒没想到这孤剑山庄的影卫撒起慌来,连眼都不眨。 既然是在养伤,时南絮觉着自己也不好打扰,只是交付了手中上好的伤药。 但想起来之前看到血和尸首直接昏了过去的少年,她温声叮嘱了一句,“那还请你们小心着照顾他,他似是有些怕血,而且他喜欢穿白色。” 怕血的影卫简直闻所未闻,令人发笑。 影卫长沉吟片刻,只是简短答道“小姐放心。” 待到时南絮再见到自己亲手救下来的江慕寒时,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一个初秋之日了。 那日她正用了晚膳在山中的紫竹林漫步,路过林中亭子的时候正瞧见了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身形抽高了不少的少年手持冷剑,一抬腕,闪烁着冷厉寒光的剑尖便破开了五片竹叶。 他清俊却又有些昳丽的眉眼映着这满园竹叶,身形挺拔得如松竹。 白衣紫竹,这倒像是一幅描摹好的水墨画一般。 “小公子” 时南絮看到他都快练完剑了,这才轻声唤着他。 听到这细细柔柔的一声,恍如隔世,江念远翻腕收剑,清沉的眸光看向林间伶立着的少女,温和且疏离地行了个礼,“大小姐。” 少女柔婉清丽的面容映照着斑驳的竹影,一袭碧蓝色褶裙,外罩了件白绸梅花纹的薄袄,踏过满地竹叶行至他面前。 时南絮眉眼带笑地问他,“前些日子我去寻影卫长,他们都说你在养伤,如今你伤势如何了” 江念远收起剑,闻言应了一声,“多谢小姐关心,已经好全了。”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极为浅薄的血腥气。 时南絮秀气的眉头微蹙,凑近了少年身畔,疑惑道“你又受伤了吗我好似闻到了血腥气。” 突然凑近的少女和她疑惑的话语,让江念远僵住了,发现她只是单纯的担忧和关怀后,绷紧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我无事,小姐安心。” 日日夜夜沾染上的血味,一时半会间自然是难以散去的。 那一日遇见,时南絮难得地拉着江念远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说的话题有许多。 时南絮虽然性子静,但也耐不住周围的侍女除了恭恭敬敬地服侍她,根本不会多言什么,就连酥云也因着那次私自带她下山的缘故被调离了她的院中。 在这种情况之下,时南絮好不容易遇到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难得的话便多了。 江念远侧首看着喋喋不休的少女,却不觉得嘈杂,反倒不时会颔首以示回应。 以往在江家的时候,弟弟虽比他小,话如她一样多,有些聒噪。 他看了时南絮良久,垂下眼眸看向了自己被她轻轻握住的手。 恰逢秋日风轻云淡,耳畔竹叶轻吟,林间风拂过少女鬓边的碎发,她耳垂间的玉珠轻晃,似是落水荡开涟漪。 只是时南絮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捡回来的江慕寒会变成自己的影卫。 但剧情纲要没写,不过两人既然是好友的话,江慕寒做自己的影卫似乎也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毕竟影卫都是形影不离主人身畔的。 孤剑山庄的规矩是定下来的影卫由主人亲自赐名。 时南絮翻看了影卫长给自己送过来的名册许久,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里头都是单字的名,例如影卫长的影字,还有时渊身边另一个影卫的夜字,还有墨、玄之类的便不必再提了。 都显得有些阴郁,寓意大抵都是藏于他人身后的影子。 看完后的时南絮犹豫了许久,抬眸询问影卫长,“赐名只可一个字吗” 影卫长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主子时渊。 却见那座上的主人颔首,示意他回答时南絮。 影卫长斟酌着词句,最后按时渊的意思说道“小姐若是想取多的字也可,这是小姐的影卫,全凭小姐决断。” 有了名字的影卫,便只听从自己主人之令。 剑庄的规矩复杂,赐名前还有许多环节,例如什么沐浴清心,还有给主人奉茶之类的,一系列仪式下来已是傍晚。 时南絮一直等到赐名的时候,都等得有些疲乏了,影卫长这才沉声说道,“请小姐赐名。” 跪在地上的江念远眉眼低垂,夕阳下的树影轻晃,如同阴翳一般将林中少年笼着困住。 他耳畔只听闻面前少女宛似是清泉流淌的婉转嗓音。 “那便赐名长乐罢。”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5章 朝廷武侠(夺玉)04 影卫 “那便赐名长乐罢。” 古书有云,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是极好的寓意。 紫竹林间回荡着少女细细柔柔的嗓音, 竹影簌簌, 重重叠叠,明明是在万籁俱寂的秋日, 却生长的繁盛得忘却生死。 长乐两个字出来, 林间都静谧了几分,但这些都是孤剑山庄的侍女和影卫,早已养成了波澜不惊的心性。 因为在以往从未有过两个字而且是寓意这般美好名字的影卫, 不过这毕竟是自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第一回有了自己的影卫,多几分特殊性倒也无伤大雅。 只是或多或少的, 长乐两个字在场中观礼的影卫心中, 像是投入深潭中的石子,溅起了几分波澜。 此后, 前尘种种已死, 再无江家大公子江念远,也无所谓的商户之子宋远,只有时南絮身边的影卫长乐。 跪在蒲团之上的少年脊背挺拔如松,他垂眸看着地上被风吹过的竹叶, 良久他弯下脊背,额首叩于手背之上,嗓音清沉, “谢小姐赐名。” 赐名后便是最后一个仪式点朱了。 负责司礼的影卫长沉声道“点朱” 他身畔走出一个同样身着玄衣的影卫,无声无息地捧着一小盒朱砂印行至时南絮面前。 这是时南絮头一回接触影卫的仪式,哪里知晓如何点朱,而且时渊也未曾派了侍女来教她。 所以时南絮连如何点, 该点在何处这些礼仪细节,都是一头雾水的。 但那端着朱砂印的影卫都已经将手中盛了朱砂的盒子送到了时南絮面前,她也只好接过来。 跪在她面前的江念远仰首,等待着点朱一环。 时南絮手持蘸取了些许朱砂的羊毫笔,垂眸看向面前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较前些时日,已经长开了些许,只能说是少年人却是长得快,他纯黑透彻的眼眸中倒映出时南絮的身影,也只倒映出她一人,和她身后的紫竹。 不知是不是时南絮的错觉,她总觉得跪在自己跟前的少年眉眼温润,甚至有丝丝缕缕的慈悲感,和原文里写出来有些执着的主角攻是不太一样的。 但后来的经历或许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态,也是说不定的。 时南絮端详着他的面容片刻,忽而就觉得他这白如玉般无暇的脸,合该点缀上些许明艳的亮色,于是才斟酌着落笔了。 眸中的朱笔逐渐靠近,殷红的艳丽。 刹那间又令江念远回想起了江家被灭门的那夜,也是一样的鲜红。 漆黑的羽睫轻阖,他感受到微凉的朱笔点在了自己的眼尾。 一滴水滴状的朱砂印,便这般落在了少年温润的眼尾。 似是落了一颗血泪,秾艳而慈悲。 周围的影卫是有些怔愣的,因为按照规矩,这朱砂印是该落在影卫的眉心,以示有主人了。 可到底是小姐的影卫,他们也无权干涉。 秋风和畅,一片竹叶恰巧落在了少年的肩上,时南絮抬手轻轻拂去了他肩头的竹叶,然后接过了侍女递过来的银纹面具,悉心地为他佩戴上。 少女柔嫩纤长的手指穿过了长乐满头青丝,细细地系好了他脑后的带子。 在阖上眼的黑与静中,长乐听见时南絮温柔地说了一句,似是揉碎了和煦的秋风。 “往后你便是我身边的影卫了,既为长乐,常伴左右,形影不离,喜乐安康。” “是,小姐。” “按你这么说,那孤剑山庄的大小姐,倒是可以算得上是个万分良善之人了” “回少主,属下自幼在红尘楼中观察人心,看人而言不会出错。” 烛火昏暗中,一个修长的白衣身影指尖划过画卷上,噙着泪楚楚可怜的少女的眼尾,嗤笑了一声。 他端详了一会,忽而眉眼带上了柔和的笑意,却又有些相似那些性情顽劣的孩童,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纯净。 或许是因为至纯至净的缘故,反倒令人有些心底发憷。 身量修长的少年身后隔着一片帘子,若是有人行至帘子后,便能看到那早已化为白骨的前任教主尸首。 “既然如此,我便用你的身份前去看看,你意下如何” “少主” 虽然知晓少主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但是听闻这话,跪在地上的酥云也忍不住抬首,下意识地想要看看少主脸上的神情。 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酥云迅速低下头,思及前不久才被罚过的大护法,于是只是低声道“但凭少主吩咐,只是还望少主千万要保证好自己的安危。” “知晓了。”那被唤为少主的白衣少年随手一掷,将手中的玉扇子扔到了阶下颜若桃李的酥云怀中。 “这是前些日子从别的地方寻来的,该如何将暗器和毒针装入,想来你是清楚的。” 墨瑾时而会觉着这魔教当真是无趣的很,一个个只会用毒用暗器。 要他来说,装为正派岂不是更有乐趣。 酥云接过玉扇,垂首只是应好。 有时候酥云觉得魔教中的这位少主是有些疯魔的,他自幼养在风尘之地,早就逍遥肆意惯了。 前些日子被传信要他回教中,酥云是不甚乐意的,但却还是回来了,因为每个魔教里的人,体内都有蛊虫。 若是敢抗命,下场不言而喻。 他也算是看着少主降生陪着他长大,看着他被教主和夫人近乎凌虐着长大,在少主身上,酥云时而会看到些许类似于野兽的本能。 兽类是没有人性可言的,它们只有本能。 在这个少主眼中,只有一片荒芜的漠然,没有人命一字可言。 酥云隐约猜测得出原因,大抵是因为那位苗疆来的夫人,在少主降生之际就给还是婴孩的他喂了蛊虫,那蛊虫酥云略有耳闻。 名为千重蛊,随着寄主年岁增长,武学内力便会愈发深厚,不过每逢日就会疼到满地挣扎,头痛欲裂罢了。 更甚者,还会口鼻间沁出鲜红的血。 而少主也正是得福于这个蛊虫,年幼时便展现出了极高的武学天赋。 少主五岁的时候,就被教主扔出去做任务了。 孩童无害的外表总是能卸下那些江湖中人的心防。 酥云见过少主杀人,粉雕玉琢的孩童伸出手,面无表情地从那些人尸首中掏出尚存热气的心,一点一点捏碎,在小小稚童的脚边,是血流成河的尸体堆。 但酥云也见过少主在夫人面前是如何温驯的姿态,温驯得如同一只无害的绵羊,然后噙着他母亲手腕啜取血液,俨然一个年幼的孩童一般。 也就这些年,有可能是夫人死前同他说过什么,少主身上的兽性和血杀之气淡薄了不少。 抑或是酥云有了别的猜测,少主学会如何掩藏自己了。 那将会是更恐怖,他不该触及的深处。 自从时南絮得了长乐做自己的影卫后,她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做起和他交好然后捉弄他的任务了。 只是时南絮总觉得,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捉弄方法,长乐都只是一一应接下,不会有任何恼怒的情绪,给她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那日下了薄薄的轻雪,时南絮因着偷摸试图下山出剑庄,被时渊给抓了个正着,直接关进了她的院子里,半步不准出。 时南絮披着长乐为她披上的鹤氅,看着这轻雪纷纷,忽而兴起地要捉弄他,而且她也有些馋了,于是眼眸漫上氤氲的雾气,望着玄衣劲装的少年,手上牵住了他的袖子,“长乐我想吃山下镇子东头的糖葫芦。” 长乐素来是沉默寡言,闷声做事的性子,闻言微微颔首,表明自己知道了,银纹面具遮盖下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下一刻便瞬间消失在了她眼前。 时南絮差点被吓到了。 她还是第一回亲眼看着这影卫的隐匿藏身之术。 不过两刻钟,长乐又倏地出现在了她面前,手中是一串糖衣鲜红的糖葫芦,裹好的糖浆泛出诱人的光泽。 时南絮没发令让他藏起来,于是他就如一座雕塑般,伫立在她身畔。 少女唇色殷红动人,较那鲜红的山楂果还要娇艳,雪白的贝齿咬下一颗糖葫芦,含在唇齿间,莫名地惑人心神,可时南絮却毫无察觉。 身畔的少年面具下的双眼低垂,也不知他的视线落在了何处。 这日时南絮发现长乐的这个影卫技艺后,就一直让他给自己表演隐匿之术。 一会叫他出现,一会叫他藏起来。 不过无论时南絮何时唤他,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身后,倒真像是她的一道影子一般。 但时南絮总是很捧场,会在长乐突然出现的时候,眉眼弯弯地笑着为他鼓掌,夸他好厉害。 在时南絮看不到的房梁角落之上,思及她如水一般的眼瞳,长乐未乱的鬓发下的耳尖,染上了一丝红却又迅速冷下。 不过有一回时南絮叫了长乐,却发现他并没有立刻出现,心道果然如此,影卫也是人的,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说不定他跑去净手了,时南絮想到他那清清冷冷,啥手段使在他身上,他都依旧岿然不动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呢,怎么跟个又冷又硬的老头子似的。 那夜,时南絮照旧唤了长乐下来为他拆卸发髻,顺嘴就说了句,“长乐平日无需如此拘谨的,我今日已经知晓了,你们影卫也是要生活的。” “今日还是头一回唤你,你未曾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呢。” 长乐为她挽发的手微顿,看着镜中少女温柔的面容,浸透在朦胧的烛火光影中,似拨过人心的琴弦。 今日是他擅离职守,私自出了孤剑山庄去寻弟弟的消息。 良久,面具下才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小姐,往后不会了,属下知错。” “这有什么错啊,你也是要活着的啊。” 时南絮连忙摆摆手,却不小心扯到了自己的头发,顿时痛呼了一声。 长乐微凉的指尖按上了她的头,用极其轻柔的力道按着,为她缓解疼痛。 “小姐属下有罪。” 若是以剑庄的规矩,不能随时在主人身边待命的影卫,应当鞭笞五十,生死不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6章 朝廷武侠(夺玉)05 心弦 当夜, 长乐出了孤剑山庄离开了时南絮身边这事,就被影卫长知晓了。 烛火重重的影卫堂里,半大的少年跪在阿影面前。 灯盏里的烛芯忽而发出了噼啪一声响, 阿影看着沉默不语只是认错的长乐, 漠然地说道“今日离开了小姐两个时辰,你去了何处” 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掌徐徐靠近他,长乐面具下的额角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却始终不说话。 直到高大的玄色身影俯下身,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冷声道“寻你的弟弟可否记得影卫的规矩” “既然入了孤剑山庄影卫堂,无论你昔日是何身份,前尘尽忘, 往后你目光所及之处只能有一人, 那便是孤剑山庄的大小姐时南絮。” 阿影一字一句,却无任何波澜地说完了这一席话。 提及弟弟两个字,长乐的身形微僵住了。 烛芯晃动了一瞬便被一闪而过的冷光拦腰斩断,还冒着白烟的烛芯尚还端在剑尖,就这么送到了长乐的眼前。 而这番动静再加上影卫长口中所说的弟弟, 才让一直漠然的长乐有了几分反应,他漆黑的羽睫微抬,面具遮掩着的脸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长乐不知影卫长所言何意。” “无妨。”在剑尖将将点上长乐的面具时,影卫长倏地挑起剑打落了他的面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枚白色的药丸送入了长乐的喉间门,“无论你知不知晓,此药既服,你若是再出现今日之事,便不要怪我不顾小姐对你的情谊, 要了你的命。” 影卫长收了剑,剑柄的玉穗子微微晃动,冷冰冰的言语中多了几分嘲讽之意,“影卫可以有许多甄选,但长乐你的命可是只有一条。” 即使被喂了秘药,长乐依旧不语,玉白的脸依旧是那副温润如水的模样。 只是待到压制他的气消失了,长乐才伸手拾起了地面上的银纹面具,动作缓慢地戴回到脸上,然后徐徐站起身。 许是跪的时候久了些,再加上方才影卫长压制瞬间门松懈下来,少年瘦削的身形晃了晃。 影卫长迈开长腿往影卫堂外走,倏地回首看了眼身着素色白衣的少年,冷声添了句,“去刑堂领鞭笞二十,无伤药,换上影卫的玄衣。” 深夜的刑堂里响起了刺鞭破空的尖利声响,和少年闷在喉间门的声响。 却是极其轻微的动静。 领完鞭笞二十的长乐步履踉跄着回到白梨院的房梁上时,梁下的时南絮还没有睡,正摆弄着白日里央着长乐下山给她带回来的陶土泥团,一旁散落着各色的颜料。 室内弥漫着浅淡的药香,因为时南絮前些时日染了风寒,所以喝了些许时日的汤药。 墨发散落的少女握着一小团陶泥土,似是陷入了沉思。 忽然,她轻声唤了声长乐。 清瘦的玄色身影便倏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身影遮挡了一半的烛光,忽明忽暗了起来,而在这昏暗间门,时南絮捕捉到了丝丝缕缕极其淡薄的腥甜气息,像是血味,秀眉微蹙,她蓦地问长乐,“长乐你受伤了吗”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闻言怔了一瞬,脊背因为运功沁出的冷汗混着渗出的血迹,已是在玄色的衣裳间门晕染出了一大片深色。 但因为是墨色的衣裳,所以瞧不真切。 戴着面具的少年摇了摇头,清冷的声线却有些沙哑,“小姐不用担心,长乐未曾受伤。” 时南絮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眉头,然后笑着伸手要去取他脸上的面具。 长乐下意识地要往后退一步。 因为影卫的面具是不能褪下的,但若是主人的命令的话,倒无妨了。 于是他任由少女柔嫩白皙的指尖解开他脸上的面具。 脱落的面具露出了一张俊秀清透的脸,眉眼映着熹微的烛光,显得格外温润,一点都不像杀人不蹙眉的影卫。 只是他的唇色有些淡了,可能是因着许久未见日光了,整个人像是雪夜里冷冷清清的竹叶。 未出阁的孤剑山庄大小姐,清丽柔婉的脸,未着任何脂粉修饰,就这般专心地抬眸望着他。 有那么一刻,长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是被什么软刺扎了一下,酸而麻的疼便这般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像是结网的蛛丝缠绕着收紧。 “长乐。”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似是惊落了轩窗外的碎雪,让长乐回过神。 端详了他许久,时南絮眉眼弯弯地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陶土团,笑着说“这下我肯定能做好了。” 长乐看着少女被陶土弄得脏兮兮的白嫩手指,她雪白的脸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泥点子,他垂眸注视良久才问道“小姐在做什么” 时南絮不答,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东西,直到用朱红的颜料在泥人的眼尾点上了朱砂印后,才把手中栩栩如生的两只陶土泥人托在手心,送到了长乐面前。 他愣愣地伸手,接过了时南絮手中的泥人。 是一个冷着脸,眉眼却是温润的白衣少年牵着一个身着浅杏色衣裙的少年。 他牵着的少女,正眉眼弯弯地侧首看着他。 “长乐觉得像不像” 在时南絮面前根本不会有提防之心的长乐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就发现少女起身,沾着陶土的指尖抹上了自己的脸侧,她这才狡黠地一笑,“这下就更像了。” “那这小泥人,就送给长乐你了。” 长乐一时不察,被她碰到了脸,但也只是抿了抿浅色的薄唇,眸光柔和了几分,“像。” 很好,捉弄又失败了。 而且时南絮甚至感觉长乐此时此刻的心情很好,可以说是和被捉弄后的恼怒心情没有半点关系了。 一对小泥人被长乐仔细地搁置在窗台上,好让它快些晾干。 他还去打湿了帕子,为时南絮擦干净沾了陶土的手。 时南絮这才发现,自从自己有了长乐当影卫,似乎已经很久没见到自己的侍女酥云了。 这些琐碎之事,都被长乐给代劳了。 在临睡前,时南絮还是有些不放心地从木盒子里翻出了平日里时渊会让她备好的伤药,送到了长乐怀中,垂眸细声地说道“庄子里的影卫似乎会去出影卫长派发的任务,若是长乐也要去不小心受了伤的话,就用这些药罢。” 长乐眉眼低垂,看到了她握着几个小瓷瓶的手,白皙柔嫩连薄茧都不曾有,似是天然而成的白玉一般。 他本不愿收,但见时南絮坚持要他收下,这才接过来,然后低声说了句,“属下听命多谢小姐挂怀。” 第二日清晨,原本摆在窗台上的一对小泥人便不见了踪影。 时南絮看到空空如也窗台,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半大的少年,再装出冷冰冰的影卫模样,也掩饰不了对那个泥人的在意。 这一大早就不见了,可见是早就被他收好了。 时南絮感觉被调回到自己身边的酥云有些怪怪的,但却看不出究竟是何处怪异了。 因为之前的时候,酥云虽然也不会跟着她胡来折腾,但偶尔也会逗她笑,哪里像是现在这样的,虽是带笑的纯净模样,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空洞。 后来记得一年的冬日里,有一回酥云站在院中枯了的桃树下,浅碧色的衣裙落上了几片剔透的雪花,但他却不曾理会,只是仰首望着空空如也的枝杈间门。 傍晚间门,在房中看话本子看累了的时南絮出来走动,穿过回廊瞧着她在那伫立了许久,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便轻声唤了他一句,“酥云你在看什么” 听闻有人在叫他,酥云回首。 艳若桃李的眉眼衬着那一树荒芜,纤长的眼睫尖落了雪,眼睫下的眸子黑而沉,瞧不真切,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寒冷。 明明是正值桃李之年的女子,却荒芜得如她身后的枯树一般,了无生机。 他看见乌黑眸子透亮澄澈的少女朝他招手时,古井无波的神情似是起了一丝涟漪。 “酥云”隔着一条回廊,躬身行了个礼,“小姐,酥云在看雪。” 她忽而没头没脑地添了句,“这桃树怕是死了。” “快来”时南絮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顺势就牵住了酥云的手,带着她往竹梅苑走,“寒日里到处都是雪,看久了还头晕,我带你去看看别的。” 回廊间门的扶手也是落了点细雪,白得纯净,映衬着廊中悬挂的红木宫灯,于是雪光便透亮了起来。 酥云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女身后,他比少女要高挑些,不必迈太大的步子也能跟上她,只是他的目光落在了时南絮牵着自己紧紧不放的手上。 在教中,可从未有过人,能够如此胆大包天地牵着他往前走,还喋喋不休地说些话。 毕竟,那些人见识过他杀人的手段如何不像人后,都怕得很,连直视他都在发抖。 说是时南絮牵着他,倒不如说只是轻轻勾着他的几根手指。 少女穿得多,前不久还揣着个手炉,所以指尖触到的柔嫩手心,是温温的感觉。 “酥云”抑或是墨瑾,眼睫微敛,眸中盛满灯火,像是红而艳丽的玉石,却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终于行至竹梅苑了,时南絮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院中开得正欢的玉蝶梅,含笑问他,“你瞧,这梅花映着雪,是不是比那光秃秃的树枝落雪好看多了” 枝头殷红点白,着实艳丽的很,少女带笑的眉眼较那梅花还要艳上几分,宛如化开在梅树枝头的雪,分外好看而脆弱。 酥云望着这满苑梅花盛景,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开春之际,酥云被派出剑庄去做任务了,说是北边邻近京城的梁城出了些什么事,要他前去查看而后传信回来。 时南絮担心她一个姑娘路上不安全,闹着自己爹时渊,软磨硬泡了许久,才闹得他答应自己下山跟着去梁城看看。 随行的影卫足足有十五个,但都听命于长乐。 戴着白绸帷帽的窈窕女子踏过一条昏暗的巷子,被一个穿着贵气的纨绔子弟领着自家侍从给拦住了,他伸手就想要挑酥云戴着的帏帽,被酥云往后闪了下躲开了。 这家伙显然是已经跟随了酥云许久。 “瞧着姑娘身形窈窕,想来样貌必然不俗,姑娘不如入了我李府做姨娘,好日夜欢好啊。” 眼见着言语愈发不堪入耳,愈发荒唐起来。 但酥云却只是静静地伶立在他面前,漠然无半分温度的目光落在他的腿间门,想着该如何用梅花镖一寸一寸割下皮肉,再撒上令人皮肉溃烂的毒,看着这渣滓是先流血身亡还是毒发身亡。 或许在他死前,还可以让他品品他自己的玩意儿是何等滋味,再将其聒噪不堪的舌头给取出来。 至于他身后替他为非作歹的侍从,一并杀了便是。 不曾言语半个字的酥云垂眸。 白如葱根的纤长手指,已经轻巧无声地搭在了袖间门的梅花镖上。 但他另一只如玉雕琢出来的手,却极其撩人心弦地挑开了自己眼前的帷幔,噙着浅淡纯净的笑意,看着眼前的纨绔子弟。 眼见这家伙的眼神愈发垂涎令人作呕起来,酥云眸中的笑意就愈发深了。 就在梅花镖即将离开袖中之时,一道温柔却干脆的嗓音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血腥杀局。 “打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7章 朝廷武侠(夺玉)06 督主 随着那声清脆的喝止声, 一个高挑瘦削的玄色身影挡在了酥云面前,连佩剑都未曾抽出抬起手就揍得那纨绔公子嗷嗷叫。 跟随在他身后出现的影卫也迅速出手了。 酥云的眸子里没什么波动,甚至觉得面前的身影莫名有几分碍眼, 两指已经抽出了梅花镖,打算将这些妨碍他解决渣滓的人一并杀了。 不过几个呼吸间, 那些负责保护纨绔安危的侍从就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不得动弹了。 就在酥云准备出手时,巷口出现了个灵动纤细的身影, 小步跑到了他的面前。 “酥云你没事吧” 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少女嗓音, 正是许多时候喜欢拉着他絮絮叨叨说许多话的时南絮。 酥云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指腹摩挲了两下袖间的梅花镖, 然后慢慢地收回了手。 在他眼里的少女眉目如画, 温婉柔和中自带着一股少女的灵动之气, 宛如点上了艳丽姝色的白绢布, 点开了朵朵红梅。 很多年之后, 墨瑾常常会想, 有时候念念不忘的就是片刻间的惊艳。 “谢小姐关怀,酥云无事。”然后在少女担忧的目光中,酥云缓缓地摇了摇头。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长乐带领的影卫已经将那些无礼之徒打得落荒而逃了。 酥云目送着那些人离开, 淡淡地想, 那些渣滓可真是幸运,正巧碰上今日他忽地就不想杀人脏了自己的白帏帽。 若是时南絮不来, 只怕这巷口会成为血腥之地。 会到处都是尸块都说不定。 修了千重蛊的他能够残存几分浅薄的人性, 已是极其罕见之事了。 白莹莹的手指抬起,勾起时南絮奔跑间微乱的鬓发细细地别到了她耳后。 在指尖擦过她如玉的耳尖时,酥云漠然地想着,或许就这样放过孤剑山庄时渊那个老家伙也未尝不可。 那厢长乐已经解决了这些麻烦的人, 行至时南絮面前躬身行礼,“小姐,他们跑了。” 旁的影卫按时南絮的命令做完之后,就隐匿了起来。 时南絮笑着应了一声,忽然要长乐低下头来。 玄衣的青年怔愣了片刻,却顺从地在她面前低下了头。 暮春里的梁城草木苍苍如盖,就在这柳枝依依的巷尾,高挑的少年垂首。 只感觉到头上触上了一只温热柔嫩的手,时南絮眉眼弯弯地笑着摸了摸长乐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像是夸小孩一般夸他,“长乐做得真好。” 长乐瞬间反应过来,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复杂。 若是小姐知晓他平日里的任务,都是在江湖上杀人,不知她还会不会夸他做得好。 长乐垂首时,玄色衣领间显出了一截苍白修长的脖颈,合着这青翠的春景,其实是分外好看的。 “小姐谬赞了。”面具下清俊温润的脸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些许绯红,但长乐还是按捺下了这多余的热意,告过时南絮后就消失了。 但酥云看着这番和谐美好的光景,觉得有些碍眼。 他摩挲了两下腕间的梅花镖,若是这梅花镖划破对方的脖颈,渗出淅淅沥沥的鲜红血迹,大概也是好看的。 就像是枝头梅花落入了雪地。 白与红最是相配。 “酥云,你看这是什么” 时南絮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了个小玩意儿,在酥云面前晃了晃。 雪白帷幔后,酥云婉约艳丽的脸上没有半分温情,目光落在她带笑的脸上,然后静静地转移到了她手上拿着的东西。 是一条缀了个祥云玉石的红绳。 彼时春日草木深,柳枝树影斑驳,眉眼带笑的时南絮牵过他的手,将缀玉的红绳系在了他腕间。 酥云听见这温温婉婉似水的少女细声说了句,“我还是担心酥云你受伤,特地央了父亲才能下山来找你呢。” 被她牵着手的酥云眸光淡淡,垂下的漆黑羽睫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深沉色泽。 良久,他也只是说了句,“多谢小姐。” 当夜酥云服侍着时南絮在客栈睡下后,就出了客栈楼。 察觉到身后似有影卫的气息,酥云不甚在意地运起了轻功,不过几个足尖点过房檐的功夫,就将那道平稳的影卫气息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第一日,整个梁城百姓都知道了李家那个无恶不作,不知逼死了多少良家妇女的纨绔公子,被人发现昏死在了柴房里。 齐根无了,他是李家的宝贝独苗,百姓们纷纷说李家这下怕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但大多都是啐一口,说这是报应,该的。 时南絮才在梁城待了不过一个多月,孤剑山庄就来信让她回去,说是庄主时渊担心的很。 一个春日的午后便要启程回孤剑山庄了。 在离开前,反正有酥云和那么多影卫在身旁守着,时南絮索性让长乐去东街给自己买来那玉山坊的绿豆酥。 东缉事厂督主江慕寒坐于轿中,一队人马浩浩汤汤地从梁城西道而过,恰逢时南絮从话本铺子里买了一摞话本子出来。 时南絮拎起裙摆跨过铺子的门槛,水蓝色的裙摆晃出片片清波,在她身边是乔装打扮了的一名影卫,怀中抱着一摞扎好的话本子。 而她身边的侍女酥云则拎着一个红木盒子,里头都是时南絮在梁城街坊里买的各色脂粉和有趣的小玩意。 寻常大家闺秀过这些门槛,都是要侍女搀扶着的,需得身姿,怎么可能会出现让小姐家自己拎起裙摆跨过门槛的情况。 不过时南絮本就是江湖中的女儿家,也不会拘泥于这些无伤大雅的礼节。 只是她生得眉目细致,倒惹来了行人频频侧目。 虽是春日时节,但许多花尚未绽开,所以是鲜少能够闻到花香。 但一出这铺子的门,时南絮就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沉木香。 街上行人早就被吓到跪在了街道两侧,轿子的四角挂着银和玉穿成的铃铛,在日光下透出了翠绿的色泽。 恰逢轿帘被春风掀起了一角,便显出了那只搭在窗边的手来,血管在光影下泛出青玉一般的颜色,合着那冷白纤长的手,比玉石雕琢出的工艺品还要夺目几分。 他腕间甚至还绕了一串雪白的菩提珠串。 远远的隔着这段距离,时南絮能够瞥见了他轮廓明晰的下颌,合着那噙着点没温度笑意的浅色薄唇,看起来莫名有些凉薄无情的意味。 真是个好看却看着凉薄的人。 时南絮还想看看这人上半张脸,却发现他戴了半张银纹蔓枝的面具,看不真切五官。 当那黑沉的双眸望过来时,时南絮心底一颤,下意识地往酥云的方向,躲开了他的目光。 发现有人在看自己,江慕寒微微侧首,循着方才目光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那身着水蓝色罗裙的少女。 倒是生得婉约动人,那细致的脸加上乌云鬓发,便是放在京城也是动人的贵家小姐样貌。 时人都说宫中那位督主生了双深不见底的含情目,明明是凝了情意的眼眸弧度,却没有半分温情可言。 朝中人也不知这位督主是何时被提携起来的,只知道起初这人颇受宫中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重用,后来还认了他做干爹。 听闻督主在东缉事厂主司诏狱审讯官员之事,他们都说督主这双含情目只消一扫,便能看出官员的骨气分量,为其挑选最是磨人的酷刑。 这等流言,极力渲染了他有多么可怖,但却鲜少有人知晓江慕寒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东缉事厂的督主,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打李大太监提携他,江慕寒一路做到督主后,死在他手上的官员不知有多少,大多受刑不过一刻钟就会受不住全数招了。 但招了,并不代表就能够苟活下来。 督主的名号一出来,据说都能止儿夜啼,可见他的名声多么有威慑力。 是以东厂铁骑踏过时,寻常百姓早就被吓到跪下不敢仰首去看了。 街边的人群里突然起了点纷乱的动静,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孩,居然当街就敢拦下督主的轿子。 那妇人抱着孩子,神色癫狂,鬓发凌乱不堪,只是红着眼死死地盯着轿子,似乎这样就能够透过一个洞,用眼神消杀了轿中人一般。 “尔等不过朝廷鹰犬走狗不得好死你们这般滥用酷刑迟早遭报应不得好死” 眼看着这妇人还要骂出阉人两个字,一位锦衣卫实在怕出事,一个箭步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在轿子边负责守卫督主安危的锦衣卫神情骤变,压低了声音对轿子里的人说道“督主,可否要直接杀了这无礼妇人” 侍卫只能瞧见轿子里人的半张侧脸,神情凉薄,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额角不由得缓缓流淌下了一滴冷汗。 此行来梁城,是为了查证梁城官员的罪状,如今查证完便该启程回宫了。 良久,在侍卫都以为督主要亲自动手了结了这妇人的性命,血溅梁城西街之际,却闻轿中人眼眸半阖,都未曾睁开,淡声说道“不必,寻了人将其架开就好。” 侍卫这才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下令让人把那拦路的妇人支开。 在离开时,身着绣服锦衣的侍卫看了眼狼狈不堪的妇人一眼,终是不忍地往她怀中扔了块碎银。 早知会有今日,又何必去贪图百姓的钱财还勾结旁的官员呢。 华丽的轿子渐渐远去,消失在西道尽头。 江慕寒坐在轿中,思及方才长街角落无意间瞥见的少女,忽而伸手从怀中藏着的一只锦囊中取出了一颗明珠耳坠。 小小的一颗,正静静地躺在手心中。 若是当年捡走兄长的少女长大了,恐怕也这般好看罢。 轿子有些晃悠颠簸,而就在这颠簸中江慕寒忽而就想起了那年的许多事。 轿子外是热闹的街坊百姓,轿子内是浓郁微冷的沉木香。 昔日那令人作呕的一幕幕,便这样纷乱地浮现在江慕寒眼前,让他喉间又泛起了腥甜的血味。 他自轿中的一个暗格取出了一只玉壶,里头装着的是剔透的酒液,江慕寒仰首便随意地饮了许多。 但即使是饮酒的姿态,举手投足也足够靡艳得惊心动魄。 江慕寒的头靠上一侧,佩戴在脸上的半张银纹面具滑落,露出了那张染上了薄红苍白的脸。 他阖上眼,不愿再想,可脑海中却不断涌现出那些场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8章 朝廷武侠(夺玉)07 雨夜 轿子外负责伺候江慕寒的太监四喜听到轿内的动静时, 心头是一跳。 恰逢侍卫队已经在驿站歇下了,四喜犹豫了好半晌还是掀开轿帘进去了,却是愣神了许久。 因着他才掀起帘子一角, 就看见了白面染上薄红的自家督公,眼尾一颗红痣似是落了一滴泪一般。 四喜生了张讨人喜的圆脸,旁人都道他是督主的心腹,那日督主挑选伺候他的太监, 慵慵恹恹地掀起眼帘, 瞧上了他, 说是他这张圆脸看着倒是顺眼不少。 于是他就这么成了督主身边所谓的红人。 但其实四喜清楚地知晓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原本不叫四喜, 也不是在督主身边伺候。 他本名小六子,在李大太监手底下伺候, 平时呆呆傻傻的不机灵,不知道因此挨了李大太监多少罚。 但是四喜知道李公公在这吃人的宫中,已经能够算得上是个好人了, 即便经常嫌弃自己呆傻, 但是也没有将自己扔到别的宫里去,而是一直留在皇上的安和殿中伺候着。 四喜是在李公公手底下见到督主的。 他还记得那是个雨夜, 粉雕玉琢的少年被喂了药抬进了安和殿里头,无意间就瞥见了少年的面容, 精致如画的面庞薄红浮起一层汗, 似是雨水润过后的美玉。 四喜知晓这是要干什么。 旁人和宫外人或许不清楚皇上的喜好, 但是日夜在安和殿伺候的四喜是清楚的。 皇上格外喜好这类粉雕玉琢的少年郎。 至于是做什么四喜不敢听也不敢问, 可心里却是门清的。 可这回送来的少年,四喜却觉得比以往送来的孩子,都要好看上不知多少倍。 若要他来说, 便是那种见一眼就极难忘怀的,尤其是少年眼尾一点朱砂痣,显得活色生香了起来。 那夜下的雨很大,四喜战战兢兢地守在殿外,蹲在角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已是不忍心听闻殿中即将响起的动静了,以往他也不愿听,但都没有今夜来得挣扎而痛苦。 就在四喜以为这个少年也要遭了殃的时候,却听闻殿中一声巨响,脸色苍白却难掩秀丽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安和殿,在雨夜里扑着跪倒在了李公公的跟前。 四喜就这么隔着朦胧的雨雾,瞧着像是已经退了药效清醒过来的少年,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他仰首看着李公公。 四喜听见少年哭求着说,求公公救救我。 本来只是像以往一般来收拾残局的李公公垂首,看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很久很久,最后叹了声。 说了句四喜听不懂的话,说宫中都是苦命人。 后来四喜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少年莫名就成了李公公膝下的干儿子之一了,还有了个新名字叫做寒衣。 李公公膝下的干儿子不说四五个,也有十来个,起的名字都挺好听的。 四喜觉得李公公大概是念过书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般好听的名字。 四喜在干儿子里面排行第六,他觉得委屈,旁的人都有好听的名字,唯独轮到他。 李公公笑着看了他许久,说他呆头呆脑的,起了新名恐怕也不记得,那便就叫六子罢,六六大顺,寓意也是极好的。 李公公却是不知晓他手底下的干儿子,哪个会是省油的灯。 又或许他知道,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而且说不定李公公觉着这些干儿子遭些磨练也是好的,能够更有自保能力些。 四喜脑子不灵光,旁的太监也懒得欺负糟践他,也学不来跟着这些人一同结交党争,压踩不如他的太监们。 但新来的寒衣却是不一样的,至少四喜从未在太监里头见过像他一般容貌如此秾艳的人,而且寒衣下手干净利落,野心也是有的,再加上他会说话,十分得各宫娘娘的欢心。 于是旁的太监就开始看不惯他了。 冷了的膳食就是扔了也不给他吃,那时太监们都是同吃同住的,如此多太监都开始欺侮他,旁人也只是冷眼看着,不曾帮助过的。 毕竟,宫里头都是这样的,枪打出头鸟,谁让你这般出挑呢 四喜向来不喜欢跟这些人厮混在一起,于是经常会偷偷将自己藏起来的吃食分些给寒衣。 到现在,四喜都还记得,眉目昳丽的少年总是冷冷清清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手中捧着他给的饼子,一口一口吃着。 只是那吃东西的模样,虽是秀气而且赏心悦目的,但四喜总能瞧出一股子带着血腥味的杀气来。 后来寒衣被摸出来说是习武的根骨俱佳,李公公便将他送去了东缉事厂。 当年连热饭食都吃不上的可怜小太监,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东缉事厂的督主了。 那些欺侮过督主的太监们,看见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儿一般,贴着墙根往角落里走,生怕这连官员骨肉都能面无表情剔了的督主一个不顺心,便剥了他们的皮取乐。 就连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瞧见了他,也是得恭恭敬敬行礼的。 谁人不知在东缉事厂里司管诏狱事宜的督主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了。 可能就是当年的一饭之恩,督主便挑了他在身边伺候。 有一回夜里,江慕寒端了四喜奉来的热茶,浅浅抿了一口,用瓷盖撇去茶面上的浮沫,突然漫不经心地问了四喜一句,“四喜你说,若是将陛下杀了,会不会有些麻烦” 四喜被他这话吓得险些当场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手中的东西都差点没端稳碎了一地。 他跪在地上去瞧督主,却见他如梅花落雪般冷情的脸上浮现出了认真思索的神色,另外半张脸枕在烛火的光影中。 方才督主的语气漫不经心而淡淡的,就像在和四喜说些寻常趣事儿一般,偏偏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才更让人心底发憷,头皮发麻了起来。 就连脊背都渗出了冷汗来。 四喜当然不敢应声,又见督主纤长的羽睫轻掩。 宫中人都说督主生了双脉脉含情的眼眸,所以当他垂眸专注地凝望着杯中茶水时,居然还显出了几分深情。 江慕寒凝视了良久,又抿了口茶自顾自地轻声回答道“现在倒是杀不得,杀了倒是简单,但寻一位合适的储君养大却是有些难的。” 他说的倒是轻巧,听的人却是快被吓得肝胆俱裂了。 尤其是督主在说不能杀的时候,冷白的指尖还仔仔细细地摩挲过腕间的珠串,倒生出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悲悯来。 想到这,四喜倏地就回过神来,看向了眼前饮了几杯酒后闭目养神的督主。 他倒是还从未见过督主这般易碎的模样。 让见惯了督主左右旁的官员生杀大权时冷淡模样的四喜都有些意外。 “督主”四喜犹豫着开了口,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似是沉睡着的人倏地就睁开了双眼,因着酒意,他眼尾还残留着绯红之色,衬得眸中凌厉的杀意都深情了几分。 甚至在他意识回笼之前,手上就已经有了动作。 手中的杯盏瞬间飞了出去,但在看清来人后,江慕寒眸中的杀意淡了不少。 于是那飞来的杯盏就在擦过四喜的耳畔,在他身后撞上了轿子的木楞,应声碎裂开。 腿软了的四喜瞬间就跪在了地上。 这这这他知晓督主起床时脾性甚是大的,但也没有今日这般要杀人似的啊。 吓得四喜慌不择路地爬到了江慕寒腿边,在瞥见他手心中攥着的明珠耳坠时,陡然就想起了今日路过梁城西街时,督主多看了一眼的那个蓝衣少女。 四喜脑袋不灵光,只把那姑娘当作是这耳坠的主人,忙不迭地说道“督主可要四喜将那小姐带来” 闻言,江慕寒的脸上浮现了个凉薄的笑,他垂下眸色微淡的眼眸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四喜。 他显然是怕极了,都恨不得抱着江慕寒的一双锦云缎面长靴,然后将时南絮带到他面前。 四喜一抬眸就见自家督公语气凉凉地含笑问他“寻来给本督做对食” 纵然当年净身时,他习得缩阳之术,行房无碍。 但寻常清白姑娘家,何必与他这等诏狱里爬出来的手染鲜血之人牵扯在一起。 这话一出来,四喜就开始觉得不对了,忙磕头认错。 江慕寒抬腿撇开了抱着自己腿告饶的四喜,冷声道“往后不要起这等歪心思。” 只是 思及当年的事,江慕寒便觉心间闷着郁气,连心尖都在疼痛,手心的明珠被压着嵌入了皮肉,硌得生疼。 想到这里时的江慕寒敛眉垂眸,“本督吩咐你去寻的人,可有音讯” 听了这话,四喜又开始磕头了。 前些年督主掌握朝中大权后,就开始命他寻一个耳后有朱砂痣的姑娘,说是家住在一处山谷附近,若是寻到了有重赏。 可这寻人就像是在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看四喜这反应,便知晓没什么音讯了。 江慕寒也不再问了,神情疏离冷淡地让他出去,不必再来扰他。 昔日作呕的一幕幕又开始在眼前纷乱了起来。 他眸中杀意陡显,眼眸却阖上了,收敛起通身的杀气。 那是发生在兄长被捡走之后的事,江家是朝中负责对抗江湖势力的利剑,但灭门一事江慕寒能够隐约察觉,有皇室的插手也说不定。 不然为何他身为江家的小公子,却会被皇室的人掳走,甚至被送到安和殿的榻上,险些成了皇帝的娈童。 所幸服下了那明珠耳坠中的药,他才能勉强寻回来几分清明,咬破舌尖,尝到了满口血腥味,挣扎着爬出了安和殿,较那被遗弃到深渠中的犬只还要狼狈地跪在李公公面前。 思及那穿着明黄色衣袍的人和那个灰暗沉闷的雨夜,江慕寒便觉得喉间泛起一股腥甜的血气,握紧的手骨节泛白,指甲无意间嵌入手心,渗出了殷红的血珠子,染在了雪白无暇的明珠之上。 掌心的疼痛让江慕寒压制下滔天的杀意,一睁眼便看到了掌心染血的明珠,抬手用袖摆细细擦拭干净。 回到孤剑山庄后的时南絮照旧继续捉弄长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时南絮总感觉下一趟山回来后,连酥云都有些不一样了,似是多了几分人气。 时南絮当然不知道。 酥云又换人了,从墨瑾换回了魔教里在红尘楼做眼线的酥云。 夏日间下起了瓢泼大雨,青瓦屋檐上都是蹦蹦跳跳的雨点,时南絮正专注地在亭中锯着一张凳子的腿。 站在她身旁伺候的酥云看了许久,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因为时南絮锯木头锯得额间都泛起了汗,莹白的脸色透出粉意,可见她为了锯断这个凳子腿有多努力。 看不下去了的酥云接过时南絮手中的匕首,不过一个抬手一个落手间,就将凳子腿给锯断了,切口可谓是干净,一看就能瞧出来是人为故意切断的。 时南絮都看愣了,然后抬眸笑着夸她,“酥云的功夫真好” 夸完,她还没看到酥云脸上的怔愣之色,就继续用浆糊仔细地将断了的凳子腿黏合在一起,黏得看不出任何异样。 在这雨打竹叶声中,被时南絮叫去山下给自己买甜米团子的长乐回来了。 一袭玄衣的瘦削青年也不打伞,就这般在雨中淋得湿透了,连鬓发都被雨水打乱了,腰际的衣料也湿了,隐约可见他腰腹间蕴含着力量感的轮廓线条。 犹如被丝绸包裹住的锐利匕首,有种禁制欲的美感。 时南絮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说他了,尤其是在看到他怀中拿出来的油纸包着的糕点半分都没沾湿时,忍不住拿了手中的帕子去擦他的额头,“这般大的雨,长乐你也不知寻一处屋檐躲躲雨。” 没想到长乐嗓音清清冷冷的悦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梗,“小姐放心,影卫习武还不至于淋场雨便病倒了。” 时南絮成功地被他这话梗住了,端出偷偷处理好的木凳子就放在了长乐身后,解开他脸上的面具然后按着他坐下,还神色温柔地说“辛苦长乐了,快些坐下歇会罢。” 一旁的酥云见证了方才时南絮的小动作全程,抿唇转过头去了。 然而在看到长乐稳稳地坐在那锯了腿的凳子上后,时南絮蓦地就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她明明记得方才,自己确实是联合酥云将这凳子腿锯断了的 为什么此刻长乐还能这么稳当地坐着 淅淅沥沥的夏雨似是洗去了枝叶上的浮尘,露出了青翠之色,酥云望着亭子外的翠色,余光瞥见身边的情况,唇抿紧,憋住了笑意。 长乐却没有抑制住自己的笑。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扎马步不过是极其轻松之事。 他一抬眸就能够看到少女清丽的脸上出现的有些委屈失望又有些怀疑自我记忆的神色,在这雨幕潮湿中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就这般莫名地生出了笑意。 而长乐浅薄的唇角也确实染上了笑意。 被一直观察着他反应等待他摔倒的时南絮一眼就发现了,忙伸手按住了长乐的唇角,还邀了酥云来看,“酥云你瞧,长乐笑起来是不是赏心悦目跟画似的” 自长乐成了她的影卫,还戴上了银纹面具以来,时南絮就鲜少见到他笑了。 虽然他身上的气息总是温润的,待她也是十分仔细小心,但是时南絮还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般好看。 被唤到的酥云回首,笑着答道“回小姐,是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笑了的长乐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却依旧眸光温润地看着时南絮。 他终究不是个合格的影卫,影卫是不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的。 时南絮发现长乐渐渐消散的笑意,有些无措地收回了手,轻轻牵住了他的衣摆,细声道“长乐生气了吗” 被问住了的长乐怔愣在原地,而后他才反应过来,牵过时南絮的手,在她指尖发现了被木刺划破的伤口。 素来沉默寡言的影卫难得说了这么多的话,“回小姐,长乐未曾生气,只是小姐不该伤到自己。” 那时夏雨倾盆,亭下青年将伤药细细地敷在了少女白皙的指尖,眉目清冷却温和。 晚间时南絮在后厨那寻到了一小碟干辣椒,趁着厨子转身的时候摸了去。 临睡前,时南絮唤了换好干净衣裳的长乐出来,然后将一小碟绯红色的酸枣糕推到了他面前。 长乐垂眸看她,就见乌发散落在肩头的少女期待地望着他,“这是我今日特意做的,长乐尝尝” 又戴上了银纹面具的玄衣青年沉默了良久,终究是伸出了修长的手指,解开面具,拈起了一小片酸枣糕放入口中。 酸甜中混杂着些许辛辣的味道,让江念远抑或是长乐,瞬间便回想起了自己的娘。 每逢夏日,娘都会做些酸辣口的枣糕给兄弟二人做零嘴,正如此刻口中所吃的糕点一般。 酸甜辛辣的滋味分毫不差。 长乐的眼眶陡然就泛起了酸涩之感,时南絮抬眸望着眼眸湿润的雾气都被辣出来了的长乐,她看了许久,突然就有些不忍。 这回她捉弄的方式,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将人眼泪都辣出来了。 她伸手就要收起这些糕点,长乐却轻轻按住了时南絮的手腕,垂首温声道“小姐做的很好,长乐很喜欢。” 嗓音有些沙哑。 话音落下,长乐就尽数取走了碟中的酸枣糕,不见了踪影。 时南絮有些莫名,但却知晓此刻她似乎不该打扰长乐。 因为她方才似是瞧见长乐端走瓷碟子的指尖都在颤抖。 清冷的月辉之下,玄衣青年坐于房檐青瓦之上,手上端着一小碟枣糕,垂眸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碟子里的糕点。 他抬手吃下了一片又一片,入口的辛辣有如火燎,舌尖尽是灼烧的疼痛,许是辣味多了些,让长乐的眼尾都沁出了泪,带起了一层薄红。 纵然衣着单薄吹着晚间的寒风,但口中含着辛辣的枣糕,反倒烧得胃有些灼烧之感。 一直到将碟子里的酸枣糕尽数吃了下去,长乐愣愣地盯着空空如也的碟子,像是个稚童般发起呆来,眼尾却滑下了两行清泪,而后像是个孩子般压抑着埋首哭出了声。 在他愣神间,瓷碟滑落手心,磕在青瓦上碎做几片。 长乐这才回过神来,泪痕尚还在脸上未曾干涸,他又从怀中取出了他一直藏在心口间的一对小泥人。 已经有些年头了,泥人上的颜料都剥蚀了不少,两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但唯独时南絮做的少年泥人眼尾的朱砂印依旧是明艳的红色。 被朦胧的月辉照得有些冷的夜空下,只可见一个瘦削孤寂的身影视若珍宝地攥着手中的泥人,将其贴在额间良久。 手中攥着泥人的力道很大,却又极其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脆弱的泥人给捏碎了。 江家被灭门那夜,江念远没有哭。 目睹爹娘死在自己面前之际,江念远也没有哭。 便是丢了自己的弟弟后遍体鳞伤时,他也没有落泪。 唯独此时此刻,江念远忽而就觉着自己的心抽痛得厉害,像是被布满软刺的荆棘条一遍遍碾过,将自己不该生出的情意遍遍碾碎,碾作齑粉吹散在这夜空之中。 江念远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哭得这般狼狈。 只是一想到少女面上柔软的笑容,和总是带笑望着他仿佛眸中只有他一人的眼神,江念远就觉得眼中的泪就止不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39章 朝廷武侠(夺玉)08 杀意 次日清晨, 时南絮迷迷糊糊地从榻上起身,习惯性地就唤了声长乐。 然后只觉眼前一闪而过一道黑影,长乐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扬起的凉风轻轻拂过了时南絮耳边的鬓发。 鬓发尚还残留着露水潮湿气息的长乐垂下眸子,才发现时南絮许是刚起身, 衣衫有些凌乱。 夏日的衣裳轻薄, 浅杏色的内衫领子有些低, 因着她起身的动作显出一截柔软雪白的脖颈,甚至有顺着肩颈线条往下滑落的趋势。 而且有几缕乌发格外俏皮,如墨色的绸缎般滑入了衣领间。 长乐身量高挑,以他居高临下的角度, 能够极其轻易地看到这般动人的美人图和时南絮仰首望着自己的朦胧睡眼。 乌发雪肤云鬟香, 金钗散下红罗帐。 蓦然间, 在红尘楼刺探江湖情报时听到的艳词, 就这么莫名地在长乐耳畔响起。 他伸出微凉的手,在时南絮反应过来之前就收拢整理好她凌乱的衣裳。 长乐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少女颈侧的肌肤,触手生温如羊脂玉一般, 手不动声色地顿住了一瞬间。 这不经意间的一碰,却让时南絮察觉到了他指尖的凉意, 让她原本还有些迷糊的意识瞬间冷得清醒过来, 伸手便握住了长乐的手和袖摆。 入手一片湿漉漉的潮意,时南絮才发现长乐浑身都是湿的,大概是因为她突然唤他,所以长乐来得匆忙, 连银纹面具都没戴上。 而当玄衣湿透紧贴在他身上, 合着那微潮的鬓发,便愈发凸显出那精致如画的眉眼,青丝不似寻常时候束得一丝不苟, 反倒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侧,脸色因为常年戴着面具有些苍白,于是透出一股易碎的琉璃剔透感。 “长乐你这是去何处了”时南絮连忙下榻去拿了干净的帕子,抬手细细地为他擦拭去发间的露水。 平日里时南絮知晓他都是隐匿了气息和身形藏在屋子里,可能是在房梁之上,哪里会像今日一样浑身湿透了地出现在她面前。 长乐垂下了漆黑的羽睫,敛去了眼底的所有情绪,逆光站在时南絮的面前,只是沉默着抬手递给她一个物什,却也不说什么。 时南絮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朵毛绒绒的宫花,样式她有些眼熟,是一只洁白无暇的梨花。 她愣了片刻瞧了许久,恍然大悟。 这是前阵子去梁城的时候,自己看中了一朵白梅花样式的绒花,但因为回山庄回得匆忙没能够买下来。 现在瘦削的玄衣青年浑身湿透,像是淋了雨的小狗一般,明明眉目冷清,手中却拿着一朵女儿家毛绒绒的绒花,虽有些违和感,但是却让人有些心软。 长乐见时南絮许久未曾接过他手中的绒花,乌黑湿润的眸子黯淡了几分,却并没有收回这白梨花样式的绒花,而是低声说道“那日长乐见小姐瞧那枝白梅绒花瞧了许久,昨夜便去山下市集寻了许久,但未曾寻到白梅样式的” 沉默寡言的他似乎还是第一回说这么多话,却神情莫名有些落寞。 时南絮眉眼都柔和了下来,侧首说道“长乐帮我簪上” 长乐目光微移,就瞥见了时南絮纤长的眼睫,和那绸缎般乌黑发亮的及腰长发。 雪白的绒花就戴在了她发间,黑白交相映,分外夺目。 这个夏日过了之后,时南絮忽然就得知酥云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要离了孤剑山庄下山回乡远嫁了。 其实酥云却是清楚的,哪里是她年纪到了要嫁人了,不过是自家教中少主的命令罢了。 他知晓墨瑾的脾气古怪,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原本墨瑾安排自己潜入孤剑山庄获取时南絮的信任,也是因为有着灭了孤剑山庄满门,亲手杀了时渊的心思。 起初酥云想不通自家少主为什么突然要他离开孤剑山庄回到红尘楼,直到他看到花下伶立的少女时,倏地就想通了。 大抵是少主变了心思,不想屠了孤剑山庄了。 那日正值夏末,池塘里尽是枯枝残荷,墨色瘦长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似水墨画一般。 时南絮记得和酥云熟悉起来的时候,也正是这样的时节。 酥云来到水上亭榭的时候,时南絮恰巧偷偷饮了些长乐给她带来的梅子酒,莹白的面颊便染上了绯红,像是上了层水粉胭脂一般。 亭中暑气已是消散了不少,正吹起微凉的风了。 少女正握着手中的酒盏,抬起波光潋滟的眼眸望向他。 见酥云来了,时南絮直起身,残如血色的夕阳洋洋洒洒地笼了少女一身。 酥云听见少女温柔地问她,“酥云明日便要下山了吗” 闻言,酥云不曾言语,只是抿着唇点了点头。 时南絮牵过他的手腕,将自己手中的一对羊脂玉镯子褪下,戴在了他的腕间,柔声说“要嫁去哪里的人家” 这些说辞,教中自然是早就为他安排好了。 于是酥云沉吟半晌,答道“回小姐,是青州人士。” “家世可否般配,品行如何呢”时南絮给他戴好了玉镯后,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包银锭放在了酥云的手心中,一边继续问她。 “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在镇上做帐房先生。” 酥云照搬了教中安排好的说辞,只是在时南絮看不到的角度,袖中的手已是攥紧了,骨节都泛着白。 时南絮抬眼去看,只看到酥云艳若桃李的脸微微侧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笑着问她“可否是自己愿意婚配的” 酥云点了点头,未曾说话。 又闻少女温柔却坚定地说了句,“若是他日夫家待你不好,可以回庄子来请我为你做主” 言语间,时南絮顿了顿,补了一句“便是想要回到山庄,你照旧在我院中做事也是极好的。” 少女说话时的声音很柔和,柔和到让自幼在魔教中受尽磨难,在红尘楼里见惯了各种人间凉薄的酥云眼眶莫名地有些泛酸,按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收紧了。 良久,他低垂眼帘,掩去了所有的泪意。 她又怎会知晓呢,他只是魔教派来潜伏在她身边谋得信任的棋子罢了。 若是他日她知道了这些,又如何会同他说这些温柔体贴到骨子里的话呢 一滴泪,滴在了酥云的手背上。 时南絮自然是注意到了的,忙拿了手帕细细擦试过他眼角,还温声哄他,“都已经是许了人家的大姑娘了,还哭什么” 酥云没说话,只是伸手将时南絮搂进了怀里,埋首于她沁着清香的肩窝处,声音有些沙哑沉闷,“小姐待酥云这般好,酥云该如何报答小姐” 突然被抱进怀里的时南絮愣了一下。 一旁一直负责守着她,负责她安危的长乐下意识地就要抽出腰间的软剑,却被时南絮的眼神示意按压下了自己的动作。 反应过来后,时南絮抬手像是给猫儿顺毛一般,摸了摸酥云的头发,“酥云这是在说什么这些年你守在我身边,做得已经很好了。” 这些年时渊似乎总是很忙,忙得不见人影,也不曾过分管教她,也就时南絮想要离开孤剑山庄的时候,能够见到时渊,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长乐和酥云两人守在她身边。 抱着她的酥云只是流着泪,不曾再说什么了。 一直到第二日下山的时候,眼眶都还泛着红。 然而就在酥云离开孤剑山庄后的当夜,孤剑山庄庄主的房内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个素衣身影隐没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了一支竹笛。 便是庄子里功夫最为高强的影卫长都未曾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 才解决完梁城事务的时渊才踏入房门,就感觉到脚边似是踢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支蒙了灰尘的竹笛。 沉睡在脑中最深处的回忆,倏地一下就回放在时渊的眼前,让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当年的往事。 时渊嫌恶地看了眼脚边的竹笛子,拾起后扔到了随行侍女的手里,“将这脏东西给烧了去,真是晦气。” 侍女接过笛子,轻轻应了声是。 无人注意到那一小片暗处的身影。 习武之人大多目明耳聪,于是他自然是清晰地捕捉到了脏东西三个字。 墨瑾一双墨色的眸子黑沉如深潭,在听到那几个字后,眸中陡然烧起了染血的杀意,手中的梅花镖嵌入了掌心,瞬间渗出了许多鲜红的血。 脏东西 对于这伪君子的时渊而言,他娘亲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他眼里,居然是晦气的脏东西。 当年时渊哄骗他的母亲出了南山,却在知晓她是乌疆南山的后人之后,不敢再靠近她。 如果只是如此胆怯薄情,墨瑾还不觉得他恶心。 然而那时魔教听闻有乌疆后裔出了南山,看中了他娘亲殷灵的蛊毒之术。 不过威逼利诱一番,时渊便将如何破除南山陷阱,破除瘴气的法子尽数告诉了魔教中人。 于是整个乌疆南山血流成河,族人尽数被屠。 时渊和殷灵被魔教追逐逃命之际,他居然就这般抛下了殷灵。 而如今,时渊却说殷灵的笛子,是晦气的脏东西。 墨瑾色泽浅淡的唇忽而勾勒出了一个极其柔软无害的笑容,倏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上面尽是血迹已经干涸了。 那夜无月,便是寒星也只有零星几颗。 孤寂无痕的夜里,乌黑的枝梢上坐着个清瘦的身影。 墨瑾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坐着,仔细端详着手腕上的串玉红绳。 他看了许久许久,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声笑了起来,将这枚玉紧贴着眉心处。 那笑声是极其轻柔的,很快就被吹散在晚风之中,小小的一枚祥云样式的羊脂玉不过指甲盖大小,是温凉的玉。 墨瑾一直笑到眼尾都泛起了烟霞之色,还沁出了些许潮湿之意。 只是越是笑着久了,他湿润如水中墨玉的眼眸中的杀意便愈发浓郁了,浓郁到近乎结成实质。 既然如此碍眼麻烦,那便索性杀了干净了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0章 朝廷武侠(夺玉)09 眼眸(一更)…… 孤剑山被魔教夜袭的这一夜, 是个圆月夜,却并无多少星子, 寥落的几颗点缀在泼墨的天幕中, 显得有些寂寥。 偌大的山庄像是浸泡在血色中,空气中尽是鲜血腥甜的气息,浓郁到让人无法呼吸。 有魔教的奸细下药做内应, 负责守卫剑庄的影卫在魔教弟子手中,就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虾一般, 毫无挣扎之力,只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拼着丹田受损的代价勉力抵抗着。 墨瑾一路视若无物地杀进了庄主房内,手中拿着当日在他房中翻找到的母亲遗物,那支早就斑驳了的竹笛。 时渊死在墨瑾手中的时候, 连半分反抗都没有过。 即使他的武艺要比一直竭力守护着他的影卫长还要高上不少, 但时渊清楚, 他在墨瑾手中挣扎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还滴着血的青月弯刀就抵在时渊的喉间, 墨瑾眉眼温润, 乌黑的眸子似是初春恰巧融化了的冰雪, 他漫不经心地加深了几分抵住的力道。 那平淡安然的神情,像是他从未杀过人一般, 又或是杀人早已杀习惯了。 高挑的白衣青年脸上戴着个桃木刻红纹的面具,见时渊毫无挣扎的意思,他取下了脸上的桃木面具,眼尾眉梢染上了无半分温度的笑意,就这么抿唇冲着时渊展现了个可以称得上是柔软的笑, “时庄主,可否觉得我面熟” 眉眼带笑的模样,便是连唇角的弧度都如昔日那个乌疆少女一模一样。 让时渊的瞳孔急剧收缩了起来, 惊惧道“你你是殷灵的孩子” “难道” 时渊心头有了个极其恐怖的猜测。 难道当年殷灵被魔教掳走时,已有了身孕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的墨瑾微微歪了歪头,宛如疑惑望着人的幼犬,淡淡地打破了时渊的猜测,“时庄主多想了,我是魔教教主的孩子。” 当年被抛下的殷灵心灰意冷之际,被魔教教主霸占了去,而在他出生之后,娘亲给他下了千重蛊。 墨瑾有时候会想,娘肯定是极其疼爱自己的,才会将千重蛊的子蛊下在自己的身上。 时渊脸色顿时灰败到有些枯槁,他还未将口中的话说完,就毙命于喜怒无常的墨瑾手中。 若是有魔教弟子在房中,就能看出来,他们少主向来是这般行事,若是有兴趣多听两句便能缓缓,若是没兴趣再听了便是毫无征兆地下手。 墨瑾漫不经心地甩了甩青月弯刀上沾染的鲜血,一脚踢开了时渊渐渐滑落瘫软在地上的尸首,置身事外一般的神情令人见之心底生寒。 方才似是听闻他言语恳切地求他放过他最疼爱的女儿,孤剑山庄的大小姐时南絮。 这一夜时南絮睡得并不安稳,早在乱起来前,她便在榻上辗转了许久才入睡。 睡得意识朦胧之际,时南絮似是听闻屋子外吵嚷得慌,让人惊醒后心脏都在跳个不停。 时南絮强撑着意识清醒过来,然后坐起身,正准备下榻时,房门直接被打开了。 来人的身形有些熟悉,还带着夜里裹挟了寒意的露水,一个箭步就来到了她身边就牵住了她的手。 当他冰凉的指尖隔着轻薄的衣裳触碰到腰际之际,被这冰冷的温度一碰,时南絮彻底清醒过来了,往窗外看去。 月光清冷,照耀了满山的火光血色,外头还有喧闹的吵嚷声,混杂着侍女们的尖叫声。 时南絮垂眼一看,才发现握着自己手的正是长乐。 长乐匆匆拿过一件墨色的外袍,兜头罩住了时南絮,“小姐莫怕,跟紧长乐便好。” 谁知才一踏出房门,就见一个轻盈窈窕的身影飞越而来,他手中还沾着血的白玉扇直冲长乐面门。 不过一个呼吸间,长乐便与那几个魔教众人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间竟然一打五,都能够打得不相上下。 五人围攻,都未曾落下风,可见其武功造诣之深。 负责牵制江念远的酥云轻功了得,缠斗间望了眼有些不安的少女,发现她安然无恙后眼帘微垂,继续尽力牵制着玄衣的青年。 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手持一柄藏了暗刃的油纸伞,倏地打开,时南絮才发现那伞面的边缘尽是利刃,沾了不少血。 伞面打开的时候,纷纷扬扬的血雾,似是下了一场红雨一般,残忍而靡艳。 眼见那伞面便要袭向长乐的脖颈,一直警惕着的长乐自然是发现了,格挡开那窈窕女子的白玉扇,腰身翻转竟然稳稳地踩在了伞尖。 长乐反应极快,方才刚被纠缠上的时候就抽出了腰间的南孤剑。 一支菱状镖擦过他的银纹面具,长乐微微偏头避开,面具的细绳被擦断,伴随着面具落地的清脆一声,他足尖一点,劲风凌厉。 只见那原本染血的伞剑的伞面居然寸寸碎裂,只留下锐利透着寒光的伞骨。 剑光闪过,面色冷清沉静的长乐剑尖直指执伞人的喉间,直接抹开一道血痕。 夜色之下他玄色的身影飘忽不定,却每一剑都指人命门。 影卫习得的,都是杀招,剑招所蕴含的杀意不见半分掩饰。 眼花缭乱的剑光中,却让人轻视不得。 时南絮努力地藏好自己,不想给长乐拖后腿。 而才掩藏好自己身形的时南絮突然发觉身后有一道冰冷的气息袭向她的脖颈处。 这具身体虽然不能够习武,但时南絮的反应足够快,翻身一滚堪堪避开了,回首一看,是一个戴着金枝面具的素衣侍女,甚至身形有些熟悉。 时南絮其实在时渊的院子里见过这个身影,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何人。 素衣女子伸手便拖拽起时南絮,将她往院子外拖去。 最为混乱的,当属庄主的院子了,几乎所有的影卫和魔教弟子都集结在那处。 被拖拽着往前走的时南絮踉跄了几步,却仍能够稳住身形,正要使个巧劲脱离开,脸上却抵上了一支菱状镖。 隔着金枝面具,素衣女子的声音有些奇异,“大小姐还是不要乱来的好。” 话落,此人就松开了手,将时南絮往混乱的刀剑中推去,时南絮一时不察,被他手上的力道推得摔倒跪坐在了地上。 时南絮这才寻到间隙去看这个女子的模样,他乌黑的双眸映着火光,有如黑夜中点起的幽幽火苗。 但这女子的眼神却极其冰冷,跟看着一具没了体温的尸首一般看着时南絮。 周遭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拉扯着投在地上,有如瘦长的鬼影。 时南絮正要冷声质问他究竟是何人,却见他一扬起袖子,扑面而来的是浓香的粉末。 有些许粉末没入了眸中,带来了些许发痒的触感,眼泪被这刺痛发痒的感觉刺激到不自觉地流淌而下,但这微乎其微的痛感转瞬即逝。 被迷了眼的时南絮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双眼,却发现再睁眼时,眼前已经从白茫茫一片渐渐遁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随着双眼不能视物,耳畔的声响似乎在无限放大。 那一声声刀剑划破血肉的动静,混杂着血液滴滴答答的声响,就在这目不能视的黑暗中回荡着,刺激着时南絮的耳膜。 身着素衣的翠翘面无表情地垂眸注视了许久,转身离开消失在了纷乱的火光和人群之中。 即使看不见,时南絮也知晓自己身处何等的纷乱中,于是踉跄着起身想要离开这。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索着想要离开,却没发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往刀光剑影的深处走去。 脚下忽而踩到了一片湿润粘稠,还绊到了一个重物,使得时南絮再度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上按到了柔软却冰冷的东西。 时南絮跪坐在地上,感觉到了掌心沾染的湿润,下意识地去轻嗅这湿漉漉的气息。 扑鼻而来的是血液粘稠腥甜的气息。 是血的味道,她掌心沾染的是血,方才绊倒她的是不知何人的尸首。 目不能视的感觉让时南絮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是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手渐渐攥紧了。 这一瞬间,她有些无助,不知道该做什么。 甚至时南絮只能听见耳畔源源不断,愈发靠近自己的厮杀声。 月色清冷,青月弯刀泛着锐利的寒光,刀尖还滴着血的墨瑾从房中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那跪坐在刀光剑影中的少女。 身形纤弱的少女坐于一地的血色与火光中,姣好莹白的脸庞像是上了层上好的胭脂一般,脸上溅了不知何处而来的血滴,于是显出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如易碎的白瓷。 那双无神却有如秋水的眼眸,眼尾泛红还带着泪,无端端地生出了惹人怜爱的无辜之感。 混乱中,时南絮听到了渐渐靠近自己的脚步声,锦云履摩挲过地面,碾过沙砾的的时候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墨瑾就这般握着一柄青月弯刀,冷清的月辉似水般将他笼罩着,他眉眼沉静地垂眸看着面前跪坐的少女。 若是时南絮能够视物的话,就能够看清眼前景致了。 来人白衣胜雪,唯独衣摆沾了点梅花似的血痕,腰间玉带轻束勾勒出风流身段,眉眼温润如碧色湖面。 若是不认识的人瞧见了,哪会以为这是魔教少主,只怕会将其当作哪家的矜贵公子。 墨瑾乌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了少女的模样,和她背后的火光。 她似是听闻到了脚步声在靠近自己,于是很茫然地望向了他的方向。 墨瑾能够看到她凌乱的衣衫,凝脂般的雪肤,不安而如蝶翼般颤动的长睫,以及因紧张紧紧攥着衣摆的指尖,或许是攥得太紧了,连莹白的指甲都在泛白。 他听见少女嗓音微颤,却细细柔柔地问他,有如沾了水的羽毛扫过掌心,痒得发疼。 她问,“你要杀了我吗” 蓦然间,墨瑾忽而就不想杀她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1章 朝廷武侠(夺玉)10 孽缘(二更)…… 在看到时南絮的刹那间, 那张与时渊有两三分肖似的脸庞,让墨瑾还未曾散去的杀意又慢慢聚拢。 然而她细细柔柔的嗓音,悄无声息地将这些虚无缥缈的杀意瞬间消散。 那一刻, 墨瑾脑中浮现过许多念头。 他擅长于易容术, 模仿他人的嗓音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墨瑾想过装作长乐,也想过用酥云的身份。 可最后, 墨瑾只是在她面前蹲下来, 轻声地说“不是, 我是来救你的。” 这是墨瑾与时南絮相识以来,最柔软的语气。 在他还是“酥云”的时候,也未曾如此刻般温柔地对待她。 时南絮有些疑惑地蹙眉,此人能在这般混乱中还安然无恙,甚至能够淡定沉静如此, 想来也是个人物。 只是, 不知道他是剧情纲要里的哪个角色。 抱着这样的想法,时南絮刚想要询问他的身份,却觉得疲惫极了,许是方才那个素衣女子的药的缘故,竟让她就这般晃了晃身形,往前栽倒。 墨瑾索性伸手将身形纤瘦的少女抱进了怀中。 他垂眼看她,时南絮脸色有些苍白到近乎透明,便是昏睡着也是不安的状态, 羽睫微颤。 “少主, 该杀的人都解决了,可否”一个黑衣身影在解决了庄主院中最后一个影卫后,来到了墨瑾身边,在看到他怀中安睡着的少女时, 自动噤声了。 黑衣人桃木面具下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复杂,他倒是从没想过有一日,浑身透着蛊虫兽性的少主,会这般温柔地抱着个少女。 墨瑾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眼神,从时南絮脸上移开目光,掀起眼帘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 只是这古井无波的一眼,就将其吓得立刻低下了头。 良久,黑衣人才听到墨瑾的声音。 “撤罢,想来那好管闲事的武林盟主快来了。” 话音落下,白衣胜雪的身影便迅速掠过墙根和墨色的房檐,不过须臾就隐没在了茫茫夜色中。 得令了的黑衣人取出袖中的鸣镝,抬手朝夜空中射出,霎时尖利的啸叫声便响彻夜空。 正用白玉扇挡下长乐致命一剑的酥云听闻这尖利的声响,不再恋战,几个来回后就运起轻功退下了。 五人中已经被长乐杀了两个,如今只剩三个若是再缠斗下去也讨不了好。 眼见这三个魔教中人就要退去,长乐下意识地提剑就想要运功追上去,这已是他下山做任务时的习惯性动作了,杀人简单,但要将杀人的痕迹和残局收拾好却是不容易的。 长乐却在踩上树梢时陡然回过神。 小姐还在那躲着等他。 可回到那隐蔽之处看到空空如也的境况时,长乐愣住了,手中血迹还未抹去的剑滑落,与青石砖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那一夜,长乐颤抖着手翻遍了孤剑山庄所有的尸首,连自己肩头和掌心的伤口都没有顾及,任由伤口一遍遍绷开渗出鲜血。 在未曾发现熟悉的少女面容时,他按住了自己颤抖的右手,鬓发微乱,玄色的劲装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色一片。 这一刻,江念远来到孤剑山庄后头一回生出了茫然之感。 按理讲孤剑山庄已经不复存在了,就连自己唯一的主人时南絮也不知所踪了,他应当是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了。 不再是孤剑山庄的长乐,而是江念远。 可江念远总觉得,他应当去寻小姐。 小姐身子骨弱,自幼被孤剑山庄众人娇养着长大,不似寻常江湖人,也不像他有一处房檐便可栖身安眠。 她连划破了细嫩的指尖眼角都会沁出泪来,而他早已习惯了出任务时即便受伤了,也得隐匿藏身好。 江念远还记得小姐很喜欢甜食,常常央着他下山去镇子里给她买糖葫芦和各色糖糕。 若是自己不在她身边,还有何人会如他一样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一人地照顾她 越是想到少女那双望着人时湿润透亮的眼眸,江念远就觉得呼吸间都是腥甜之气,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掌收紧在掌心,忽而身形晃了一下倒在了尸首之上。 意识模糊间,他听闻耳畔有嘈杂的人声。 “盟主,这个影卫还活着。” “想来是失血和脱力所致的,带回堡中请来郎中为他治伤罢。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可惜了。” “整个孤剑山庄再无活口了吗” “回盟主,察看过三次了,只有这个影卫。” 魔教山上的景致,其实与江湖人口中的尸山血海人间地狱毫不相干。 甚至恰恰相反,亭台楼阁,水榭华庭,处处都是夏末初秋的静谧之画。 院中木槿花开得纷纷扬扬垂落而下,勾勒出朱漆房门的弧度,已邻近秋日便多了几分寒意。 酥云领着鄢长老进了房中。 他着实没想到,少主居然会让时南絮躺在他的榻上。 房内装潢清雅,轩窗微敞倾洒下丝丝缕缕的熹微日光。 越过屏风,酥云才发现自家少主就坐在榻边的椅子上。 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冷淡,明明五官轮廓都是柔和的线条,唇角还噙着浅淡的笑意,却莫名透出一股和寻常人不相干的凉薄之意。 房内的铜龙香炉倾吐出袅袅烟雾,燃的是安神的檀香。 这是少主常用的香,每到子蛊发作的时候,他要的檀香就会加倍的浓郁,似是恨不得浸透人的发丝和骨髓一般。 听到人进来了,墨瑾微微侧首,好像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用冷白的指尖一圈一圈地绕着榻上少女绸缎般的青丝。 绕着玩了片刻,他才失了兴趣地抬眸看向两人,“看看罢,她眼睛如何了” 鄢长老是个长相极其冷清艳丽的女子,发髻间甚至还别着朵清丽的白茶花。 似乎怎么看,这清丽脱俗的美人都与魔教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女子,是魔教里毒术最为出众的。 女子听闻了墨瑾的话,抿唇浅浅笑了起来,纤长的手指划了划榻上少女有如凝脂般柔嫩的脸颊,“倒是不知教主从何处寻来了这般绝色的姑娘” 教主二字一出,饶是一旁听着的酥云心头都是一跳。 这性情古怪的鄢长老又是发什么疯,教主还好好的,她怎么敢唤少主为教主。 却没想到墨瑾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看着她碰到时南絮的那只手,淡淡地说“若是不想我剁了你那不安分的爪子,就别碰她。” 鄢长老是不怕他的,但却收回手不再逗他了,看了看时南絮的眼眸,笑语盈盈道“教主何必这般凶啊,妾身只会毒人,怎么会医人呢” “自古医毒不分家,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闪着寒光的梅花镖已经在墨瑾冷白修长的指尖把玩着,锐利的尖端泛着黑,显然是抹了剧毒。 鄢长老这才收回调笑之色,还能闲着心嗔怪他一声。 “教主言重了。”鄢长老难得正色道“这姑娘中的倒不是毒。” “那是何物” 闻言,鄢长老笑得有些意味不明,“这药是皇家秘药,名为秋水生,是皇室中人寻常床笫间用的。” 言语间,她涂着红蔻丹划过时南絮白嫩轻薄的眼皮,语气多了几分促狭之意,抬眸看向自家教主继续道“此药能让人目不能视,但四方感触提升到极致,极其敏感,倒是水嫩可人的很。” “且不会损伤美目,反倒会生出秋水般楚楚可怜的眼神,教主你说这皇宫里的人是不是有趣极了” 果不其然,随着她指尖在少女白生生如荔枝的耳垂间绕了绕,榻上尚在昏睡的人瑟缩颤抖着,手上不自觉地攥紧了墨瑾雪白的袖摆。 榻边坐着的墨瑾垂眸看着时南絮攥着自己袖摆的手,声线凉凉的已是添了几分杀意,“直言可否能治好。” 鄢长老索然无味地收回了手,神色倒是难得多了点认真之色,对着墨瑾一摊手,“教主莫要怪罪,属下治不好,这皇宫里的药大多都是秘药,哪是属下能碰到的。” “若真要治,也需得那宫廷里的棠花清露才可恢复如初。” 在两人谈话间,酥云一直静静地凝望着榻上昏睡着的少女,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扇。 他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药粉香气。 酥云脸上的神色倏地便冷了几分。 出了少主庭院的酥云目标明确地便踏入了自己住处旁的庭院。 黎明时分的日光朦胧,酥云甩去了白玉扇上沾着的血珠,于是白玉扇很快又恢复了洁白无暇的模样。 他手持白玉扇,神情冰冷地转向了庭院中的一处阴影,冷声道“出来,翠翘,不要待到本护法亲自动手。” 酥云的声音极冷,冷到像是与那阴影中藏身的人结了仇一般。 庭院中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连地上被风带着滚落的枯叶都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良久,那檐下才走出一个素衣身影。 许是方才酥云话语间的冷意,让翠翘的脸色有些苍白。 酥云抬眸面无表情地瞧了他半晌,突然毫无征兆地抿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柔和体贴的笑,“怎得,被本护法吓到了” 他倒着实没想到翠翘能这般大胆,明明上孤剑山庄前他特地下令,不得伤时南絮半分。 两人自幼一同在鄢长老手下练武,而后更是被一同服了药被送到红尘楼里做收集情报的眼线。 自己早该察觉的,这家伙对自己不该有的心思。 翠翘一时间竟被他这个笑给闪了神,启唇正要说些什么,又见酥云逼近了他几分,柔声问道“翠翘可是对本护法有几分心意” 这朦胧的心思这么多年来都藏着,却在此刻似一层轻纱般,就这么被酥云冷酷无情地挑开了。 但翠翘却觉着自己并非爱慕右护法,他只是觉着那姑娘让护法大人变得心神不安,再无昔日那个面热心冷的凉薄模样了。 翠翘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如果此时此刻时南絮要是在这,知道翠翘的心中所想的话,恐怕会恍然地说道,这就是现实里的毒唯罢,都有些往病娇的方向发展了。 酥云黑沉含情的桃花眸就这么平静地注视着他,明明在笑,明眼人却能一眼看出他的笑中并无多少温度,可言语却是极尽柔和,柔和到夹杂了几分酥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恶意。 “你中意本护法何处”酥云笑了笑,轻声道“莫不是,难不成这么多年共事红尘楼中,你真要把本护法当作个女子不成” “恶心。” 酥云含着笑,笑意不达眼底,却吐出了两个如利剑般冰冷的字。 这两个字让翠翘愣在了原地,而后更让他怔愣的是酥云牵着他的手往下引去。 酥云恢复了自己低沉沙哑却极尽魅意的嗓音,在他耳畔轻声道“可惜,本护法喜欢的只有她一人。”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便是想着小姐,都能梦着我若是不生在这教中,能够娶她为妻的大婚之景。” 饱含情意的话音落下后,酥云便冷脸一脚将翠翘踹翻在地,蕴藏着利箭的白玉扇抵在他喉间,“日后你若是再敢碰她半分,休要怪我不顾昔日共事的情谊,将你斩杀于少主面前。” 锐利的白玉扇已然划破了翠翘的肌肤,渗出点点滴滴殷红的血珠,再度沾染上了白玉。 酥云垂眸看了会翠翘万念俱灰的模样,眼睫低垂,面无表情地收了扇转身离去。 在离去前,他冷声说道“本护法奉劝你一句,早些去少主面前告罪,否则若是待到少主查出来,可没如今那么好说话了。” 时南絮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周围都是一片黑暗死寂。 她看不见,也不知晓自己如今身处何处,鼻尖只能闻到淡淡的檀香气息。 若燃的是檀香,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陌生的环境和气息,再加上目不能视,让时南絮有些不安,但却要强压着让自己冷静。 时南絮坐起身摩挲着爬到了床角,然后蜷缩坐着。 她仰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小声地唤了声长乐。 无人应答,可见长乐也是不知所踪了。 如果按照原书剧情,长乐可能是被掳到魔教里头去了。 耳畔忽而响起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动静,时南絮下意识地感觉自己面前似乎站着个人。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姿态,是最无害能够让人卸下心防的柔弱姿态,失了焦距的眸中却是揉碎了湖面清波的脆弱。 如今之际要想规避不必要的风险,似乎也只有这么个低成本的办法了。 墨瑾安静地看了时南絮全程的动作,但也不曾出声打扰她。 明明看不见,她却能愣愣地转向自己所站的方位,眼中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衣摆被一只莹白纤长的手捏住了。 时南絮细声说道“我看不见,眼前都是黑的,你能告诉我你是何人吗” 见来人没有回应她,时南絮又极其礼貌温柔地添了句,“南絮先谢过恩人的救命之恩。” 良久,墨瑾垂眸看着少女不安的神色,开口是有如寒泉蜿蜒过磐石的凉薄嗓音。 “我是殷怀瑜,殷家公子。”,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2章 朝廷武侠(夺玉)11 寻香 墨瑾告诉时南絮自己的家世的时候, 她正小口吃着侍女送来的梅子。 说来那侍女也是贴心会服侍人的,还记得时南絮已是盲了看不见东西,便将果盘送到了她手边, 触手可及的地方。 酥云送了梅子来后, 便守在房中,听着自家少主面不改色地杜撰自己的身世背景,甚至将魔教都美化成了清正之派。 在墨瑾口中,他是殷家公子, 名为殷怀瑜。 殷家在江湖中并不显赫,但殷怀瑜游历期间看到孤剑山庄的火光,于是上山来救人, 只可惜来晚了, 只来得及救下时南絮。 时南絮确实不曾听闻过殷家, 准确来说在孤剑山庄的时候,因为时渊管得严怕她身体不好还多虑,再加上时南絮也并不想额外分出心神去关注,所以她知晓的江湖之事并不多。 甚至可以说她对江湖势力的了解, 仅限于剧情纲要里的和那次梁城之行听到的只言片语。 “时姑娘便在这待一段时间休养罢。”说话时,墨瑾的眸光一直落在她唇间。 她吃梅子的动作雅致秀气,只是咬开梅子时, 殷红的果汁便尽数洇开, 染红了她饱满的唇瓣, 宛如为她点上了殷红的口脂。 时南絮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于是将唇瓣间的烟霞之色尽数卷入了唇齿间。 连带着她温婉姝丽的脸都多了几分活色生香的意味。 墨瑾眼帘微垂,乌黑的眸子沉静,却渐渐地凝聚起了幽深的暗流。 这有如实质的观察目光,让即使目不能视的时南絮都能察觉到几分, 她下意识地抬手将指尖的梅子递过去,却不知恰好送到了墨瑾浅色的唇边。 “殷公子吃吗” 墨瑾才发现时南絮的手其实也是十分漂亮,莹白的手指,有如笋尖白生生的,指尖轻轻拈着一颗红梅。 红白交相映衬的色泽,是他最偏好的。 秾艳的红色落入纤尘不染的白色,靡艳而残忍。 是以每回杀人时,墨瑾都格外喜好穿雪白的衣裳,这已经是魔教众人皆知的癖好了。 从孤剑山庄回来后一直都是冷淡神情的墨瑾看了好一会,以至于时南絮的手举了许久都有些酸,但又不知该不该收回来,他忽而无声地笑了笑,俯身衔走了时南絮手中的梅子。 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时南絮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似是触碰到了微凉柔软的东西。 大抵是殷怀瑜的唇。 意识到自己碰到的是什么后,时南絮身形微微僵住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墨瑾离开前观察了她许久,尤其是他还告知了她时渊的死讯,将其尸首埋在了孤剑山庄的后山。 在墨瑾说出口时,一旁的酥云本来想拦下打断的,可却来不及。 听闻了自己父亲死讯的少女沉默着,攥着锦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指尖微微泛白。 这个时候按照常人反应,她大概是该落泪的,可时南絮和时渊相处的时间根本不曾有多少,甚至自己身边的侍女酥云都比他陪伴的时间要长。 如琉璃樽般脆弱的少女垂首,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滴在了莹白的手背上,似断了线的珍珠般。 明明落泪的姿态格外动人,却让墨瑾不由得皱起了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闻时南絮嗓音微颤地说道“南絮谢过殷公子。” 显然是在谢他帮忙安葬了时渊一事。 墨瑾眸光不显半分波澜,却不再说话了。 恰逢此时左护法来寻墨瑾有要事相商,两人便离开了房中,留着时南絮一人待在屋内。 倒是心照不宣地让她一人安静地待会。 时南絮就这么毫不知情地在魔教安顿了下来。 教中弟子也是不知该作何感想,自家少主将人姑娘的父亲给亲手杀了,却仍旧将人留在教中,还下令要他们瞒着,不允许透露半分魔教踪迹,实在是一言难尽。 要是魔教的一贯作风,那便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怎可能还会留孤剑山庄一个活口。 最令他们匪夷所思的是红尘楼里的翠翘似乎是犯了什么大错,竟惹得本就喜怒无常的少主动了怒,将其关进了水蛇牢中。 令时南絮意外的是酥云竟然寻到了殷家来。 还记得酥云寻来的那日风和日丽,秋风和畅,坐在院中晒太阳的时南絮只感觉到自己的面前带起了一阵清风,约莫是酥云的衣袂带起的风。 窈窕的碧色身影飘飘下拜,跪在了时南絮的面前,哽咽道“小姐酥云失职了。” 时南絮察觉到他跪了下来,伸手要去扶他起来,十指却摸上了他的脸,触及一片泪痕时顿住了。 “酥云你怎得寻到这儿来了” 面前的酥云闻言,似是抖了抖,颤声说道“回小姐,那日酥云听闻了庄子出事了,便连夜寻来了。” 可她不是嫁人了吗 似是看出了时南絮脸上的疑惑之色,酥云伸手握住了时南絮的手,语气黯然落寞,“那日奴婢到了青州,他告诉奴婢,他已心有所属,由他父母议定的婚事便不作数了。” 竟然这般折辱酥云。 时南絮反手握紧了酥云的手,抿紧了唇,轻声唤了他一句“酥云” 如今的她是不能为他做主讨公道了。 察觉到她情绪不高,甚至有些黯然,酥云连忙笑着说“小姐不必挂怀,奴婢才不想嫁人。” “好,那便留在我身边罢。” 他跪坐在时南絮的腿边,垂首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在了时南絮的的手心,俨然一副依偎姿态。 时南絮听见他说“酥云只想待在小姐身边。” 被他依偎着的少女听了这话,抬起纤长柔软的手指,细细地顺过他的鬓发。 酥云清楚,今日所谓的忠仆寻主不过是他与少主商量出来安抚时南絮情绪的手段。 这段时日里,是个明眼人都能够看出院中少女郁郁寡欢的姿态,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总是以一副空蒙茫然的姿态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倾听轩窗外的清脆鸟啼。 墨瑾曾以酥云的身份在时南絮的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自然是知道她根本不是这样沉静的性子,反倒是娇气古灵精怪的很,平日里闲暇无事的时候常常捉弄自己身边的影卫长乐。 好甜食,近些日子却连瓜果都鲜少碰。 酥云看了许久,终究是难以忍耐下去,向墨瑾提了这个做法。 凉薄冷淡的少主听闻了他的提议,擦拭梅花镖上血迹的动作微微顿住了半晌,而后意味不明地笑着应了。 也算是允诺了酥云去做这事。 果不其然,自从酥云来了之后,少女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酥云常常为她去远处寻来城镇市集里的糖葫芦,看着时南絮安静地咬着鲜红的裹了一层剔透糖浆的山楂果,雪白的贝齿映着殷红剔透的糖色,格外好看。 偶尔时南絮还会牵着他的袖子,叫他替自己找些草茎来。 坐在院中的少女虽然目不能视物,手上的动作却是灵巧流畅的,只见那纤长的手指随意在草茎间穿梭几下,许多栩栩如生的草编动物就出现在了她手心中。 蝴蝶蜻蜓之类的小玩意儿数不胜数,装了满满当当一竹篮。 那日鄢长老照旧来为她诊脉和察看眼眸的状况,按照惯例检查完后清丽妩媚的女子就打算起身离开了。 然而就在起身之际,她忽而感觉自己的袖摆似是被什么勾住了。 鄢长老垂眸定睛一看,原来她的袖摆并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而是被性子温柔沉静的少女给牵住了。 时南絮仰首看向了鄢长老站着的大概方位,抿出了一个清浅柔和的笑容,轻声说道“鄢长老,我有礼物给你。” “这些日子着实是麻烦你了。” 闻言,鄢长老清丽脱俗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个有些怪异的笑容。 礼物 这辈子倒着实没有人给她送过礼物,除了她那收养来后死在所谓正道江湖人士手里不过五岁的孩子。 时至今日,鄢长老还能够想起来那孩子第一回见着她时,娇憨地笑着说娘亲真好看,还小心翼翼地给了她一颗石头的傻子模样。 这孩子不聪明机灵,却喜好收集各色形状好看的石头。 自然也能够记得粉雕玉琢的孩子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样子,那孩子手中还死死地捏着颗鹅卵石,上面挂着根沾满了血迹的布条,歪歪扭扭地写着个娘字。 那石头显然是想要给她的。 而娘这个字,是她教会这孩子写的第一个字。 越是回忆起这些,鄢长老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古怪了,似哭似笑的悲哀模样。 是了,眼前这个娇怯温柔的少女,可不就是正派江湖中的孩子吗 酥云察觉到了鄢长老身上的怪异之处,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袖中的白玉扇,面上却半分不显。 在鄢长老这样复杂的目光中,时南絮眉眼弯弯地笑着从身后取出了一个竹篮。 正是那个装满了草编小玩意儿的竹篮。 时南絮斟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竹篮捧着送到了鄢长老的面前,抿唇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如今看不见,只能做些不起眼的小玩意,也不知晓鄢长老你喜欢什么动物,所以都做了些。” “若是鄢长老不嫌弃的话,可以都拿去。” 鄢长老看着那一篮子,少说有上百只的草编动物,怔愣在了原地。 莫名而突兀的,鄢长老感觉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 朦胧的视线中,少女羞涩带笑的面容竟与自己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孩子傻乎乎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鄢长老沉默着,默不作声地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只极其精致的草织兔子收进了袖中。 明明心底觉着这些草编的小东西都格外精致,可嘴上却说道“果然是眼睛看不见了,连兔子都能编得跟猪一般。” 听得酥云登时就想展开白玉扇和她好好理论一番。 自己撒娇求了许久,才得了一只草编的手环,这家伙却还恬不知耻地说难看 却没想到被刺了一句的少女根本没发脾气,反倒是柔柔地笑着说“鄢长老愿意收下就好。” 江湖中下毒养毒虫分毫不见手软的鄢长老,生平第一次觉得面前这少女着实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对付。 明明那张甜白如瓷釉的脸看着就是随手掐一下就能泛起红印,然后眼中沁出泪,却能够让人只是看着就下不了手。 鄢长老冷哼了一声道“见你平日里闲成这般,明日起,来我院中给我试药做药人用。” 时南絮依旧是温柔地笑着应下了。 小说里都这般写的,像那些江湖里医术过人的神医,大多是脾性古怪的家伙。 鄢长老这般,倒也挺符合的这种形象。 唯独第二日酥云见时南絮认真地想要去鄢长老院中给她做药人用,是吓了一跳,连忙跪着拦下了她。 “小姐谁知那人安的是什么心你本就” 言及目不能视物的时候,酥云还是止住了话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道“万一她给你下毒如何是好” “酥云不必担忧。”时南絮忙伸手想要扶起他,笑道“若是鄢长老真要害我,这些日子她早就可以毒死我了,何必还要用这般弯弯绕绕的手段呢” 眼见时南絮似是铁了心地要去,酥云知道自己想拦也是拦不住的,只得作罢,而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进了鄢长老的院子里。 鄢长老的院中植了不少桂树,此时正值金秋,扑鼻而来是桂花馥郁的甜香。 一阵清风而过,不少碎金似的花瓣就落在了时南絮的青丝间,倒显出几分矜贵之气。 甫一踏进院子里,一根泛着黑的银针就直冲酥云的衣摆下而去,屋内传来鄢长老懒洋洋而娇媚的嗓音,“不要忘了我的规矩,我可是只请了时小姐一人。” 于是酥云只能咽下这口气,看着时南絮摸索着进了屋内,他默不作声地守在房外,做好了若有半分不对劲的动静就立刻闯进去的准备。 时南絮迈过门槛,鼻尖瞬间充斥着浓郁的药香。 翠玉的屏风后衣着随性的鄢长老慵懒地倚靠在美人榻上,手执一杆月白的象牙烟杆,漫不经心地在扶手上敲了敲,落下星点灰烬。 她半撑着脑袋看着屏风后那摸索前行的身影,说话时的语调绵长含着柔情一般,“姑娘可识得此香” 失去视觉后,时南絮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听觉和嗅觉格外敏感。 此时鄢长老这么一问,时南絮下意识地去捕捉空气中的药香。 其香虽浓,却不显厚重,反倒蕴藏着丝丝缕缕的辛凉之感,夹杂了几分清苦味,似浓茶干制后的味道。,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3章 朝廷武侠(夺玉)12 蛊虫 屋内的狮钮朝冠耳熏炉燃起袅袅的烟雾, 而就在这烟雾缭绕中,时南絮搀扶着门框勉强站定。 上一个世界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时南絮还是有浅薄的印象。 譬如现在闻到的香气就十分熟悉。 时南絮犹豫了半晌, 终究还是出声回答了,“鄢长老, 此香可是名为零陵香” 屏风后传来一声可以称得上是娇俏的笑。 “有何功效” 得到应答后, 鄢长老随手将烟杆搁置在案桌上,缓缓坐起身, 隔着屏风望着那道如弱柳扶风的身影。 时南絮试探着说道“我记得是可祛除风寒之气, 只是” “只是”鄢长老指尖扣了扣案桌,重复了她说的最后二字。 “只是我听闻, 这零陵香若是熏久了, 可使得女子断产,不得生育的。”时南絮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到了一片温凉, 大概是玉石的触感,她想了想, 还是提醒了鄢长老,“若是长久熏这香,鄢长老此香伤身的。” 却闻鄢长老不甚在意地嗤笑了一声, “你打哪听闻这些胡言乱语的” 她纤长的手拿过一本皮面泛黄的书卷,翻开其中一页后,高声念给时南絮听,“零陵香断产需得以寒露送服, 三两香辅以寒露,可使终生无子。” 鄢长老懒洋洋地起身,走出屏风, 扬起手中的书册在时南絮的额头上敲了两下,“通药理,却是个半桶水。” “而且你瞧着我,像是愿意给那些负心汉绵延子嗣的性子吗” 鄢长老敲头的力道不大,但她却是忘了,时南絮中的秋水生能够让人极其敏感怕疼。 尤其是她一身雪玉般的肌肤,较那才从池水中捞出来的藕还要生嫩,两下敲过来就浮起了一大片红,被打了一顿了也不过如此。 甚至时南絮还疼得忍不住哭出来了一声,眼眶泛红,眼泪登时往外冒顺着脸颊滑落,看着好不可怜。 那一声婉转却极其惹人怜爱的泣音,让鄢长老惊呆了,一直蔓延在唇角那种妩媚风情的笑容都僵住了。 让屋外守着的酥云也吓到了,瞬间不顾鄢长老的规矩就闯入了屋内。 结果自然是被鄢长老一脚踹了出去,还顺带着锁上了房门。 在魔教这么多年来,鄢长老还从未见过人能哭成时南絮这般模样的,好似被人踹了的受伤猫儿一般。 魔教众多弟子,许多便是受了剔骨之刑,都不会流泪出声。 “你哭成这般是为何”鄢长老手执书卷看着时南絮落泪落了好一会才停下来,用帕子随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嫌弃地问道。 时南絮也未曾想到会疼成这样,哭得她都有些控制不住抽噎,眼尾的泪还未揩去,就这般挂着泪可怜地望向鄢长老站着的地方,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有些怕疼。” 鄢长老沉默了,良久才扶额让自己冷静下来,甚至有一刻她恨不得再用手中的书卷敲少女几下,让她再哭一会。 但最后她也只是极其嫌弃地骂了六个字,“真是娇气没用。” 要说这怕疼,倒不止是秋水生的缘故。 怕疼这事,从时南絮现实世界中开始就已经有了,只是平常她怕让人生出不必要的担心,所以不会表现得过分明显。 然而秋水生这药却将她本就怕疼的性子放大了数倍。 鄢长老到底也只是嘴上数落嫌弃着时南絮,实际上却不声不响地从尘封许久的箱中翻找出了当年她本来打算教授给自己女儿的药理典籍。 她向来只用毒术豢养毒虫,当年为了那孩子,她还特地搜罗了不少江湖门派的药书典籍。 只可惜,用不上了。 倒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些医术还能够派上用场。 室内的零陵香燃着,时南絮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听着鄢长老给自己讲授药理。 她不时还会接过鄢长老手中的药材,然后轻嗅药味的区别。 上一个任务世界时南絮只能说是略通药理,但是这个世界有了个鄢长老进行教学,学的速度飞快。 再加上她因祸得福变得灵敏了许多的嗅觉,对这些药材的区分可以说是熟能生巧了。 有些时候,鄢长老坐在她身畔,仔细观察着时南絮的神态变化。 少女依旧是温柔似水的模样,可笼罩在氤氲的熏香烟雾中,总是会令鄢长老无端端地觉得这孩子的心性,要比自家教主墨瑾还要凉薄上几分。 墨瑾的凉薄是来源于蛊虫生人的兽性,生来就与人不能共情。 而在鄢长老看来,这孩子虽然就是坐在那,离着自己不过咫尺距离,触手可及的程度,可她时而会觉得时南絮远得很。 若要鄢长老细说,却又有些说不清楚。 前些阵子酥云同她说小姐因听闻生父的死讯后郁郁寡欢,她看倒是未必如此。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时南絮或许不知晓。 鄢长老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时而会看到墨瑾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于檐下,冷眼观察院中晒太阳的少女。 每当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鄢长老眸中都会浮现真假难辨的笑意,然后身姿摇曳着离开回到自己的院中。 两个都是不通窍的,倒不如她来添点有意思的。 目不能视物的时南絮并不知道,每夜墨瑾都会来看她,但也不做什么,只是眉眼沉静地望着她。 实际上,墨瑾也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可能只是蛊人下意识观察人的本能,但他觉着待在时南絮身边,闻着她身上清浅微苦的药香时,体内的千重蛊会安分很多。 榻上的少女满头青丝铺在锦缎枕上,似是墨色的瀑布一般,脸色莹白透亮。 墨瑾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突然抽出了袖中的洞箫,里头藏着锐利的寒刃。 修长高挑的身影坐在榻边,微微凹陷下去一部分。 墨瑾俯身,寒刃贴近了时南絮的脖颈。 期间他脸上的神色甚至没有分毫变化。 他想知道时南絮做了什么,为什么自己待在她身边,千重蛊的子蛊会安静许多。 自己还诡异地将庭院让给了她,就连屋内原本浸透了的檀香,都变成了她身上的药香气息。 魔教的教主,并不需要能够牵制他生死和心神的人。 闪着寒光的利刃在她脖颈间贴了好一会,墨瑾垂眸,漆黑的羽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睡着的时南絮似乎并不是很安分。 就在她自己要往利刃上靠的时候,墨瑾眉眼微敛看到了自己腕间串祥云白玉的红绳,他倏地将短刃收回在洞箫里,离开屋内时脚步微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冷白的手拎起窗台边新制的一壶梅子汁,放在了案桌上。 第二日午间,时南絮由酥云服侍着用完饭食后摸索着在茶桌旁坐下,照旧在桌上摸到了那壶微凉的梅子汁。 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酥云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清楚自己的喜好。 然而就在这夜,正是钩月之夜,墨瑾身上的千重蛊发作了。 魔教的亭台楼阁都隐没在深沉泛灰的暮色中,似钩的残月合着几颗星子挂于灰暗的夜幕里,散发着暗淡的光辉。 房门砰地一声开了。 褪下外衫正准备睡下的时南絮吓了一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高声问了一句,“是何人” 来人浸着深夜的寒气,踉踉跄跄地迈过门槛,挑开珠帘来到了时南絮的面前。 鲜红的视野中,墨瑾隐约能够看到眼前近在咫尺的窈窕身影。 呼吸间都是血气的墨瑾俯身,伸手就将少女的手腕握住了,将其压倒在锦缎之上,埋首于她的颈侧,气息凌乱。 眼前漆黑一片的时南絮猝不及防地被这人一拉倒下,张口就要呵斥他这个登徒子,还准备呼救唤来人把他抓住。 却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浓郁檀香。 时南絮顿住了,这似乎是救了自己的殷怀瑜身上的檀香气息。 隐约间还能捕捉到檀香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难道他受伤了吗 时南絮犹豫了许久,然后伸出手虚虚地回抱住了墨瑾,轻声问他,“是殷公子吗” 屋内静谧无声,无人回应她。 也不知是不是殷怀瑜失去了意识,时南絮只好再唤了一声,“殷公子” 良久,埋首于她颈侧的人才极其模糊地应了一声。 若是此刻时南絮眼睛尚未中那秋水生的话,就能够看见墨瑾如今的状态,用脆弱不堪来形容也是恰当的。 墨瑾的肤色本就是苍白的,如今更是白到近乎透明,额头上尽是冷汗,浑身都在发颤,似是在经历什么酷刑一般。 他攥着时南絮手腕的手背上青筋凸显,残存的几分理智让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力道,生怕捏疼了这敏感怕疼的少女。 在墨瑾的腕间,有一道细细突起的活物,在肌肤之下他的血脉之中游动蜿蜒着,隐约可见这子蛊的纹路,极其肆意地在血肉中蛹动着,甚至眨眼间就攀爬到了墨瑾的手臂上。 期间,这蛊虫每移动半分,墨瑾就能够清晰感受到那深入骨髓如潮水般淹没自己的刺痛,还有耳边源源不断传来的啃噬声响,尖锐刺耳。 时南絮伸手就碰到了他早已被冷汗濡湿的衣裳,还有那弓起颤抖的脊背。 墨瑾感受到喉间涌上了熟悉的腥甜,竟就这般硬生生地将血给生咽下。 滴答一声。 是墨瑾鬓发间夜里染上的露水,滴落在了时南絮衣襟微敞的锁骨间,顺着细腻瓷白和姣好的线条流淌而下。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时南絮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颤声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被她嗓音寻回几分意识清明的墨瑾半支起身,幽深黑沉的眸光落在她如白瓷一般动人的脖颈间。 此时的月光熹微,自榻边微微敞开的轩窗倾洒进屋内,似是为少女温婉动人的面容盖上了一层如水的轻纱,时南絮抬眸望着自己的时候,眸中是如月下清波的透彻,眉眼间是不加以任何掩饰的担忧。 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食欲,一种由千重蛊的子蛊虫引诱出来的食欲,想要咬上这怯生生的人一口,而后细细舔舐安抚。 墨瑾定定地看了会,苍白的唇忽然扯出了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然而,那好不容易安分一会的千重蛊又开始发作了。 墨瑾将痛哼闷在了喉间,倒在了时南絮的身上。 时南絮顿时不敢再唤他了,只是虚虚地抱住墨瑾。 榻边灯台上的红烛噼啪一声点开,滚落而下的红色烛油,犹如美人灯下落了颗鲜红的泪。 几乎是贴近时南絮的那一瞬间,墨瑾就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骨髓间痛觉的缓解。 可是这就有如饮鸩止渴,根本不够。 意识有些模糊的墨瑾感觉到,似乎是越发贴近她,就能够好受许多。 肌肤相贴后减轻痛感的感受,就像之前鄢长老制过的药诱惑着人去做出愈发越界的事来。 于是他的反应是这痛觉缓解的最直观体现。 收紧的怀抱都让时南絮有些蹙眉,小声问他,“殷公子,要我唤鄢长老来吗” 殷怀瑜没有回答自己。 回应她的是愈发收紧恨不得将她勒入骨血的力道,时南絮垂眸思量了片刻,还是在他怀抱中艰难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的动作极其轻柔。 夜色静谧中,墨瑾感觉自己似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是脑中早已模糊了积满了灰烬的记忆。 彼时他体内的千重蛊虫发作不受控制的时候,娘亲总会噙着温柔体贴的笑容将脸色煞白的孩童抱入怀中。 墨瑾时常会想,阿娘看着自己疼成那般时,为何会笑得那般温柔呢 可他更多的时候无暇思考。 每当阿娘含笑用涂了红蔻丹的指尖划破手腕,当那殷红含着异香的血液渗出时,墨瑾便能够感觉到自己像是了无人形的蛊虫般扑过去,汲取血液压制体内蛊虫带来的蚀骨疼痛。 光影烛火晃动间,墨瑾捕捉了丝丝缕缕清澈冰冷的药香,那药香的来源很明显,就是自己怀中抱着的人。 此刻已经完全依靠蛊人本能行事的墨瑾,循着那股清淡的药香,顺着凉而滑的绸缎一路而上,穿过拢住满手软玉,埋首于时南絮颈窝处的头抬起,极其轻松地就衔住了药香的来源。 那是莹白如玉珠的耳垂。 突然间,时南絮轻拍墨瑾脊背的动作僵住了。 除却那冰冷带着的手,时南絮还感受到了自己带着明珠耳铛的耳垂陷入了一片温热中,更令她一下子抓紧了墨瑾白衣的是她感受到了微凉舌尖,有如蛇信一般。 月夜静谧再加上目不能视物,将这一切无限放大。 墨瑾在吻她,却裹挟着千重蛊本能的吞食之欲。,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4章 朝廷武侠(夺玉)13 果香 银白如鱼钩的月在漆黑如墨的天幕间划开一道细微的白痕, 却又很快被晚风吹来的云翳遮盖住,再度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万籁俱寂的夜里,唯独时南絮的房中并不平静, 轩窗外树上的寒蝉还不时发出苟延残喘的叫声。 被吻得密不透风的时南絮艰难地抬手试图推开墨瑾让他清醒过来,却又顾及他受着伤怕再加重了他的伤势。 而且对上武功高强还被千重蛊驱使着的墨瑾, 她那点力气根本无济于事,反倒弄得时南絮累到不行,盈盈可握的腰肢被他的手牢牢桎梏着。 挣扎了两下发现反而被抱得更紧的时南絮叹息了一声, 索性放弃挣扎了,任由墨瑾舔咬着她的颈侧和耳垂。 反正也不至于咬死吃了她。 朦胧的黑暗中, 时南絮忽而听到他似孩童一般低声唤了一句, “娘亲, 我疼。” 这一声,含着不知多少年经受千重蛊折磨的委屈和痛楚。 墨瑾不懂为何偏偏是他,可娘亲总会对他说, 这是疼爱他,才会将千金难求的千重蛊下在他身上。 时南絮也看不见墨瑾脸上的神情, 只是他这一声, 让她不由得想起来那夜在山谷间捡回去做了影卫的长乐。 那时,白衫少年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地抱着她, 正如此刻一样哭着念叨自己的爹娘。 也不知长乐如今在魔教中, 怎么样了。 时南絮或许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原书里长乐被那个神经病教主当成替身然后百般折磨的剧情。 只是剧情纲要里只说了自己死于魔教教主墨瑾的手里, 至于是何时何处什么剧情死的, 时南絮也是一头雾水。 再说她到现在连墨瑾的踪迹都没看到半分,又从哪里去寻到此人然后让她杀了自己呢 耳尖被吻上的感觉让时南絮所有的思绪瞬间回笼,她想了想, 抱住了墨瑾的脖子,手上像是给大猫顺毛一般,一下一下地捋着他还带着潮意的长发,一直等他安静下来。 墨瑾就这般搂着少女,待到那千重蛊侵蚀的蚀骨之痛似潮水般渐渐消退。 等到墨瑾感受着刺痛消退时,时南絮雪白纤细的颈侧和锁骨间已经全是梅花烙印一般的星点红痕,甚至浅薄的衣裳顺着肩头滑落,显出莹白如玉的肩。 夜半时分,墨瑾身边的左护法火急火燎地闯入了鄢长老的院子里。 还未等鄢长老被吵醒时脾气发作,她正抄起手边的玉蟾蜍就准备砸到来人头上,但还没扔出去,就闻左护法颤颤巍巍地说道“鄢长老少主体内的千重蛊发作,闯入了时姑娘的房中。” 今夜酥云难得待时南絮睡下后去处理教中事务,守在时南絮院中的魔教弟子看到自家少主,哪里敢拦下他。 鄢长老倏地起身披上衣裳,直冲时南絮的院落去。 魔教里的其他人不清楚,但鄢长老是知道的,墨瑾千重蛊发作时,是完全没有人性可言的,全凭子蛊本能行事。 前些年有不长眼的弟子在墨瑾蛊虫发作之际惹怒了他。 其下场,非言语能够描述的残忍血腥。 但是等左护法和右护法酥云,再加上鄢长老推开房门时,映入眼帘的光景让三人都愣住了。 只见白衣胜雪的少主正趴在少女膝间沉睡,似是玉盅中被驯化了的蛊虫一般,哪有平日里含着笑就让白衣染上他人红血的凉薄模样。 教中众人都清楚墨瑾的皮相生得有多优越,专门挑着教主和那自南疆而来的夫人好看之处长。 素日疏离没有温度地看人时不显,如今睡在如水的月光中,那纤长如羽毛的睫毛,衬托着没有半分血色的唇瓣,竟然无意识地流露出了脆弱之感。 一半轮廓浸于月光一半陷于阴影中的少女正抬起纤纤如玉的十指,温柔地按揉着墨瑾的额头,安抚着他体内躁动的蛊虫。 枕在她膝上的墨瑾生平第一次睡得这般安稳。 这一夜他的梦中不见娘亲笑得流露几分残忍却温柔的面庞,不见自己教主父亲总是冷笑着将他推入蛇窝毒冢的脸,也不会见到年幼出任务时,那些要碰他把玩他商量着如何玩弄有趣的渣滓们狞笑的模样。 而且墨瑾还做了个梦,顺着少女安抚他的动作,梦见了自己睡在草药田埂之中,有和风阵阵拂过了他的鬓发和面庞,伴着清浅的药香。 约莫是听闻了三人开门的动静,时南絮茫然地看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夹杂着一股有些陌生的气息,她出声问道“是鄢长老和酥云吗还有一位是” “时姑娘,我是公子身边的侍卫。”一身黑衣打扮的左护法接过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得到了回答的时南絮抿唇朝着他笑了笑,而后才再度转向鄢长老,“鄢长老,殷公子可是受伤了我方才感觉到他似是疼得厉害。” 鄢长老凉凉地给了左护法一个眼神,一边面不改色地扯来个谎话,“前些年殷家内斗,公子那几个不成器的兄长给他下过毒,那时他还是个年幼的孩童,此毒每逢钩月之日便会发作。” 想起这千重蛊的来由,鄢长老眸中的笑意似真似假,看不真切。 哪止是个年幼的孩童呢,分明是才出生的婴孩时期,就被自己的亲娘给下了蛊。 那时的鄢长老几乎月月都能瞧见粉雕玉琢的孩童握着自己娘的手腕饮血的场景,初见时她也曾诧异过,居然世上真有这般别致的娘。 想当年,鄢长老好不容易才愿意认下那孩子做女儿时,生怕她伤着半点,心心念念着一定要教养好这个孩子。 可墨瑾却不是这般,不过四五岁狗大的年纪就被派出魔教去杀人了。 听闻鄢长老这番说辞的时南絮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只是再度摸了摸枕在自己膝上人的额头,用锦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去额间的冷汗。 左护法对上鄢长老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察看着墨瑾的状态。 竟然较前些年千重蛊发作时还会吐血的情况好了许多。 左护法搀扶起墨瑾就打算离开时南絮的房中了。 离开之际,左护法还对时南絮行了个礼,即使她看不见,“今夜打扰时姑娘了,只是少少爷他毒发时便会疼痛不已,还望姑娘见谅。”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鄢长老闻言,秀丽的眉梢一挑。 倒没想到这冷硬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的左护法有一日,居然会用这般讲礼的说辞。 时南絮虽是看不见,却能够隐约听见衣料摩挲的声响,大概猜测左护法是躬身给自己行礼了,连忙摆手道“不必如此,你们快些去给殷公子看看罢。” 等到左护法和鄢长老把墨瑾带走说是去治疗后,疲惫不堪的时南絮才算是松了口气,在榻上坐着撑了撑自己酸痛的腰,然后锤了两下被墨瑾枕得都有些麻了的双腿。 内衫的系带方才挣扎间早就在墨瑾手中阵亡了,一时不察,又从肩头滑落。 露出了那红梅映雪的瓷白,落在酥云的眼中,鲜红靡艳得让他觉得分外刺目。 他几乎不敢想,若是鄢长老和他没能及时来到她房中拦下少主,会发生什么。 “小姐”酥云下意识地唤了她一声。 少女茫然地转过身,然后意识到了自己衣裳滑落,伸手将内衫拉起收拢好,一面疑惑地问他。 “酥云怎么了” 酥云瞧着她脸上不知事的神情,显然是不曾在意的,顿时喉间一梗,讷讷道“小姐,没什么。” 可心头一种莫名的冲动却让酥云说出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瞒着的事,“小姐,酥云有一事瞒着您。” 时南絮捏着衣襟的手指一顿,然后轻声说“无妨,你且说就是了,我不会怪罪你的。” 酥云却觉得唇齿间尽是苦涩的滋味。 他不知晓将这事说出口,时南絮会作何反应。 这么多年来,服药练功经受各种训练扮作女子,有时候就连酥云自己都会恍惚,他究竟是什么人了。 在红尘楼里他见过形形色色数不清的人,但都不会有人能够像时南絮一般给予他如此特别的感受。 她无论到了何处,经历了何种的风波,永远是那种春风拂面的平静模样,仿佛只要看着她,心中无论掀起了多么大的风浪都能够被她抚平。 酥云凝视着时南絮恬静温柔的脸,沉默了许久,突然伸手抓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喉间。 接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南絮,就这么震惊地听着酥云原本娇媚清甜的悦耳嗓音,变得多了几分沙哑和低沉。 指腹间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说话时声带振动的触感,因为酥云说话时,蕴藏着长年来难以吐露出口的情意,所以让时南絮感觉指尖似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酥云紧紧地按着。 “小姐,酥云其实是”酥云万般痛苦地闭了闭眼,才像是下定决心告诉她一般,沉声说道“酥云是缩阳之人。” 时南絮愣住了。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几乎难以呼吸的寂静。 时南絮猝不及防地听了这么件事,深夜里本就有些难以运转的脑中就像是响过了一声惊雷。 其实知道这个消息,她倒没有多震惊。 毕竟刚到这个任务世界的时候,她就怀疑过酥云是不是江湖传闻中的女装大佬。 现如今听到他说出来,时南絮也只是有种果然如此,她没猜错的感觉。 酥云见时南絮愣在原地半晌未曾说话,脸上的血色每过一秒便褪去一分,直至苍白如纸,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渐渐松开。 他松开了时南絮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果然,小姐也觉得酥云令人作呕” 以往酥云从未在意过自己缩阳之人的身份,扮作女子潜伏各地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教中的任务罢了。 可如今在时南絮面前,酥云感受到了由这个身份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羞耻与痛苦,令他的心脏像是被蛛网一般困住难以呼吸。 “不不是的” 时南絮能够听出酥云言语中有多么受伤,回过神下意识地要往前拉住他,怕他就这般误会自己离开了,却没想到绊到了直直地往前摔去。 身体的反应是骗不过自己的,酥云自己都未反应过来,发现身体已经快他一步上前扶住了少女。 于是,就像当年在孤剑山庄初见一般,她摔进了自己怀中。 时南絮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话,对于酥云来说肯定是十分重要的。 虽然她确实是没见过什么叫缩阳之人 这还是她第一回听闻这个,虽说以前看书的时候有看到过,但都没来的眼前就有这么个例子来得令人震撼。 而且酥云也正是作为缩阳之人,才能被时渊派到自己身边服侍。 时南絮斟酌了许久措辞,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最后只能细声说道“这不是很厉害吗” 酥云沉默了,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小姐是在说缩阳功法很厉害吗 时南絮紧紧地捏着酥云的衣襟,“其实我倒觉得无论是天阉之人还是缩阳之人,都同样是人。” “难道缩阳之人就天生该被世人羞辱吗这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些。” 时南絮忽然想到了这个世界的剧情背景,酥云莫名怀着这种心理还来同她讲,有可能是有颗想要满足自己心悦之人的心,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思量了片刻,时南絮又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而且若是要欢愉的话,未必只能用那物什的。” 说这话时她自己的耳尖都红了,声音细如蚊鸣。 她看过的话本子没有上百本,也有数十本了,里头也讲过许多取乐的玩意儿,诸如缅银铃之类的,再不济用手和唇舌也未尝不可。 原本酥云听着时南絮安慰自己,只觉得心头拂过了一阵暖风,却听闻她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饶是在红尘楼见多识广的酥云,也没有想到时南絮能说出这般大胆的话来,登时就垂眸去看时南絮的脸色,却看到了她异常认真的神情。 却又迅速反应过来,时南絮这是将缩阳之人跟天阉混在一起了,酥云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大胆直说了,无奈道“小姐,酥云的那玩意儿好得很,只是平日藏着。” 听了这话,怀中的少女身形瞬间僵住了,但脸色显然是不信的。 耳畔响起了酥云微沉的嗓音,多了几分难言的沙哑,“小姐你觉着酥云在哄你吗” 很显然,要是再不信,时南絮觉着酥云就要伤心了,连忙道“没有,只是酥云,我有些累了。” 烛火昏暗中,时南絮听到酥云轻笑了一声。 酥云的嗓音自幼被魔教鄢长老调的药温养着,无论是女声还是此刻的本声,都格外地悦耳。 并且他十分通晓如何利用这嗓子,于是说话间的尾调就像是软钩子一般,挠得人手心和心尖发痒。 时南絮觉得耳朵都在发麻。 之前怎么没觉得酥云会这般勾人。 她哪里知道她身边有过两个“酥云”,之前的是墨瑾假扮的。 凉薄之人便是易容模仿之术再高超,又如何能真的模仿出酥云自幼训练出来的妩媚风姿。 服侍着时南絮睡下后,酥云坐在她榻边,垂眸看着少女的睡颜看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时南絮以为自己就会这般安安静静地在殷家待着,然后等待魔教的教主墨瑾寻到自己报仇然后杀了她。 虽然她不清楚孤剑山庄和墨瑾有什么血海深仇,但是既然是能够让他灭了孤剑山庄满门,想必是极其刻骨的仇恨。 那么寻到她要斩草除根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但时南絮没想到,这安静等死的岁月会被自己亲手打破。 因着秋老虎来袭,天气干热的厉害,食欲不振的时南絮便想着调配些开胃去热的药饮。 却不曾想那开胃的莎果和有催生春意的蔓果竟是给弄混了。 时南絮如何也想不到,这两味果子外观相像也就罢了,连果皮透出的果香也是一模一样的。 也怪她学艺不精,倒真是鄢长老所说的半桶水了。 她饮下不过小半壶就发觉了不对劲,不仅脸颊耳根开始发热,连呼吸间都是温热醉人的果香甜味。 恍惚间时南絮感受到身边似乎是出现了个人,裹挟着凉意,她下意识地扑过去。 酥云正像往日一般呈了梅子汁来,谁知才放下托盘,就被粉面泛红的少女扑倒在了地上。 他素来在时南絮面前不设防的,一时不察之间竟被人扑了个正着,只闻馥郁的甜香扑面而来。 等到酥云迅速反应过来,一抬眸就看到了眼尾湿红带泪的少女,愣神了片刻。 而就是这愣神的片刻,酥云就感受到呜咽着的少女像是小兽一般低下头埋首于他颈侧,然后舔咬上了他并不十分显目的喉结。 似乎是怕咬疼了他,咬过后还用舌尖扫过安抚着,酥麻之感顿生。 酥云的脑中顿时哄的一声,被雷击中了也不过如此。 并不安分的时南絮觉着这汲取而来的凉意根本不够,揪住了他的衣领,意识不清蹭人间还险些摔下去,酥云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可是酥云却根本生不出推开拒绝她的念头,明明轻功极好的他此时却感觉指尖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而就在此时,房门开了。 一抹高挑瘦削的似雪白衣身影静静地立于门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45章 朝廷武侠(夺玉)14 寒蝉 当看清来人面容时,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呼吸声清晰可闻,夹杂着少女微弱的啜泣声。 “教主。” 倒在地上的酥云扶正时南絮坐起身, 抬眸看向被笼在如水月光中的身影。 墨瑾疏离漠然的神情没有分毫变化,就这般垂眸看着搂着少女起身的酥云,语调毫无起伏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若是忽略他面容上若隐若现的笑意, 酥云或许并不会有什么反应。 但他清楚,墨瑾心情越发不好,脸上温润的笑意便会愈发真切,往往能够让人不自觉地对他卸下心防。 至于称呼从少主变为教主,酥云倒是适应良好。 那日他前往前厅禀报朝廷那支势力的动向, 却看到素日里都是打下的帘子罕见地拉开了,被银钩环吊起。 于是就显现出帘子后的景象来, 便是见多识广的酥云见了,也是心头一跳。 却忽然明白为何鄢长老对墨瑾的称呼从少主变为了教主。 原来教主不, 应该说是前教主早就不知死了多久了。 只余一具被蛊虫侵蚀殆尽的白骨安坐在交椅上,从暗纹繁复华丽的服饰就能够看出这就是前教主。 自白骨后走出了个纤尘不染的素白身影, 正是墨瑾。 “很惊讶吗教主已经死了半年有余了。”一侧的灯盏洒下斑驳的光影, 墨瑾的神情带了点笑,语气和缓地就像是在同酥云唠嗑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然而正是这种沉静温和的语调, 较那种刻意营造出的威严,更令人脊背发凉。 尤其是当墨瑾那双看似温润如浸透了清水墨玉珠子般的眼眸,朝着自己投来淡淡了无温度的眸光, 更是让人胆战心惊起来。 酥云极其自如地就跪下行了个礼,心中甚至没有半分介怀。 因为魔教素来都是如此,以强者为尊。 魔教教主之位,历来都是由少主弑杀了亲父方能服众上位的。 所以酥云并不意外, 但让他费解的是教主留着前教主的尸首是用来做什么 那一瞬间,酥云有过很多猜测,譬如用来养蛊之类的。 但诸多想法最后却下意识地停留在了墨瑾或许只是单纯拿这白骨架子,他生身父亲的尸首,当作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时而把玩着。 以墨瑾的心性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来,也并不奇怪。 很多时候,酥云觉得墨瑾就像是个喜怒无常的孩童,心情也是阴晴不定的。 旁人生气前或多或少能够窥见些许外露的情感,但墨瑾不是如此,往往上一秒他还能笑吟吟地瞧着人,下一秒可能就将此人亲自手刃了也说不定。 “属下拜见教主。” 这已经彰显了酥云对他的臣服,墨瑾向来对臣服于自己的人不会过多为难。 眼见酥云已是跪下了,墨瑾自然没有什么为难他的意思。 让酥云说完朝廷那些人的动向后就退下。 而如今,墨瑾一手把玩着那只箫,带了点笑意地询问酥云在做什么。 原本就疏冷淡漠的模样,被那点无温的笑衬托出了凉薄之意。 墨瑾那句话问出口后,几乎是身体都能够感知到的,整个屋内的氛围瞬间凝滞了。 酥云敏锐地感知到了墨瑾那隐隐流露出来的杀意。 浅薄的杀意,但却绝对不是玩笑。 唯独他怀中的少女此时此刻还能毫无所觉地搂住了酥云的脖子,柔软的语调却又含着委屈。 “酥云,我难受。” 是个十足的依赖酥云的模样,让人望之就心软了。 酥云瞬间感受到了墨瑾身上渐渐消散的杀意。 墨瑾迈过门槛,雪白的衣摆扫过时发出了细微的摩挲声响。 他俯身从酥云怀中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将时南絮给剥下来。 微凉的手指覆盖上少女滚烫的指尖,将她手中紧紧攥着的衣襟给扯开。 布料裂开的声响让酥云都有些头皮发麻。 这一瞬间就想起来一回在教主年幼时,他被教中派出去收拾墨瑾做完任务后的残局。 踏入那个屋子的时候,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和碎落一地的让酥云险些吐出来。 就像是蛊虫撕碎猎物一般的杀人手法。 而后抱着时南絮的墨瑾起身,面色冷淡地离开了屋内。 留下背后的酥云缓缓站起来细细地整理着自己衣裳揉出的褶皱,垂下的桃花眸有些黯然。 墨瑾将时南絮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香炉里还燃着厚重的檀香,这段日子里因为千重蛊前不久才发作过,所以这安神的檀香就燃得格外浓郁,以至于丝丝缕缕的檀香气可以说是浸入了墨瑾的衣料。 立于榻边的墨瑾微微侧首,像是十分疑惑地观察着时南絮,眉头微蹙。 少女所着的玉色蝶纹外衫揉作一团,睡在榻上的时南絮显然并不安分。 本就看不见的她几乎是本能地寻找着凉意,正巧手边就摆着个冰块一般的物什,而且身上还有自己熟悉的檀香气息。 要说墨瑾体温冰凉也是有原因的,蛊人的血难热,这是旁人并不知晓的秘密。 时南絮温热柔软的指尖捏住了墨瑾的衣摆,发现他没有拒绝后便开始得寸进尺了。 乌发雪肤的她晃晃悠悠地坐起身,伸手搂住了墨瑾的脖子,攥着他的衣领想要打开寻找更大片的凉意,却找不到途径,反倒让自己的手指被他腰际的系带给缠绕住了。 她想要更加贴近些好从他微凉的肌肤间寻得凉意。 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墨瑾还能记得那夜自己是如何驯服地枕于少女膝上,如今却轮到她这般亲近自己了。 他玉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温凉的手撩开了少女披散于颈后的青丝,极有耐心地控住了时南絮光洁无暇的后颈。 像是玉盅里千重蛊压制旁的蛊虫的本能。 不得其法的时南絮呜咽着埋在墨瑾肩头哭出了声。 是委屈却细弱的哭声,似乎是在埋怨他还能保持如此淡漠一般。 汹涌而来的热意让时南絮根本无法思考,只是抽抽噎噎地哭着,纤长浓密的羽睫尖沾上了碎玉珠子般的泪。 居然就这般哭着将人扑倒在了榻中锦缎之上。 她趴伏在墨瑾耳畔委屈地说道“帮帮帮我呀。” 墨瑾倒着实没想到时南絮会哭成如此可怜的模样,轻轻地笑了一声,衔着时南絮莹白的耳尖,难得温声说了句,“时姑娘要何人来帮你” 鼻尖是熟悉的檀香,混沌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来。 时南絮呜咽着道“殷公子” 难以与人共情的猎人极其有耐心地循循善诱,“如何帮你” 眼尾湿红带泪的少女有些疑惑不解,却还是摸索着牵住了他微凉的手。 在墨瑾微沉的眸光中,他看着时南絮像是无知的小兽幼崽般,轻轻地含住了他冰凉的指尖,而后顺着在他手心落下了个轻若羽毛的吻。 用于控制蛊性的理智被溃了堤坝的洪水冲散。 可真当微凉的指尖点拨过如轩窗外晶莹带露,惹人怜爱的木槿花之际,时南絮又瑟缩地噙着泪要踢开他的手说怕凉。 墨瑾垂下眼看了她良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笑,那双凉凉的眸子染上了不知名的色泽。 他搂着这怕凉却贪温的人到了魔教后山的一处温泉中。 平日里淡漠无心的白衣教主此刻冷情的俊脸,或许是被氤氲蒸腾的温热水汽给染上了不太醒目的薄红,有力的手臂揽着时南絮的腰肢,防止她滑落下去。 温润的温泉池水功不可没,一直待到暖了墨瑾才放任时南絮含泪随意而为。那种险些要被吞没了的感受让墨瑾微微往后仰首,颗颗剔透的水珠顺着他濡湿的鬓发滚落而下,眼尾是和时南絮分毫不差的绯红。 墨瑾扶由着时南絮用雪白的贝齿咬过自己的颈侧。 他冷白的肤色托时南絮的福,留下了许多朱砂印,交错着鲜红的长痕。 “真是贪心。”墨瑾色泽浅淡的唇微启,在她耳边慨叹了一声。 空旷的温泉中不过须臾便可闻如瀑布般撞击拍打岸边的声响,合着声声破碎的林雀脆鸣,分外动听。 雾气氤氲的水面不断荡开圈圈涟漪而后消失,涌动的泉水冲刷而去剔透皎洁的异样水流。 明明欺负人的是时南絮自己,可她却先承不住地委屈含泪要逃,但腰际的桎梏让她无处逃离。 “胆子真是大得很。”墨瑾这般淡淡地说着,依旧是那凉薄寡情的模样,可言语间却是毫不掩饰的来源于千重蛊的食欲,“既然贪了要,怎又可以耍赖呢” “这般贪心,便不能怕撑着了。” 他说话时的嗓音也是凉的,像是晚秋的湖面下了层薄薄的细雪,却蕴藏着几分难言的色彩。 浓厚的檀香将人牢牢桎梏其间,无处可逃。 檀香弥漫的屋子里,香炉静静燃着檀木香,升起了袅袅的烟雾。 终于寻回了意识的时南絮倏地醒来,却发觉甚至还含着微凉的玉,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了。 很显然,不是玉,而是墨瑾。 自饮下配好的果饮后的记忆如潮水般纷沓而来,让时南絮觉得眼前一黑,有些窒息。 不,她眼前本就是漆黑一片的。 让她指尖都在抖的是,自己似乎将救了她的殷怀瑜给欺了个遍。 时南絮甚至能够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咬他的。 墨瑾素来浅眠,在身旁人有细微的动静时就已经醒来了,于是瞬间就从原本淡漠冷清的状态切换成了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将自己特意予以她的缓缓退出来。 清沉的嗓音含着淡淡的歉疚,“时姑娘” 起身时,墨瑾似是无意间让时南絮的指尖划过了他手臂上被抓伤的痕迹。 已经结了层浅色的痂。 以时南絮的力道自然是不可能伤他那么深了,至于是怎么来的伤。 墨瑾脸上的神情未变,垂眸看着时南絮莹白的指尖,这伤怎么来的并不重要。 指尖传来了结痂后伤口略微粗糙的触感,甚至他退开时,顺流而下的感觉让时南絮唇抿得更紧了,耳垂红得好似要滴血了。 良久墨瑾才听到少女颤颤巍巍哭得有些沙哑的嗓音。 “殷公子,能叫水吗” 雕花朱漆木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院落屋内的光线昏暗,丝丝缕缕的光线顺着窗棱投下,寒蝉凄切入耳。 踏入房中的锦衣卫先是瞧见殿中的碧玉摆件,而后顺着那剔透的绿光看到了一旁坐着的督主。 江慕寒接过四喜递过来的热茶,轻轻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就这般润红了他浅薄的唇,他垂眸凝视着茶水中的倒影,“听闻前阵子孤剑山庄被魔教夜袭,满门尽灭了” “回督主,前往察看的人回来报信,说是没一个活口留下。” “是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朝廷武侠(夺玉)15 不知是不是魔教弟子们的错觉, 他们感觉最近教主似乎较以前那种含笑却凉薄到骨子里的模样,多了几分人的味道。 教中弟子对于教主去世了的变故接受良好,他们自幼接受的训导都是以强者为尊, 所以前教主死了于他们而言也不是件多么意外的事。 至于说墨瑾多了几分人的味道, 自然不是说他原本模样不像人了。 恰恰相反,就墨瑾那白衣玉带的俊俏温润公子模样, 谁敢说不赏心悦目。 但每当墨瑾含着笑淡淡地看着人的时候,教中的弟子们就会觉得头皮发麻。 “今日,时姑娘照旧在鄢长老院中修习药理吗?”墨瑾手执一封信笺置于烛火上炙烤。 不过须臾,原本素白的纸面竟出现了一行墨色字迹, 寥寥数语透露出来的消息却令人心惊。 “京城皇室,寂然不动,恐有异。” 自那夜温泉池中含了他一夜后,时南絮就一直有意无意的避着他。 而鄢长老给她诊脉后,着实是大吃一惊,觉得分外棘手。 她当真是没想到时南絮能够将莎果和蔓果给弄混, 不过这两位药便是鄢长老要细细区分开,也是需要些许心神的。 《千药典》里提到过蔓果, 可谓:“岩崖寒处有朱果, 十年生,催生春潮二月一轮,交而可解。” 翻译过来就是吃了这个果子的人,可能隔两个月就会出现一次时南絮的状况。 不过这事鄢长老并未告知墨瑾和时南絮。 就以墨瑾那不通人情世故却天性黑心的性子要是知道此事,肯定变着法子诱着哄着时南絮欺他,之后还会装出可怜模样惹得时南絮心软。 至于时南絮,若是知晓了自己的境况,指不定会整夜不顾自己体弱埋在药堆里。 是以鄢长老只说时南絮被那药伤着了身子骨, 需要她调了药温养着。 解莎果药性的药并非没有,只是取材麻烦,要些许时间。 听闻教主在问时南絮的近况,左护法躬身行了个礼,低声道:“回教主,时姑娘在鄢长老那,并无大碍。” 近日都是他在教主身边,也不知酥云是哪里惹了教主不快了,还是说酥云本性不喜拘束,前阵子好不容易从红尘楼回到教中。 又被外派回到了红尘楼中,收集江湖上和皇室的消息。 看完信笺上的字迹后,墨瑾垂眸看着火苗顺着素白的纸面舔舐而上,转眼间就化为灰烬。 火温有些高,但对于体温微凉的墨瑾而言,倒像是暖了他的指尖。 如今已近初冬他偏凉的体质就愈发明显了。 “听闻朝中那支武艺高强的锦衣卫,倒唯那阉人寒衣马首是瞻了?”语调淡漠无波,墨瑾随手掸去了指尖的灰烬,接过了左护法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试干净。 左护法垂首敛眉,目光落在墨瑾被烧得有些泛红的指尖上,沉声道:“那寒衣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据说武学根骨俱佳,甚至可以和教.......” 左护法向来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这话都到嘴边了,才意识到不合适,连忙咽了回去。 没想到墨瑾唇角染上了浅淡的笑意,就像是梨白初绽似的,“甚至可以和本教主一教高下,不分胜负是吗?” 是平淡的语气,还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却让左护法直接跪了下去告罪,“教主,属下失言了。” 烛光灯影摇晃,墨瑾温润的轮廓似是镀上了一层釉彩,他乌黑的眸子映照着烛火,像是燃起了星点绯红。 “这如何能称得上失言,我倒是想瞧瞧这京城督主,是何等武功高强的人物。” 左护法一惊,下意识地抬眸去看他。 在墨瑾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寻找到了对手后饱含兴味的神色。 去年墨瑾听闻南边出了对兄弟,江湖人称玉扇双凶,饶有兴致地提出了要去南边魔教分坛看看的想法。 结果便是玉扇双凶被打得不成人样,勉强苟活逃走。 赢了的墨瑾索然无味地回到了教中。 很显然,听闻了寒衣之名的墨瑾,格外地想要即刻寻来他好生斗上一番。 鄢长老的院中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平日里摆在明面上的蛊虫毒药瓶子都被收了起来,多了许多草编的小玩意儿。 “浮尘引为何物?”鄢长老半倚靠在美人榻上,慵懒地抬手敲了敲烟斗,抖下了星点火光,用着那妩媚的姿态询问在药柜旁摸索药物的时南絮。 时南絮点过柜子上的几味极其罕见的药材后,轻声答道:“夜灯医话有言,浮尘一梦,往事皆引。” 听闻她这么利索地就答上来了,鄢长老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紫铜烟杆久久不曾回神。 当年失了那孩子后,鄢长老曾寻遍了山野,翻遍了古书典籍,才从夜灯医话这本消失在江湖上不知多少年的残卷中寻到浮尘引这个药方。 搜罗了不知多久才找齐了药材,配了浮尘引,可将要饮下去时,鄢长老阖上了眼眸许久,最终却抬手将手中的药尽数倒了。 那孩子是个可怜的,被父母亲手卖到了人牙子那,眼看就要被人牙子卖去那等销魂窟,灰头土脸的小孩直奔着她而来,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裙摆,喊了她一声娘。 从未有过人疼爱记过那个孩子,鄢长老突然就想到,若是就连自己都不记得她了。 这孩子匆匆来这世上一遭,却无人记得,多可怜。 因着这心念一动,鄢长老倒了浮尘引。 “功效记得太浅了。”鄢长老抬手用烟杆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时南絮的额头,“浮尘引此药,越是痛彻骨的记忆便越容易洗净。” 敲完后,她斜斜地睨了眼捂着头含泪委屈的少女,不咸不淡地补了句,“可记下了?” 时南絮捂着被敲的额头,了无焦距的眸子里却含着泪,闻言点了点头。 也不知鄢长老是什么怪癖,发现她怕疼容易疼出泪后,就越发喜欢敲自己的头了。 “下一个方子,给我背仔细了。” 敲了两下看她哭了,鄢长老这才眉眼带笑地收了手。 她发现这孩子哭着的模样都透着股狡猾劲,仿佛这样就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答不上来后免罚。 起初鄢长老还真不敢下手再敲打她,后来.......敲得都习以为常了。 时南絮摸了摸下一个银托盘里的药材,这才心如死灰面上却不显地继续念道:“庭香散,主药用檀香盖去其浓香,无需半炷香便可散去内力。” 鄢长老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可鄢长老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个莫家堡的新起之秀,武林盟主捡回去的家伙,居然是时南絮身边的影卫长乐。 莫家堡诸人都无法理解盟主捡回来了个这般沉默寡言的青年。 而且这人在养好伤的一个初冬夜里,留下了一封信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莫家堡。 再听闻他的踪迹时,便是说他独自一人手持南孤剑杀进了魔教。 这夜下着细雪,时南絮正要关上支起的轩窗,忽然感觉面前掀过一阵凉风。 原是一道玄色的高挑身影从檐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她面前。 长乐看着屋内立于窗边的少女,他墨色的劲装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色,可他却无暇顾及。 时隔这么久才见到时南絮,长乐一时间却觉得喉间腥甜,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 掀起的凉风中,时南絮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过分浓郁了,以至于时南絮无法分辨此人是谁,只好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殷公子。” 来人没有回答她,时南絮瞬间就确定此人不是殷怀瑜了。 啪嗒一声极轻的声响。 按在窗棱上骨节分明的手竟是硬生生掰断了木棱。 长乐伸手止住了时南絮就要压下轩窗的手腕,用轻到快要被晚风吹散的嗓音,极其柔和地唤了她一声。 “小姐。” 熟悉却又许久未曾听闻的清冽嗓音,此刻有些沙哑。 可时南絮却一瞬间意识到这是谁了。 长乐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怎么可能记不得他的声音。 时南絮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无神的眸子似是在凝望着他,却又不是,“长乐?!” 在看到时南絮乌黑湿润却无任何焦距的眸子时,长乐就意识到了,她看不见。 “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属下先带你走。” 话音落下,长乐就翻身进屋直接抱起了时南絮,而后借着窗畔的古树一跃而上了屋檐。 就这般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却还记得取下架子上的鹤氅,将时南絮包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冷风都吹不进。 脑袋紧紧地靠在长乐的胸口,时南絮能够听见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和他心脏的律动。 时南絮也不敢多言,只是看不见,却知道自己和长乐此刻处于高处,怕得紧紧地搂住了长乐的脖子,闭上了看不见的眼,细细听着他的心跳。 在这呼啸的细雪和冷风中,时南絮忽而就想起了那一年冬日她故意要长乐给她弄来冰镇了的山楂。 长乐不肯,说她体弱,冬日还非要吃凉的会着了寒气。 时南絮故作生气了背对他坐着,高声问道:“长乐你真是我的影卫吗?” 屋外是纷飞的雪,长乐在她身后跪下了,面具下的嗓音清冽。 “是,小姐。” 当天夜里,他就披着满身的风雪,当真为她寻来了冰过的山楂。 可长乐没有想到,自己将鲜红带着冰碴子的山楂递到了他唇边。 还戴着银纹面具的少年愣住了,却记得褪下面具,启唇含住了她指尖的红果。 柔若无骨的手拂去了他肩头的细雪。 烛光熹微里,长乐眸中倒映出少女眉眼带笑的面容。 她笑着问他。 “长乐喜欢吗?” 朝廷武侠(夺玉)16 寂静的夜幕下, 模糊中可见一道墨色的身影迅速地掠过亭台楼阁的屋檐青瓦之上,但鞋履踏上青瓦之时的声响又极其细微。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长乐便抱着时南絮隐入了山林间。 今夜无月, 周围的声音太多了, 有些影响时南絮的听音判断能力。 但是她能隐约感觉出身后大概是有什么人在追他们,因为那布料擦过枝杈的声响就未曾断绝过。 此刻很显然不是很好的询问时机, 所以时南絮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长乐怀中,只是搂着他的脖子一言不发。 身后追逐的动静渐渐远去,时南絮有些讶异。 不过数月未见,长乐的轻功居然已经这么高超了。 尚在孤剑山庄的时候她就觉得长乐不愧是剧情纲要认证过的武林高手, 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 也不知这段时间长乐在魔教中过得如何。 滴答一声。 丝丝缕缕的鲜红从长乐紧抿着苍白的唇瓣溢出后滴落而下,落在了时南絮的脸侧。 一垂首,长乐就能够看到少女仰首,一张莹白如玉的脸上沾染上的血色,下意识地想要立刻为她擦拭干净,眉头紧皱。 小姐生性好洁, 他怎可以弄脏了她。 方才受了那魔教教主一掌,虽然也换了重伤墨瑾一击, 真要衡量起来也是那教主吃亏, 可自己受下的一掌也绝对算不上轻的。 江湖人皆言这魔教教主武功深不可测,气劲诡异莫测。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起初不显,但自己用了孤剑山庄影卫独门的息影步,调动内力之际丹田处蔓延开剧痛。 喉间一股腥甜涌上,长乐本能地咽了回去,没想到还是溢出了唇角,滴到了她脸上。 可长乐却不敢张口, 因着唇齿间尽是腥甜的血气。 却没想到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探出,摸索到了长乐苍白微凉的唇瓣上。 果不其然,触及星点温热的液体,是长乐的血。 长乐猝不及防地被她的指尖摸到唇瓣,险些一个调息紊乱,步履趔趄地从枝梢头摔下去,忙调息压下丹田的刺痛稳住身形。 方才见到时南絮的时候,他就已经取下了脸上的面具,所以少女才能一抬手就触到他的唇。 “长乐你受伤了吗?”虽说问出口的是问句,可语气却是笃定的,很显然骗不过她。 闻言,长乐沉默了半晌,温声道:“小姐莫怕,长乐带你走。” 如今显然不是多言询问长乐伤势的时机,发觉长乐不想多言让自己担心后,时南絮也不再说话了,埋进了他的怀中,良久才细声说了一句,“若是走不了的话,长乐便抛下我罢......” 反正剧情里她也是要死的,无非是早晚和死在谁手上的区别罢了。 “不。” 时南絮话音未落,长乐就否认了她的提议。 而且不知道是这初冬夜里细雪带来的错觉,还是太久没听到他声音的缘故,时南絮感觉他说的这个不字,语调有些不同寻常,像是含了湖面细雪的寒凉。 “可是长乐你现在受伤了,而且你还是.......” 影卫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时南絮就发觉揽在腰际的手收紧了,长乐对时南絮说话时的语调罕见地冷了几分,若是时南絮眼睛未中药的话,就能够看到长乐可以称得上是绷紧的神情了。 “小姐,你方才是说要我丢下你一人吗?”言语间,时南絮能听出来他说话都有些颤抖,显然是气着了,顿时不敢再多言了,搂紧了他的脖子给他顺毛。 “不丢就不丢,长乐乖,不生气了。” 怀中的少女一如既往地用了长乐最吃的这一套,颈侧传来她青丝扫过时的触觉,长乐抿紧了唇默不作声,但俊脸上的冷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 有郁郁葱葱的林木做掩护,很快追着墨瑾的魔教弟子就丢了他的踪迹,只得悻悻地回了教中。 得知跟丢了人后,向来喜怒无常但是神情淡漠的墨瑾动了怒。 骨节分明的手一拍,一张案几瞬间化为齑粉。 教中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在墨瑾的面前纷纷跪了下来,“教主息怒。” 左护法一眼就看到了墨瑾指尖顺流而下的鲜血,方才缠斗之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玄衣青年抽出腰际软剑刮伤的。 落下的血滴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小片而后消失干净,一袭白衣如雪的魔教教主注视着自己指尖的鲜血,陡然怒极反笑,温声问道:“我倒是想要知道,那家伙从何得知我教中密道和本教主住所的?” 正是托这不知何处得来的消息,长乐才能只是受了轻伤,便一路杀到了魔教山顶。 他说话时的语调平缓,却裹挟着一股骇人的杀意,让人听之头皮发麻。 此话一出,一众弟子瞬间低下了头。 “查,若是查出来了,将人亲自带到教中。” 墨瑾不甚在意地甩去了手臂上的血,神情淡漠地注视着自己臂间的伤口。 那翻出的血肉,让左护法看了心惊,低声问道:“教主,你的伤势。” 墨瑾收回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灯火熄了陷入黑暗的庭院。 那原本是他的居所,因着时南絮来了,便让她住着。 而如今,空无一人,被那玄衣人给带走了。 一直到身后再无追上来的气息后,此处距离魔教主坛已不知有多远了,长乐抱着时南絮藏入了一处早已寻好的洞穴中,将人安置好后,他跌跌撞撞地倚靠着岩壁坐下调息。 却气息上涌,猝不及防间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面上。 时南絮自然是听到了那微不可闻的动静,摸索着走到了长乐身边,一伸手便触到了他被血濡湿了的衣摆,心头一惊。 可如今是夜里,她本就看不见,还处于山林间。 时南絮咬咬牙,扯下了一段自己的裙摆,抖着手褪下了长乐几乎要和伤痕处黏着在一起的衣裳,摸索着为他扎紧,防止再出血。 她还记得长乐上一回受那么重的伤,还是初见时在山口捡到他时。 草草包扎好后,时南絮将自己的鹤氅盖在了他身上,踉踉跄跄摸着岩壁出了山洞。 正值初冬,毒蛇鼠虫之类的应当少了许多,这个岩洞很显然是长乐先寻好的,周遭估计也不会有虎豹豺狼。 若是只在岩洞周围寻药的话,大概是无碍的。 毕竟......剧情纲要里的主角攻江慕寒可是活到了剧情最后,好好的,怎么可以就死在这。 翌日陡然惊醒的长乐一睁眼就看到了靠着自己蜷缩成一团,贪着他体温几乎快要缩进自己怀中的少女。 也不知她去做了什么,莹白的脸蛋上交错着几道被树枝划伤的浅痕,就连还算干净的双手也不复昨夜的白皙柔嫩,虽然并无泥土脏污,但是却冻得有些发红,指尖还有刮伤的痕迹。 显得有些狼狈可怜。 长乐垂眸看向了自己被包扎得有些凌乱的手臂,上面敷着一层药,已经不曾再继续往外渗血了。 唇齿间还残留着草药的清香,丹田紊乱的气息也是平复了下来。 很显然,是时南絮夜里摸索着去洞外为他寻来了止血调息的药,所以才会伤了脸蛋和指尖。 只是一动身,长乐发觉了些许不对。 原来昨夜时南絮发现他脊背也有伤,便尽数褪下了那被血染湿了的衣裳,上了药后疲惫不堪已近后半夜,意识不太清醒,就草草给他裹了鹤氅埋进他怀中睡着了。 扶正了时南絮的身形,怕她摔倒的长乐抿了抿唇,散落的如墨鬓发遮掩住的耳尖却不经意间攀附上了薄红。 昨夜小姐褪了他的衣裳给他伤药,定然是........ 越是想下去,长乐就觉得耳根都在隐隐发热。 自己怕她担心,因此每每为孤剑山庄出任务时万分小心,生怕有皮肉之伤被时南絮发觉了,所以他身上的伤痕大概是不多的。 常在影卫堂练武的自己腰腹有沟壑,触及的手感兴许也是不差的,但昨夜却受了伤,或许会有些硌手。 也不知小姐是否会不喜....... 陡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长乐瞬间回过神,以未曾受伤的右手掩面,眉眼低垂。 大抵是受了伤,连头脑都不大清明了,也不知整日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如今的小姐眼睛有伤,都看不见,谈何喜欢与否。 身边靠着他的少女忽而嘤咛一声,瑟缩了一下,大概是有些怕冷所以下意识地往自己身畔的热源靠。 长乐沉思了片刻,低声说了一句,“小姐,长乐冒犯了。” 话落也不管她是否听见了,伸手动作极其轻地将人抱在了膝上,拥着她坐了许久。 长乐乌黑温润的眼眸倒映出火光,熠熠生辉。 洞穴内还点起了一小团篝火,这初冬雪夜里,也不知时南絮是怎么生起这一小堆火的,难怪她的手都红肿了。 眉眼清俊冰冷的青年将下颌抵在她墨发间,羽睫微阖。 是他无能,明明自己就在她身边,却还惹得她无端端遭了这些罪,连孤剑山庄也没能守下来。 怀中人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脸有些泛红,眉头紧蹙地蹭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寻得几分凉意缓解自己的不适,眼尾沁出了泪。 长乐回过神,伸手却碰时南絮的额头,果不其然手背传来了滚烫的温度。 她竟是发热了,定然是昨夜里冻着的。 薄唇紧抿的长乐穿上玄色劲装后,用鹤氅将时南絮给包得严严实实的。 立刻起身朝着上魔教山顶前就查探好了的村子方向走去。 他思量着自己的伤势,若是用息影步的话,倒不至于绷开伤口,也不会惹得她担心了。 朝廷武侠(夺玉)17 朝阳渐渐升起, 洒下如雾的日光,初冬的雪下不久,此时已是停了。 松尖上夜里染的细雪被日光暖作剔透的水珠, 顺着叶片滴落而下。 百鸟倾巢而出穿过枝梢林叶, 而就在这晨雾弥漫的凄清林间,长乐背着意识昏沉的时南絮往远处的山村而去。 原是抱着的, 但长乐发现用息影步动静大,怀里的人睡不安稳。 眼下也没有魔教中人追上来,他便索性背着她往山下走。 如今正是初冬,留下清浅的行动痕迹也很快会被细雪掩埋。 在穿过林中时, 长乐忽而感觉到背在背上的人将脑袋埋在了他肩窝处蹭了蹭,温度滚烫但稍稍降下来了些许。 那依恋蹭人的动作跟猫儿似的,让人心酸胀发痒的疼。 感觉她没有那么热了,他不免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莫家堡那位给他的药还是有效果的。 “长乐......” 细细柔柔的一声,几乎要飘散在风中一般。 长乐听见时南絮轻声呼唤着自己, 素来清冷平静的嗓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小姐, 属下在。” 时南絮半阖着眼眸, 烧得意识混沌不清,但还是轻声说:“孤剑山庄已经没了,长乐你跟着我,会受苦的。” 魔教会清理余孽的话,长乐跟在她身边肯定是会被捉了去的。 剧情纲要里没有写他经历了什么,但时南絮想,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值得铭记留下的经历。 否则长乐也不会铁了心要杀了那个魔教教主。 若是能曲线救国,只要最后结局主角攻受在一起了, 系统应该也不会判断她任务失败。 长乐的脚步顿住了一瞬,未曾回答时南絮烧得意识不清说出来的这番话,只是沉默了良久,终究是按捺不住那心脏被攥紧的情绪,低声说:“长乐是小姐的影卫,小姐在哪,长乐就在哪。” 说完也不管背上的少女可否听进去了,长乐继续背着她往前走,“小姐放心,很快就到了。” 此刻的时南絮眼睛若是好的,便能看到长乐茫然而又缓缓安定下来的神情。 仿佛背上背着的人,就是他唯一的信仰。 长乐眼睫微垂,在斑驳的树影下有几分透明之感。 在孤剑山庄满门被灭之际,长乐不敢承认,当时的他竟然生出了极其卑劣,令他自我厌弃的心思。 影卫两字,束缚他这么多年来的枷锁似乎一瞬间就消散了。 他是江家满门皆亡,孤身一人苟活的江家大公子。 而小姐亦是如此。 可当孤剑山庄真的消散在火光中,守了这么多年的小姐也不知所踪时,江念远却有些茫然。 天下之大,竟无一处他的容身之处。 莫家堡很好,武林盟主也是以礼相待他,可江念远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可到底缺了些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一个孤星无月的夜里,他曲腿坐在房檐之上,忽而在袖中摸索出了一条洗净后有些泛白的红绳,上面穿了一颗刻了个乐字的檀木珠子。 是时南絮给他的。 到她身边的第一年春日,少女眉眼弯弯地问他生辰是何时。 长乐自然是记得的,十月十五日,与胞弟同时而生。 可那时的他沉默了良久,轻声道:“七月二日。” 江家满门被灭,弄丢了弟弟的日子。 在孤剑山庄的日子太过安稳美好,长乐生怕他就这般忘却了江家的血海深仇,便以这个充满着血腥气的日子,做了自己的生辰。 那之后每年的七月二,自己都会从小姐手中收到一条串着刻了字木珠的红绳。 上面的字大多都是寓意极好的字,诸如平安康健一类的。 在二十岁生辰这日,长乐收到了这条刻着乐字的木珠红绳。 酥云也有,但到底是不同的,梁城那一行,小姐给酥云也送了一条。 长乐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暗自比较了一番。 酥云的红绳是时南絮在城中市集随手买的,只那一回有。 而他收到的红绳,檀木珠子上的字都是小姐细心刻好的,年年都有。 影卫从来都是和主人形影不离的,所以长乐自然能够将梁下挑灯镌刻木珠子的少女的姿态尽收眼底。 长乐倏地收紧了手中的红绳,让木珠嵌进了手心。 他终于知道缺了些什么了。 有小姐在的地方,才是他的栖身之处。 所以他只留下了一封信致谢莫家堡的武林盟主,他日若是这盟主有需要他做的或是有什么要杀的人,但用他无妨。 而后他便孤身一人杀上了魔教,寻回了时南絮。 天际传来林中鸟的晨鸣,安静了许久的时南絮又轻声问他,“长乐,殷家是出什么事了吗?你可曾见到殷公子,那夜就是他救得我。” 似是想起长乐并不认识殷怀瑜,时南絮又加了一句,“殷公子名为殷怀瑜,我记得鄢长老说过他好穿素雪白衣,你见到他了吗?” 长乐眼帘微抬,看向了那林中窜出的鸟,脚下步履不曾停歇,但却没有即刻回答她的话,眸中寒光乍现。 好一个殷怀瑜。 明明名为墨瑾,母姓为殷,握瑾怀瑜,便化名为殷怀瑜了,倒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轻飘飘地就将自己杀父灭门仇人的身份转化为了个救命恩人。 思量了片刻,长乐的声音响起了,清澈温和,“殷家内斗,殷公子和鄢长老托我带小姐走,小姐不必担心。” 小姐此刻正烧着,目不能视,本就体弱,若是知晓了自己在魔教这么个魔窟中待了这么久,还将杀父仇人认作了救命恩人,恐怕会深受打击。 她现如今的身子受不住那般沉重的打击。 时南絮哪里想得到向来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长乐,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地扯出个谎来瞒她。 否则要是知道的了,只会懊悔没能在魔教里的时候就让墨瑾杀了她。 强撑起的精神又再度昏沉了,时南絮搂住了长乐的脖子,难受地呜咽了几声后又睡去了。 长乐勾住她的腿弯稳稳地继续走下去,目光落在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上。 他已经想好了,无论小姐他日想要做什么,他都陪在她左右。 便是想要重振孤剑山庄,他也将会是她手中最锐利的剑。 待到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在一间草木屋子里了。 也不知长乐从何处寻来了个赤脚医生,一副药下去,她已是好了许多。 时南絮发现长乐带着她,扮作了流落在外被劫掠后,投奔亲友无果的夫妻,到了一处山形崎岖的村子里躲避风头。 至于她的身份说辞自然是遭了罪的盲眼妻子。 时南絮听了长乐的说辞后,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本来还生怕时南絮会因为这事生气不悦的长乐微微怔愣,手还紧张地攥着,却望着榻上的少女出了神。 榻上的少女乌发雪肤,青丝披散在肩头,眼上缠着方才赤脚大夫开的浸过药的绸带,此刻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相较于昔日的灵动娇憨,多了几分易碎的柔婉之气。 莹润的脸映着窗外的雪光,倒像是质感剔透的琉璃石。 时南絮着实没想到长乐还能编出这么离谱的说辞来,但也不曾打趣他,反倒笑着说了句,“长乐什么时候这么擅长这些了。” 长乐替她裹好大氅,不曾反驳。 她怎会知道,在孤剑山庄出任务时,他常做这些事呢。 不过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着实是没有让她知晓的必要。 两人就这般在这个村子西南角靠边的一处草木屋子里安定下来了。 眼下是冬日,村子里的壮丁都是以狩猎作为谋生手段,一年之计没有能歇下来的时候。 春种夏耕秋收,冬日里便要进山打猎或者是挖些草药,然后去镇子上换钱。 那些富商贵人喜欢狍子皮毛制成的东西,譬如制成皮毛捂子最是暖手,还有挑些玉石做成抹额也是好的。 不过大多数成了家男子都只在大山外围打转,猎些野兔狍子之类的小野货。 除非是那些经验十足的老猎户才敢去深山里。 村民们都说深山里头是会有大虫和黑熊的,往年也不乏胆大的年轻猎户折在里头,这些成了家的汉子若是没了,留下那孤儿寡母如何过日子。 长乐是个习武之人,自然是身手了得,不过跟着老猎户进山了几回,就可以独自一人进入深山打猎了。 不过怕时南絮担心,长乐一直只说在山间外围。 以长乐的剑术刀法和箭术,自然是没有空手回来的道理。 不过让时南絮感到疑惑的是二人所住的木屋旁边也是有村民居住的,可却总是篱笆院门紧闭。 夜半能听到女人幽怨的叫骂哭泣声。 长乐倒是去过一回,因着她的哭声,时南絮夜半总是睡不安稳。 所以时南絮犹豫了半晌,听到长乐回来的动静后,叫他拿了三两个鸡蛋去隔壁屋子里打声招呼。 去过那一次后,也不知长乐说了什么,半夜里倒是不再吵了。 有一回长乐去镇上换掉狩猎来的东西后,一回来就看到坐在窗边的少女,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万分柔软。 少女正用草梗编着许多小玩意,裙摆边已经摆满了各色的草编小动物。 编的兔子说是栩栩如生也不为过,其中一堆编好的兔头被长乐寻了根绳子串好挂在了屋子正中央的房梁下,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又可爱的很。 时南絮知道他干了这事的时候,在脑中想象了下那个画面,诡异地沉默了一刻,然后笑着夸他主意好。 太美了,还好她看不见。 长乐像往常一般放下背上的弓箭,轻轻地往时南絮膝上放了个小竹筐。 时南絮看不见,却是耳朵聪敏的很,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竹筐里细弱的叽叽喳喳声,惊喜地转向长乐所在的方向,“长乐,这是什么?!” 原来是长乐怕她整日闷在屋子里无所事事,用今日猎来的狍子皮在市集上换了几只黄毛小鸡仔。 长乐伸手从竹筐里拿出一只,小心地放在了时南絮手心里。 他其实有些怕捏着这些东西,习武拿剑的力道大,在路上的时候长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捏死了这些小东西,便又倒回去用铜板换了个垫着粗布的竹筐来装它们。 时南絮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着,手心是小鸡毛发毛绒绒的触感,温热的就像是手心拿着个毛球一般。 带回来的时候,长乐还特地拿帕子擦了擦这些鸡仔,怕弄脏了时南絮的手和衣裳。 “我去镇上换了几只鸡崽子回来,小姐平日里拿来养着,也不至于乏味了。”长乐揭开了竹筐上盖着的布,里头的几只黄毛小鸡顿时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好不热闹,到处都是小鸡清脆的叫声。 时南絮编完了东西闲暇无事的时候,就会拿着一小把黍米去喂那些小鸡。 每回她一拿着黍米到院子里,那些小鸡就会围在她身边。 长乐不肯她下厨为他洗手做羹汤,便是连浣洗衣物这些杂务长乐都不让她碰。 一开始时南絮还会提议,见长乐那般坚持也就作罢了。 她怎么会知道,在长乐眼中,时南絮在这村子里住着,已是委屈了,他怎么还能忍心让她再受这些琐事的磋磨。 而且眼下是冬季,若要浣洗衣物便得去那结了薄冰的河边凿洞用冰水,时南絮看不见若是一个不慎摔进了河里该如何是好。 长乐哪里敢冒这个风险。 只是每回为小姐浣洗贴身衣物的时候,长乐就觉得自己有些面热心跳的,便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濯洗的时候力道极其轻,毕竟这些贴身衣物的料子都轻薄,受不得大力搓洗。 长乐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扯坏了这些衣裳。 时南絮照旧坐在院中喂鸡,忽而听闻隔壁的院子里传来了一句轻声呼唤。 “时家媳妇。” 时南絮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隔壁屋子里住着的妇人是在叫自己,而后才反应过来长乐为了掩盖二人身份,索性跟着她一起姓时。 就这般成了时长乐。 时家媳妇分明是在叫自己,眼上蒙着绸带的少女转过身,脸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青丝凌乱不堪的妇人在看到时南絮那张脸时,心头都停滞了一瞬,然后才回过神来道:“你丈夫还未回来吗?” 时南絮抿了抿唇,还是觉得有几分莫名的怪异。 毕竟原书里长乐可是主角攻江慕寒,不过到底是假扮夫妻,做不了数的。 于是自如地答道:“差不多时候了,婶子要来我屋子里坐坐吗?我们夫妻二人搬来了这么久,也未曾请婶子过来喝杯茶,实在是失礼了。” 一番交谈后,时南絮才知晓这妇人是个寡妇,名叫林莹娥。 早些年嫁了个秀才,那秀才在镇上私塾教书,可秀才体弱染了场风寒就这般去了,留下了她和一个女儿。 可前年她女儿也没了。 至于是怎么没了,时南絮听着林莹娥落寞的语气,不曾多问。 这是人家的伤心事,时南絮还没有仔细打听然后揭了人家伤疤的爱好。 和她交谈过后,时南絮就觉得有些奇怪。 前阵子听到的妇人哭泣声,难不成不是林莹娥吗? 长乐知晓林莹娥来了家中坐了后,心头松了口气。 他本还怕时南絮觉着山林间的生活乏味不堪。 不过时南絮倒是觉得这村子里的日子甚是清净。 日子便这般平淡地过去,林莹娥偶尔会来时南絮的院子里坐着,跟她一起学着草编。 编得好的时南絮会让长乐拿去镇子上卖了,听闻长乐说镇子里那些私塾里的孩子们格外喜欢这些小东西。 尤其是时南絮做的草蚱蜢还可以跳,更是惹来了那些孩子们的喜爱,时常一看到长乐出现在市集上,就要问他今日可否有那些小东西卖。 时南絮听了长乐的描述,不由得笑了起来。 面容姣好的少女即使不施脂粉或是着绫罗钗裙,便是坐在那,也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的美。 但谁人能知晓,珠玉在怀,辉光自然会惹来旁人觊觎。 这日傍晚间,山林中残阳似血,将村子里的草木都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殷红色。 林莹娥正在时南絮身边,跟着她学编草蚱蜢。 时南絮发现她学东西是极快的,虽然看不见,但手上摸着林莹娥编出来的东西,已是有了个大概的形状了。 手上一只草蚱蜢刚编好,时南絮正准备摸过林莹娥编好的检查一番,却听闻篱笆墙外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声。 院子里的草籽都被小鸡们从雪下挖出来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林莹娥来的时候便会顺手打开柴门,让这些已经半大的鸡自己出去觅食,晚间她再去赶回来。 起初时南絮怕麻烦她,但林莹娥只是笑着说赶鸡也好玩的很,要她别放在心上,不过是举手之劳。 时南絮没看到,身边的林莹娥在一看到院墙外的几个人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透着几分青色。 袖中的手一瞬间就握紧了,指甲抠破了掌心渗出血来。 时南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神的眼眸望向了口哨声的方向。 只闻那人流里流气地说了句,“倒没想到,这新来年轻猎户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在村子这么偏僻的屋子里。” 另一人也附和着,“这不是那陈家的小寡妇吗?” 几人说是什么木门藏娇。 当真是没念过什么书,又要强装文雅。 林莹娥在看到那三两个人出现的时候,眼中就漫上了血丝,垂下了头。 黑眸透过垂下的发丝憎恶地望着那几个吊儿郎当的人。 尤其是当这几人肆无忌惮的目光萦绕在时南絮身上时,林莹娥心头蚀骨的恨意几乎达到了顶峰。 时南絮未曾理会这几个人,只是拉着林莹娥要进屋。 一牵起她的手,才发觉林莹娥的手冷得厉害,而且她浑身都在发抖。 “林婶子,你怎么了?若是冻着了赶紧跟我进屋吧。”时南絮担忧地问了她一句,“屋里熬着姜汤,暖身好用的很。” 那几个二流子见时南絮牵了林莹娥要进去,肆无忌惮地直接进了院中,伸手就要去抢时南絮手中的草蚱蜢,“时家小娘子这编的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们兄弟几个看看啊。” 林莹娥瞬间回过神,打开了那人伸向时南絮怀里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几人,将时南絮紧紧地护在了身后。 被这样瞪着的几人顿时嬉笑了起来,很显然并没有将护着时南絮的林莹娥放在眼里。 时南絮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这几个人来者不善,无非是那种村子里的浪荡渣滓。 不过眨眼间,林莹娥就扑上去和几人厮打在了一起。 但她一个妇人,如何能厮打过这些正值壮年的汉子,但凭着那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头,一时间也是唬住了几人。 时南絮看不见眼前是什么情况,只能听到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响,脸色绷紧地就要拉了长乐给她的鸣镝。 董老二在几人扭打间寻了空隙,伸手就要去拉扯时南絮的衣裳,脸上还带着令人作呕的笑意,眸光发亮。 时南絮听到了靠近自己的脚步声,转身就往厨房间跑,要去找了菜刀救林莹娥。 眼看那还沾着油污的手就要碰到时南絮肩头的衣裳,院门外传来了一声冷清的厉喝。 “你们几个畜生在做什么?!” 朝廷武侠(夺玉)18 白日里进山打猎的长乐傍晚间回来, 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几人在院中纠缠,搁置下手中的猎物就冲了上去。 这些村子里的二流子不过是鼠虫之辈,见了身形高挑面色冷然的长乐直冲着他们而来, 气势就先弱了几分。 再看到他手中还带着血的刀, 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村子里现下谁人不知那新来的时家小子跟了老猎户习得一身本领,敢在冬季进深山, 挖药打猎发了好大一笔钱财。 董老二是这几人里最鬼精的,正准备逃窜之际,被长乐伸手抓住了衣裳后领给甩在了地上,一记心窝脚下去, 董老二瞬间面色惨白。 长乐这回用的巧劲十分狠,不至于打死或者打残人,却足够这些整日里厮混的浪荡子躺上好几天了,还不见伤痕。 即便是赤手空拳不用剑,他多年习武,也不是他们能够挡下的。 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南絮只能听到那几人挨打的痛呼声, 却无暇顾及,但大概能猜出来或许是长乐回来了, 她循着林莹娥发出痛呼的声音摸到了人, 将她扶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间,这几个人就被长乐打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衣着头发都在方才厮打间变得凌乱不堪的林莹娥站起身,望着几人躺着的不堪模样,眸含恨意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啐了一口,将含在口中的血吐了出来。 时南絮知道长乐收拾人肯定是有分寸的,毕竟两人若是还想在这村子里安静地住下去,是不能杀人的。 清楚长乐不会这样,时南絮也就没有拦下他。 这些人该打。 几人躺在地上痛呼不断。 此刻长乐眉眼间的寒意几乎凝结成实质,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许久,抬腿踢了一脚其中一个人,冷漠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董老二抱着自己的腿,一抬眸就对上了长乐淡漠到如同在看死人一般的眸光。 他黑亮若寒星的眸子正好倒映出自己疼到有些扭曲的脸,如同在看自己的死状,让董老二顿时心头一颤。 得了准允的几个人连忙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逃。 但没想到,被长乐放了的董老二逃窜间一回头就看到了面带笑意的时南絮伸手去牵长乐,就像是在嘲笑他们。 董老二在家中向来是小霸王的性子,自小被爹娘娇惯着长大,爹娘死后就欺侮自己老实本分的大哥。 他大哥原是有个妻子的,却也因着忍受不了自己这堪称渣滓的小叔子,离了他。 看到时南絮眉眼带笑的模样,董老二心头顿时火起,竟是不知死活地从地上拾了块石头朝时南絮站着的方向砸去,还叫嚷着骂道:“当真是瞎子配哑巴!绝配!” 村子里的人不乏有几个厚脸皮的,见了长乐从山里满载而归,就恬不知耻地凑上前去想分点油水,但他素来是冷面沉默寡言的模样。 那双墨玉般的招子幽幽看人时,让人什么心思都歇了个干净,哪还敢凑上去找晦气。 但背后的风言风语就未曾断过,还说长乐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时南絮听到了朝自己而来的石子破空风声,但要侧身躲过已是来不及了。 长乐目光锐利,捕捉到了那砸向时南絮的石头,一瞬间心头陡然生出了杀意。 以他的身手打落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可他已经了有了别的思量。 眸光微凛,长乐直接一侧身挡在了时南絮的面前。 石子砸在长乐的额头上后应声落地,他额间被砸破了皮,渗出的血顺着清俊的轮廓蜿蜒而下。 长乐抬眸,遥遥地看向了砸人的董老二。 眼皮上落了点血,脸上一道斑驳的血痕,合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无端端地生出了几分煞气。 董老二忙回过神,拔腿就跑,转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时南絮听到了林莹娥的惊呼,石子没打在自己的身上,而且刚刚面前起了阵风,一下子便猜到了估计是长乐替自己挡下了。 “你可曾伤着?”明明脸上还带着血,长乐却转过身为时南絮绾起方才乱了的几缕青丝,细细地在她耳后别好。 时南絮摇着头,抬手去摸长乐的脸,果然在他脸侧摸到了点滴温热潮湿的血,唇瓣紧抿,“长乐你是不是被他们砸伤了?” 林莹娥看了眼高挑的青年垂眸看少女的神情,他眸中的温柔之色几乎快要溢出眼底了,不似作伪。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小两口倒是恩爱的很。 眼见这个氛围也不适合她这么个外人在这里,林莹娥很有眼色地就告辞回了自家隔壁的院子。 “没事。”长乐握住了时南絮要摸索自己伤口的手,用打湿了的帕子为她擦拭干净指尖的血迹,顺手草草地洗过了自己额间的伤口。 他将时南絮脸上的担忧心疼神情尽收眼底,心念一动间,不动声色地牵过她的手覆于自己清洗好了的伤口上,轻声道:“只是有些疼。” 果不其然,长乐就在少女温柔的眉眼间看到了心疼之色,薄唇轻抿,却是抿出了个浅笑。 时南絮从柜子里寻来了平日长乐带她去山间采回来的草药,碾碎后给他敷在了额头上,再用干净的麻布细心缠好。 谁知雪夜里,那董老二的大哥竟然踏过一地大雪,拎着一小包黍米来给时南絮二人道歉了。 长乐神情沉静地凝视着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只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道歉的董老大,未曾作声。 心中陡然想着,若是他的弟弟还在自己身边的话,养成了董老二那般混混之流,平日里不是去偷鸡摸狗,便是去惹是生非招惹正经人家姑娘,便是他这个做兄长的也要先打死他才是。 穿着粗布洗得都有些发白的衣裳的董老大递过手里的东西,却见长乐并没有伸手的意思,额上不由得冒出来冷汗,却不敢说什么。 还是时南絮牵了牵他的衣角,长乐这才伸出手接过董老大带来的黍米。 按照时南絮的意思出门送董老大的长乐倚靠在院子柴门边,眸光冷淡地落在佝偻着腰身准备离开的董老大身上,突然平静地问道:“你想董老二死吗?” 草灯朦胧的光下,那道身影僵住了一瞬。 董老大转过身来,讪讪地朝着长乐道:“时家兄弟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长乐没有回他这句话,而是接着说:“你的儿子不就是董老二不小心浸死在河塘里的吗?” 在说到不小心两个字的时候,长乐的语气还重了几分,冷气乍现。 至于这董老二要浸死兄长的儿子的缘由,有心人思量下就能够猜出来。 无非是赖在兄长家赖惯了,怕有了侄儿就会不养着他了,这样就不能继续压榨自己哥哥的血汗了。 董老大的妻子想必也是因为这事才愤然离了他。 这话一问出来,身着粗布衣裳的男人脸色顿时一变。 钩月下,董老大看着长乐半张脸的轮廓浸在雪光月影里,有些让人看不清他眸子里的思绪。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低声道:“老二他成日里念叨着时兄弟你能进深山挖药打猎,很是羡慕。” 是很轻的说话声。 长乐不答。 一时雪夜下的氛围有些凝滞,董老大都不敢去看长乐的目光。 而解开这凝滞局面的,是一声突兀的轻笑,却毫无温度。 董老大循着笑声看去,险些看愣神了。 原是一直冷脸示人的长乐唇角带了分浅淡的笑意。 要董老大用匮乏的文化来说,便是像极了初春时的柳枝拂开了枝头的新雪,要将雪融化了一般。 长乐上前几步,拍了拍董老大的肩头,脸上的笑意散去了。 “董大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二兄弟的。” 时南絮着实没想到,长乐居然和那几个混不吝的称兄道弟了起来。 但时南絮想了想,长乐估计是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懒得前去干涉什么了。 长乐在村子里向来是不理人的冷淡性子,但村子里这些混不吝的都是这般,认拳脚功夫好的人做领头的。 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眼里看来,拳头大的人说话才是有分量的。 他们挨了长乐那一顿打后,当长乐显露出几分和善,就跟个牛皮糖似的跟在长乐身后,时不时还会黏在他后边跟去市集里。 但跟去市集自然不是给长乐帮忙了,而是能捞着些油水。 也因着这点若有若无的油水,几人愈发想要长乐带他们进山了。 但长乐一直不置可否,不给他们一个准信就这般吊着他们。 日子渐渐入了深冬,鹅毛纷飞的大雪似一把大火,将天地间都燎成了白色。 雪厚的一脚下去便是深深的印子,这般大的雪按老猎户们的规矩是不能进山打猎的。 但也不知那几人从何得知了说大雪进深山能在雪下挖到罕见的老参,得了信的董老二便开始央着长乐带他们进山。 长乐沉吟了半晌,忽然道:“我恰巧想去猎张好皮子,一同去罢。” 听了长乐这话,他们便纷纷笑得流里流气了,哄笑着问长乐猎那好皮子做什么。 而正是这个雪夜里,长乐到了深夜都未曾归家。 时南絮在房中等了许久,却半点开门的动静都没能听见,心中顿时惶惶不安了起来,坐立难安。 不时她便要起身踱步一会。 时南絮攥着手中的灯盏,咬了咬牙,下了决心,等着雪小一点就进山去找他。 反正平时长乐也会常带她进山挖药,大致地形她还是熟悉的。 雪盖松针的山中,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长乐领着一众人往山内深处走。 不过须臾,雪面上留下的脚印就被尽数掩埋了,完全不能够看出来进过人。 “时大哥,你前些日子卖的老参便是在这附近挖到的吗?” 董老二环顾了四周高耸入云的林木,四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东西都不曾见着,于是不由得有些恐惧地问了一声长乐。 前头带路的长乐脚步微顿,他转过身。 董老二身侧的树丛忽而传出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 在众人惶恐的目光中,长乐毫无征兆地朝他们抿出了个可以称得上是十分温和的笑。 可言语间的嗓音,却很漠然。 “是啊,就是这了。” “你们心心念念的东西,等你们许久了。” 话音落下,长乐便运起轻功,足尖轻盈地点过树干,便稳稳地落在了一棵古树枝头。 动作轻盈到只是枝头抖落了点细雪。 董老二一抬眼,就对上了自己平日里狐朋狗友们望着自己身后的惊恐目光。 他身后的树丛攒动了会,忽而没了声息。 蓦地,一道巨大的黑影自他身后将董老二扑倒,开始疯狂撕咬。 竟然是只吊睛白额大虎,锋利的牙齿咬过董老二的胳膊,瞬间留下几个血洞,鲜红的雪喷涌而出流落在洁白的雪面上。 似乎是厌烦了猎物在挣扎爬动,它垂下脑袋,巨大的虎口咬住猎物的脊背后甩了甩,眨眼间董老二就在众人面前成了个半死的状态,他的脊背处还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咔擦一声。 另外几人瞬间被这凶残的变故吓到腿软成了几只软脚虾,其中一人腿软摔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裤子竟洇出一大片深色。 还能勉强站起来的两个转身就想跑,却没想到另一只半大的老虎从他们想要逃跑方向处的一棵树后缓缓踱步出来。 它粗粝的舌头,随意地舔舐过了自己的爪子,倒显出几分诡异的温顺来。 下一秒,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肉被利齿撕开的声响不绝于耳。 长乐似是一只蛰伏的黑豹般蹲在枝头,冷眼看着,手上仔细地擦过从腰际抽出的长剑。 若是这几人是个有胆子的汉子,对上两只老虎,未必会死于虎口,可偏生这几个都是恶心却胆小怕死的人,看到两只硕大的老虎,站都站不稳了。 这场单方面的虐杀,很快就以吊睛白额大虎叼走了其中两具尸首的结尾,宣告结束了。 待到两只老虎离开了许久,长乐也恰好擦干净了剑,飘然下了树。 在发现老虎居然没挑走董老二拖走时,长乐有些讶异。 倒没想到这家伙连野兽都不想吃。 被老虎爪子拍得吐血不止的董老二艰难地爬到了长乐脚边,死死地抓住了长乐的长靴鞋面,嗓子里只能发出求救的嗬嗬声。 为了今日方便行动,长乐换上了莫家堡的玄色劲装。 长乐垂眸看了半晌,一撩衣袍蹲下来,剑尖扫过董老二的肩头,抵在了他喉间,难得有耐心地问他,“ 林婶子的女儿,是你们几人欺侮害死的,没有错吧?” 董老二的眸中因着长乐的话,倏地就出现了惊惧之色,瞳孔都吓得收缩成了墨点。 闪着凌凌雪光的剑刃已经贴进了他的皮肉。 寂静的雪林里,只闻长乐漠然冷淡的说话声。 “你们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欺侮了林婶子的女儿,因为她是个哑巴姑娘,说不出话,所以你们肆无忌惮,逼得她投井自尽。而且林莹娥是守了寡的外来户,就更不足为惧了。” 长乐手上又多了几分劲,血染上了剑刃,他嗓音冷得较这雪还要寒冷上几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连林婶子也没放过,险些将人弄疯了。” 他越说下去,董老二眸中的惊惧深色就几乎凝结成实质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剑刃眨眼间就抹过了余下两个苟延残喘的人脖子。 长乐侧身避开,喷溅出的血落在了雪地上,殷红洁白。 月辉清冷,染血的寒刃倒映出一抹清浅的月影,让人有些难以看清是刀光还是月光,剑尖滴落下鲜红的血,似是珊瑚珠子一般。 长乐垂眼,手腕翻转间就将剑上沾染的血甩去,还取了帕子细细擦拭过剑刃,显然是极其嫌恶这些人的血脏了自己的剑。 擦拭干净后,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的剑又恢复纤尘不染的锐利模样。 鲜红的雪地很快就被新雪掩盖住了。 长乐白茫茫一片中,玄色的劲装衣袍角上绣了红线织就的祥云,看似平和的纹路实则潜藏杀气。 他一头如墨缎的青丝只以朴素的竹枝随意高高束起。 不远处的树丛忽然起了点动静,长乐握着手中的剑,弧度温润的凤眼扫过那堆树丛,漠然恍若眸中无物,声音已是夹杂了几分杀机,肃杀之气尽显。 “什么人?!” 而这通身的凛然杀气,却在看到提着灯盏步履踉跄地从树丛中走出来的少女时,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是小姐。 时南絮在屋子里等他等到了半夜,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提了灯盏来寻他。 少女白皙的鼻尖冻得有些泛红,呼出的气都是一片雪白的雾气,然后迅速消失了,乌黑的发髻被树杈勾乱了几分,她便索性拆了发髻就这样披散着青丝,上头还落满了雪花。 当真是雪落满头。 听到是长乐的声音,时南絮这才松了口气,轻声唤道:“长乐,是你吗?” 长乐的目光落在了她柔嫩的指尖提着的灯盏上。 透过绢布渲染出朦胧泛黄的光晕。 她看不见,却提着灯盏,自然不是为了照亮她自己上山的路。 而是为了长乐能够看到这点灯光寻到路。 意识到时南絮提灯此举的原因,长乐唇一下子就抿得很紧,心脏像是被托起攥着,疼得难受。 大雪封山谁不知其间有多凶险,可她居然敢独自一人提了灯来找自己。 当目光别开,看向了她眼前系着的一圈雪色绸布时,心头那股情绪达到了顶端。 长乐收起剑往前走了两步,将人拥进了怀中,指尖穿过了时南絮的发丝扣住了她的头,力道极大却又不至于令她难受。 腰间箍着的手臂有些紧,可见长乐此刻的情绪有多么起伏不定。 因为抱人的动作,时南絮手中的灯盏一时不察,没有拿稳落在了雪地上,烛火扑闪几下后熄灭了。 “是我。” 抱了她良久,长乐才伏在她肩窝处,回答了她。 时南絮也不知道为什么长乐的反应会这么大,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时南絮由着他抱了一会,然后才抬起手摸了摸长乐的头,温柔道:“长乐你怎么了?” 鼻尖是她身上浅淡清苦的药香,心这才安定下来。 长乐可以说是用从未有过的柔软嗓音问她:“长乐没事,小姐你怎么可以独自一个人来这深山里......” “我知道我知道,山里有大虫,还有黑熊,是会吃人的。” 整日被他念叨的时南絮像往常一样,出声就接过了他还未曾说完的话,弄得长乐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 时南絮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血腥气,却并未说什么。 她向来如此,长乐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便不问就是了。 指尖摸到了时南絮被融了的雪微微洇湿的发丝。 “如今雪大,夜里也不好下山,小姐先随长乐在山洞里过夜罢。” 说完,长乐不容她拒绝地将人直接打横抱起,往有时他进山会暂且休憩的山洞里走。 走了那么久山路的时南絮被他抱在怀里,心中一放松下来,疲惫和睡意就席卷而来,靠在他肩头就没了意识。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山洞里了。 洞中燃起了暖融融的篝火。 长乐不知从何处猎来了只野山鸡,架在火上烤着,冒出油光的皮酥脆发亮,散发出阵阵诱人的烤肉香气。 时南絮刚醒来,意识被莫名而来的热度烧得些朦胧,无焦距的眸子顺着声音望着长乐熟稔烤肉的动作出神。 长乐听到身后起身的声响,回头就看到已经醒了的时南絮靠在岩壁上,乌黑的青丝散落,莹白的脸映着火光泛红,像是上了一层薄薄的釉彩。 “小姐饿了吗?” 听到长乐说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的时南絮轻轻眨了下眼,本能地循着凉意坐到了他身边。 如羽扇般的眼睫在火光下投下一小片阴翳。 坐好后,时南絮转身抬眸看向了长乐。 她哪里知道鄢长老还没配好解药,自己就被长乐给带走了。 此时距离那日离开魔教,正正好两月有余。 长乐看着时南絮靠着自己那么近的距离坐着,才洗净了双手想要为她拿来吃的,就见她乌黑而水光莹润的眼眸望着自己。 虽然清楚她看不见,但是长乐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就被温香软玉扑了正着。 “小姐?” 瞬间回过神的长乐在看到眼尾湿红的人时,愣住了,手上扶着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 只这一瞬,长乐就隐约猜测时南絮大概是在魔教吃过什么药。 否则不会此刻浑身滚烫,像是着了寒气发热一般。 耳畔是长乐的呼唤,时南絮意识迷蒙间,却下意识地记得身边的这个人是主角攻江慕寒,不能靠近的。 所以即使手上揪着他的衣襟,可眼睫都沾上了泪的时南絮晃了晃沉重的头,噙着泪抽噎着说道:“不......不可以碰长乐.......” 长乐愣住了,目光落在时南絮眼尾的泪上。 洞内火光明灭间,心中软成一片的长乐按住了时南絮的头,力道极其轻而小心地吻了吻少女泛红清透的眼皮,就像是一片羽毛拂过般,含着万分的怜惜。 在篝火噼啪燃烧的声响中,枝头新绽的红梅容下了温凉的雪,好容易才觅得几分凉意。 颤抖如蝶翼的羽睫抖落下滚烫的泪珠,却被长乐微凉的唇一一吻去。他垂下的眼神有些晦暗难明,在衔来桃花尖时如愿听到了婉转的轻吟。 如玉凝脂上溯游回转的凉意,合着那令人眼尾沁泪的饱腹感,让时南絮搂住了长乐的脖子,埋首于他的肩窝处,呜咽出声。 偌大的岩洞里隐约可闻泉水滴答的清脆之声,略带破碎粘稠拉扯之感。 热气蒸腾之际,长乐在她眼上落下一吻,抵住了她的额头,气息交织间,柔声告诉她。 “小姐,长乐永远是你的,不用怕。” 朝廷武侠(夺玉)19 京城的红尘楼中, 香气弥漫。 雕纹栩栩如生的紫铜香炉焚着浓郁的馨香,混杂着楼里各色的香甜脂粉气,是腻人的甜香味。 屋内烧着炭火, 暖和得很。 但榻上的女子却好似早就已经对这些脂粉气习以为常了一般, 慵懒地倚靠在窗边,抬起波光潋滟的眸子望着轩窗外落雪的景致出神。 昔日在孤剑山庄只着浅碧色衣裙的侍女酥云却摇身一变, 成了红尘楼里的红头牌。 此时上身着水红织锦抹胸,随意外披了一件纱衣,玉峰半拥,较于窗外的凛冬, 分明是动人的盎然春色,却并不显得俗艳。 来传信的魔教弟子看着酥云,险些呆住了,却迅速回过神低下了头。 倒没想到传闻中鲜少露面出席教中仪式的右护法会生得这么一副美人皮囊。 可是思及左护法对自己的叮嘱,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最是美人刀刻骨,左护法常说右护法较之教主的脾性, 不相上下,但最是忠心魔教。 红尘楼中谁人不知晓酥云的名头, 还有不少文人雅客为她作诗。 诗人们皆道:“两脸酒醺红杏妒, 半胸酥嫩白云饶。” 此句还是有一回酥云饮下了两壶烈酒,脸颊绯红才传出来的。 故名酥云,实在是人如其名了。 “你是说时姑娘被掳走后,教主发了好大一通火?”酥云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乖巧洁白的信鸽。 来人垂首应答道:“回护法,正是,教主令你定要查明是何人出卖了教中的暗道。” 红尘楼地处京城,是京中出了名的销金窟,无论是文人雅客还是朝中官员, 未尝有过从未来过此地享乐的,搜集各地讯息自然也是最方便的。 说着,弟子顿了顿,继续道:“无论生死。”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酥云便是将那人杀了也无妨。 酥云有些乏味地摆了摆手,让这弟子退下,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安抚着手中的鸽子,“本护法知晓了,退下罢。” 待到来传信的魔教弟子退下了,坐在窗边软榻上的酥云把玩着信鸽叫上绑着的纸片,思量了半晌,突兀地轻笑出声。 生死无论? 若是这传信给长乐的,恰恰就是他呢? 以长乐的身手,孤身一人杀上魔教并不难,但要将时南絮安然无恙地带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白皙修长的十指倏地收紧,了无字迹的纸片揉作一团。 酥云倚靠在窗棱上,指尖敲了敲钗满珠翠的发髻,桃花眼眸半阖。 他自然是看出了墨瑾对时南絮的心思,正是看出来了,才想要助长乐那忠心耿耿的小子一臂之力。 教主生性病态不似常人,自幼看着他长大的酥云感触最是深刻,一想到目不能视的小姐若是待在那样含笑却漠然的人身边,他如何能安心。 而且他不仅要长乐带走小姐,更要长乐亲自将人带到这京城中来。 毕竟....... 酥云睁开眼眸,望向了远处雪盖明瓦的皇宫。 能治好小姐眼睛的棠花清露,就在那宫中阉人的手里。 至于长乐这小子是否知晓全是自己所为,酥云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与他何干。 只要小姐能安好,他便是一辈子都是孤剑山庄的酥云都无妨。 这厢酥云的红尘楼里是岁月静好,甚至可以说是好不惬意,可那厢的魔教里却整理笼在乌云之中,一众弟子日日夜夜都是胆战心惊的。 左护法都被赶到了鄢长老的院子里。 “鄢长老,你说教主这.......” 左护法拈着墨玉棋子半晌,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地问了出来。 鄢长老倒是好整以暇地抬手落下一子,还拿过茶盏细细地品了口茗茶,这雪景庭院中品茶,倒别有一番风味,还是时南絮教她的。 毕竟往日除了钻研毒术和蛊虫,鄢长老就再没有旁的取乐方式了。 时南絮来了之后,不仅教会她品茶,还教会了她下棋。 以前不觉得这些有趣,但沾上手之后,鄢长老只觉得那些毒物和蛊虫真是长相丑陋,哪有她的好絮絮和这棋盘里的玉石棋子来得养眼。 要鄢长老来说,把时南絮那般的美人放在她身边,便是连饭食都能多用上两碗。 鄢长老饮下茶水后,听了左护法的话,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以往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的黑衣人,漫不经心地说道:“教主又怎得了?想时姑娘想得食不下咽不成?” 左护法脸色顿时就青了。 这老妖婆真是不如他和酥云半分忠心教主,生了张如花似玉的脸,说出口的话却每每能把人给噎死。 他说的是这事吗?这女人明明知道教主前些日子千重蛊又发作了,而且较以前发作的情况还要厉害。 那夜左护法听闻了屋子里的动静,听着那砰砰砰的砸墙声,一咬牙不顾教主进屋前说的直接闯了进去。 一进屋,屋内暖炭熄了冰寒的厉害,因着那蛊虫似乎在冷的情况下会安分许多。 谁知拂开帘子就看见了面如白纸的教主身着单薄的白衣倒在地上,额间尽是冷汗。 墨瑾紧紧地攥着心口的衣裳,眉头紧皱,唇角溢出了丝丝缕缕鲜血,滴落在衣襟上,整个人苍白的如一樽生了红色裂纹的瓷器。 但千重蛊发作不仅是让人疼痛难耐,更可怕的是容易走火入魔,丹田内力紊乱,便会失了神智要杀人了。 左护法一进门就发现了屋内燃的不是安神的厚重檀香,而是昔日时姑娘知晓教主情况后调制的水云香,比檀香的安神效果要好些不少。 至少从教主此刻的情况来看,确实是如此的。 以往教主每逢钩月之日千重蛊发作,便会七窍流血不止,如今只是口吐鲜血倒是好多了。 可自那一日之后,这千重蛊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第二回发作似是要将寄主逼死一般。 而且日子里教主的状态也不甚好,整日里倒是温和笑着的模样,可通身的气质越发无害平和,就越发让人头皮发麻。 闲暇无事的时候他便坐在时姑娘平常会坐的亭子里,望着院中落了新雪的红梅,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夜里蛊虫发作,墨瑾痛到神志不清间,袖中一直藏着的那条红绳掉落了出来。 被冷汗浸到模糊刺痛的视野里,隐约看出来是祥云形状的玉石,窗被呼呼大作的寒风吹开。 透着雪光,墨瑾似是看到了那日雪上红梅初绽,合着花前少女的笑靥。 指尖将玉石压入掌心,边缘有些硌手的纹路,竟是硬生生割破了手心,沁出血珠落在玉石上,略显斑驳。 伏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墨瑾瞅着玉石那点血渍,苍白的脸上诡异地出现了点柔和的笑意,不知是在笑什么。 他在她面前用的一直都是假的。 在孤剑山庄时,偷的是酥云的身份,便是如今在魔教了,也用的是殷怀瑜的身份。 究竟是为什么不敢告诉她真相,有时候连生来难以与常人共情的墨瑾都有些弄不清楚了。 归根到底,不过是怕蛊人的身份被得知后,再加上杀父灭门之仇,惹来厌恶。 可如蛊虫本能般的贪恋之心,却驱使着他贪恋着其中几分若隐若现的温暖,不愿割舍。 苍白的唇瓣被血染红了,倒像是添了点胭脂于其上,有一种靡艳残虐的美感。 白衣胜雪的墨瑾口吐鲜血,却笑得肆意,眸中杀意陡现,似是雪夜里幽幽的一抹寒光。 自己早就该知道,不受控却能够引发他体内千重蛊失控的事物,要么置于眼下日夜抵死纠缠着让她噙着泪吞吃下全部,却只能怯生生地搂紧自己脖子逃不开,要么便从一开始就抹杀干净....... 黎明之际,山洞外大雪渐渐下得轻缓了不少。 化开的雪水顺着枝叶滑落而下,蜿蜒开皎洁的痕迹。 蔓果效用解得差不多,已经累到有些睁不开眼想要直接抛开人的时南絮却被素来沉默寡言,克制听话的长乐桎梏住了。 被猛地来一下的时南絮乌黑湿润的眼含着泪,下意识地揪住了长乐的青丝。 她意识不清,却能够隐约感觉出来长乐似乎心情并不能算得上好。 混沌中,大概还能够记得到他喂过来的时候,蓦然地停住了片刻,而后轻咬过时南絮白玉珠子般的耳垂,轻声问道:“小姐......那殷公子,可曾冒犯过你?” 耳畔长乐的嗓音很温柔很轻,却让意识模糊的时南絮隐约察觉出几分危险没有回答,脑袋却埋在他肩窝处蹭了蹭,眼角的泪滴落而下。 答案显而易见。 长乐素来沉静的黑眸中鲜少地,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几乎结成实质杀意,似是幽深的潭水般。 便是杀那几个渣滓时,他眸中的杀意都未曾如此刻般浓厚过。 他日日夜夜护着,连分毫苦都不舍得让她经受的小姐,那可耻之徒却让她眼眸受伤目不能视,竟还敢染指给她下药,惹得她此刻这般难受...... 在心中杀意攀到顶峰时,长乐却感觉到眼睫上传来了湿漉漉的触感,倏地消散了个干净。 原来是时南絮虽然意识模糊,却能够感受到搂着自己人身上的凛然杀气,于是垂首寻找到后轻轻地啄吻着他漆黑的羽睫,像是茫然不知事的鹿儿。 长乐握紧了手中一手可握的腰肢,竟是被气得笑了一声,在她耳畔轻语,“小姐,容长乐冒犯了。” 而后,时南絮就将他口中的冒犯明白体验了个透彻。 直至将近破晓,泣音都有些破碎的时南絮才裹着大氅沉沉地睡去了。 而这般离谱之事发生后,一直木屋中的榻上才醒过来的时南絮陡然惊醒,席卷而来的疲倦无力之感让她简直是眼前一黑。 脑海中的所有声响和行径,就像是放电影般在她脑中倒带播放,还不断重播循环幻化出画面来。 时南絮只觉得脑中都是雷声在震天作响,震耳欲聋到难以停歇,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江慕寒是主角攻,是要和主角受江念远和那个配角攻相爱相杀的啊! 可是自己都做了什么?回忆中那个含着泪可怜兮兮却把受害者江慕寒给吞吃而下的人是谁啊? 时南絮用暖和的被子闷住了自己,只觉得头痛欲裂。 但想到了什么的时南絮倏地坐起身来,抱着长乐亲手做的枕头发愣。 可这次的系统却跟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动静,也没有提醒。 那岂不是意味着,这样的发展是符合剧情的。 时南絮蹙眉思索着。 毕竟这是一本耽美文,主角攻江慕寒对自己有情感,但根据那些虐恋情深的剧情线发展来看,和自己这么个没什么戏份的女配,是不可能发展下去的。 若要让这虐恋情深更离谱炸裂的话,那自己死似乎也是情理之中了。 自己只是个炮灰女配,长乐对自己有若有若无的感情,然后墨瑾这个作死的配角攻作为魔教教主要斩草除根,杀干净孤剑山庄活口。 剧情纲要里也说了自己是死于墨瑾之手,自己被墨瑾杀了之后,主角攻江慕寒也就是长乐,肯定会更加憎恨他,再加上哥哥江念远被抢的仇,仇上加仇把墨瑾干掉。 这么想,剩下要展开的剧情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只是时南絮一时之间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把一直忠心守着自己的长乐给欺负了的错事,十分厌弃自我的行为,不想要即刻面对他。 这比之前殷怀瑜那桩子事还要令她难受。 一连几日都不肯出屋子。 长乐立于门外,目光落在紧锁的门扉上,站了许久将手中热好的饭食搁置在窗台上。 心中微叹,但他到底还是抬起手,指节微曲敲了敲轩窗,轻声道:“小姐,我去进山了。” 这些日子里,她都不曾多吃些什么,端进屋内的饭食也是草草吃了几口,便恹恹地说吃不下了。 院子里的小鸡也交由隔壁住着的林莹娥管了。 有时长乐去了镇上回来后,院中出来透气的少女远远地听见了自己回来的动静,一下子如受了惊的兔子般躲进了屋子里。 那日长乐看见她愈发纤瘦的身形,只觉得心尖似针扎般,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哄她开心。 昔日在孤剑山庄的时候,她总是眉眼弯弯的带笑模样,从未有过这般的情况。 以前一串糖葫芦便能逗得她笑靥如花,而如今镇子上各色新奇物什都不能换她心情好上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猜出那几个渣滓被长乐收拾了,近些日子这林家婶子的精神头都好了不少,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 待到长乐来问她该如何是好,林婶子顿时大笑了起来,笑着问他可曾知晓自家夫人喜好如何。 长乐怔然片刻,随后回过神继续收拾着手中买来的话本,悉悉索索的响声中,林莹娥听着这清俊的青年从未有过这么多话。 “她好甜食,却不喜过分甜,酸中带甜的糖葫芦最是喜欢的,镇上的豌豆黄点心她也喜欢,不过须得少放半勺蜜糖,再添些粗茶。平日里闲暇时候便喜欢看话本子解闷.......”他的话突然顿住了,多了几分落寞,“自从她眼睛看不见后,就喜欢睡前央着我念给她听。” 似是想起了什么后,长乐又多了一句,“她似乎格外喜欢毛绒绒的小玩意儿。” 林莹娥听着,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这小子可真是嘴笨的很,林莹娥将手中的黍米撒给围过来的鸡后,拍拍手掌,笑道:“你夫人的喜好你都记得这般清楚,要让她不生气,岂不是很简单?” 后来,长乐听了林莹娥的话,开了春就去镇上为时南絮买了条黄毛小狗回来。 手中黄毛小狗毛色干净,眼睛黑圆讨喜的很,还不时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指。 长乐盯着手中似乎稍微用点力就能够掐死的小东西,面色沉静却有些不安。 小姐若是能看见的话,想必是极其喜欢这小东西的。 果然,当夜怀中被放了个毛茸茸小东西的时南絮惊喜异常,听到小狗那响亮一声的吠叫后,无神的眼眸转向长乐站着的方向,细声问道:“长乐,是小狗吗?” 眼见她脸上多了笑意,长乐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回小姐,是小狗。” 袖中的手微微攥着,长乐出声问她,“小姐喜欢它吗?” 开春这场雨下得大,长乐是冒着雨去市集上为她寻来这品相最好的小狗。 此刻檐下的人一身玄衣劲装,头发往下滴着水,眉眼微垂专注望着时南絮的模样,倒是和她怀中的小狗如出一辙,恰似淋了雨湿漉漉,却揣揣不安的小狗。 时南絮一伸手就摸到了长乐潮湿滴水的衣角,不由得问道:“长乐!你怎么淋成了这样?” 怀中的小狗虽然一直被长乐藏在怀中,但也不可避免地淋了点雨,不由得扭了扭身子,却是把身上毛发的水珠甩到了时南絮的脸上。 长乐摇着头说道:“长乐无事,小姐不必担忧。” 习武之人体热,自然不必惧怕这点春寒。 小狗在甩水,长乐一摇头,他墨发上的雨滴也落在了时南絮的脸侧,顺着流淌下来。 发现自己干坏事了的小狗对上长乐冷清的目光,顿时吓得在时南絮怀中瑟缩着呜呜叫了两声。 脸上滴了水的时南絮脑中不由得想象着长乐似小狗般甩水的可怜模样,竟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清浅的笑声,自然是流入了长乐的耳中。 “长乐这般大的人,怎么跟小狗似的还滴水呢?” 那抹许久未曾出现的笑容,落在长乐眼中,恰似春寒料峭,悄无声息突然绽开的桃花般潋滟。 时南絮打趣他的话,让长乐一下子抿紧了唇,身体却是极其听话地蹲下来后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任由时南絮用手上的帕子擦着他被雨水濡湿的墨发。 洗干净擦干后的小狗被放进了铺着被子的篮子里。 长乐安置好这脆弱的小东西后起身准备去为时南絮烧热水。 正要转身之际,衣角却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勾住了。 长乐听见时南絮轻声问他,“长乐不介怀吗?” 身形高挑的玄衣青年愣在了原地,半晌才意识到时南絮在说的是何事,语气一下子就变得万分柔软,道:“小姐,长乐说过,长乐永远都是小姐的。” 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是回到当年紫竹林中。 “小姐你当年说过,影卫便是形影不离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或是有怎样的危险,长乐都不会留下小姐一人。” 时南絮攥紧了手中的衣角,看不见的双眼却漫上了水汽。 长乐说这话时的语气,是耳中可以清晰听出来的郑重,可见他是认真的。 在时南絮愣神时,长乐转过身来,将榻上坐着的少女搂进了怀中,力道很轻却很稳,仿佛在捧着何等稀世的珍宝一般,温声哄她:“小姐要给那小狗取个名字吗?” 时南絮靠在他肩头,搂住了他的脖子,许久才轻声笑着说道:“那就叫长乐好了。” 语气里多了几分打趣他的揶揄,同昔年在孤剑山庄捉弄他的时候分毫不差。 饶是性子冷清惯了的长乐也因着她这话有些哭笑不得了,但却是应了好。 方才长乐是淋着雨回来的,此刻抱了时南絮,自然是将她的衣服也沾湿了。 他便索性抱起她,一同去了洗漱的屋子里。 时南絮靠在他肩头也不曾说什么,只是姣好的脸侧却悄无声息地漫上了烟霞之色。 身上披着的斗篷领子是长乐亲自从山里猎来的皮毛,泛红的脸不由得埋进了雪白的绒毛中,眼眸湿漉漉地望着人的时候,让长乐心尖都软成一片。 他自然是清楚地记得时南絮的眼睛不能看见,可他却不知这皇家秋水生的药,将她这眸子养得,无论何时看人的时候都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模样。 温暖的水浸泡而过时,耳尖红到几乎要滴血的时南絮伸手一碰,便碰到了长乐蕴含着力量感的腰际,沟壑明晰,可见以往在孤剑山庄时他练武有多么刻苦了。 此刻在手心里,就像是包裹着丝绸的匕首一般,潜藏着危险和杀机。 时南絮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长乐,此处便是习武之人的丹田吗?” 素来清冷,连杀人都是神情淡淡的长乐却觉得时南絮柔软的指尖较那鹿血还要滚热,被热气濡湿的鬓发贴在脸侧,易碎脆弱的模样倒显得被欺负的人是他一般。 长乐常年握剑,带着点薄茧的手牵过时南絮的手,准确地寻到了丹田之处,温声回答她,“小姐此处才是丹田。” 时南絮好容易才寻到个这么标准的,自然是新奇地寻找过各个鄢长老为她讲过的穴位。 这般嬉闹捉弄长乐的后果便是桶中温热的水尽洒,遍地皆是。 轩窗之外是春寒料峭的花枝受了雪后颤颤巍巍。 最后那小狗的名字,在长乐温柔的安抚和柔声轻哄中定了下来。 时南絮也想不明白,为何长乐这么执着于给这小狗更改名字。 明明不过是句玩笑话,她哪里会真的为这小狗取名叫长乐呢,人又不是真的狗。 春寒料峭的月夜里,他轻吻过泛起了烟霞被雪洗过的山茶花,正专心思索着小狗名字的时南絮不由得踢了他一下,让他陪着自己一同想小狗的名字。 长乐眸光晦暗难明地看了眼篮子里不安分滚来滚去的小狗半晌,蓦地轻笑了一声,笑道:“小姐觉得叫阿瑾如何?” 听了长乐的建议,时南絮还当真想了想阿瑾两个字。 只是一只小狗叫阿瑾,瑾字,意为皎洁无暇的美玉。 一条小狗叫美玉的名字,虽说有些古怪,但是阿瑾却是好听的很。 时南絮把小狗抱过来,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头,手感甚好,这个名字听起来也确实不错。 在长乐开口前,时南絮含着笑应了声好。 “那它以后便叫阿瑾吧。” 朝廷武侠(夺玉)20 村子里的日子开春后过得平淡但飞快, 转眼开春过了盛夏后就要进入暮夏了。 这恬静的日子让时南絮都快逐渐适应眼睛看不见的生活了,而且令她意外的是长乐这些日子话也多了些。 时南絮发现长乐每日从镇上或是从山中归来后,总喜欢拿着块骨头逗弄那只取了名叫阿瑾的小狗。 长乐会将骨头特意拿高, 惹得小狗汪汪叫后, 时南絮伸手去推他,他才会把骨头给它, 还会夸赞小狗,难得带着浅淡的笑意说一句。 “阿瑾真乖。” 时南絮总觉得怪怪的,但长乐夸赞的语气温柔真切,分明是十分喜爱这条小狗的, 不然怎么会每次回来都给它带骨头呢,就随他去了。 而且这么些日子早就叫顺口了,时南絮也懒得给这小狗改名。 然而这夜皎洁月辉清冷,晚间从山上匆匆归来的长乐一进屋,便开始收拾屋中的细软银钱,收进包袱里的大多都是时南絮的东西, 他自己不过收了寥寥几件衣物和伤药。 他清俊的脸似是结了一层寒霜,冷得厉害, 身上还残留着未曾散干净的杀气, 骨节分明的手中持着南孤剑。 寒光闪烁的剑尖淌下三两滴鲜血,却在看到屋内还点着等他归来的朦胧灯光时,眉宇间的寒气暖了几分。 正因为天色晚见长乐还没回来的时南絮听到这番大动静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手里的灯。 鼻尖捕捉到了那点子血的气息。 时南絮霎时就紧张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灯,循着声音去找长乐,“长乐?你是不是受伤了?” 长乐倏地转过身,看到了少女莹白面容上的担忧之色, 身上的杀意被渐渐抚平,他伸手握住了时南絮往前摸索的手,入手有些凉,可见她是被自己吓着了。 他斟酌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不瞒她,“小姐.......我今日上山,在东山腰遇上了魔教的弟子,还发现了他们搜寻的痕迹。” “他们还想要毒杀去了东山头的老猎户,我便先下手了。”长乐看着时南絮愈发紧张的神情,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小姐莫怕,长乐赶在他们报信前就解决了那几人。” 他知道时南絮在担忧什么,又道:“尸首都收拾干净了。” 魔教向来不干人事,若是让他们寻到了这处山形闭塞的村子,知道小姐和他曾来过,将这整个村子屠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长乐身为影卫,拾掇干净人生活过的痕迹向来最擅长的,不过半刻钟,整个木屋就被他弄得破败得好似不曾有人住过一般。 在他抱起时南絮就要运起轻功离开此处村落时,时南絮搂着他脖子,小声地问了一句,“长乐,阿瑾不带上吗?” 阿瑾自然是指那条小狗,他就知道小姐舍不得这小家伙。 长乐忽然轻笑了一声,用斗篷盖住了时南絮的脑袋,温声道:“小姐放心,带上了,就在包袱里安睡着。” 在离开前,长乐还将笼子里关着的鸡悄无声息地安置在了隔壁林婶子家中,留下了一小包铜钱和一封书信在她门前的案桌上。 道是夫妻二人准备前往京城投奔亲戚,多谢林婶子这些时日的照顾了。 思及林莹娥,长乐不由得垂眸看了眼虽然不安,但还是信服地搂紧了自己的少女,心尖只觉得软成一片。 这些时日,多亏了林莹娥照看着时南絮,他才能放下心来去镇上市集或是进山打猎。 毕竟小姐.......看不见。 临近卯时,天际隐约多了抹鱼肚白后,长乐和时南絮二人总归是到了镇子上。 长乐掂量着手中的银钱,牵着时南絮一边穿过已有游人的长街,一边思索着。 当初离开莫家堡的时候,那位武林盟主慷慨赠予了他不少银钱,小姐体弱骑马定然是不行的,连日奔波她受不住。 被他按着在茶庄里坐着的时南絮安安静静地饮着茶,耳畔是茶客们的唠嗑声。 不过一会,长乐便回来了。 也不知他从何处弄来了辆马车。 时南絮搭着他的手,长乐稳稳地搀扶着她,将人安置好。 奔波了一夜的时南絮被这马车颠簸着,一开始还格外新奇地撩起车帘想听听林中的鸟鸣,但晃着没一会就抱着小狗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 季夏的雨下得细密已经悄无声息地多了几分含意,笼在马车上成了淡淡的一层白雾。 细细说来,长乐其实是不大喜欢这般灰蒙蒙不见天日的雨天的,却又有几分难言的感触。 坐在马车前驱使着马匹的长乐曲着条腿坐着,倚靠在架子上,凤眼平静地望着幽幽的秋雨出神。 因着江家被灭门那夜之后,也是这般下得没完没了的雨天。 血和天际的残阳连成一片霞红之色,难舍难分。 而当所有的生气和纷争都销声匿迹之后,便下了场这般的雨,似是想要将地面上所有的血色都洗净一般。 初入孤剑山庄的时候,他就曾在雨中回到过已经破败不堪的江家,房梁被火燎成了黑色,不见原本的面貌。 家中的武术典籍和珍宝,已经被洗劫一空,于是搬不走的这些重却珍贵的木料,便被烧尽了。 江家没了,血脉共生的弟弟也不知所踪。 雨能洗干净地面上的血,却洗不净素白衣裳上沾染的血迹。 马车檐角的雨在颠簸中落在了长乐的脸上,顺着他的眉梢落下,他眼眸微阖的脆弱模样,合着那滴细雨,倒像是是落了滴难辨悲喜的泪。 “长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似是穿过沉沉的血海与含着血泪的记忆,来到他耳畔。 长乐睁开了双眼,微微侧身就看到了撩起马车帘子的少女。 她手中递过来一块豌豆黄糕点,却怕找不准长乐的唇边,所以只是悬于半空,没有再送得近些,“赶了这么久的路,长乐你不饿吗?” 长乐微愣,随即回过神来倾身过去,衔走了她指尖的糕点。 感受到指尖转瞬即逝的温热,时南絮缩了缩手却被长乐握住了。 “谢谢小姐。” 说着,他牵过时南絮的手,用绢帕擦干净她指尖的糕点碎渣,“小姐吃了吗?” “吃过了。” 但出来马车后发现能吹着夏雨凉风的时南絮却不肯再进去了,小狗阿瑾在马车里头睡得安稳。 含着水汽的晨风吹过,带来了难以抗拒的睡意。 肩头一沉,长乐下意识地侧首看去,原来是时南絮靠着他的肩就这般睡着了。 怕马车颠簸着,她身形不稳摔下去,长乐索性把人抱至身前,双手拉着缰绳将她拢在怀中,怕有雨水落在她脸上,又为她戴好了斗篷。 离开了村子十余日,终于快要靠近京城了。 按长乐告诉时南絮的就是天子脚下,那些魔教中人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其实他还有一事没有告诉她,那日在山中和那几个魔教弟子打斗间,被暗箭所伤。 箭头是抹了毒药的,是以长乐那日运功用了息影步带着时南絮迅速赶往镇上,丹田是受伤了。 恰巧能够在京城中休养一段时日。 而且最重要的,让长乐下定决心赶往京城的,其实是酥云传来的信,说是近日有了棠花清露的消息,那药能够治好时南絮的双眼。 长乐很清楚,对于小姐来说,看不见有多么难以忍受。 他曾在知道时南絮双眼失明了之后就尝试过,用黑布缠住双目,在山中摸索了半日。 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够听觉依稀辨别声响传来的方向。 那种无助之感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每当看到少女眼前缠着一圈雪色绸布,朝着自己柔柔地笑着时,长乐就觉得喉间发紧,唇齿间尽是苦涩滋味。 进京城的这日依旧在下雨,阴雨绵绵。 城门前有一位窈窕的姑娘,身着一袭天青色衣裙,是难得淡雅的打扮,手执一柄纸伞。 伞面是和衣料颜色相近的远山青云,远远看去,淡雅的色泽就像是一幅水墨画一般。 路上走过许多撑伞的行人,但大多都步履匆匆。 毕竟这雨纷纷的天气,没有人愿意在长街上多做停留。 伞面上的水珠顺着伞骨缓缓而下,落在地面上的一滩水上,荡开圈圈涟漪。 酥云艳若桃李的脸上带了点格外勾人心魂的浅笑,那双眼含秋波的眸子透过雨幕望过来的时候,勾的一些干活的人差点走岔了道,或是险些撞到旁的人。 信鸽传来了信,那家伙说是小姐今日就能进京城了。 虽然知晓小姐看不见她穿了什么,酥云还是下意识做了与在红尘楼时截然不同的打扮。 至于自己如何来到京城的说辞,酥云早就已经编好了。 若是小姐问起来,她只管顺着之前墨瑾说的话头说便是了。 在魔教的时候,时南絮不是没有问过酥云的去向。 墨瑾让酥云亲自给她写封信,他念给时南絮听。 墨瑾让她告诉时南絮,自己因为担忧时南絮的眼睛,所以前去京城打探消息。 想到墨瑾编的名字殷怀瑜,酥云涂了殷红口脂的唇就不由得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大概是真的在魔教外待久了,在他看来,比起教中那死气沉沉的氛围,还不如红尘楼里轻浮的脂粉气。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酥云转身,看清是红尘楼里常来的一个书生时,脸上的笑愈发浓了,却没了一开始想起时南絮时的真切。 在身着青衫的李书生走过来时,酥云静静地往后退了一步,伞边缘的雨水滴落。 来人跑的急,鞋履踩在地面上溅开许多水珠。 很显然,酥云并不想让地上的脏水污了自己的衣裙。 酥云粉面含春带笑,眸中却无温,平日清甜妩媚的嗓音似是也如这雨季般,多了几分冷意,“李公子是来寻奴家的吗?” 他言语时的尾调总是这般,仿佛带了个勾魂的软钩子似的,挠得人掌心发痒发酥。 李公子对上酥云那张噙着笑意的艳丽面容,不由得红了脸,可能是跑得急,即使打着伞,几缕额发也被雨水打湿了。 他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青色长衫的褶子,只是一开口对上酥云精致如画的脸,又忍不住结巴了起来。 “酥云姑娘,我有一事要告诉你.....我已同家父说过,即使他不同意,我也可以用自己在私塾教书攒下的银子.....” “为奴家赎身吗?” 心不在焉的酥云淡淡地接过他的话茬,眸光和心神却落在了雨幕中缓缓而来的马车上。 衣裙素雅的小姐,未施粉黛的玉白小脸上缠着一圈白绸布,倚靠在一个身着玄衣的高挑青年肩头。 睡颜恬静安然。 朝廷武侠(夺玉)21 “小姐, 我们到京城了。” 眼见距离高大的城门愈发近了,长乐抬手扶正了时南絮的身形,在她耳畔轻声将人唤醒。 满面倦容的时南絮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只能听到越来越近的官兵说话的声音, 说是要盘查路引,还要比对通缉文书上的人像。 负责比对通缉文书画像的一名官兵抬眼看到时南絮时, 微微怔愣了片刻,在看清她眼前缠着的白布时,不免生出了几分惋惜。 生得这般温婉清丽的美人,与京中的闺阁小姐又是有几分不同的, 气质安然脱俗,倒像是山野空谷间长出来的昙花,却足够令人一眼惊艳。 若真要细细说来,同那红尘楼里的酥云姑娘也是能够一较高下的。 只可惜了这双眼,若是能够看见的话,想必定然是双美眸。 不过, 这般比较下来,这官兵自己都觉得有些失礼冒犯这位姑娘了, 便收回了目光, 只是按照惯例问了一句她身侧的玄衣青年,“她是你何人?” 长乐不动声色地往身后回握住了牵着自己衣角的手,清俊的脸上竟是多了分笑意,“回大人,她是我家娘子。” 果然,在听到娘子两个字的时候,手心传来了时南絮指尖抓挠的触感,却不重, 反倒让人怜爱不已。 好一番盘查后,这才放了两人进京城。 只是离得远了那些官兵便不免窃窃私语了几句。 长乐听着那句只可惜眼睛瞎了的话时,眸中的温度倏然冷了下来,抬手轻轻捂住了时南絮的耳朵。 小姐自从不能视物后,听觉便变得极其聪敏。 如果听到背后有人议论双眼,只怕是会心伤。 越是想着,对那棠花清露之药的踪迹便不免更加在意了。 那厢酥云正淡淡地问了李书生是否要为自己赎身时,顺嘴就不软不硬地刺了他一句。 “莫不是李公子也觉得红尘楼歌伎的身份不堪不成?” 李公子正要张口辩解,却见身形窈窕的酥云姑娘将伞面一转,背过身去直直地迎上那对容貌过人的夫妇,只给他留下了一抹渐渐远去的身影。 李公子本来以为酥云姑娘只会与那对夫妻擦肩而过时,却见酥云上前,握住了那素衣女子的手,温柔地唤道。 “时姑娘!长乐。” 时南絮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下意识地侧过头去,想要仔细听个清楚,却又觉得这绵长含着蜜糖般的嗓音有些耳熟,思量了半晌后,蓦地笑了起来,回握住了酥云的手。 “是酥云吗?” 这位姓李的书生在看到酥云对那位姑娘的反应时,就悟了。 酥云姑娘鲜少会出红尘楼,甚至出现在京城的城门附近。 今日便是下着雨都要来,可见素衣姑娘对她的重要性了。 思及红尘楼里许多姑娘对酥云的传闻,说是酥云姑娘在红尘楼自幼待着,早就见识了不少负心汉的故事,只怕是厌恶男人到了极致。 还有姑娘们猜测酥云莫不是喜欢女子不成。 红尘楼和那些贵家大族的夫人们也不是没有过传闻,相传女子相爱,便美称之为磨镜。 如今看到酥云对时南絮的反应,李书生的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 他一直都很清楚酥云待自己和待红尘楼里其他宾客的笑意并无多大区别,可如今在酥云的脸上,李书生却看出了可以称得上是缱绻的温柔之色。 李书生去了红尘楼那么多回,从未见过酥云脸上有这般真切含情的笑意。 正是因为在意,李书生才能够看得分明。 那双波光潋滟总是似是含情而非的眸子里,此刻深藏着不愿吐露出来的情意。 很明显就是对着那位容貌清丽柔婉的姑娘的。 大概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此时此刻打着伞的李书生能够得到一个清晰无比的答案。 酥云姑娘对这位姑娘心存难言的爱意的。 可那位盲眼的姑娘,似乎并不知晓。 因为她皎洁如玉的脸上,只有对故人相逢的意外和欣喜之色。 长乐在看到酥云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就冷了,与身畔裹挟着寒意的细雨并无多大区别,只是冷声道:“此处人多眼杂,你可曾为小姐安排好了住处?若是银钱不够的话,我这有。” 酥云暗自撇了撇嘴,若是他在红尘楼这等销金窟待了这么多久还买不下一座宅邸的话,未免太丢魔教的面子了,“长乐放心,我在城西赁了间两进的院子。” 时南絮听了长乐的话,不由得有些意外。 她还是第一回听到长乐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说那么多话。 不过她知道长乐和酥云一直是有点不对付的。 起初酥云在自己这还算正经,也是标准的侍女模样姿态,但不知是不是时间长了就暴露了那同样爱玩的本性。 时常给自己出谋划策,如何才能摘下长乐脸上的银纹面具。 长乐平静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神情有些失魂落魄的青衫书生的身上,淡淡道:“那是你的夫婿吗?” 时南絮听了长乐这话,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习惯性地打趣酥云。 “酥云有喜欢的小公子了?品性如何?” 她看不见,并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出两人指尖的暗流涌动。 酥云脸上的笑意,在长乐问出夫婿那句时,便淡了不少,抬眸目光微凛地看了时南絮身侧的玄衣青年一眼。 “是私塾里的先生。”酥云口中照旧声音轻快地说着,只是侧目看了眼那逃也似地离开的青衫公子,“并不熟识。” 对上酥云冷情的目光后,李书生脸色煞白落荒而逃,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像一条落水狗似的跑走。 以至于私塾里出来的学生看到了他,招呼问道:“李夫子!你怎么有伞不打呀?” 李书生未曾应答,只是往前走着,一心想要回到家中。 酥云在时南絮身边待的日子久,是以清楚她的身子骨比起常人来说要弱些。 不然也不至于身为个孤剑山庄的独女,却连轻功都修习不了。 酥云初到她身边的时候,便能够闻到她身上清冷的药香。 孤剑山庄的庄主待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如何仔细自然是不必说的,多年的药膳养着,也算是调理好了不少。 虽说比不得他们这些习武之人,但也不至于每年病上一场,但还是腰身纤细,一手盈盈可握的身形。 酥云自看到长乐在时南絮身边就憋着一口气。 毕竟在他成为时南絮的影卫来到她身边时,一直都是自己陪伴在小姐左右。 若真要说,起初只是迫于魔教的任务潜藏在孤剑山庄,可到后来酥云自己都分不清是为何能够照顾时南絮到那般仔细的地步。 酥云一直跟在两人身畔,看着乌发雪肤的少女是如何自如地将手搭在长乐骨节分明的手中,由他搀扶着迈过门槛。 裙裾扫过墨色的门槛时,似是盛开了一朵清雅的花。 “小姐。” 左耳边响起了女孩们俏生生的呼唤声,时南絮着实没想到院中竟然还被安排了三两位侍女。 她轻声问了酥云一句,“酥云你如何在京中做些什么?” 酥云直接摆出了早就编好的说辞,笑道:“奴婢在京中开了间脂粉铺子,生意倒是还算不错。” 原来是发财了。 虽然时南絮不曾了解过很多孤剑山庄之外的事,但对京城这等贵人遍地的地方还是略有耳闻的。 “小姐平日若是闲暇烦闷的话,可以在铺子里玩。”酥云清楚时南絮的喜好,便拿吃食之类的诱惑她,“铺子里的厨子是宫里退下来的大厨,会做许多少见的果子和肉菜。” 越听下去,时南絮就越发有点想去了,于是抿唇抬手轻轻地勾了勾长乐的指尖。 在山中的时候长乐做的吃食都好吃,只是时南絮不免对这京中的糕点吃食有些好奇。 长乐垂眸,看着自己被柔若无骨的手指勾住的食指。 她总是这般,如有什么想要的,便会勾着自己的手温温软软地询问。 到后来,甚至不用开口问,只要一勾上他的手指,长乐就能猜到她想要什么。 但无论什么时候,她的小动作,总是能让长乐心软。 “小姐若是想去的话,由院中侍女带你去也可。” 院中的侍女是昔年孤剑山庄派出去做任务后,于是幸免于难的零星几个。 影卫和庄子里的侍女有独门的传信方式。 所以这几个,是信得过的。 “这一路想必舟车劳顿,小姐不如随奴婢去屋中休憩片刻?”酥云不动声色地占了长乐在时南絮身畔的位置,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不说还好,时南絮感觉还能撑着。酥云这么一说,马车上和船中颠簸的疲倦便席卷而来,眉眼间不免显出几分倦色。 睡得不好,思绪也要迟钝上几分,便由着酥云搀扶着自己进屋换下衣裳洗漱后躺下了。 屋内燃着的香味有些熟悉。 意识已经有些困顿不清的时南絮轻声问道:“这香的味道好熟悉。” 酥云为时南絮掖被角的动作微微顿住了,然后才轻声回答:“回小姐,这是你在殷家时亲自调的安神香。” 榻上渐渐睡去的少女迷迷糊糊中侧身,素白的衣衫便有些凌乱微敞,显出一截修长如玉的脖颈。 在目光扫过她莹白的颈侧上的朱砂痕时,酥云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这么长的日子里,时南絮一直待在长乐身边,这是谁留下的不言而喻。 而且从时南絮这白皙柔嫩面容中盈盈动人的春色来看,想必少不了那小子多日浇灌呵护的功劳。 酥云自幼就在红尘楼中长大,对此事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纵然心中闪过无数杀意,但抬起手,酥云却只是为榻上安睡着的少女细细拢好了衣襟,才起身离开屋子。 偏厅内一片死寂。 “你想清楚了?真要入那点朱门?”酥云倚靠在交椅上,支着额头,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玉蟾蜍,抬眸望着对座端坐如松的长乐,拖长了语调询问他。 长乐垂下眼帘,侧脸隐没在窗边的一株文竹斑驳的光影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语调沉静,“嗯,如今只知棠花清露在京城中,但究竟在何人手上并不清楚。” “你方才也说过了,只知道宫中那位名为寒衣的阉人那兴许有什么线索,点朱门中关系错综复杂,但搜寻线索最是快。” 酥云眼眸半阖,朱唇轻启,柔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世人皆道朱血一点,索命勿入。若是进了那点朱门,可千万记得全须全尾的出来.......” “否则小姐若是知晓了,只怕是要忧心伤身。” 长乐已是起身立于窗边,抽出了腰际佩戴着的南孤剑细细擦拭着,寒光乍现的剑刃上倒映出他温润的凤眼,却并无几分温度,“我清楚,你需要做的只是在我前去取人性命之际,护小姐安稳。” 也不知是不是离了孤剑山庄,没了庄子里的约束后,酥云与自己的脾性似乎越发不对付了起来。 但两人素来都是独来独往惯了,也并无多少交际。 “你且放心,小姐在我这里,定是绫罗绸缎珠钗不愁。”眼前又浮现出那莹白颈侧的红痕,眼眸微阖的酥云突然没来由的刺了他一句。 显然是暗暗说时南絮跟在他藏在那山村里的时候受苦了。 冷光一闪,南孤剑已经架在了酥云颈侧。 在时南絮面前向来都是温柔体贴的长乐,此刻却是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妩媚动人的酥云,剑刃只消再压下去半分,只怕面前的人就要血溅当场了。 “我是小姐的影卫,若是她受伤了,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酥云却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抬起手指推开了颈侧的剑刃。 南孤剑锋利,推开剑的时候划伤了他的指尖,沁出几颗殷红的血珠。 他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脸上的笑意也散了温度,酥云就这般仰首巧笑嫣然地问长乐,“你碰了小姐?” 虽是笑着,却是笑意不达眼底。 长乐收起了剑,闻言垂眼看着座上的人,冷着脸未曾说话。 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即使不言也酥云心里清楚。 “我就知道,小姐自从有了你这个影卫,心就已经偏了。”酥云突然略带自嘲地笑了笑,但最后也只是掩面笑着道:“也怪我武学根骨不如你,护不住她。” 儿时被挑去饮下药训导后去了红尘楼中,便鲜少习得除却轻功后旁的武功。 一是为了教中左护法好拿捏他这个右护法棋子,而自然是因为打探消息,只需要轻功了得便足矣。 长乐剑眉微蹙,看了面前女子脸上的自嘲之色良久后,说道:“你不必这样想,你我都是负责守护小姐安危之人,无需较个高下。” 他难得多了些言语,“若是往后有什么危险,我便是负责垫后的,而你轻功了得,只消带着小姐离开便是。” 酥云像是第一回认识这个总是沉默寡言,除却和时南絮说话便不与旁人有过多交际的影卫长乐。 他着实没有料想到,长乐能够为时南絮做到这一步。 良久,酥云忽然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你且放心去那点朱门罢。” 时南絮没想到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眼上还敷着浸透了药的绸带。 也不知是不是那山中大夫的土药真起了几分效果,时南絮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能够隐约看出些许光影。 虽然还是看不清楚的,但至少能够看到光影的区别。 “小姐,你醒了?” 身畔似是来了个黑影,遮住了帘子外若隐若现的光,约莫是昨日院中的那几位侍女。 她搀扶起时南絮坐起后,仔细伺候着她洗漱完。 都洗漱完了,长乐还没来。 “长乐呢?” 侍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时南絮是在说昨日那个冷着俊脸的玄衣公子,随即道:“酥云姐姐同我们说,他今日去镖局了。” 镖局? 时南絮秀眉微蹙随即松开。 也是,长乐那一身武学功夫在京中无处施展也是浪费了。 晨间,时南絮由侍女搀扶着在院中逛了逛,便想起了昨日酥云同自己说的,可以去脂粉铺子里玩,就由侍女领着自己去东长街上。 正在街上走着,远远地忽然传来了阵阵铁蹄踏过的声响。 原是不远处一列锦衣卫骑着骏马,不知又要前去何处捉拿官员。 还有人的厉喝愈发靠近。 “督主办事,清道!” 街上行人顿时人心惶惶,却迅速散开站在了街道两侧。 侍女忙搀扶着时南絮往一旁的零嘴铺子里走,却有些来不及了。 为首的墨色骏马背上坐着位貌若好女的男子,身穿罩了红纱的藏青色蟒袍,手执缰绳,眼尾一颗泪痣显得那秾艳的眉眼顿时活色生香了起来。 只是眉眼昳丽,却看着有些凉薄寡情。 时南絮听着那乱糟糟的马蹄声,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该往何处躲,正要询问侍女,却能够感觉到眼前的光线似是被挡住了。 街旁亭亭玉立着的少女下意识地扭头,却忘了自己已是看不见了,只能感觉眼前似是有个人,带起了一阵带着柔而不媚的香气。 时南絮身边的侍女已是被吓得噤了声。 原来那眉眼昳丽的督主寒衣不知何时,收拢了缰绳防止伤到人,此刻正骑坐马背上,腰佩绣刀,垂下凌厉的凤眼淡淡地看了眼时南絮。 江慕寒居高临下地垂眼扫过眼蒙白绸带的少女面容,眼尾的红痣似滴了血一般。 方才远远看来这少女窈窕细致的身形有些熟悉,尤其是那一眼便觉细软的腰肢最是夺目,如今仔细看来,原是昔年在梁城见到过的闺中小姐,也不知为何来了这京城中。 她正仰首,神情有些脆弱的茫然。 少女白皙的额前挂着一枚碧玉额饰,眉尖若蹙,倒像个年画美人一般。 江慕寒收回目光,凌厉的眼神看过她身畔的侍女,陡然弯了弯色泽略显苍白的唇,顿时将侍女吓得面如土色,可他却好似因为吓到人后心情好了许多一般。 锦衣卫队的指挥使战战兢兢地纵马来到江慕寒身畔,问道:“督主,今日那卢侍郎.....” 显然是在问他还要不要去捉拿那人。 江慕寒不答,只是调转了马头,纵马往前继续驰骋。 目标明确,便是不说也很明显是要做什么了。 指挥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今日督主的心情似是好些,想来捉拿而来的卢侍郎,应该能少遭些罪。 “姑娘,还望莫要介怀。” 要随行前往江慕寒身边的指挥使离开前,低声同面色惨白的侍女致歉了一声,便离开了。 说来也是巧,也不知这是谁家小姐,如果那眼睛能够看见的话,只怕是会被督主吓到花容失色。 若是再重些,指不定回到家中就得大病上一场。 督公明明生了张秾丽如此的脸,在京城中却向来是用于止儿夜啼的“好名声”。 感觉到那道黑影离开了的时南絮有些疑惑地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侍女这才回过神来,颔首低眉道:“回小姐,是锦衣卫队的指挥使在办事呢,咱们可千万别多问。” 都这么说了,时南絮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奇心了。 指挥使还从来没见过督主能对哪家小姐这般和颜悦色,心中虽是好奇,但面上却是半分不敢过问。 但江慕寒向来最是善于观察人心,自然是看出了他心中的好奇之色,秀气眉下的一双凤眸微抬,笑了起来,“不要给本督主做些麻烦事。” 与他这等臭名昭著的阉人纠缠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幸事。 时南絮却是没想到这夜里,长乐才养好了伤,便胆大包天到夜探了皇宫。 足尖无声地踩在琉璃瓦上,檐上身影如一只隐匿在夜色中的黑豹,长乐蹲在这传闻中阉人的檐上,握住了心口处挂着的那枚檀木珠子。 仿佛这颗珠子还残留着时南絮赠予他时的温度。 时隔多年,他又再度戴上了象征着影卫身份的银纹面具。 并非他未曾选择易容术。 易容术是魔教中人所用的,正派素来是看不惯这种邪门歪道,是以也只有魔教弟子才会易容术。 指尖无声地揭起了一片明瓦,显出了殿中景致。 檐下的屋内点着宫灯,忽视殿中朦胧的光影和拉长了的人影,倒像是青天白日一般。 然而在看清屋内抬手褪下玄色披风的人面容的一刹那,长乐的脸色变得煞白如雪。 蓦地,殿中响起了一声含着森冷杀意的厉喝,伴随着一支闪着寒光的银镖。 “何人?!” 朝廷武侠(夺玉)22 看清楚那张与自己无分毫不同, 唯独眼尾多了点朱砂记的面容的一瞬间,恍惚间,长乐的脑海中闪过许多话和画面。 也忆起了还在江家时, 弟弟是如何仰慕自己这位兄长的。 自己生性喜静, 于是粉雕玉琢的孩童就总喜欢在他窗边探出头,脆生生地唤他阿兄。 而还是江念远的自己总会搁置下手中的羊毫笔, 走出书房,将本来想来寻自己一起玩耍的弟弟拉进书房里,按着他一起念书写字。 阿弟性子天真好动,便总是会拉着他一起去玩。 时至今日, 长乐每每想起江慕寒的画面,依旧是那年春日柳荫,乖巧好动的孩子用墨笔将自己的脸蛋画成大花猫然后来逗自己兄长笑的模样。 在寻到江慕寒之前,长乐设想过无数可能有的情况。 但他总是将情况下意识地往好了想,希望阿弟是被好人家救了去。 可唯独没有想到过,京城中臭名昭著的阉人, 会是江慕寒。 也就是这一晃神之际,银镖擦过了银纹面具的系声, 强烈的气劲竟硬生生将这面具打落了。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唤回了长乐所有纷乱不堪的思绪。 尚未想好所有该说的想说的话, 长乐下意识地运起轻功就想要离开。 却没想到屋内的江慕寒反应如此之快。 当年被弄进宫中险些成了皇帝娈童的变故使得他变得同兄长一般,喜好僻静,因此他的住所都无多少伺候的太监和宫女。 在长乐方才出神的时候,江慕寒已经抽出绣春刀,足尖点过树梢上了房檐,几步间就已经近了长乐的身。 身后带过寒刃森冷的风,刀刃倒映着疏冷的月光。 身形高挑的玄衣青年侧身闪过了江慕寒的刀尖。 长乐手中拿着银纹面具,且不愿与其纠缠, 因此打起来不免有些束手束脚的。 再加上身上的伤还未养完好,因此是堪堪抵挡着,但毕竟是孤剑山庄出来的影卫,武学根骨也是绝佳的,一时间打得也是不相上下。 眼见着前面的人一直不愿以正面示人,而且他手中还拿着面具,眉目昳丽却冷漠的江慕寒眉间微蹙,已经是没了再纠缠打斗下去的耐心。 长乐感觉到身后一阵黑影扫过。 再看去,众人口中的玉面阎罗督主已是负手立在了面前的檐角之上。 瘦削的脊背挺拔如松,左手握着一柄花纹繁复的绣春刀,嗓音细柔而淡漠,“还跑吗?” 月影笼于江慕寒身上,如同一把敛了血气的匕首。 长乐站定,不再用轻功,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冷光一闪而过,锋利的寒刃抵在了长乐的颈侧,气劲锐利,已是划开了一道殷红的痕迹。 然而,转过身的江慕寒在看清自己一直追杀的人的脸时,沉静淡漠的面具终究是不复存在碎裂开了,如墨漆黑的瞳孔急剧收缩为一点墨痕。 便是死了,江慕寒想着自己也不会忘了这张脸。 忘不了那夜救走江念远的少女,和她耳后的红痣,忘不了自己的兄长。 日日夜夜,已是成了他的梦魇。 他时常会想,若是往后来日能够见到两人,他会问些什么。 这么多年来的执念早已化为了一句话,如烙印般镌刻在江慕寒的心尖,每至深夜便灼热发烫得生疼。 “为什么当时带走的是阿兄,而不是我?” 但自从将那天子宝座上的人二两肉剁了去后,江慕寒已经许久未曾再见这个梦魇了。 晚风拂过,两人略微凌乱的鬓发被掠起,衣角猎猎作响。 夜色寂静如水,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一般。 最终,是长乐开了口。 这一声呼唤,跨过了兄弟二人十多年之间的岁月长河。 “阿弟。” 江慕寒苍白的唇抿紧,几乎绷成了一道直线,握在刀柄上的手骨节分明,却握得极紧,指节略微泛白。 他漆黑的羽睫低垂,最终手腕翻转收了手中的刀。 寒刃入鞘,擦过刀鞘时发出利响。 江慕寒抬眼看着眼前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兄长,看了良久,抿出一个略显脆弱的笑,看得长乐心脏似是被一只无名的大掌给攥紧了,愧疚难受到无法呼吸。 “阿兄,你终于找到我了啊。” 不知是未曾看出长乐眼中的愧疚,还是有意的,江慕寒又轻轻说了句,“我还以为,你此生不会来找我了。” 颈侧被刀刃划开的伤口有些疼,可都抵不过此时此刻江念远心中难以呼吸的窒息痛感。 江念远闭了闭眼。 似是又想起了当年江家覆灭,娘亲身死之际对他说的话。 温热的血滴在他眼角,江念远还能记得娘亲眼中含着泪说。 “远儿,日后千万记得护好自己和你弟弟周全。” 此时听着江慕寒的话,江念远只觉得喉间苦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莫不是询问一声阿弟这些年过得如何? 成为阉人,沉于权势纷争中无法脱身,上有皇帝妃子压着,下有百姓朝臣唾骂着,这般的日子又能好到何处去呢? 兄弟两人,就这么在檐上伫立了半晌。 是江慕寒率先打破了这似乎要凝滞的沉默,他的目光落在江念远颈侧被血迹染成深色的领子上,轻声道:“阿兄,随我去屋内包扎好伤口罢。” 江念远微微颔首,不曾说话。 但他自幼是这般沉默寡言,却温柔的性子,江慕寒也不奇怪,只是将药放在了桌上,不曾插手,由着江念远自己敷了药粉在颈侧。 而这期间,江慕寒一直神情淡淡地看着,脑中不自觉地想起当年那个长得跟个玉观音似的少女,开口缓缓问道:“阿兄如今在何处做事?可曾婚配?如今身体可还好?” 若是一直在江慕寒跟前做事的锦衣卫一听他这问话的方式,就能知晓自家督主哪里是真心关怀别人,不过是佯装关怀实则打探消息把握未知的全局罢了。 江念远抹药的指尖微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素来冷清无波的嗓音难得柔和了许多,“我如今在一个镖局里做事,你已经有了嫂嫂,她性子温软,是个纯善柔和的人,想必待你也会十分仔细周到的。” 闻言多了个嫂嫂,江慕寒漆黑的眼眸中眸光微闪,最终又化为沉寂一片。 大概是想起来时南絮教过他的与人相处的道理,江念远沉默了片刻后,有来有往地问了句,“慕寒你如今,身体可安好?” 江念远记得清楚,两兄弟虽是一母同胞,可江慕寒要略微晚些诞下来,也因此身子骨要比他弱些。 听出他言语中的关怀之意,江慕寒眸中多了分淡淡的自嘲之色,开口却是无任何异样,“自习武以来,倒是好了许......” 然而话未说完,江念远却听见他压抑着轻咳了一声,抬眸看去。 却见江慕寒昳丽的脸色苍白如纸,手握拳抵在唇边。 再放下手时,浅淡的唇已是染上了一抹血色。 江慕寒垂眸看了眼自己干干净净的掌心,脸色沉静如水,却在看到江念远脸上的担忧神情时,抿唇露出了个略显脆弱的笑,行至架子上的铜盆边净了手,徐徐擦拭干净唇角殷红的痕迹。 “慕寒你......” “阿兄不必担心,只是小病,无需挂念。” 江慕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忧。 两兄弟正交谈着,江慕寒抬眸看了眼轩窗外的天色,“如今天色不早了,阿兄还需得回府罢?否则嫂嫂只怕是会心中难安。” 说了这么多,但江慕寒却半分没有询问江念远夜谈皇宫的来意。 这厢江念远也已经处理好了颈侧的伤口,知道时南絮若是不等到他回去,恐怕不会睡下,也就顺势起身离开了。 离开时,江念远还告知了江慕寒他目前的住处,江慕寒闻言笑道:“那我明日定然要去拜访阿兄了,还望兄嫂不要介怀我的叨扰。”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江慕寒又嘱咐长乐道,若是明日介绍自己的时候,便不要说自己是他的胞弟了。 江慕寒眉眼微垂,神色似是有些落寞,“我在京中的名声不好听,还是个阉人,若是如实告知只怕会吓到嫂嫂.......” “阿兄只说是在江湖中结识的好友便好。” 以江念远所立着的角度,只能看到江慕寒纤长而投下一小片阴翳的长睫,并不能看到他眼中的思绪,只是下意识觉着江慕寒说这话的时候,恐怕心中必然是万分落寞。 于是那分愧疚愈发压在心底,令江念远袖中的手握紧了,但终究只是许诺了声好。 目送着那道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月影夜幕之下后,江慕寒转过身,唇角弯出了个极其好看的弧度,秀丽的眼中波澜起伏,他朗声笑了几声,才眼尾殷红含泪地停下来。 似乎笑得腰肢都无法直起来。 他身后的宫廷暗卫如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向江慕寒沉声报着信。 笑了许久,江慕寒才直起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了个干净,拿捏着嗓子说话的时候分外悦耳,温柔细弱,“你方才是说,我的好兄长,入了那点朱门中?” 轻而凉薄的嗓音被晚风吹散了。 身后的暗卫沉默了一瞬,应道是。 “去查查,方才他说的两进院子是何人名下的。” 江慕寒接过暗卫递过来的热茶,抬起那如玉雕琢而成的手执起瓷盖子细细扫过茶面上的浮沫,长睫尖沾了点水汽,倒像是落泪了一般,此时说话的嗓音似是情人耳语。 “你说,姑娘家,会喜欢些什么东西呢?铺子里的胭脂水粉,还是这宫中皇后脑袋上的凤冠玉钗?” 提及凤冠玉钗时的语调也是轻而缓的,像是这些东西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小玩意儿一般,让人无端端地脊背发凉。 朝廷武侠(夺玉)23 入了秋后, 时南絮发现长乐似乎忙碌了许多,有时一整日都不见他身影,只有夜半的时候能听到他归来的动静。 时南絮向来睡得浅, 而双眼盲了之后听觉愈发敏锐, 自然是能听到他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声响,因此总能在他踏进房中的时候醒来然后坐起身将榻边的灯盏点上。 也不知是不是长乐总喜欢沐浴后才进房, 身上总是带着清浅的皂角香气和微微潮湿的水汽。 她怎会知道长乐频频出入的,会是那守卫森严的皇宫。亦或是前往京城周边的城池,取人项上人头。 而且每每晚间回来,需得仔细沐浴完, 才能洗去那一身血气,防止被时南絮闻出来。 他发现小姐自从学了些辨识药材的方法后,便对气息愈发敏感了。 长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沿,青丝散落的时南絮,眉眼间不免柔软了些,温声道:“是长乐吵醒了小姐吗?” 榻上坐着的人摇了摇头, 仰首抿唇朝着他笑。 “明日就是长乐的生辰了,长乐想要什么?” 屋内烛火熹微, 少女就坐在床沿上, 轻轻晃着腿,一头青丝如墨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有如画中人一般。 十月十五,江家满门皆死的日子,亦是他为自己定的生辰。 也是江慕寒定下空出来前来拜访的日子。 正是明日。 一时间,他抬手的动作顿住了片刻。 长乐未曾立刻回答她的话,只是伸手拂去了时南絮发间沾上的一点棉絮,“小姐想给长乐什么呢?” 秋日夜间已是有些凉了, 果然手背拂过时南絮的脸侧,触到了一片温凉。 长乐蹲下来,握住了时南絮的一双手。 如他所想一般的凉。 “往后若是这般晚了还等不到我,小姐便先歇下。夜里冷,不要受了寒气,若是感上了风寒如何是好?” 时南絮的双手被他收拢在手心里,能够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和常年练剑的薄茧,她像往日一样抬腿,将双足置于他怀中,足尖点过他腰际沟壑,含着柔软的笑意打趣他,“我倒是不知道,长乐何时像爹爹一样,整日里只知管着我了?” “而且,若是受凉了,长乐不愿意替我暖吗?” 说着这后半句话的时候,时南絮往前倾身,抵住了长乐的额头,长睫扑闪间似是蝶翼。 其实早在那个小山村子里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的时候,时南絮就已经想清楚了。 纵然江慕寒是主角攻,往后要去魔教经历那些虐恋情深的剧情,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忽视他对自己所有的好和情意。 自己知晓他所有既定的发展剧情路线,要作为一个炮灰走完自己该走的剧情后离开。 时南絮始终觉着,在自己任务期间尽可能对他好,未尝不可,只需要记住自己的任务和最后的目标是什么就足够了。 毕竟......想着想着,时南絮忍不住握住了长乐的手指。 毕竟在她这里的剧情,或许已经是长乐整个故事人生里最为平淡温暖的了。 长乐时常会觉得明明小姐的这双眼看不见,可望着人的时候,倒像是分毫不自知地撩拨着人心弦,眸含秋水格外惹人怜惜。 二十来岁的影卫正值满身热血的时候,在孤剑山庄修习武学的那些年,不是没有经受过这类女子动用容貌引诱的训练,对长乐而言,那些不过是粉红骷髅,是能够悄无声息狩人性命的毒蛇。 但唯独时南絮这样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温柔却狡黠的姿态,总是能够令自己心甘情愿地陷落。 长乐笑着阖上了双眼,指尖穿过时南絮的青丝,极其轻而细密的吻上了她。 耳畔属于长乐的清冽嗓音带上了几分沙哑,在吹灭了烛火的帐中响起,让时南絮有些忍不住揪紧了他的一缕长发。 “小姐,长乐只想要你,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柳枝般的腰微微扬起,倾数落于白浪之下。 细雨破碎之际,时南絮想起来白日长乐提到过的友人,含着泪轻声开口问他,“长乐白日里提起的故交是什么人啊?你还说他明日要来拜访,若是江湖中人的话,便不必理会那等繁文缛节了。” 长乐的气息似是羽毛般扫过时南絮红到似乎要滴血的耳尖,脑中想起了那日江慕寒的叮嘱,长乐轻轻笑了一声,安抚道:“小姐放心,是昔日在莫家堡时结识的好友,性子是极其和善的。” “只是他身子不大好,小姐记得让厨子做些清淡的吃食便好。” 说起来,这些日子多亏有阿弟的照拂,知晓了自己的难处后,派了宫中的暗卫守在院子周围护着小姐,自己才能安心去出点朱门的任务。 这般想着,长乐不由得吻了吻时南絮眼尾的绯红之色。 只消她一切安好,便是要了他的命,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 “你是说那间二进的院子,是红尘楼里一个名为酥云的歌伎名下的?” 两侧明灭不定的灯火,将诏狱中本就面色苍白昳丽的人衬得更是如那地底下爬出来索人性命的艳鬼一般。 江慕寒漫不经心地将手中沾了点碎肉血污的刺鞭扔到了身后的四喜手中。 四喜被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吓得滚圆的身子一颤,却是战战兢兢地稳稳接住了那条猩红一片的鞭子,明明吓得心底都在龇牙咧嘴了,可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身后跪着的宫廷暗卫单膝跪在地上,隔着面具的嗓音有些沉闷,却是应了声是。 江慕寒接过锦衣卫默不作声递过来打湿了的帕子,细细擦拭过指尖的血迹,对于一旁那位朝臣苟延残喘的痛呼恍若未闻,漆黑纤长的羽睫垂下,洒下一片阴翳。 “那位武林盟主呼召的清剿魔教的大会何时召开?” “回督主,就在这些时日了。” “说起来......若是本督主未曾记错的话,那名为酥云的姑娘是魔教中的右护法?” 魔教能够在这京城中开上红尘楼,自然是少不了与朝廷势力的关系。 暗卫沉默了片刻,答道是。 也不知为何督主甚是不喜那些正派人士,若要常人来看,明显是会更愿意同正派江湖人士打交道的。 可督主偏生喜欢那巫蛊毒术无一不缺的魔教打交道。 他又怎会知道,当年为朝廷做事的江家正是覆灭于正派人手中。 近些年,着实是督主手腕了得,竟能让那魔教与正派斗得不相上下,难得为朝中武人谋得了许多韬光养晦的时间。 江慕寒将染上了指尖血迹的帕子扔进了火堆里,神色淡漠,“恰巧那左护法一时寻不到前往清剿大会的合适人选,你说那酥云姑娘甚是合适不是?” 暗卫低下了头,沉声道:“督主英明。” 手执一根烧红了的铁烙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下那团转眼烧成了一团火的帕子,撩起扔在了刚刚受了鞭刑挣扎着的人身上。 角落的那团人影受了火温的灼伤,顿时凄厉地惨叫了起来。 四喜听着那尖利的惨叫,忍不住闭上了眼。 捧着刺鞭的手都在颤抖,心中忍不住念起了阿弥陀佛,却又唾弃着此人。 这混不吝的吏部侍郎可不是找死吗? 明知督主最是厌恶那等呷玩稚童之流,竟还敢偷瞒着从别的城里买来贫苦人家的孩子养在府中后院玩弄。 着实是该死,若是换做自己是督主,只怕是恨不得再给他来上几十鞭才痛快。 “四喜,本督主吩咐下去的礼和车驾可曾备好了?” 前头正往外走着的江慕寒冷不丁地唤了声四喜。 四喜立刻站直了身,应道:“回督主,都已经在诏狱外头候着您了。” 思及将要寻到的人,江慕寒苍白昳丽的脸上不免多了分笑意,连浅色的唇都似是多了分血色,在看到一盒子从落梅斋购置回来的各色糖糕,难得夸了四喜一句,“倒是准备得仔细。” 没头没脑的一句夸赞,四喜没心眼的,被夸得顿时喜笑颜开了,忍不住多嘴了些,“奴才特地打听了,说是许多闺阁小姐最是喜欢吃那落梅斋的糖糕。” 这话茬打开了,四喜才突兀地意识到自己多言了,顿时圆圆的讨喜的脸都白了几分,低下头告罪,“督主,奴才多嘴了。” 说着,抬手就要掌自己的嘴。 “接着说。” 却没想到,江慕寒脸上未曾又半分不悦,反倒让他继续说下去。 四喜跪在车厢里,小心肝抖着抬首望了眼督主的脸色。 只见平时谈笑间就要了人命的督主正慵懒地倚靠在车壁上,指尖一下一下轻扣着窗棱,脸色是难得可见的松弛平和,连带着那眼尾的胭脂记都多了分靡艳之气。 不知是不是四喜的错觉,他甚至感觉督主此时的心情似乎不错? 谈及自己搜罗来的消息,四喜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来,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了。 “奴才这些时日特地出宫看了看那位姑娘常去的地方,最常去东街的话本铺子,每每去了就要买上十来本,所以奴才还特地备了些那位柳生才写的话本子。” ....... 临近午间,马车行至了那两进的小院门口。 “督主,到了。” 江慕寒摆摆手,“将备好的礼给这家侍女,你们便全数退下,四喜在我身边就够了。” “是。” 丹枫迎秋之际,身形高挑瘦削的江慕寒就这般踏过一片碎金进了院中。 四喜一声不吭地跟在江慕寒身后,只是心底有些纳闷。 督主今日居然还特地换下了罩红纱的藏青色蟒袍,穿上了平日鲜少穿的月白色滚云边锦袍。 若是不识得督主的人见了,只怕会将他错认成哪家玉面小公子。 院中的金桂飘香,长乐听侍女说有客来访,踏出前厅前去迎他。 “阿元!” 在长乐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江慕寒竟是晃神了片刻。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江家,那年自己学会了写兄长江念远的名字,便闹着要一个同他一样的名字。 娘只好笑着为自己取了个小字。 远字不走,便是元字了。 然而可笑的是,两兄弟相离十余年。 江慕寒回过神,弯了弯唇角笑着应了,“长乐兄,今日可还安好?” 院子左侧便是宅子里的小厨房,正由侍女陪着,一同摸索着做寿桃的时南絮听到了院中的动静,忙用手帕擦拭干净手中的面粉,没想到被扬起的粉呛着了,轻咳了几声,扶着门框走出去。 却没想到行动匆忙间,险些没站稳。 暖秋的风吹拂过,落下一点金白色于来人墨色绸缎般的发间。 江慕寒抬眸,花下人如初绽菡萏般立于眼前。 他那兄长口中温婉柔和的嫂嫂,莹白纤长的手执着一方锦帕,轻咳时纤长的羽睫染上点点泪光,似是颗颗碎玉珠子般。 与那日长街所见的盲眼少女如出一辙的柔弱无依的脆弱模样。 侧首掩面轻咳之际,显露出一截白玉般的颈侧,耳后的红痣宛如一点朱砂。 红的妖冶撩人,白的皎洁无暇。 让人想要吻上那点朱砂痣,唇齿含咬间惹得她雪肤泛红,令那红痣发烫灼伤了人才是最好的。 而眉目昳丽的朝廷督主因站得近,只是伸出了一双冷白修长的手,搀扶住了盈盈动人的长嫂,在她耳畔温声嘱咐道。 “嫂嫂,千万小心些,若是摔坏了,只怕长乐兄要心疼坏了。” 在长乐的注意落在他扶人的动作前,将人扶稳了的江慕寒已是疏离矜持地收回了手。 秀丽如墨笔描摹的凤眼轻阖,掩去眸中深处的红润色泽与那似要将人吞没的野心。 倒是没想到,自己与她,早已有过两面之缘。 不过若是仔细想来,她还只能算作是姑娘,未曾与兄长有过媒妁之言和姻亲之礼,如何能称得上是嫂嫂? 袖中的手轻捻过指尖盘绕着的菩提珠串,江慕寒淡淡地想着,这皎洁无暇的美玉,可真该衔于唇齿间,再用这菩提珠子细细碾磨过细柔的红玉,惹来秋雨漫漫。 朝廷武侠(夺玉)24 在对上时南絮双眸的那一刻, 江慕寒就知道他这目不能视的嫂嫂中的只怕是宫廷中取乐常用的秘药。 眸含秋水,春潮渐生,故名秋水生。 只是这一对视, 江慕寒就再清楚不过了。 毕竟皇宫那等食人不吐骨的地方, 这么多年,他早已见识过不少藏于角落昏暗处的肮脏事了。 说来也是怪异恶心, 那天子座上的玩意儿知晓自己成了阉人后,便失了兴趣,想来是只喜好赏玩完好的少年,但到底是恼怒李大太监横插一脚的行为和他的不服从。 是以早年间江慕寒也算是糟了不少罪, 皇宫里折磨人的东西只多不少,秋水生便是其中一样,他自然也是体验过此药的效用,也知晓只有那西岭进贡而来的棠花清露才能治好。 而他就如那烂泥里的病犬一般蛰伏了许多年,悄无声息地织就罗网,将朝廷大权一点点侵蚀收入囊中, 直至将那如梦魇般纠缠他多年的皇帝彻底废了,这些磋磨人取乐的药才被尽数销毁。 倒是没料到还有些许流入了民间江湖上, 抑或是方子泄露出去了。 四喜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的, 但谨记着江慕寒的吩咐,低下头一声不敢吭。 他还记得那夜晚春大雨如注,身着藏青色蟒袍的督主手执带着血迹的绣春刀,收了伞后闲庭信步似的走入了金宁殿中,迈过了殿门前地上禁卫的尸首。 殿中的铜炉还燃着浓厚的龙涎香,浓郁的香味混杂着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有些令人作呕。 年过半百的皇帝骄奢淫逸了半生,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地瘫坐在地上。 随着督主每靠近一分,四喜就看着皇上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等到江慕寒行至他面前的时候,面有沧桑的皇上的脸色已经白到可以和白璧媲美了。 身段风流,眉目含情的督主极其耐心缓慢地缠好了腕间的菩提佛珠,末端的玉穗子轻晃。 而后江慕寒拂去了衣摆上沾染的柳絮,慢条斯理地蹲下身,瞧了皇上的脸半晌,忽而笑弯了眉眼和唇角,用太监那种细柔的语调缓缓道:“陛下可是吓坏了?当真是令咱家心疼的很。” 明明笑得秾丽含着艳色,可却带上了几分阴寒之气。 话落,只见眉眼带笑的督主抬腕,闪着寒光的刀刃顺着龙袍金线绣龙的纹路一路而下,谈笑间竟是生生挑去了污浊玩意儿的筋。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偌大的金宁殿中,可门外守着的锦衣卫和太监们脸色却未曾有半分波澜,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了。 座上穿着金龙袍的皇上痛到蜷缩成一团,血迹染红了衣摆和宝座。 江慕寒起身退开两步,似是怕那血污脏了自己的鞋履,淡淡吩咐道:“传唤太医院那帮老家伙,好生照顾着陛下。” “还未曾寻好储君,可千万别让陛下去了。” 好生照顾四个字,语调幽幽,让人头皮发麻。 四喜应了声是,就冲进了雨幕中直奔太医院。 收回记忆的四喜垂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和青石砖上落了的桂花。 朝中民间皆骂督主,只说是阉党当道,施行严刑酷罚,实在是恐怖至极。 可督主掌权接手东厂西厂以来,那些贪污行贿的朝臣官员不知安分了多少,朝廷上下清明的很。 若是没有那等严苛的酷刑,这些贪银子早就贪惯了满肚肥肠,如蛀虫一般的官员们,只怕早就将朝廷送进火海里了。 而且四喜是清楚的,督主可不是.......他们口中的阉人。 督主善武,而且习得他只听闻过,但未曾见识过的缩阳功。 虽然此事或许只有他知晓,督主净身那日,是李大太监特地吩咐他前去净身房通融关系。 净身时常有体弱的太监熬不过去,当场便没了命。 呈来检查的自然是丢了命的太监的玩意儿。 有时候四喜也会羡慕督主,当初家中贫寒,爹娘连饭食都吃不上,于是只好含着泪将他送进了宫中。 在宫中做阉人受主子打骂,也比跟着他们饿死来得好。 要是当年自己同督主一样会武功的话,不说闻名江湖,便是能去镖局押镖也是极好的。 又或者净身时瞒天过海,年满出宫后求娶对自己爹娘有一碗黍米之恩的青梅,自己一定会好好待她,靠着宫里攒来的银两,夫人肯定是不会受苦的。 虽然不能锦衣玉食,但是自己会把她捧在心尖上待她好。 哪会像现在一般,连看上小青梅一眼,瞧瞧她日子过得好不好,都得远远望着,生怕惊扰到她,坏了她名声。 如今的他,哪里是当年的傻小子呢,只是个没了根的奴才罢了。 发觉自己越想越不像话了,四喜恨不得堵住自己脑子里纷乱的记忆。 若是哪天督主知晓了自己心中所想,只怕是会让他的脑袋应声落地。 这般想着,四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了。 一眼看破后,江慕寒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朝着时南絮微微颔首,“嫂嫂,我名李寒衣,小字......阿元。” “若是嫂嫂不介意的话,与长乐兄一同唤我小字便可。” 江湖儿女向来没那么讲究繁文缛节。 时南絮听了他的话,自然也是不推辞了,轻轻地唤了他一声,“阿元。” 只是,方才一晃神的时候,朦胧的视线里瞧见的黑影,身形倒是与长乐有些相像,不过习武之人,身形大多如此高挑匀称,不必少见多怪了。 矜持守礼的温婉姿态,却让江慕寒揉捻佛珠的指尖微顿,心底无声地轻笑着。 长乐在一旁看着二人的相处,弧度温润的凤眼微敛,掩去了些许思绪。 方才的古怪之感大抵是他的错觉罢。 阿弟这些年在宫中遭了如此多的罪,一时不会与亲人相处也是情理之中。 长乐走到时南絮身边,牵住了她的手,温声问道:“怎么在厨房里头,是要做什么?” 闻言,时南絮不由得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抬手循着方向将锦帕上的面粉点在了长乐脸上,“自然是给长乐做生辰礼了。” 生辰?十月十五? 长身鹤立于桂花树下的江慕寒听到这两个字,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起了几分波澜。 倒是没想到兄长以江家灭门的日子做了生辰,想来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感遗忘过江家的血海深仇。 只是....... 心中陡然生出了丝丝缕缕难言的思绪,像是染了毒的银针般细密地扎过,带起了点近乎麻木的疼痛。 十余年来,从未有过人为他过生辰。 这些年来阿兄就在如此温和柔婉的姑娘身边,以她悉心待人的性子,只怕是年年都会为他备好生辰礼,再笑靥如花地在月夜下赠予兄长。 而自己蜷缩在了无人情的宫廷朱墙中,细数着每一桩每一件恩怨。 如若自己被温柔如水的嫂嫂捡了去,是否也会有人每年月圆之时陪着他过生辰,为他备下生辰礼呢?再喜笑颜开地柔声问他是否喜欢。 局外人。 江慕寒心中莫名便想起了这个词。 此时此刻的他,正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静静地旁观着她待兄长的好。 长乐一抬眸,便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立于桂树之下,如玉的脸庞虽是带着笑,可那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却并无辉光。 无端端地多了几分落寞孤寂,与儿时阿弟寻自己去玩,却被爹娘带走的失望模样分毫不差,像是被人遗弃的幼犬。 “阿元,午间便留下来用饭吧?” 思及此,长乐不由得唤了他一声。 收回思绪的江慕寒回过神,眼角眉梢带了点笑意,却无温。 “不必了阿兄。”江慕寒笑着,口中却是拒绝了。 听着他在推辞,时南絮出声劝道:“你且放心罢,今日听阿元你来,我特地多做了些寿桃,便当连同你今年的生辰一起过了如何?”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那便谢过嫂嫂了。” 江慕寒亦是在笑,却与方才有些许不同,倒像是含着绵绵情意的浅笑,这笑让四喜都险些晃了神。 四喜看得都愣神了片刻,他还从未见过督主这般笑。 倒不是说这么多年来督主都没笑过,而是每当督主笑的时候,要么是在诏狱中给罪犯用刑,要么就是前往捉拿罪臣的路上。 笑起来的时候,那是让人胆寒发怵的,哪像此刻,如同初春湖边碎冰聚拢,化开在湖岸边。 这一顿午膳,四喜头一回看着督主居然吃完了这般甜的寿桃,也未曾嫌甜腻,只是在咽下的时候眉梢微颤了一下。 四喜杵在一边,心底不由得觉得有些古怪。 督主吃这寿桃的时候,要他来说,怎得莫名有些像一直被冷待着的孩童得了颗鲜少有的糖块似的。 可督主,哪里会是那等要讨糖吃的稚童。 午间用过饭后时南絮就有些困倦了,被长乐守着才安稳睡下,睡前还不忘牵住他的衣角,温声道:“你那个故交,听着感觉是个性格内敛不善交际的人,今夜晚膳也留他下来吧。” 长乐垂眼看着已经昏昏欲睡的少女,抬手拂开她脸上微乱的发丝,温声应答了好。 在院中饮茶时,江慕寒轻浅地抿了一口茶,垂眸望着茶水的时候,都像眉目含情的姿态,他突然出声问道:“阿兄,嫂嫂眼疾是生来便有的吗?” 长乐正练完剑,点下劈开了一片极其小的桂花,未曾立刻回答江慕寒的询问。 他静默了良久,终究是隐去了魔教所为的情况,“不是,是后来歹徒用了药所致。” 按照酥云所得的消息,只知要用皇宫里的棠花清露才能治好,长乐请了许多郎中大夫为时南絮看过,那些大夫连是何缘故导致的盲症都看不出来,只会开些明目的药,并无半分作用。 江慕寒将手中茶盏搁置在石桌上,缓缓道:“若是阿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暗中请来宫中的太医为嫂嫂看看,不知能否寻到疗愈之法。” 他说话的时候,定定地望着长乐。 长乐眼帘微垂,看着自家阿弟脸上的神情,是真切的担忧亲友,不似作伪。 酥云同他说过宫里的棠花清露似是与阉党有关,再多的她也不清楚了。 可若是当真于阿弟有关,他怎会看不出时南絮眼疾由来,此刻还问是否需要宫中太医诊治。 长乐沉吟半晌,终究是问出了口,“阿元你可曾听闻过棠花清露?” “棠花清露?”江慕寒秀气的眉尖微蹙,思索了良久才道:“阿兄,此物可是宫中的药?我略有耳闻,但也不知是否见过。” 言语间,江慕寒蹙着眉看向四喜,“回宫后前去太医院问问,可否知晓此物。”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四喜心都颤了一下,看着督主那眉宇间的疑惑之色,心中直念阿弥陀佛罪过,但面上却半分不显地回道:“是,督主。四喜记下了。” 长乐叹了口气,“多谢阿元了,我只是听闻棠花清露能治好你嫂嫂的双眼。” 江慕寒闻言了然地笑了笑,突然轻声问道:“这便是那夜阿兄夜探皇宫的缘故吗?” 似是想起了什么,江慕寒眸中多了分担忧,目光落在他颈侧,犹豫着询问江念远,“也不知阿兄你的伤.......” 长乐不甚在意地用指尖拨开了些衣料,显出了早已痊愈无痕的脖颈,“不过小伤,无妨。” 在京城这段日子里,长乐不是没有打探过朝中的消息。 坊间虽传闻东缉事厂的督主李寒衣甚是恐怖,是诏狱里的玉面阎罗,但说起来不乏轻蔑之色地道其也不过是皇帝的鹰犬,为皇帝作恶,是当今皇上最为趁手的兵器罢了。 可见阿弟在宫中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日子只怕是也不好过。 棠花清露这等珍贵的宫廷秘药,传闻中甚至说可以解百毒,自然也不是阿弟能够经手的了。 所幸这段时日为点朱门出任务的时候,已是寻得了几分关于棠花清露的踪迹线索。 前段日子前往梁城出任务,梁城里点朱门的掌事同属下说是宫中的棠花清露早就不见了踪影,正有人高价出银子悬赏寻觅此药,江湖不乏人争抢。 似是与箜篌门有些许关系,许是盗取了棠花清露也说不准。 思及此,长乐不免多了几分犹豫和忧虑。 若是要前去寻觅那棠花清露,箜篌门地处西岭地界,离京城千里之远,便是不眠不休地纵马奔赴,前去也需得数月。 此去如此之久,将时南絮只交由酥云照顾,酥云武功在孤剑山庄中并不能算得上是出挑的,他自然是不能安心。 若是托付给慕寒,想必要妥当不少。 朝廷武侠(夺玉)25 秋日夜色下的皇宫, 檐角点起的宫灯渲染开层层重影,似是剪纸落影,偌大的朱墙明瓦铸就而成的皇宫便成了无处可逃的囚笼。 殿中的香炉不知何时撤下了, 江慕寒立于窗边, 望着菱花窗外萧索的梧桐树,听了自己兄长的所求后, 陷入了沉默。 长乐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逾越了,可......小姐的眼睛他已不愿再拖下去了。 “我此去西岭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有余,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嫂嫂。” 陷于光影中的江慕寒黑眸微敛, 唇角无声地扬起了几分,指尖轻巧地拨弄了两下轩窗旁摆着的文竹。 然而转过身时,他苍白秾丽的脸上却多了万般真切的担忧之色,眸光落在眼前长身玉立的兄长身上,“阿兄,并非我不愿出手照拂嫂嫂几分, 而是西岭乃魔教和箜篌门所处的地界,鱼龙混杂, 我担心.......” 剩下的话, 便是江慕寒不说,江念远也是清楚的。 无非是担心兄长受伤这类的言语。 越是清楚江慕寒对自己这位兄长的担忧,江念远心底的愧疚便愈发像深潭一般,几乎将他淹没。 “若是阿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派遣宫廷的暗卫与你随行。”江慕寒垂眸看着翠绿色的文竹细叶扫过自己苍白的指尖。 “阿元,不必如此。”还未等江慕寒开口再说些什么,长乐已是拒绝了这个提议,“此行路途遥远, 更何况箜篌门地处山间,若是人多了,只怕会平白招眼,反倒不便于行动了。” 殿内静谧了许久。 最终,江慕寒长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牌子,放到了长乐的手心中,“这是锦衣卫前往各地搜证通行所用的象牙腰牌,阿兄若是用此物通行想必一路上要顺畅不少。” 已经换上了玄衣劲装的长乐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牙牌,思量了许久还是收下了,系于腰间。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长乐蓦地轻声道:“你嫂嫂自从目不能视后,极易多思.......阿兄怕走后,她胡思乱想担忧伤了身,不必与她说我去的是西岭。” 说着,长乐顿了顿,继续道:“你与我身形肖似,若是她起了疑心说为何这般久不曾见我,还需得麻烦阿元你扮作为兄哄哄她。” 江慕寒眸光微闪,又很快遁于平静,不曾立刻开口应下。 长乐捉住了江慕寒微凉的手,这兄弟二人的手一相碰,他才惊觉自己弟弟的手竟这般冷。 想来前些年遭了不少罪,只怕是身子骨也不好。 长乐是清楚皇宫里的太监皆为阉人,江慕寒自然也不会例外。 思及与自己血浓于水的胞弟在那等天真烂漫的年纪受如此大的打击,长乐又是心中一痛。 “阿兄知晓这个请求不讲道理,许会让你为难......” 江慕寒垂首看着行动时长乐腕间滑出来的一条红绳,上面穿着一颗紫檀木珠子,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乐字。 刻得纹路其实不深,看得出来力道不大,镌刻的刀工也十分稚嫩,想来就是时南絮亲手做的。 他蓦地开口应下了,温声细语道:“阿兄且放心前去,我定会好好照拂嫂嫂的。” “今夜阿兄便要动身启程了吗?”江慕寒缓缓地收回手,别开了落在江念远腕间红绳上的目光。 长乐微微颔首。 江慕寒从四喜手中接过了一个锦布包袱,递给了自己面前的兄长,“我已经吩咐下去,为阿兄备好了马,这里是些银两和伤药,阿兄务必小心。” 锦布包袱上还放着一副修缮好了的银纹面具,正是那夜他夜探皇宫,被江慕寒亲手打落的面具。 长乐没有伸手接过来,他已经托付阿弟照顾着小姐,若是还受这些,实在是有些受不起。 在长乐正要开口推拒这些时,江慕寒已是发觉先他一步神色落寞地说道:“难道连阿兄都嫌阉党的物什不干净吗?” 长乐的剑眉倏地紧蹙,一抬手就接过了他手中的包袱,“胡说些什么,兄长怎会嫌弃你。” 临踏出殿门前,长乐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嘱咐了一句。 “阿元,坊间那些无知之人的流言蜚语无需在意,阿兄永远在你身后。” 是江家天真烂漫,素来喜欢率真坦言的小公子。 已是背对着江念远而立的江慕寒微微仰首,深不见底的黑眸倒映出窗外寒冷的月影。 满月高悬于空,却冷得厉害,素月清辉无温。 听闻身后兄长如此情真意切的言语,江慕寒蓦地抿唇轻浅地笑了笑,轻声道:“谢过阿兄,阿元清楚的。” 可不正是因为清楚阿兄对自己,是当真有亲情所在,愧疚着,多年来一直寻觅念想着他,自己才未曾想过要伤兄长性命吗? 只是,万望兄长能够被藏久些,莫要叨扰了他。 更何况,真正该死的,是当年谋害了江家上下数十口人性命的幕后黑手。 至于兄弟二人截然不同的境遇,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可是,孤身在这宫墙中冷了十余年了,江慕寒想,他也是想尝尝被人暖着的滋味。 哪怕是能有半分,也足矣。 当年那莹白耳后的红痣,和那一丸药,已是在自己心尖烙上了滚烫发红的朱砂印了,多年来的梦魇哪有这般容易抹除呢。 思及方才阿兄所说的话,江慕寒不由得弯起了殷红的唇角,那眉目含情笑着的模样,连带着眼尾的胭脂记都红艳了几分。 这可是阿兄亲口教导自己的,可以扮作他哄哄嫂嫂。 也不枉他这几个月来一直仔细端详着兄长的行事姿态和步履声线了,连殿中的香炉和多年来焚烧的冷香都撤了。 待到长乐走了半个时辰有余,身着暗纹玄衣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落下跪在了座上悠然饮茶的人面前,垂首递上了一个玉瓷瓶。 “督主,秘阁中的药取来了。” 瓶身小巧,是冰碎纹样式的,便是在宫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江慕寒接过玉瓷瓶,如玉雕琢的手指捏着在耳畔晃了晃,手背是淡青色的脉络,如同釉彩上的青纹。 耳畔是瓶中清露晃过的声响。 江慕寒用指尖敲了敲瓶身,忽而笑道:“这便是今年西岭进贡而来的棠花清露吗?” 南崖有棠花,十年取一露,辅以各色稀世珍品之药,凝为几滴棠花清露。 跪在地上的暗卫有些不明白为何督主今日心情如此之好,但想来如实禀报定是不会错的,“回督主,是去年春月进贡而来的,督主吩咐前些月已经传达给点朱门,如今不少江湖势力都前往西岭一探究竟。” 如实禀报完后,暗卫就低下头,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双锦云履。 督主这双纤尘不染的鞋履,不知是踏过了多少人的尸首,才能走到今日的高位。 许多人便是连远远瞧上一眼,都不敢的。 也不知督主将江湖势力都送往西岭是要作甚,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着人调查当年早就覆灭了的江家之事,前些年孤剑山庄灭门了,暗卫们便又多了个任务。 暗卫本以为督主还会多询问几分江湖情报,却没想到听着督主温柔地问道:“如今城中时兴的凤冠霞帔样式是什么样的?你说本督主在城东北角的宅邸用作婚房如何?”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只负责杀人收集情报的暗卫是一头雾水,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 送完人回来的四喜才擦了擦额间的汗,就听到了殿中督主温柔到有些缱绻意味的话语。 一眼看到了那跪在地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暗卫,忙过去跪下道:“回督主,要奴才说时姑娘的模样,无论什么样式的凤冠霞帔,那都穿得配得上的。” “奴才还记得时姑娘便是那般素衣钗裙,不施粉黛的打扮,都似那水边芙蓉般,若是穿戴上凤冠霞帔,只怕要和那天边的神仙妃子争光彩了。” 毫无疑问,四喜虽然并不聪明,但跟在江慕寒身边这么多年来,哪里会不清楚自家督主在想什么。 这样一番话,自然说得人心底分外熨帖。 江慕寒纤长秀致的凤眼低垂,定定地瞧了跪在地上的四喜半晌,黑眸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瞧得四喜都额头冒出薄薄一层冷汗了,江慕寒才忽而笑了起来,“起来罢,四喜倒是个会说话的。” 话落,江慕寒像是失了兴趣般,将手中的玉瓷瓶放入了暗卫端着的锦盒里头,眼眸半阖思索着。 良久他才开口道:“近日朝中事务可还繁忙?” 四喜想了想,答道:“回督主,除却津州城,旁的没有了。” “津州城出了何事?”江慕寒睁开双眸,寒星般的眸子淡漠微寒。 暗卫躬身行礼,沉声道:“前日津州城来急报,道是虎岩山中有叛军作乱,请求朝中调兵增援剿灭叛军。” “剿灭叛军?” 江慕寒听了此话,轻声笑了起来,修长的指尖捻过一枚菩提珠子,笑道:“既是要清剿,那不如本督主亲自前往看看是什么。” “督主!” 这话吓得四喜都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唤了江慕寒一声。 除却早些年督主曾频繁出都城,距今最后一次出城,已是几年前的梁城一行了。 可这津州城需得北上,山势起伏连绵,那些边境叛军潜藏在山中,不知有多危险,哪里须得督主亲自前去剿灭。 但看江慕寒噙着笑意的脸,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决定,不容旁人多嘴了。 四喜对上江慕寒冷淡的眸光,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小声问了句,“督主,那.......时姑娘?” 这话一问出来,四喜就道不好了。 妄自揣测督主的心思,换做旁人早就掉了脑袋。 果不其然,心肝都在发抖的四喜一抬首,就对上了江慕寒难辨喜怒的笑容,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 “督主饶命。” 江慕寒见了四喜这吓破胆的模样,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笑得意味不明道:“你倒是机灵,知晓要对夫人好。” 夫人? 这两个词从谈笑间要了人命的督主口中流露出来,使得跪在地上的四喜和站着的暗卫都愣住了。 督主何时有了夫人? 难不成....... “四喜你伺候人仔细,往后你便留在夫人身边伺候着。”江慕寒抚过珠串上的玉穗子,就这般语调平静地将四喜指派到了时南絮院中。 “至于津州城剿匪,自然是得带上家眷的,开春后启程。” 四喜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督主如此爱重时姑娘,他只消伺候好姑娘,就能讨督主欢心了。 只是他不太明白,那津州城的总督都已多次往城中来急报,请求朝中调兵增援剿灭,为何督主还能如此耐心地往后拖延数月,开春后才前往。 而且督主居然三言两语,就将边境的叛军说成了匪徒,也是让人有些费解。 不过四喜最聪明的一点便是从来不多问,在他看来,督主这般聪敏,如何行事自有他一番道理。 “再过些时日,红尘楼的酥云姑娘便该被魔教召回,前往那清剿大会打探消息了?”江慕寒想起了时南絮如今所住宅邸的主人,索性一并问了。 暗卫没搭话,将手中尚未启封的信笺送到了江慕寒手中。 江慕寒慢条斯理地拆开信笺,一目十行的看过后就置于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信中大义不过是感谢江慕寒的提议,过两日便召酥云回教。 若只是派遣往清剿大会,哪用得着召回教中。 江慕寒弹去指尖染上的一点灰烬。 他不过是不小心透露了几分那酥云姑娘与去年魔教动乱的关系罢了。 “好了,这般多的琐事,可真叫人没由来的烦心,替本督主更衣。” 四喜忙起身去从宫女手中接过衣裳。 只是在看清衣裳的模样时,微微愣住了。 白日里督主前去拜访兄嫂府上时的打扮就已经叫四喜有些纳闷了。 督主素来是喜好罩红纱的藏青色衣裳,抑或是染了血也不会脏了衣角的玄色鱼纹金绣服,何时穿过如此清淡素雅的衣裳。 四喜忽而觉得有些古怪,总觉得这衣裳有些熟悉。 再仔细看一眼,四喜恍然。 这托盘中的衣裳赫然与方才督主兄长的玄衣劲装分毫不差,连衣摆用鲜红丝线织就的祥云纹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骇人的猜测,如藤蔓般慢慢地攀附上四喜的心尖。 他捧着这托盘倒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玩意,连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看才好了。 待到为江慕寒换好了衣裳,四喜战战兢兢地看去,就见墨色的革带轻束,便勾勒出了督主那劲瘦有力的腰肢。 江慕寒拿过四喜捧着的一根竹枝,随手将一头青丝束起,眉眼凌厉。 做完这些后,他神色淡淡地抿唇看人的时候,冷清的模样仿佛是和江念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眼尾的泪痣都失色了不少。 看得四喜毛骨悚然,脊背发寒。 尤其是江慕寒笑弯了那双平日里冷厉的凤眼,以往阴柔含情的声线变得清冽低沉。 “四喜,我与阿兄像吗?” 朝廷武侠(夺玉)26 幽幽的烛火下, 江慕寒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却是看得人心头瘆得慌。 四喜只看了一眼就垂首,不敢再和江慕寒对视多上一刻, 熟稔地笑着说道:“督主与长乐公子是孪生兄弟, 定然是相像的,只是奴才看来, 还是督主要生得好看俊朗些。” 宫里头的哪个人能说出不好听的话,为了苟活于世,便是再违心的话也得说出口,更何况四喜不觉得自己夸赞督主是违心之言。 如若说不像, 那督主这般仔细地照着兄长的模样去打扮可不就是白费了功夫。 可四喜下意识地觉着,自己如果说了相像的话,恐怕督主心中也不会愉悦到哪里去。 毕竟......世上有何人会心甘情愿地去做另一个人的影子呢?更何况是督主这般看遍朝廷上下冷暖,阴鸷孤傲的性子。 江慕寒听了四喜这万分恳切的话语,一手放下了手中的衣摆,细细理好褶子, 笑得竟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你倒是会说话。” 与长乐化去满身寒意, 眉眼带着浅淡笑意看向时南絮时的样子, 分毫不差。 乍一眼瞧去,就像是初春的枝上细雪飘落化开在清澈的湖面上。 四喜看得都愣了一瞬,差点恍惚间以为看到自己亲手送着离了京城的督主兄长又回来了。 “督主可是要离宫?”四喜颔首低眉地询问了一声。 江慕寒抬手取下了宫中匠人特意铸造好的藏腰软剑,寒光一闪便是隐没在了腰际的革带中,“嗯,自是要应兄长的托付,好好照顾嫂嫂不是?” 好好照顾四个字辗转于他唇齿间,倒像是情人耳鬓厮磨间的绵软细语, 却叫人打了个冷颤。 “记得在夫人面前的说辞,若是漏了半点风声.......”江慕寒手持菱状镖在四喜滚圆的脑袋顶上点了点,“可清楚后果?” 言下之意,自然是会要了他脑袋。 吓得四喜抖了抖,向来笑起来如面团子的脸都煞白了几分,忙不迭应道:“是,督主。奴才记下了。” 不过是串通说辞演戏罢了,这些在皇宫里已是再常见不过的小手段了,四喜自然是知道该如何做。 夜半时分长乐回来了。 屋子里的装潢雅致简单,还燃着浅淡药香。 耳畔传来了轻微的步履与地面摩挲而过的声响,长乐身为影卫在时南絮身边这么多年,以往还能看见的时候,时南絮是没有去仔细辨别过他的步伐声响的。 但目不能视之后,时南絮就发现长乐大概是做影卫习惯了,脚步声都很轻,当然也有可能是怕吵着她安睡了。 午间睡饱了的时南絮恰好因为睡不着,正坐在轩窗边听着窗外秋风拂过枝叶的簌簌声响,手上在摆弄着小玩意。 江慕寒抬眼望去,就看到了少女莹白手指间穿过的玉线络子。 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身侧,时南絮仰首转向江慕寒站着的方向,将手里头的一团玉线放到了一旁的竹篮子里头,伸手摸索牵住了他的手。 “长乐,你回来了?” 椅子上坐着的人眼前还缠着白色绸布,绸带的光泽细腻,一看就是极佳的料子,还有梅花暗纹。 恰巧月色的清辉洒在她的脸上,垂眸看来,与多年前还要稚嫩几分的面庞重合在了一起。 “嗯,我回来了。”江慕寒淡淡地开口,抬起手捏起一缕垂在她肩头的绸带,仔细地放到了她身后,还顺带着为她理好了鬓边被秋风吹乱了的碎发。 就如同......白日里阿兄对待她的姿态一般。 一碰到长乐的手时,时南絮有些意外。 手中牵着的手指冰凉,乍一摸着倒像是握了一小块冰似的。 “长乐你的手怎么这般凉?”指尖猝不及防地碰到这般冷的温度,时南絮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而后便习惯性地用双手拢住了他的手。 长乐常年练剑,而且身量高挑,手掌自然也是要比她的手大许多,偶尔牵着时南絮的时候,能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手心里头。 有一回镇上过年灯会,长乐就是这般握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穿行,天上飘了点细雪,不时会落在自己的脸上,有些凉。 长乐说这般被握着她,便不会走丢了。 想起他说过的话,时南絮不由得笑了起来,“秋夜里头带了些寒霜,你出门也不晓得带上披风,这不就将手冻凉了,若是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这是长乐时常念叨她的话,如今总算是可以丢回给他了。 受了教训的江慕寒安静地垂眸,看着时南絮双手抱住了他的手。 手背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至体内的经脉,再顺着血液流淌入心尖。 “习武之人,不会如此容易染上风寒。” 果然,又是这样说。 时南絮气得捏了捏江慕寒掌心,“就知道胡说!” 掌心捏人的力道根本不大,反倒像是没什么力气的猫儿在挠人似的,惹的人掌心发痒。 被捏了的江慕寒漆黑的羽睫低垂,面色沉静地注视着时南絮念叨着自己时翕合的红唇,水红色的似朱红的莓果一般,静静地待人浅尝。 莫名地觉着有些渴了。 幽深的黑眸流转过碎光,转瞬即逝遁入沉寂的黑暗。 门外守着的四喜听着屋内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心底不由得长叹了口气,面色忧愁。 督主这手冰冷的毛病,其实是是很早时候就落下的。 一个宫妃身边的大宫女瞧着江慕寒好看,便想寻了他做对食。 督主自然是不愿的,应该说督主因着皇帝那桩子事,对任何人的触碰都是下意识嫌恶躲闪的,对这等床笫之事更是冷淡漠然。 就连有时候四喜不小心碰到了,江慕寒都会不由得闪身躲开。 那时正好是李大太监的干儿子们厌恶着他的时候,为首的小禄子原本就想与那大宫女结对食,却没想到人家看上的是皮相生得这般不俗的江慕寒。 这小禄子自然是不平的,仗着自己先习了点武,冰天雪地里将督主推进了殿外结了层薄冰的水缸里头,还寻了块石板盖上,就扬长而去。 若不是恰巧那日四喜感觉身子有些不爽利,便换了班,让康寿顶了他,自个儿回监栏院打算歇会。 路过水缸时听到了古怪的敲打声,一下又一下的,四喜正纳闷着挪开了石板,瞧见里头有个人时险些吓得晕过去。 仔细一瞧,可不正是干爹新认下的干儿子李寒衣吗? 四喜一直知道李寒衣生得好看,如今落了水后,那秀气细致的眉目便愈发显得如画一般好看,青丝贴在苍白的脸侧,起身的时候,纤长的眼睫还抖下剔透的水珠子。 许是在这冬日冰水里头泡得太久了,脸色映着雪光近乎透明的苍白。 年岁尚还轻的少年抬起手,扒着水缸边缘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如一条落水狗般爬了出来。 他抬手扒着边缘的时候,四喜才发现李寒衣的双手指节已是鲜血淋漓一片。 想来方才听见的敲打声......应当是他硬生生用手敲出来的动静。 冬日里头还下着雪,水哗啦的声响让四喜总算回过神来,他抖着身子看着浑身都泡透了的少年,忙跑去自己的屋里拿了帕子。 正抬手想给他擦干净水的时候,四喜又想起来他不喜旁人触碰,于是只是把帕子搭在了少年的额头上,“你快擦擦罢,我去烧些热水给你泡了暖暖。” 苍白秀丽的少年静默地站了许久,取下了额头上搭着的帕子,轻声说道:“多谢。” 时隔这么多年,四喜还能记得,这可是督主来了宫中那么久,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陡然受了素来冷漠的少年这么一句谢,四喜都有些意外。 但也不知那日他在那水缸里头泡了多久,到底是落下了这手脚冰凉的毛病。 而且自督主掌权以来,暗卫和锦衣卫包括四喜不是没有担忧过,因为督主似乎从未在意过自己的身子。 每每用饭食的时候,就是慵慵恹恹的姿态,不过几口就搁下了玉箸,但查案搜证时,却总能挑灯到深夜,不曾在意过日夜奔波的辛劳。 四喜觉着,就像是......督主在宫中这么多年来,早就没了生趣,只想着早些将自己弄死了才算是个解脱。 可近些日子四喜发现,自数月前寻到了时姑娘的踪迹以来,督主身上倒是多了几分生气,连带着那双凌厉的凤眼抬眸瞧人时,都不像是在看尸体了。 房门忽然开了,是时南絮牵着江慕寒走了出来。 吱呀一声响惊醒了困得意识不清的四喜,忙退居一旁,抬眼就见时南絮牵着自家督主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正抬腿打算跟上去,江慕寒回首淡淡地看了四喜一眼。 四喜瞬间明悟,督主这是不想要有人叨扰他。 小厨房的架子上摆满了药材,时南絮眼睛虽蒙着白绸,却能够熟稔地辨别其中药材,还一边柔声说道:“想来定是晚间寒露重,你受了凉,我替你熬一碗桂枝汤去去寒气。” 江慕寒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药炉前忙活半晌,忽而伸手拿过了时南絮手中的火折子和柴火,“我来罢。” 她双眼看不见,若是被灼伤了,只怕要受苦。 厨房里头的炉火燃着,时南絮就守着坐在药炉子前听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满头青丝未束,就这般披在肩头。 莹白的脸如同被火光镀上了一层釉彩。 江慕寒垂首看着她出神。 却听她忽而惊叫一声,江慕寒以为她被烫着了,连忙走到时南絮身畔蹲下察看她的双手。 时南絮从他掌心脱出手来,有些懊恼地捋了捋自己的发尾,果然摸到了被灼烧后的粗糙感。 原来是方才她一个没留意,闻药香的时候靠过去,发尾被烧着了,还传出了点若有若无的焦味。 “这下好了,为了给你熬驱寒的药,头发烧成这般模样了。”时南絮就像是在孤剑山庄时,轻声埋怨了身边的人一句。 虽是在埋怨,却听不出几分怨气,倒有女儿家灵动娇柔之态。 想起了什么,时南絮将自己的发尾放在他手心里,“不如长乐你替我把焦了的发丝剪了吧?” 手心传来焦了发尾扫过的粗糙触感,江慕寒看着手心里烧得蜷成一小节的发丝,比起她绸缎般乌黑顺滑的发丝,着实是不太好看。 “好。”江慕寒淡淡地应了声好,起身去屋子里拿了把剪子来,那是时南絮闲暇时剪纸用的。 其实倒不必这般麻烦,真要剪去那段头发的话,用腰间的软剑就可以了。 只是怕吓到了她。 江慕寒用自己的手指绕起时南絮的一缕墨发,只是在剪刀靠近发丝的时候,他的动作忽而顿住了一瞬。 原本只是恰好卡在烧焦一段发丝上的剪子,竟是往上剪下了一小段完好的青丝。 耳畔传来剪刀剪落发丝的细微声响。 明明利器在侧,可时南絮却能以如此信赖他的姿态安静地坐着。 江慕寒看着自己指尖绕着的一缕完好的发丝,饶有兴致地把玩了会,再从袖中取了一段红绳细细绑好。 待到剪去那一小段焦了的头发,炉子里的桂枝汤也熬煮的差不多了。 时南絮用厚麻布包着揭开了药炉子的盖,屋子里瞬间弥漫开清苦的药香。 江慕寒的眉头瞬间蹙起。 这药气光是闻着就觉得苦,可那厢时南絮已经倒好了药在瓷碗中,放到了窗台边等着凉些了再让他喝。 时南絮将药炉子里的药渣倒进了窗外种着的竹子土上。 指尖碰了碰碗壁,已是温热微烫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时南絮正要端着药给身畔一直守着自己的人时,自身侧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那碗药。 江慕寒看着那黑不见底的汤药汁摇晃着,怕倒了她一身,还是接了过来,“我自己来,莫要洒了烫着你。” 他定定地看了眼碗中的药,又看了眼温婉如画的时南絮,终究是一抬手,将这清苦辛辣的桂枝汤一饮而尽。 往日都是自己喝药,这还是她第一回让别人喝药。 能够感觉到他不情不愿喝药的时南絮抿唇轻笑了起来,突然伸手触上了江慕寒的眉头。 果然紧蹙在一起,可见是有多怕苦。 时南絮从身后拿出来早就备好的糖块,在江慕寒反应过来之前就塞进了他口中。 唇上传来她指尖的温度,糖块入口,唇齿间弥漫开的清甜滋味驱散了那桂枝汤辛辣古怪的味道。 江慕寒微怔,随即敛眉垂眼。 这是在宫中的十余年来,第一回有人给他喂糖,就如第一次有人为他过生辰是一样的。 他素来厌恶苦药,所以有时候受了伤,太医给他开药,都得开上足量的甘草。 但他其实也并不嗜甜,有时候这般甜腻的味道,会让他想起那年雨夜里,皇帝殿中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龙涎香,每每想起来胃中都不自觉地翻滚着。 “这是前日我特地从落梅斋里买的槐花糖,味道怎么样?”想起这糖还是侍女陪着她排了许久长队才买到的,时南絮不由得轻声嘟囔了一句,“我可是候了许久才买上几块,分给酥云和侍女们,就只剩下给你的了。” 她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尝尝这槐花糖是什么味道。 闻言,江慕寒看向时南絮,少女细说这糖块来之不易的时候神色极其认真,本就生得清丽温柔的五官越发显得惹人怜爱。 屋内晦暗摇晃的炉火,渲染出温热的气息。 江慕寒伸手穿过了时南絮的墨发,按住了她的脑袋,顺手摸索到了她后颈,轻巧地扣住。 微凉的指尖带着秋夜的温度一路触碰到了自己的发根和颈后的肌肤,这耳鬓厮磨般的亲昵姿态带了点凉意。 尤其是因为看不见,那颈侧的指尖温度就无限放大了。 也不知是他手指冷的,还是心理作用,时南絮不由得轻轻抖了一下。 江慕寒眼睫半阖,衬得那双素日冷漠的凤眼都多情了起来,舌尖不动声色地裹挟住了那弥漫开甜意的糖块。 他俯身垂首,竟是吻住了仰首似是在望着自己的时南絮。 细柔的手指下意识地捏住了他的衣襟。 带着清浅槐花香的糖块被直接送入了时南絮口中,给她一种自己要被吃了的错觉。 尤其是颈后的指尖带着握剑的薄茧摩挲而过,让人头皮发麻。 长乐今日是怎得了? 往日都是浅尝辄止,哪里会做出此等.......凶的举动。 一直吻得时南絮呼吸不过来,清透的眼皮染了点烟霞之色,蒙眼的白绸也不知何时被江慕寒给解下飘落在地面上,江慕寒才松开她。 修长的手指拂去她耳边被绸带带着微乱的发丝,分离之时还不轻不重地咬了时南絮一下,留了点清浅的痕迹。 耳畔传来他清冽微沉的嗓音,“清甜不腻,长乐很喜欢。” 言语间微顿,又道:“谢过小姐。” 怀中的时南絮靠着他,听了这坦率到有些诡异的话,耳尖顿时红透了,埋进了江慕寒怀中,闷闷道:“也不知你这是从何处学来的。” 洗漱完后,时南絮习惯性地缩进了身边躺下的人怀中,鼻尖是熟悉的清淡皂角香。 江慕寒搂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昳丽阴寒的眉眼难得地软和了许多,呼吸声绵长均匀像是睡着了一般。 等到怀里的人安稳地睡去了,闭目养神的江慕寒倏地睁开了双眼,眸光凌厉闪过杀意。 原来是睡梦中的时南絮循着温度,搂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和发丝萦绕在江慕寒的颈侧。 已经按在了腰际软剑上的手徐徐收回,最终落在了时南絮的腰间,揽住了这盈盈可握的腰肢。 温热柔软,倒像是搂了个暖炉在怀中。 江慕寒的另一只手抬起,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顺过时南絮的长发,黑眸暗沉。 他受着这分带着清香的暖意,淡淡地想,这被人暖着的滋味当真是让人四肢百骸都要发酥了。 心里的念头,就像是攀附而上的藤蔓,一圈圈绕着生长,最后缠绕地密不透风。 深处有个声音不断回荡着,想更近些,再暖些。 扣在细腰上的手微微收紧握成拳,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突显,犹如白瓷缠上的青萝。 江慕寒陡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指尖抚过时南絮玉白的侧脸,如凝脂一般。 这乖乖最好是吃了他,这样两人才不会分离,无论生死。 天还蒙蒙亮,蒙着一层暗灰色的轻纱。 四喜进来外间伺候江慕寒洗漱的时候,一眼瞧见珠帘后榻上安睡着的时南絮睡颜恬静安然,心底不由得松了口气。 人倒还是完好无损的。 “在看什么?”江慕寒习武,眼神锐利,自然捕捉到了四喜不动声色的打量目光,直接发问了。 四喜瞬间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轻声道:“奴才不敢。” 回宫的路上,坐在软轿里的江慕寒一手把玩着手中的菩提珠串,一手拿着皇帝批阅过的奏折,漫不经心地看过。 倒没想到昨夜睡得如此安稳,许是她身上的药香安神,竟险些误了入宫的时辰。 入和宁殿前,忆起来昨夜时南絮睡前说过的话,江慕寒踩上玉阶的步履微顿。 四喜察觉了,忙问道:“督主怎得了?” “太医院中的药材,除却有毒的,都给夫人送去一份,只说是我在药坊购置的。” 她对医术感兴趣,闲暇时请太医院的老东西们去教教她也无妨。 “今日陛下也不愿上朝吗?”江慕寒远远地便看见了殿中空空如也的位置,淡声问道。 负责伺候皇帝起居的小太监应道:“回督主,陛下近日照旧在宫中服药,说是病了难以上朝。” 服药? 江慕寒面色柔和地嗤笑了一声,语气森寒,“服的是何药?” 小太监噤声了,不敢说话。 还能是何药?自那年宫中事变以来,陛下整日里沉溺于长生药和.......重振起来的药,早就把自己折腾的形销骨立了。 “仔细伺候着圣上,可切莫让他伤了身。” 话音落下后,江慕寒就在满庭静默中踏入了大殿。 殿中的朝臣在听到门前的声响时,一个个就已经安静得跟卡住了脖子的芦鸡似的。 江慕寒穿过珠帘,候在了那髤金雕龙椅一侧,还朝着空荡荡的龙椅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个礼。 这等姿态,堂下朝臣早就不知见过多少回了,起初还有人说什么,如今都不敢再多言了。 毕竟......那些进过东厂诏狱的官员们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有人曾说过东厂督主的眸子一扫,便能看出入了诏狱的罪臣有几斤皮肉多少骨气,能受上怎样磨人的酷刑却不至于死过去。 是以当江慕寒开口道皇上身子不适,近日不上朝了的时候,众臣反倒是松了口气。 朝廷武侠(夺玉)27 自从长乐离开后, 四喜就被指派守在了时南絮所住的院子里。 刚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时南絮听到庭院外全然陌生的脚步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朝着脚步声的方向问道:“是什么人?” 四喜陡然被问到, 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说他,随即回过神来, 朝着时南絮坐着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姑娘,我是酥云姑娘买回来的小厮,酥云姑娘吩咐说如果姑娘有要干重活的地方, 只管使唤我便是。” 这小厮说话的声音尖尖细细的,跟那米老鼠似的,显得有几分滑稽,却很有趣。 时南絮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笑了起来,直言不讳地夸赞道:“你的声音真特别,倒是有趣的很。” 四喜愣住了。 宫里头的太监因为年纪轻轻去了势的缘故, 所以声音大多都会像他这样,保留着年轻些时的嗓音, 乍一听若是不仔细辨别, 会被认成姑娘也不一定。 也因着这声音,宫里头不少妃嫔常常会嘲弄他们是没了根,留不了子孙的东西,有些性子恶劣的,还会故意将赏赐的东西往他们的伤处扔。 这么些年来,四喜对这些无处不在的鄙薄早已习以为常了,所以当听到院中少女那不带有任何嘲弄意味的打趣言语时,他是有些愣神的。 他没有从时南絮带着浅笑的面容上, 窥见半分鄙视嘲弄的神情。 她一头墨色的长发由素色的发带绾着盘于脑后,发带尾端缀有两颗珠子。 明明那双杏眼是看不见的,可含着笑意望向人的时候,倒像是盛满了盈盈秋水。 这一瞬,四喜瞬间明白了。 为何素来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督主,会不计一切代价,费尽心思地布局,只为了从时姑娘这里头寻得几分暖意。 可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四喜觉得时姑娘确实是暖的,然而不知是秋日树影斑驳,四喜总感觉眼前的少女又有些淡淡难以察觉的疏离。 就像是......春日枝头的柳絮,不知会飘往何处,不会随意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 “姑娘谬赞了。”四喜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忙收回目光,将手中的一大包药材仔细地安放在了时南絮身旁的石桌上,“这是公子从药坊里买的。” 他东西才一放下,时南絮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厚重药味,笑了笑道:“长乐今日也是去武堂做师傅去了吗?” 四喜回道:“是了。” 心底微叹,这督主的兄长着实是费心的,明明入了点朱门那种修罗之地,却怕姑娘担心,说是去了武堂做师傅,有时候出远门的任务时,便说去帮着镖局押镖。 真要细说起来,四喜是知道的,这点朱门明面上是江湖人士建立起来的杀手部,价高者悬赏。 俗话说千里取人头,冷刀点朱印,这朱印可不就是抹了人的脖子吗? 但实际上,这点朱门不过是督主亲手操办起来的。 早年为了扫除朝中错综复杂的罪臣势力阻碍而成的,明面上是江湖人士,却暗中隶属于东缉事厂。 要不怎么说他一直觉得督主兄长心性虽然机敏,却单纯的很,一碰上时姑娘的事,便有些失了冷静。 毕竟......他是在时姑娘这般温和纯善的人身边,又哪需要费尽心机保全性命。哪里能够算计得过在宫中沉浮十余载的督主呢? 京城角落的院子里倒是秋月静好,然别的地方却不似如此太平了。 “酥云,你还是不肯说出来吗?” 马车外的秋风萧索,吹过车帘的时候掀起了一角,鄢长老漫不经心地抬手,将车帘拉下,隔开外面那些人打量的眼神。 而马车里头是刺鼻浓郁的血腥味,带着素白面纱的酥云趴在车内的小榻上,秾艳秀丽的脸已是苍白如纸。 背部的衣衫被鄢长老用刀刃挑开,已是鲜血淋漓的一片,她看了一眼抿唇沉默不语的酥云,抬手就将止血散尽数倒了上去。 一边为他上药,一边自言自语道:“你若不说也是好的。” 教主心性不似正常人,难以与人共情。 此次回教,酥云受了五十刺鞭,鞭子上还沾了盐水,抽打的时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疼痛。 好歹她与时南絮也算是有浅薄的师徒情分了,平心而论,鄢长老还真觉着,倒不如让她与那个忠诚得跟个犬只一般的影卫相守着。 至少,是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有她教授的医术傍身,生计也无忧了。 若是真回到了墨瑾身边,也不知失而复得的教主会做出些什么来。 将时南絮制成蛊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鄢长老.......” 止血散一上,鞭痕血迹交错的雪白肩头竟是颤抖了几下。 原本殷红的唇瓣被咬得也是渗出了血珠,酥云强压下那席卷而来的刺痛,说话时的声音近乎气音,“你可还记得教主和夫人?” 鄢长老将塞子盖上药瓶的动作微微顿住了。 自然是记得的。 那座位之上用来养蛊虫的尸首,可不就是教主的。 而夫人离开的那夜,还是少主的墨瑾,被失了蛊母压制的子蛊折磨着,被本能驱使着咬破了殷夫人的脖子。 待到众人发觉前去阻拦时,喷溅开来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墨瑾的白衣。 远远看去,像是穿了件火红的衣裳,分外妖冶。 鄢长老清楚的很,受了千重蛊的蛊人早就不是寻常人眼中的人了。 更何况......是失了蛊母压制的千重蛊。 在长年以来的蛊虫折磨中,日渐丧失情感,变得如同冷血的蛊虫一个模样,最后被功法所反噬短寿而死。 墨瑾,从一开始就是前教主养出来作为魔教最趁手兵器的蛊人。 多可悲的孩子。 鄢长老这般想着,清丽的眉眼却低垂,泡过酒水的纱布却狠狠地按上了酥云的脊背,收获了一声闷在喉间的痛呼,“你便是要藏本长老的徒儿,也不晓得先知会我一声?” 说着,鄢长老俯下身在酥云耳边道:“你可千万仔细藏好她。” 否则若是被墨瑾寻到了,只怕是会亲手杀了人。 毕竟他们谁都不敢赌一个蛊人的情意。 脸色苍白都略显脆弱的酥云轻笑了几声,“谢过鄢长老了。” 此行前往西岭,他已经先知会过长乐了,希望那家伙最好能守好小姐。 舟车劳顿的疲惫和鞭伤的疼痛让酥云有些意识模糊,桃花眸半阖终是昏睡了过去。 四喜一直都有些看不懂督主的。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兄长给支开,可那夜和时姑娘同寝后,督主又鲜少逾矩。 多数时候都只是悄无声息地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时姑娘晾晒药材,但每日都要被时南絮抓住给灌上一碗桂枝汤。 那紧蹙的眉头看得四喜都胆战心惊,可督主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熟稔地俯身问时南絮要糖。 时南絮这才会不情不愿地从油纸里取出一小块槐花糖,而后江慕寒便会面色冷淡地俯身衔去她指尖的糖块,有时兴致起来了,便会在院中将人揽至膝上逗弄,轻咬过少女莹白纤长的指尖。 他哪里见识过自家督主这般幼稚的行径,被吓得不轻,收回目光就往院子外退。 临近冬季的时候,已有了几分寒意,清晨时的青瓦上会覆上一层薄薄的秋霜。 时南絮坐在亭中煮茶,用扇子扑闪着带起风,可却觉得有些燥热,额间覆上了薄薄的汗。 许是这炉子的缘故。 毕竟前些月......长乐才替她解过药了,不太可能又发作。 待到江慕寒离了宫回来后,就看着时南絮已经趴伏在亭中石桌上沉沉地睡去了,壶中的茶水都已经喝光了。 如今天气冷了,睡在这冷风里,只怕会着凉。 侍女们劝过了时南絮,但意识昏沉的她贪凉,不肯回屋,所以待到她睡着了,四喜只好为她盖上了件绸面披风。 不然要是染了风寒,只怕督主会要了他的脑袋。 江慕寒听了四喜的禀报,神情淡淡,不是很好。 显然是朝中有人惹了他不快。 听完后,江慕寒便让他们退下了,他行至时南絮身畔取出了她手中还攥着的一个小瓷杯。 模糊中时南絮感觉指尖碰到了个冰块似的东西,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来人的手腕,乖巧地将滚烫的脸颊碰了上去。 江慕寒的手掌宽厚,是以就像是托起了她的脸。 换上玄衣后,他垂眸看人时,本就阴柔森寒的脸硬生生被这墨色的衣裳逼出了几分煞气。 眸中倒映出时南絮泛红的脸庞,像是上了一层胭脂般,眼睫湿润。 前些日子太医为她诊脉的时候,言她似是中了什么果物药性,一时半会太医院要配出解药也有些难,但也就在这些时日了。 江慕寒蹙眉地看了许久像猫儿般轻蹭自己手心的人,忽而伸手将人抱进了怀中,往后坐于亭中阑干旁的长凳上,脊背靠着阑干。 时南絮水润的杏眼半阖,抱住了江慕寒的脖颈,一仰首竟是带着些好奇意味地用贝齿咬过他的颈侧。 为了在宫中掩人耳目,是以这些年江慕寒都有服药,喉间并不明显,此刻猝不及防地被咬过,令他倏地收紧了手,扣住了时南絮柳枝似的腰。 江慕寒陡然笑了起来。 十多年来,哪有人敢这般对他,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招惹了他,那便是流着泪也得受着。 江慕寒黑眸深不见底,看着时南絮如明珠般的耳垂,想起了当年混乱间落下的明月珰,倾身衔住。 微凉的温度裹挟着深秋初冬的寒意,让时南絮纤瘦的肩头颤了颤。 本就看不见,于是耳边的声响和凉意就愈发明显了。 这点冰凉蜿蜒辗转至颈侧,唇齿间厮磨过让时南絮下意识地想要侧首躲开,手上也按住了江慕寒的肩头,却被捉住反剪至腰后。 “长乐。” 耳畔传来一声柔软的呼唤,江慕寒倏地直起身,指尖穿过青丝碰到了时南絮的脑后,他此刻的嗓音有些凉,像是含了层细雪一般。 “你方才唤我什么?” 意识迷蒙中的时南絮显然不知道为何靠近自己的冰凉又突然远离了,含着泪仰首轻声唤道:“长......” 还未说出口的乐字被倏然堵在了唇齿间,这个吻显得有些凶残了。 江慕寒竟逼着时南絮咬破了他的唇,于是弥漫开腥甜的血气,他则仔细地将这点血珠渡给时南絮,强压下那席卷而来的情绪,清冽的嗓音低沉沙哑,温声哄她,“唤一声夫君。”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般,但是时南絮还是揪着他的衣襟,眼尾薄红,轻轻地应了江慕寒的请求。 “夫君。” 江慕寒的凤眸微阖,眉眼弯着笑了起来,将她下意识惧怕着往后躲的腰揽回牢牢桎梏着,轻声感慨时似是叹息,微不可闻,“夫人这般薄情,可真叫人心都要碎了。” 五色金彩的绫罗裙铺洒开,占满了后宛如重叠的枝杈树影。 修长的指尖穿过繁复的枝叶,染上了清透的光泽,好似上了一层釉彩般。 时南絮恍惚中觉着这挞伐而来的冷玉似是与以往有些不同,上面盘桓萦绕的青络细细碾过时令人泪如雨下。 沁出的泪将江慕寒的玄衣都洇成了深色。 目不能视的少女埋首于江慕寒肩窝,啜泣道:“不对。” 感觉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他凤眸眼尾染上了与时南絮一样的绯红,抬眸看人时惊心动魄的秾艳之色,江慕寒闻言无声地笑了笑,“怎得不对了?” 可真要这哭成泪人似的时南絮细致说来,又是讲不清楚的。 守在院子外等着侍女们烧水的四喜听着那婉转而至的莺啼,抬眼看过一旁早已枯槁了的树。 可真是,院子外秋色萧索,却比不过院中的潋滟之景,生机盎然。 这厢水也烧好了,四喜估量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抬起水准备送进院中,谁知一抬眼就看到了那摇摇欲坠的雪色罗袜,正在督主身畔轻晃,抖下星点秋水。 吓得四喜搁置下了水桶,脸色煞白地不敢再看就往外走。 是他该死了,竟敢以皇上的时辰衡量督主。 想到那波光潋滟,四喜就不由得叹了口气,督主冷了十余载,还望时姑娘能多担待督主几分。 入了冬后,朝中之事等着江慕寒处理的就多了起来,尤其是最近大理寺递上来的案子许多都是悬案。 是以经常连着好几日不见江慕寒的身影。 四喜只对时南絮说是长乐前去城外押镖了,估摸着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但她不必挂心。 到了月初,时南絮上街去落梅斋买点心时,听闻了城郊外的念慈寺祈福很是灵验,香火鼎盛。 刚好在这京城中大大小小的铺子都逛过了,时南絮就想着去那寺庙中为长乐求个平安符,还能够听听佛经静心。 四喜犹豫了许久,还是答应了。 有这么多人陪着时姑娘,还有暗卫跟着,总不至于出差错。 朝廷武侠(夺玉)28 念慈寺远在城郊, 坐落于云雾层生的沉龙山腰中,便是坐马车也要好些时辰。 这沉龙山中统共就两座寺庙,都是香火鼎盛, 百姓们常来跪拜的寺庙。 山腰处是求平安和姻缘的念慈寺, 而往东行几里至一处山窝,便是求子嗣与事业的金恩寺。 那金恩寺可谓是大有来头, 百年前的主持是遁入空门不问红尘的开国皇帝,也就因此成了闻名于世的皇家寺庙,历来皇帝登基后都需得来金恩寺参拜。 借着这皇恩庇护,金恩寺多年来都是香火鼎盛, 坐拥不知多少亩良田,山窝处居住的百姓们就这般成了金恩寺的佃户,纵然被压榨着却不敢反抗,只好搬离了沉龙山。 也因此根本对金恩寺皇家寺庙的地位造不成任何动摇。 金恩寺依旧是京城中受百姓香火最多的寺庙。 常有文人出言讽道说金恩寺里和尚们袈裟上的一颗珠子,都够寻常百姓家活好多年了。 虽有不满,却一时间也寻不出错处, 而且金恩寺里头的和尚甚是嚣张,时常仗着皇恩在上, 给前来跪拜却不捐香油钱的香客们脸色看, 更有甚者逼着人捐香油钱。 不过所幸时南絮想去的是名声甚好的念慈寺,若是她想去的是金恩寺,四喜说什么都不敢陪着她前去的。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只怕督主会要了他的脑袋,最近督主也不知在查什么,连他都鲜少见到督主。 念慈寺里有专门为上山来跪拜的香客们准备好的寮房。四喜有江慕寒给的牙牌,寺里的僧人怎敢慢待,一早便清扫出来一间僻静的寮房。 马车走了好几个时辰,临近傍晚时分才上了山腰, 抵达念慈寺时,已有僧人早已在寺院门口候着。 须发皆白的主持竟是亲自来迎。 寺庙院墙皆为赭红色,外观颇有岁月沧桑之感。 方才至山脚下的时候下起了朦胧细雨,是以这山腰间的古朴寺庙就像是隐没在乳白色的雾气之中,隐约可见飞起的檐角。 摇晃的马车穿过山雾,稳稳地停在了寺庙门口。 迎客的一众僧人中有一位小沙弥好奇地抬起了头,只看见一只好似凝了初冬冷霜的皓腕自帘后探出,搭在了侍女的手心中。 一个窈窕的身影被搀扶着而下,清丽的眉目如画。 小沙弥在看到了这姑娘眼上缠着的白绸,似是被什么刺到了一般,连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四喜和侍女们在寮房里安置好之后,天色已是暗了。 山间雨后的气息清新,而屋子里则要闷上许多,但燃着安神的檀香。 待到天色完全黑了之后,念慈寺里派了僧人送来了素斋。 是几碗如意素面和几碟小菜。 时南絮吃着这素面倒觉得味道很别致。 念慈寺的素面向来是一绝,用的笋片都是寺院中栽种的竹林里产出来的,还有素丸子,再泼上一层清香的麻油,入口还有清甜的滋味,确实是不愧于它的名声。 连那小菜也是入口爽滑开胃。 用完晚间的素斋后,时南絮感觉吃得有些多了,就唤来了侍女陪着自己,要她带自己去院后的竹林逛逛消食。 四喜也跟上了,生怕出什么意外。 路过大殿的时候,时南絮还能听到里头传来悠悠的诵经声和清脆的木鱼敲击声,听着就觉得身心都平静了许多。 谁知快到竹林时下起了点绵绵细雨,所幸侍女带了伞,忙打开了手中的油纸伞,搀扶着时南絮,一边提醒她,“小姐,这林中石地下了雨后湿滑,需得小心些。” 远远地还能听到殿中诵经的声响,时南絮听了侍女的提醒,抿唇轻浅地笑了笑,“知晓了,有你扶着我就好。” 四喜也不远不近地跟随在两人身后。 竹林旁就是念慈寺的禅堂,幽静的很,是念慈寺僧人们冥想的地方。 可三人都未曾想到,门突然打开了,竟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提着水桶的妇人。 时南絮听了开门的声响,下意识地转向了禅堂的方向。 四喜和侍女也愣住了。 前来念慈寺的香客们都是住在寮房的,怎么好好地会从禅堂里跑出来。 而且这素衣钗裙打扮的妇人一看到几人,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儿一般,低下头就想要跑回去关上门。 恰巧此时,时南絮听着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喧闹声,远远地还能听到马蹄踩过地面的动静。 从声音听来,只怕是来人不少。 她若是此时眼睛完好的话,就能够看到来人身穿罩了红纱的藏青色蟒袍,脸色疏冷阴寒,浑身笼在如雾如细丝的雨中裹挟着肃杀之气而来。 明明冷白修长的手中握着一串菩提珠串,貌若好女有慈悲相,冷而靡艳的脸上却带着凌厉之色。 指挥使手中还握着染血的刀,一脚踹开了方才被妇人关上的门,看到里头缩在墙根的几个妇人愣神了片刻,随后快步走到了江慕寒身边道:“督主,确实有几位妇人在里头。” 四喜在看到江慕寒的时候就心道完了。 怎得就让时姑娘碰上了东厂办案呢?而且督主.......还就在这。 江慕寒正盘弄着珠串,淡淡地扫过了候在时南絮身畔的四喜一眼,眼尾的胭脂记好似沁了血一般靡艳。 所幸四喜这夯货没将她带去金恩寺,否则他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眼神淡漠,却含着浓厚的警告意味。 四喜忙低下了头,不敢在和江慕寒对视。 督主这很明显是不希望暴露了他在时姑娘这的身份。 时南絮却觉得周遭嘈杂的很,妇人尖利的哭泣声和僧人们的求饶声,还有雨声,让她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靠近了自己身边的侍女小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女对上了四喜的眼神,噤了声,只是极其低声地回道:“姑娘,是东厂在查案子,我们便不要多问了。” 江慕寒定定地看了眼眉头微蹙的时南絮,转身就离开了。 她性子喜静,来这念慈寺想来也是想清净清净。 远远传来了一道阴柔含着杀意的声音,“走罢,前去那金恩寺看看那些个秃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听到那个声音,时南絮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不过自己与那性子阴寒狠戾的督主素未谋面,又哪里会听过他的声音,恐怕是自己听岔了。 当年梁城那匆匆一眼,又与剧情无关,早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时南絮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听到了有个小沙弥声泪俱下的陈词。 大意是说那些妇人,不是念慈寺窝藏,而是见她们从金恩寺里逃出来,怕被捉回去,又因为坏了名声不愿归家想不开要轻生,所以主持才斗胆做主收留这些妇人。 那厢一众锦衣卫将金恩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果然,查出来的东西实在是骇人听闻。 锦衣卫们根据暗访夜查收集出来的情报一路搜查,最后在藏经阁中移开了一个檀木书架,竟是发现了一处暗道,暗道直通藏经阁地下的地宫。 寻常寺庙的地宫大多用于避免战祸,或是洞藏稀世的经文书卷。 可这金恩寺的地宫中,却被锦衣卫们搜寻出来上百箱金银珠宝,还有......数十位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妇人。 许是被欺侮了许久,连衣衫都凌乱的不成样子。 这暗道还是由从念慈寺里带来的妇人们指出来的,她们一看到地宫中的女子们,就扑过去抱住了她们泣不成声。 前来办案的锦衣卫都有些不忍,纷纷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仔细地披在了这些良家女子身上,但未曾碰到她们。 因为这些女子一看到人,就已经惧怕到尖叫着往后瑟缩。 指挥使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吩咐着将这些妇人们带出了地宫,领到了江慕寒面前。 这证据,就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 押着人的指挥使行至江慕寒的面前,跪下行了个礼,沉声道:“督主.......人都救出来了。” 金恩寺里深夜被“请”出来的主持面如土色,被按着跪在了江慕寒面前,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他身上的华美袈裟凌乱,可见是正想办事时被拖了出来 旁的僧人也是脸色惨白地尽数跪下了。 一名锦衣卫从寺庙中为江慕寒搬了张交椅来,好让他能够坐着等候搜证结果。 江慕寒披着玄色的织金披风,手中漫不经心地甩了甩玉白色的菩提珠串,寺庙檐角下的灯笼为他如玉的脸上了层暖光。 漆黑的长睫半垂着,洒下一小片阴影。 正是不辨喜怒的模样,却让指挥使屏息凝神了起来。 他在督主身边办事办了这么久,一眼就能瞧出来此时督主已是起了杀心了。 因为他手中的珠串正一下一下地甩着。 寺庙院中此刻便是连针尖落地大小的动静都清晰可闻了,一时间只闻初冬细雪飘过的声响和晚风呼啸。 就在这满堂近乎窒息的气氛中,眉眼昳丽的江慕寒却起身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修长的手指已经是悄无声息地搭上了腰际绣春刀的刀柄。 然而江慕寒就陡然笑弯了一双红润的凤眼,蹲身看向了已经吓到冷汗淋漓的主持,细柔的嗓音温和道:“怎得吓成这般模样了,倒显得咱家凶神恶煞似的了。” “那些死去的妇人葬在了何处?”江慕寒依旧是眉眼带笑地反问。 主持此刻依然是全部交代了,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回督主大人,那些........那些妇人的尸骨就葬在藏经阁的后院里头。” 穿堂晚风吹得檐下的灯笼晃了晃,于是江慕寒细致的眉眼就在这斑驳的光影里显出了几分妖异之感。 “这样啊,可真是麻烦诸位了,咱家还真得赏赐你们啊。” 主持愣住了,正要仰首去看江慕寒脸上的神情。 可眼前的江慕寒已经直起身,手腕翻转间,寒光一闪而过,一个带着血的头颅应声落地,还滚落到了一位灰袍僧人面前,吓得他登时惨叫了一声。 这惊恐万分的惨叫可以说得上是响彻沉龙山了。 锦衣卫们低下了头。 督主向来如此,谈笑间便能杀了人。 方才江慕寒未曾躲开喷溅而出的血,是以眉心落了滴血,倒像是眉心的红痣一般。 可他脸色阴寒,显然是嫌恶极了这肮脏之人的血弄脏了自己。 江慕寒接过指挥使递过来的丝帕,细细擦拭干净眉心的血后,才将手中的绣春刀沾染上的血污尽数擦拭干净,收刀入鞘。 收刀时的动作顿住了片刻,江慕寒抬眼,眸光森冷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僧人,淡淡地宣布了处置方式。 “全杀了,一个不留。” 清扫完离开之际,江慕寒停住了上轿的步子,“金恩寺此案不可让寻常百姓知晓,若是坏了那些妇人的名声,惹来女子轻生的祸事,本督主唯你们是问。” “可听清楚了?” 指挥使正命人清扫金恩寺石阶上的血迹,闻言连忙应是,还领了人前去藏经阁后院。 在挖出那约莫十余具白骨时,众人皆静默了,用衣服仔细裹了这些尸骨好生安葬了。 要按下此案其实很简单,只消从旁的寺中请来僧人替了这些金恩寺的罪僧便可。 想到这,指挥使不由得叹了口气。 督主为了金恩寺此案,已经一连好几夜未曾睡好。 如今总算是查出来,想来他们这些锦衣卫的日子也要好过一些了。 夜里头好不容易才等着时南絮安稳睡下的四喜抬腿往外走去,在看到廊间那道身影时,险些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江慕寒听到声响后侧首看去,看到四喜被吓成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 四喜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跪下了,生怕吵醒了寮房中的时南絮,小声地说道:“督主。” 江慕寒手中正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火折子,火光明灭间他的脸浸在阴影中,犹如索命的艳鬼,他垂眸看了眼四喜,“今日你倒是聪明。” 能瞧出他眼神里头的意思,还瞒得密不透风,半点不露马脚。 没由来的夸赞吓得四喜不轻,忙不迭应道:“督主谬赞了,四喜这般蠢笨,当不起督主的夸赞。” “宫里头工匠们的凤冠可做好了?” 手中的火折子一下子熄灭,廊间便陷入了昏暗中。 四喜自被指派到时南絮身边后,就未曾进宫了,但每日都有宫里头的小太监给他禀报。 这小太监还是江慕寒特地指给他做徒弟的,做事倒还算机灵。 四喜脑中瞬间清明,低声道:“回督主,宫里头的匠人们说年后就可以赶制出来了。” 这皇后用的凤冠哪能几日就造出来,光是那千余颗珍珠嵌进去都不知要多少日子,更遑论旁的百余枚宝石,还有点翠金凤的工艺。 为了这顶凤冠,宫里头的匠人们都不知多少夜未曾阖眼了。 鼻尖还能闻到督主身上厚重的血腥味,可四喜却不敢多问半句。 他不聪明,但知道自己只要将时姑娘伺候好就够了。 “嗯,旁的可备好了?”江慕寒收起火折子,远远地看了眼时南絮睡着的寮房。 “都已经备下了,督主放心。” 从宅邸婚房,再到凤冠霞帔。 思及那远在西岭生死不知的督主兄长,四喜心底不由得叹了一声。 不过想来督主念着兄弟情份,应当只会让他困着。 这段时间的调理,时南絮发现自己总算把长乐手冰凉的毛病给治好了,夜里睡在他怀里的手像是抱了个暖炉子,倒省了暖炉的事。 这夜,屋子里的药香混杂着情合后的甜腻气息。 江慕寒将人搂在怀中,看了半晌时南絮湿红的眼尾,忽而俯身吻住了这双盈满秋水的眸子,舌尖卷去了她眼尾的泪。 手心里是要化作水般的凝脂美玉,江慕寒细细地吻着,一面温声哄着时南絮道:“小姐,你我假扮作夫妻这般久,属下补一个大婚之礼给小姐好不好?” 这般如画的人儿,怎可居于如此简陋的宅子里。 合该用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请进他那宅邸中才是。 言语中的温柔之意似水一般,绕过时南絮的耳尖。 时南絮虽看不见,却也听得出他话语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是以抬起无力的手,柔柔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轻应了声好。 而这略带沙哑的轻柔嗓音,不知又牵扯起了江慕寒何处而来的念头,低低地轻叹一声,揽了人又坠入了那锦被红浪之中,还一面慨叹道:“小姐这般,可当真是叫人难以割舍。” 朝廷武侠(夺玉)29 这一年, 时南絮在京城迎来了春节新年。 临近除夕夜的时候,每回上街时南絮都能听到街道两旁摊贩的吆喝叫卖声,耳朵边捕捉到了一个摊贩有腔有调都像是在唱歌的吆喝声。 “蜜嘞——冰糖葫芦哟, 冰糖衣, 刚蘸得晶莹剔透。” 时南絮听了许久这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上一个任务世界一直待在宫中, 很少能够见识这种风俗人情,如今听来也是挺有意思的。 思及糖葫芦那甜脆含酸的口感,时南絮有些馋了,侧首同陪自己上街的侍女说道:“是卖糖葫芦的吗?” 侍女顺着声音看去, 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手里拿着一大串糖葫芦沿街叫卖,笑道:“回小姐,是长街里头出了名的朱老头,长乐公子常给小姐买回来的就是他家的。” 时南絮抿了抿唇,“你去替我买一串......不对,三串好了。” 想起来身后一直帮忙拎着一大堆零嘴和话本子的四喜, 时南絮改了话头让侍女去买三串。 两人辛辛苦苦陪她逛了这么久,还要费口舌给她讲都有哪些人哪些事, 连串糖葫芦都不给他们买也太过吝啬了。 而且, 时南絮掂了掂手中装了银钱的荷包,长乐生怕她不够花销的,非要给她这般多银两铜钱,花不了他还会生闷气。 回小院子的时候三人手里都抱满了东西。 冬日里天黑的快,还下起了大雪,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院子里才扫开的地面就又积满了雪。 买回来的冰糖葫芦还剩了几颗,时南絮感觉有些吃不下了就放进了壶里, 邀着几个侍女和四喜一同到院子里玩雪。 江慕寒离宫回来的时候,远远就能看到廊亭下依旧点着灯。 每当他回来瞧见那盏灯都要愣上片刻。 时南絮双眼看不见,这盏灯为谁而点的不言而喻。 院中还传出了少女嬉戏打闹的欢笑声。 江慕寒静静地立了半晌,陪同他归来的指挥使一眼就看见了那棵绿叶已经凋零了的桂树上挂着的一条红绸和木牌。 是从念慈寺里求回来的同缘牌,素问念慈寺大殿前的榕树求姻缘最是灵验,因此不少姑娘家和公子少爷来求红绸带姻缘牌。 那日办完案子回大理寺路过念慈寺的时候,督主恰巧撞见了锦衣卫队里头一个年轻人正趴在榕树下的桌上仔细写着什么。 指挥使心道不好,却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提醒这人,就见督主悄无声息地立于他身后,安静地看着此人神情十分认真地一笔一画写下自己恋慕着的姑娘家名字。 “此为何物?” 身后传来一声阴柔冷淡的声音。 这标志性的嗓音简直不要太熟悉,吓得刘之瞬间直起了身转过来行礼,“督主!” 只见陷于雨雾中的江慕寒抬手,随手拨弄了两下挂在树枝上的红绸木牌,“此物是用于何处?” 站在江慕寒身后的指挥使有些踌躇犹豫了起来,那个年轻的锦衣卫也不敢乱开口说话。 谁人不知督主素来是不信神佛因果鬼神的,有一回诏狱里头的一个罪臣死前打骂他这般阎罗做派,是要下地狱的。 可督主却笑了起来,笑弯了一双凤眸,温声道:“若要下地狱,咱家早就该被阎王收了,不过也得看阎王敢不敢即刻收咱家呐。” 指挥使眼睛一闭,终究是怕这个年轻的锦衣卫受罚,为他开了口,“回督主,这是念慈寺里头的同缘牌,说是请回家中挂在树上,能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话音落下,指挥使和这年轻的锦衣卫都提心吊胆了起来,生怕督主训话。 但江慕寒并未说什么,而是行至那挂着未曾写上墨迹木牌的架子前,修长的手指划过,最后停在了一块刻了桂花纹的木牌子上,顺手便取了下来收进了袖中。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督主要这物何用? 如今,指挥使可算是明白了。 倒是没想到向来淡漠冷清得没点人气的督主在这小院中藏了个美人。 回过神的江慕寒踏进院中的时候,时南絮虽然看不见却和几个侍女连带着四喜玩开了。 大概是玩欢了,时南絮连自己披着的鹤氅都不知何时开了滑落在一旁雪地上,乌黑的发丝间都是细碎的雪,鼻尖微红,殷红的唇却逸出欢快清脆的笑声。 他才迈下石阶,行动间并无多大声响,是以院子里头的几人都未曾发现有人到了院中。 这厢四喜扔了点碎雪在时南絮的脸上,她瞧不见,但却依旧要还击,居然捧了满满一手的雪揉搓成团,努力地往方才四喜站着的方向扔。 四喜当即笑着躲开了,谁知道他躲开后,这雪团就正中江慕寒肩头。 皎白的雪沾在了他狐裘的毛领上。 这一砸,把江慕寒身边站着的指挥使心魂都给砸出去了。 众人循着那声雪团砸人的声响看去,顿时脸色都白了。 就在指挥使以为督主要动怒的时候,江慕寒拂去毛领子上的细雪,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快步走到了时南絮的面前披在了她身上后,捉住了她一双玩雪玩久了冻得冰凉的手。 惴惴不安的四喜下意识地就想要跪下求饶,又倏然想起了督主的吩咐,所以只是白着脸行了个礼。 “雪这般好玩?”江慕寒秀气的眉头紧蹙,一手暖着时南絮的双手,一手去摸她都被化开的雪染湿了的鬓发。 眉头蹙着,可说话时却十分柔和。 让众人都心头一跳。 时南絮只能听出他言语中的不赞同之意,却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仰首眉眼弯弯地笑着应道:“嗯!” 江慕寒不答,伸手将人直接拦腰抱起大步往浴房走,一面吩咐道:“备热水。” 玩的时候不觉凉,此刻被人抱在暖融融的怀里,时南絮才发觉有些冷了,不自觉地往江慕寒怀中缩了缩。 “如今知道冷了?” 时南絮了无焦距的眼眨了眨,今夜的长乐是受了气吗?怎么感觉在训自己。 “你生气了呀?”时南絮知道怎么才能最快哄好他,伸出冰凉的手捧住了他一样有些凉的脸,在江慕寒浅色的唇角落下了清浅的一个吻。 江慕寒心底的愠怒陡然就因为这个吻散去了。 因为他只消一垂首就能够看到少女莹白的脸陷于狐裘的绒毛领中,唇色水红似玉,贝齿在其上留下浅痕。 江慕寒却还是有些气着她这般不看重自己的身体,不曾答话,只是脸色冷淡地往浴房走,然后利索地动手褪了衣裳,试过水温后,将人泡进了浴桶里。 而后他长腿一迈,也一同进去了。 修长的指尖拈花一般拈着盈盈而立的红玉,口中却平静道:“你体弱,雪夜寒冷,若是冻着了如何是好?” 时南絮看不见,莹白的肤色也不知是热水泡的还是旁的,泛起了清透的粉意,轻吟着靠在了江慕寒的肩头,过了好半晌才细声细气却被撞得破碎不堪道:“记住了,下回不会了。” 江慕寒昳丽的眉眼低垂,她总是这样,认错倒是认得快,心中不愉着,压下细柳的动作不由得有些重了。 水面晃荡出圈圈涟漪,洗去雪白的水流。 沐浴过后,时南絮连眼尾都是哭过后的绯红之色,坐在桌前却想起了还放在瓶中冷落了许久的糖葫芦。 又披散着一头才被擦干的长发,摸索着走到了窗台前。 手执卷宗看着的江慕寒听到动静后抬眸,就看到了雪肤泛红的少女衔了一颗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衣染上红唇,似是润了一层水色。 本着捉弄他心思的时南絮还伸出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了江慕寒的肩头,纤长的眼睫轻颤,坐于他膝上衔了糖葫芦要来喂他。 方才还未吃饱? 眸光微沉的江慕寒抬手就箍住了那柳枝般的细腰,防止她能够顺利逃脱,顺着时南絮的意思咬去了她口中的糖葫芦。 恰巧这是年夜饭晚膳间,侍女们正送了饭食进来,时南絮眼中的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咬了江慕寒一口,手上也推着他的肩头,“还未曾吃饭呢,不许。” 将人惹了个挺立难受,自己倒是干干净净地就逃脱了。 要换做旁人,哪里敢来惹江慕寒这樽东厂里头的玉面阎罗,便是几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也就不知江慕寒身份的时南絮敢这般肆意妄为骑着他。 倒是愈发期待她知晓自己真身后的反应了,江慕寒抬起凌厉的凤眸,看着贪杯饮着果酒的时南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盘玩着手中的菩提珠串。 他这串菩提珠,可是候了许久了。 这顿除夕晚膳热闹后,牵着江慕寒去院外听鞭炮声的时南絮忽然抬手招了招,示意他低下头来听她说话。 江慕寒沉静地凝视了她一会,终究是低下了头,犹如被驯服了的朝廷鹰犬。 一枚由红绳串着的圆润羊脂玉挂在了他脖子上,玉石还残留着时南絮掌心的温热温度。 江慕寒抬手攥着这枚玉,愣住了。 “给长乐的压岁钱。”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乌黑湿润的眼眸映着自己的身影。 这一句话让本来心生欢喜的江慕寒如坠冰窟。 江慕寒听见她说:“这还是我特地从念慈寺求来的,往后希望长乐岁岁平安。” 可江慕寒听着时南絮温柔的祝福语,却不知道为何,心头突然弥漫开伤心到近乎窒息的情绪来。 为何如此心伤呢? 江慕寒垂眸看着时南絮,心底想着,因为他不是长乐,不是兄长啊。 这岁岁平安,这平安扣玉都是因他占了兄长的位置,如贼一般窃来的。 可在鞭炮声倏地噼啪响起的时候,江慕寒却抬手捂住了时南絮的双耳,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地柔声说道:“我很喜欢。” 如墨的夜色中,隐约可见他眸中若隐若现的水色,江慕寒笑容妖冶秾艳,眼尾的胭脂记似悲似喜。 影子又如何,再等上几日,影子就能从阴暗的地底下爬出来。 不知为何,在大婚前夜,时南絮辗转反侧地难以入睡。 以往都是长乐将她揽在怀中入睡,可按照习俗大婚前夜两人是不能相见的。 看来是认床了。 时南絮坐起身叹了口气,索性下了榻,坐到了梳妆台前摸了摸台面盖着红绸的凤冠。 长乐为了这新婚,竟然还特地赁了一间宅院做婚房。 开窗吹了好一会晚风后,睡意终究还是回来了,时南絮扯着那红绸盖头沉沉地睡去了。 正月十五,京城上下都听闻了,玉面阎罗的东厂督主要迎娶新娘子了。 百姓中唏嘘声一片,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这般胆大,但他们更觉得许是这东厂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台面,逼得人家姑娘嫁了他。 毕竟谁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会乐意嫁给一个阉人。 前来迎接新娘的队伍人数众多,负责护卫接亲队伍的正是锦衣卫队,身穿金绣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坐于玄色骏马之上的江慕寒身穿大红色的婚服,衬得那素来凌厉肃杀的脸都和气了几分。 百姓们还从未见过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督主真模样,因为以往办案的时候他大多数都会佩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如今看来,倒真是俊俏玉面,眉目昳丽。 许是有喜事,众人看着江慕寒脸上的杀气都淡了不少,还有孩童们嬉笑着要讨糖吃,锦衣卫们也一改以往肃杀的模样,脸色温和着抛了糖和喜钱。 好不容易才穿戴好凤冠霞帔的时南絮感觉浑身都沉得厉害,尤其是这顶凤冠,险些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了,手中还执着一柄团扇,绢面上用金线仔细地绣了双喜字。 她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耳畔热烈的喧闹声,还有礼官的祝词声。 被四喜搀扶着进了轿子,时南絮安静地坐在轿子里,座上软垫缓解了久坐的不适。 喜轿被轿夫们稳稳地抬起,晃得时南絮都有些困倦了。 按照礼数拜过天地之后,被搀扶着到了婚房坐在床沿上的时南絮才能够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这新婚礼数可真够繁琐累人的。 坐下的褥子有些硌人,时南絮不由得伸手摸索了两下,摸出了一堆的红枣花生桂圆。 难怪坐着如此难受。 婚房里空无一人,侍女和四喜都不见了。 困倦的时南絮这才清醒些,吃着甜口的枣子慢慢地思索着,婚房里头为何会什么人都没有? 沉寂一片中,时南絮只能听到自己凤冠珍珠流苏轻晃的撞击声,还有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眼前照旧还系了条绸带,不过时南絮估计应当不是平日里用的白色,而是大婚用的正红色了。 方才困得混沌间,她还记得有位侍女柔声唤了句,“夫人,饮些水润润嗓子吧。” 时南絮也未曾多想,接过了侍女手中的玉杯一饮而尽。 但这水入喉清润,还带了点轻盈的花香,却不腻人。 时南絮抿唇回味了半晌,倒还想再喝些,侍女却说新婚夜不可喝太多。 可现在渐渐清醒过来的时南絮感觉方才喝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对。 因为没人能够比她更清楚看不见的感受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托以前村子里那位赤脚大夫的药,才能勉强分辨出点朦胧的光影变化。 然而现在的她,却能够清晰感受到眼前是朦胧的红。 自己方才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时南絮咽下了口中发甜的枣肉,正想要启唇唤人进来。 门扉被推开,一双冷白修长的手执起金杆挑开了时南絮凤冠之上的红绸盖头。 轻盈的红绸飘落下,如一片血色被捏在江慕寒指间。 温热的指尖卸下时南絮发上的凤冠,穿过青丝绕到她脑后,轻巧随意地扯落她眼前的红绸带。 婚房里四处皆是正红色,烛火盈盈朦胧却足够明亮。 眼前陡然亮了起来,刺得时南絮长久未曾见光的眼眸沁出了泪,滑落眼尾,衬得上了点脂粉的面容如画。 如此近的距离,即使隔着朦胧的泪光,时南絮也能够清晰看清眼前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可却与时南絮记忆中的长乐截然不同,眉眼是一样的,可却透出一股子颓败的靡艳之色。 此人长身鹤立,身穿华美的大红婚服,腰系玉带。 他修长的手微松,红绸盖头飘落地面,秀致的眉眼都染上了柔情的笑,垂首打量着时南絮的妆容,也看到了她眼尾晶莹剔透的泪珠。 冷了的指尖按上了时南絮涂了口脂殷红饱满的唇,将红而艳丽的口脂细细抹到了她的唇角。 泪珠沁出眼眶,时南絮终于看清了星点不同。 看到了他眼角那一点朱红之色,如一滴血般殷红刺目。 而当江慕寒笑着用指尖揩去时南絮眼角的泪,温柔地说道:“嫂嫂,总归是将你等到了。” 这点胭脂记,加上他的称呼。 所有的答案撕去伪装血淋淋地展现在了时南絮面前。 时南絮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去,苍白到近乎透明,如一樽将要摔碎的白瓷玉瓶,她轻声喃喃道。 “江慕寒.......” 朝廷武侠(夺玉)30 错了。 在想清楚眼前人身份的时候, 纷乱的思绪和画面不断在时南絮脑中闪过,最终缓缓沉淀而下化为两个字——错了。 全都乱了套了。 越捋清楚所有的记忆,时南絮的脸色就愈发苍白。 眼前的人身份毋庸置疑, 就是主角攻江慕寒, 可他不是长乐,不是那个在自己身边陪伴了十余年的长乐。 方才他还用那般阴柔带着点锐利的嗓音唤自己......嫂嫂。 大红的婚服衬托着时南絮的脸色白到有些透明。 前些日子在念慈寺听到的声音和眼前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他既是主角攻江慕寒,双生子里的弟弟,也是传闻里能够笑面剔骨的东厂督主。 从孤剑山庄救人开始,就已经错了。 本该救江慕寒的自己将主角受江念远给捡走了, 还给他冠以新名长乐。 本应该在自己身边的主角攻江慕寒进了宫,成了阉人东厂督主。 原书里几乎只以江湖武侠为背景的剧情,如今却和朝廷扯上了关系。 那她到了这任务世界十多年来,为了想要完成第一个任务点所付出的努力,都算什么? 全都白费了。 该善待交好的对象,从一开始就错了。 江慕寒沉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时南絮渐渐苍白的脸色, 还有她不自觉往后瑟缩的身躯,好不可怜, 像是即将被猎人侵吞入腹的。 时南絮仰首看着他, 手上攥紧了膝上的锦缎,霞帔上的珍珠硌得手心发疼。 只见江慕寒抬手遮住了有泪痣的那半张脸,柔和了凌厉的眉眼,敛眉抿唇清浅一笑,就连嗓音都变回了这段时日里时南絮格外熟悉的清冽低沉。 与时南絮失明前记忆中的长乐模样分毫不差,就连神态和声音都是仔细揣摩后的相像。 “夫人你瞧,我这般是不是就与阿兄,一模一样了?” 江慕寒俯身看向时南絮, 眉目含情,桎梏住了她的腰止住了时南絮往后退的动作,凑在她耳畔柔声道:“夫人,这些时日常伴你左右的,可都是咱家。” “不知夫人可还记得你嫌咱家手凉的很?” 果不其然,因着他这句话,时南絮的脸又白了几分。 耳边是他带着甜腻酒香的温热气息,时南絮下意识地仰首偏开头想要远离他,殊不知将自己细腻瓷白的脖颈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中。 江慕寒垂眸看着时南絮已经染上了点绯色的耳垂,和雪白的颈子,微凉的指尖顺着锦缎纹路蜿蜒而上,穿过散落的墨发触到了少女温热的头皮。 指尖的凉意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尾扫过,让时南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倏地缓过神就想要推开他,“长乐呢?!” “你将他弄到何处去了?” 果然,他早就该知晓,即使这段时日自己将最好的捧到她面前,也比不得阿兄半分。 如今所有的真相掀开,她一开口,问的还是阿兄。 江慕寒突然单手掩面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后又放下手,脸上的笑意古怪,难辨悲喜。 一只冰凉的手抚过时南絮脸侧,力道极轻,像是在抚过珍珠蒙上的尘埃一般。 时南絮看着他眉眼弯弯地笑着说:“阿兄啊......阿兄早就已经不在了。” 话音落下,时南絮愣住了,攥着珍珠的手都无意识地松开了。 不在了?怎么可能? 长乐是主角受江念远,怎么可能会死在自己前面?而且若是死了,系统怎么可能会一声不吭? 在时南絮思索之际,江慕寒单膝跪上了床榻,靠近了她。 时南絮这才惊觉,江慕寒其实与长乐生得纵然万般相像,可还是有些不同的,尤其是他眼尾的朱砂记分外夺目妖异,将他如玉的面容染出颓艳之色。 而且......此刻的他像是被摔碎了的瓷器一般,苍白秀丽的脸极尽脆弱之感。 江慕寒俯身,不由分说地捉住了时南絮的手,极其用力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不顾她挣扎地扯开了他的衣襟,竟是显出已经沁出一片血色的素白里衣。 平日里阴鸷森冷的督主,此刻却眼尾湿红,眸中含着泪轻声询问时南絮,“为何当初带走的是阿兄,而不是我?” 时隔十余年,江慕寒总归是将这纠缠自己如此久的执念问出了口。 以往每逢夜回,他就会忆起江家覆灭的那个血色夜晚,被抛弃送入皇宫的阴翳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 指尖透过轻薄的里衣,能够感受到衣衫下蜿蜒粗糙的疤痕,还有源源不断渗出的温热鲜血。 时南絮挣扎想要收回手的动作,在触碰到胸口那骇人的伤痕时停住了。 她殷红的唇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能与他说什么呢?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本该救走的人,就是他。 这是剧情大纲里的信息,若是说出口,如何解释。 江慕寒垂眸看了许久时南絮脸上的神情,忽而引着她沾染了自己鲜血的指尖,抹在了自己的眼尾,遮住那颗泪痣,如墨笔勾勒出的凤眼半阖,眼角已是湿了。 时南絮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他滚烫的泪,几乎能够灼伤人的温度,烫得时南絮指尖都抖了抖。 他就这般俯身,以如此易碎的可怜模样,含泪求道:“嫂嫂便是怜惜几分我,也是不肯的吗?” 江慕寒这声问不似前面的难辨悲喜的语气,时南絮能够清晰地听出来他很伤心,是一种被万人抛弃,无人愿意施舍他几分善意的悲戚。 时南絮下意识地抿紧了唇,指尖微微蜷缩了起来,不敢再碰到他眼尾的泪。 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回答他,江慕寒却是已经松开了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每咳上一声,他脸上的脆弱苍白之感就愈发浓了。 那种大病初愈的靡艳,是一种惊心动魄燃着寿命换来的艳丽。 当看到江慕寒指缝间露出的猩红血液时,时南絮终究是反应过来了,有些踉跄地下了床想要去唤来人照顾他。 却在擦过江慕寒身畔的时候,被紧紧地攥住了手腕。 他握着的力道极大,让时南絮难以前进半分,却又不至于让她手腕疼痛。 此时的江慕寒已经咳血到蜷缩在了榻上,大红的锦缎被他的血染出片片深色,凄厉到有些残虐的美感。 “求你......絮絮,求你别走。”江慕寒似乎因为胸口的伤和病痛有些神志不清了,握着她的手腕,口中不断渗出殷红的血迹。 时南絮无措地站在了原地一会,最终放弃了出门寻人的打算,坐在了床沿,寻了帕子打湿后仔细地擦拭干净他唇角的血,温声地哄他,“我不走。” 过了好久,江慕寒咳嗽到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挣扎着坐起身,眼下是病态的红晕。 时南絮忙伸手扶着他坐起,抬手要去擦他额上薄薄的冷汗,却被偏头躲开了。 倚靠在床榻边的江慕寒侧首,看向窗外腊梅枝头的新芽,眼睫轻阖,语气轻得几乎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若是被带走的是我,你也会像对待阿兄一样,待我吗?” 他就这般轻声地问了一句。 时南絮沉默了,徐徐收回了自己拿着锦帕的手。 自然是会的,因为在孤剑山庄恬静的岁月,属于长乐的影卫身份,包括长乐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他的。 恍惚间,借着熹微的烛火看他,烛火朦胧的光晕模糊了江慕寒的脸侧,看上去和长乐是一样的。 可是当他脸上没有那种阴鸷温柔之色,只是清清冷冷没什么表情地坐于一隅时,就像是将被风雪掩埋的枯树。 长乐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更多的时候,长乐都是被自己逗弄得耳尖发红,不自然地戴上银纹面具。 不会像江慕寒一样,是无了生机的枯木。 一种难言的情绪漫上了时南絮的心头。 不该是这样的,江慕寒是不该这样的。 就算原剧情里,江慕寒被自己捡走了,他的兄长江念远.......也是被武林盟主救走,收作养子,成了温润如玉的莫家堡公子。 而不是如江慕寒一般,被掳夺到皇宫里,成了如今民间臭名昭著的东厂阉人。 即使时南絮不常打听那督主的事情,也能够听到百姓们对他的唾弃。 在孤剑山庄的一切,是江慕寒的。 “嗯。” 时南絮轻轻地应了一声,忽然握住了江慕寒冰凉的指尖。 上面的血渍有些已经凝结了,触摸起来的手感有些粗糙,时南絮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用帕子细细擦干净江慕寒手指上的血。 待到完全擦干净后,时南絮起身跪坐在床榻边缘,伸手搂住了江慕寒的脖颈,就像在把他认错成长乐时一样,抱着他。 “如果当年带走的是你的话,你会成为我的影卫,有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我会待你很好很好。” 被突然抱入少女馨香温暖怀中的江慕寒先是一愣,但抬起的手却落在了她腰上,耳畔传来她像是在唱童谣一般的轻声絮语。 时南絮就这样轻声地描绘着如果江慕寒入了孤剑山庄,会有怎样平淡的生活。 床边的红烛流淌下红色的烛泪,已是燃了一半有余。 说了很多后,时南絮松开了抱着他的动作,捧住了江慕寒的脸,轻声问他,“所以,这么多年困在皇宫里,你一定很痛苦很难过。” 时南絮俯身,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纤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轻颤,“一定很辛苦吧?” 忍受民间朝廷上下的辱骂,在宫中被贵人们肆意欺侮,明明是江家受尽宠爱的小公子,一夕之间却成了落水狗一般的奴仆。 这样的痛楚,她没有亲身经历过,她不知道是何等的痛楚,但时南絮只知道他本不必经历这些的。 如果.......如果不是错了的话。 虽然时南絮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自己执念这么深,甚至不惜成为他阿兄长乐的影子来接近自己。 但是时南絮能够感受到,他此时需要的是一点暖意。 江慕寒设想过很多种揭示自己身份后,时南絮的反应,甚至隐隐猜测过她厌恶憎恨的眼神。 可都不该是眼前这样,温柔地询问他在宫里的日子是否十分难熬,让他心底十多年来压抑下来的情感一瞬间迸发到近乎窒息。 “嗯。”江慕寒紧紧地搂着她,似乎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永不分离才好。 他埋首于时南絮的颈窝中,一字一句地告诉少女这些年所经受的一切。 “很痛苦,江家满门被灭那夜,我被送上了龙榻,险些成了恶心至极的娈童。” 颈窝处忽然传来一阵滚烫的温度,时南絮知晓,他在流泪。 “宫里人心凉薄,冷得很。” “所以....絮絮,求你怜惜我几分就足矣了。” 只要几分,他就心满意足了。 江慕寒直起身,他许是落了泪,眼眶泛红地望着时南絮,眸中尽是恳求之色。 时南絮别开了眼,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指尖微颤地摸索上了江慕寒还在渗血的胸膛,细声说道:“我先替你包扎。” 江慕寒没回答,却是用动作应允了,指尖三两下便解下了雪白染血的里衣,露出了那蜿蜒在心口可怖的刀痕。 时南絮还在他的胸前看到了许多已经淡下去的伤痕,可见这么些年江慕寒在宫中为了活下来都经历了些什么。 而那道鲜红的伤痕最为刺目,只消再偏上几分或是再深些,就能够要了他的命。 今日迎亲,他居然就顶着这样深的伤忙了一日。 时南絮下榻从带来的药箱子里翻找出自己亲手调配的止血散,抿着唇,在将要撒上药粉时出声道:“有些疼,你且忍着些。” 果不其然,在雪白的药粉撒上去的时候,时南絮看到江慕寒雪白颈侧的青筋都疼得突显了几分,额间泛起了层薄薄的冷汗,映着他眼尾的泪痣,甚至有些活色生香的意味。 吓得时南絮险些手一抖,将整瓶药粉撒上去。 时南絮寻了一卷干净的纱布,细致地蒙上了敷好药的伤口,只是在缠绕的时候犯了些难。 这包扎胸前的伤口,必然是要绕过江慕寒的背后的。 江慕寒垂眼看着她熟稔的动作,羽睫低垂投洒下一小片阴翳,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伤者为大,无需拘泥于小节。 时南絮抿着唇扯开纱布,抖着手引着纱布绕到了江慕寒的背后。 远远看去,倒像是她主动扑进了他的怀中。 宛如,主动踏入陷阱的猎物。 江慕寒捻过指尖的菩提珠串,秀气细致的凤眼弯起,露出了一个极尽温柔餍足的笑来。 如今此伤能换来她此刻的星点怜惜,这险些要了他命的伤便不算亏。 毕竟......是自己用绣春刀亲手比照着划破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无息地按住了时南絮的后脑,一个冰凉含着血腥味的吻就落在了她唇角。 杏眼微瞪,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时南絮就已经倒在了正红的锦缎绫罗之上。 怕褥子里的桂圆红枣硌到她,江慕寒还不忘扫去。 “你的伤.....”还未说出口的言语,被江慕寒尽数吞入口中。 这个吻异常的凶狠,或许是因为带上了血的腥甜气息。 江慕寒的眼尾是与时南絮一般的湿红,他一面轻声道乞求絮絮怜惜他,一面却含着泪将手腕间的菩提珠串扯下送入初春里还怯生生的花芽包中。 颗颗分明微凉的菩提珠子,合着江慕寒温凉的温度,不时碾过珊瑚红色的瑞珠。 让时南絮的意识牵扯着陷入了屋内沉厚冷香的混沌中。 菩提珠串末端的玉线络子被化开的雪水洇成了一绺一绺,在朱色绫罗珠帘中晃出波澜。 守在院外的四喜望着枝头被高亢哭吟惊到簌簌落下的细雪,屋内扬起了阵阵颤声,被初春的寒意吹得颤颤巍巍,时不时便要息上片刻。 早在宫里见识了不知多少的四喜叹息一声,督主将这是软玉般的人着实泄得有些狠了。 只怕那上好的绫罗绸缎都要被浸湿透了,以往督主倒是还会顾忌时姑娘体弱,可今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拿了刀划伤自己也就罢了,还这般肆意。 罢了,总归不是自己该管的。 自己只要陪着时姑娘,将人伺候得平安喜乐就可以了。 朝廷武侠(夺玉)31 督主府的宅院装潢雅致, 水榭楼台无一不是工匠精心建造而成的,屹立在城东北角,光是从外观看来也是一处风景。 长期处于看不见的状态, 此时乍一能够看见了, 时南絮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由于双眼才恢复不久,所以还需要缠着层布遮挡几分光线才能出门, 江慕寒为了这缠眼的布料也是花了心思,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南海国进贡的流烟绸,让宫里头的人细细裁剪好才为她缠上。 这流烟绸入手温凉不厚重,能够遮挡几分光线, 但人却能够透过这绸带看清眼前的景致,着实是个巧物,听闻这布匹是南海国皇室里人最偏爱的一种。 如今能够看见,也就不需要时刻有侍女搀扶着了,不过宅院里头的侍女得了江慕寒的令,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生怕人出什么意外。 时南絮捋顺了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后,就在湖心亭坐了许久。 春寒料峭, 但院中的腊梅树已经显露出了花苞, 如烟的草色晕开。 初春微凉的风时而会掀起亭子轻薄的纱帘。 然而想了许多事情和又阅览了一遍剧情纲要后,时南絮脑中闪过了什么,突然忆起。 江慕寒如今不是东厂督主,百姓口中的阉党吗? 那.......这些夜里,自己衔含的是何物? 以前看过的文里头都说太监好用玉石呷弄,虽然时而会被江慕寒哄得失了神,但是时南絮还是记得那物什虽温凉但却还是有几分热意的,不似玉石那般凉。 意识到自己都在想些什么的时南絮只觉得耳尖一热, 尤其是恰好江慕寒下了朝,正穿过回廊,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亭中望着湖岸边腊梅出神的时南絮。 亭中的人安然坐着,神情恬静,没有黯淡懊恼之色。 时南絮抬眸隔着流烟绸遥遥对上了江慕寒的眼眸。 乌沉秀气的眉骨下,眸若点漆。 即使隔着流烟绸,时南絮都感觉他在凝望着自己,忙侧首移开了目光。 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多欲盖弥彰。 看得江慕寒眸光闪烁,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 走过石桥,江慕寒就到了湖心亭里。 见江慕寒来了,陪着时南絮的侍女忙抬手打起了纱帘,待到人进来了,才放下帘子,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自己谨记着督主的吩咐,姑娘......不对已是夫人了,夫人体弱,初春的风寒意重,不能让她吹太久。 如今督主都在,自己也不便在此碍事了。 侍女很识趣地躬身退下了。 “如今可觉得身子好些了?”江慕寒倒是还记得自己昨夜弄得人有多狠,晨间起身的时候连同正红的锦被褥子都被侍女战战兢兢地抱着送去浣洗了,他身上还穿着红纱藏青蟒袍,坐在时南絮对座就这么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口。 惊得正在细细抿茶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时南絮险些被口中的茶水呛到,轻咳了几声脸色都泛起了红。 江慕寒起身过去,力道极其轻柔地拍了拍少女纤瘦的后背,淡淡道:“喝得这么急作甚,为夫又不会与你抢。” 为夫两个字出来,时南絮咳嗽得更厉害了,手上紧紧地抓着江慕寒的手臂,咳出的泪都沾湿了蒙眼的绸带。 这家伙都在胡说些什么东西,简直是口无遮拦不知羞。 尤其是在看到他手腕上居然还好整以暇,毫不介怀地照旧盘着那串菩提珠串,时南絮都想要给他扯下来扔进湖里去。 亏得他行事如此荒唐,玉线络子倒是记得洗干净了。 江慕寒给她顺气顺了好一会,时南絮才趴伏在他怀中缓过来。 江慕寒垂眸看到被洇出水痕的素色绸带,伸手解开了,但微微侧过身子为她遮住了光。 “眼睛还疼吗?”江慕寒俯身凝视着时南絮的眼眸,秋水明眸,只映出了自己一人的身影。 时南絮往后躲了躲,不敢直视他,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的那物……还是完好的吗?” 每多说一个字,时南絮的耳尖就攀附上一丝绯红,等到问出口后,莹白如珠的耳垂都已经红透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询问,把江慕寒都问住了,随即意识到她在好奇什么,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一下,捉住了时南絮的手腕就要压下,吓得她连忙往回抽。 江慕寒还不紧不慢地说道:“若是不信的话,夫人亲自看看便好。” 说着他顿了顿,在时南絮耳畔轻声道:“若是无了的话,絮絮这些时日吃的都是何物?” 又是这般什么都不忌讳的昏话,羞恼的时南絮抬手就想要将他推开,却又想起了他胸口的刀伤,最后只是收回了手,安静地给他斟了杯茶。 轻声嘟囔了一句,“没个正形。” 青天白日的,做出这等.......这等放浪的举动。 在旁人面前那阴鸷温柔的督主模样确实挺唬人,可时南絮却是不怕他的。 因为她一直没在他身上感受到半分对自己的恶意。 不过未净身的太监这么多年来都没被发现,江慕寒是怎么做到的。 时南絮忽然想起了在孤剑山庄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酥云。 难道江慕寒也修习了酥云的那种缩阳功法?这缩阳之法还是江湖武侠人手必备不成? 想着,时南絮侧目看了眼正慢条斯理品着茗茶的江慕寒,温热的茶水雾气氤氲,染湿了他纤长的眼睫尖,连带着他看这杯中茶水都深情了似的。 察觉到时南絮好奇打量着自己的目光,江慕寒顺手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石桌上,起身行至她面前,修长的指尖带着初春的寒意按上了时南絮水红的唇。 “猜到了?”江慕寒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便作为絮絮与我的秘密可好?不告诉旁的人。” 他常年握绣春刀的手不可避免带了点薄茧,指腹摩挲过唇瓣的时候,让时南絮感觉唇有些发麻,偏开头躲开了江慕寒的指尖 ,应道:“知晓了。” 亭中的气氛因着江慕寒亲昵的举动有些不对劲了起来,江慕寒垂眸定定地看了时南絮殷红的唇良久,最终直起身坐在一旁饮茶。 恰巧此时四喜捧了一个蝠纹雕花的木盒进来,才踏进亭中行了个礼后,用尖利的嗓音禀报道:“督主,这是兵部尚书差人送来的,说是呈给督主的礼。” 也不知是何处走漏了风声,说是锦衣卫要派人去搜查兵部尚书的府邸。 这兵部尚书向来是与督主不对付的,早在宫里的时候就辱骂过督主。 果不其然,听到兵部尚书四个字,督主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起来。 “哦?”江慕寒原本在时南絮面前甚至能够称得上是和煦柔和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淡淡地看了眼四喜捧着的雕纹木盒。 盒子的木料竟是上好的产自津州城的黄花梨木,这老货当真是舍得。 “打开给本督瞧瞧。” 江慕寒冷声吩咐了一句。 四喜忙不迭抬手就将木盒给打开了,只是在打开的那一瞬,整个亭子里的声响似乎都静了。 只见一段断作两段的条状玉石静静地躺在名贵的木盒云锦布上,还伴了点小礼。 是两枚瑕疵品,蜿蜒着碎纹的玉丸。 在看清楚锦盒里头的东西时,四喜脸色惨败险些没端稳手中的玉盒摔出去,啪嗒一声就给关上了,将盒子放在地上,就要跪下磕头求饶,“督主饶命,四喜不知这兵部尚书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 碎纹玉丸和断了的玉石,其中的侮辱之意不必言说。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是明晃晃地想要激怒督主求得一死了。 但江慕寒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沉静,连半点波澜起伏都未曾有。 时南絮垂眸看了眼那个已经关上了的锦盒,抿了抿唇。 这么些年来,想必他遭受的侮辱唾骂恐怕比这还要过分。 能想出这么阴损恶心人的手段来,这兵部尚书也真是....... 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江慕寒懒怠厌倦的眼神自那锦盒上移开,斜睨看了眼时南絮却是愣住了,伸出冰凉的手将时南絮握成的拳头包进手心里,凤眸带上了温柔之色。 “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用这种脏物污了夫人的眼。” 语毕,抬起穿着朝靴的长腿,一脚将那锦盒踢进了湖水中。 扑通一声响,落入的锦盒在水面上荡开圈圈涟漪,惊得跪在地上的四喜肩膀又抖了抖。 生怕督主这一脚将自己踹进湖中。 他只是按照督主以往吩咐的,朝中官员送来的东西,尽数呈到他面前看。 今日这兵部尚书被锦衣卫队以杀害发妻的罪名收入诏狱中,临近入狱前吩咐了人送来这东西。 江慕寒自然清楚在,这老货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激怒自己,给他来个痛快罢了。 陡然笑了起来的江慕寒吩咐道:“起来罢,你前去传话,可仔细着别叫小鬼将这老货给收了。” 还未能从他口中撬出来点东西,怎能轻而易举就让他死得痛快。 津州城的叛军,少不了和这老货有干系。 得了命的四喜应下后,就逃也似的往外走。 待到四喜走了后,江慕寒好似才反应过来时南絮还在自己身畔,将人搂进怀里抱着,带着凉意的鼻尖碰到了她雪白的脖颈。 鼻尖尽是少女含着清苦药香的馨香,便是轻嗅着,就能让人心神都安静下来。 耳畔传来江慕寒轻声哄人的嗓音,“絮絮只怕是第一回瞧见这种手段?” 时南絮被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应了一声,“第一回见,你不会因此动怒吗?” 明明摆明了是来恶心他的,可他却好似并没有什么反应。 江慕寒狭长的凤眸染了点笑意,眼尾的泪痣妖异,“若是这种手段便能让咱家动怒,这么多年来只怕咱家早就被气死了。” 这兵部尚书的手段,已是还算文雅了,还用玉石来隐喻影射他是个没根的阉人。 江慕寒脸上突然笑意有些古怪起来。 若真要说,这没根的东西也是他们这帮蛀虫心心念念的陛下才是。 心底满是嘲弄之意,手上却极尽温柔地将时南絮耳边的碎发一一理好。 春日细柳雨丝绵绵,时南絮听闻江慕寒似是准备动身,带自己一同北上前往津州城查案。 临前往津州城的前月,江慕寒在宫中安排自己离宫后的相关事宜,近段日子都未曾归来。 夜里睡不着的时南絮点上了一盏琉璃灯打算去湖畔逛逛。 可却在穿过回廊,路过四喜所居的耳房时似是听到了人言低语。 时南絮停住了脚步,灭了手中的琉璃灯,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四喜和他的徒弟未曾习武,自然是听不到人靠近的动静。 耳畔传来了极其低的说话声。 “师傅,我今日在宫中伺候督主,似是听闻暗卫通督主说.......” 他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接下来的话。 四喜也不知自己这徒弟夜里来寻自己,是有什么要事来找他,眉头一皱,低声呵斥他,“有话就快些说。” 眼前的徒弟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小声道:“督主吩咐着要查的江家灭门一案,有了几分眉目。” “嗯?” “徒弟听暗卫与督主禀报说,与孤剑山庄脱不开干系。” “因着孤剑山庄觊觎着江家的剑谱和机关术秘籍。” 四喜的徒弟有些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师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恍然道:“师傅,我记得夫人就姓......” 时字还未曾说出口,就被四喜捂住了嘴。 屋外的时南絮将孤剑山庄四个字听得一清二楚,莹白柔婉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神情,纤长的眼睫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眸子里的情绪。 但若是有人看见的话,就能够看见琉璃灯盏杆上握得骨节都有些泛白的手,似乎恨不得将这杆子生生捏断一般。 难怪啊,多年前自己想要完成第一个任务点,准备前去救主角攻江慕寒的时候,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时渊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她出去。 甚至就连庭院都不让她出,原来是怕她知晓自己的父亲身为正派侠士,却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 昔日被她忽视的每张面孔都渐渐浮现变得清晰起来。 如今想来,在看到自己带回来长乐的时候,影卫长和时渊的神情会那般......说不上来的怪异。 而且,还坦然地就接受了让长乐做自己的影卫。 听完了所有之后,时南絮静静地转身,踏进了如泼墨般无半点星子辉光的夜幕,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手上提着的琉璃灯黯淡无光。 * 酥云没想到自己会在西岭的箜篌门中遇见长乐。 监视完清剿大会所有内容的他按照教中的吩咐,顺手缉拿一个叛逃出魔教与正派人士相恋的弟子。 但酥云实在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是以追着人见她进了箜篌门后也就不再追了。 谁知这专攻奇门遁甲里机关术的箜篌门阴险狡诈,竟连山门中的紫竹林都设了机关术,将他困在里头已经十余日了。 但这箜篌门似乎也没动杀心,所有的机关术都是不带杀机的,林中还有春笋野物充饥,溪流潺潺清澈。 是以酥云倒也不急,慢悠悠地在这山林中闲逛了十余日,他也不想回魔教里头复命,索性就这般任由自己被困着。 然而就在困到第十五日的时候,酥云破开一处竹林,碰上了同样手执南孤剑,戴着银纹面具的长乐。 很显然,长乐也在看到酥云的那一刻,面具下的俊脸出现了错愕之色。 随即一袭玄衣的江念远一个箭步上前就攥住了酥云的衣领,冷声质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明明离京前往西岭前,他特地托慕寒捎信给她,让酥云务必要照看好时南絮的安危。 如今小姐一人在京城,目不能视,那些侍女没了酥云的吩咐,是否会欺她? 这一切,江念远简直不敢想,眸中竟然迸现出杀意。 酥云很显然也没有预料到,愣愣地瞧了他半晌,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他们二人,都叫那个东厂督主一个阉人给耍了。 待到江念远说清楚来龙去脉后,酥云艳若桃李的脸上神情极其难看,倏地站起身,柔媚的嗓音此刻异常的冷冽,“你是说,那连剔骨都面无波澜的阉人是你的孪生弟弟?!” “你竟敢信一个在皇宫那种地方摸爬滚打到成为东厂督主的人的话?” 江念远将手中的南孤剑握得极紧。 此刻的他也已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江慕寒,欺瞒了自己。 弧度温润的凤眼眸中尽是强压下的愠怒色彩,将这双乌黑的眸子烧得发亮。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酥云频频起身踱步,简直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如今该怎么办?” 江念远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清冷漠然的模样,从衣襟里头取出了一只木哨子,吹出了尖利的哨声。 未曾用上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有三两只灰色的鸽子扑闪着翅膀出现在了紫竹林中,温驯地停留在了江念远的手臂上,啄去了他掌心中的碎谷,咕咕地鸣叫着。 江念远从不远处的火堆里挑了块细小些的炭条,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三两张纸片,不知写了什么后,一一塞入了三只信鸽爪子上绑着的信筒。 宽厚的手掌将它们托起后,这些信鸽就飞起离开了,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这是孤剑山庄时影卫统一养着的信鸽,如今只剩下三只了。 西岭离京城这般远,也不知哪只能够活着抵达京城寻到时南絮。 做这些的时候江念远脸上的神情都十分平静冷淡,唯独写字时略微颤抖的指尖,彰显了他此时并不平静的心绪。 * 燃着冷香的宫殿里,江慕寒听着暗卫的禀报,手上翻看奏折的动作微微顿住了,抬眸看向了阶下跪着的暗卫,“你是说,夫人近日闷得慌,想要寻些药材?” 暗卫一愣,随即道:“是,夫人曾向四喜询问过可否有浮沉木。” 这浮沉木是名贵之物,需得一截百年檀木在河阴水流回溯之地沉浮上数十年,才能得一点浮沉木。 “夫人说只在民间听闻过此木,还未曾见识过,想要看看。” 浮沉木制香用于安神是最好不过的,也不是些剧毒之物,倒也无妨。 “秘阁中还有些浮沉木,给夫人送去罢。”江慕寒淡淡地吩咐道,冷白的指尖按在折子上片刻,“她喜好不多,素来是喜欢收集药材的。若是有她想要的药材,只要不是剧毒的,尽数送去便可。” 暗卫安静地听着江慕寒的吩咐,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江慕寒。 江慕寒掀起眼皮,凤眸淡漠,“还有何事?” 暗卫清楚督主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只是他在督主身边待了十多年,仍旧是有些看不透督主。 这十多年来,督主片刻也没有停下过对江家灭门惨案的搜查,如今一朝真相揭晓,查明了幕后主使就是孤剑山庄,可督主却什么都没有做。 若是换做旁人,只怕是恨不得也将孤剑山庄满门杀了干净才好。 只是现在那时渊已经被魔教的教主墨瑾杀了,只留下了时南絮这一点血脉。 这刻骨的恨意,若他是督主......只怕会再也不愿见夫人才是。 可督主却照旧每日询问着夫人的身子如何,可否有哪里不适,心情如何。 实在是令人有些费解。 “督主,夫人她.......” 啪嗒一声,奏折被江慕寒随手扔到了案桌上,连日看这些折子让他苍白昳丽的脸上不可避免地多了几分疲倦。 他倚靠在交椅上,皱着眉看了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许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然后,似是猜测出来了自己暗卫想要说什么。 江慕寒抬眸看向自己的暗卫,语气平缓,“你是想问,我为何不杀了夫人报仇?” 这话问得简直是要问人索命一般。 暗卫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属下不敢!” 江慕寒看着他直接跪下,眼中连半分波澜都未曾掀起,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暗卫跪了许久,殿中氛围凝滞,他额前不由得流出些许冷汗来。 “江家灭门一案与她何干?”江慕寒平静地说着,可眸中的情绪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他收回目光看向轩窗。 似是在看窗外春景,可轩窗分明是紧紧关着的。 他突然笑了一声,这没由来的笑声让人心里有些发毛,“不过灭门之仇罢了,怎得你比本督还记着仇?” 妄自揣测督主的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即使他跟了督主这么多年,也不敢。 暗卫忙认罪,却见江慕寒神情恹恹地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时南絮没想到自己想要的药材居然会这么容易地全数出现在自己面前。 散发着暗香的浮沉木,剔透的梨心子和极其罕见的引冬露。 何为引冬露,晚秋初冬山崖顶端昙花绽开时凝结的露水,便是引冬露,据传此物要是酿制成酒可以让人醉生梦死,忘却万千烦恼。 就连能够散去武人内力的陀罗花和川草都送来了,时南絮细细地数着这些药材,神情惊喜,让送来药的四喜一定要告诉江慕寒,自己很喜欢。 待到屋内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时南絮拨弄着浮沉木的指尖动作微顿,眼帘垂下。 这些药都是无毒之物,只差最后一味药了。 用于制定痛散的穹乌,是剧毒之物,所以制药只能放点微末就能够起药效了。 四喜发现夫人最近的喜好有些变了,以前最喜欢逛话本铺子和零嘴铺子,每次上街就能够买回一堆零嘴和话本子。 可近些时日,喜好去的地方都是京中有名的医馆。 四喜问起的时候,夫人柔柔地笑着说想去观摩这些大夫的针灸之术和看看他们医馆中的药材有没有偷工减料的差错。 夫人可真是心善好学啊,有时还会指正大夫开的药哪些量过了,或是开错了药。 四喜每当看到夫人神情专注地看过这些医馆药橱时,就不由得如此感慨道。 不过有不少医馆的大夫会被时南絮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把她当作是砸场子挑事的人。 可当看到四喜拿出江慕寒给的腰牌时,一个个都偃旗息鼓不敢再多言半句了。 京中谁人不知,东厂的那位阴鸷狠戾的督主娶了位夫人,倒没想到那样阴狠的人迎娶的夫人竟是个如此温婉良善之人。 临行启程要去津州城的前夕,时南絮正在浴房里头沐浴着。 她向来不喜欢侍女服侍她沐浴,所以倒是难得一人的自在时刻。 时南絮清楚也只有在沐浴的时候,无时无刻不藏身于自己身畔的暗卫才会离远些。 孤剑山庄的影卫可比他的隐匿之术要高超多了,但还在剑庄的时候,时南絮依旧能够第一时间猜出来长乐在何处,更遑论这些宫廷里的暗卫了。 披散的墨发还带着潮湿之气,时南絮听到了窗棱传来的细微声响,跨过浴桶走向窗边。 纤长白皙的腿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而下,玉峰半掩只由一件轻薄的衣衫随意裹着。 时南絮将轩窗打开一条缝,伸手取出了信鸽腿边绑着的信,垂眸扫过那寥寥两行字迹后,心底叹了口气,将其置于一旁的烛火上烧尽。 而后,她抬手将藏于发间有些沾湿了的纸片卷好放回了信鸽腿边的信筒中。 信上只有几个字。 “津州城,虎岩山。” 朝廷武侠(夺玉)完 开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 春雨绵柔的时节,一辆四角缀着银铃的马车在锦衣卫队的护卫下,一晃一晃地离了京城北上而去, 前往邻近北域边界的津州城, 随行的还有五千精兵。 虽然马车里已经垫好了厚实的软垫,但时南絮还是被颠簸的有些难受。 正在她身畔翻阅暗卫送来的信笺的江慕寒侧目, 看到了时南絮脸色有些苍白,虚弱地倚靠在马车壁上阖眼休息。 时南絮闭着眼静静地想着,这马车真不是寻常人能够坐的习惯的,胃里时不时就翻涌一阵, 提醒她有多难受。 江慕寒顺手就放下了手中的信笺,将时南絮揽过来抱进了怀中,让她能够靠在自己的肩头休憩一会。 行至一处驿站,江慕寒下令停下休整片刻。 被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南絮脸色已是有些青白了,到用午膳的时候也是胃口奇差,食不下咽。 四喜熟稔地从随行的行礼中取出了落梅斋买来的山楂茯苓糕, 送到了时南絮面前。 时南絮也只是脸色蔫蔫地随意吃了几口,也算是垫了垫肚子了。 江慕寒虽蹙着眉看了良久, 却没说什么。 在河畔灌水的时候, 时南絮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抬手抚过耳上戴着的明月珰,似是在整理自己的鬓发。 因为顾及时南絮的身子,所以此次行进的速度并不似以往江慕寒纵马奔波那般快,时不时就会停下来歇会。 是以等到一众人抵达津州城的时候,已是四月下旬快要步入五月了。 得了信,知道京城皇宫里的督主携了夫人家眷亲自前来津州城,津州城的总督天还未亮就已经等候在了城门处。 远远瞧见了马车的影子, 携着一众津州城官员快步迎了上去。 “督主大人!” 自车帘后探出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腕间缠着一串玉白色的菩提珠串,而后显露出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来。 听到有人在唤他,江慕寒淡淡地扫了一眼,颔首算是听见了,随后便柔声朝车帘后说道:“来。” 说着江慕寒还伸出了自己的手。 时南絮将手置于江慕寒的手心里,随后一个牵扯的力道,再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江慕寒抱在了怀里,他还一扬手用自己玄色的披风盖住了她。 还未等众人看清江慕寒怀中人的面容,江慕寒就已经神情漠然地问道:“可曾安排好住处?” “本督的夫人体弱,舟车劳顿,需得休息片刻。” 总督的注意力方才还在那凝了霜雪般的皓腕上,此刻听到江慕寒冷淡的嗓音,瞬间回过神来,“回督主,已经安排好了,我这便吩咐人带着大人前往住所。” 在前往居所的路上,众人的心神免不了落在时南絮身上,忍不住猜测这督主夫人该是何等的容颜和多柔善的性格,才能够让江慕寒这种阴鸷狠辣都心甘情愿地事事以她为先。 时南絮靠在江慕寒的胸前,眉眼间尽是虚弱之色,嗅着他身上的冷香,疲倦席卷而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到众人安顿收拾好,已是日落中天了,天际是如血般的残阳。 时南絮就是在傍晚间苏醒过来的,珠帘外候着的侍女听到里间的动静忙拨开帘子进来了。 这侍女是津州城总督一早便安排好的,乍一看到窗边亭亭而立的人都愣神了片刻。 轩窗旁的桌上摆着一盆君子兰,稀疏的光影和残阳的余晖洒在时南絮的侧脸上,一如入了画的仕女,温婉清丽。 时南絮听到帘子碰撞的清脆声响,循声转过身来。 小侍女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督主夫人生得与他们津州城的人有些不同,是北方边疆少有的温婉如水,那眉眼就好似是拿上好的青黛笔墨描摹而成的。 让人呼吸声都不由得轻了几分,生怕惊动了这般恬静安然的人。 “你是安排来照顾我的侍女吧,督主呢?” 时南絮眉眼带笑地开口时,画中人便入了世灵动了起来。 侍女这才回过神来答道:“回夫人,是了,督主和大人在书房里议事。” 时南絮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晓了,“既然如此,你便带我逛逛这处院落吧。” 侍女笑着应好,领着时南絮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江慕寒给这津州城总督来过信的缘故,他知道时南絮性子喜静,于是这院子就坐落在不知哪里的一处山脚下。 背靠青山,面环溪流潺潺,林中不时传来鸟鸣清啼,呼吸间都是山野的林木清气。 时南絮穿过回廊,走到了宅子外,抬眸望着坐落在云雾中的青山,问道:“这是什么山?” “回夫人,此山因着早年的山顶的一处寺庙,名为紫云山,那山顶的寺庙叫紫云寺。”说起这个侍女稚嫩的脸上都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早年间还没有叛军作乱的时候,这紫云寺香火十分鼎盛,待嫁的姑娘们最喜欢去那寺里求得自己与心中的郎君相伴一生。” 然而往下说着,侍女的声音就有些低落了,“只可惜这几年听闻虎岩山中有叛军,连带着这紫云山,百姓们都不敢去了,于是山顶上的紫云寺也就破败了,寺院里头的和尚们也都走了。” 时南絮抬首,望着那山顶上于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寺庙建筑,轻声感慨了一声。 “倒是有些可惜了。” * 夕阳西下,红雾弥漫,炊烟袅袅中,林间惊起一片飞鸟。 马蹄踩过一处水洼,溅起了污浊的水珠,却又迅速消失在土壤中。 而就在这繁茂的林中,匆匆而过一道趴伏在玄色骏马之上的瘦削身影,似矫健的黑豹迅速掠过。 江念远压低了身躯,几乎紧贴着马背,手上紧紧握着缰绳纵马前进,脸上佩戴着的银纹面具纹丝未动,面具下的面容脸色冷淡。 他在箜篌门中已经耽搁了许久,也不知如今京中的小姐如今可还好。出了箜篌门之后,酥云说她又旁的事需得处理,于是两人就此别过。 是他大意了,被多年未见一朝重逢的血脉亲情冲昏了头脑,未曾看出阿弟江慕寒的算计。 原本两月的路程,却缩减到了一月有余。 日夜策马奔波的江念远总归是在一个夜里赶回到了京城中,他仰首看了眼紧闭的城门,翻身下马借着轻功直接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城墙。 月夜下只能在屋檐上见到一闪而过的黑影。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江念远就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院门前的树依旧屹立着。 可推开门扉后,却是早已人去楼空。 按在木门铜环上的手倏地一下收紧,指节隐隐泛白。 就在江念远准备转身离开前往皇宫,准备寻到江慕寒当面对质问个清楚时,院墙上传来咕咕的鸽子声。 江念远抬首,只见熟悉的信鸽飞起停驻在了自己的肩头上,脚边捆着的信筒有些不同。 他伸手取下了里面的信展开。 是时南絮娟秀的字迹,只有六个字。 津州城,虎岩山。 已然说明了自己的去向。 * 时南絮在这津州城待了两月有余,这两月里鲜少见到江慕寒的身影。她知晓他在做什么,大概是在布兵准备剿灭虎岩山中的叛军。 在这津州城中,她也算是见识了和京城还有南边都不同的风土人情,只是过了几日江慕寒就将她身边的那个由总督派来的侍女给换走了,也不知是何缘故。 七月酷暑,正是天气燥热的时候。 四喜发现夫人近日也不喜欢动弹了,很多时候都是趴在凉亭的石桌上乘凉,或是坐在树荫下拿了刻刀,寻了许多颗木珠子不知在刻些什么。 七月二这日,四喜明白这段时间夫人都在忙活什么了。 月初的夜月如钩,悬于漆黑的夜幕中。 便是在紫云山里的宅院里,远远都能看见远处的火光冲天。 那是传闻中藏有叛军的虎岩山,江慕寒今日率领五千精兵进山剿灭叛军。 可传来的消息却是不大好的,今日有许多锦衣卫都围着守在宅院外头,说是江慕寒吩咐下来的,勒令他们定要护好夫人周全。 前来禀报清剿叛军情况的指挥使告诉时南絮,说那津州城的总督早已叛变,与京中的兵部尚书互通。 哪有藏在虎岩山的叛军,不过是私自在山中练兵的幌子,想要将津州城叛出,不受朝廷管束。 还以此为由,想要骗江慕寒进那虎岩山,来一招瓮中捉鳖,再美其名曰这东厂督主死于叛军作乱,便可粉饰太平了。 所幸江慕寒早早地便猜测出来两人的互通之罪,先一步下手,生擒了那津州城总督,虽然先下手为强,但还是受了些伤。 这夜时南絮等了许久,任由四喜劝着她回房休息好几次,依旧提着琉璃灯立于回廊处等江慕寒回来。 一直等到夜深时,通身全是血气的江慕寒才步履匆匆地回来,撤下了守在院旁的锦衣卫,让他们回住所休息。 处理好相关事宜后江慕寒才踏入院门,就看到了立于廊下等候着自己的身影。 江慕寒脸上还未消散的戾气,倏地便没了踪影。 熹微的灯光映照着时南絮温柔的轮廓,她的眸子似是在看到江慕寒的时候便亮了起来。 “夫君。” 那一刻,江慕寒愣住了,险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时南絮很少唤他夫君,以往只有在床笫间被欺得厉害了,才会噙着泪柔柔地唤他一声夫君。 眉目温柔的时南絮走到他身畔,柔软温暖的手指勾住了江慕寒冰凉的手指。 时南絮就这般牵着他走到了院中的小厨房里,吩咐四喜将做好的长寿面端上桌。 四喜和院中的暗卫都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江慕寒目光扫过之处,看到了许多碗做好的长寿面,那些面许是热过许多遍,都不成样子。 但摆在自己面前的长寿面却是完好的。 可见她为了等自己回来,已是做了不知多少碗长寿面了。 江慕寒有些怔愣地看着她忙碌着的身影,眼前的光景突然有些雾气氤氲了起来。 她记得,记得七月二是他的生辰。 那日不过是无意间说出口,她却记在了心里。 时南絮坐在他身畔,见他望着自己出神,笑道:“莫不是傻了不成?快吃呀,这面凉了可不好吃了。” 说着,笑得杏眼宛如月牙的时南絮执起筷子,夹起几根素面送到了江慕寒色泽浅淡的唇边。 江慕寒张口,吃下了她亲手喂给自己的面。 见他反应过来了,时南絮这才从身后取出药盒,牵过他的手扯开袖子,果然看到了交错的剑痕。 很熟悉的伤口,是南孤剑所伤的。 果然如自己所想,一个津州城总督怎么可能伤得了江慕寒。 时南絮在盒中翻找出止血散和纱布,细细地为江慕寒包扎好腕间的伤口。 做完这些后,时南絮从袖中取出了一把红绳,放在了江慕寒的手心里,“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喜欢吗?” “从你一岁时至今,缺的每一年生辰,都补上了。” 耳畔是她柔和的轻声絮语,像是在为稚童唱睡前歌谣一般婉转温柔。 江慕寒垂眸粗略地数了数,约莫有二十余根。 每条红绳上面都刻着寓意极好的字,是与阿兄江念远手腕上戴着的一样的。 江慕寒抬眸望着她,夜里烛火盈盈,映得时南絮轮廓柔和得有些不真实。 时南絮从红绳里挑了一条,上面的檀木珠子刻了个暖字,动作仔细小心地戴在了江慕寒未曾受伤的右手腕上,轻声道:“你的名字里带了个寒字,我便取了个暖字,希望能为你带来几分微薄的暖意。” 话音落下,时南絮垂首看着他,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腕间的红绳取代了菩提珠串,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眼前少女的身形被水光浸染得有些模糊。 江慕寒启唇一口一口地吃下了时南絮喂给他的长寿面,纤长的凤眼泛起了薄红,一双漆黑的眼眸就这般一动不动地望着时南絮,宛如一只将要被遗弃的幼犬。 好不可怜。 那一刻,江慕寒觉得自己心头难受极了,窒息般的痛楚,密密麻麻有如针扎刀剜的痛。 可面上信赖的姿态却让人觉得,便是时南絮给他喂的是毒药,江慕寒也甘之如饴。 时南絮安静地看着容颜昳丽,貌若好女却有慈悲相的江慕寒,看着他不断咽下口中的长寿面。 令人闻风丧胆的督主,却在自己生辰这夜哭得如同一个孩童。 她放下了手中的瓷碗,温暖的手拭去江慕寒眼尾的泪,“哭什么呢?” 江慕寒冰凉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时南絮的手腕。 时南絮听到了他呜咽着的说话声。 “别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江慕寒听到了一声轻到仿佛要被晚风吹散的叹息。 “为我一个过客而哭,多不值当。” 时南絮垂眼看着倒伏在桌上,呼吸平缓睡得宛如婴孩的江慕寒。 她静静地看了江慕寒良久,最终还是抬手一根一根地将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掰开,将一封信笺放在了他手心里。 时南絮打开了房间对着宅院后紫云山的后门,转身离开走上了坐落在黑夜中的紫云山,一次也未曾回首。 破败不堪的庙宇中,金漆早已剥落干净露出泥胎的佛像前跪着一道窈窕的身影,是时南絮。 时南絮跪坐在蒲团上,抬手取下头上的银发钗,旋开后从中抽出一根少了一小截的香插于落满灰尘的香炉中。 星点火光亮起后,香便亮起了个红点立在香炉中。 时南絮俯身将香炉推入了香案下。 香燃起的瞬间,殿中就弥漫开了浓郁的梨花香混杂着浮沉木的厚重沉香,但又很快地变淡到难以察觉。 其实这香也不能算作是香,而是药,名为庭香散。 是专门针对习武之人而制成的药,可散去武人的内力,令其无力起身。 若是服用可以安睡一个时辰。 点好香,时南絮取下耳上戴着的明月珰,敲开后一颗漆黑如墨的药丸便落在了她白皙的掌心中。 里面的玉露丸已经留给了江慕寒。 时南絮将药送到了唇边,动作缓慢地服了下去。 服药时,她甚至还能心底给自己半开玩笑想着,如今服了定痛散,想来一会走剧情的时候应该就没那么痛了。 做完这些后,时南絮就继续静静地等着长乐来寻她,铺开的裙摆上沾染了许多泥点,不仔细看倒像是落了梅花一般。 在抵达津州城的时候,时南絮就已经送了信出去,想来江念远应当是已经收到了,才能在虎岩山里寻到江慕寒对质。 月下柳梢时,长乐来了。 江念远在和江慕寒打斗间受了他一掌,可江念远知道有人在等他,在等自己来带她走。 所以他连伤都未来得及坐下调息疗愈,便匆匆赶往紫云山巅。 远远地便瞧见了跪坐在佛前的身影,朱漆凋落的门扉大开着,似是已经等了他许久。 江念远擦拭干净手中软剑的血迹,藏回腰际跨过门槛。 “小姐!” 这一声呼唤自身后而来,一如多年前,长乐成为自己影卫的第一日,走过了十余年来的陪伴。 时南絮还未转过身,便被长乐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扑鼻而来是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为了来见她,他竟还特意沐浴了。 时南絮有些哑然失笑,伸手回抱住了他。 佛堂里的铜烛台早就被离开的僧人带走了,因此殿中只能瞧见点清冷的月辉。 长乐将人拥在怀里,埋首嗅到她身上的药香时,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抱了许久后,长乐这才缓过来,仔细地观察着时南絮的脸色和衣裳。 衣裳发髻都整齐着,未曾受伤,也没有从她身上闻到血腥气。 长乐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起身带她离开,却浑身一软地跪倒在了地上。 像是早已料想到了的时南絮伸手扶住了他摇晃的身形。 “小姐?”跪在地上的长乐有些愣神,温润的凤眼疑惑地望着时南絮。 瘦削高挑的长乐又晃了晃,终究是无力地倒在了时南絮的膝上,似是枕在她膝盖上。 若是不知情的人远远看来,只会觉得是如画般美好的画面。 长乐下意识地想要凝聚内力,可丹田处却空虚无力,他便只能这样仰首看着时南絮。 时南絮以指为梳细细地顺过他还带着潮湿水汽的墨发,指尖轻轻地褪下了他脸上的银纹面具,说话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缱绻,“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都在查江家灭门一案,和你的阿弟吗?” “如今我就将真相都告诉你。” “灭了江家满门的,是孤剑山庄,我的阿爹时渊所为。” 那一刻,时南絮清晰地看到长乐清俊的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如雪。 长乐张了张唇,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喉间苦涩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他只能轻声说一句,“可我不怪小姐,那是你阿爹所为,与你并无干系。” “怎会无关呢?”时南絮的手指力道极尽温柔地描摹过长乐的眉眼,江念远似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透过自己看旁人的感受,“我一直都知道阿爹所做之事的,不然我怎会正正好就救了你呢。” 这自然不是真的,时渊作为幕后主使,将一切都瞒着时南絮,他怎会想要自己的女儿知晓自己的阿爹是个小人呢。 “真像啊。” 轻轻的一声感慨,令长乐如坠冰窟。 像谁?他这副容貌还能像谁?自然是与阿弟江慕寒相像了。 “小姐......” 在长乐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时南絮的手指轻轻按上了他的唇瓣,“我本不该救你的,因为我想救的一直都是你的弟弟江慕寒。” 言语间,少女温婉如画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怀念的神情,说话的嗓音也带上了绵柔的情意。 “那年夕阳西下,我第一回跑出孤剑山庄撞到了个少年,那便是阿寒。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可他走得急,我便未曾看清他眼尾的痣。” 这些过往自然也是假的,编来的。 时南絮的指尖停留在了长乐的眼尾,说出的话有如将他的心脏一剑一剑碎开,再糅合在一起,“我知道他是江家公子时可难过了,因为江家是朝廷用于抗衡江湖的势力,我再喜欢他也不能与他一起。阿爹灭江家满门的时候,我想着总归能寻个机会救他了。” “可我却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时南絮看到了长乐凤眼中晕上的泪光,映着自己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心尖因着他眸中的泪有些发颤,于是她伸手想要擦净那双含着泪的眼,“若是带走的是江慕寒的话,想来阿寒就不会经历那等脏污之事,不会受苦了。我会比待你待他更好,长乐的名字也合该是他的,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时南絮在长乐的怀中摸索出一个泥人,长乐察觉到她的动作后,抬手按住了时南絮的手,不肯让她拿了去,长乐的指尖都在颤抖。 那是当年她亲手为他做的,时南絮闭了闭眼,抬手将泥人摔了个粉碎,“连这泥人也本应是他的。” “说到底,是长乐你占了他的福分。” 说完后,时南絮感受到了掌心被泪濡湿的触感。 此话一处,长乐耳畔只闻泥人与地面碰撞后摔了个粉碎的声响,恍惚间自己胸腔下的那颗心脏似乎也与这泥人一般,摔碎了个彻底,锐利的口子渗出汩汩鲜血来,实在是惨烈。 在这恍惚中,长乐听闻自己问她,“你既救了我,为何又要丢下我?” 长乐其实更想问时南絮,如此温柔的人,为何能将如此伤人惹来恨意的话说出口呢? “因为什么呢........”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因为她想活下去,却不是在如过眼云烟般的任务世界里活下去,却又矛盾地难以下手以更加残酷的手段将剧情拉回正轨。 这些任务世界与她所生活的地方处处不同,于是便无时无刻地不提醒着她,如雷贯耳。 时南絮感觉自己的手心几乎要被长乐的眼泪灼伤,于是动作缓慢地收回了手,看到了他脸上交错的泪痕。 长乐在泪眼朦胧中看着时南絮取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瓶,碰上了他的唇。 时南絮垂眼看着他,恍惚中又想起了在山村里的日子。 长乐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却会在夕阳树影之下,同她讲,长乐心悦小姐。 会用清冽低沉的嗓音告诉她,影卫便是要与主人形影不离,她在何处,他就要在何处。 那般深沉的情意,她到底是不忍的。 怎忍心让这样温暖的人像原剧情一般,虐身虐心后被毒死。 可剧情和任务终究是要完成的,所以时南絮愿意用自己那点有些可笑的善意,给他带来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同。 “想必你如今定是恨透了我罢,既然如此恨,且就忘了个干净是最好的。” “不......小姐,长乐求你......” 长乐想要偏开头躲开他喂药的动作,却无济于事,连最简单的偏头都做不到。 鄢长老同她说过,浮尘引此药,越是痛到彻骨的人便越容易忘却所有。 残卷有言,浮尘一梦,往事皆引。 长乐挣扎着不肯饮下药,然而根本生不出反抗时南絮灌药的力气。 清冽甜到有些腻的浮尘引入喉,却像毒药一般令唇齿间要窒息般的发苦。 “长乐不哭,我记着你好甜食,特地调的甜了些。” 陷入无尽的黑暗前,长乐只记住了这句话。 将玉瓶中的浮尘引尽数灌入了长乐的口中,时南絮终究是俯身,细细吻去了他紧闭的眼尾的泪,口中是眼泪的苦涩滋味。 时南絮用锦帕细细擦干净他脸上的泪。 起身时,终究还是轻轻地道了一声。 “是我的错。” 话落,时南絮看向了门外站着的身影,他已经看了有一会了,想必也早就中了庭香散,只是强撑站着罢了。 白衣胜雪,眉眼温润,想来这就是那传闻中的魔教教主墨瑾,与画像上分毫不差。 倒是与自己想象中凶神恶煞是个反派的魔教教主有些不同。 时南絮莫名觉得此人有些陌生又熟悉,但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也就未曾在意。 墨瑾的手里还紧握着武器,想必是来追杀自己斩草除根的,倒是难得的符合剧情走向的一个人了。 时南絮居然还觉得有些欣慰。 墨瑾怔怔地看着她,似是没有想到自己会中招,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为了防止第二个剧情点再出什么差错,时南絮俯身跪下,握住了他手里的梅花镖抵在了自己的喉间。 托定痛散的福,刺下去的时候,时南絮倒是没感到疼,而且怕一击死不了,她早在制定痛散的时候加了足量的穹乌,足够毒了。 时南絮生怕这魔教教中如原书中一般残忍,会让自己死前遭受痛楚。 温热的血溅在了墨瑾如玉的脸上,是滚烫腥甜的,染红了他如雪的衣裳。 跪在地上的墨瑾抱着渐渐无了生息的少女,望着殿中的泥胎木佛,神情有些空蒙茫然。 蛊人无常人六感和念欲,亦不会哭。 可墨瑾抬首望着那樽安然坐着的佛像,却觉得慈悲的佛落下了泪,悲悯地看着这殿中血色,刺得他眼前雾气朦胧。 那还未来得及说得出口的话这才轻声说出来。 “你可知,我早就不想杀你了。” 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时南絮听到系统的提示音时总算是释然地叹息了一声。 [任务者生命体征消失,确认状态.....确认完毕,任务完成,正在脱离世界.......] 南德元年,由东厂督主江慕寒服侍长大的少帝登基。 然而就在满朝文武以为他不过是想要个傀儡皇帝,成为把握朝政的奸佞权臣时,江慕寒毅然决然请辞归隐,纵然少帝万般挽留也无果。 史官记载其携兄长江念远隐居山野,不问世事,史册写下龙阳二字。 后人皆猜测其似有龙阳之好,却被后来督主之墓旁出土的督主夫人之墓推翻此论。 拂去尘埃,其墓志铭只有二字——吾妻。 番外·双生 长乐番外愚情 浮尘一梦, 往事皆引——长乐 纷乱的梦在脑海中匆匆闪过,最终消弭在记忆深处。 长乐是在一个装潢雅致的房间内醒来的,身上的伤不知是何人早已为他处理好了, 只是那仔细的手法和缠出的花结, 倒像是个姑娘做的。 他起身下榻,走到了窗台前望着清冷的素月。 他不记得这是何处, 也不记得许多事了,但他却记得自己的名字。 因为脑海中总回荡着一个温柔的嗓音,唤他长乐。 所以他猜测着自己的名字,大概是长乐。 修长的手指抚摸过胸前的一小包东西, 是藏在衣襟里的,想来定是值得珍藏的,否则怎会置于心口处。 于是长乐疑惑着解开了布包,里头是泥人的碎片,摔得已经不成样子了。 但是他不知该如何拼合回去,便只好按照想象中的样子, 一点一点拼回去。 可拼出来的,却只有一个人。 这个重新拼合好的小泥人的脸上蜿蜒着狰狞的碎纹, 唯独眼尾一点朱砂印十分显眼, 虽然有些褪色了,但并不妨碍。 小布包里头还有些别的玩意,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瓶。 长乐抬手凑到鼻尖轻嗅,只闻到了浓郁扑鼻的甜香味,甜到有些腻人。 只闻了一下,长乐便将这个玉瓶搁置下了。 他忘了此药名为浮尘引,于是也就忘记了,那夜在佛堂前, 自己是如何肝肠寸断,痛到无法呼吸地被强制着饮下了此药。 屋子里突然进来了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是眼尾多了颗泪痣。 来人看到他拼合好却不成样子的泥人后愣了片刻,随即笑得温润,可长乐却觉得他笑得似是在哭一般。 他告诉长乐,自己是他的孪生弟弟,同年同月同日生。 此人告诉长乐,他不叫长乐,他叫江念远,是他的阿兄。 浮尘一梦,往事皆引。 以前他是孤剑山庄大小姐的影卫长乐,如今他是江家大公子江念远。 江念远自是信了,这是他的孪生弟弟,还能骗他这个身无钱财,前尘尽忘的兄长不成。 于是他也就忘了,在饮下浮尘引后,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守了十余年的小姐死得惨烈。 残卷有言,越是痛彻心扉之人便能忘得更干净,不会在忆起。 看着时南絮的血浸染了那人白衣的时候,仰躺于香案下的影卫长乐阖上了凤眼。 阖眼之际,泪似是染湿了发鬓,然而也不重要了。 小姐以为她说的那番话足够让他感受到彻骨的痛,可不是的,是眼睁睁看着她赴死的痛,激起了浮尘引的药性,洗净万千悲痛。 彼时秋日寒蝉凄切,竹影斑驳,眉眼带笑的少女手持朱笔点于他眼下,说他以后便叫长乐,常伴自己左右,形影不离。 为这一句长乐,长乐流尽了半生血泪。 后来又过了几年,阿弟同他讲自己辞官归隐,带他一起隐居山林。 也不知阿弟是从何寻来的这间屋子,虽然较他在京城中的府邸简陋了些,但也别有一番野趣。 只是在踏进木屋看到那悬于房梁下的一串草编兔头时,江念远愣了愣,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这一串草编兔头尾巴竟然还缀了一个铜铃铛。 清风拂过时,便响起阵阵悦耳之声。 院中阿弟亲手植的枇杷树还绑了一块同缘牌,只是上面的名字已经看不清了,墨迹被风霜雨打的褪去了不少。 江念远想着,阿弟许是有一位意中人。 许多时候,江念远发现阿弟都是在作画,手执墨笔细细勾勒出窈窕的身形。 有一回,阿弟睡着了,江念远便想着为他收拾好墨宝。 恰巧吹过一阵风,将他手边的画吹落在地上。 江念远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去拾。 却在看到画中人时,指尖顿住了。 画中人素衣钗裙,立于金桂树下笑得温婉如水,面容陌生而熟悉。 待到江念远回过神来,伸手摸索上脸侧,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意。 江念远有些茫然地想着,自己为何会为一个陌生女子落泪呢? 自那日之后,江念远有了一个说不出口压在了心底深处的秘密。 他似是恋慕上了弟弟早逝的结发妻子。 实在是荒谬,怎会因着一幅画而心生波澜,恋慕上一个早已死去的素未谋面的姑娘。 每当镇子里的媒人来说媒时,兄弟二人都推脱着,久而久之竟传出似有龙阳之好。 有时,江念远坐在院中望着远处似血的残阳。 他自然是不会知晓也不会想起,自己与画中人所隔并非生死,而是十余年廊下庭院中的一声呼唤。 “长乐。” 江念远只会望着残阳,叹一声。 如此情意,实在是愚钝荒谬。 * 江慕寒番外爱别离 小公子的一生,注定颠沛流离,饱受别离啊——江慕寒 这是五岁那年除夕夜,阿娘抱着他前去市集逛庙会,长街上香气萦绕,都是身穿华服迎新的百姓。 娘按照以往一般,抱着他去了寺庙中为兄弟二人求个平安符。 寺庙除夕夜时格外多香客,但有僧人看顾着,倒也不必担心有人敢掳走他。 毕竟他可是江家最受宠的小公子。 于是阿娘将他放在殿前石阶上,嘱咐他好生坐着。 就在江慕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香囊时,不知从何处走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 好好的一个道人,来这寺庙做什么? 那时的江慕寒还不懂,于是仰首看着来人。 衣衫褴褛的道人看了他眼尾的泪痣良久,似哭似笑地说着,“小公子此生,注定颠沛流离,饱受别离啊。” 恰好阿娘已经求完了平安符,出来要抱他,便听到这么个道人的疯言疯语,只当是此人说话不干净,来咒自己的小儿子了。 但阿娘纵然心中不悦,却还是给了这道人一贯铜钱,打发他走。 还嘟囔着此人净会胡说。 可如今想来,江慕寒觉得这泼皮道人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江家灭门那日,爹娘惨死于来人剑下。 此为死别。 而后阿兄不知所踪,与他多年分离。 此为生离。 模糊的视野中最后就只记得少女莹白耳垂下轻晃的明月珰,有如珠玉。 自打被送上皇帝龙榻险些成为娈童后,昔日江家天真烂漫的小公子江慕寒便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个雨夜。 往后只有备受朝臣百姓唾弃的东厂督主李寒衣。 宫里的日子这般漫长而寒冷,他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江慕寒都不愿去回忆了。 可是从未尝过甜有过暖的孩童,有朝一日尝得甜头,便会犹如饮鸩止渴一般,想要索求更多,再暖上几分。 可江慕寒清楚,这点暖意是他窃来的,如云烟般难以握于手中,只消一个不留神,便再也没有了。 七月二,是他的生辰。 有时岁月长,连江慕寒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时南絮却能记在心上。 他知晓,长寿面里她下了药。 可那又如何呢,只要是她亲手给予的,便是毒药封喉江慕寒也甘之如饴。 于是素来阴鸷凌厉惯了的督主,在生辰这夜,咽下口中的长寿面时,哭得好不伤心,犹如将要丢了糖的孩童一般。 但这不是毒,她只是想让自己安然睡下一个时辰。 意识消散前,江慕寒听到那声有如梦呓的感慨。 “为我一个过客心伤,多不值当。” 可江慕寒想告诉她,她怎能算得上是过客,他费尽半生周折,只为能与她结为夫妻哪怕是片刻,也足够了。 为此,他不理会宫中人心凉薄,朝臣流言蜚语。 她离开前,总归是给他留了封信。 然而在展开信笺时,江慕寒凤眼中的泪止不住滚落而下。 她的字迹娟秀,一封信,写满了墨迹。 可终究是不公平的,她待阿兄,总是这般偏爱。 半封信写满了她对他的怜惜,而下半封信却嘱托他照顾好失了忆的阿兄。 模糊的视野里,滚落而下的泪珠将手中的信笺墨痕晕染开,江慕寒倏地回过神有些无措地试图去擦干净污开的墨痕,却无济于事。 这般温柔的人,为何却能做的如此决绝。 江慕寒不明白,他的阿兄江念远也不明白。 在看到佛殿前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时,江慕寒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绣春刀应声落地。 他有如牵线木偶般行至她身畔,奄奄一息的少女倒在江慕寒怀中,喉间是汩汩涌出的鲜血。 她似是在说什么,于是神色茫然的江慕寒俯身去听。 终究在模糊的气音中听清了她说的话。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可情爱一事,又如何能说得上对不住对得住呢。 江慕寒一直清楚时南絮对自己的愧疚,却不知这愧疚是为多年前救错了人生出的歉疚之意。 辞官归隐收拾行囊时,他从积满尘埃的库房中寻到了一个锦盒。 江慕寒打开,看到了两缕发丝用红绳仔细地系在了一起,一如民间所言结发夫妻。 四喜知道督主近年来多了个画画的喜好,只是废弃的宣纸无数,可见是如何画他都不满意的。 这费尽半生周折的相逢与情爱,不过是檐下滴落在水面中的雨,转瞬即逝。 那夜明月皎洁,江慕寒坐于屋檐上,指尖绕着那缕青丝,腕间红绳木珠轻晃。 恍惚中又回到了二人初见的光景。 那处小院中,金桂树下花如雨,她素衣钗裙,手执锦帕咳得泪光点点地望着他,盈盈动人。 明明看不见,却好似穿过了半生凄苦寒冷,给了他一点微薄的暖意。 耳畔似是想起了道人的感慨。 他这一生,注定爱别离,寻不来半点暖。 番外·众生 墨瑾番外-无心却茫然 一个蛊人而已, 能通晓几分人情呢?——墨瑾 在怀里的人声息渐弱的时候,墨瑾拥着她仰首看向结了蛛网的房梁,蛛网的轮廓有些模糊, 他生平第一回发觉, 原来人将死之际,身体的温暖是会像潮水般渐渐褪去。 不知是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气, 还是难以平定下来的心脏,竟激起了他体内千重蛊的子蛊。 唇齿间弥漫开腥甜的血。 恍惚间,时南絮似是感觉有滚烫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侧,但不知是泪还是血。 只是, 她都完全不认识这个魔教教主,江湖传闻他血腥嗜杀,就连江慕寒都同他讲,墨瑾此人很多时候都是随着蛊虫本能随心行事的,全无人性,只有玉露丸的药香能够平定几分他体内的子蛊。 所以想来, 是自己的血激起了他体内的千重蛊罢,让他蛊毒发作了。 怎可能会是泪呢。 墨瑾不懂, 他手上死过许多人, 可没有人会像时南絮这般。 明明还想着要等来一个人,要同他说上些什么,可清丽的面容上却并无对死亡的恐惧,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平静到他甚至能窥见几分释然和安心。 可无论是在孤剑山庄假扮作酥云的时候,还是在魔教中扮作所谓殷家公子殷怀瑜的时候,他都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她坐于树下晒着太阳的时候,分明就是一只贪睡的猫儿模样, 连疼痛都怕极了,怎会捉着他的手........ 可是,他明明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不想杀她了。 身后突显一个玄色身影,原是魔教的左护法赶来了,一掌击昏了蛊毒发作的墨瑾。 高大的身影抱着白衣染血的墨瑾,左护法垂眸看了眼倒在了血泊中的少女,只觉心中莫名地颤了颤。 但如今时刻危急,那山下的东厂督主已经赶过来了,恐怕教主夫人他是带不走了。 只是在离开之际,左护法还是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 果然,鄢长老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中了千重蛊的药人无心,蛊虫发作之际便连自己亲近过的,倾心爱过的女子都能痛下杀手。 此次江湖变动极大,左护法和教中长老将众人都请到了议事堂中,但常年在红尘楼里作为魔教眼线的酥云却都如一樽木雕般静静坐着,唯独在听闻时南絮的死讯时,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波光潋滟的桃花眸看不出半点异样,仿佛只是听闻了一个路人之死般平静。 无人察觉出右护法酥云平静之下的死水一潭。 议事堂中的席位,独独缺了鄢长老一人,空空荡荡的木椅远远看去,倒像是伫立在厅堂中的牌位一般。 不知是何故,墨瑾的蛊毒发作的愈发频繁了。 便连擅长医毒之术的鄢长老都对此无可奈何,抱病静养在自己的小院中,不肯在踏出院落半步。 左护法知晓她不愿出来的缘由,那般良善恬静的姑娘,既能承袭鄢长老的医术,阅得那么多残卷,在她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一般的,于是也就不再勉强。 墨瑾死在了一个清朗无月的深夜。 死在了整个魔教最为信任,统一认为对魔教最忠心的右护法酥云手中。 这夜,身形窈窕的酥云穿了一身墨色的衣裙,隐约可见其玄色衣领下的正红之色。 他就这般安然地端着鄢长老调制的可以压制千重蛊的汤药,身姿摇曳地踏入了墨瑾的院中。 屋内安神的檀香味,混杂着熟悉的,来自小姐身上的浓厚药香。 嗅到这熟悉的香味时,酥云笑了,可分明像是在哭。 而蜷缩于榻上的人,依旧是白衣胜雪,然而脸色和唇色俱是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脆弱,犹如月色下清透的白瓷碎片。 谁能料想到,就是这般看似无害的人,杀人向来作为乐趣而言。 纤长白皙的手执起汤匙,将下了剧毒的汤药尽数喂入了墨瑾的口中。 此药名为无心,入口芬芳甜腻有花香,实则剧毒,死前还能让人一见心中所想。 被蛊毒折磨到神志不清的墨瑾在死前,只听闻到了温柔如耳语的叹息声。 “教主你杀了小姐,总归你体内的千重蛊发作,你时日也所剩无多了,不如好生死了罢。” “鄢长老都同我说过,中了千重蛊的药人无心,我为何没有信呢?”这声问的语气茫然,既像是在问墨瑾,又像是在问自己。 “一个药人而已,怎会对旁人有情爱。” 当肢体由千重蛊带来的刺痛如月下潮水般褪去时,墨瑾有些茫然的想着。 是啊,他只是一只蛊虫。 可墨瑾却只觉茫然,忽而忆起娘亲激起自己体内的子蛊时,笑得温婉的面容。 阿娘素来温柔的眼中,分明盛满了恨意。 恨透了他这张与魔教教主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与时南絮说起过这个故事,那时烛火熹微下,墨瑾眉眼温润浸满了无温的笑意,笑着问她。 “这个夫人是不是爱极了自己的孩子?” 却不想时南絮垂首思量了许久,轻声问了一句。 “那个孩子肯定很疼。” 疼吗?自然是疼的。 每逢蛊毒发作之际,墨瑾便常想,他来这世间走一遭为何偏要经历这些? 于是茫然的他索性将让自己想不通的人尽数杀了。 阿娘死了,魔教教主也死了。 可来这世间一遭,却有些许的不同。 犹如蛊虫般苟延残喘的他,在那个梅花映雪的夜晚,冰凉的指尖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 在他看来,只看出了冬日枯树将死的姿态。 温柔的少女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院中开得正欢的梅花,含笑问自己,“你瞧,这梅花映着雪,是不是比那光秃秃的树枝落雪好看多了?” 枝头映雪,红梅艳丽,可杏眼弯弯的人分明较那些死物要灵动许多。 墨瑾望着这满苑梅花盛景,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无心的蛊虫,怎会懂得梅花映雪,怎能通人间情爱。 但那时的他茫然地想着,她生得当真是好看极了。 一眼就叫人生出难以割舍的欣喜。 * 酥云番外-浮云遮眼,此生守孤坟 在魔教失了教主乱成一团的当夜,酥云运着教中无人能够企及的轻功,下山离了魔教,此后江湖再未有魔教右护法的传闻。 红尘楼收集的信息自是最快的。 未曾花费几日,酥云就寻到了小姐的坟冢。 孤零零的一个土包立于山林间,却被打扫得极其干净,可见是常有人前来清扫杂草的。 这一夜,手中拿着糖葫芦和面人的酥云坐在坟前许久。 他换上了那身干净的玄色衣裙,远远看去,如同在替人守丧一般。 一直待到月亮西沉之际,酥云起身,褪下了身上的墨色衣裙,显露出了底下正红色与民间新郎官无二的装束。 他俯身,细细拂过石碑上的名讳。 说话时的嗓音极其轻柔,柔到似要被风吹散。 “小姐,酥云看来你了。” “这还是小姐第一回瞧见酥云男子打扮罢,既然小姐不能嫁与酥云,那酥云便擅自主张嫁给小姐了。” 晶莹剔透的泪顺着泛红的桃花眼尾滚落而下,打湿了正红的衣裳,晕染开星点深色的痕迹。 孤山鸟鸣凄厉,林中树叶被风吹过发出阵阵簌簌的声响。 无人知晓,昔日红尘楼里总是笑得艳若桃李的酥云姑娘陪在自己小姐的坟前,哭得好不伤心。 泪落将尽时,酥云竟又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一如当年在孤剑山庄初次见到时南絮时的样子。 是他优柔寡断,顾忌着魔教中那般多的事务,然而这些东西相较于自己的小姐而言,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浮云,片刻尽消罢了。 四岁时,他在破庙里与一众乞丐们扭打作一团。 只为了一块沾满了灰尘的馒头。 流浪饿惯了的乞儿,为了这点能留下自己命的粮食,狠戾的劲头似是要杀人一般。 魔教的鄢长老恰巧路过破庙,帷幕下平静的脸在看到满脸是血却死死攥着自己手心的孩童时,露出了点惊诧之色。 破庙外的鄢长老轻轻地咦了一声。 不过须臾之间,就放倒了方才还在同他争食的乞丐们。 于是他就这么被带回了魔教,鄢长老将他脸上的淤泥洗净后,打量着他的脸打量了许久。 生得好看的孩童与一群乞丐争食,若是不加以掩饰,其下场不言而喻。 鄢长老笑着说,他倒是有个合适的去处。 为她这救命之恩,酥云应下了,喝下药扮作女子入了红尘楼,做了魔教的右护法。 看惯了红尘凉薄的酥云,却在对上时南絮清澈见底的眸子时,那颗沉寂许久的心,漏了一点动静。 他总想着,待到万事安定,魔教不再需要他,自己报了鄢长老的恩情,便待小姐走。 自己在红尘楼时,攒下了许多钱财,便是孤剑山庄没了,也能让她过得安心。 可是,他的小姐死了。 酥云倏地起身,拂去了眼尾的泪,伸手在坟前带走了一捧黄土,寻回孤剑山庄立了座孤坟。 此后已经没了孤剑山庄的孤剑山,多了位独居的姑娘。 酥云带回了自己的小姐,只属于孤剑山庄的小姐。 * 鄢长老-再续 她想着自己这辈子,想来都是与孩童这种东西无缘的。 鄢长老看着小教主诞下,由自己的生母亲手喂了蛊虫,淡淡地想着,这孩子着实是可惜了。 确实如她所想,墨瑾生下来便不似常人。 旁的孩童见了死去的兔子哭得厉害,唯独他只是冷眼看着,甚至眸子里生出了几分兴趣。 在遇上自己死去的那个孩子前,鄢长老想着,孩童这种生物当真是麻烦的很,聒噪极了。 后来想想,许是她没缘分遇上如寻常人一般的孩童。 自己捡来的那个孩子,自然是心善的,还会笨拙地为她找石头,可却因为生在了魔教,死于旁人手中。 再后来,鄢长老遇到了时南絮。 温柔的姑娘就那般静坐在轩窗旁,即使眼眸看不见了,却总给人她只能望见你一人的错觉。 这家伙怕疼的厉害,便是拿书卷敲一下,都能娇气地哭出泪来。 不过鄢长老算是看透了,她是察觉出自己会心软,于是一分的疼痛就能表现出十分来,惹得人不敢再教训她。 有时倒是与那个聒噪的孩子有些像,几乎让鄢长老生出一种错觉。 时南絮是那个孩子转世,与她再续母女情分来了。 可就是这般怕疼的孩子死在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墨瑾手中。 她本以为的再续,就像是镜花水月般,经受不得半点风波。 月夜下,鄢长老静静地望着那处空了的院子,她看了许久,最终仰首饮下了浮尘引。 饮下时,她心中想着,既无缘,往后便不要再碰上孩子了,当真是惹人心伤的厉害。 再续情分,不过是一场笑话。 * 四喜-本分 四喜自入宫后,最常听闻的一句话,就是叫他要本分。 四喜知道自己并不如旁人聪明会来事,因此每每都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地在这深宫中活着。 生怕哪一日遭了贵人发难,丢了这条性命。 后来,四喜莫名其妙地就陪在了督主身边。 他向来是看不透督主的,也看不透时姑娘。 他总觉得时姑娘是个温柔纯善的性子,常常只想着旁人如何,鲜少记得自己,督主定然是喜欢极了姑娘。 然而自津州城归来后,四喜就再也没见过时姑娘了。 四喜不敢问,因为督主就像是丢了魂一般,虽然仍旧是那副阴鸷孤冷的模样,却较以往少了许多生气,但总归是好好记着自己的身子,太医来为他诊脉开药,也是安静地听着。 督主还会记得自己喝药的时辰,看得四喜欣慰极了。 可是督主就这般辞官归隐了,走之前轻轻地用绣春刀的刀背拍了跪在地上求着要伴于督主左右的自己一下。 四喜记得督主说,东城的那位姑娘还未婚配,本督替你备好了礼,往后记得待她好。 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里,满头华发的四喜坐在院子里,膝下儿孙嬉笑打闹着,虽不是亲自生养的,却也是热闹的很。 四喜看了眼池塘边的杨柳,笑着想道。 时姑娘定然是与督主好好地在一起的。 督主果然是个如姑娘一般和善的性子。 崩坏仙侠(莲合)01 虽说上一次抵达系统空间, 时南絮已经见过系统的样貌了,并且它那相当离谱的形象已经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但才穿回来,就猝不及防地对上这么一个人形菊花头死亡凝视着自己, 时南絮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系统就这么垂着硕大的菊花脑袋, 一动不动地注视了时南絮许久,在确认了无数遍, 她并没有什么过激情绪之后,才默默地移开了自己的头。 于是系统空间这才响起来上一次听到的提示音 [任务者意识回收完毕,请零号系统监护者为任务者复盘总结本次任务完成情况] 时南絮看了系统一眼没说话,系统也看了她一眼, 不知该说些什么。 偌大的系统空间里,任务者和监护者相顾两无言。 最后还是时南絮主动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道:“我没记错的话,失去意识前我听到最后判定结果是成功的?” 任务系统监护者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你这次任务表现……” 系统都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很出色吗?谁家任务者会在开局就把兄弟俩给捡错啊?! 捡错了就算了, 大不了就把江念远养成江慕寒替代一下也可以的,但是……监护者都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一想到配角攻酥云崩坏的剧情, 和那个崩坏的反派魔教教主墨瑾, 监护者就觉得一阵胃疼。 可以说,从时南絮捡错人开始,剧情就像脱肛的野马一样不受控制了。 可说她完成的不出色吧,又有哪个任务者能在那样离谱的情况下,做出这样冷静且强制着将乱成一团的剧情硬生生掰回正轨的处理来。 连时间都算得刚刚好,从江慕寒那得知墨瑾一直在追杀自己的消息,然后知晓了玉露丸对于千重蛊的吸引力。 时南絮给监护者最大的印象,大概就是温柔而残忍, 一种不自知的淡漠和残忍。 她对所有人都抱有善意,甚至可以说善良得有些过头了,以至于从各个角度巧妙地治愈了他们。 监护者很清楚,时南絮对长乐自然是真心好的,可……她当时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能够亲手给长乐喂下那个药,还让江慕寒心甘情愿地带着自己哥哥隐居。 毕竟,十多年的时光,哪里是能说作废就作废的。 想到这,菊花头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结局对谁都好。 总好过真像原剧情里一样,江念远被毒死,全员嗝屁的好。 “你这次的任务表现很不错,虽然和原文剧情发展又出入,但主控局经过判定后,还是通过了你此处任务的评定。”系统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总之,作为一个新人,你的表现进步很大。” 听了这话,时南絮抬眸温温凉凉地看了系统的菊花头一眼,“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捡错人的时候,系统没有提醒吗?” 这话问的,一下就把监护者给卡壳了。 它慢慢地蹲下来,身上的西装格外熨帖,然后监护者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因为第一个任务世界是新手世界,所以主控局给我开了一点点后门。但其实按照时空管理规则,系统是不能干预小世界内部的。” 说到这个,菊花头刷地就站了起来,指着时南絮的手指在抖,“我也纳闷了,明明主角攻江慕寒就在那个山口下的洞里面藏着,你还能捡错!” 时南絮抿了抿唇,扭开了头,细声辩解道:“你又没给我仔细的地图,又不能GPS定位,捡错人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这个世界我这么努力地完成剧情点。” “祖宗哟,你这么努力,还不如第一个世界摆烂呢。” 菊花头哀嚎了一声,居然在空间里打起来滚撒泼,“你看看你都干了些啥,主角攻江慕寒的家伙什都差点被你努力没了!要不是这个古早武侠世界有个缩阳功,不然就完蛋了。” 一听系统说到这个,时南絮也觉得有些理亏,安安静静地低下了头,注视着在地上打滚的菊花头。 说到话头上,系统又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着,给时南絮打开了剧情纲要,“而且,祖宗你确实是努力了,但你努力的剧情和原文剧情,可以说是毫无干系了。” “原文里的孤剑山庄大小姐哪里会待自己捡来的人那么好啊,闲着没事干就将他打一顿,再用药把人给医好。” 时南絮顺着它手指的方向看去。 原剧情里的孤剑山庄大小姐因自己体弱不能习武,养成了娇纵的性子,动不动就拿侍女下人泄气。 “而你,将江念远升成了自己的影卫不说,还对人家这么好!”越说下去,系统都觉得自己要说抑郁了。 时南絮皱了皱眉,反驳了一句,“这样的行为能定义为捉弄?” “你们系统的理解莫不是有问题,这样的话,明明该叫做折磨欺辱。” 常人来看,谁都会将不痛不痒的捉弄当成是好友之间的相处方式。 这下理亏的成了系统自己了。 菊花头顿时有些花梗了,一下子蔫了下去,“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是系统的问题。” 时南絮见它不和自己争论了,拍了拍他的头问道:“话说,为什么你们系统会判定我这次任务成功啊?” 说实话,到最后时南絮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因为她觉得以江慕寒对自己的执念,应该不太可能会真的做到自己信上说的那样。 但那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拉回剧情的最优解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回答了时南絮的问题,“其实他们两兄弟肯定是不可能在一块的,但因为一直隐居林间,民间皆以为二人有情,主角攻受在一起了,所以主控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过了。” “而且,按照剧情发展,文里最大的反派魔教教主墨瑾也死了。” 时南絮有些意外,讶异道:“墨瑾死了?” 这个剧情点,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就干脆任其发展了。 “是啊,被你的侍女酥云干掉了。” 系统凉凉地来了一句,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告诉她殷怀瑜就是墨瑾这件事。 她知不知晓,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系统猜测,就算时南絮知晓了,也只是觉得意外,并不会有什么旁的感觉。 毕竟,从一开始两人的相处就是欺瞒。 最初墨瑾用的就是酥云的假身份,到后来也是用殷怀瑜的马甲。 “不过,你的侍女酥云就是原文里暗恋江慕寒,然后毒死了主角受江念远的右护法。”系统突然告诉了时南絮这么个震撼的消息。 酥云,是原剧情里的右护法? 时南絮愣住了,这又是什么发展? “按照原剧情,酥云是魔教派遣潜伏在你身边的眼线,孤剑山庄灭门那日,你就要被酥云毒瞎双眼,再被墨瑾杀掉,但人家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瞧瞧,又一笔桃花债,系统摇头晃脑地给时南絮解释着,“然后暗恋右护法未果的另一个魔教弟子动手给你下药。后来酥云知道墨瑾杀了你,恨死了他,转头就把他给干掉了。” 听完这些弯弯绕绕,时南絮属实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当真是……好大一盆狗血。 就是她以前在病房看的狗血,也没有这么复杂的。 突然想起来什么,时南絮蓦地抬头问道:“不过,你们为什么会有这么简单的任务?只要走剧情就可以了?” 监护者早就猜到了迟早会有这么个问题,看了眼10%橙色进度条下面显示20%的灰色进度条,极其耐心地给时南絮解释,“其实主控局面板里有很多这种因为Be后崩坏的小世界,崩坏后,许多角色或多或少都出现了bug,而任务者的任务就是修复这些bug然后完善原剧情……” 系统这一番长篇大论,时南絮听得有些晕头转向,总觉得聒噪不已,索性不愿再听了。 “算了,我也理解不了你们高位面的东西,只是下一个任务,能不能给我完善下任务要求。”时南絮一想起自己捡错人造成的剧情跳崖式变动,就觉得头疼不已。 系统自然是连声应好,“不用担心!” “说起来,上次任务结束后你说的楚楚可怜特效是什么?” 系统的菊花头很明显一僵,然后才说道:“这个啊……这个就是符合世界规则逻辑的情况下,让你的眼神变得楚楚可怜,别的也没什么作用了。” 时南絮陷入了沉思。 符合世界规则逻辑的情况下吗?所以她中了秋水生,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拜这个所赐? 时南絮正想问系统能不能取消这个特效,就响起了熟悉的机械播报音。 [复盘时间到此结束,即将前往下一个任务世界,请任务者做好准备。] …… 抽离的意识渐渐回笼之际,时南絮耳畔传来一阵阵清澈的铃铛声,似是玉质的铃铛被风吹起然后相互碰撞的声响。 时南絮觉得混乱的神智都因为这阵清脆悦耳的风铃声给理顺了,她抬手揉了揉有些阵痛的额头。 再睁开眼时,愣住了。 她还未曾观察仔细自己如今所处何处,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靠自己十分近的如玉面容。 五官清俊如画,纤长的眼睫垂下,撒下一小片阴影。 此人穿着一袭素雪衣袍,衣领间和袖口绣着翠色的竹叶纹,青丝未束如墨色瀑布般倾泻而下。 虽然不清楚这人是谁,但两人如此近的距离,如何看都是不合适的。 时南絮缓缓直起身。 然而眼前人忽然睁开了眼,眸若寒星。 还未等时南絮说什么,他看到时南絮后瞬间变了脸色,双眼发亮,扑通一声朝她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徒儿!你再不回来,师父要饿死了!” 被抱了个正着难以动弹的时南絮愣住了。 这是,这具身体的师父? 崩坏仙侠(莲合)02 “师父?” 时南絮被他这猛地一下扑过来, 险些没能够站稳,勉强站稳身形后试探着开了口。 抱着她的人仰首望着她,面容清俊不似常人。 时南絮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流光溢彩的金色, 瞳孔还会在眨眼时变换成凌厉的竖瞳。 很显然, 从这双眼睛就能够看出来,这个师父不是个人。 就她所知, 西方世界的人类有紫色蓝色琥珀色的眼睛,但唯独没有这种流光溢彩的金色。 更何况,此人的面容轮廓也不像西方的那种深邃凌厉。 现在两眼一摸黑的时南絮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抿唇强装镇定地看着他。 也不清楚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任务世界。 但她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 第一个世界全是普通人类, 第二个世界有了反人类的武侠内力设定。 更别提还有那种时南絮闻所未闻的缩阳功。 难不成,这第三个世界是仙侠不成? 然后,还没等时南絮从被他这双不似寻常人类的眼睛带来的震撼中反应过来。 再晃神一看,时南絮就发现自己被一条身形庞大的浅碧色巨龙给盘在了它的身躯中。 被这一变故吓到有些呆滞的时南絮缓慢地抬起头。 只见巨龙硕大无比的龙首垂下来,两只铜铃大小的金色龙眸,正泪汪汪地瞧着自己。 只是从那眼睛的尺寸来看, 时南絮毫不怀疑,这家伙要是流下眼泪来, 能直接用眼泪给自己洗个澡。 这龙刚化形的时候, 时南絮下意识的动作,其实是拔腿就跑。 但是一抬腿,时南絮就发现自己正被这条龙缠得严严实实的,跑都不知能从哪里跑。 时南絮侧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身的环境。 雕栏画栋的古色古香建筑,但皆镶嵌着各色碧玉宝珠。 很怪的装潢风格,十分的怪异。 建筑样式自然是清雅脱俗不似凡品的,只是那密密麻麻嵌满了的碧玉宝石,怎么看都有一种暴发户囤宝贝的既视感。 可偌大的大殿里, 只有一人一龙面面相觑。 如今的境况看来是跑也跑不了了。 时南絮索性慢条斯理地翻看起了自己脑海里的剧情纲要,虽然心里已经被震撼得掀起了滔天巨浪,但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神色。 反正这条龙既然唤自己徒儿,还能生吞了她不成? 大不了出师未捷身先死,被这饿疯了的青龙生吞吃了,直接开启下一个任务世界也无妨。 毕竟她是来做任务赚生命值,不是来渡劫的。 虽然刚刚已经被这人变龙的震撼场面吓得灵魂渡了个劫回来了。 然而还没等时南絮翻开第一页剧情纲要,这条巨龙就已经开口了,清冷如珠玉相击的嗓音回荡在殿中。 “徒儿......师父都被饿出原形来了。” 听闻此言,时南絮啪地一声合上了脑海中还未看完的剧情纲要,神情沉静地说道:“师父不如先放开徒儿?徒儿这才好为师父准备吃食。” 时南絮抬眸看了眼这龙巨大的身形,还有那一看就矫健有力的腰身。 这龙要是能被饿到露出原形,也是足够离谱的。 而且,她觉得这条龙似乎不太聪明。 听了时南絮这话,青龙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缓缓地松开了还缠在自己徒弟腰上的龙尾。 被松开之后,时南絮俯身十分矜持守礼地向青龙行了个礼,算是告辞,这才抬腿就走出了大殿。 在寻找制作膳食的厨房路上,时南絮一边迅速翻看着脑海中的剧情纲要。 再不看剧情纲要,时南絮都怕在这光怪陆离的玄幻世界,一个不小心摔倒就没了命。 看完之后,立于石阶之上的时南絮顿住了脚步,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是一本烂尾了的Be仙侠文,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冰块互相融化崩坏的故事。 原书剧情发生在神魔之战后的五百年之后,当年重伤后闭关疗伤的佛音宫圣子出关,此为美强惨主角攻玄尘。 而主角受则是自己的师父晏秋,剑宗长老,一朵不容亵渎的高岭之花。 当然,在时南絮看来,这或许是一朵高岭土捏成的泥石流之花,是不是真的高冷不容采撷的冰雪美人还待定。 而且晏秋身为一条龙,居然是个受,真是不符合这个崩坏烂尾的世界。按时南絮以往看的来看,哪本里身为用有两根、天赋异禀的龙,却能做受啊? 总之自己的师父收了个徒弟配角攻为徒弟,配角攻名叫裴镜云,目前还没有出场。 收徒之后的剧情集师徒恋、门派不合互相报仇等狗血因素于一体。 在这个仙侠世界里,佛宗和道宗向来是不对付的,道宗管佛宗叫秃驴,佛宗弟子也管道宗弟子为老古板。 主角攻受相遇于弟子试炼,裴镜云和佛宗弟子对上了,于是晏秋和玄尘两位师父也不打不相识,中间还经历了妖界人间各种波澜产生了情愫。 接着就是一系列由徒弟引发的矛盾,裴镜云就像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对师父不可说的爱意和嫉恨让他黑化了,去了趟封印魔头的渊嵉海变成了魔头要灭世。 身为佛宗圣子的主角攻玄尘直接物理超度了主角受的小徒弟,这下好了,自己的师父看见爱徒死了产生心魔也堕魔了。 大结局就是主角攻玄尘大义灭亲,把自己所爱的主角受晏秋也给物理超度了,留下了个很有悬念的结尾——佛音宫玉溪池中的九瓣华莲蔓延开了墨色的纹路。 时南絮看了剧情纲要里的那句结尾看了许久。 她感觉要么是主角受晏秋死后,玄尘也发疯了,然后这个世界就崩坏烂尾了,又或者是玄尘用那个九瓣华莲给晏秋转世托生了。 总而言之,全员发疯黑化入魔,也是一如既往的离谱,并且结局还有些草率。 这些主角都是正道人士,却动不动就要毁天灭地的,无人挂念渊嵉海魔界封印破坏后,被那些妖魔吞噬伤害的凡间百姓。 至于这回自己这具身体的角色,在原剧情里的着墨虽然不多,但也是挺有分量的。 原身是裴镜云的师姐,晏秋的大徒弟,长云剑宗里的第二朵高岭之花,清冷脱俗,有剑宗枝上雪的美称。 但在剧情中,这位大师姐不仅暗恋自己的师父,还会不动声色地欺负修仙根骨比自己好,但因为体质较自己弱而备受师父关切的小师弟。 并且在原书里她还是使得主角攻受决裂的另一重要因素。 提到这个点的一句话是“在凡间除魔的大师姐被黑化后的裴镜云报复,由魇魔引诱入魔,玄尘看到后并没有出手相救,连同裴镜云一起解决了。” 所以这回任务她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表现出暗恋自己的师父,第二欺负小师弟,第三就是被玄尘物理超度了。 时南絮微微蹙了下眉。 总觉得系统在温水煮青蛙,自己的剧情任务点,怎么比上一回的武侠世界多了一个。 不过也不无需多想,反正也是走剧情。 只是......时南絮看到脑海里额外多出来的那个薄册子,薄册子的封面上书写着几个印刷出来的字——任务时间表,她忽而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时南絮静静地看了许久,还是打开了,最后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里面的内容,简直是可以让人两眼一黑的程度了。 例如什么给小师弟裴镜云泼水,这些虽然时南絮不乐意做,但是糊弄两下还是可以过去的。 但是,谁能来告诉她那个什么趁师尊沐浴时悄悄摩挲两下师尊的衣物,再俯首......轻嗅? 这是要干什么? 是属于时南絮看了想要报警的程度。 这和对着一个陌生人说请问能将你的胖次送给我有什么区别吗? 只不过一个是光明正大地发疯,一个是偷偷摸摸地发疯罢了。 时南絮深深地吸了口气。 饶是她如此佛系温和的脾气,在看到那份任务时间表的时候,都有些窒息了。 这该死的系统真是得寸进尺了,但........呼吸了两下这修仙界纯净剔透蕴含着灵气的空气后,她也就冷静了下来。 为了生命值,当一个披着高冷皮的神经病而已,她这打工人做就是了。 目前要做的暗恋行为第一环,就是给高岭之花的剑宗师尊做灵食,默默付出自己的心意。 当然,时南絮毫不怀疑,就方才在殿中看到的那个哭包不太聪明的龙,恐怕是到原身死的时候都察觉不出来她的心意。 时南絮抬腿就往晏秋所居山殿一旁的小厨房走去。 在看到小厨房里的各种食材后,时南絮犯了难。 她的厨艺不能算精通,而且两个任务世界,只有第二个任务世界时南絮接触过厨房,也只是做点简单的点心和面食。 算了.......能吃就行,不必过分拘泥于做什么。 时南絮从木制橱柜里翻找出了一袋面粉,倒上水开始和面。 若是有旁的修士看到这一厨房里的食材,只怕是会心肌梗塞。 那和面的面粉,是上好的紫灵米磨成,而用于增花香味的桂花,则是杏林谷里的灵医精心栽种的桂树产出的灵树桂花。 在往面团里倒糖的时候,时南絮心不在焉,竟没意识到自己将半盒子糖都给倒了进去。 发呆出神之际,时南絮又仔仔细细地翻看着任务时间表,越看越觉得难以入目,索性扔在了脑海角落里不愿意再看了。 还好自己所需要做的都是在长云剑宗时的剧情。 待到下山前往凡间历练,就不用再做这些让人眼前一黑的任务了。 正坐在石凳上等待糕点出笼时,小厨房紧闭的门扉被叩响了,时南絮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裳,确认整洁足够符合高岭之花的形象后这才打开了门。 门外的青衣弟子在看到时南絮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收敛了自己眼中的意外之色,递上了手中的一块玉璧,“时师姐,宗主嘱咐我务必将此物交给孟章剑尊。但剑尊素来不喜碧海峰外的弟子踏入他殿中,所以便拜托师姐了。” 乍一听到孟章剑尊,时南絮还未曾反应过来。 随即意识到这位孟章剑尊可不就是在说自己的师父晏秋吗? 两人正说话时,山头西边突然爆发出一声震天的响声,随后西边的天际就渲染开了火红随后变成五彩的霞光,碧蓝无暇的蓝天忽而染上这样明艳的色彩,可谓是十分壮观,连带山间的云雾都变作五颜六色。 时南絮接过这名弟子递过来的玉璧,望着天边的壮观瑰丽之景,不由得开口问道:“那处发生何事了?” 听到时南絮的疑问,李观月笑道:“师姐莫不是闭关太久忘记了?那药凌峰的长老每隔几日就要炸上一回药炉,嗯......看这霞光,约莫是又出了极品丹药。” 原来你们修真界的,管这地动山摇的动静叫炼药? 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震撼之情的时南絮收回了目光,极其礼貌地道了谢,“谢过师弟了,我会亲自交给师尊的。” 在李观月看来,就是冷若冰霜的时师姐下了逐客令了。 毕竟碧海峰人少,总共就孟章剑尊和时师姐两人。 恰巧天边五彩的霞光映着树影,如水斑驳的光影衬得时南絮如九天之外的玄女般不近人情,眼眸虽流动着云霞,却无半点温度。 除却她鼻尖沾染的那点雪白的面粉,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情。 李观月不由得感慨道,时师姐和孟章剑尊不愧是师徒二人,连这清冷淡漠的性格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 不过看来师弟师妹们的传闻还是有几分可信度,大师姐果然还是对自己的师父很好,都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士了,还能为孟章剑尊洗手做羹汤。 真是师徒情深啊。 “那师姐,观月告辞了。” 那厢殿中的孟章剑尊似是有些不耐碧海峰的外人在这待如此久,已经隐隐可闻殿中不甚友善的龙吟,李观月忙行了个礼,便御剑离开逃也似的消失在了天边。 时南絮握着手中的玉璧,望了眼那传来龙吟的大殿方向。 面上冷漠的神色忽地就散去了,变成了习惯性的柔和神情。 心中却默默地想着那殿中约莫在撒泼打滚的碧色巨龙。 不要狗叫,桂花糕马上就做好了。 恰巧屉笼里的桂花糕也蒸得差不多了,时南絮转身就去端了出来。 一手玉璧,一手却是卖相可口的桂花糕。 合着那端着这些东西的少女玉面冰冷的模样。 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还未等时南絮敲响大殿的门,涂以朱漆的门扉就已经开启了。 一条浅碧色的龙顺着时南絮的裙摆,倏地一下就已经爬了上来,顺着萦绕在了时南絮的颈侧。 冰凉的触感,还有那细碎鳞片刮过的感觉让时南絮寒毛都竖了起来,险些丢开手中的东西一把薅起自己颈侧的龙。 思及这家伙是自己的师父,时南絮终究是按捺下那股冲动,无奈地停住了脚步。 耳畔传来晏秋清冽的嗓音,却像是在撒娇似的。 “徒儿.......师父都饿瘦了。”